[book_name]花的日记 [book_author]川端康成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90680 [book_dec]《花的日记》以东京为主要背景,并选择以千叶县的北条海岸为避暑地、神奈川县的辻堂为英子的疗养场所,将英子的日记穿插交织其间。借由日记的形式,将青春期少女的烦恼、爱情及生活细腻地呈现在作品中。不过,由于内容太过繁杂冗长,主题到底是少女的同性友爱关系,还是家人间的亲爱关系,有重点不明确之感。 [book_img]Z_10628.jpg [book_title]01 姐姐出嫁 闪动在树梢上的阳光已与冬日的阳光大相径庭。天空是那么晴朗亮丽,恍若在庭院的对面便延展着一片湛蓝的大海。 不知不觉之间,登门造访的已经是春天了,那种“似乎会捎来幸福的春天”。 然而,今年的春天却恰恰相反,让人感到它明天就会把幸福一下子掳走似的…… 直美把椅子搬到梅花树下,仿佛要避开家中的喧闹一般,茫然地呆坐在那里。 姐姐的婚事是在去年年末定下来的,打那以后直美突然讨厌起姐姐来了。 姐姐百般地安慰直美,怀着愧疚而又凄凉的心情。但姐姐越是那么做,直美就越是觉得她虚情假意,因而更是耍开了性子。 今天是直美最最害怕的姐姐出嫁日——但这一天终于降临了。 将有一个新哥哥倒也不是一件坏事,但这种快乐远远比不上失去了姐姐——姐姐不再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那种怆痛。 梅花大都早已绽放了。 或许是因为处于庭院东角的向阳地段吧,那儿的梅花总是在人日节①前夕不约而同地一并开放—— ①阴历正月初七,五大节日之一。 “阿直,阿直。” 英子趿着高齿木屐走了出来。她僵硬地竖起脖子,就像是珍惜一件贵重的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头上梳着的一种名叫文金高岛田①的发型—— ①一种发髻高耸的日本妇女发型,婚礼等时多流这种发型。 “你干吗那么糊涂呢?” “我明白着呐……” “是吗?那就好……喂,这下该轮到阿直去化妆了。山井先生正等着你呐。” “……又不是我要出嫁,才犯不着打扮得那么漂亮呐。” “哎,瞧你,还在耍性子。” “要知道,姐姐你……” 一直憋在心中的悲哀和小小的怨恨此刻已经冲决了堤坝,使她顾不得体面,一下子把脸埋在英子的袖子里大哭了起来。 英子静静地拥着她的肩膀说道: “对不起,我们和好如初吧,你就高高兴兴地送我出嫁吧。我一辈子都是阿直的姐姐,而不可能是任何别人的姐姐。” “你撒谎,撒谎!” “这次我成了对方家里的人以后,那边也有一个叫我姐姐的妹妹,但那仅仅是名义上的罢了——只有阿直和我是喝同一个母亲的乳汁长大成人的,是世上谁也不能替代的骨肉姐妹,对个?难道你以为我看见阿直悲伤的样子能够无动于衷吗?” “那么,你不出嫁不是最好吗?” “所以我说,阿直还是糊涂着呐。” “要是我是姐姐的话,这种时候是决不会嫁到别人家去的。” 英子就像是非常为难似地凝视着直美,说道: “不过,等我走了以后,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个新妈妈来咱家的,其中的道理我不是对你说了很多吗?据说是一个很不错的母亲呐……” “我才不要什么新妈妈……” “尽管你现在那么说,可过不了多久,你就肯定会喜欢上新妈妈的,甚至把我也忘得一千二净……” “为什么姐姐在,新妈妈就不能来呢?” 英子低下了她那梳着沉甸甸的高岛田发型的头,只是笑而不语。 发油的气味直扑鼻孔。她刚刚化好了出嫁仪式上的浓妆,脖子附近也打上了白粉。 如果让如此漂亮温柔而又体贴入微的姐姐去了别人家,不免有一种吃了大亏的感觉。 但在姐姐的安抚下,直美终于破涕为笑,打趣地说道: “姐姐,行个最高敬礼给我看!” “是给阿直行礼吗?” “嗯” “那么一来,你就会原谅我了吧?” “才不呐。反正你今天一整天都要鞠躬行礼的,所以,就当作是一种练习吧。至于做得好不好,就由我来评判好啦。” 想到这种孩子气十足的游戏也只能到今天为止了,英子竟萌生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说道: “好吧。” “行最高敬礼!” 直美模仿着学校举行仪式时教务主任发号施令的样子,煞有介事地喊道。 英子低下被发油涂抹得锃亮锃亮的头,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躬着的身体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两半。 刻有家徽的银制扁簪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向前看!” 直美精神抖擞地喊道,但语尾却在微微地颤抖。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姐姐是那么招人疼爱,而自己却又是那么可悲…… 英子有些痛苦地扬起了她那涨得通红的脸庞。 “哎,真沉啊,重得我连脑袋都抬不起来了。” “该是吧。我估摸着就会是那个样子,所以才故意整治姐姐的。” “你真坏。” “谁叫姐姐那么神气的,以为自己要出嫁了,就做出一副见外的样子。” “小姐,你们俩怎么啦?帮忙化妆的人一直在等着呐。”阿松忙得个心急火燎,不由得厉声喊叫道。 姐妹俩面面相觑,窃笑着走进了屋子里。 内室的廊子里放着一面穿衣镜,美容院的人正在那儿烘毛巾。 房间的折叠衣架上耀眼地悬挂着艳丽的衣裳,浅筐里摆放着内衣、短布袜,细腰带和窄腰带,还有小袖上的束带、和服带子里的衬垫等,从头到脚,应有尽有。 梳妆台前面的盒子里放着一个漂亮的雕刻发髻。惟有这件物品是姐妹俩已故母亲年轻时用过的遗物。 “母亲就是把它插在头发上出嫁的,这次我又戴着它……”出嫁之日,对母亲的怀念之情激荡在英子心中,使她百感交集,无限感慨…… 离开生养自己的家庭,而置身于另一个新家之中,不断地改变和磨练自己——对于身为女人的这种命运,与其加以祝福,还不如视之为一种果敢的壮举而加以赞美吧。 这是男人毋需面对的境遇——也许可以说,女人一生中拥有第二次诞生,这既是一种巨大的喜悦,也是一种巨大的悲哀吧。 “喂,那就先给那位小妹妹做头发吧。” 穿着白色工作制服的山井先生一边等着助手磨好剃头刀,一边让直美坐在了镜子面前。 英子在后面的椅子上津津有味地注视着镜中的妹妹。 “哎呀,长得多浓的黑发呀!……过不了多久就会出落成一个像姐姐那样的漂亮新娘吧。只把侧面的头发烫卷呢?还是把后面的头发也一起烫卷呢?”山并回头看着英子,用半带商量的口吻问道。 “是啊,阿直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随便怎么样都行。只要好看就行。” “瞧,你那么爱漂亮,可刚才还说什么又不是我要出嫁,犯不着打扮,来故意和我作对。” 山井长年累月奔走干各个家庭之间,对这种场面早已是见惯不惊了,所以颇为圆滑地说道: “前些日子,在某个府上,做妹妹的一方就这样说了:如果一味和姐姐的日本情调竞争的话,自己是肯定会败下阵来的,所以干脆采用现代风格好啦。结果把头发烫了,还穿上一条袒胸裙,俊俏得让人刮目相看……据说就是在姐姐的婚礼席上,妹妹的婚事也定了下来。说来也是,幸福之神总是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恭候着年轻的姑娘们呐……重要的是,平常就得注重自己的仪容。” 他一边做着对美容师不无好处的宣传,一边娴熟麻利地把烫发钳夹在了直美的头发上。 “瞧,阿直这下就显得大人气了不少。如果再穿上长袖和服,个了会显得更高挑更苗条的。” “那我就代替姐姐去出嫁吧。” “如果能代替的话,那敢情好……” “你虽然嘴上那么说,可每次”三越百货店的人来推销时,姐姐就兴奋得一会儿把花布披在肩上打量着,一会儿把腰带展开来端详着,乐得个不得了。” 英子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红晕,说道: “因为是女人呗。漂亮的衣裳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让人高兴呐。” “可我尽拣姐姐的旧衣服穿,心里憋气得很呐。” “哎,你又在欺负人了。” 山井一边熟练地剪掉直美脖子上的头发,一边说道: “姐妹俩要拌嘴就拌个够吧。今后好长一阵子想拌都拌不成了。 听了这话,直美不禁想到了姐姐离去后的日子,倏然间感到黯然神伤。 姐妹俩的视线在镜子里相遇了,但谁都绷着一张脸,一笑也没有笑。 沐浴着早春午后的紫色光线,汽车径直驶向婚礼的会场。 在领头的汽车上,英子被媒人们簇拥着,露出雪白的衣领,展示着美丽的头发。 直美与父亲,还有前来帮忙的伯父伯母,一起坐在后面的车上,用眼睛追踪着姐姐的倩影,怎么也无法摆脱那种“失去了姐姐”的悲怆感。 刚才,父亲还对已经穿好新娘服装的姐姐这样说道: “英子,你这就去和母亲道个别吧。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能回到这个家里来了。你一定得好好记住:除了濑本家,你已经没有别的家可言了。” 听了父亲的这番话,姐姐不禁潜然泪下。 见此情景,父亲把手巾默默地递给了姐姐。 ……姐姐也一声不吭,用手巾捂住化了妆的脸,久久地伫立在佛龛前面向母亲的遗像参拜作揖。 直美在记忆的荧屏上一遍又一遍地重放着那尚未从眼前消失的情景,听凭汽车在街道上飞快地疾驰。 那天夜里——以及那以后的第2天、第3天,姐姐都没有回来。 或许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回到她们俩多少年来厮守在一起,吵了架又和好,和好了又吵架的这个房间里。 好多天以来,直美都独守着陡然变得宽敞空旷的房间,禁不住想嚎啕大哭。 最让她为难的首先是学校的作业。 今天又带回来了她最为棘手的英语作文题目,以致于她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惴惴不安。 脱下校服换成夹克衫以后,直美无可奈何地坐到了桌子前面。这时,从大门那边传来了谁的叫声: “直美,直——美——” “哎——谁呀?”直美趁机站起来走了过去,“哦,原来是久里啊。请进来吧,正好来帮帮我。” 那个面带微笑的快活少女是隔壁家的姑娘,名叫久里清子。 她的个子比直美稍高一点儿,看起来就像是要年长一岁光景,可事实上,两个人却是同年的。 直美上的是公立女子学校,而清子上的是私立女子学校。虽然学校不同,但两个人却是性情相投的好朋友。到了4月份,她们就要升上久已盼望的二年级了。 “姐姐走了以后,最让我头疼的就是外语课和裁缝课。” “哎,也真够可怜的。以前你也过于依赖你姐姐了,就好像是雇了个家庭教师似的,如今也算是一种惩罚吧,你只能辛苦些了。”清子一本正经地奚落着直美,她把脚伸到向阳的廊缘,用手指着随意弃置在进门处的踏脚石前面的盆景,突然问道,“哎呀,那是什么?就是那像红萝卜的叶子一样茂盛的东西……” “你不知道吗?在新年时,它们还受到了百般的呵护,如今却落得……” “那么说来,正经是开过花了吧?” “是的,一旦观赏完美丽的花朵,就再也没有人去管它了,于是父亲就把它一直撂在了那里。而阿松也佯装不知,每天早晨都把灰尘往那儿扫……要是姐姐还在的话,这些花草也不会如此遭殃吧。” “英子真是个好人呐。”清子就像是在回忆着英子的音容笑貌似地说道,“即使在我们学校里她也是有口皆碑的。你姐姐她在同窗会当干事,对吧。所以,她常常去找老师们商谈事情。我们低年级的学生经常有事无事地在接待室附近转悠,为的是能一睹她这个漂亮前辈的风采,可见她多有人缘啊。” “姐姐只从旅行地给我寄来了简短的明信片……而且落款也不是森英子,而是堂而皇之地写着嫩本英子这个名字。我真是愤慨无比……” “真讨厌,改姓什么的。她是叫濑本英子吧?倒还不算是一个糟糕的姓,蛮幸运的。倘若嫁到什么熊泽家、或是穴山家的话,我会代表她的母校,毅然决然地表示抗议呐。” 在她们拉拉杂杂地闲聊时,时钟已敲响了3点。 “喂,请到里面去看看我的英语作文吧。” 直美拽住清子的手,走进了学习室。 “出的什么题目?” “是自由命题。我刚才还斗胆地想,要写一首富有春天特色的诗歌呐。” “诗歌?用英语写?”清子吃了一惊道,“那不是难上加难吗?……如果只是写什么花儿开了,鸟儿鸣叫,小河流淌之类的东西,那可是没劲儿透了哟。” “无论我的英语比教会学校的学生差多少,也不至于那么可怜吧。” 清子觉得很滑稽,笑了起来,接着又大声地唱起了英语歌。 直美翻开笔记本,忽而在上面写着什么,忽而又用擦子拚命地擦拭掉,过了一会儿她问清子道: “怎么样……有什么错误没有?” 直美的作文是—— 浅春 樱贝被冲向海滨的午后 比鲜花和鸟鸣 更让我感受到春天的迫近。 春天无处不在。 但是—— 倘若我不时时营造 能够感受春天的心灵, 春天便无处觅寻。 要把这首诗翻译成英语,对于刚刚升上2年级的直美来说,无论怎样依靠日英辞典,也都不是一件易事。 “哎,你写得挺棒呐。”清子吃了一惊,一边大声地朗读着,一边说道,“这也是受了你姐姐熏陶吧?” 直美一副严肃的面孔说道: “清子……对不起,这是姐姐留下的日记中的一节呐。” 清子滴溜溜地转动着一双大眼睛说道: “我正琢磨着,这首诗写得多别致呀——想必英子的日记一定写得很棒吧?” “等考试结束后,我想在假期里好好地读一读,到时候我也让你一起看吧。” “不过,随便翻阅别人的日记,这妥当吗?” “要知道这是姐姐送给我,叫我读的呐。” “我也挺喜欢日记的。现在伟人们的日记常常印刷成册大量出版呐。我看见了好多广告。” “我姐姐说她喜欢-口一叶①的日记。”—— ①-口一叶(1872-1896),日本著名女小说家。主要作品有《青梅竹马》等。 “不过,比起一叶,倒是英子与我们更亲近一些。日记嘛,还是自己熟识的人写的更有趣。看她想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读起来真是妙趣横生。” “那就请再等等吧。我会在4月里把它整理好的。” “你不想用彩带把它订缀在一起,做成一本漂亮的书吗?” “是啊——不过,你别尽让我想一些好书,还是先想法对付一下明天的英语作文吧。” 然后两个人伏案对坐着,一边思考一边开始写春天的作文。 枝繁叶茂的侧金盏花被弃置在日照渐稀的庭院里,徒然地叹息着春色。 俗话说“好了疮疤忘了痛”,学年末考试的辛苦刚刚过去,剩下的便只是毕业典礼和升级的准备工作了。于是,校园内开始弥漫着恬静的花香…… 一些性急而巨高年级有“干姐姐”的学生,已经辗转弄到了下一学年的教科书,正满面春风地浏览着二年级的国语课本。恰恰就是这种人在进入新的学期以后,不但没有体现出预习课本的功效,反而因失去了内心的紧迫感,导致了学习成绩的下降。 直美的学校与教会女子学校不同,因为是公立的,所以,国语作为主要学科,难度很大。 在这种公立学校里,纪律严明,校风朴实,以勤勉为宗旨,因而与教会学校相比,那种所谓的“干姐妹”和“同性密友”式的交往并不那么招人耳目。 即使是校内的信件来往,也完全奉行的是秘密主义。对于“于姐妹”,尽管大家都装出一无所知的天真样子,事实上却也相当盛行。 因此,学校笼罩在一层古板僵化的氛围之中。尽管才女辈出,但却缺乏教会学校那种浸润着浪漫色彩的明朗空气。 与出嫁的姐姐那种抒情的性格相反,直美属于勇敢好胜而又富于理性的另一种性格。 之所以选择公立学校,也是缘于直美自身的爱好。如果选择姐姐英子的母校,她原本是可以轻而易举就入学的,但她却特意接受了竞争倍率为7比1的选拔考试,并以第11名的成绩跨入了这所学校的大门,可见她也是才女中的一员。 而且她对交往的朋友也是精心甄选,所以,亲密的伙伴几乎全都是清一色的优等生。 在习字课以前,安子递给了直美5张半纸①说道:—— ①半纸:习字、写信用的日本纸,长24厘米、宽34厘米左右。 “森,这儿把半纸还给你。去文进堂里看了看,没有不久前你借给我的那种半纸呐。就请用这种所谓的改良半纸①凑合一下吧。”—— ①一种改良过的半纸。比以前的半纸更白更薄。 因为安子前不久忘了带纸来,直美就把自己的纸借给了她用。 “哎,不要紧的。” “不过,没准我还会找你借的。那么好的半纸,你是在哪儿买的呢?” “那种纸我家多的是。可能是姐姐为了练书法囤积在家里的吧。” “那纸特好写,可以让墨恰到好处地浸在纸上。而旦,纸的颜色有点发黄,即使字写得蹩脚一点儿,也能够遮丑,所以你能借给我,我真是太高兴了。” “是吗?既然你那么喜欢,就把我的换给你吧。” “真的?