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蒙梭罗夫人
[book_author]大仲马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537912
[book_dec]16世纪时出入法国国王亨利三世宫廷的都是一些贵族剑客或勇士,其中既有依附于国王的,也有不依附国王而忠于安茹公爵的,两派势成水火,闹得不可开交。比西是安茹派的第一勇士,他被国王派的剑客击伤后,为一个绝色美女所救。这个绝色美女名叫狄安娜——也就是本书女主人公,后来被王家犬猎队队长蒙梭罗看中,成了蒙梭罗夫人。狄安娜貌若天仙,宫廷上下的男人们为之倾倒。她与比西两情相悦,这使得垂涎其美貌的安茹公爵炉火中烧,由此引发了一声血腥的宫廷决斗……《蒙梭罗夫人》是一部历史小说,同《玛戈王后》及《四十五卫士》合成三部曲,描写的是亨利三世统治时期的法国。这部小说正如大仲马的其他历史小说一样,有英雄,有美人,有主持正义的宫廷小丑,有阴险毒辣的篡位者,有正统的国王,有年迈的王大后;这些人物用爱情、妒忌、贪婪、陷害几条线索交织在一起,就构成刀光剑影、血溅宫廷的一幅幅色彩斑驳、光怪陆离的画面,引人入胜,趣味无穷。
[book_img]Z_10685.jpg
[book_title]主要人物关系表
法兰西国王亨利三世(即亨利-德-瓦卢瓦)
莫吉隆——国王的侍从官
熊贝格——国王的侍从官
凯吕斯——国王的侍从官
埃佩农——国王的侍从官
德-奥——国王的侍从官
希科——官廷小丑
圣吕克——国王的宠臣
圣吕克夫人(冉娜)——法国元帅布里萨克之女
布里昂-德-蒙梭罗——安茹公爵的党羽,王家犬猎队队长
蒙梭罗夫人——即德-梅里朵尔男爵的女儿狄安娜-德-梅里朵尔
德-比西伯爵(即路易-德-克莱蒙)——安茹公爵的侍从官,著名的勇士
奥杜安老乡雷米——医生,比西伯爵的朋友
安茹公爵(即德-安茹)——国王亨利三世的弟弟,结党营私,阴谋篡位
琴师奥利里——安茹公爵的宠臣
利瓦罗(贵族)——安茹公爵的宠臣
昂特拉盖(贵族)——安茹公爵的宠臣
里贝拉克(贵族)——安茹公爵的宠臣
吉兹公爵——神圣联盟的大头领,国王的内兄
马延公爵——神圣联盟的大头领,吉兹公爵之弟
洛林红衣大主教——吉兹公爵之弟
尼古拉-大卫——律师
戈兰弗洛——修士
德-莫尔维利卯——掌玺大臣
路易丝-德-洛林——王后
卡特琳——太后,亨利三世和安茹公爵的母亲
前言
大仲马是中国读者非常熟悉的作家,关于他的生平,我们只做极其简单扼要的介绍。
大仲马生于1802年,父亲是一个黑白混血儿,拿破仑部队的将军。幼时大仲马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育,只跟一个神父学了点拉丁文,14岁就到公证事务所去当书记,25岁即成为浪漫主义文学的倡导者。1829年,他的历史剧(亨利三世及其宫廷)在法兰西剧院上演,获得巨大的成功,是第一个上演的浪漫主义剧本,比雨果的《爱那尼》还早一年。40年代他开始写小说,尤其是历史小说,一共发表了257部长篇小说,是个多产作家。他的《基度山伯爵》发表以后,风行一时;接着又陆续发表了几部“三部曲”:其一是1844年的《三个火枪手》,1845年的《二十年以后》和1848至1850年的《布拉热洛纳子爵》,这三部曲以路易十三的统治为历史背景;其二是1845年的《玛戈王后》,1845年的《蒙梭罗夫人》和1845年的《四十五卫士》,以宗教战争为背景;另外以《一个医生的回忆录》为总题的四部小说:1849年的《若瑟夫-巴尔萨莫》,1860年的《王后的项链》、《昂日-皮都》和《夏尔尼伯爵夫人》,背景从路易十三朝代到法国大革命,等等。大仲马不仅是个剧作家和小说家,还是个新闻记者,散文作家,短篇小说家,翻译家(以翻译英国作家沃尔特-司各特的作品著称),游记作家,回忆录作家和演说家。他趁报纸盛行连载长篇小说之际,拼命写作,获得无数稿费,顿成巨富;他过着放荡的生活,大肆挥霍,又落到贫困的边沿。1851至1854年他因逃避债权人的追索,流亡到布鲁塞尔。等到他回来以后,文坛风尚已变,浪漫主义渐趋没落,现实主义日益盛行。他改行当报人,连续创办了几份报纸,都遭失败,他于是到意大利去帮助加里波第,在意大利呆了四年后回到法国,穷困潦倒,于1870年病逝。
大仲马体魄健壮,精力过人,性情幽默,喜动不喜静,自称是一个“永不涸竭的作家”,一个“有趣的逗乐者”。从他的数量众多的作品内容来看,大仲马的确不愧有自知之明。他的小说充满传奇的浪漫色彩,构思巧妙周密,情节起伏曲折,经常到了“山穷水尽疑无路”时,忽而又“柳暗花明又一村”,引人入胜,使人爱不释卷,无怪乎乔治-桑说,大仲马的小说把人引入“一个充满了奇事、英雄、奸贼、魔术师、冒险家的世界”。读者仿佛被卷进了惊险事件的漩涡,随着主角的命运旋转,时而叹息,时而担心,时而欣慰,直到结束掩卷,才舒了一口气。
大仲马的创作,不仅以情节取胜,还体现了浪漫主义专写奇人奇事等创作原则,对巩固和发展浪漫主义文学流派,起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因此他受到同时代许多著名作家的高度赞赏,如雨果、诺迪埃、拉马丁和米舍勒,都一致认为大仲马很了不起。拉马丁写信给大仲马说:“我对你的看法是一个惊叹号,”米舍勒称大仲马是“大自然的一股力量”。大仲马在描写某些时代和事实,某个阶层和它的典型人物时,也运用了现实主义的手法,例如在《玛戈王后》中所写的宗教战争,在《基度山伯爵》中所描写的王政复辟时期几个暴发户摇身一变,成为上等人的历史,等等。在他的小说里虽然好人和坏人泾渭分明,但是并没有脸谱化和概念化,作家通过一连串的行动和生动的对话,把他们写成各有鲜明个性,栩栩如生的人物,而不必求助于冗长的大段描述。因此把大仲马同通俗小说作家一起打入文学的底层,是不公道的,毕竟没有一个作家,比大仲马更有丰富的想象力;任何平凡的事物,一经他的艺术处理,立刻变成充满活力、生气勃勃的传奇;没有任何作家,拥有比大仲马更多的热心读者,这是一个重要现象,值得研究文学社会学的人加以重视。
《蒙梭罗夫人》是一部历史小说,同《玛戈王后》及《四十五卫士》合成三部曲,描写的是亨利三世统治时期的法国。这部小说正如大仲马的其他历史小说一样,有英雄,有美人,有主持正义的宫廷小丑,有阴险毒辣的篡位者,有正统的国王,有年迈的王大后;这些人物用爱情、妒忌、贪婪、陷害几条线索交织在一起,就构成刀光剑影、血溅宫廷的一幅幅色彩斑驳、光怪陆离的画面,引人入胜,趣味无穷。至于历史嘛,正如大仲马自己所说的:“什么是历史?历史是我用来挂小说的一只钉子。”大仲马青年时期受司各特和莎士比亚的影响很深,他的历史剧《亨利三世及其宫廷》又一炮打响,所以他立志要将法国历史写成小说,他组织了一个班子,专门研究各个历史时期的环境、气氛、衣着和生活习惯,供他写小说之用。其中尤其是历史家奥古斯特-马凯,从1839年到1851年在他的“工厂”里工作,对他写出几本杰作帮了大忙,使他笔下的每一个朝代都具备这个朝代的特点。然而大仲马是小说家,不是历史家,正如《三国演义》不是《三国志》一样,他有时以一些历史事实为题材,按照主角心理的需要来重写历史,有时把真实的历史人物和虚构的人物同时叙述,使人扑朔迷离,真假莫辨。总之,他完全按小说情节的需要来写历史,因此有不少歪曲、错误和颠倒黑白的地方,有人称誉他“写出了比历史更真实的历史”,那是因为他有编织离奇曲折故事的天才,他用艺术的虚构,来补充历史的不足,就制成了艺术品。《蒙梭罗夫人》也一样,借用亨利三世时代的若干历史事实,刻画出若干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这就是本书的高度文学成就,有谁如果把这本书当作历史来读,那就未免太天真了。
郑永慧
1987年11月
本书导读
法国大文豪大仲马与中国古典作家“反弹枇杷”,写了一个“美女救英雄”的动人故事。
16世纪时出入法国国王亨利三世宫廷的都是一些贵族剑客或勇士,其中既有依附于国王的,也有不依附国王而忠于安茹公爵的,两派势成水火,闹得不可开交。
比西是安茹派的第一勇士,他被国王派的剑客击伤后,为一个绝色美女所救。这个绝色美女名叫狄安娜——也就是本书女主人公,后来被王家犬猎队队长蒙梭罗看中,成了蒙梭罗夫人。
狄安娜貌若天仙,宫廷上下的男人们为之倾倒。她与比西两情相悦,这使得垂涎其美貌的安茹公爵炉火中烧,由此引发了一声血腥的宫廷决斗……
[book_title]一 圣吕克的婚宴
1578年封斋节前的礼拜日,老百姓狂欢了整个白天以后,街道上的嘈杂声逐渐平静下来,这时候在一座美仑美奂的公馆里,开始了一个辉煌的庆祝会。这座公馆座落在塞纳河的另一岸,差不多同卢佛宫遥遥相对,是赫赫有名的蒙莫朗西家族刚刚建成的。这个家族同法-兰西王室联姻,地位与亲王家族相等。这个继老百姓的狂欢以后召开的特殊庆祝会,目的是欢庆弗朗索瓦-戴比内-德-圣吕克同冉娜-德-科塞一布里萨克的新婚。弗朗索瓦是国王亨利三世的宠臣和最亲密的好友,冉娜是法国元帅德-科塞一布里萨克的女儿。
婚宴设在卢佛宫,国王本来非常勉强才同意这桩婚事,因此出席宴会的时候面孔拉得很长,同周围的欢乐气氛丝毫不协调。他穿的衣服倒同他的脸部很相配,就是那件他参加德瓦耶兹[注]的婚礼时穿的深栗色服装,克卢埃[注]早已在图画里给我们绘画出来。国王那模样儿像个幽灵,严肃庄重,威势逼人;使全体在场的人如同掉进冰窟窿里,吓得要死,尤其是那位年轻的新娘,因为国王每次瞅她,总是亚斜着眼睛向她身上瞟。
国王这样愁眉苦脸地出现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没有人觉得奇怪,因为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涉及宫廷秘密,这些秘密如同高与水齐的礁石,必须小心翼翼地绕着走,谁要是碰上去就准要碰得粉身碎骨。
酒宴刚一结束,国王便猛地站了起来,迫使全体在座人员个个都跟着这样做,包括那些低声抱怨说他们还不想离席的人在内。
于是新郎圣吕克向新娘注视了好一会儿,仿佛要从她的眼睛里吸取勇气,然后走近国王,对国王说:
“陛下是否愿意光临今晚我在蒙莫朗西合下为陛下举行的舞会?”
亨利三世回过头来,面带愤怒和悲伤,看见圣吕克在他面前弯着腰,和颜悦色地用最温柔声音对他说话,他便回答:
“好的,先生,我会去的,虽然你完全不配得到我的这份友情。”
由德-布里萨克小姐变成圣吕克夫人的新娘,十分谦卑地向国王致谢。国王早已转过身去,没有理睬她的感谢。
新娘于是向丈夫问道:“圣吕克先生,国王为什么对您不满?”
圣吕克回答:“我的美人儿,等到那股怒火平息以后,我再一五一十地告诉您吧。”
冉娜问道:“这股怒火会平息吗?”
年轻的丈夫回答:“必须平息下去。”
德-布里萨克小姐变成圣吕克夫人的时间不长,不好意思追问;她把好奇心强按下去,决意另等机会,终有一天圣吕克会不得不俯首贴耳,听她吩咐。
因此我们向读者开始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人们正在蒙莫朗西公馆等候亨利三世光临。可是十一点钟已经敲过了,国王还不见踪影。
圣吕克请来参加舞会的,包括国王和他自己的所有朋友,也送请帖给各位亲王和他们的宠臣,尤其是我们的老朋友德-阿朗松公爵[注]。自从亨利三世即位为王以后,德-阿朗松公爵已经成为德-安茹公爵。今晚德-安茹公爵没有出席卢佛宫的婚宴,看来他也不会参加蒙莫朗西公馆的舞会。
至于纳瓦国王和王后,在前一部作品中[注]我们已经说过,他们逃到贝亚恩,充当胡格诺派的领袖,公然反对国王。
安茹公爵先生按照习惯也是个反对派,不过他这个反对派是不声不响、神秘莫测的,他总躲在幕后,把他的朋友们推向前台,他的朋友们还没有接受拉莫尔和柯柯纳[注]的教训,想必我们的读者还没有忘记他们两人是怎样惨死的。
自不用说德-安茹公爵手下的侍卫同国王的侍卫们不能和睦相处,每个月起码有两三次冲突,其结果很少不是有人当场被打或者严重受伤的。
至于卡特琳娜[注],她的全部愿望都已实现,她的最亲爱的儿子已经登上王座,这是她为他,或者毋宁说为她自己而觊觎已久的王座;她在他的名义下实行统治,表面上却装出不问世事,只求自己的灵魂得救的样子。
圣吕克看见没有一个王室的人前来参加舞会,心里正惴喘不安,他的岳父对这示威性质的缺席也在发愁,他只好设法去安慰岳父。本来他的岳父同所有的人一样,都认为亨利国王对圣吕克十分友好,他的女儿是嫁给一个宠臣,谁知女婿竟然这样失宠。圣吕克费了好多口舌才使岳父安下心来,他自己却不能安心,外加他的三个朋友莫吉隆、熊贝格、凯吕斯[注]冷嘲热讽地为他鸣冤叫屈,更增添了他的忧虑。三个朋友都穿着他们最华丽的服装,身体挺直,绷紧在他们的鲜艳夺目的紧身短上衣里,脖子上的皱领又宽又大,像盆子般托着他们的脑袋。其中凯吕斯伯爵雅克-德-莱维开口说:
“唉!我的天呀!我可怜的朋友,我相信这一次你真的完蛋了。圣上恨你,因为你不听他的忠告,安茹先生也很你,因为你嘲笑过他的鼻子[注]”
圣吕克回答:“你弄错了,凯吕斯,圣上不来,是因为他要到万森树林的最小兄弟会修院去朝圣,而安茹公爵之所以没有来,是因为我忘记了邀请他钟情的女人。”
莫吉隆说:“算了吧,你看见圣上在婚宴上的脸色了吧?他的样子像不像一个要拿着朝山进香手杖去朝圣的人?至于说到安茹公爵,纵使他的缺席是由于你所说的原因,也总不能阻止他的手下人前来吧?你看见有一个来的没有?瞧吧,全体缺席,连那个专门自夸自大的德-比西也没有来。”
德-布里萨克公爵沮丧地摇了摇头,说道:“唉!各位先生,这真使我觉得丢尽了脸。天哪!我们家族一向对王室忠心耿耿,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圣上呀?”
这位老臣一边说一边痛苦地将两臂举向天空。
三个年轻人都望着圣吕克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圣吕克不但不能使老元帅安下心来,反而使他感到绝望。
新娘子凝神默想,像她的父亲一样,自问圣吕克有什么事情得罪了国王。
只有圣吕克本人知道其中缘由,也由于这个原因,他是几个人中心里最不踏实的一个。
突然间,进入客厅的两道门中的一扇,响起了宣告国王圣驾降临的喊声。
元帅顿时容光焕发,大声喊道:“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只要我再听见宣告安茹公爵驾到,我就完全心满意足了。”
圣吕克喃喃自语说:“我却不这样想,国王来了比不来更使我害怕,因为他一定是想使些坏招儿捉弄我才来的;正如安茹公爵的缺席一样,他的不来也是要使坏招儿捉弄我。”
尽管他有这样悲观的想法,他仍然赶紧走过去迎接国王。国王已经脱下他的深栗色服装,换上一件缎子衣服,戴着翎毛,浑身珠光宝气,闪闪发亮地走过来。
国王亨利三世从客厅的一扇门里走进来的时候,对面另一扇门里也出现了另一个国王亨利三世,衣服、鞋子、帽子、皱领、打摺,同第一个完全一模一样,使得向第一个国王涌去的朝臣们,霎时间像水流被桥墩挡住一般,打了一个回漩,转过身来又向第二个国王奔去。
亨利三世注意到朝臣们的骚动,看见他面前的人个个张大嘴巴,眼神惊愕,正在准备转身,他便问道:
“先生们,发生了什么事?”
回答他的是好长一阵哈哈大笑声。
国王天生性情急躁,在这种时候更是感到不耐烦,他开始皱起眉头,圣吕克连忙走过来对他说:
“皇上,是希科,陛下的弄臣,他穿着打扮完全同陛下一模一样,而且让贵夫人们吻他的手。”
亨利三世笑了。希科在瓦卢瓦家族最后一位国王的宫廷里享有的自由,同三十年前小丑特里布莱在弗朗索瓦一世宫廷里享有的自由,以及四十年后小丑朗之利在路易十三国王宫廷里享有的,完全相同。
那是因为希科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丑。他原来的名字叫做德-希科,是加斯科尼省的一个小贵族,为了女人同德-马延公爵争风吃醋,尽管他是个小贵族,在这场竞争中竟然战胜了那位亲王。据说他后来受到了亲王的迫害,所以逃到亨利三世宫里来避难。对这位查理九世的继承人给予他的保护,他以直言规谏来报答,有时甚至用逆耳的忠言。
亨利三世对弄臣说:“希科大师,一共有两个国王在这儿,未免太多了吧。”
“既然这样,你就让我随心所欲地扮演国王,而你却去尽情地扮演安茹公爵的角色吧;也许人们会把你当作是他,对你说出一些话来,使你得知他在干什么,虽然他们不能告诉你他在想什么。”
国王很不高兴地环顾四周,说道:“说得对,我的弟弟安茹没有来。”
“那更是你应该代替他的理由。说好了:我是亨利而你是弗朗索瓦;我登上王座,你去跳舞;我会为你把国王的各种滑稽行动演得精彩绝伦,而你却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去散散心,可怜的国王!”
国王的眼光停留在圣吕克身上。他说道:
“你说得对,希科,我要去跳舞。”
老支人布里萨克心想:“我本以为国王生我们的气,现在看来我弄错了。恰恰相反,国王今晚情绪很好。”
于是他就到处奔走,恭维每一个人,尤其因为自己把女儿嫁给一个陛下这么宠爱的人而感到欢欣鼓舞。
这时候圣吕克走到妻子身边。德-布里萨克小姐称不上是一个美人,可是她有可爱的黑眼珠,白牙齿,肌肤晶莹发亮,这一切就给了她一个秀外慧中的面孔。她的心里始终在担忧一件事,她对丈夫说:
“先生,为什么人家告诉我说国王恨我?自从他来了以后,他一直朝我微笑。”
“亲爱的冉娜,您现在说的话同您从婚宴回来时说的话不一样,那时候您说他的眼光使您害怕。”
年轻的妻子回答:“大概那时候陛下心情不好,现在嘛……”
圣吕克打断她的话头:“现在只有更糟,国王咬紧了嘴唇。我宁愿他对我凶狠一点:冉娜,我的可怜的姑娘,国王一定给我们准备了阴险的圈套……啊!不要这样温情脉脉地凝视着我,我求求您,最好是把背对着我,不理我。正好莫吉隆向我们走过来了,您一定要留住他,缠住他,对他亲切一些。”
冉娜微笑着回答:“您知道吗,先生?您对我的嘱咐很奇怪,如果我完全照您吩咐的去做,人家就会以为……”
圣吕克叹了一口气说道:“啊!只要人家真的这样相信就好了。”
他转过身去,撇下他那惊讶到了极点的妻子,他自管自地去向希科献殷勤,希科正在那里用生动活泼和端庄威严的举止来扮演国王,引得人人哈哈大笑。
国王亨利正在利用这段闲暇时间来跳舞,可是他一边跳,一边眼光只盯在圣吕克身上。
一会儿他把圣吕克叫过来,对他说了一句有趣的话,不管这句话是否可笑,他都有特权叫圣吕克听了哈哈大笑。一会儿他又把他的糖果盒递给圣吕克,叫圣吕克吃糖杏仁和冰冻果子,圣吕克觉得味道非常好。最后,如果圣吕克离开国王所在的客厅片刻,去招待别的客厅里的客人,国王马上派他的亲戚或者手下官员去找他,等到圣吕克微笑着回到他的主子身边。国王才表示满意。
骤然间一阵响声传到亨利的耳朵里,这声音相当响,可以在嘈杂的人声中分辨出来。国王开口说:
“嗨!嗨!我好像听见了希科的说话声。你听见吗,圣吕克?‘国王’生气了。”
圣吕克似乎没有注意到国王最后一句话的暗示,他说道:“是的,陛下,依我听来他似乎正同什么人吵架。”
国王说道:“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马上回来向我报告。”
圣吕克走了开去。
的确是希科在那里大声说话,而且带着鼻音,活像国王在某些情况下所做的那样。他喊道:
“可是我已经颁布过许多限制奢侈的敕令呀!如果我颁发得还不够多,我可以再颁发一些,我可以一直颁发到够了为止;纵使已经颁布的敕今未必很好,至少它们在数量上可以取胜。凭我的魔鬼堂兄的角发誓,德-比西先生,一个人带着六个年轻侍从,真是太多了!”
希科一边说,一边鼓起两个腮帮子,突出屁股,把拳头放在胸侧,模仿国王到唯妙唯肖的程度。
亨利三世皱起眉头问道:
“他为什么说起德-比西?”
已经走回来的圣吕克,正要回答国王的问话,这时候宾客忽然向两边分开,人们看见六个年轻侍从,穿着金线锦缎,满戴颈饰,胸前绣着他们主人的家徽,上面镶满宝石,闪闪发亮。他们后面跟着一位俊秀而傲慢的年轻人,他高抬着头走过来,目光咄咄逼人,嘴唇充满轻蔑地翘起,身上只穿一件黑天鹅绒服,毫无装饰,同他的侍从们的豪华服饰构成鲜明的对照。
人人都喊出来:“比西!比西-德-昂布瓦兹!”
这个年轻人就是嘈杂声的根源,每个人都奔过去迎接他,大家分开让他走过。
莫吉隆、熊贝格、凯吕斯三个人马上站在国王身边,仿佛要保护国王。莫吉隆看见比西出其不意地到来,而阿胡松公爵始终缺席,比西又是阿朗松公爵的心腹,就调侃着说道:
“咦!真怪,仆人来了,却看不见主人。”
凯吕斯应和着说道:“耐心点,在仆人前头还有仆人的仆人,也许主人跟在第一批仆人的主人后面?”
熊贝格是亨利三世几个嬖幸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最勇敢的一个,他向圣吕克说:“你瞧,圣吕克,你在吗?德-比西先生对你大不恭敬,你瞧他穿的黑色紧身上衣,见鬼,这像是参加婚礼的服装吗?”
凯吕斯说道:“不,这是参加葬礼的服装。”
亨利三世喃喃地说:“啊!但愿是他自己的葬礼,他为什么不能提早为自己穿丧服呢?”
莫吉隆说道:“除此以外,圣吕克,安茹先生没有跟着比西到来。难道你在他那方面也失宠了吗?”
这个也字震动了圣吕克的心灵。
凯吕斯反驳:“安茹先生为什么要跟着比西到来?你们难道忘记了陛下曾经询问比西先生愿不愿当陛下的人,比西叫人回答陛下说,他自己既然是克莱蒙家族的人,他就不需要再跟随任何人,他只满足于自己当自己的主人,他认为他自己比世界上任何亲王都更好。”
国王听了这话紧皱眉头,咬嚼自己的小胡子。
莫吉隆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总觉得他是安茹先生的人。”
凯吕斯冷冷地回答:“这么说来,安茹先生是比我们的国王更伟大的主人了。”
这句话当着亨利的面说实在再刺耳不过了,亨利作为安茹公爵的哥哥,一向是憎恶他的弟弟的。
因此,虽然他一句话也没有搭腔,大家都看出来他的脸色变青了。
在旁害怕得发抖的圣吕克,只好大着胆子说道:“算了吧,算了吧,先生们,对我们的宾客宽容些吧,不要破坏了我的新婚之夜。”
圣吕克的这两句话大概使亨利想起了他的一桩心事,他说道:
“对呀,我们不能破坏圣吕克的新婚之夜,先生们。”
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用手卷着小胡子,带着狡桧的神气,这一点并没有逃过新郎的眼睛。熊贝格突然叫起来:
“咳,难道比西目前同布里萨克家结成联盟了吗?”
莫吉隆问道:“为什么你这样说?”
“因为圣吕克卫护着他。见鬼!在我们可怜的人世间,我们自己要守护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我觉得,除了我们自己,我们只应卫护我们的亲戚、我们的同盟者和我们的朋友。”
圣吕克说道:“诸位先生,德-比西先生既不是我的同盟者,也不是我的朋友和亲戚,他只是我的客人。”
国王向圣吕克愤怒地射了一眼。
圣吕克十分震惊,连忙加上一句:“而且,我一点也没有卫护他。”
比西庄严地走到他的年轻侍从身边,正要向国王敬礼,希科由于不是第一个受到敬礼而感到不快,他叫起来:
“喂!喂!……比西,比西-德-昂布瓦兹,即路易-德-克莱蒙,又即比西伯爵,我不得不将你的所有名称都搬出来,为的是要你知道我是在跟你说话,你难道没有看清真正的亨利是我吗?你区别不出一个国王同一个小丑吗?你向着他走去的那一个,名叫希科,是我的弄臣,我的宫廷小丑,他干过多少蠢事,有时真叫我笑痛了肚子。”
比西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亨利面前,他正要弯腰鞠躬,亨利对他说道:
“你没有听见吗,德-比西先生?人家在叫你哪。”
他的几个嬖幸都哈哈大笑起来,国王对年轻的比西背转了身子。
比西气得满脸通红,可是他立刻按捺性子,假装认真听从国王的指点,似乎没有听见凯吕斯、熊贝格和莫吉隆三个人的笑声,没有看见他们傲慢的微笑,转过身来对希科说:
“啊!请原谅,陛下,有些国王太像小丑了,使得我把您的小丑当成了国王,我希望您原谅我的过失。”
亨利转过身来低声问道:“他说什么?”
“没有什么,陛下。”圣吕克回答,他在这整个晚上似乎得到上天旨意要一直充当和事佬似的,“他什么也没有说。”
希科踮起脚尖,像国王要表现自己的威严时所做的那样,说道:“不管怎样,比西大师,这是不可原谅的!”
比西回答:“陛下,请原谅我,我刚才分了心。”
希科不高兴地说:“您在想着您的年轻侍从吧,先生?这些侍从使您花费过多,而且,见鬼!您这样做侵犯了我们的特权。”
比西知道只要他同小丑展开一场舌战,一切坏话都会落到国王头上,于是他说道:“怎么可能呢?我请陛下给我解释一下,如果我真的犯了错误,我愿极其谦恭地表示承认。”
希科用手一指那些年轻的侍从,说道:“给这些下等人穿金线锦缎,而你身为贵族,有上校军衔,一个克莱蒙家族的人,几乎位比亲王,你却只穿黑天鹅绒!”