那我就把誉写时所需的纸张也一并算上。” “我呀,正好有一个要用改良半纸来拓写的图案呐。如果用这种半纸的话,纸张太厚,分明拓不下来。” 说着,两个人交换了5张半纸。 钟声敲响了。蓄着胡髭,身体微胖的石田老师手拿一支很大的毛笔走了进来。 大家都比较喜欢习字课。 老师拿着红笔,到学生们的课桌中间巡视一周之后便算是万事大吉了——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便只是站在讲台的桌子边,翻开一本古老的文字书聚精会神地阅读着。 只要学生们不是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老师是不会抬起头来斥责学生的。所以,这是一段平静而惬意的时光。 好一阵子都只能听见四面八方的学生们在研墨的声音。 讨厌习字的学生整整一个小时都在为朋友磨墨,而自己却一个字也不写。 而冒充风雅的一帮人却用字帖上所没有的我字体草书抄写着和歌之类的东西。 “与谢野晶子①女士的诗笺上写着一手纤细而漂亮的字呐,我喜欢极了—— ①谢野晶子(1878-1942),日本著名女歌人。代表作有《乱发》、《春泥集》等。 “喂,你有那诗笺吗?” “尽管不是我的,但它挂在我母亲房间的墙壁上。上面是这样一首短歌呐。” 白色更布上 染着千只鸟 少女以此缝睡衣 胆敢当众披上身 那个学生只是拙劣地模仿着与谢野晶子的纤纤字迹,但写好之后却传到了其他两三个人的桌子上大肆炫耀着。 “喂,直美,你的毛笔是几号的?” “3号。” “能写小字吗?” “能呀。不过,比起细笔,我倒是更喜欢用又粗又大的毛笔呐,总觉得把字写得大个大个的才过瘾……” “老师也经常说要用粗笔写,可我一用粗笔,马上就写得不成样子了。” 她们又互换了毛笔试着写了写,这时,眼看着石田老师就要从讲台上走下来巡视教室了。 “哎呀,得赶快写点什么……” 那个学生手忙脚乱地把写着和歌的纸揉成一团,然后开始练习字帖上的字。 老师走到正在认真写字的直美旁边,停下了脚步。 “这儿写得不好。这笔到这里时,要停下笔来。而停笔时手上不要松劲儿。” 老师一边讲解着,一边用红笔纠正。 等老师走向另一个同学那儿以后,直美把老师纠正过的字又认真地练习了很多次。 “习字是一种精神修养。” 这是常常挂在老师嘴上的口头禅。的确,当一个人专心致志地练字时,会觉得整个心灵都变得澄明清澈了。 “森,今天回家时去不去伊东屋文具店?我想去买点罗纱纸①”—— ①以毛屑碎呢作原料的起绒厚纸。 “是吗?如果只花一个小时的话,我倒是可以奉陪。我也想买点东西。” 在班上要数直美和安子特别要好。她们俩约定一起去买东西。 买一个封皮漂亮的笔记本,像姐姐那样写下美丽的日记吧,以作为少女时代的回忆—— 如果把自己的所思所想不加掩饰地当场缀写在笔记本上,那么,心灵就会撒满暖人的阳光吧。 这时,就像是要打破直美内心的遐想似的,教室里响起了老师的声音: “现在我把你们以前的习字作业还给你们。川井、森、三木,请你们帮忙分发下去!” 这三个擅长写字的学生常常遵照老师的指令,担任分发习字作业的角色。 直美从一侧依次分发着。 上习字课时,教室里总是飘漾着一种寺院里的气息。 不知是谁带来的洋水仙,瞧,那开放得过于繁盛的白色花瓣已经开始枯萎打蔫了。 直美从放着花瓶的柱子旁走过,一边把作业发给同学,一边思忖到: “是啊,明天就有自己喜欢的历史课了。为了老师,我要带一束漂亮的鲜花来。” [book_title]02 在紫罗曼的花丛中 在早晚的报纸上都刊登着人们去春游踏青的照片和花儿的讯息,把人们的思绪引向了原野、山川、海滨。 考试后的假期是一年的所有假期中最让人心动的快乐季节,也是升级、入学、毕业等给少女们的生活带来重大变化的时期。在这期间里,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是如同萌发的花草一般茁壮成长。 直美的学校举行放假典礼,比清子的教会学校足足迟了10天左右。所以,她迫不及待地马上跑到隔壁的清子家去玩。 “哎,请进吧。刚才我到背后的山上去采了好些紫罗兰花呐。” “花儿已经开了吗?” “不仅开了,我还发现了一个好地方,那儿就像是铺了一层缀满紫罗兰花图案的绒布呐。” “真的?那你不想再去一次吗?打学年考试起,我就一直没去过山上。” “好吧,我去。请等我一会儿。” 清子“吧嗬吧嗬”地趿着拖鞋,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不一会儿,她拿来了一个红色的小提篮。 “这是什么?” “是下午的茶点呐。” “那我也去拿点好东西来。” 这一次是直美撒腿跑了起来。她拿来了一只帆布包,脚上还换了一双运动鞋。 “我可是轻装上阵哟。” “瞧你!对方可是温柔的紫罗兰呐,你这副模样别吓着了它们。 山南的斜坡上耸立着一些宛如工艺品似的小巧玲珑的住宅。但通过那儿再往前走,只见比人还高的茅草早已把前面的道路严严实实地覆盖住了。树枝与树枝相互摩擦的声响,听起来就像是山岭本身在轻轻地轰鸣一样。 “走太远的话,怪吓人的。” “哎哟,直美原来是一个外表英姿飒爽内心却胆小如鼠的人呐。”清子一边数落着直美,一边拨开面前的茅草说道,“再往上走,就是一片原野,就像是那儿的山崖凹陷下去了似的。” 在灌木丛的嫩叶中间开满了山茶花。树根处散落着好多红色天鹅绒似的花儿。那些花即使凋落在地面上,也依然保持着花的形状,仿佛它们是从灌木丛的树枝上或者地面的泥土中绽放而出的一样。 直美自言自语地说道: “山茶花是姐姐最喜欢的花呐……” “喜欢白色的、红色的,还是粉红色的?” “她说,白色的花儿固然高贵典雅,但若是说起山茶花,还是盛开在山里或者原野上的那些普通的红色花儿更好看。” “在这以前,当人们问起我喜欢什么花时,我总是犹豫不决。无论什么花儿都很漂亮,我都喜欢,不过,既然英子喜欢山茶花,那我就决定也喜欢山茶花吧。” “真狡猾,居然仿效我家姐姐。” “英子不是已经不在你家里了吗……所以呀,你就把她也让给我做姐姐吧。” “看在是清子的份上,我就答应你吧。” “喂,如果我写信到你姐姐家,说直美已经答应我,让她也做我的姐姐,你说会不会挨她丈夫的骂?” “她丈夫?”直美有些愕然地问道,“你是指做木姐夫吗?真讨厌,管他叫什么‘她丈夫’。” “会挨骂吗?” “不知道。” “伊吕波纸牌①上好像有句谚语是:给出嫁的姐姐写信,就像是在豆腐里插销子,白费功夫。”—— ①以48张写有用伊吕波歌的47个字加“京”字为头一个字的48句谚语及绘有这些谚语内容的48幅画组成的一副纸牌。 “说那种话真讨厌……我再也不把姐姐让给你了。”直美蓬着的睫毛已遮住了她的眼神。 她拣起了一朵凋落的山茶花,一朵在春日正午的明亮光线中更是显得凄楚动人的落花。 清子这才发现,自己忘乎所以,竟然捅到了直美的痛处。于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对不起,我真地会写信给英子姐姐的哟。” “你写吧。” 直美嘴上叼着山茶花,像是含着一只笛子似地吹了起来。然后她说道: “说实话,到底最喜欢什么花,是很难确定的。我这个人忽三忽四的,性情多变,更是定不下来呐。当场看到什么花,就觉得最喜欢什么花,不管是蔷薇花、山茶花,还是风信子、罂粟花,全都一样。如果我特别喜欢一种花,那也仅限于看到那种花的时候,所以才会觉得印象尤深呐。想必英子姐姐也有过什么关于小茶花的罗曼史吧。” “或许是吧。” 不久两个人便走上了一条平坦的道路。那儿是一片柔软的草地,到处盛开着蒲公英花和婆婆纳花。 再往下是一片好像曾经作过农田的空地,从路上望过去,只见某个角落里整齐地开放着无数的紫罗兰花,就像是有人精心种植的一样。 “啊,真漂亮。” “去年你也见到过这种地方吗?” 两个人一下子跳到了下面的小路上,如痴如醉地采撷着紫罗兰花。 “即使采回去插在花瓶里,也是会短命的……还不如每天都到这里来观赏新开的鲜花呐。这样才更善良更妥当吧。”直美突然停止了摘花,说道。 “是啊,到底是直美想得周到。”清子也表示赞同。 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并排坐了下来,凝望着紫色的地面。 “要是没人发现这个地方就好啦。” “是啊,如果有人来糟塌它,那可就讨厌了。” 她们仿佛觉得这儿就是自家庭院里的花地似的。 “回去时,要不要用野草和树叶来把它们掩盖起来呢?” “全部盖住吗?那可是一件宏大的工程哟。” 两个人这才如释重负地唱起了歌来: 吾师之恩重如山 校园光阴又几载 而今含泪道再见 仿佛不久前才在礼堂里唱过了这首歌。春天给这首耳熟能详的古老歌曲又平添了几分新的忧愁。 “这首小学毕业典礼上唱过的歌,我可是怎么也忘不了。” “这首歌和《萤火虫之光》,据说无论怎样长大成人,也都难以忘怀呐。” 两个人回忆起了小学时代的往事,就像那是昨天刚刚发生的支情一样。她们默默地对望着。 沉默了半晌以后,听见附近的灌木丛中传来了黄驾的啭鸣。 “真是一个美妙的下午。既然开了这么多紫罗兰花,怎么会不香味扑鼻呢?” “是啊——喂,你吃巧克力吗?还有年糕片呐。是新年时我家自己做的。烤年糕片,我可是一把好手哟。你觉得好笑吧?” 清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把篮子放在直美的膝盖上,开始剥掉盖在篮子上的锡纸。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是笔记本吗?” “才不是呐,我又不是那种勤奋好学的人。” “哎,你真可恶。那么是写生簿吗?” “是日、日记。” “日记?!”清子歪着头思考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是英子的日记吧?快给我看看。” “当然可以给你看,但是有个条件。” “你别要挟我。” “我想,我们每次读姐姐的日记时,能不能都到这里来?到这个开满紫罗兰花的地方来?” “这是个好主意。那么,我们给这个地方取个名字吧。” 两个人煞有介事地商量开了: “叫‘紫野’怎么样?” “会让人马上联想到大德寺呐①。”国语课呱呱叫的直美马上反驳道—— ①位于京都市北区紫野的临济宗大德寺院的大本山。 “那就叫‘紫罗兰小径’吧。” “不过,未免太……” “叫‘花之丘’呢?” “太平庸了。” “叫‘原野上的房间’,怎么样?’ “我看还是叫‘姐姐的椅子’吧!” “‘姐姐的椅子’?!” “这不好吗?” “姐姐的椅子竟然安放在山坡上的美丽花丛中间,想来又多美啊。” “那就定了。现在让我们也来坐坐姐姐的椅子吧!” (英子的日记) 一九二八年 四月X日 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微风习习,阳光明媚, 从远处看上去,盛开的樱花就恍如一层薄薄的雾霭。 教室的课桌里放着一封字迹陌生的来信。那一瞬间 里,我既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也有一种对幸福的期许, 于是悄悄地撕开了信封。 信的主人从不曾与我说过话。非但如此,我甚至不 知道她长的是什么模样,但她却把我看成是她的妹妹 ……尽管这样,仅仅一想到有一个写出如此美丽信件的 人,也让我倍感亲切和安全。 课间休息时,高年级的同学们聚集在宽阔操场的角 落上。我的心怦怦直跳着,害臊得不敢从她们面前跑 过。 我琢磨着,或许那个我不认识的姐姐正在某个地方 悄悄地注视着我。 一整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我恍若身在梦中一 样。 四月X日 教室里插着一束樱花,是八重樱。我不喜欢这种樱 花,因为它让我联想到乡下的饶舌妇。 我的英语发音受到了布朗夫人的称赞,真高兴。我 要好好地学习外语,与世界上的所有少女都成为朋友。 我还没有写回信。因为那个神秘的姐姐尚未在我的 眼前翩然出现。但我坚信,有一个人正在这广袤校园的 某个地方悉心守护着我,而我的心也正悄悄地寻觅着 她。 我的姐姐,快出现在我的面前! 或许姐姐已经幡然后悔了,后悔不该给我写信 吧?——但请你放心,你大可不必后悔。 写于闷热的夜晚 四月X日 阴天。花儿已经开始凋谢了。 从苜蓿中发现了两匹四叶合一的叶子。 这仿佛是某种巨大的幸福即将造访于我的预兆。 教音乐课的寺田女士系着一条友禅①丝绸的漂亮 腰带。大岛绸的和服穿在她身上是那么协调,使她看上 去更是比平常漂亮了好多倍。 正当大家如痴如醉地欣赏着寺田女士的装束时,传 来了她的斥责声: “音阶真是一片混乱,一点儿也不整齐。” 那么漂亮的老师竟然大动肝火,未免太不相称。 我的姐姐今天依旧不见踪影。正因为如此,我反而 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而去。我甚至想要是一辈子都不 知道姐姐是谁的话,那该是一种多么缥缈而又神奇的美 妙境界啊。就像我永远不愿从这难能可贵的梦境中醒来 似的。 四月X日 我有一个可爱的妹妹。 从小我就是带着一颗身为姐姐的心而成长起来的。 我只拥有一颗抚慰妹妹的心,却不知道该怎样向姐 姐撒娇。尽管我并不想受人照拂,但如果有人像疼爱妹 妹一样,敞开宽厚而温暖的心房来拥抱我的话,我会多 么幸福啊! 自从母亲过世以后,尽管自己还是一个少女,但却 抱着母亲般的心态怜恤着妹妹。虽然我自己也还是一个 满心想向母亲撒娇,满心想依赖母亲的姑娘……—— ①一种染有花鸟、花卉等的丝绸。 当直美和清子脸挨着脸读到这儿时,那遥远往事唤起的眼泪早已濡湿了她的睫毛。 “清子,我真想立刻飞到姐姐身边,向她撒娇呐。我与其说是母亲养大的,不如说是姐姐养大的。” 清子一声不吭地点点头,说道: “或许姐姐自己也相当寂寞和脆弱吧,但却拼命地呵护着小直美,甚至不惜舍弃自己。” “我一点儿也不照顾姐姐的心情只知道一味地任性,让姐姐很为难吧。” “但从这些日记看来,那个想当英子的姐姐的人,也真是胆怯呐,一直都不敢现出自己的原形……” “肯定是一个心灵坦诚但性格懦弱的人呗,似乎对收到姐姐的回信感到又害怕又害羞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不是干脆不写那封信更好吗?” “或许是我的姐姐大好了,以致于使那个人欲罢不能……” 太阳的光线渐渐地暗淡了下来。 小鸟们仿佛是要集结成群返回鸟巢似的,一边此起彼伏地鸣叫着,一边从树丛中飞掠而过。 “下次再来吧!” 两个人采来一大把野草,撒落在被叫作“姐姐的椅子”的那一片紫罗兰的花丛中。 然后她们又用茅草和树叶把花丛遮掩住,若无其事地相视而笑了。 “要是我姐姐知道我们在干这种事,不知道会有多吃惊呐——或许她正在濑木家的大厨房里为一大家子人准备晚餐吧。想来也怪可怜的。不过,在此之前我一直是吃姐姐做的菜呐。自从她走了以后,我觉得我们家的饭菜真是难以下咽,要知道姐姐可是烧菜做饭的行家哟。” “现在她很难回娘家来玩吧。” “据说她去三越百货店也有人陪着呐……她很难有机会单独行动。” “那直美去看她不好吗?” “我呀,最讨厌那种深宅大院了。更何况我去那边的话,也不可能只和姐姐俩一起单独玩吧。” 当她们俩从山上下来时,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只见街灯在晚霭中闪烁游大着…… “直美,祝贺你取得好成绩。这个星期天我将过去玩。 父亲身体也好吧? 丛林中的山茶花是否已经过了花期?” 这是姐姐寄来的明信片。 从那天起,直美就忙活开了,又是整理自己的房间,又是更换桌布,翘首等待着姐姐的到来。 她还迅速通知了清子: “喂,如果行的话,你也来吧。” “不过,不会是一个人回来吧?” “大概是和姐夫一起吧。” “那多讨厌啊,总觉得难为情呗。”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不是从小时候就在一起吗?而姐夫不过是现在才从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真是不尽情理。” “话虽这么说,可是……” “到时我来叫你吧。姐夫有一部挺棒的照相机,让他给我们照张相吧!是反光式科莱莱相机。” “科莱莱?是相机的名字吗?”清子一下子来了兴趣,说道,“可别光顾着和姐姐说话,忘了来叫我哟。” 直美暗自想,一定要在姐姐到来之前做好功课,到时候好尽情地玩。于是,从下午开始她就一直在伏案学习。 一张图案和两张自由绘画。 直美用三角尺和圆规,试着勾勒出蒲公英的直线图案。 