比西转过身来对着国王的三个嬖幸向希科回话说:“陛下,我们生活的时代既然让下等人穿得像亲王一样,我认为亲王们应该有高尚的情操来穿得像下等人一样,以示同他们有所区别。”
说完以后他对几位盛装华服、浑身闪耀发亮的年轻嬖幸投去一个傲慢无礼的微笑。回报片刻以前他们对他所作的无礼微笑。
亨利注视他的几个宠臣,他们都气得脸色发青,只等他们的主人一声命令,他们就会扑向比西。凯吕斯是三人中最恨比西的人,他已经同比西交过锋,国王也没有明令禁止,这时他的手已经按在他的剑柄上。
希科大声喊起来:“你这话是针对我同我的手下人而说的吗?”他既然僭越了国王的位子,就代亨利说出了心里话。
弄臣说这句话的时候,装出一副英雄好汉受到冒犯的样子,使得大厅里一半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另外一半人没有笑,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一半笑的,正是笑那一半不笑的。
这时候比西的三个朋友,猜想要打架了,都走过来站在比西一边。他们是查理-巴尔扎克-德-安特拉格,人们通常称他为昂特拉盖,弗朗索瓦-德-奥迪,他是里贝拉克男爵,以及利瓦罗。
圣吕克看见出现了敌对的苗头,就猜出了比西是奉国王大弟的命令前来闹事或者挑衅的。他更哆嗦得厉害了,因为他感到他被夹在两个强大的敌对势力之间,这两边都怒火冲天,而且选择他的房子作为战场。
他向凯吕斯奔过去,因为凯吕斯是他们中最激动的一个,他把手按在年轻宠臣的剑柄上,对他说道:
“看在老天爷份上,朋友,克制一点,等等看。”
凯吕斯大喊起来:“去你的吧!你自己克制去吧。这个混蛋侮辱了你,同时也侮辱了我,因为谁说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坏话,就是说我们全体的坏话,凡是说我们全体坏话的人,就是咒骂国王。”
圣吕克说道:“凯吕斯,凯吕斯,请想一想安茹公爵吧,公爵是比西的后盾,他越是缺席不来,越是在暗中窥伺埋伏,看不见他就更可怕。我想你大概不至于这样看不起我,认为我怕的是仆人,而不是主人吧。”
凯吕斯喊道:“见鬼!我们是法兰西国王的人,谁能叫我们害怕?如果我们为国王而去冒险,法兰西国王会保护我们的。”
圣吕克可怜巴巴地说道:“对你说来是对的,可是对我不能这样说。”
凯吕斯说道:“这倒是真的!你既然知道国王爱吃醋,你他妈的为什么还要结婚?”
圣吕克心想:“好吧!各人都为自己,我们不要忘记这句话,既然我想在结婚后起码要过半个月的太平日子,我就尽可能设法同安茹先生友好吧。”
他这样想着,就离开了凯吕斯,向比西走去。
比西说了那番放肆无礼的话以后,昂起头,环顾大厅四周,竖起耳朵来听听有没有人用粗暴的话来回报他。可是他看见所有的人全都转过头去,紧闭嘴巴不开口,因为一些人不敢在国王面前表示赞成,另一些人不敢当着比西的面表示反对。
比西忽然看见圣吕克向他走过来,他以为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寻的目标了。他对圣吕克说:
“先生,阁下莫非想同我谈论一下我刚才说过的一番话么?”
圣吕克和颜悦色地回答:“你刚才说过的一番话?您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听见。我看见了您,我很高兴能向您致敬,同时向您表示感谢,感谢您肯屈驾光临寒舍。”
比西在各方面都十分优越过人:一方面勇猛无比,另一方面知书识礼,聪明而有教养,他熟知圣吕克是个勇敢的人,他理解目前这时刻,圣吕克只考虑尽屋主之谊,顾不上什么上等人的敏感反应了。如果对手是别人而不是圣吕克,他就会重复他的那一番话,换句话说就是进行挑衅了;现在他只彬彬有礼地向圣吕克致敬,用几句亲切友好的话回答他的客气话。
亨利看见圣吕克走到比西身边,就说:“啊!啊!我相信我的小公鸡一定痛骂了那个牛皮大王一顿。他做得对,不过我并不希望人家为我把他杀死。走过去瞧瞧,凯吕斯……不,凯吕斯,你不要去,你脾气太坏。莫吉隆,你去瞧瞧。”
国王问圣吕克:“你对这个自命不凡的德-比西,说了些什么?”
“我么,陛下?”
“是的,我就是问你。”
圣吕克回答:“我对他说声晚上好。”
国王低声埋怨:“怎么?没有别的话了?”
圣吕克发觉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他补充说道:
“我对他说了一句晚上好,还加上一句说我希望明天早上我有幸也能向他问好。”
亨利说道:“好!我早就料到了,淘气鬼。”
圣吕克装出低声说话的样子,对国王说:“但请英明的陛下为我保守秘密。”
亨利三世说道:“见鬼!我这样说并不是要束缚住你的手脚。当然,最好是你能够为我除掉他而不损害你一根毫毛……”
三个嬖幸很迅速地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亨利三世只假装没有看见。
国王继续说:“因为归根结底,这家伙太傲慢无礼了……”
圣吕克忙说:“是呀,是呀。不过,请陛下放心,终有一天他会遇到比他高明的对手。”
国王点了点头说道:“唔!他的剑术很精!只希望他有朝一日被条疯狗咬一口!这样我们就能更顺利地除掉他了。”
说着,他斜睨了比西一眼,比西由三个朋友陪着,正在到处走来走去;对那些他认为是最仇视安茹公爵的人,因而也是同国王最友好的人,他都去碰撞一下和嘲笑一番。
希科喊道:“真该死!比西大师,不要这样粗暴对待我的宠爱侍臣,因为我虽然是个国王,我却不折不扣地像个小丑那样能运用我的剑。”
亨利喃喃地说:“啊!这家伙!老实说,他看问题看得很准。”
莫吉隆说道:“陛下,如果希科继续这样开玩笑,我就去惩罚他。”
“不要去惹他,莫吉隆;希科是个贵族,对荣誉很敏感。何况最值得惩罚的并不是他,因为他不是最无礼的人。”
这一次,话说得最清楚明白不过了,于是凯吕斯作手势招呼德-奥和德-埃佩农过来,他们两人在别处有应酬,没有看见刚才发生的一幕。
凯吕斯把他们两人拉过一边,对他们说:“到这儿来商量一下,而你,圣吕克,你去同国王谈话,我认为你同国王的和解已经有了一个好开端,快去完成吧。”
圣吕克心甘情愿接受这个任务,走到国王和希科身边,他们两人正在争吵。
这时候,凯吕斯把他的四个朋友带到一个窗台旁边,德-埃佩农开口就问:
“好呀!你想谈些什么?我正在向德-儒瓦耶兹的老婆献殷勤,我警告你,如果你说的事情并不比这件事更有趣,我可饶不了你。”
凯吕斯回答道:“先生们,我想对你们说的是,舞会结束以后,我立即动身去打猎。”
德-奥问道:“好呀!去打什么野兽?”
“去猎野猪。”
“多怪的念头,天这么冷,你准备在什么矮林中被捅破肚子吗?”
“那有什么关系!我一定要去。”
“单独一个人去吗?”
“不,同莫吉隆和熊贝格一起去。我们是为国王狩猎。”
熊贝格同莫吉隆都说道:“哦,我懂了。”
“国王希望明天有一颗野猪头供他午餐。”
莫吉隆说道:“这颗野猪头要戴着意大利式翻领,”他的意思是暗指比西只戴着普通翻领,同几位嬖幸的大皱领截然相反。
德-埃佩农说道:“啊!好!我现在懂了。”
德-奥继续问:“到底说什么?我一点不明白。”
“那么,请你睁眼看看周围吧,我的宝贝儿。”
“好!我在瞧。”
“有谁当面嘲笑你的吗?”
“我觉得只有比西。”
“好呀!你不觉得这颗野猪头会使国王高兴么?”
德-奥说道:“你相信国王他……”
凯吕斯回答:“是他亲口下的命令。”
“很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去狩猎,可是怎样猎法?”
“伏击,这方法最可靠。”
比西注意到他们的集会,他丝毫不怀疑他们谈论的一定是他,他同朋友们嘿嘿冷笑着走了过来。比西说道:
“你瞧,昂特拉盖,你瞧,里贝拉克,他们聚在一起了,情景真是动人,简直可以说是厄里亚勒和尼索斯[注],达蒙和皮蒂亚斯[注],卡斯托耳和?…可是波?克斯[注]哪里去了?”
昂特拉盖说道:“波吕克斯结婚了,使得卡斯托耳不能成套配对了。”
比西放肆地盯着他们问道:“他们在那里干什么?”
里贝拉克说道:“我敢打赌,他们一定是在策划新的阴谋。”
凯吕斯微笑着说:“不,先生们,我们在谈论狩猎。”
比西说道:“真的吧,爱神老爷?天气太冷,不宜狩猎。您的皮肤都要冻裂的。”
莫吉降也以同样彬彬有礼的态度回答:“先生,我们有非常暖和的手套,和皮里子的紧身上衣。”
比西说道:“是吗?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你们很快就去狩猎吧?”
熊贝格回答:“也许今晚就去。”
莫吉降补充一句:“不是也许,而是肯定今晚要去。”
比西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会通知国王,否则明天早上陛下醒过来,发现他的朋友都伤风感冒,他会说什么呢?”
凯吕斯说道:“先生,请不必费心去通知国王了,陛下知道我们要狩猎。”
比西装出最无礼的疑问样子:“你们猎的是云雀吧?”
凯吕斯说道:“不,先生,我们猎的是野猪。我们必须有一颗野猪头。”
昂特拉盖问道:“那富生在哪儿?……”
熊贝格说道:“我们已经发现它的藏身之地了。”
利瓦罗说道:“你们还必须知道它经过的路线呀。”
德-奥回答:“我们会设法查清楚的。比西先生,您跟我们一起去狩猪吧?”
比西用同样的方式继续这场谈话,他说道:“不,不,说真的,我没空。明天我必须到安茹先生家里接待德-蒙梭罗先生,你们都知道,殿下为这位先生求得了犬猎队队长的职位。”
凯吕斯问:“那么今晚呢?”
“啊!今晚,我也不能够,我在圣安托万郊区一座神秘的房子里有约会。”
德-埃佩农叫起来:“唉呀!比西先生,难道玛戈王后埋名隐姓到了巴黎?因为我们得知您继承了拉莫尔的位子[注]。”
“是的,不过我放弃这笔遗产已经有好久了,现在我已经换了一个对象了。”
德-奥追问:“这个人就是在圣安托万郊区街等您的那个吗?”
“一点不错,正是;德-凯吕斯先生,我还想请您给我出个主意。”
“说吧。虽然我不是律师,我敢自夸我不会出糟糕的主意,尤其是对朋友。”
“人家都说巴黎的街道不安全,圣安托万郊区是一个异常冷僻的地区。您能给我出个主意,教我走什么道路吧?”
凯吕斯说道:“好吧!卢佛宫的渡船夫大概整夜等待着我们,如果我是您,先生,我就乘普雷一奥一克莱的小摆渡船,到转角上的塔楼处上岸,沿着码头一直走到大城堡,然后穿过织布业路直达圣安托万街;如果您经过图内勒王宫[注]时没有遇到什么意外的话,您大概就能平安无事地到达您刚才说的那所神秘的房子了。”
比西说道:“感谢您给我指示了路线,凯吕斯先生。您是说乘普雷一奥一克莱的摆渡船,在转角上的塔楼处上岸,沿堤岸一直到大城堡,到织布业路和圣安托万街。请您放心,我丝毫不差地按照您的路线走。”
他向五个朋友告辞以后,一边走开去一边高声向巴尔扎克-德-昂特拉盖说道:
“很明显,昂特拉盖,同这班人没有什么交道好打,我们走吧。”
利瓦罗同里贝拉克都哈哈大笑起来,跟在比西和昂特拉盖后面走了,一边走,他们一边回过头来张望了好几次。
亨利的几个嬖幸沉默不语,他们似乎决心要装作什么也没有听懂的样子。
比西正要越过最后一个客厅,圣吕克的新娘恰好在那个客厅里,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丈夫;圣吕克看见安茹公爵的宠臣快要走出客厅,就向妻子使了一个眼色,冉娜像所有妇女一样,具有察言观色的特殊能力,她马上明白了,快步走过去挡住比西的去路。她说道:
“哦!德-比西先生,据说您写了一首十四行诗,人人都在谈论呢……”
比西问道:“您说的是讽刺国王的那首吧,夫人?”
“不,是歌颂王后的。啊!请您背给我听吧。”
比西说道:“遵命,夫人。“
于是他挽着圣吕克夫人的臂膀,一边走开去一边给她背诵那首十四行诗。
这时候,圣吕克轻轻地走到几个嬖幸身边,只听得凯吕斯说道:
“既然路线已经确定,追踪这个畜生就没有多大困难了;地点就确定在围内勒王宫的转角上。靠近圣安托万城门,圣波大厦对面。”
德-埃佩农问道:“每个人带一个仆从吗?”
凯吕斯说道:“不,诺加雷,不要这样做,我们要单独行动,只有我们知道我们的秘密,只有我们自己去干这件工作。我恨他》可是如果仆从的棍子打到他的身上,我会感到羞耻,因为他是一个高尚的贵族。”
莫吉隆问道:“我们六个人一起冲出去吗?”
圣吕克说道:“五个人,不是六个人。”
熊贝格说道:“啊!的确是这样,我们忘记了你娶了亲,我们还把你当作单身汉。”
“的确,”德-奥接着说,“在新婚第一夜,最低限度得让可怜的圣吕克同他的新娘子一起度过啊。”
圣吕克说道:“先生们,你们还蒙在鼓里,你们大概都会同意我的妻子有权留住我吧,可是留住我的不是我妻子,而是国王。”
“怎么,是国王?”
“是的,陛下要我送他回卢佛宫。”
几个年轻人一齐微微笑着注视他,圣吕克尽力思索也不理解他们微笑的意义。
凯吕斯说道:“你有什么办法?国王对你有超过一般的友情,使得他一刻也不能离开你。”
熊贝格说:“况且我们也不需要圣吕克,就让他去陪国王或者他的夫人吧。”
德-埃佩农说道:“嗯!这只野兽凶猛得很。”
凯吕斯说道:“呸!只要让我面对着它,再给我一根长矛,我就能马到成功。”
这时候只听见亨利的声音在呼喊圣吕克。
圣吕克说道:“先生们,你们都听见了,国王在喊我;祝你们狩猎丰收,再见。”
他马上离开了他们。可是他没有到国王那里去,却沿着挤满来宾和舞伴的墙壁悄悄地溜过去,一直到大门那里,因为标致的新娘虽然尽力挽留比西,不让他离去,比西却也走到了大门口。他看见圣吕克就说道:
“晚上好,圣吕克先生。可是,您的神色多么惊慌啊!难道您碰巧也参加了这场在准备中的大狩猎吗?这倒可以证明您的勇敢,可是并不能证明您有高贵的品德。”
圣吕克答道:“先生,我的神色惊慌,是因为我在找您。”
“哦,是真的吗?”
“是的,因为我害怕您已经离开这儿。”他转过身来对妻子说,“亲爱的冉娜,请您去叫父亲设法留住国王,因为我有话必须单独同比西先生谈一谈。”
冉娜快步走了开去;她并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可是她乖乖地听从,因为她感觉事情很重要。比西开口问道:
“您要跟我说什么,圣吕克先生?”
圣吕克回答:“伯爵先生,我想告诉您,如果您今晚有约会,您最好改期到明天,因为巴黎的街道不安全,假如碰巧您的约会地点在巴士底狱附近,您最好避开图内勒王宫,因为那里有一个四进去的角落,可以躲藏着好几个人。比西先生,这就是我要对您说的话。我如果设想像您这样的人会有所畏惧,上天不容。不过,我请您三思。”
这时候只听见希科的声音在叫喊:
“圣吕克!我的小圣吕克!别躲起来,像你现在所做的那样。你知道得很清楚我等着你一起回卢佛宫。”
圣吕克一边回答“陛下,我来了”,一边向着希科叫喊的方向奔去。
弄臣旁边站着亨利三世,一个侍从已经把那件沉重的饰有貂皮的大衣递给他,另一个侍从给他戴上长到手肘的大手套,第三个侍从拿着绸子里的天鹅绒面具。
圣吕克同时向两个亨利说话:“陛下,”我很荣幸能举着火把送你们上驮轿[注]。”
亨利说道:“一点不对。希科同我各走各的路。我的朋友都是些废物,他们让我一个人单独回卢佛宫,而他们去过即将开始的封斋节去了。我本来要倚仗他们,可是他们一个都不见,你得知道你不能让我这样回宫。你是一个严肃的人,又结了婚,你应该把我带回到王后那里去。来吧,我的朋友,来吧。来人!牵一匹马给圣吕克先生……不,用不着,”他又改口说道,“我的轿子够大的,可以坐两个人。”
冉娜-德-布里萨克对这番谈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她想开口说话,对她的丈夫说上一句话,通知她的父亲说国王劫走了圣吕克,可是圣吕克用一只手指按在嘴唇上,请她不要开口,暗示她必须谨慎行事。
圣吕克低声骂了一句,心里想:现在我已经把弗朗索瓦-德-安茹很好地应付过去,不要再同亨利-德-瓦卢瓦闹翻了……他接着高声说:“陛下,我在侍候着您。我对陛下忠心耿耿,只要陛下有令,我愿追随陛下一直到天涯海角。”
大厅里顿时闹腾起来,大家都屈膝行礼,然后大家又安静下来倾听国王向德-布里萨克小姐和她的父亲道别。场面非常动人。
最后,院子里响起了马蹄踏地声,火把的火光把窗玻璃照得通红。全部达官贵人和参加婚礼的宾客,一边笑着,一边冷得发抖,都消失在黑夜和浓雾中。
剩下冉娜一个人同她的女伴。冉娜走进自己的房间在一幅圣女像前面跪下来,她对这位圣女非常虔诚。然后她命令所有的人都离开她,叫人准备夜宵等她的丈夫回来。
德-布里萨克先生想得更周到,他派了六个卫兵到卢佛宫门口等待新郎,准备他一出宫就护送他回府。可是,等了两个钟头以后,卫兵们派了一个同伴回来告诉布里萨克元帅,说卢佛它所有的门都关上了,在关最后一扇门的时候,侍卫队长在边门上对他们说:
“别再等了,再等下去也没有用;今晚没有人能走出卢佛宫了。圣上已经安寝,所有的人都睡觉了。”
元帅把这个消息转告他的女儿,冉娜宣称她太担心了,根本睡不着觉,她宁愿熬夜等待她的丈夫。
[book_title]二 开门的人往往并非就是进屋的人
圣安托万城门是个石砌的拱门,同今天我们的圣德尼城门和圣马丁城门有些相似,只不过它的左面同巴士底城堡毗连的建筑相接,因此它同这个古老的城堡结成一体。
它的右面有一片空地,对面是布列塔尼大厦。这片空地宽阔,昏暗而泥泞,白天也很少人来往,黄昏降临时显得十分僻静,因为那时候夜间的街道就是杀人越货的场所,根本没有夜间巡逻这回事,因此夜行人似乎总是贴近巴士底城堡走,将自己置于城堡主塔的卫兵保护之下,这样纵使不能得到卫兵的救助,至少卫兵的呼救声也可以吓跑那些干坏事的人。
更不必说冬夜的行人比夏夜的行人要更加小心翼翼。
在我们叙述的事情部分已经发生,部分将要发生的那个夜里,天气十分寒冷,天色十分昏暗,天空布满了又低又黑的云,使得没有人能看得见躲在王宫城堡的雉堞后面的那个幸运的卫兵,卫兵也看不清楚在广场上来往的人们。
在圣安托万城门前靠城里的那端,没有什么房子,只有高大的墙。右边这些墙是圣保罗教堂的,左边是围内勒王官的。在图内勒王宫的末端,靠圣卡特琳街那面,这堵墙弯成一个凹角,就是圣吕克告诉比西的那个四角。
接下来就是座落在儒伊路和圣安托万大街之间的一大片房屋,那时候,圣安托万大街对面是木柴路和圣卡特琳教堂。
此外,在我们上面描写过的古老巴黎的这一地段,没有一盏路灯照明。有月亮的夜晚就由月光照耀大地,可以看见巨人般的巴士底狱,黑——地、威严地、动也不动地矗立着,在碧蓝的星空中清楚地显现出来。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就不同了,巴士底城堡只是倍加黑暗的影子,东一处西一处有些淡白色的洞,那就是城堡窗户的灯光。
那天晚上,开头天气是刺骨的严寒,后来必然会下一场相当大的雪。由迟归的夜行人小心绕道开辟出来的通向郊区的小道上,没有一个行人把皲裂的路面踏得咯吱作响。可是,一双训练有素的眼睛就能分辨出在围内勒王宫的墙角里有几个黑影,他们经常移动,可以证明他们是几个活人,这些可怜的人似乎心甘情愿地在那里等待什么,他们的静止不动使他们身上的天然热气每分钟都在散发出去,他们想尽办法在保存这点热气。
巴士底狱里的卫兵由于天黑,看不见广场上有什么,也听不见那几个黑影的谈话,因为他们把谈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不过这场谈话饶有兴趣,读者不可不听。
其中一个暗影说:“这个疯子比西说得对,今天晚上就同国王陛下还在波兰掌政时,我们在华沙所度过的那一夜一样,如果再继续下去,我们真要像人家所预言的那样,皮肤都要冻裂了。”
另一个黑影答道:“去你的吧,莫吉隆,你像个妇人那样叫苦连天。天不暖,这是事实;只要你把大衣拉到齐眉,把双手放进衣袋里,你就不觉得冷了。”
第三个黑影说道:“真是的,熊贝格,你说得好轻松,这样就能看出你是个德国人。至于我,我的嘴唇已经在流血,我的小胡子上结满了冰霜。”
第四个声音说:“至于我,关键在我的手。说真的,我敢打赌我的双手已经不是我的了。”
熊贝格回答:“可怜的凯吕斯,你为什么不借用你妈的手笼?她一定会借给你的,这位亲爱的太太,她喜欢比西就如同她喜欢瘟疫一样,如果你告诉她借用手笼为的是除掉她亲爱的比西,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第五个声音说道:“喂!我的天!请你们耐心点,待会儿我敢肯定你们一定会抱怨太热了。”
莫吉隆一边踏脚一边说:“愿天主听见你的话,埃佩农!”
埃佩农说道:“刚才说话的并不是我,而是德-奥。我不说话,我只怕说出来的话都冰冻住了。”
凯吕斯问莫吉隆:“你说什么?”
莫吉隆说道:“德-奥说:待会儿我们会觉得太热,我回答他说:愿天主听见你的话!”
“那么!我相信天主已经听见了,因为我看见从圣保罗街那边有人来了。”
“你错了。这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是另一条路线。”
“他起了疑心,改变了路线,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你不认识比西,他说过要从那里走过就从那里走过,即使有魔鬼挡道,他也不在乎。”
凯吕斯回答说:“现在有两个人走过来了。”
两三个声音同时说:“说得对,的确有两个人。”他们都发现所说的是事实。
熊贝格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冲过去吧。”
埃佩农说道:“等一等,不要错希善良的市民或者规规矩矩的接生婆……咦!他们停下来了。”
事实上,在通往圣安托万大街的圣保罗街的尽头,吸引这五个伙伴注意的那两个人停了下来,仿佛犹豫不决。
凯吕斯说道:“哎呀!难道他们看见了我们?”
“怎么可能?连我们都几乎看不见我们自己呢。”
凯吕斯接下去说:“你说得对。咦!他们向左转了……他们在一所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他们在找什么。”
“真的,一点不假。”
熊贝格说道:“看来他们想走进去。呀!等一等……他们会从我们手中逃掉吗?”
莫吉隆回答:“这人不是他,因为他要去圣安托万郊区,而这两个人从圣保罗教堂出来,沿着圣保罗街走去。”
熊贝格说道:“哼!谁能保证这个狡猾的狐狸不是由于疏忽与偶然,或者由于奸诈与故意,而对你们说了一条错误的路线?”
凯吕斯说道:“事实上,这很可能。”
这个设想使这些人像群饥饿的猎狗似的跳起来,他们全都离开了隐蔽所,高举着剑,向着那两个在一家门口停下来的人冲去。
这时候,两个人中的一个刚把钥匙插进锁里,开了锁,正准备推门,这群进攻者的声音使两个神秘的过路人抬起头来,其中较矮的一个回过头来对他的同伴说:
“怎么回事?奥利里,他们是冲着我们而来的吗?”
刚开了门锁的那个人回答:“啊!殿下,我觉得他们很像是冲着我们来的。您要报出真姓名还是要隐姓埋名?”
“他们都带着武器!完全是有计划的伏击!”
“一定是几个吃醋的汉子伏击我们。我的天!我早已说过,殿下,这位贵妇太标致了,不可能没有人追求她。”
“奥利里,我们赶快进去吧。被包围的时候在门内比在门外更有利于抵抗。”
“话说得不错,殿下,如果这地方没有敌人就好了。可是谁对您说……?”
他来不及把话说完。那班年轻贵族已经以闪电般的速度越过这个约百步宽的广场,凯吕斯和莫吉隆沿着墙走过来,冲到大门和两个人之间,切断他们的退路,而熊贝格、德-奥和埃佩农则准备从正面进攻。
凯吕斯大声叫喊:“杀死他!杀死他!”他始终是五个人中最狂热的一个。
猛然间,那个被称为殿下而且他的同伴问他是否要埋名隐姓的人,转过身来对着凯吕斯,向前走一步,傲慢地抱着胳膊,带着阴沉的眼光,用凶险的声音说道:
“我听见你对着法兰西的亲王大声喊:杀死他!凯吕斯先生卜
凯吕斯后退一步,眼神惊慌,屈膝跪下,双手无力,大声叫喊:
“安茹公爵殿下!”
其余各人也齐声叫喊:“安茹公爵殿下!”
弗朗索瓦怒气冲冲地接着说:“怎么样?你们还继续喊杀死他么,各位侍从官?”
埃佩农结结巴巴地说:“殿下,我们在开玩笑,请您原谅。”
德-奥也说:“殿下,我们实在想不到我们会在巴黎这荒僻的地区遇见您。”
弗朗索瓦连睬也不屑理睬德-奥,只反驳道:“开玩笑?埃佩农先生,你开玩笑的方法真特别。我来问你,既然你的目标不是我,那么你要威吓的是谁?”
熊贝格恭恭敬敬地回答:“我们看见圣吕克离开了蒙莫朗西公馆,朝着这个方向走来。我们觉得很奇怪,因此我们想知道一下新郎官在新婚第一夜离开他的新娘到底抱着什么目的。”
这个辩解的理由是站得住脚的,因为十之八九安茹公爵在第二天就会知道圣吕克并没有在蒙莫朗西公馆过夜,而这个消息同熊贝格刚才所说的一番话正好吻合。
“圣吕克先生?你们把我当作圣吕克么,先生们?”
五个伙伴齐声回答:“是的,殿下。”
安茹公爵说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两个会被人弄错的?圣吕克先生高过我一个头。”
凯吕斯回答:“这话不错,殿下;可是圣吕克的身高同奥利里先生差不多,而奥利里先生有幸陪伴着您。”
莫吉隆也添上一句:“而且,今天晚上天太黑了,殿下。”
德-奥喃喃地说:“我们看见一个人把钥匙插进镇里,就以为在你们两人中是以他为主的。”
凯吕斯说道:“最后,请殿下不要以为我们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坏念头,我们甚至根本不想打扰殿下的寻欢作乐。”
安茹公爵一边同他们谈话,倾听他们在惊异和害怕中所能对他作出的或多或少符合逻辑的回答,一边很策略地跟着经常伴他夜游的琴师奥利里,一步一步地离开那扇门,现在他已经走得相当远,使那扇门同邻近的门完全混同起来,不易分辨。
安茹公爵略带讥刺地说道:“寻欢作乐!谁告诉你们我到这儿来寻欢作乐的?”
凯吕斯答道:“啊!殿下,不管怎样,也不论您是为什么来的,请原谅我们,我们告辞了。”
“很好!再见,先生们。”
埃佩农加上一句:“殿下,您是知道我们会保守秘密的……”
安茹公爵已经踏出一步准备离开,一听此话立刻停了下来,皱起眉头说道:
“保守秘密?德-诺加雷先生,我请问你,谁要求你们保守秘密?”
“殿下,我们以为在这种时间殿下单独一人同他的心腹……”
“你们弄错了,让我来告诉你们是怎么一回事,我要求你们相信的是什么吧。”
五个宫内侍从在最深沉的静寂中洗耳恭听。
安茹公爵一字一顿地说了一番话,仿佛要他的听众把这些话铭刻在心中:“我是去找犹太人马纳塞斯算命的,这个人能通过玻璃球和咖啡渣看出未来。你们都知道,他住在图内勒街。我们正走着,奥利里看见了你们,以为你们是巡夜兵。”说到这里,公爵改用快活的口吻说话,谁如果熟识这位亲王的性格,就知道这种快活的口吻异常可怕:“我们既是真正来请教巫师的人,就害怕被人看见,因此我们挨着墙走,躲在门洞里,以求尽可能躲过你们可怕的眼睛。”
亲王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圣保罗街,这样如果他受到攻击,巴士底城堡的哨兵就可以听得到,亨利三世暗中对他怀有根深蒂固的仇恨,他虽然听了亨利三世的嬖幸们恭恭敬敬的道歉的话,但还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现在你们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知道应该怎样对人说,那么再见吧,先生们。我也不必警告你们说我不喜欢人家跟踪我的了。”
五个侍从官一齐鞠躬,向亲王告辞。亲王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还回过头来张望他们好几次。奥利里说道:
“殿下,我敢保证刚才同我们打交道的这班人不怀好意。时间已经接近子夜,我们所在的地区,正如他们所说,是一个僻静的地区。我们赶快回王宫吧,殿下,回去吧。”
亲王拦住他说:“不,恰恰相反,我们应该利用他们离开这儿的机会去实现我们的计划。”
奥利里说道:“殿下弄错了,他们根本没有离开这儿,他们又躲进那个隐蔽所里,殿下自己就可以看得见。殿下,您看见了吗,他们就在那个角落里,在图内勒王宫的转角上?”