随手勾画了两、三张草图以后,总算有了一个中意的图案,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临摹到八开纸上,然后又开始调试颜料。这时,阿松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什么事?” “邻居家送来了草味年糕,蛮好吃的哟。” “是吗?那就趁着现在手还干净赶快吃了它吧。” “我马上给你送茶水来。” “这年糕颜色多好啊!还发出青草的香味呐。”直美打量了一下年糕,感叹道,“肯定是清子母亲做的。我们家就没办法了,因为没有母亲呗。” “对不起。”阿松就像是引咎自责似地道歉道。 “看你说的,没关系的。不过,等姐姐回来那天,可得好好款待她。” “是啊。我让鱼店的人也帮帮忙,其他的嘛,就由阿松我全权负责了。” “行啊,我会替你出主意的。” “你尽开玩笑……” “由阿松负责,有些靠不住呗。” “是啊,是啊。” “哎,现在再来想图案用什么色彩,未免烦死人了。你看外面天气多好啊!” “而已,你姐姐不久也要回来了,所以……” “喂,储藏室里应该有一个姐姐用过的大盘子吧,就是上面刻着菊花图案的那个,你去给我找来吧。” 直美一边在心中描绘着姐姐到来的那一天的快乐情景,一边给图案着上了色彩。 星期天的早晨,直美在广播体操的时间之前便起床了。 “阿松,院于里就由我来打扫吧。” 说着,她用发带束住剪成娃娃头式样的一头黑发,在深蓝色的运动衣上扎了一条围裙,打着赤脚来到了庭院里。 “哇,早上好!地上还不算太脏太乱,你只管把门前的碎石子好好收拾一下就得了,拜托你了。” 阿松把手套和扫帚递给了直美,然后便急匆匆地踅回厨房去了。 俨然就像是迎接新年一样,房子里里外外都清扫得一干二净。直美换上了横条花纹的连衣裙,不停地在大门口踱来踱去,迫不及待地等候着姐姐的到来。她的耳畔又仿佛响起了姐姐的赞叹声: “哇,阿直一穿上这条连衣裙,真地蛮像诹访根自子呐,显得清新纯朴,楚楚动人。” 时针已走近了10点。 “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啊?肯定是出门前化妆又耗去了不少时间吧。如果到了10点钟还不到,我就从此和姐姐断交……对不,爸爸? 直美等得心急如焚,不由得嗔怪起姐姐来了。 “你呀,从一大早起就闹腾开了,没准会累坏的。还不如去帮帮阿松吧。” 直美老大不情愿地去帮阿松的忙了。这时,门口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 直美胸前扎着围裙,箭一般地飞奔了出去。 只见朝思暮想的姐姐活脱脱一副初为人妻的模样,嫣然微笑着站在庭院里的花草前面。不出直美所料,果然姐夫手里拿着一部照相机。 “哇,阿直,好久不见了。眩眼之间你好像又长高了。” 无论姐姐说什么,直美都只是一个劲儿地微笑着。在她兴高采烈的神情中,分明还掺杂着一丝莫名的羞涩。 英子马上走进了佛堂。直美也紧随其后。 “妈妈,多亏了您的保佑,英子每天才得以过着幸福的生活。您就放心地去吧。”英子在心中嗫嚅道,就像是在对一个活着的人娓娓低语一般。她双手拄地,向母亲的遗像叩拜。 佛龛旁妈妈那美丽的照片正用平静的眼神目不转睛地守望着姐妹俩。 “姐姐,到我房间里去吧,就让姐夫和爸爸在一块儿聊聊照片什么的吧。” 直美只想着一个人独占姐姐,一把拽住姐姐的衣袖往里走。 “哇!”英子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内心中涌流着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自己又回到了生长的娘家。那感觉就像是一种古老的醇香,沁人心脾。 “啊,变得多么整洁漂亮啊!”英子定睛打量着眼前这间姐妹俩一起用功学习过的西式房间。 “瞧,我的桌子还在呐。” “当我复习功课时,一旦出现了什么不懂的问题,我甚至会忍不住呼唤姐姐呐。” “那怎么行呢?” “姐姐的钢笔、毛笔,还有剩下的信封,全都原封不动地放在书桌里呐。” “我不是说过全都给阿直吗……哇,连我随手乱写乱画的笔记本也还放在桌子上哩。” “这儿是姐姐的博物馆呗……要知道一看见姐姐的东西,我的心就会变得安稳踏实,不再感到寂寞了。我要把姐姐的纪念品全部保持原样留在这个房间里。” “阿直,谢谢你。” “喂,姐姐,如果你想起了学生时代的往事,就请回到这个房间来吧。” 两个人把椅子搬到向阳的地方,开始数起风情子来了。 “有34株呐。记得去年夏天种的是40株,或许是死掉了几株吧。” 自己播下的种子到了春天,一下子开出这么多美丽的花朵,使英子的心中荡漾着由衷的喜悦。正因为自己以前精心培植了庭院里的花草,所以,在自己离去之后还能目睹花儿们争奇斗妍的美景,怎不令人无限欣慰呢? “阿直,作为对你升入二年级的祝贺,我想送给你一件你自己渴望拥有的东西。想想,是要发带,还是提包?” “不用,我全都和爸爸说好了。” “你还真是彬彬有礼呐。” “倒是我想送给姐姐一点儿祝贺的礼物。” “瞧你一本正经的,是什么呀?” “这阵子我读了姐姐的日记。尽管才开了个头,但是,比起曾经与我朝夕相处的姐姐,我倒是更能理解日记中的那个姐姐——姐姐在和我一般大的时候,就已经抱着一种我等之辈所无法想象的心情来疼爱着我了。” “……因为是日记,所以不免有夸张的成分,‘姐姐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不过,如果你读了那些日记,能够把我从阿直的姐姐这一特定的身份中抽离开来,把日记看成是一个少女的内心世界和日常生活的记录,我是会感到由衷地高兴的……我总是困于‘姐姐’这一种特定的身份,而只能让阿直看到我作为姐姐的这一面,所以,不禁使我悲哀无比。但在阅读那些日记的过程中,如果阿直发现了什么与‘我姐姐’这一身份不相称的地方,或许就会讨厌我吧。” “不会的。喂,隔壁家的清子,也是一个迷姐姐的人呐。我很喜欢她,她又聪明又漂亮,又有趣,现在她也成了姐姐日记的忠实读者。” “真的?!”英子满脸惊诧的神情,“可别再发展什么忠实的读者了。我倒是难得有机会和清子打照面,所以还没什么关系,不过,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害臊呐。” 直美一下子犯愁了。她和清子早有约定在先,如果闷声不响地让姐姐回去了,自己不是就变成了一个爽约的撒谎大王吗? “所以,我们——也就是我和清子,想好了要送给姐姐一个非常棒的纪念品呐。” “还不是想抛砖引玉罢了,对不?我可不敢贸然接受。” “你真会损人,其实,才不是那种现实得让人凄凉的东西呐,而是一件绝对罗曼蒂克的东西哟。” 或许是觉得直美那种煞有介事的口吻有些好笑吧,英子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直美,你可不能一个人霸占英子哟!” 屋于里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一会儿再说吧!” 英子用手拢了拢头发,倏然间又恢复了身为人妻的那种神态,然后站起身进房子里去了。 [book_title]03 撒谎的妹妹 直美和清子俩开始着手一件庞大的工程:把英子写在一册厚厚笔记本上的日记一丝不苟地誊写到稿笺纸上,然后再罩上一层漂亮的罗纱纸封皮,最后用蓝色的彩带缀订成一本书。 她们来到了山坡上那片被叫做“姐姐的椅子”的花地里,绞尽脑汁思量再三,最终把这本书命名为《花的日记》。 渐渐地紫色的花儿全部竞相怒放了,灌木丛中的山茶花开始“啪哒啪哒”地凋落在铺满青草的地面上。 (英子的日记) 四月X日 阴天,早晚很冷。于是在校服里又扎上了腰围子。 今天上《圣经》课时,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尽管我还不知道信仰为何物,但听着听着《圣经》 的讲义,内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种感激之情。如 果说多亏了失去母亲的悲哀才让我的心灵变得更加深 挚,依靠对直美的呵护才忘却了我自身的悲恸,从而得 以坚强地生活过来,那么,这一切或许也是对我的一种 “考验”吧。 上帝为了考验软弱的我,而将这些悲哀与不幸赐给 了我。从今以后,不幸与灾厄每降临一次,我都会磨练 得日臻坚强吧。 一想到这儿,我不禁感到自己其实是一个能够信奉 上帝的人。 我之所以能赢得这种心境,或许也应该归功于远在 “天国”的母亲的悉心指引吧。 请将幸福之光照耀在父亲和直美身上吧。 四月X日 五月已经迫在眉睫。在这种时节里,树木的美丽尽 在不言之中,就像刚刚洗濯一新似地一尘不染,熠熠闪 光。没有下雨。到处是轮廓清晰的影子。 比往常更早到达了学校。 梧桐树萌生出柔嫩的新芽,让人看了禁不住垂涎三 尺。大家围在梧桐树的四周,玩着“捉鬼”游戏。 就在我不顾一切地来回奔跑时,荆棘挂破了我的裙 裾,剐开了一个偌大的窟窿。 今天没有裁缝课,所以,班上的同学谁也没有带针 线来。这下这可真是束手无策了,正寻思着一个人悄悄 溜回教室里去时,一个高年级的同学跑了过来,说道: “来,我替你缝上吧。” 怎么办呢?我害臊得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上来。 尽管对方是出于好意,可被人看到自己的那种丑 态,不免好生讨厌。 那个人就是像是在推搡着磨磨蹭蹭的我一般,向前 走去了。 “喂,我这就去教室里拿针线来,你等一会儿吧。” “可是……” “那怎么行呢?我可不愿看见你的裙子就那么一直 破个口子……” 她一副早就认识我的口吻。 我只好蜷缩在校舍的入口处等着。不一会儿她就回 来了,动作麻利地给我缝好了裙子上的窟窿。 “回家以后,再让你母亲重新缝过吧!现在只是临 时救救急而已。” 呆若木鸡的我不由得点了点头。就在我低下头的那 一瞬间,我看见她正跪下来蹲在我的脚边。 她稍稍掀起我的裙裾,用洁白的牙齿咬断了线头。 “哇!” 我不胜惶恐,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你干吗?” 蓦然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一想到自己回家以后也不会有母亲在,而此刻却受 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如此善待,心中反倒平添了几分悲凉 “你怎么了?”她有些诧异地打量着我。 我使劲地摇着头。 她一动也不动地拥抱着我,好一阵子都噤口不语。 “不要惊讶。我嘛,就是给你写过信的那个人……” 尽管她叫我“不要惊讶”,可我还是禁不住目瞪口 呆。 “哦,原来就是她呀,我那梦寐以求的姐姐……” 我的脸涨得通红,不由得向她行了个礼。她也笑 了。 “那我们就成朋友吧……不过,可别又剐破了衣服 哟。要是给荆棘扎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我欣喜如狂,恨不得把这件事告诉班里的伙伴们, 但每当话到喉头,我又把它吞了回去,只是微笑着一言 不发。 五月X日 雨过天晴,阳光灿烂。 草坪闪闪发光,恍如蓝色的宝石。 3年级的学生们在整理花坛。我的信子姐姐也在里 面除草。据说她是种花的能手,怪不得她本人也美丽如 花朵。 早晨,走进教室时,趁着走廊上的嘈杂,她把一封 信悄悄塞进了我的口袋里。 信子姐姐总是用那种粉红色的日本信封。字写得娟 秀工整,画也画得不同凡响(据说她的画还在去年的展 览会上得了奖呐)。而我在给她写回信时,常常写了又 划掉,划掉又重写,白白浪费了不少信纸,可是,不管 我浪费掉多少信纸。我的字也还是蹩脚得很。 今天是我值日,所以能够和信子姐姐一起放学回 家。 我们俩一走出校门,就与地理课的上田老师邂逅 了。 她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我们,便匆忙地朝着相 反的方向走去了。那一片刻,我的心扑通直跳。 “明天我给你带一张漂亮的书签来。我做的尽是花 的书签呐。” 姐姐又向我许下了第二天的愿望。 我学会了等待明天。 每天早晨去学校成了我的一大乐事。 但我不能因此而忘记了幼小的直美。可是,即便我 把姐姐的事告诉直美,她也是不会理解的吧。我想告诉 母亲,可…… 如今的我哭得多么幸福啊! “哇!”读到这儿,直美禁不住感叹道,“原来姐姐变得容光焕发,全都是因为信子姐姐呐。” “不知道她姓什么。下次我打算把校友会的名簿借来查一查。她的名字叫信子,对吧?” “可是,我家姐姐不也改姓了吗?她也肯定出嫁了,已经生儿育女了也说不定。” “真的,连小孩也有了了”清子的脸上布满了惊讶的表情,“不过,名簿上肯定是有旧姓的。反正用信子这个名字来找找看吧。即便是同名,一个班也不会超过三到五人的。” “找到了又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只是想了解了解同一所学校的前辈之间所发生的罗曼史罢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等慢慢读完《花的日记》,不是一切都明白了吗……我呀,倒是觉得不知道那个人的真名真姓更好些。” “为什么呢?直美动不动就拿腔作势的。” “要知道,如果现在的她已经成了一个古板刻薄的妇人,背上还背着个小孩什么的话,那多叫人扫兴啊。” “说得也是。” “倒是不知道她乃何许人也,才更浪漫些。” “是呀,正经过去的陈年旧账,是不能再翻出来的。对那种事情抱着强烈的好奇心,恰恰是我的缺点呐。” “清子,你大可不必那么责备自己。” “可我说的是实话,对不起……” 读日记读得都有些累了,她们俩来到庭院里,在草坪上席地而坐。 “哇,多漂亮的花呀。叫什么名字?” “蝴蝶花。” “那麝香连理革结了不少花苞呐。” “那也是姐姐在秋天时栽种的。一旦花开了,我打算连枝剪下来,给姐姐送去。” “那开着黄色花朵的树呢?” “是连翘。” “树枝上尽是花呐。” “姐姐常用它来做插花。不过,等到珍珠绣线菊也开了花,那它就成了姐姐做插花的首选对象了。”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英子为什么那么喜欢花,还有她总是一个人精心照料花草的原因。” “我也是。”直美点头道。 “全都是因为那位种花能手的熏陶吧。” 两个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中,就像是要借助沉默来梦见日记中那个名叫信子的人似的。突然间,清子拍了拍直美的肩膀说道: “瞧,直美不是也想了解那个人的事情吗?可你却……” 从新学年开始,直美把姐姐送给自己的新裁缝箱带到了学校里。 那是一个编织成篮子形状的西式裁缝箱。缠线板、剪刀、直尺、顶针等全都井然有序地被固定在各自的小套子里。无论怎么撒腿奔跑,都不必担心里面的东西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或是乱七八糟地搅和在一起,便于携带而又洋气十足。 因为使用这种洋玩艺儿不啻一种享受,所以,直美也开始喜欢上了原本厌恶透顶的针线活儿了。 竹内老师还很年轻。 她那头没有烫过的乌黑直发总是刚好扎齐在后颈处,从而露出白净的衣领来。白净的衣领比任何别的颜色都更适合于她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 “那么,在上节课大家已经记完笔记了吧。今天,请首先出示你们裁剪的衣袖。我们给衣袖划线。” 学生们把刚刚裁剪过的布料放在裁缝台上,用眼睛看着老师。 黑板上画着衣袖的四个角,老师一边讲解,一边开始用粉笔划线。 “好了吗?划线时切记不要使劲揉搓。特别是要注意毛织品。在裁剪薄毛呢和哗叽等布料时,最好请用丝线来做记号,当然,用画粉也行。” 黑板上用很大的字写着:“裁剪女式哗叽单衣”。 看来学生们都在各自缝缀个自儿穿的衣服,所以,手里的布料几乎找不到淡雅朴素的花纹。相反尽是些花哨亮丽的图案,以致于教室里弥漫着一股初夏的气息…… “糟糕,我的画粉断了。请借给我用一下。” “袖口的弧度老师说是5分,可我妈说弧度大一点儿显得更可爱,害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问问老师吧。” 安子拿着衣袖起身找老师去了。 竹内老师连忙登上讲台,拍了两三下手,把大家的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 “同学们,刚才井上就袖口的弧度提出了疑问。