弗朗索瓦张望了一下,奥利里说的完全是事实。五个宫内侍从的确是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显然,他们是在酝酿一个计划,被亲王的到来打断了;也许现在他们已经守候在那个隐蔽所里,窥探着亲王和他的伙伴,看看他们是否真的到犹太人马纳塞斯家。奥利里问道:
“怎么样?殿下,您决定怎么干?我照殿下吩咐的去干,可是我不认为留下来是谨慎的。”
亲王骂了一句:“真见鬼!不过进行了一半打退堂鼓也太可惜了。”
“是的,我知道,殿下,可是我们可以重整旗鼓再干嘛。我很荣幸地告诉殿下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房子的租期是一年,那位贵妇住在二楼,我们已经买通了她的贴身女仆,手里有一把钥匙可以开启大门。有了这许多有利条件我们完全可以等待。”
“你肯定门上的锁已经打开了吗?”
“我完全肯定,到我试第三把钥匙的时候锁就开了。”
“再说,你把门重新关上了吗?”
“门吗?”
“是的。”
“关上了,殿下。”
不管奥利里回答的时候口气多么肯定,我们应该告诉读者:他对打开了门是有把握的,对重新把门关上却没有多大把握。不过他的坚定口气使亲王对第二个问题同对第一个问题一样毫不怀疑。亲王说道:
“最遗憾的是我不能亲眼见到……”
“见到他们干什么吗,殿下?我可以告诉您,我不怕弄错:他们聚集在那里准备伏击什么人。我们走吧。殿下有不少仇人,谁知道他们会对殿下做出些什么事来呢?”
“好吧!我同意,我们走,但是要再回来。”
“最低限度今晚不回来了,殿下。请殿下重视我的担心吧:我似乎看见到处都有人埋伏要伤害殿下;我的担心完全是正当的,因为我陪伴的是国王的亲兄弟……王位的继承人,有许多人不愿意您继承王位。”
最后这几句话使弗朗索瓦很感动,他马上决定回家,当然,临走时并非没有低声埋怨几句这场倒霉的遭遇,并且暗中决定要在适当的时机和地点,对这五个宫内侍从进行报复,给他们找点麻烦。于是他说道:
“好吧!我们回宫;我们会见到从那倒霉婚礼回来的比西,他大概已经找着值儿吵了一场好架,而且已经杀死或者明天早上将要杀死其中一个床上嬖幸,这就使我得到安慰了。”
奥利里说道:“好,把希望放在比西身上吧。对我说来,这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而且我同殿下一佯,对他有无限的信心。”
他们走了。
他们还没有转过儒伊街角,那五个伙伴就看见蒂戎路那边,出现了一个骑马的人,裹着一件又长又大的斗篷。马蹄踏在几乎完全冻裂的地面上,发出生硬的得得响声。在沉沉的夜色中,一道微弱的月光正在作最后的努力,力图穿透多云的天空和负载着雪的气层,照得骑士头上无边小帽的白色翎毛发出闪闪银光。他小心翼翼地驾驭着坐骑,他指挥它,强迫它一步一步走着,天气尽管寒冷,那马仍然吐出白沫。
凯吕斯说道:“这一次,真是他了。”
莫吉隆说道:“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来者只有单独一人,而我们离开他的时候,他同利瓦罗。昂特拉盖和里贝拉克三个人在一起,他们不会让他单独来冒险的。
埃佩农说道:“是他,真是他。
“瞧!你认出他的响亮的‘嗯!-!’声和他昂头挺胸的傲慢样子吗?他真的只有一个人。”
德-奥说道:“那么,这是圈套。”
熊贝格说道:“不管是圈套或者不是圈套,总之,来人是他,既是他,我们就大喊:看剑!看剑!”
事实上的确是比西无忧无虑地从圣安托万街走过来,他忠实地遵守了凯吕斯给他指定的路线。我们上面说过,他听到了圣吕克的忠告,尽管圣吕克的那番话使他很自然地打了一个寒战,他在蒙莫朗西公馆的大门口仍然辞退了他的三个朋友。
这样硬充好汉是这位英勇的上校最喜爱的行为之一,他曾经这样说过他自己:我只是一个普通贵族,可是我的胸膛里装着一颗皇帝的心,当我在普鲁塔克的《比较传记》[注]中读到古罗乌人的英雄业绩时,我认为没有一个古代英雄的所作所为是我不能够模仿的。
此外,在比西的思想中,也许认为通常圣吕克并不归入他的朋友之列,圣吕克对他偶感兴趣无非是因为当时圣吕克处境尴尬,因此圣吕克的忠告可能只起这样的作用:叫比西采取预防措施,假如真有敌手在等待他的话,比西在敌手的眼中就显得非常可笑。而比西是害怕可笑更甚于危险的。他在他的敌人眼中,享有勇敢的声誉,为了把这个声誉保住在目前所达到的高水平上,比西干了许多十分愚蠢的冒险勾当。他以普鲁塔克信徒的身份,辞退了他的三个伙伴,这三个人本来可以成为一支强有力的护送队,甚至能使一队骑兵害怕的,而他却单独一人,双臂交叉抱在斗篷里面,除了一柄剑和一把匕首,没有别的武器。他向着一所房子走去。在这所房子里等待着他的,并不是如大家所想象的是他的情妇,而是每个月都在相同的日子里由纳瓦拉王后写给他的纪念他们的良好友谊的信。这位勇敢的贵族,遵守他向美貌的马格丽特许下的诺言,亲自在夜间到信使家中取信,以免牵累别人,他一次也没有违背过自己的诺言。
他平平安安地从大奥古斯丁路走到圣安托万街,他到达圣卡特琳街口的时候,他的灵活、敏锐而训练有素的眼睛,发现了在黑暗中沿着墙有几个人影,那是事先得不到警告的安茹公爵一开始时没有看出来的。对于真正勇敢的人,感觉到危险已经临近的时候,就会进入兴奋激昂的状态,使得感官和思想的敏锐,都达到了最高度。
比西计算一下沿着灰色的墙站立的黑影一共有多少。
他自言自语道:“三个,四个,五个,还不算他们手下的跟班;这些跟班大概躲在另一个墙角里,只要主人一声呼唤,立刻就会飞奔前来。看来他们很看得起我。见鬼!一个人对付这许多人也真够受的。来吧!来吧!这个诚实的圣吕克没有骗我,哪怕打起来时他第一个捅穿我的胃,我还要对他说:多谢你的警告,朋友。”
他边说着边继续前进;只不过,虽然他表面上动也不动,实际上他的左手已经解开斗篷的扣子,他的右手在斗篷的掩盖下完全可以自由活动。
就在这时候熊贝格大喊:看剑!他的四个伙伴齐声应和,一同向比西扑过来。
比西尖声尖气然而十分平静地说:“当然-!先生们,看来你们想杀死可怜的比西!难道他就是野兽,他就是你们要猎取的那头了不起的野猪吗?很好!先生们,这头野猎要捅破你们中几个人的肚子,这一点我敢向你们保证,而你们知道我是从来不食言的。”
熊贝格说道:“好!可是你仍然不失为一个极度没有教养的人,比西-德-昂布瓦兹爵爷,因为你坐在马上同我们说话,而我们却站着听你的。”
在说着这几句话的时候,年轻的侍从官从斗篷下面伸出臂膀,那臂膀上面套着白缎袖子,在月光底下像银光似的一闪,比西根本没有猜到对方的意图,只估计这个手势的意图是威吓。
因此当比西正要像平时那样回答,想用马刺来刺马腹的时候,突然觉得那畜生双脚一软,倒了下去。原来熊贝格虽然年纪轻轻,身手特别敏捷,在他参加过的无数战斗里已经得到证明,他把一种刀身阔、刀柄轻的大刀,砍进马的腿肚,那刀就继续插在伤口里,仿佛锯刀留在橡树枝里一佯。
那畜生发出一声暗哑的嘶呜声,哆嗦着跪倒下去。
比西对一切情况变化都作好了准备,这时他双脚踏地,手里拿着剑。他说道:
“啊!真卑鄙!杀死我最心爱的马,我要你们偿命。”
熊贝格趁着已经鼓起的勇气,向前进迫,比西把剑紧贴着身体,熊贝格没有计算好剑锋所能够达到的距离,就像卷成螺旋形的蛇很难计算它咬得到的距离一样,比西的剑和臂膀一伸直,便割破了熊贝格的大腿。
熊贝格喊了一声。比西说道:
“怎么样?我不说假话吧?已经捅破了一个。你这笨蛋,你应该砍比西的手腕,而不是他的马的腿肚。”
霎时间,比西长剑的剑尖便在其余四个攻击者的脸上和胸口上晃动,而熊贝格则在那里用手帕来包扎伤口。比西不屑于呼喊求救,因为一经呼喊,就是承认自己要人帮助,这对比西来说是丢脸的事情。他把斗篷裹在左臂上,当作盾牌,逐步后退,目的不是逃走,而是要转移到一堵墙前面,他背靠着墙,可以不致腹背受敌。他每分钟出击十剑,有时感觉剑尖上碰到柔软的肉体,那就是击中了。有一次他滑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朝地上望了一眼,这片刻间就足够使凯吕斯一剑击中他的胁部。
凯吕斯大喊一声:“打中了。”
比西回答:“打中的是我的紧身上衣。”他连受伤也不肯承认,如同心怀恐惧的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般。
他向凯吕斯猛扑过去,用力缠住他的剑,使得那剑飞出十步以外落到地上。可是比西并不能扩大战果,因为德-奥、埃佩农和莫吉隆同时向他猛烈进攻。熊贝格已经包扎好伤口,凯吕斯重新捡起他的剑,比西明白他即将被四面包围,他只有一分钟可以移到那面墙上,如果他不利用这一分种,他就完了。
比西向后一跳,使他同进攻者间有了三步距离,那四柄剑很快又追了过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比西又一跳,便背靠着墙。到了墙边,他停了下来,像阿喀琉斯[注]或者罗兰[注]那样坚强,微笑着对付那些像暴风雨般落在他头上的剑,把剑挡得在他身边四周丁当作响。
突然间他觉得汗水从他的额有上淌下来,眼睛里一阵昏黑。
他早已忘记他自己受了伤,刚才昏迷的症状使他想了起来。
凯吕斯大声叫喊:“啊!你手软了。”同时加紧进攻。
比西说道:“好吧!你试试看。”
他用剑柄的圆球向凯吕斯的太阳穴猛击一下。凯吕斯被这铁拳一击,立刻倒在地上打滚。
比西更加兴奋,他像一只疯狂的野猪,顶住了群狗的进攻,反向它们猛冲过去,他发出一下可怕的喊声,一直向前冲了过去。德-奥和埃佩农向后退缩;莫吉隆扶起了凯吕斯,抱住他。比西用脚踏断了凯吕斯的剑,用剑尖一下划破了埃佩农的前臂。这一刹那间比西似乎得胜了,可是凯吕斯恢复了知觉,熊贝格虽然受伤,仍然参加战斗,四柄剑又重新闪耀发光。比西第二次感觉到自己完蛋了。他集中平生之力准备撤退,一步一步向墙那边挪过去。他额头上冒出的冰冷的汗珠,耳边嗡嗡鸣响,眼前蒙着的一层带血而痛楚的膜翳,都向他宣告他已经精疲力竭了。他的剑已经不听他的半昏迷的脑子指挥。比西用左手摸索着找那面墙,他找到了,冰冷的墙使他清醒过来;可是,叫他大为惊异的,是那墙一推便开,原来那是一扇半开着的门。
于是比西觉得又有了希望,他恢复了全部精力来度过这最后的时刻。一霎时间,他把剑击得又迅速又猛烈,使得进攻者的剑纷纷被压下去或者被挡过一边。趁这机会他一闪就进到门的里边,他转过身来用肩膀猛推一下把门关上。锁闩喀嗒一声扣进了销环。战斗结束,比西脱离了危险,他胜利了,因为他现在安全了。
他快活得忘乎所以,抬起迷糊的眼睛通过门上小窗口的狭窄铁丝网向外张望,看见了他的敌手们的苍白的脸。他听见他们用剑愤怒地戳打门上的木板,又听见他们狂呼乱喊。最后,突然间他觉得两腿发软,墙壁摇晃起来。他向前走了三步,走进一个院子里,他身子一转就滚落在一条楼梯的阶梯上。
接着他失去了知觉,模糊中觉得自己落入了坟墓般的静寂和黑暗中。
[book_title]三 有时很难分清是梦是真
比西在倒下去以前,还来得及把一条手帕塞进衬衫底下,上面用他系剑的皮带扣牢,这样他就制成了绷带,绑住像火烧般疼痛的伤口,血从伤口里像火似的喷出来。可是他走到上面所说的地点时,他已经流血过多,不得不像我们所见到的那样,昏迷过去。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过度愤怒和痛苦,表面上昏迷过去,脑子里还保持着清醒,或者是因为昏迷以后清醒过来,继而发高烧,第二次再昏迷过去,总之,在这不知是梦是真的时刻,在前后两种昏暗朦胧的黑夜之间,比西看见了,或者自以为看见了这样一副景象:
他在一间房间里,里面有雕花的家具,有绣着人物的挂毯,有彩绘的天花板。那些人物千姿百态,有持花的,有握矛的,似乎都在挣扎着要从墙上走出来,通过神秘的渠道升上天花板。在两个窗口之间,有一幅光彩夺目的女人画像,不过从比西看来,这幅画像仅仅是一扇门的门框。比西动也不动,似乎被一种超人的力量固定在床上,他浑身不能动弹,各种官能都已丧失,只有视觉还存在。他用呆滞的目光,凝视着那些人物,欣赏那些持花者的淡淡微笑,那些握矛者怪模怪样的怒容。他是不是曾经见过这些人物呢?或者他是第一次看见他们呢?这一点他很难确定,因为他的脑袋还是昏沉沉的。
蓦地画像里的女人仿佛脱离了画框,向他走过来。她是一个天生尤物,身穿一件白色的毛织长袍,像天使们所穿的一样,一头金发散落在肩膀上,眼珠乌黑发亮,有长长的像天鹅绒般的睫毛,粉红色的皮肤仿佛看得见里面血液在流动。她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她伸出来的臂膀十分迷人。以致比西猛力挣扎,想爬起来跪倒在她的脚下。可惜他全身被牢牢地固定在床上,仿佛尸体被固定在坟墓里一样,同时他的没有形体的灵魂,不屑与泥土作伴,正在飞向天空。
这样挣扎未成就迫使他不得不瞧一瞧他躺着的床,他觉得那是一张精美绝伦的床,有弗朗索瓦一世时代的雕刻,挂着白锦缎嵌金线的床幔。
比西看见那个女人以后,再也不去注意墙上和天花板上的人物了。画像里的女人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思,他尽力去探索她在画框里留下什么空白。可是一阵迷雾在他的眼睛和画框之间浮动,挡住他的视线;于是他把眼睛收回来盯住那个神秘的人物,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神妙的美人身上,他开始用诗来恭维她,他是经常作诗的,所以出口成章。
突然间女人不见了,原来一个影乎乎的身影插进了她同比西之间;这个人缓慢地走过来,伸着两只手像捉迷藏游戏中被蒙着眼睛的人一样。
比西只觉得怒火一直冲上他的脑袋,他把那个不知趣的不速之客恨得牙痒痒地,假如他能够自由行动,他一定要扑到他的身上;确切点说他已经尝试着这样做了,可是他办不到。
他仿佛被铁锤系在床上,他徒劳地挣扎要离开那张床,这时候,那个新进来的人开口了,他问道:
“我终于到了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回答他,声音那么甜蜜,使得比西的全部心弦都颤动了:
“是的,先生;现在您可以除下蒙眼布条了。”
比西使尽全身之力想看清楚那个嗓音这么甜蜜的女人,是否就是画像上的那个女人,可是他的企图根本不能实现。他只看见面前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那男子听从吩咐,除下了蒙眼市条,正在用惊愕的眼光向房间的四周张望。比西心想:
“你这家伙见鬼去吧!”
他试着想用言语或者手势来表达他的思想,可是这两件事对他说来都不可能。那个年轻人走到床边说道:
“哦!现在我明白了。您受了伤,对吗,亲爱的先生?好吧,我们来给您医治一下吧。”
比西很想回答,可是他明白这是办不到的事。他的眼睛在一层冰冷的雾气里游荡,他的十个指头个个刺痛,仿佛有十万根针在穿过它们似的。
刚才说过话的甜蜜嗓音在发问:“这伤势会致命吗?”比西认出就是画中女郎的嗓音,那间话的口气非常哀戚悲痛,还带着关切,使得比西热泪盈眶。那个年轻人回答:
“老实说,我现在还不知道;可是我马上就告诉您。现在,他又昏迷过去了。”
这就是比西能够听明白的一切,他似乎听见女人衣裙走开去的——声。后来他好像感觉到有一块烧红的铁穿透他的胁部,这就使得他剩下的一点知觉完全丧失,他再度昏迷过去。
对比西说来,这段昏迷的时间一共有多长,这是他后来所无法确定的。
等到他从睡眠中醒过来时,他只觉得一阵冷风吹拂着他的脸,粗野而难听的说话声刺激着他的耳朵;他睁开眼睛想看一看是不是挂毯上的人物同天花板上的人物吵起嘴来了,他希望那幅画像依然在那里,他就转过头来向四周张望。可是挂毯没有了,天花板不见了,那幅画像也完全消失了。比西的右边是一个穿灰衣服的男人,胸前围着一条白围裙,撩起来系在腰部,上面血迹斑斑;他的左边是一个热内维埃芙会的教士,他正在抬起比西的头;比西的面前,是一个老太婆在喃喃地祈祷。
比西游移不定的限光不久就停留矗在巫立在他前面的一块大石板上,为了量一量石板的高度,他把眼睛一直朝上望去,他马上就认出那是圣殿修院[注],它的有城墙和塔楼掩护的主塔;在圣殿修院上面,寒冷的天空泛着白色,被初升的太阳微微染上一点金黄色。
比西简直可以说是躺在街道上,或者正确点说是躺在一道壕沟的边缘上,这道壕沟就是圣殿修院的壕沟。
比西说道:“啊!多谢各位好心把我搬到这里来。我需要呼吸些新鲜空气,诸位尽可打开窗户让我吸个够,我宁愿躺在那张金线嵌花白锦缎的床上,而不愿睡在光秃秃的地上。这些话不说也罢,在我的口袋里,有大约二十个金埃居[注],如果你们还没有取来作报酬——你们这样做也是对的,那么就请你们拿走吧,朋友们,拿走吧。”
穿围裙的屠夫说道:“贵族老爷,并不是我们好心把您搬到这儿来,您是自己躺在这里的,一点不假,天蒙蒙亮时我们经过这里,就发现您在这里了。”
比西说道:“真见鬼!那个年轻医生呢,也在这里吗?”
周围三个人面面相觑。
那个修士摇了摇头说道:“他还在说谵语。”
他又回过头来对比西说:
“我的孩子,我认为您最好还是忏悔您一生的罪恶。”
比西愕然地望着修士。
老太婆说道:“根本没有什么医生,可怜的年轻人。您单独一人被扔在那里,浑身冰冷像个死人。下过一点雪,您的黑影在雪地里显现出来啦。”
比西向他的痛楚的胁部望了一眼,他记起他被剑击中一下,把手伸进紧身上衣里摸了一摸,发觉他的手帕还在原来的地方,仍然被他系剑的皮带牢牢地绑在伤口上。
比西说道:“真是怪事。”
几个在场的人早已利用他的许诺,瓜分了他的钱袋,一边分一边对他的伤口发出许多同情的叹惜。
等到他们分完以后,比西说道:“做得很好,朋友们。现在,把我送回我的公馆吧。”
老太婆说道:“当然!当然!可怜的年轻人。屠夫身强力壮,而且他有马可以让您骑着。”
比西说道:“这是真的吗?”
屠夫答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和我的马都听从您的吩咐,贵族老爷。”
屠夫走去找马的时候,修士说道:“反正一样,我的孩子,您最好还是忏悔您的罪过。”
比西问他:“您贵姓?”
修士回答:“我是戈兰弗洛修士。”
比西挪动屁股使自己坐得舒服一点,然后说道:“好吧!戈兰弗洛修士,我希望我的死期还没到。因此,神父,最要紧的事先干吧。我冷,我想回到我的公馆去暖暖身体。”
“贵公馆怎么称呼?”
“德-比西公馆。”
在场的人齐声惊呼:“怎么!德-比西公馆!”
“是呀,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您是德-比西先生的底下人吗?”
“我就是德-比西先生。”
“比西!”众人一起欢呼,“德-比西老爷,勇敢的比西,嬖幸的克星……比西万岁!”
年轻人被众人托到肩上,凯旋般送回他的公馆,那个修士也走了,一边数着他分到手的那些金埃居,一边摇着头喃喃地说:
“如果他真的是德-比西那个坏家伙,他不肯忏悔就不会叫我惊奇了。”
比西回到公馆以后,马上召唤他的常任外科医生到来,医生认为伤口并不严重。
比西问他:“告诉我,这伤口是不是曾经包扎过?”
医生答道:“老实说,我不能断定,不过无论如何,这伤口似乎是新近才有的。”
比西再问:“这伤口相当严重,可以使我陷入谵妄状态吗?”
“当然可以。”
比西说道:“真见鬼!原来绣着持花握矛人物的挂毯,有壁画的天花板,雕花和挂着金线白锦缎的床,两个窗口间的画像,那位可爱的金头发黑眼珠的女子,那位像玩捉迷藏似的医生,我差点儿就要向他发出警告的人,都是我精神错乱的结果!原来只有我同嬖幸们决斗是真的!我是在哪里同他们决斗的呀?哦!想起来了,一点不错,是在巴士底城堡附近,在圣保罗街。我当时把背靠着一堵墙,这堵墙原来是一扇门,这扇门幸亏一碰就开,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门重新关上,我走到一条小路上。到了那里以后,一直到我昏迷过去为止,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或者我只是做了一场大梦?这就是问题。啊!再说,我的马呢?他们应该发现我的马死在现场上,大夫,请您给我叫个人来。”
医生叫来了一个仆人。
比西询问一番,他获悉那匹马流着血,跛着足,一步拖一步地走到公馆门口,黎明时分仆人发现它的门口嘶鸣。警报马上传遍了整个公馆;比西的所有底下人全体都出动了,去找寻他们一向敬爱的主人,他们中大部分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比西说道:“那么一切都是真的,只有我仿佛在梦中见到过的那幅画像,才真正是一场梦。一个画像从画框里走出来,同一个眼上蒙着布条的医生说话,这怎么可能呢?我真是一个傻瓜。”
“不过,我回想起来,这幅画像是非常迷人的。它有……”
比西开始详细描绘那幅画像,随着他逐步回忆起全部细节,一阵愉快的寒颤像天鹅绒般熨在他的灼热的胸膛上,这是爱情的寒颤,能使人心感到温暖和舒眼。这时医生正在把外科器械安置在他的伤口上,比西喊起来: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梦见的!见鬼!不可能,一个人不会做这样的梦。”
“请您重新回想一下。”
于是比西第一百次复述下面的情节:
“我参加舞会,圣吕克警告我说有人在巴士底城堡那边等着我。同我在一起的有昂特拉盖、里贝拉克和利瓦罗,我叫他们都留下来。我沿着河堤走,经过大城堡等处。到了图内勒王宫前面,我开始瞧见等待着我的人。他们向我冲过来,刺伤了我的马。我们进行了激烈的战斗。我走进了一条小路,我觉得浑身不舒服,后来……啊!就是这个‘后来’害死我了,后来以后我就发了高烧,神经错乱,做了一场梦。”
他叹了一口气又再补充说:“后来,我就发现自己躺在圣殿修院的壕沟边上,了个热内维埃芙会修士要我向他忏悔。”
比西沉默了片刻,利用这片刻时间再追忆已发生过的事,然后又说:“反正一样,我心里明白。大夫,我要为这小小的伤口像上次一样卧床半个月吗?”
医生说道:“这要看情形而定。让我们瞧瞧,您不能走动吗?”
出西答道:“我吗,恰恰相反,我觉得两条腿轻快得像要飞似的。”
“走几步试试看。”
比西跳下床,相当轻松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证实了他刚才所说的话。
医生说道:“行,只要您不骑马,而且第一天不走十里[注]地就行。”
比西欢呼:“好极了!这才是个好丈夫;可是昨晚我见过另一位大夫。啊!一点不错,我看得很清楚,他的容貌已经嵌在我的脑海中,如果我再遇见他,我一定能够再认出他来,我向您保证。”
医生说道:“亲爱的爵爷,我不赞成您去找他,一个人经过剑伤之后总有点寒热的,您应该知道这一点,您已经是第十二次受伤了。”
比西只想着昨晚的神秘遭遇,他突然间有了一个新的想法,猛然叫喊起来:“啊!我的天哪!难道我的梦是在门外开始的,而不是在门内?难道事实上既没有小路,也没有楼梯,更没有金线白锦缎的床和画像?难道是这班强盗把我砍倒在地上,就一直把我搬到圣殿修院的壕沟边上,目的是迷惑目击者的追踪?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是受了这一下剑伤才梦见其余一切的。天哪!真是这样那就是他们使我做的梦,这个梦使我心神不安,折磨着我,害死了我,我发誓一定要捅破他们的肚子,一个也不宽恕。”
医生说道:“亲爱的爵爷,如果您要早点痊愈,您就不应这样激动。”
比西根本没有听见医生说什么,他继续说:“只除了那个好心的圣吕克,他这个人同他们不同,他是以朋友待我。因此我第一次出门就要去拜访他。”
医生说道:“只不过在傍晚五点钟以前,不要出门。”
比西说道:“好,不过,我向您保证,出门访友不会使我生病,单独一个人在家休息例会使我病倒的。”
医生说道:“事实上真有这种可能,您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一个奇怪的病人。随您爱怎样做就怎样做吧,爵爷;我只给您一个忠告:在这次剑伤没有治好以前,您千万不要再受一次剑伤。”
比西答应医生他尽可能照医生的吩咐去做。他叫人给他穿上衣服以后,就叫备上驮轿,送他到蒙莫朗西公馆去。
[book_title]四 德·布里萨克小姐,亦即圣吕克夫人,是怎样度过她的新婚之夜的
举世闻名的比西-德-昂布瓦兹原名叫路易-德-克莱蒙。他是一个英俊的骑士和十全十美的贵族;他的表兄布朗托姆[注]把他列入十六世纪的名将之一。好久以来没有人比他拥有更光荣的战功。国王们和亲王们渴望获得他的友谊。王后们和公主们向他送去最甜蜜的微笑。比西接替了拉莫尔的位子,得到马格丽特-德-纳瓦拉王后的宠爱;我们在另一本书里[注]叙述过她的宠臣拉莫尔之死,宠臣死后,这位善良的王后,由于温柔多情,需要安慰,对英俊而勇敢的比西-德-昂布瓦兹进行过疯狂的追求。她的丈夫亨利对这一类事情向来是无动于衷的,这一次也受到了感动;幸亏她对比西的爱情为她的哥哥弗朗索瓦公爵赢得比西站到弗朗索瓦的一边,否则安茹公爵就不会饶恕他的妹妹了。这一次,安茹公爵又拿爱情去为他的隐蔽的、优柔寡断的野心服务,这个野心在他的一生中给他带夹了多少烦恼,却极少成就。
可是比西虽然处在战功、名利、女人各方面都获得成就当中,他的灵魂仍然是没有受到任何人类弱点控制的灵魂;他从来不知畏惧为何物,直到我们所说的时期为止,他也从来没有尝过爱情的味道。他说他自己有一个贵族的胸膛,里面跳动着一颗皇帝的心,可这颗心是贞洁的、纯净的,同刚开采出来未经宝石工人的手触摸过的金刚钻一样,只在阳光的注视下生长成熟。因此在这颗心里容不下使比西坐上真正帝位的觊觎想法。他认为自己完全有资格登上帝位,帝位还配不上他,只能给他作比较的对象。
亨利三世曾经想获得他的友谊,比西拒绝了,说什么国王的朋友就是国王的仆役,有时比仆役还不如,因此他认为这样的身份对他不合适。亨利三世默默地忍受了这个侮辱。更严重的是,比西选择了弗朗索瓦做他的主人,更加重了这层侮辱。弗朗索瓦公爵的确是比西的主人,就如同古罗马的斗兽士是狮子的主人一样。斗兽士必须伺候和喂养狮子,否则狮子就会把他吃掉。这就是比西同弗朗索瓦之间的关系,弗朗索瓦总是促使比西去支持他的私人纠纷,比西看得很清楚,可是这样的角色对他很合适,他也乐于承担。
罗昂[注]有一句名言:“不能当国王,不屑当王公,我仍然当我的罗昂。”比西把这句话作为他创作一种理论的依据,他说:“我不能当法兰西国王,可是安茹公爵能够而且想当国王,我要当安茹公爵的国王。”
事实上,他的确是安茹公爵的国王。
圣吕克的底下人看见令人生畏的比西进入公馆,马上奔去通知德-布里萨克先生。
比西掀开驮轿的门帘伸头问道:“德-圣吕克先生在家吗?”