袖口的弧形部分其实就是要去掉尖角。一般说来,大人的袖口其弧度为5分,而小孩呢?如果是像同学们一般大的小姑娘,有时也可能故意从技巧上加大袖口的弧度,不过,哗叽布料本身缺乏柔软性,而巨大多用于裁剪平常的衣服,所以,我不赞成袖口太长。大家最多以1.8尺或1.9尺为宜。这样一来,弧度太大就未必合适了。想加大弧度的人就用1寸吧。” 竹内老师重视每一个学生的意见,她授课兢兢业业,深受大家的好评。 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了一番之后,现在终于用小竹板划完了线。 然后还要对缝纫方法进行详细的说明。老师稍稍离开了教室一会儿。 “森,你的那个花纹真好看呐。” “色彩也不赖呀。” “是吗?穿哗叽的袖兜,我还是第一次呐。” “我还不是……” 少女们初次穿哗叽袖兜的感伤——这样一种应季节而生的情绪倏地掠过了大家的心海。 “我呀,尽是拣姐姐留下的旧袖兜穿。就是那种元禄袖①呗。”—— ①妇女和服袖子的样式之一,比一般袖子短,底部呈明显的圆形。 “是啊。要是有姐姐,也真够吃亏的,只能一直拣她穿过的旧衣服穿。” “不过,我可想要一个姐姐呐。” “所以……所以呀,最好不是有一个真姐姐,而是有一个假姐姐。” “讨厌的田中,你居然有什么假姐姐?” “哎,你真是一个感觉迟钝的人呐。” 大家一边笑着,一边不再说话了。 “反正没错,我就是一个迟钝的人呗。” 教室的门被轻轻打开了。老师一副严肃的表情望着直美她们说道: “那样凑在一块儿聊天可不行哟。” 于是,大家都悄悄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直美也埋下头,开始用针灵巧地缝了起来,心里却思忖着刚才伙伴们所说的“假姐姐”的含义。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理应有假妹妹吧。 一想到这儿,就像是自己干下了什么坏事似的,她的心跳陡然间加剧了。 可爱的新生们因对学校的一切还疏于了解,因而表现出一种死板的认真劲头。这一点儿在全校学生举行朝会时尤其引人注目。 假妹妹——如果有一个真妹妹,固然更好,不过,或许会有那么一天,自己成了一个假妹妹的姐姐,与她一起尽情地玩耍呐。 但是我真地能够那么做吗? 恍若在做梦一样,直美让新生们可爱的身影一个个出现在记忆的屏幕上。 才刚刚升入二年级,脑子里就想着这些事——这未免太僭越本分了吧。她的脸不禁一下子变得绯红。 每天都是风和日丽的晴朗天气,就连吹拂在脸上的春风也挟带着清爽的气息。 树木早已披上了崭新的绿色盛装,任凭春天的花儿在风中纵情凋零。 在这个季节的《花的日记》中,姐姐又写了些什么呢? (英子的日记) 五月X日 绿叶生长得过于繁茂,以致于挡住了我房间的光 线。 母亲喜欢的菖兰开始开花了。 信子姐姐把一朵尽是花瓣的干花包在小菊纸①里 送给了我。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所以在教室里不时打开来 看。 花瓣很厚实,颜色是那种鲜艳的红色。 它被姐姐灵巧地折成了四角形,完全失去了花儿本 身的形状。 五月X日 我给姐姐回信道,说我不知道昨天的干花是什么 花,谁知—— 原来是山茶花呐! 据说信子姐姐特别喜欢山茶花,她把山茶花做成各 种形状的干花,或者是原封不动地保留花几本来的形 状,总之,她对山茶花是情有独钟,百般珍爱。 她送给我的山茶花是她去伊豆的温泉时,在天城山 麓与母亲一起采摘回来的。 是一件颇有来历的礼物呐—— ①一种小张的卫生纸(长24厘米宽18厘米)。 直美这才恍然大悟到:姐姐之所以那么偏爱山茶花,乃是因为那种花寄托着她对那个人的思慕。每读一次日记,直美就会有一种坐卧不安的感觉,仿佛穿在姐姐身上白衣服正被一层一层地剥去。 不久,跟往年一样,学校公布了春天远足旅行的日程。春季,按照惯例,总是高年级学生先去关西旅行,然后各个年级再依照每年的固定线路结队出发。 直美她们二年级是去日光旅行,还要在那里住上一宿。在宣布完旅行中的种种注意事项后,老师又说道: “在春天姗姗来迟的日光,现在这时节离高原植物的花期还早了点,但却正是春天的花朵姹紫嫣红、竞相怒放的时候,那儿还有很多鸟儿,不光历史遗迹众多,而巴还是春色诱人的旅游胜地。现在就把旅行日程表和旅费概算表交给你们,请回家后和家长们好好商量一下,在星期一之前决定是否参加,行吗?家里不方便,或是身体不适的人,请不要勉强参加,因为患有感冒,或是肠胃不好,还勉强参加的话,一旦在旅途中病情恶化,就会给全班同学增添麻烦。而且3年是我们初次在外面住宿,所以更是要十分注意。不过,我还是衷心希望全班同学能一人不缺,一齐出发。” 学生们眉飞色舞,欣喜如狂,却又装出一副老练的样子,议论着旅行目的地的种种情况。 “据说那儿有很多高山植物的花儿呐。” “不过,还没开呐。” “没准白桦树已经长出了新芽吧。” “光秃秃的白桦树伫立在夕暮之中,也不失为一大美景哟。” “我姐姐对古老的杉树最为赞赏,说杉树的丛林隐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据说从中禅寺的湖水中会升腾起一阵阵白雾,而在杉树林中则能听到水滴吧嗒吧嗒掉在地面上的声音。” “作为观光重点的东照宫和华严瀑布怎么样?” “那个嘛,明信片上不是也有吗?” “如果光有明信片就行了,那么,我等之辈不是早就漫游了世界吗?” “我可没那么说。我只是瞧不起那些明信片式的风景。” 大家七嘴八舌,众说纷坛。 “在旅店里睡觉时,我们会并排着睡吧。” “我想我会睡不着的。” “看着月亮映照在湖面上,通宵达旦地聊天,不也是一件美事吗?” “海阔天空地聊累了,没准来不及洗澡就已经打起呼噜来了吧。” “喂,森,”安于从前排的座位上回过头说道,“你去吗?” “十有八九会去,不过前年的秋天,我曾和父亲、姐姐三个人一起去过,还一直走到了汤本温泉,所以没什么好奇的了。” “要知道春秋两季各有各的情趣哟。你就去吧。如果你不去,多没劲儿啊。” 回到家里以后,直美一个人很难定夺,于是找父亲商量。谁知父亲只是满不在乎地笑着说道: “去与不去,还是依你自己的兴趣而定吧。” 阿松在一旁插嘴道: “又去同一个地方,不是太浪费了吗?倒是去伊亚那边还好些。” “伊豆要等到3年级以后才去呐。” 直美在苍翠欲滴的绿叶下面准备做早晨的广播体操。这时,清子穿着运动衫来叫她了。 两个人早就约定过:每当星期天的早晨,都要在某一家的庭院里一齐做广播体操。 因为清子上午要去教堂做弥撒,两个人不能在一起玩。 一做完体操,直美马上提起了春游的事情。 “你太狡猾了,太狡猾了。”清子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说道。 直美一下子愣住了,问道: “你为什么那么说呢?” “我绝对不愿意你去。” 直美被清子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吓了一跳。 “直美不是说过,可以把你的姐姐也让给我吗?就连她的日记不也是我们俩一起在读吗?” “是呀。” “那么,直美一个人跑到日光去,独自回忆起前年与姐姐一起去时的情景,这不是狡猾,又是什么呢?关于姐姐的回忆,你也应该和我一起分享才行。” “瞧你说的。” 直美的心豁然亮堂了,说道: “好了,我不去,我不去……因为清子都说出了那种话,来帮我决定不去,所以,我反倒如释重负,一身轻松了。好吧,我就留在学校里加入自习小组。” “没有人的空旷校园不也挺好吗?” 直美已经打定了不去的主意。这样一来,紊乱的心情反倒理出了头绪,一下子变得神清气爽了。 在一个外出春游的绝好天气里,班上的的同学们精神抖擞地出发了。直美她们三个不参加春游的人一起送走同学们以后,回到了2年级的教室里,翻阅着自己喜欢的书籍,或是信手写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现在她们已经坐上电车了吧。” “肯定在欢蹦乱跳,吵个不休吧。不过,这次是由教数学的石川老师带队,大家还是会有点畏惧的吧。” “教音乐的浅田老师也去了,这倒让我心痒痒的。到了景色秀丽的地方,难道大伙儿不会引吭高歌吗?” 说到这儿,一种像是被留下来看守学校似的凄凉感把她们一下于牢牢地摆住了。于是,三个人都缄口不语了。 “在静静地自习吗?” 留在学校里值班的习字课老师走了进来,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之后,说道: “森,你为什么没去呢?” “因为以前去过。” “是吗?可老师十几年来,每次都是去的同一个地方呐。” 三个人对望着笑了起来。心直口快地说出那种话的老师反倒让人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 “那么,在钟声敲响以前,你们就安静地呆着吧。” 说完,老师又往隔壁的教室去了。 到操场上一看,学生的身影寥寥无几,而教员室里也是空空如也。 顷刻间,那校舍的陈旧和古老一下于变得显眼夺目了…… 从礼堂的旁边倘祥而过时,看见有人把椅子搬到了樱花树下写生。直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那个人就像是被吓住了似的,耸耸肩膀,关上了写生簿。 “哎,对不起,你在画画吗?其实,我并没有看你哟。” 那个人只是老实地点了点头,不像是要站起身来离开的样子。 她的眼神里透着一种聪颖和伶俐,而又毫不含糊。从她身上的崭新校服和鞋子来看,想必是个新生吧。 “我是一年级的吧。” “嗯。” “在几班?” “C班。 话题到此戛然中断了。 尽管直美还想说点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为什么没去呢?” 不知为何,那少女只是涨红了脸,没有回答。 仿佛自己是在探听某件不好的事情一样,直美也一下子语塞了。 不知不觉地直美也在那片树荫下蹲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对不起,我问得太多了……总觉得想跟你说点什么。” 那少女埋着头,把写生簿上带子系上又解开,解开又系上,小声地说道: “我叫中川绫子。” 直美也自我介绍道: “我是二年级A班的。” 直美的心底倏地闪过一个词:假妹妹。 这样一来,不知为什么,直美反倒不敢正面打量那少女的模样了。 不一会儿,钟声静静地敲响了。就连这钟声也带着假日一般的倦慵…… “喂,回教室里去吧。” 被直美一催促,绫子的脸上一下子流露出了胆怯的表情。她说道: “我还要呆在这里,直到画完成为止。” 直美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忧虑,仿佛如果不在此刻与这个少女交上朋友,那么,自己就将永远失去与她成为朋友的机会一样,不愿意就此和她分手道别。 从明天开始,一年级的学生又会全部涌到学校里来了。 而后天,自己班上的那帮人又会回到学校里。 如此一来,自己就越来越难以捕捉到接近这个少女的机会了。 “能不能让我在一旁看你画呢?” 绫子面带难色,又有些疑惑不解地回头看着直美,说道: “可我画得很糟糕呐。只要有人在旁边一看,我就画不出来了。” “那么,我也来写生吧。” 直美大胆地说道,然后,急急忙忙地到教室里取来了画纸。 她被自己的勇气打动了,以致于想高歌一曲…… “没去旅行太好了。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在这冷清的校园里,连我也变得了不起了。” 她把椅子安放在离那个少女不远的地方。 或许是一种可以称之为“无言的亲近感”的东西,已经飘漾在环绕着她们俩的空气中…… 她们开始把各自喜欢的场景描绘在写生簿上。直美就像是搜寻宝石一般,在心底深处掂量着要向少女诉说的话语…… [book_title]04 背影 樱花已经凋谢了,嫩叶萌发的细长树梢上耷拉着好多毛毛虫。它们被风儿吹得摇摇晃晃的,就像是在心旷神怡地荡着秋千一样… 直美尽管对校园内的写生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看见绫子一直没有起身离开的迹象,只是专心致志地继续画着,她也情不自禁地认真起来,一副不服输的架势,开始动笔画起绫子的背影来了。 过了一会儿,绫子回过头来说道: “我已经画好了。” 说着,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美连忙说道: “喂,别动别动。你再保持一会儿那种姿势吧。我马上就画好了。” “哇,你在画我呀?” 绫子一下子羞郝得面红耳赤,但还是顺从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绫子那像是散发着甘美芳香的纤纤脖颈,还有那被僵硬的校服包裹起来的单薄身体……直美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终于捕捉住了绫子的特点,画出了一张少女的背影写生。 “谢谢,我画好了。怎么样?还多少有点像绫子吧?” 直美愉快地展开写生簿,拿给绫子看。 绫子点点头,仔细地端详着直美的人物写生,可一旦想到上面画的是自己的背影,就连对赞赏对方的技法也感到害臊了。 “画背影,不是反而更难吗?因为没有显而易见的特征。” “是的,不过,绫子的脖子和后背很有特点呐。” 听完这话,绫子凄凉地笑了。 而且非常难过地低下了头。 直美琢磨着其中的缘由,带着鼓励的口吻说道: “我家的哥哥,就是我姐夫,是一个摄影高手呐。他拍了很多我姐姐的照片,其中不少是背影。他说,照片其实并不一定要拍人的脸部,无论是从背后,还是从别的任何角度,都可以一眼分辨出那个人是谁的。” 绫子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马上就到午饭时间了。你该去教室了吧。” 直美用一只手拿着椅子,站了起来。而绫子却好像变得更加胆怯了。迟疑了片刻之后,她突然冷淡地说道: “你不用管我的……” 说完,她看也不看直美就迈开脚步走了起来。她的脚…… “哦,原来如此……” 直美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似的,整个脸庞陡然间变得冰凉冰凉的。刚才的快乐心情蓦地烟消云散了。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的眼睛里透着一种凄迷的神情……” 绫子拽着一只瘸了的腿,凸起的后背一起一伏地走进了校舍的廊子里。目送着她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紧紧地攫住了直美的心。 直美好不容易重新打起精神回到了教室里。她马上翻开写生簿,全神贯注地对背部和肩膀的线条进行加工。 直美从绫子那与少女极不相称的曲背中咀嚼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哀,恨不得用自己的双手悄悄温暖她那瘦削的肩膀,让那肩膀在自己的体温中膨胀壮大……此刻,她要把自己的这种心愿传达给作画的双手…… 看到直美怔怔地沉浸在刚才的惊愕里,另外两个温习英语课的同学忍不住走近她身边,想探寻个究竟: “森,你怎么啦?你到底在画什么呀?” “哎呀,真讨厌。这画还未完成呐。” “未完成?真是一个精彩的措辞。” “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不过是在乱涂乱画罢了,所以,绝对不能给别人看。” 直美用从未有过的执拗使劲地摇着头,然后抱着写生簿一溜烟逃走了。 “那好吧,我们不看了……瞧,这不已经到午饭的时间了吗?” “你带盒饭来了没有?” “带了,跟郊游一样,带的是紫菜卷寿司和煮鸡蛋。” “我带的是三明治。我分一点儿给你吧。” 话题被岔开了,直美这才如释重负地打开了课桌。 “有谁愿意去打点茶来吗?” “还是用猎拳来决定谁去吧。” 三个人坐成一个圆圈,开始了清拳。 输掉的那个人嘴里哼着歌曲,高高兴兴地到走廊上去了。 “绫子肯定是怀着无限悲哀的心情决定不去春游的。一直到毕业为止,恐怕她一次都不能去远足旅行呐。” 一想到这儿,特意带来的三明治也变得难以下咽了。 真想和绫子手挽着手,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第二天,直美惦记着绫子,早早地来到了学校。由于春游归来的一年级学生获准延后一个小时上课,所以,此刻校园里依旧人影稀落。 