门房回答:“不在家,先生。”
“我到哪儿可以找到他?”
那个可敬的仆人回答:“我不知道,先生。公馆里大家都为这件事在发愁。德-圣吕克先生从昨天夜里就没有回来。”
比西十分惊异地说了一句:“啊!”
“这件事就像现在我向您叩禀的那样确凿无疑。”
“圣吕克夫人呢?”
“圣吕克夫人的情况不一样。”
“她在公馆里吗?”
“她在。”
“请向圣吕克夫人通报,说如果我获得准许向她当面致敬,我会非常高兴。”
五分钟之后,通报的仆人回来说:圣吕克夫人十分愉快地接见德-比西先生。
比西离开他的天鹅绒坐垫,登上大楼梯,冉娜-德-布里萨克一直走到客厅的中间来欢迎他。冉娜的脸色十分苍白,她的像乌鸦翅膀一样黑的头发,把白色脸庞衬托成象牙雕刻;她的眼睛红红的,那是一夜痛苦失眠的结果;她的脸颊上还可以看出有银白色的新鲜泪痕。比西原来看见她的苍白脸色就微笑起来,本想对她的带黑圈的眼睛说上几句打趣的客套话,但是他看见这些真正痛苦的征象就停止了他的即兴发言。
少妇开口说:“欢迎,德-比西先生,虽然您的光临使我非常惊吓。”
比西问道:“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本人对您是不幸的象征?”
“啊!昨天晚上您同圣吕克先生不是决斗过吗?就在昨天晚上,对吗?请您承认吧。”
比西无限惊异地说道:“我同圣吕克先生决斗?”
“对呀,他避开我同您单独谈话。您是安茹公爵的人,他是圣上的人,你们之间早就不睦。不要瞒我吧,德-比西先生,我求求您。您应该理解我的担心。他是跟圣上一起走的,这是事实;可是你们可以再见,可以重新碰头。告诉我真实情况吧,圣吕克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比西说道:“夫人,这真是十分奇妙的事。我以为您会问我的伤势如何,您却反过来质问我。”
冉娜喊起来:“圣吕克先生把您打伤了吗?他真参加了决斗!啊!您瞧……”
“您弄错了,夫人,他根本没有参加决斗,更没有和我打过架,感谢天主,这位亲爱的圣吕克,我并不是在他的手里受的伤。不止这样,他还尽了他的一切可能使我不受伤。可是他自己也应该告诉您现在我们已经同达蒙和皮蒂亚斯一样是好朋友了。”
“他告诉我!他怎能告诉我呢,既然我一直没有再见到他?”
“您一直没有再见到他吗?那么您的门房告诉我的是事实了?”
“他对您说什么?”
“他说从昨晚十一点钟起圣吕克先生便没有回来……从昨晚十一点钟您便没有见过您的丈夫吗?”
“唉!事实就是如此。”
“他能到哪儿去呢?”
“我正在问您。”
比西料到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当真!请您把事情经过告诉我,夫人,这件事非常有趣。”
可怜的少妇十分惊异地注视着比西。比西忙道:
“不!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非常悲惨。我流过许多血,身体上的各部分机能还没有恢复正常,所以说话颠三例四。请把这件悲惨的事告诉我,夫人,请说吧。”
于是冉娜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从亨利三世命令圣吕克送他回官说起,说到卢佛宫的门全部紧闭,卫兵怎样回答,后来果然没有回来。
比西说道:“啊!很好,我明白了。”
冉娜问道:“怎么!您明白了?”
“是的,陛下把圣吕克带回卢佛宫,进宫以后,圣吕克便没法子再走出来。”
“为什么圣吕克没法子再走出来?”
比西露出尴尬的样子,说道:“啊,天哪!您在要求我泄漏国家机密了。”
少妇说道:“可是我也去过卢佛宫的,我的父亲和我一同去。”
“怎么样?”
“就这样:卫兵回答我们说他们不知道我们说些什么,圣吕克先生大概已经回府了。”
比西说道:“这更加证明圣吕克先生是在卢佛宫内。”
“您以为是这样吗?”
“我敢肯定,如果您这方面也想证实一下的话……”
“怎么?”
“您可以亲自去证实一下。”
“我能这样做吗?”
“当然。”
“可是我到卢佛宫去是徒劳的,人家会像以前那样拒绝我,会对我说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因为如果他真在卢佛宫,谁会阻止我去见他呢?”
“我问您,您想不想进卢佛宫?”
“进去干什么?”
“去看圣吕克。”
“假如他不在里面呢?”
“我的天哪!我,我告诉您他在里面。”
“这真奇怪!”
“不,这完全是事实。”
“不过您自己能不能进入卢佛宫呀,您?”
“当然能,因为我不是圣吕克的夫人。”
“您真叫我吃惊。”
“您尽管进宫吧。”
“您怎么解释呢?您一方面说圣吕克的夫人不能进入卢佛宫,另一方面您要带我进去!”
“这并不矛盾,夫人;我带进卢佛宫的并不是圣吕克的夫人……女人吗,是不行的!”
“那么您是在嘲弄我了……瞧我这么伤心,您好狠心!”
“一点也不!亲爱的夫人,请听我说:您今年二十岁,身材高大,黑色眼珠,您昂首挺胸,很像我的最年轻的侍从……您明白吗?很像昨晚那个同金钱白锦缎非常相配的英俊小伙子。”
冉娜涨红着脸,喊道:“啊!多荒唐的想法,德-比西先生!”
“请听我说,除了我向您建议的办法以外别无其他办法。您同意或者不同意,必须选择其一。您想不想见一见您的圣吕克?您说吧。”
“啊!我宁愿牺牲一切去看他。”
“好吧!我答应您,带您去看他而不需要您作出牺牲!”
“好是好……不过……”
“啊!我已经跟您说过用什么方法了。”
“好吧!比西先生,我照您的意思办,不过请您通知那个小伙子我需要他的一套服装,我要派我的一个女仆去取。”
“不必。我家里有的是为这些家伙参加王太后的第一次舞会准备好的一些新服装,我派人去拿一套来。我要挑一套最适合您身材的派人送给您;然后您同我在一个约定的地点见面,比方说,今天晚上,在圣奥诺雷街,靠近普鲁韦尔街口,然后,从那里……”
“从那里去哪儿?”
“当然-!从那里我们一起到卢佛宫去。”
冉娜笑起来,伸出手给比西。她说道:
“请原谅我的疑心病。”
“非常愿意。您给我提供了作一次冒险的机会,这次冒险一定会使整个欧洲哈哈大笑,还是应该我向您道谢才是。”
比西说完就向少妇告辞,回到家里去作这个“化装舞会”的准备去了。
傍晚到了约定的时间,比西同圣吕克夫人在军曹城门附近相会。如果少妇不是穿着他的侍从的衣服,比西就认不出她来了。她化装以后显得十分可爱。他们俩交谈了几句话以后,就向卢佛宫进发。
走到福塞-圣日耳曼-莱塞洛瓦街的尽头,他们遇见了大队人马。这大队人马占据了整个街道,挡住他们的去路。
冉娜害怕了。比西从火炬和火枪上认出了安蒲公爵,其实只从他的有花斑的白马和他惯常穿着的那件白丝绒斗篷,就可以认出他来。比西口过头来对冉娜说:
“啊!我的英俊的年轻侍从,您刚才为着怎样才能进入卢佛宫而发愁,那么,现在就请您放心吧,您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进去了。”
比西放大喉咙呼喊安茹公爵:“喂!殿下!”
这喊声越过空中,尽管有马蹄声和人们的低语声,喊声也传到了亲王的耳中。
公爵回过头来,看见比西就非常高兴地嚷道:
“是你吗,比西?我还以为你伤重致死了呢,我到格勒内尔街你的鹿角住宅里去看过你。”
比西对亲王的关注并没有表示感谢,他说道:“说实话,殿下,如果我没有死,这并不是任何人的错,只不过是我自己的错。真的,殿下,您把我塞进十面埋伏的圈子里,把我扔在非常有利的位置上。昨天在圣吕克的舞会上简直是四面八方都隐藏着杀机,只有我一个人是安茹派的人,我敢发誓,他们差点儿就使我流尽身体内的血。”
“凭死亡发誓!比西,对你的血,他们要以很高的代价偿还,我要他们一滴一滴地偿还。”
比西又用他平日自由随便的口气接下去说:“是的,您说是这么说,可是您随便遇到他们当中的什么人,您就会对他微笑。即使微笑也罢,您还向他们露出牙齿,可是您的嘴唇闭得太紧,显不出凶相。”
亲王马上说道:“好吧!你陪我到卢佛宫去,你等着瞧吧。”
“我等着瞧什么,殿下?”
“你瞧我怎样对我的哥哥说话。”
“请听我说,殿下,我不会到卢佛宫去自讨没趣。这种事,只适合于国王的兄弟和嬖幸们去做。”
“放心吧,我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就是。”
“您能答应我一定给我很好地赔礼道歉吗?”
“我保证使你满意。我看你还在怀疑吧?”
“不,殿下,我是深知殿下为人的。”
“来吧,听我的话;我们一路上可以详谈。”
比西凑近伯爵夫人的耳边说:“您的事情有着落了。他们一对好兄弟之间互相憎恨,会有一场大吵大闹,您就可以趁这机会去找您的圣吕克了。”
公爵问道:“怎么样!你拿定主意了吗?还要不要我以亲王的身份向你保证?”
比西说道:“啊!不要,这样会给我带来不幸的。走吧,不管怎样,我跟着您走,如果有人侮辱我,我会报复的。”
于是比西走过去同亲王并排走,他的新侍从紧紧跟着她的主人,贴在他的身后走着。
亲王对比西的威胁作出回答,说道:“报复?不,不,这方面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我的勇敢的侍从官。报复的事由我负责。你听我说,”他低声加上一句,“我知道要杀你的几个人是谁。”
比西说道:“啊!殿下还这么劳神去打听么?”
“我亲眼看见了他们。”
比西惊异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有事也到圣安托万城门去,他们遇见了我,我差点儿做了你的替死鬼。啊!这班强盗,我完全不知道他们等的是你!否则……”
“否则又怎样?……”
亲王没有回答,没有把那句威胁的话说完,反而问比西:“那天你带着你的这个新侍从吗?”
比西回答:“没有,殿下,我是单独一个人;您呢,殿下?”
“我吗,我同奥利里在一起。为什么你是单独一个人呢?”
“因为我想保持住他们给我取的‘勇敢的比西’这个称号。”
亲王急急忙忙地问:“他们打伤了你吗?”对于讽刺的话,他很善于迅速地用假作痴呆来作回答。
比西说道:“请听我说,我还不想叫他们享受打伤我的愉快;可是我的胁部也吃了他们狠狠的一剑,穿透了。”
公爵叫喊起来:“啊!这班坏蛋,奥利里说得对,他们心怀不良。”
比西说道:“怎么,您看见他们埋伏在那里!怎么,您同奥利里一起,他善于用剑,几乎同他弹诗琴一样好!怎么,他对殿下说这些人怀有恶意,你们是两个人,他们却有五个人,而您竟不稍等一下来支援我?”
“天哪!有什么办法,我不知他们埋伏着要攻打谁呀。”
“这真像查理九世国王认出亨利三世国王的朋友们时所说的那样:见鬼去吧!您应该想到他们一定是要袭击您的朋友。既然只有我一个人胆敢做您的朋友,这就不难猜出他们想攻打的是我”。
弗朗索瓦回答:“是的,也许你说得对,我亲爱的比西,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切。”
比西叹了一口气说:“算了吧!”仿佛他只找到这句话来表达他对他的主人的蔑视。
他们到达了卢佛宫。王宫总管和守门吏打开边门来接待安茹公爵。门禁十分森严,可是,可以想象得出,这个门禁对于一人以下,万人之上的王弟并不适用。亲王带领他的全部随从人员涌进了吊桥的拱廊。
等到比西进入宫殿的大院以后,他说道:“殿下,您去臭骂他一顿吧,请您记住,您答应过我对他要大加训斥一番。我呢,我去同一个人说几句话。”
亲王带点不安地问道:“你要离开我吗,比西?”他原来指望比西陪着他的。
“我不得不这样做,尽管这样,您仍然可以放心,吵得最厉害时我会回来的。您大声嚷嚷,殿下,大声嚷嚷,真见鬼!您大声嚷嚷,使我听见您,否则如果我听不见您叫嚷,我就不会来了,您得明白。”
接着,趁公爵走进大厅的机会,他就溜到套间里去了,冉娜紧紧跟着他。
比西熟悉卢佛宫就如同他熟悉自己的公馆一样。他上了一道暗梯,穿过两三个僻静的走廊,到达了一间类似候见室的房间,他对冉娜说道:
“您在这儿等我。”
少妇惊骇地说道:“啊!我的天哪!您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比西答道:“不得不这样做,我必须为您侦察道路,给您安排人口。”
[book_title]五 德·布里萨克小姐,亦即圣吕克夫人,如何设法使她的新婚第二夜
不同于第一夜
比西直接到以前查理九世十分喜爱的武器陈列室里去,这间房间经过重新分配,已经变成国王亨利三世的寝宫,而且相应地作过了安排。查理九世是一个狩猎的国王,打铁的国王,诗人的国王,他在这房间里堆放着鹿角、火枪、手稿、书籍和虎钳。亨利三世在里面放了两张天鹅绒和缎子的床,一些非常淫荡的图画、圣物,被教皇祝圣过的圣牌,从东方运来的小香袋,以及他搜集收藏的最好的剑术用剑。
比西知道得很清楚亨利不在房间,因为他的弟弟在外边要求觐见;他也知道紧贴国王寝宫的是查理九世的奶妈的套间,现在已改为亨利三世的宏臣的卧房。由于亨利三世对宠臣变化无常,这套间就陆续成为圣梅格兰、莫吉隆、奥、埃佩农、凯吕斯和熊贝格的卧房,而目前这时刻,按照比西的想法,一定是由圣吕克占据着,因为像人人见到的那样,国王对他突然又热烈的宠爱起来,甚至把这个年轻人从他的新娘手中夺过来。
亨利三世是一个生理结构非常奇特的人,他既轻浮浅薄,也能深思熟虑;既胆小如鼠,也勇敢无畏;他经常厌倦无聊,经常忧虑不安,经常幽思冥想,对他这样一个人,必须终日有散心的消遣才能打发时日:白天,有人声鼎沸,有娱乐,有体育段炼,有假面舞会,有化装舞会,有阴谋诡计;晚上,有灯光,有喋喋不休的唠叨,有祈祷或者荒淫放荡。因此,亨利三世大概是我们在当时世界上所能发现的唯一具有这种性格的人。亨利三世是古代的所谓阴阳人,他应该出生在某个东方城市里,在哑巴、奴隶、太监、宫廷侍从、哲学家、诡辩家的包围之中,他的统治应该标志着一个特殊的时代,既有萎靡不振的荒淫放荡,也有从未见过的疯狂行为,处在尼禄[注]和埃拉加巴[注]的两种统治之间。
比西猜到圣吕克住在奶妈的套间里,就去敲打两间卧室共用的候见室的门。
卫兵队长走过来开门,见到比西十分惊异,他喊道:
“德-比西先生!”