她悄悄地从一年级教室的前面走过,看见绫子正独自一人阅读着什么。 “绫子。”直美想呼唤一声,但声音却堵在了喉咙里。 绫子的身影带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她为了掩饰自己身体的可悲之处,早已套上了坚硬的盔甲。 之所以会萌生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直美的内心里也产生了某种芥蒂的缘故吧。 二年级的教室里今天仍旧是空空荡荡的。 没去春游的另两名同学还没有到校。 (难道就没有办法去安慰绫子吗?我该如何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她呢?——对她不幸的身体,我非但不讨厌,反而还渴望着给予它温柔的体贴……不过,她是一个那样倔强好胜的女孩,如果认为我是出于同情的话,那她是断然不会接受我的好意的吧。其实,在我还不知道她的腿脚不便时,就已经渴望着和她成为朋友了——我必须让她明白这一点儿……) 突然之间,直美开始像个“大姐姐”似地思考问题了,她寻思着,要在今天之内使绫子多少明白自己的这种心情。 她担心着,如果不抓紧时间,没准两个人之间会产生难以愈合的龃龉,而使得刚刚萌芽的友情在转眼之间夭折…… 直美决定趁着早晨教室里没人,把信交给绫子。 校舍两侧的墙壁上,爬满了密密匝匝的常春藤,藤架上挂满了花朵凋谢后留下的小果子。 “写什么呢?” 动手草拟不知从何下笔的信件,对于直美来说,还是破开荒第一次…… 说起写信,以前直美不外乎用来向英子姐姐撒娇,或是死乞百赖地要什么东西罢了。而今天却不得不改变以往的口吻和写法。 过去总是自己耍小孩子脾气,而这一次自己不得不扮演作为姐姐的角色…… 直美一边思忖着,一边回忆起英子姐姐在《花的日记》中所写的信。据说那日记本是她学生时代从高年级的同学那儿得来的礼物。 绫子: 这封信似乎写得过于唐突和冒昧,但我和你不是在 昨天就已经成为朋友了吗?所以你一定能原谅我吧? 在信的一开始,如果不拿出咄咄逼人的攻击势头,似乎就很难降服对方,所以要趁着对方来不及犹豫狐疑,就一下子向对方宣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如果绫子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而变得胆怯和脆弱 了的话,那么,你的想法无疑是大错而特错的。要知道 即便是你如今的样子,也没有任何值得害羞的地方。请 千万别因为一点儿区区小事而放弃和我成为朋友。 其实,你尽可以明朗而快活地大耍威风。 而且,如果你真的心情温郁,想对人渲泄一下的 话,那么,请首先选择我吧。我已经自诩为你最好的朋 友了,你会认同这一点吗? 我只是想更深入地了解你,而且也希望你能了解 我。 而且,我的这种愿望与你的身体状况毫无关联。 如果你能更加珍惜现在的你,从而变得更加坚强的 话,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只要力所能及,我将全心全意地帮助你。 为了迎来绫子的快乐日子,难道不能让我也尽一点 儿微薄的力量吗? 那么,就请看着我吧! 直美 她读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像是一篇拙劣的作文,其中“而且”这个词也用得太多太滥了。 俨然摆出了一副找人斗嘴的架势,而且,动不动就抠道理,跟男孩子写的信没什么两样…… 不过,像这样咄咄逼人地主动出击,或许对于心灵罩上了一层甲胄的绫子来说,反倒更适宜吧。 直美终于下定决心把信交给绫子了。于是她急匆匆地跑下楼去。 整个上午,直美总觉得有些害羞,以致于就像是故意躲避着一年级学生的人群一样,没有到操场上去,下午,她想试探试探绫子的心情,所以,尽管并没有事情,却还是故意从一年级教室的前面走了过去。 恰好这时,绫子她们班抱着书本朝着理科实验室走去。于是,直美她们三个留在学校里的2年级学生就与绫子她们在裁缝室前面偶然相遇了。 一年级的学生们吵吵嚷嚷着与直美她们擦肩而过,直美不由得凝神搜寻着绫子的身影。 只见绫子与人群稍稍拉开了一点儿距离,兀自紧挨着墙壁向前走着。她的视线也落在了直美身上。 “哎?!” 直美的眼神中流露出想要询问什么的表情,于是,绫子的脸上也倏然掠过了一抹像是在回应她似的神色。 直美陡然间变得精神焕发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她故意对同伴说道: “哇,今年的一年级学生,个子都长得挺整齐呐。” 一进裁缝室,三个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我呀,今天要缝单衣的很呐。” “斜纹哗叽布要把接缝处全部剖开,对吧?” “是的,每个接缝处都一样——对了,随便你采用锁缝还是锯齿形针脚都行。” “我用锯齿形针脚,因为那样美观得多。” “那我也跟你一样吧。” 三个人把崭新的哗叽布铺开在裁缝板上。其中一个人欠起身来,到杂务室取火种去了。 直美把10部熨斗一齐放在火上加热。等它们温度升高以后,再轮番用来熨平接缝处。 上裁缝课时比上任何别的课时都更容易凑在一起聊天。有时候,几乎整节课都守在火盆旁边一面给熨斗加热,一面背着老师的视线,天南地北地神侃一气。 但今天,在这间10铺席大的空旷屋子里却只有她们仨。听见自己的说话声在房间里来回窜动,不由得让人害羞起来。所以,三个人一反常态,变得沉默寡语了。 “森,对不起,借点红线给我吧。” “请用吧。” “哇,你缝的锯齿形针脚越来越粗糙了哟。” “今天就这样可以回去了吧。” “后天,大伙儿一定会带回好多旅行见闻,让我们耳不暇接呐。” “肯定还有羊羹和明信片之类的礼物吧。不过,我倒是更想要点干花什么的。” “无论到哪儿,礼物都离不开羊羹吧。” “还有关于旅行的作文。” “好啊,那我就写留在学校里的作文吧,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上好的素材呐。” “什么素材?” “到时候老师一读,你就明白了。” 因为老师总是挑选出优秀的作文读给大家听,所以,擅长作文的学生中不少人为了赢得当众发表的机会而绞尽了脑汁。 “你就那么有自信吗?”直美茫然地问对方道,一边在心里忖度着自己写什么好。 (就写自己与绫子在阒寂的校园里成了朋友吧,就写多亏了留在学校里,自己才得以和绫子相识的喜悦吧——可是,如果那么写出来,不是等于公诸于众吗?) 脑子里一想事情,手上就变得迟钝了。这不,突然房间里散发出一种烧焦了的气味。 “哎呀,这下糟糕了,全烫糊了。” 雄心勃勃地计划着写一篇优秀作文的那个人发出了一阵尖叫声。 “哇,新崭崭的布料却……真可惜呀。是大襟上面被烤糊了吧?那地方可是一眼就能看到啊。” “喂,回家以后,你在上面擦点萝卜汁揩揩看,说不定会消掉一些的。”直美马上把从英子姐姐那儿学来的知识传授给了别人。 英子姐姐……昨天发生的事情,还有自己写的信,一切的一切,直美都想向英子姐姐请教。 “她会说些什么呢?” 尽管不无羞涩,但还是要把这的新喜悦和忧虑告诉某个人,否则,该多么憋闷啊! 她的心中是一对矛盾的交织:一半想保密,一半想告诉别人。 姐姐已经嫁人了,早就从女子学校的“姐妹游戏”中毕业了,所以,肯定能当之无愧地成为一个好顾问。 直美再也按捺不住了,巴不得生出翅膀飞到姐姐身边。 不久,钟声响了起来。三个人急忙收拾好了裁缝箱。 “明天星期天没准会下雨呐。” “说实话,明天真能下雨的话就好了。我母亲说,家里的草坪杂草丛生,叫我明天除草呐。” 直美暗自打定了主意: “是的,我一定要去姐姐那儿,不管天上降下的是大雨,还是长矛……” 星期天早晨,一大早直美就估算好时间去给英子姐姐挂电话。她估摸着,即使姐姐今天要外出办事,现在也该还没有出门。因为直美家没有安装电话,所以每当迫不得已的时候,总是借用邻居清子家的电话。 直美在门口叫了一声,于是清子马上走了出来。 “我想借用一下电话。” “请吧。有事吗?” “嗯。”直美微笑着回答道。 “瞧你兴高采烈的样子,有什么喜事?” “是的。” “好哇,如果不告诉我,我就站在旁边偷听。” “你偷听也无所谓。” 直美走进了电话间。清子也紧跟其后,一边把手搭在直美的肩膀上,一边把脸蛋凑了过来。 不久电话便接通了。又过了一会儿,话筒里便传来了英子姐姐的声音: “哦,是直美呀!” “姐夫也在吗?” “嗯,不过,他下午要去球场……而我嘛……” “姐姐也会一同前往吧?” “不,我……” “你真的不去吗?姐姐。” “哎,你是想吊我的胃口吗……到我这里来吧。我该招待你什么好吃的呢?” “姐姐,现在有一个羡慕我的人正站在旁边偷听我们的电话呐。” “我这就叫她来接电话,你可要好好地骂她一顿。”直美笑着,把话筒递给了清子,还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喂,你不说话可不行哟。” 清子满脸通红,-目盯视着直美,说道: “喂喂,我是清子。直美她故意捉弄人,让我好不尴尬。” “好久不见,您家里人都好吧?直美经常给您们添麻烦。” “哪里呀。” 直美从一旁一把夺过话筒,说道: “还故作客套地寒暄呐……姐姐,我带清子一块儿去不碍事吧?什么?你问她方便吗?只要是关系到姐姐的事情,清子排除万难也会去做的。” 一旦走下来要去之后,两个人就商量开了,看带什么礼物去好。如果是带水果去,那么姐姐爱吃的是樱桃和杏子的罐头。 如果是带花去,那就该选山茶花、紫罗兰、白玫瑰、白康乃馨或者樱草。 带去的礼物终于也定了下来。直美穿上水兵服的连衣裙,而清子则穿了一套水兵服,把鞋子擦得锃亮锃亮的,把帽子也刷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容光焕发地坐上了公共汽车。 英子姐姐家的庭院真是又宽又大。 尽管又宽又大,但庭院里栽种的却尽是些树枝形状奇异、为园艺工所偏爱的树木。只有米储树长出了新绿,而其他的树木全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仿佛是一株一株地排列着种植起来似的 就连草坪里也没有一根杂草,只有羊胡子草开着花儿,笔直地拔地而长。肯定没有人在草坪中间乱跑乱跳吧。 直美和清子不由得一声不吭地面面相觑,她们的眼前浮现出了自己家那洋溢着自然情趣的庭院:任其生长的树木,盛开后就地枯萎凋零的花朵。不知为什么,直美竟不无怜悯地担心起来:英子姐姐本人会不会也像那些盆景一样遭到人工的修剪呢?是啊,眼前的花坛里种满了没有受到任何小虫侵蚀的漂亮蔷薇,而陈列在夜市花摊上的那些平易近人的草花却无处可寻。 “真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呐。我们把这么一小束带来,倒是有点滑稽可笑了。你不这么想吗?”清子轻声嗫嚅道。她把双手整齐地放在膝盖上,脸上露出胆怯的表情。 “可是,也怪可怜的,到处都没有紫罗兰花呐。反正这个庭院与姐姐的趣味大相径庭,说不定姐姐反倒更喜欢我们带来的花呐。” 正当她们唠唠叨叨地嘀咕不休时,姐姐跟在姐夫的背后走了出来。 直美和清子面面相觑,那神情像是在嘟哝着:原本是瞅着姐姐一个人来的,谁知姐夫也跟在旁边,这岂不是碍事吗? 看来姐姐已经对她们的信号心领神会了,只听见她说道: “这边已经没事了,你就不用客气,去忙你自己的事吧。说起陪清子和直美,到底还是我在行呐。” “真的,姐夫。参加今天比赛的两支球队都是冠军的有力争夺者吧?”直美也在一旁火上浇油地说道。 “瞧,又想把我赶走了。”姐夫看着直美说道,“是不是在策划什么阴谋?” “是啊。”直美一边回答,一边转过头对清子说道,“对吧,清子,我们是来找姐姐咨询咨询的。” 因为她说得过于一本正经,惹得姐夫和姐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可我的英子,似乎还没有资格接受咨询呐。” 直美和清子俩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盯视着说这话的姐夫。(他居然像是一个人独占了姐姐似的,把我们的姐姐说成是“我的英子”。) “到庭院里去吧,大家一起照张相。”说着,姐夫又把自己引以自豪的照相机拿了出来。 “要是桃子也在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不凑巧她今天一大早去郊游了……” 姐姐所说的桃子,就是姐夫的妹妹。 直美心里暗自想,桃子不在正好呐,谁知姐夫也跟着姐姐“桃子”前“桃子”后地念叨个没完,就像是说桃子才是陪着直美她们玩的最佳人选一样。 直美她们俩和姐姐并排站在了窗户下面。刚一笑着说起那句“三人行,不吉利”的俗话,姐夫便马上接过话头说道: “那我也一起照吧。” 说着,他摁了一下自拍的按钮,站到了姐姐旁边。直美和清子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不满的神情。然后直美和清子又各拍了两张特写照片。最后姐夫又善解人意地说道,如果和家里的母亲一起用午餐,两个小客人或许会感到很拘束的,还不如就在姐夫他们的房间里四个人一起吃吧。 餐桌上的雕花玻璃花瓶里,插着一束紫罗兰花,在白色的桌布中央它是那么耀眼,散发出一阵阵幽香…… 愉快的午餐结束了。 “按照直美所期望的那样,我这就要被你们撵走了。回来的时间也会尽可能推迟,所以,你们就玩个痛快吧。” 姐夫开玩笑地说完后,看棒球比赛去了。 “学校的春游也该结束了吧。”看着直美她们俩,英子似乎又想起了学校里的事情。 “我没去。” “为什么?” “我曾经和姐姐一起去过。这次去的是日光呐。” “但和同学一起去春游,似乎别有情趣哟。” “不过,我觉得自己没去,反倒遇上了一件好事情。” 说着,直美感到自己的整个脸庞都像是在发烧一样,滚烫滚烫的连忙用双手捂住了脸颊。 “瞧,直美一个人乐成那个样子,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真是奇怪。“清子在一旁向英子姐姐告状道。 “我呀,发现了一个很不错的人呐。”直美一口气说道,脸上涨得通红。 “在学校里吗?” “嗯,她也没去春游。她是一年级的新生。” “哇,直美真勇敢。”英子姐姐也一脸惊讶的表情,就像是要对直美刮目相看似的…… “不过,她是一个很寂寞的人呐。长着一张聪明的脸蛋,很惹人喜欢。” “原来这就是你要咨询的内容呀!” “她的脚不好使。虽说倒也用不着拄拐杖什么的,但还是残废了。正因为她又聪明又漂亮,所以才格外让人心痛。” 直美早已是百感交集了,连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 “原来是这样!”清子也不由得点了点头,而没有像平常那样在一旁冷嘲热讽。 “我想和她成为好朋友,让她变得快活起来。可是,怎样才能和她成为好朋友呢?……姐姐,快告诉我吧。” 直美一笑也不笑,缠住姐姐给她一个答案。 英子姐姐面带难色地说道: “你问我该怎么办吗?就按照直美自己所想的那样去做就行了。那与直美和清子之间的要好有什么不同呢?” 听姐姐这么一说,直美只能点头赞同,但内心却又不以为然。 在自己从绫子那儿所感受到的感情,与自己和清子一起玩耍时的心情之间,总觉得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差异。 尽管自己还弄不明白,但那种感情确实与自己对清子的感情不尽相同。 和清子在一起玩耍时,自己从来不会感到痛苦,相反是那么快活愉悦…… 从没有像自己给绫子写信时那样,心中涌动着痛苦与不安……这种差异究竟源自何处呢? 或许就像那种奇妙的说法一样,可以把绫子称为我的“假妹妹”吧。 直美下定决心,要向姐姐探询个究竟。 “喂,把一个陌生人叫做姐姐或妹妹,是不是很可笑呢?” “如果彼此关系亲密,倒也说不上可笑……” 英子姐姐平静地说道。或许她已探明了直美的内心深处吧,仿佛要安慰对方似的,凝眸注视着妹妹的脸庞。她的神情就像是在郑重其事地思索着妹妹离开自己以后心灵所发生的变化一样。 一旦敞开心扉吐露了自己的心声,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便油然升腾在直美的心中。于是,绫子那凄迷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 轻松地跳过了第一级和第二级,当跳到第六级时,由一对母子所组成的那一组明显地变得胆怯了。最后,比较有自信的那个人率先跳了一次。 只见她把深蓝色的裙子向上提起,往前一跳。游戏的规则是只能每级跳两次,如果第一次没有跳过,那么第二次便是决定成败的关键一跳了。 “能跳过去吗?”小孩子惴惴不安地问道。 “嗯,能跳过去。” 于是大家又拉起了绳子,只见那个人抬起腿凌空一跃…… “哇,太好了。” 只要一个人跳了过去,另一个人即使跳不过去,那一组也算获胜了。 接下来是另一组出场了。 “我能跳过去吗?” 直美走到拉成一条直线的绳子前面,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和绳子的高度。 “真高啊。请把绳子再放松一点儿。” “你真狡猾。” “为什么?我又不是叫你放低一点儿,而是放松一点儿,不要拉得太紧。” “还不是一回事吗?” 说着,对方反而从两侧把绳子拉得更紧了。 “好吧,反正我都不行……让山本先跳吧。” 与直美配对的山本尽管个子很高,但却动作迟缓,以致于常常遭到旁人的嗤笑。 “我呀,与其跳过去,还不如跨过去呐。” 的确,如果是跨过去的话,或许她是能够成功的,但飞身跳跃这样一种轻巧的动作,恰恰有悻于山本的性格。 结果,她的腰部两次都挂住了绳子。现在该轮到直美了。 “哎哟,高得好可怕呀。” 直美试着跳了第一次,她的脚绊在了绳子上。 “再加一把劲儿啊!” 在山本的声援下,直美紧绷着面孔,纵身往上一跳。 只见高高的绳子晃荡了起来。就在直美发觉自己跳越了绳子抵达了对面时,她跌倒在了地上。 “哇!” 山本第一个跑到直美的旁边抱起了直美道: “你滑了一跤吧?” 直美有些害臊地笑了,这才感到身上一阵阵发疼。 “有哪儿伤着了没有?” “没有……不过,好疼。” 直美紧颦着眉头站了起来。大家都帮着她掸掉校服上的泥土。 “哎呀,你看袜子都挂破了。” 听人这么一说,直美才发现黑色连裤袜的膝盖被挂破了一个洞,看来小砂粒已经蹭破了膝盖,只见那儿早已渗出了鲜血。 “快去医务室吧。” “上次我也擦破了皮呐。每次都这样,我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直美用手抓住山本的肩膀,皱着眉头离开了操场。 另一组的人又毫不畏惧地提着裙子的下摆,向绳子飞越而去了。 跳绳是一种有趣的游戏。即使受点伤挨点痛,也算不了什么。 目送着抓住别人的肩膀瞒珊向前的直美,一个手拿绳子的同学说道: “瞧,直美的腿有点瘸了呐。” 直美吃惊地回头看了看。 “腿有点瘸了……” 她一边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一边环视着宽阔的校园。 假如绫子当时也在某处看见了我跳绳的话…… 腿脚不便,不能跳绳的绫子又会作何感想呢? 尽管给绫子写了那么一封信,可自己却煞是快乐地跳啊跳啊,甚至比别人跳得更高。目睹如此快活的自己,绫子又会怎么想呢? 尽管算不上太痛,却一瘸一拐地走着。或许绫子会觉得别扭,认为我是在故意嘲弄她吧。 “正经没事了。” 直美把手从山本的肩膀上抽了回来,一边颦着眉头强忍住疼痛,一边挺直腰杆向前走去。 就在当天的午饭时间里,值日的直美去杂务室打茶水。没想到在那儿与绫子不期而遇了。 她们用眼神交流着内心的讯息,然后直美若无其事地问道: “绫子也值日吗?” 绫子看见直美的膝盖附近贴着十字形的橡皮膏,忙问道: “怎么啦?” “跳绳时磨破了皮。” 直美忘记了刚才的顾虑,一下子脱口而出。 绫子的脸上一副生了气似的表情。 但分明不是因自己腿脚不便,不能跳绳而故意闹别扭。 “我最讨厌危险的事情了。”她温柔地安慰着直美。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直美高兴得热泪盈眶,逞强地说道,“我来帮你拿水壶。” 她从绫子手上夺过水壶,一只手提着一个向前迈开了脚步,最后在一年级教室前面与绫子分了手。 即使同在一个学校里,两个人见面的时间也是屈指可数的一些短暂时刻,而且,就是见面时的交谈也仅限于只言片语,但直美却因此而兴高采烈、精神焕发。 那是一种犹如拥抱着花蕾似的发自肺腑的喜悦。 如果绫子是一个普通的健康少女,能够自由地欢呼雀跃,那么或许反倒不会产生这样一种宁静的喜悦了吧。 究竟该和绫子怎么玩才好呢?什么样的游戏才适合于绫子呢?直美反复地思考着。 [book_title]05 电车的窗户 来到操场上,只见烈日当空,让人不禁怀念起荫凉的可贵了。四五个学生聚集在一起全神贯注地计算着从礼堂的角落走到教员室前面,究竟有多少步路。这时,其中一个人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 “直美,你刚才去了哪儿?这阵子你可是怪怪的……” 听了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了直美。 “哪里有什么怪怪的呀。” “……虽然说不出缘由,但总觉得你怪怪的呗。” 直美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变得一片通红,不禁暗自忖度到:或许自己的神态的确与以前迥然不同吧。 “我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怎么啦?”直美略微歪着头,一副陷入了沉思的模样。 “不玩玩吗?” “是啊,那就玩占阵游戏①吧。”—— ①分为两组互相抢夺阵地的游戏。 “好的。” 用猜拳的形式分成了两组,忽而占领了对方的阵地,忽而又被对方占领了阵地,忙得无暇思考别的事情。大家都奔跑得汗流泱背。 只有直美一个人一直悄悄地琢磨着:绫子会不会正从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呢?她情不自禁地不时把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要从某一处的风物中搜寻出绫子的身影一般。 终于在游戏没有决出胜负之前便响起了上课的钟声。 “哇,好热啊。” “我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给挂破了?刚才好像听到了‘噗’的一声。” 大家气喘吁吁回到了教室。 这堂课是唱歌课,学生们拿着课本向音乐室走去。途中路过的教室全都鸦雀无声,一些性急的老师甚至已经开始了讲课。 音乐室位于校舍的最末端。因为是后来才扩建的,所以,是一间光线充足的漂亮教室。 教室里有一个陈列着捐赠物品的展示角,摆放着不知是哪届毕业生捐赠给母校的一架大而古老的手风琴和一架新买的闪闪发光的钢琴,以及由校友会捐赠的各种乐谱和音乐史方面的书籍。 可以说这个教室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毕业生们的赠品——没准这个房间本身就是利用毕业生们的捐款而修建的吧。 这个音乐室对于女子学校来说,不免有一种过于奢侈的感觉。 到这个教室里上课,一周只有两次。在学生们眼里,这是多么快乐的时光啊……只要看看她们的表情就会明白这一点儿。与走向物理室时的悻悻表情截然不同,柔和的微笑一直挂在她们的双颊上。 不一会儿,老师走了进来。 就如同是声音跳起了节奏分明的舞蹈一样,学生们开始了音阶练习。 大家都站起来,反复练习着“啊——啊——啊——啊”,然后才转入歌谱。 “在这之前大家都看歌谱了吗?” “看——了。 “哦,是吗?那么,就照歌谱再唱一次吧。” 老师伸出一双漂亮的手,弹起了钢琴。 大家都巴不得早点唱歌,但老师却总是让她们反复地识谱,所以,为了掌握一首歌,有时会花上好几周的时间。 终于大家演唱的谱子得到了老师的认可,可下课的时间却又迫在眉睫了…… “本来今天打算演唱歌曲的,但由于时间关系未能如愿。不过,只要把谱子牢记在心,自己一个人也能唱的……所以,歌曲的演唱就延后到下一次,现在请大家每个人都再练习一下乐谱。” 老师说着,从讲台上注视着学生们。 “不久,跟往常一样;将举办歌咏大会。我想就让你们班唱这首歌,所以,大家都要好好记住。” 学生们彼此对望着,点了点头。 “那么,请森同学唱一下。” 被老师一点到名字,直美马上起身走到了钢琴旁边。 “在逐渐变强的地方和逐渐变弱的地方,要注意声音的变化。” 直美那圆润饱满的嗓音顿时充溢着整个教室,甚至连窗外树荫下的小鸟也停止了鸣叫。 老师对直美的演唱大加赞许,以致于演奏得心旷神恰。 “很好,演唱得相当出色……再请一个人来演唱一下。” 老师一边看表,一边又点了另一个同学的名字。 唱完歌之后,直美胸中积淤的种种情感也豁然释放了,顿时觉得一身轻松,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无意中她把目光移向窗外,看见一年级学生们正排列在附近的肋木旁边,做着器械体操。 “哇,刚才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自己唱歌时不免会更加拘谨和紧张吧,不,或许还会唱得更好。 绫子像往常一样在一旁观看着别人做体操。这时,她那静静的眼神正观注着音乐室的窗户…… 直美很高兴绫子听见了自己的歌声。下次见面时,或许她会提起唱歌的事吧。 但可悲的是,一直站在旁边,凄凉地看着别人在肋木上做体操的绫子,或许并没有听到直美那明朗快活的歌声吧。 尽管迎来了难得的星期天,直美却并不想去任何地方玩。 仅仅是呆在家里,自己心里的不安也会一下子消失而去。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以前在天气明朗的星期天,自己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的。 如今就像判若两人似的,只要一个人读读书,收拾收拾房间,做做工艺品,自己就会心满意足了。 “真是奇怪呐。我这到底是怎么啦?”直美自言自语道。 即使哪儿也不去,也不和任何人聊天玩耍,自己也已经毫不在乎了,总是保持着平和宁静的心境。 仿佛有一种全新的东西栖息在心中,以致于每个日子都罩上了惬意的光环。 今天她又开始安安静静地缝制偶人的衣裳了。这时,清子像往常一样从庭院里绕了过来。 “直美,你在干什么?” “清子你呢?” 直美抬起头静静地望着清子。 “我吗?星期天的早晨不是肯定在教堂吗?” “哦,是啊。” “你真讨厌,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不过,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呐。” “没有啊。”直美扬起视线,望着清子莞尔一笑。 “哇,多漂亮的布料啊。让我看看。”清子一下子也被偶人的漂亮衣裳吸引住了,问道,“这是梅丽外出时的礼服吗?” 直美的偶人全都取有名字。清子因为常常和直美一起玩偶人,所以,也就当然知道每一个偶人的名字。 “是的,梅丽以前的服装过于古板老成,这次给她缝件新的穿。” “这么好的天气,却一个人闷在家里缝偶人的衣服,这本身不是就显得过于古板老成了吗?” “可是,和偶人一起玩,就可以节省零花钱呐。” “说得也是。那么,我来给她做顶帽子怎么样?” “你会吗?” “如果凑合着也行的话……” “行啊。只要与梅丽般配就行。” 终于清子也坐下来拿起了针线。 箱子里塞满了英子姐姐裁剪西服后留下的布片…… “衣领处要不要加上一层玻璃纱呢?” “加一点儿就够了。如果褶子加得太多的话,就会成为地藏菩萨的围嘴儿。” 好一阵子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做着针线活儿。 不久,梅丽的新装便大功告成了。给梅丽换上节日的盛装俨然成了她们的一大乐事。 直美暗自思忖到:如果能和绫子在一起玩偶人的话,岂不是最最开心的事吗?——这个念头竟使她欣喜如狂,不由得打破了沉默: “喂,清子,下次我们就在更大的程度上改善偶人的生活吧。 “‘改善偶人的生活’,你说得多艰深啊。现在这样子不行吗?” “倒也不是,只是想让偶人过上更像人的生活而已。” “每天都给她们换衣服吗?” “是的,没准还会让它们像英子姐姐那样嫁到别人家去……” “哇!” “让它们嫁到我喜欢的朋友家去……” 听到这儿,清子不禁天真地转动着眼珠望着直美。因为她相信自己和直美是好朋友,所以,就像是这些偶人会嫁到自己家似的,她关切地询问道: “你那么做的话,往后偶人不会像英子姐姐那样在对方家里感到无聊和寂寞吗?” “没关系。”直美含笑着说道。 突然间,清子想起了不久前在英子姐姐家里,直美向姐姐吐露的那件事,就是关于那个腿脚不便的少女的事情……于是,她小声地嘟哝道: “是那个人吗?” “她好像挺寂寞的,所以,我琢磨着把偶人新娘送给她……” 清子默默地点了点头。直美为了讨清子的欢心,说道: “不过,我还要把一个偶人嫁到清子家去呐。” “哎,不用的。我们两家住得很近,随时都能聚在一起玩的。” “是吗?那就先送给绫子吧。” “我也来帮你的忙吧。” 然后两个人决定,在下周的星期天以前事先调查停当,看梅丽出嫁时到底需要准备些什么。她们一边思考,一边记录了下来: 夏装有: 礼服2件 便服3件 帽子2个 冬装有: 圣诞礼服1件 毛衣2件 裙子2条 罩衫1件 外出的礼服1件 外套1件 披肩2件 帽子3个 此外,还需缝制被子和毛毯 内衣3件 “喂,准备这么多该够了吧?” “准备起来一定很够呛的。” “不过,新做的东西并不太多,其中有不少是本来就有的。” 两个人甚至把作业的事也忘在了九霄云外,翻开偶人箱,又是裁剪衣服,又是寻找收敛嫁妆的小木箱。 “哎,真是忙啊,忙得我饭都不想吃了。” “过一会儿我会再来帮你的,所以,你别急着缝……” 说完,清子依依不舍地回去了。凋零未尽的水晶花在夕暮的树荫下,显得灰白灰白的。而树上的樱花也早已是含苞待放了。 学校里的歌咏大会已经迫在眉睫了,大家都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练习之中。 每当遇到下雨的日子,因为无法使用露天操场,使得体操课也变成了唱歌课。 “又是唱歌呀。” 对于那些没有指望担任独唱,唱歌有些蹩脚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枯燥无味的机械练习。 直美她们班表演的是合唱,但其中的一节由直美和另两名学生领唱。 每个班的唱歌次数都是大致固定的,而除了合唱之外,担任独唱的学生们还经常在放学后被留下来继续练习。直美也是其中的一员,所以,与绫子更是难得相遇。 尽管想写封信交给绫子,但也总是找不到恰当的时机。 那天,直美她们班刚一练习完唱歌,一年级的学生便向音乐室走来了。 直美磨蹭着拖到最后才走出教室,只见等在走廊上的一年级学生们马上潮水般地涌了进来。直美从人群中看到了绫子的身影,情不自禁地走到她身边问道: “你今天几点回家?” 就像是吃了一惊似的,绫子腼腆地回答道: “3点。 “那我们一起走吧。你就呆在教室里等我。” 说完这一句以后,不等对方回答,直美便撒腿跑开了。尽管心儿怦怦直跳,但却有一种如释重负后的轻松感…… 直美平常总是一个人回家,所以,她用不着向任何人打招呼,便故意延迟了回家的时间。如果被班上的伙伴看见自己与一年级的绫子结伴回家,不禁会感到很难为情。 如果和绫子的关系更亲近一些的话,那么,即使被别人看见也无所谓。匆宁说倒宁愿让她们看见。只是眼下时机还没有成熟。 直美磨蹭着留在最后走出了教室。她看见绫子正在一年级空无一人的教室前面等着自己。尽管她有些惴惴不安,但脸上却浮现出严肃认真的表情…… “你总是一个人回家吗?” “嗯” “坐电车,还是公共汽车?” “坐电车。” “好吧,那今天我也坐电车。让我帮你拿那个包袱吧。” “不用,我已经习惯了。” 绫子把手杖夹在腋下,手上拿着书包和一个小小的包袱。 直美还没有坐过电车,所以觉得又稀奇又好玩。 “电车坐起来蛮悠闲舒适的,感觉不错。” “嗯。而且,服务也热情周到。” “你在哪里下车?” “在市谷尼附。” “那我也在见附换车吧。” “路很绕吧。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的。因为我想和你说说话呗……喂,你喜欢偶人吗?” “什么?” 对于直美突如其来的问话,绫子犹豫了片刻以后回答道: “喜欢呀。从小时候起,偶人就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其实我母亲也做偶人呐。” “哇,是法国偶人吗?” “不,她是模仿着戏剧里的模型做呐。最近她做的是万事通阿七……” 直美寻思着:既然她母亲也对偶人很有兴趣,甚至还做了不少真资格的偶人,那么,或许她会看不上自己的梅丽吧。 特意把梅丽嫁出去,可要是它处在对方家各种各样的漂亮偶人中,显得一副邋遢寒接的样子,那么,梅丽不是太可怜了吗?——想到这儿,她一下子变得忧心忡忡了,说道: “尽管是我一个人擅自作出的决定……但如果绫子不喜欢的话,未免有些自讨没趣。” “你在说什么呀?我什么都喜欢呐。因为像这么快乐的事情是并不常有的。” “是吗?我也很喜欢偶人,对它们可说得上是百般珍爱。我想把我的一个偶人送给你呐。你能不能把它当作新娘加以接受呢?眼下我正帮她做着出嫁的准备,缝制各种新衣呐。” “哇” 绫子那平静的脸上也掩藏不住内心的喜悦,俨然已经收下了直美的礼物一般,双眼一下子湿润了。 “虽说那偶人不是新做的,但却称得上是个温柔体贴的孩子。” 绫子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电车已经抵达了市谷见附站。 “从这儿走已经不远了吧?” “嗯” “那么,等准备停当以后,就让她出嫁吧。如果方便的话,你不妨到我家里去玩。我会去接你的。” “嗯,我先问问我母亲。” “那么,再见了。” “在你换到车之前我就在这儿陪你吧。” 说着,绫子也留在了站台上和直美一起等车。 绫子很有节制地表达着她对直美的好意,这使直美大受感动。 直美暗自想:如果绫子不再那么拘谨,自己是可以与她相处得更加亲密的。 默默地伫立在白昼的大街上,即使得仅仅让彼此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心灵也会变得出奇地平静和安详。 不一会儿,直美换乘的电车终于来了。 第二天早晨,直美按照平常的时间来到了学校。春风吹拂着绿树,天空一片晴朗,只见大家都去了户外,教室里只剩下了三四个人。直美放下书包,刚想把教科书塞进课桌里时,她的手摸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直美吃了一惊,悄悄地藏在胸口附近展开来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几行大字: 上天有眼。 不得绕道而行。 强迫人亲近,值得深思—— 透过车窗的观感 一口气读完之后,直美顿时义愤填膺。到底是谁在恶作剧呢? 直美警惕地环顾着教室,仿佛周围汇集了成群结队的敌人一般。 “和绫子交朋友,有什么不好呢?——随她们偷看和偷听好了。” 陡然间她的心中燃烧起反抗的火焰。她紧颦着眉头,独自一人来到了操场上。 她要找到干这种讨厌勾当的犯人。 直美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她径直走到正在跳绳的那帮同学面前,心里窝着一肚子火,问道: “谁在我的桌子里做了手脚,这么恶作剧?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我想知道这一点。” 那几个人一齐瞅着直美,脸上是一副僵硬的表情。 “哎呀,什么事呀?我可不知道呐。” “我也是。” “恐怕是你误会了吧?” 说着,她们一溜烟似地跑掉了。 此刻,占据直美心灵的,与其说是愤懑,不如说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她紧闭着双嘴,久久地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book_title]06 歌咏大会 “直美,你在生什么气啊?是因为我吗?”清子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重新翻阅着已经读完的书,悄悄地问道。 “为什么那么说?” 刚才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凝望着庭院一角的直美,这才如梦初醒似地变得和颜悦色了。 “因为直美一句话也不说,一直沉默着。” “我不是向来都不大爱讲话吗?” “不过,你的表情和平常比起来,有些可怕呐。” “哎,清子真是讨厌。” 直美笑了,暗自思忖到:人的心理活动毕竟会多少暴露在脸上的。 在学校里,自从发生了那一次的“匿名信事件”以后,直美就疏远了班上的同学。 一想到班上存在着写那种恶意纸条的人,直美不禁觉得似乎整个班上的人都变成了自己的敌人。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周左右。 或许是那种烦躁的心绪在清子面前也暴露了出来吧。 一旦被清子察觉到了什么,直美反而会卸下包袱,恨不得让清子成为自己的同盟,好把积淤心中的一切都吐露出来,让对方一起来分担自己的烦恼。 “喂,清子,你们班有多少人?” “定员是50人,但因为有退学和转学的人,所以实际人数是46人。” “你和她们都处得融洽吗?” “嗯,”清子有些诧异地望着直美,说道,“当然其中也有我讨厌的家伙,尽管彼此之间也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但不知怎么的,一看到她们的脸就让我讨厌。” “是啊是啊,’我想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所谓和每个人都友好相处,和每个人都成为好朋友的那种人,我想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即使不是天方夜谭,至少那种人我也是不喜欢的。对于讨厌的人,我的脸上总是旗帜鲜明地露出厌恶的表情。” 直美趁势发表了一大通言论。她那一反常态的偏激态度使清子大吃了一惊。 “发生了什么事吗?这可不大像平时的直美呐。” “嗯,是的。”直美有些害羞地说道,“或许是可以说发生了点事情吧。在我们班,居然有人作出卑劣无耻的行径呐。正因为不知道是谁干的,所以我才更是觉得遗憾。要是知道是谁干的了,那我反倒一点儿也不会在乎了……” “到底是怎么啦?” “我好像对你说起过那个腿脚不便的可怜的绫子吧……我曾经在放学回家时送过她一次。可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人在我的课桌里塞进了一封措辞讨厌的信,说什么不得绕道而行,不要强迫他人亲近等等。” “是匿名信吗?” “当然是。”直美抬起头来说道,“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龌龊,所以我毫不在乎,但一想到居然有人写那种匿名信来故意激怒我,并以此为乐,我就禁不住愤慨无比。她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那种事是很讨厌呐——不过,你对我撒气又有什么用呢?”清子笑着说道,“绫子她长得很漂亮吧?” “是的,虽说算不上漂亮得耀眼夺目,但显得聪明伶俐,洋溢着少女的韵味……” 一旦赞美起绫子来,直美的脸颊就会自然而然地发热变烫,仿佛绫子就在眼前一样…… “没准你们班上还有人想和绫子成为朋友吧?” “也许吧……” 冷不防被清子这么一说,直美的心顿时扑通了一下。 “如果是那样的话,不是挺好吗?因为我又没有一个人独占绫子。” “不过,这一点是很微妙的。被人抢先成了朋友,心里一定憋得慌吧,所以,才会把气撒在直美身上的。”清子一副万事精通的得意神情,说道,“肯定是那样的。因为除此之外,找不到发泄怨恨的办法,所以才不惜做出那种缺德事来看直美的笑话。” “是吗?真是个可怜虫。如果她能光明正大地向我发起进攻,不是很好吗?肯定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是的,没错。所以呀,直美就不要把整个班的同学都视作敌人,其实,你应该同情那个人才对……因为直美是赢家呗。能够摆出高姿态,其实是一种幸福呐。” “可幸福总是与竞争、搏斗相伴在一起。” “是的。在人酣然入睡之时,幸福是绝不会从天而降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倒也罢了。”或许是下定了决心与一切困难斗争到底吧,直美又恢复了住日的快活,与清子一道开始复习功课了。 在全校的人都翘首以待的歌咏大会的那一天…… 每个教室的窗帘都洗得纤尘不染,校园的杂草也清除得一干二净……整个学校是那么清爽整洁,井然有序,仿佛是在尽情地享受着夏日的时光…… 这一天除了举行歌咏大会,还有家长会,所以,学生们更是兴高采烈,容光焕发。 惟有那些平时成绩欠佳的学生,或是在家里任性撒泼的学生,对这一天的到来不免忐忑不安。 因为老师和母亲们或许会凑在一起议论自己的不是。对于经常挨骂的人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森,你家里来人了吗?” “来了。” “谁来的?” 每当这种时候,最让直美痛心疾首的是自己没有母亲。看见同学们和自己的母亲兴高采烈地坐在老师旁边交谈,直美甚至会觉得她们是故意在自己面前炫耀似的。 “我们家吗?我们家是姐姐来的。” 今年又是英子姐姐专门回来代替母亲出席家长会,这让直美感到无比欣慰。 英子姐姐已经出嫁了,所以直美以为,今年姐姐不会来出席自己的家长会,从而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是,直美在歌咏大会上的独唱,还有绫子的独唱,她无论如何都想让姐姐听到,所以,她给姐姐发了封邀请信。没想到姐姐立刻寄来了要出席家长会的回信。 真是个好姐姐,而且永远都是直美的姐姐,还是直美的母亲 在学校的接待处坐着礼仪老师和四五个高年级的学生。她们有的扎着鲜花彩带给家长当向导,有的把家长们带到学校的礼堂里。瞧她们煞有介事的模样,似乎兴趣盎然。 直美她们老老实实地在各自的教室里静静地等待着轮到自己上场表演。 不过,要是某个人的母亲到教室里来找她,那么,那个同学就会眉飞色舞地走出教室,陪着母亲在校园里四处溜达。 一年级A班的演唱刚好结束了。接下来该轮到绫子她们班了。而且还有绫子的独唱。 直美巴不得英子姐姐早点到来,焦灼地在教室里进进出出。 这时,一个从盥洗间回来的同学告诉她: “森,刚才你姐姐来了呐。好引人注目啊,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哇,是真的吗?” 直美兴奋得一个箭步跑了出去。 英子姐姐还在接待处那儿。她被高年级的同学簇拥着,正要进礼堂去。 姐姐穿着一件凉爽的碎花罗衣,还系了一条丝织的筒带。烫过的头发高高地向上拢起,还抹上了生发香水,就像从前人们用水把头发打湿后梳得光亮光亮似的,显得清爽而亮丽。 是一个多么清纯而又俊俏的年轻太太的典型形象啊。 “姐姐——” 直美在回廊的荫凉处追上了姐姐。 “哇,还没轮到阿直唱歌吧?” “再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太好了,我终于赶上了。” “嗯。不过,下一个就是绫子出场了,就是不久前我给你讲过的那个绫子。你就好好瞧瞧她吧。” “好的,那我就好好看和好好听吧。” “然后,你再到教室里来。” “去教室里干吗?” “我要让大家看看我的姐姐有多漂亮。” “哎,阿直,我可不愿意那么做。” “可她们全都炫耀自己的母亲呐。” 英子姐姐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又温柔地点了点头,说道: “好的,完了我就去。” 说完,她就像是遭到了等在一旁的高年级学生们的绑架了一样被簇拥着走进了礼堂。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之中,绫子出现在舞台上。看见她拄着拐杖的身影,场内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而后则响起了比刚才更热烈的掌声。 直美的心儿咚咚直跳,紧张得不敢再呆在那儿。她想回到教室去,于是放低了脚步声。这时,一个漂亮的女人被高年级同学急匆匆地带进了礼堂里。 她那安详的眼神和纤细的腰身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绫子。于是直美停下了脚步。 或许她就是绫子的母亲吧。 “妈妈!” 直美真想大叫一声,但她却忍住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目送着她的背影。仅仅如此,也让直美的眼睛一阵发热,盈满了泪水。 “森,今天俨然是一场母亲展示会呐。”一个同学一边对直美说道,一边好奇地观注着母亲们一个个款款走进礼堂。 不久,轮到高年级的学生们唱歌了。于是,接待处变得空空荡荡的了。直美这才坐在那儿,用视线追随着那些年轻或年迈的母亲们。 尽管名叫家长会,但却很少有父亲或哥哥前来出席,几乎是清一色的母亲。因为是女子学校,所以就更是如此了吧。或许应该更名为“母亲会”才准确吧。 偶尔也有一、两个父亲或哥哥出席,可他们的脸上分明流露着害臊的神情。 “哇,那一位母亲多漂亮啊。”有人在轻声嘀咕道。直美寻着声音望去,只见刚才那个高雅的妇女正和绫子并肩而行。 “哦,果然如此。” 直美为自己预感的准确性而兴奋不已。她把这看作是自己深谙绫子的证据…… “快把目光转向这里吧!”直美在心里呼唤道。当她定睛望去时。绫子正回过头来看着她。 绫子的双颊涨得通红,脸上挂着微笑,向着直美这边走了过来。 “原来你在这儿呀!喂,我母亲说想见见你……” “真的?这下我可紧张了。” 临到节骨眼儿上,直美反倒缩手缩脚地有些畏葸了。然而绫子却不顾这些,用手招呼母亲过来。 母亲微笑着,慈祥地睁大了浓眉下的凤眼,向直美行了个礼。 直美手足无措地也还了个礼。 “绫子经常承蒙你照顾,真是太感谢了。”说着,母亲又亲切地行了个礼。 直美满脸通红,一直低着头。 “妈妈,老是那样一个劲儿地鞠躬行礼,多无聊啊。”绫子一下子笑了起来,“瞧,人家直美也很为难呐。” “下一次,请上我们家来玩吧。绫子因为脚的关系,没有什么朋友,成天都关在家里。”绫子的母亲平静地说道。然后她又看着绫子的脸说道,“不过,多亏了你,这阵子她精神好多了,还常常谈起你呐。” 听到这儿,直美感到一阵由衷的喜悦。可绫子却像一个被人揭穿了秘密的孩子一般,恨不得用手捂住母亲的嘴巴…… 班上的同学有些吃惊,又有些羡慕地看着她们,被眼前的这一幕深深打动了心弦。 正在这时,一个同学吧嗒吧嗒地跑了过来,说道: “刚才歌咏大会已经结束了,客人们马上就要往这边过来了,所以老师吩咐大家千万不要出现失误。” 不一会儿,母亲们扇着扇子,往回廊方向走来了。 那些早就认识的熟人们停下脚步相互寒暄着,而那些初次见面的人,只要小孩是同一个班级的学生,也会亲热地聚在一起,谈论着孩子们的事情。 她们交谈得那么热烈那么愉快,仿佛真正高兴的倒是这些母亲们…… 学生们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害怕自己的缺点被母亲张扬出去,所以在一旁严密监视着母亲的言行。 “直美,你姐姐是其中最出色的佼佼者,称得上是压倒群芳……” “哎,才没那回事呐。” “高年级同学一片哗然,全都跟在她背后到处转呐。” 听了这话,直美也吃了一惊,忙问道: “姐姐现在在哪儿?” “好像在找你……” 站在一旁听着她们说话的绫子,两眼闪着光问道: “哇,你姐姐来了?” “嗯。过一会我再把她介绍给你。” “那太好了。” 绫子的母亲和直美她们就像是被涌动的人潮推搡着一样向前走去。这时,直美看见姐姐出现在对面的走廊上。 “喂,对不起,请让一下。”直美拨开面前的人墙,走到了英子姐姐的身旁。 “哎,我到处找你呐。你的歌唱得不错。” 直美一副无暇谈论唱歌的样子,抢过话头说道: “喂,姐姐,绫子的母亲也来了。刚才她还向我寒暄了一番,让我着实为难了一阵子。所以,我想拜托姐姐还她一个更恭敬的鞠躬礼……” “真是个讨厌鬼,连鞠躬礼都不会吗?” “不是,只是鞠躬鞠得过了头。” “如果是那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呐。” 直美把姐姐拽到了理科室的前面,只见绫子她们正在那儿等着。 于是,就像初次见面的人那样彼此相互寒暄了一番。英子姐姐的言谈举止是那么完美无缺,让直美打心眼里感佩万分。 绫子的母亲和英子姐姐似乎一见如故,很快就喜欢上了对方。 直美和绫子心满意足地相视而笑,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她们。 这样一来,绫子和直美之间的友情便已经得到了母亲和姐姐的认同,所以,即使整个班上的人都一起使坏,也已经无足轻重了。 这四个人各具美丽之处,使班上的同学,还有其他的母亲们从她们身边通过时,都忍不住把目光久久地驻留在她们身上。 直美的心中更是充满了自豪感。她希望让每一个人都看见英子姐姐那胜过所有母亲的万方仪态。 绫子也微笑着,仿佛是祈盼着时间就此永远停滞不动似的,悄悄凑在直美耳边说道: “这么美好的日子,要是永无尽头该多好。” 在阴雨连绵的梅雨季节过去之后,一直持续着炎热的天气。不久就迎来了盂兰盆节①—— ①阴历7月15日中元节佛教举行的盂兰盆会。 今年将由父亲、直美和阿松三个人来迎接过世母亲的亡灵回归故里。 “英子肯定会来吧。”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挂起了盂兰盆节的灯笼。 “喂,爸爸,阿松他们这些佣人不是一年也有两次假日回老家去看看吗?要是新娘一年中也有两次假日就好了。” “你是指回娘家吗?” “是的,而且要在娘家住上几天。” “那怎么行呢?新娘与女仆不同,她已经是对方家里的人了,所以,除了她嫁给的那个家以外,已经再也没有别的家了,怎么可能撒手不管自己的家,出来住上几宿呢?而且,她还必须迎接对方家里的佛呐。” “哎,怎么会是那样呢?要知道是回自己出生长大的家呀,是迎接生下了自己的母亲回来呀。” “是吗?那么,也得让姐夫答应才行。” “是的,我会挥动大笔,写一封绝妙的信。” 那天夜里,直美给英子姐姐写道: “姐姐,前些日子谢谢你了。绫子也高兴得不得了, 念叨了10次左右,要我一定向你转达她的问候。 转眼之间,今年又到了迎接母亲归来的盂兰盆节 了。母亲回到家中,如果看不到姐姐的身影,一定会大 失所望的。所以,我恳求你回家来住上一宿,与直美一 道迎候母亲的亡灵。 这封信可以请姐夫过目。或许不用我多说,姐姐也 肯定会拿给姐夫看吧。 昨天已经做好了盂兰盆节的准备。我从清子那儿得 到了很多今年的第一拨新鲜蔬菜。阿松已经高高兴兴地 缝好了姐姐为她选购的衣服。假如姐姐能来的话,我打 算让阿松放假回家去看看。我会代替阿松来拼命地操持 家务,好好地款待姐姐。 另外,再过5天学校就是假期了。假期里,我要和 清子一起接着读姐姐的《花的日记》。也不知道,开放 在‘姐姐的椅子’附近的那些紫罗兰花如今怎么样了。 关于暑假的计划,我也想好好地向你咨询一下。请 务必回来,而且一定得住上一宿,父亲也等着你。 还有我和阿松。 更重要的是,母亲的亡灵在等着你。 请向姐夫转达我的问候。而且,请姐姐也多作努 力,说服姐夫满足直美的要求,恩准姐姐回来。” 写完之后,直美把信交给父亲,问道: “怎么样,爸爸?” 正打开报纸阅读的父亲戴上眼镜,把直美写的信浏览了一遍,说道: “照你的这种写法,如果还不让姐姐回来的话,姐夫肯定会遭人痛恨吧。你居然把母亲也抬出来当挡箭牌,就像是一封恐吓信。” 直美认定姐姐肯定会回来,在家里忙活个不停。 姐姐人比回信还来得快。 那天,直美刚从学校回来,就听出阿松的声音非同寻常: “你回来啦!很热吧?” 只见换成单衣的姐姐拿着蒲扇,走了出来。 “哇,你已经来了!真是太好了。” 直美立刻脱下帽子和上衣,只穿着内衣内裤便跑进了浴室,一下子冲去了身上的汗水。 因为姐姐刚刚洗完澡出来,一副凉爽悠闲的样子,在直美眼里是那么美丽动人,以致于她不得不为汗流泱背,脸上被晒得通红的自己感到无地自容,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冲进了浴室。 或许漂亮的佳人是不会出汗的吧。 抑或是女人一旦出嫁,全都会变成一张透着凉意的白皙面孔呢? 直美穿着一条短短的连衣裙,有些腼腆地来到了客厅里。一想到自己写了那么一封信,又不免感到些许的尴尬和害羞…… “很热吧。你就吃点什么吧。” 姐姐就像是从未离开过这个家的主人一样,落落大方,镇静自若。 桌子上放着冰镇了的水蜜桃和茶大楼的甜纳豆①。直美马上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姐姐就跟从前呆在家里时一样,从不忘记买回茶大楼的甜纳豆。直美就是喜欢这样的姐姐—— ①把红小豆等用糖汁煮后撒上糖粉制成。 “我给你带了衣物来哟。” 姐姐静静地站起来,打开了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小包袱。 “只要姐姐能来,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衣物什么的,我不要。” “又说那种话了。要是真地不带来,你不是又会赖着脸皮要吗?” 姐姐送给直美的衣物是:一件法国刺绣的白色衣服和一顶与衣服配套的白色宽檐帽,还有一本植物辞典。 送给父亲的礼物是:用紫竹做的手杖。 健忘的父亲一天在散步归来的途中,把手杖忘在了电车上,连续一个星期都没有想起这件事,直到第二次外出散步时才恍然大悟。从那以后父亲就一直没有手杖了。 给母亲的灵位带来的是甜纳豆和水果。给阿松带来的则是一把阳伞。 姐姐总是能恰到好处地为每一个人挑选各自喜欢的东西,这一点让直美感到由衷的钦佩。 “姐夫说了什么没有?” “他说,要是得罪了直美,那就太可怕了。” “哼,真可恶。我是不是真地让你们瞧瞧,得罪了我会有多可怕呢? “他明天傍晚会来的。” “是吗?那肯定是来接姐姐的。” “不对,是来问候直美呐。” “好吧,就让他来问候我吧。” “瞧你有多神气啊!他说想来看看你这位大文豪的尊容。” “喂,不久前你见过的那个绫子,该是个好人吧。” “的确适合做你的好朋友。” “比好朋友还好。” “哇,是吗?恕我失言了。” “她母亲也是个好人吧。” “嗯,我很喜欢她母亲呐。” “她还说,下一次要送给我一个偶人呐。” “真的,她还作了那种许诺吗?” “不过……” “那么,直美送给了绫子什么呢?” “还没呐。我想等暑假时再给她送去。” “说到暑假嘛,据说今年我家要去北条过呐,让婆婆和公公俩留在东京的家里过悠哉游哉的生活。” “哇,好时髦啊。” “时髦的是婆婆和公公他们。说是把孩子们打发到别的地方去,老俩口自己过悠闲舒心的日子,比呆在不方便的避暑地要惬意得多。所以,等桃子一放假,我们就马上出发。不过,你姐夫有工作缠身,所以,最多也只能在那儿呆上10天左右。剩下的便只有桃子,阿武和一个女佣了。不过,说不定还有别的亲戚也一起去。因此,你姐夫说,如果方便的话,让直美也一起去吧。或许明天他就会提到这件事的。” “可是,如要姐姐不在的话,那多没劲啊。” “我会在那儿呆10天左右的。那以后,如果直美也去了的话,我星期六和星期天也可以上那儿去。” “不过,我和桃子,总觉得……” “还有好事呐。如果清子也愿意去的话,就约上清子一起去,怎么样?” “哇,真的可以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去。”直美精神大振,随即又说道,“不过,绫子呢?绫子该怎么办呢?她腿脚不方便,大海之类的地方,她根本就……” 直美久久地沉浸在思考之中。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绫子的身影…… [book_title]07 夏日的大海 “绫子,你喜欢大海吗?” 在姐姐的邀请下,直美已大体决定了暑假的去向。她暗自琢磨着,如果可能的话,也邀清绫子一道去北条海滨。于是,在放学回家的途中她问绫子道。 “嗯,我喜欢大海呐。不过,我只能眺望大海……却不能进行海水浴。” 果然如此。穿上游泳衣,把身体裸露在外,对于腿脚不便的绫子来说,无疑比死亡还痛苦难捱吧。 直美觉得自己触及了一个残酷的话题,不禁感到胸口一阵阵刺痛。 “暑假你不打算去那儿玩吗?” “我平常是哪儿也不去的。所以,以前的暑假大都是回母亲的老家去。” “哇,多棒啊。你姥姥还在吗?” “是的。都已经80高龄了,耳朵很背,对着她讲话,要不了一会儿嗓子就冒烟了。不过,我喜欢我的姥姥,她长得好富态,而且总是慈祥地微笑着……” “真好,母亲和姥姥都健在……”直美有些羡慕地说道。但她立刻转念想到:自己不是有一个比任何人都宝贵的英子姐姐吧?怎么能去羡慕别人呢? “可是,直美不是有一个那么好的姐姐吗?我好想要一个姐姐。”绫子的口吻里也充满了羡慕。 或许每个人都有羡慕他人的癖好吧。 尽管绫子只是用一副天真无邪的语气道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已,但听完她的话,直美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嘟哝道: “你愿意让我做你的姐姐吗?” 直美的双颊罩上了一层红晕。她对绫子说道: “下次我把英子姐姐在女子学校时代的日记借给你看看吧。” “真的?!”绫子的眼睛闪射出兴奋的光芒。 “日记里写着关于姐姐的姐姐的事情呐。” “你还有一个大姐吗?” “才不是呐。是不同于出生在同一个家庭里的姐姐的另一种姐姐呗。”直美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说道,“英子姐姐从很早开始就代替我过世的母亲来照料我,所以,她总是处在呵护我的立场上,把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抛在了脑后。不过,对于少女时代的姐姐来说,那种准母亲式的早熟生话,有时也不得不与寂寞相伴。所以,有时候她自己也想要一个姐姐呐。不知什么时候,学校里真的出现了一个她所憧憬的姐姐。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假姐姐吧,尽管事实上并不是假的。我说的这些话,你明白吗?” 绫子只是默默地聆听着。突然,她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说道: “我明白,所谓的‘假’不过是就形式而言。如果在内心深处把对方视为自己的姐姐,那么……” 听到这儿,直美不禁对绫子刮目相看,原来她是一个善于思考的少女。 无论对绫子说什么,她都会心领神会的。想到这儿,直美不由得容光焕发。 ……不过,要是突如其来地向对方挑明,说我们俩来玩姐妹游戏吧,又不免显得有些滑稽可笑。即使不把这一点说出口来,但只要自己把绫子当作妹妹,那么,总有一天,绫子也是会叫我姐姐的吧。在那样一种自然而然的契机降临之前,我就把那句话悄悄地埋在心里吧。 直美在心底已经拿定了主意。 “你母亲的老家在哪儿?” “在乡下呐。在小田原以远一个名叫松田的地方。” “是靠山的地方吗?” “嗯,好像是在山里头。离小田原大约有七八公里路程。我小时候就是被人用人力车载着,在原野的道路上晃晃荡荡地送到那儿去的。” “有一个老家,老家还有一个姥姥,这多棒啊。我却没有这样的福分,不过,今年夏天我可能要和英子姐姐一起过,到姐姐她们在北条的家里去。” “一直呆在那儿吗?” “大概吧……如果可能的话,我原本还打算邀请你一起去,不过,你松田老家的人也一定急不可待地等着你去吧。” 绫子有些困惑地笑着说道: “我的脚不方便,所以,夹杂在过于耀眼的人群中,总觉得是一种痛苦。当然这绝对不是我故意要性子。” 直美的眼睛里浮现出了安慰对方的神情: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要是你能在我面前更任性一点儿的话,我会很高兴的。要知道,绫子你总是过分客气和拘谨了。” 在她们交谈的过程中,电车已经抵达了该绫子下车的车站了。 她们这才发现,今天的电车显得出奇地空荡,似乎没有人在一旁听到她们的谈话…… “那么,关于暑假的事,到时再商量吧。现在考试也结束了,所以,我每天都在给偶人缝新衣服呐。不久,我就把偶人给你送去。” 绫子高兴地微笑着,说道: “我妈妈也一样,说想早点把礼物交给你。” 头顶着炎热的日照,两个人站在大街上的林荫树下,等候着直美换乘的电车。 “不过,这个夏天十有八九是你在山中,而我在海边了。” 回到家里,直美收到了英子姐姐寄来的明信片: “直美,已经决定23日出发去北条了。而且,我将 一直呆在那儿,所以,那一天我们就一起上路吧。请事 先做好准备,收拾好行装,请清子也一同前往。我会在 10点以前去接你们。 英子” 直美拿着明信片,飞奔到清子家喊道: “清子在家吗?” “什么事——” 清子只穿着一件无袖的贴身衬衫,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说道: “请稍等片刻。现在我正一个人试着缝西服呐。” “情况紧急。说是23号要出发呐。” “谁呀?” “怎么,你忘了?当然是我们啦!我们不是被邀请去英子姐姐家吗?” “哇,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 清子一边急匆匆地穿上连衣裙,一边来到了庭院里。 “已经定了吗?” “嗯。刚才姐姐通知的我。你能去吧?” “是的,妈妈也同意了。不过,她说,那样不是会给你姐姐家添麻烦吗?” “如果很麻烦的话,就不会邀请你了。清子,你有游泳衣吗?” “有倒是有,可是缩了水,恐怕已经小得不能再穿了。所以,如果定了要去的话,妈妈会给我买件新的。” “我的也是,早就又旧又破了,本来想请姐姐帮我挑选一件新的,谁知事情会这么突然呢?” 一巳定了要去,两个人马上就担心起了游泳衣,太阳帽之类需要带去的东西。 “明天,后天,就是后天呗……所以,无论如何得在明天之内备齐这些东西。” 两个人头挨着头商量着怎么办。突然,就像是心生妙计一样,直美说道: “有什么可急的?我们俩一起去买,不就得了吗?” “哇,真的?去哪儿买呢?” “在我们家,英子姐姐总是去三越。如果是那儿的话,我倒认识一个掌柜的人。” “是吗?我家好像爱在松屋买东西。” “那么,就两边都逛逛,看哪边有好的,就在哪边买吧。而且合在一起买可以砍点价,这不好吗?” “是啊。不过,自己去买东西我可是第一次呐。所以我好兴奋。” “我也是……” 自己去商店购物,仿佛意味着突然长大成人了一般,令她们欣喜如狂,以致于对明天的到来急不可待。 然后她们又商量起学习用品和衣服来了。 “你们有作业吗?” “一本英语习字,一个英语作文,三张图画,一个作文,然后就是自由日记了。” “够多的。不过,我们还远远不只这些。要画五张图画,写一篇作文,练习三篇大字,而国语课和数学课则要复习整个一学期的内容。并且,还让我们把暑假中特别研究的成果发表出来……看来,我还得去收集贝壳之类的东西呐。” “真够呛。不过,除了这些以外,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共同事业哟。”清子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直美,说道。 “我知道。”直美也会心地点点头。 回到家里,只见阿松一边沐浴着夕阳的余辉,一边往院子里洒水。直美也光着脚,精神抖擞地帮起忙来了。 第二天早晨,她们一大早就出门了,去等着百货店开门营业。 在海水浴用品的柜台旁,陈列着好几个身着流行泳装的人体模型。 但她们不太喜欢流行的款式,于是,自个儿在一大堆杂乱不堪的泳装中东翻西找起来,最后好不容易选出了各自中意的颜色和款式。 直美选中的是一片大红色、后背上缕空了的那种样式,而清子选中的却是橙色的水珠图案的那一种,帽子也选的是配套的黄色。 她们从日本桥往银座方向走去。走进一家文具店,买了不少稿笺纸和图画纸。 等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她们不禁涌起了一种错觉:仿佛图画和作文也会随着准备工作的就绪而水到渠成地一挥而就。 “画三张图画,估计会浪费掉多少张纸呢?” “英语作文是直美姐姐的拿手好戏吧。我真高兴,到时候也可以请她过过目了……” “到时候也想请她帮我拾拾贝壳呐。据说一大早去水边,就会找到漂亮的贝壳。姐姐也很喜欢樱蛤呐。” “北条的大海,浪高涛急吗?” “不见得吧。或许比镰仓还风平浪静一些。不过,据说没有镰仓那样喧闹,因为大都是当地居民和住在别墅里的人罢了。” “你姐姐也会游泳吗?” “哇,一提到游泳,我甚至连明天都等不及了。” 下午直美又叫来了清子,把带去的行李一齐塞进了提包里。 “便服有4件,该够了吧。” “出席正式场合的礼服也需要吗?” “大概需要吧!英子姐姐肯定会带我们去别的地方参观游览的。” “礼服就带两件吧,内衣则全部带去。鞋子呢?” 鞋子嘛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