比西说道:“是我,亲爱的德-南希先生。国王想同圣吕克先生谈话。”
队长回答道:“很好;我派人去通知圣吕克先生说国王要找他谈话。”
比西隔着半开的门向他的侍从意味深长地使了一个眼色。
然后他转过来问德-南希先生:
“他在干什么呀,这个可怜的圣吕克?”
“他在同希科先生说笑,先生;他等待着国王回来,国王因为安茹公爵要求觐见,走出去了。”
比西问卫兵队长:“您能允许我的侍从在这儿等我吗?”
队长回答:“好的,请便。”
比西回过头来喊少妇:“进来,让。”
他用手指指了一下一扇窗户的窗洞,叫她躲进去。
她刚蜷缩到里面,圣吕克就走进采了。出于礼貌,德-南希先生退到一边,避免听见他们的谈话。
圣吕克用刺耳的声音说:“国王又要我干什么?”说时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啊!原来是您,德-比西先生?”
“是我,亲爱的圣吕克,首先……”
他压低了嗓音。
“首先,得感谢您帮了我的大忙。”
圣吕克说道:“哦!这没有什么,我讨厌一个像您这样勇敢的贵族被人暗杀。我还以为您已经死了呢。”
“只差一点儿,可是在这种情形下,一点儿就意味着了不起了。”
“怎么一回事?”
“是这样:我吃了他们狠狠的一剑,我加倍地回敬,我相信,是击中了熊贝格和埃佩农。至于凯吕斯,他得感谢他的头盖骨救了他的命。他是我所遇见的人中最凶狠的一个。”
圣吕克说道:“啊!把详细情形告诉我吧,这样可以使我散散心,”一边说一边张大嘴巴打呵欠,几乎使下巴都脱骱了。
“目前我没有时间,亲爱的圣吕克。而且,我是为别的事情到这儿来的。看来,您烦闷到了极点,是吗?”
“烦闷到顶了,就是怎么回事。”
“好吧,我来帮您散散心吧。真见鬼!受人之恩,必须回报嘛。”
“您说得对,您报给我的恩绝不小于我对您的帮忙,因为人可以死于剑下,也能死于烦闷,烦闷而死,虽然拖的时间较长,但也必死无疑。”
比西说道:“可怜的伯爵!原来您真的如我所料到的那样失去了自由吗?”
“完全失去了自由。国王硬说只有我的诙谐性格能够使他开心。国王十分宽宏大量,因为从昨天起我就对他板起面孔,比他的猴子样子更难看;我对他说话粗暴,比他的小丑更刻薄,他也毫不在乎。”
“算了吧!我在想,我能不能像我刚才说过那样,帮您一个忙,报答您的大德?”
圣吕克说道:“当然可以。您可以到我的家里,或者正确点说,到德-布里萨克元帅家里,安慰一下我的可怜的妻子,她一定非常担心而且认为我的行为十分古怪。”
“我对她说什么呢?”
“天哪!告诉她您看见的一切吧,就是说,我成了囚徒,被禁止出宫;又说,从昨天起,国王同我谈起友情,内容就跟西塞罗[注]所写的一样,又谈起道德,就像苏格拉底[注]所身体力行的那样。”
比西笑了起来,问道:“那么您怎样回答他?”
“见鬼!我回答他说,关于友情,我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说到道德,我是一个邪恶的人。可是这仍然不能阻止他固执地一边向我叹气一边翻来覆去地对我说:啊!圣吕克,友情难道只是一场空!啊!圣吕克,道德难道只是徒有虚名!只不过,他用法语说了以后,又用拉丁语说,最后又用希腊语重复一遍。”
听见这番俏皮话,比西的年轻侍从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圣吕克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她。
“有什么办法呢,亲爱的朋友!他认为这样可以感动您。Bisrepetitaplacent[注]便何况是ter[注]可是这就是我所能够为您做的一切吗?”
“啊!我的天,就是这样,我怕不能再做别的了。”
“那么,我已经做完了。”
“怎么回事?”
“我对发生的一切早已猜到,所以我提早告诉了尊夫人。”
“她怎样回答的?”
比西说道:“起先她不肯相信。”他边说边向窗洞的方向望了一眼,“我希望她最后终于承认事实。您叫我为您做点别的事吧,别的难办的事,甚至不可能做到的事,做这样的事才有乐趣。”
“既然如此,亲爱的比西,您就向高贵的骑士阿斯托夫借用一会儿他的千里马吧,您把马带到我的一扇窗户下面,您骑前面,我骑后屁股,您把我一直带到我的妻子那里去。然后您就可以自由行动,哪怕您继续旅行,一直到月球去都随您便。”
比西说道:“更简单的做法,就是把千里马带给尊夫人,让她骑了来找您。”
“到这儿来吗?”
“是的,到这儿。”
“到卢佛宫来吗?”
“就是到卢佛宫。难道这不是更好玩吗?您说吧。”
“啊!我的天!那当然最好了。”
“那么您就不会再感到烦闷了?”
“当然不会了。”
“您刚才还告诉我说您十分烦闷。”
“您去问希科吧。从今天早上起我便讨厌他,我向他提议我同他比三个回合的剑击。这个坏蛋生气说,这真要把人笑死了。可是我却是十分认真的,因为我相信如果这种情形继续下去,我会真的把他杀掉来散散心,或者让他来杀掉我。”
“哟!别开这样的玩笑,您知道希科是个优良的击剑手。您如果倒在棺材里,那就比您囚禁在这里更觉得烦闷了,算了吧。”
“说实话,这一点我倒一点也不知道。”
比西笑着对他说道:“我说,您要不要我把我的侍从送给您?”
“送给我?”
“是的,他是个了不起的小伙子。”
圣吕克说道:“谢谢吧,我讨厌侍从。国王向我建议说我可以把我最欢喜的侍从召来,我拒绝了。国王正在给宫里添置装备,您还是把他献给国王吧。至于我,我从这里出去以后,我要学谢农索古堡[注]举行绿色宴会以后的做法,我只要女人伺候我,我还要亲自料理自己每天穿什么服装哩。”
比西仍然坚持着:“唔!您不妨试试看要一个。”
圣吕克气恼地说:“比西,您这样戏弄我真不好。”
“您让我送吧。”
“我不。”
“我已经告诉您我知道您的需要。”
“我说不,不,不,一百个不。”
“喂!侍从,到这儿来。”
圣吕克叫起来:“真见鬼!”
那个年轻的侍从,离开了窗洞,满脸通红地走过来。
圣吕克认出是冉娜穿着比西家的制服以后,惊得愕住了,只能喃喃地说:“啊!啊!”
比西问道:“怎么样?要不要把他赶走?”
圣吕克喊道:“不!我的天主!不!啊!比西,比西,现在是我应该永远感谢您的友情了!”
“请您注意,圣吕克,别人虽然听不见您说话,却在注视着您。”
圣吕克说道:“这话不错。”
因此他向着他的妻子前进两步,却后退了三步。事实上,德-南希先生对圣吕克十分生动的哑剧表演感到惊讶,已经开始倾听他们的谈话,这时候,从玻璃回廊那边传过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移转了他的注意力。他大声喊道:
“啊!天哪!我好像觉得国王在跟人吵架了。”
比西装出坐立不安的样子,说道:“的确,我也这样想,这会不会是同安茹公爵吵起来!我是随同安茹公爵一起来的。”
卫兵队长摸了摸身旁的佩剑,向着回廊的方向走去,那边传来的口角声一直穿透宫殿的拱顶和墙垣。
比西回过头来对圣吕克说道:“您说我把事情安排得巧妙不巧妙?”
圣吕克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茹先生同国王目前正在互相咒骂,这一定是妙不可言的一幕景象,为了一饱眼福,我要奔过去观看。您倒可以利用这场吵架把我送给您的这个英俊小伙子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但是您不能逃跑,因为国王马上就会回来找您。您能办到吗?”
“能,能!再说,纵使不能办到,也得尽力朝这方面去办。幸亏我装病,守在房间里不出去。”
“既然这样,再见了,圣吕克;夫人,在您祈祷的时候不要忘记了我。”
比西走出了候见室,非常高兴他作弄了亨利三世。他向玻璃回廊走去,国王正在那里同安茹公爵斗嘴,国王气得满脸通红,安茹公爵气得脸色发青,国王对安茹公爵说,昨天的一场决斗,是由比西引起的。安茹公爵大声回答:
“陛下,我敢保证,是埃佩农、熊贝格、奥、莫吉降和凯吕斯在围内勒王宫前面埋伏着等待比西的。”
“谁告诉您的?”
“我亲眼看见的,陛下,是我亲眼看见的。”
“您是在黑暗中看见的,对吗?那天夜里天黑得就跟在炉膛里一样。”
“因此我不是从他们的相貌上认出他们的。”
“那是从什么?从他们的肩膀吗?”
“不,陛下,从他们的嗓音。”
“他们同您谈过话吗?”
“他们不止同我谈过话,他们还把我当成比西,向我袭击。”
“向您?”
“是的,我。”
“您到圣安托万城门去干什么?”
“这跟您没有关系!”
“我想知道,我。今天我非常好奇。”
“我到马纳塞斯家里去。”
“到马纳塞斯的家里去,他是一个犹太人!”
“您自己也到吕吉埃利[注]的家里去,他是一个用毒药害人的刽子手!”
“我爱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我是国王。”
“您这不是回答,是强词夺理。”
“再说,我已经讲过,挑衅的是比西。”
“比西?”
“是的,比西。”
“在什么地方?”
“在圣吕克的舞会上。”
“比西会向五个人挑衅?算了吧!比西是个勇敢的人,可他不是疯子。”
“真见鬼!我告诉您我亲耳听见他挑衅的。再说,他完全可能这样做,因为不管您怎样说,他刺伤了熊贝格的大腿,刺伤了埃佩农的胳膊,几乎打死了凯吕斯。”
公爵说道:“啊!真是这样,他没有对我说过这一切,我得为此向他祝贺。”
国王说道:“我不祝贺任何人,可是我要严办这个爱好打架的人,以儆效尤。”
公爵说道:“至于我,我是您的朋友们攻击的目标,他们不仅通过比西攻击我,还直接攻击我本身,我真想知道我是不是您的亲弟弟,在法兰西,除了陛下以外,还有没有一个人敢于正视我而不低头,哪怕他的低头不是出于尊敬,而是出于畏惧也罢。”
这时候,比西被他们两兄弟的吵架声吸引过来了,他很潇洒地穿着嫩绿色缎子衣服,打着粉红色的花结。他向亨利三世鞠了一躬以后说:
“陛下,请接受我的诚挚敬意。”
亨利说道:“见鬼,他来了。”
比西问道:“陛下似乎正在谈论我?这真是赐给我天大的面子了。”
国王回答:“不错,能见到你我真高兴;不管人家怎么说,你脸色很好,身体健康。”
比西说道:“陛下,身上流了血能使脸色鲜润,今晚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鲜润。”
“好吧!既然有人打了你,你又受了致命的伤,你就提出申诉吧,德-比西伯爵,我会给你秉公判断的。”
比西答道:“对不起,陛下,既没有人打我,我也没有受致命的伤,我不提出申诉。”
亨利愕然,他盯着安茹公爵,问道:
“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刚才说,比西被剑刺穿了胁部。”
国王问道:“这是真的吗,比西?”
比西说道:“既是陛下的弟弟说的,那当然是真的了;王弟是不可能说谎的。”
亨利说道:“你胁部吃了一剑,你还不想申诉?”
那位极难对付而喜欢决斗的人回答:“除非人家砍断我的右手,阻止我自己报复,我才会提出申诉;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用左手来报复。”
亨利低声嘀咕:“太狂妄了!”
安茹公爵说道:“陛下,您既然提到要秉公判断,那么,就请您审判吧,这最符合我们的心意了。请您下令调查,任命法官吧,使天下人都知道究竟是哪一方设下埋伏的,是谁布置暗杀的。”
亨利红了脸,他说道:
“不,这一次我宁愿不知道错在何方,使大家都获得宽恕。我愿意这些凶猛的敌人互相握手言和,我很惋惜熊贝格和埃佩农因养伤而留在家里不能来。这样吧,安茹先生,照您的看法,您以为在我的几个朋友中谁是最激烈的人?您说吧,因为这对您不是一件难事,您说过您亲眼见过他们的。”
安茹公爵说道:“陛下,那是凯吕斯。”
凯吕斯说道:“一点不错!我不隐瞒,殿下看得很清楚。”
亨利说道:“那么,请德-比西先生和德-凯吕斯先生代表大家讲和吧。”
凯吕斯说道:“啊!啊!这是什么意思,陛下?”
“这意思就是,我要你们当着我的面立刻互相拥抱。”
凯吕斯皱起了眉头。
比西转过身来对着凯吕斯,模仿长裤佬[注]的意大利手势,用意大利语招呼他一句:“Signor(先生),怎么样?您难道不肯赏险吗?”
这句俏皮话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而比西说时又那么有声有色,使得国王也笑了起来。比西走到凯吕斯身边,模仿他说话时带着意大利口音说道:
“来呀,示(先)生,国王咬(要)这样做。”
于是他用两条臂膀抱住凯吕斯的脖子。凯吕斯低声对比西说道:
“我希望您不受这个举动的约束。”
比西也低声回答他说:“放心好了,我们终有一天会重逢的。”
凯吕斯满脸通红,一肚子不高兴,气冲冲地退走了。
亨利皱起眉头,比西则始终模仿着长裤佬的模样踮着一只脚转了一个身,走出了会议大厅。
[book_title]六 国王亨利三世怎样度过他宣告就寝以后上床以前的那段时间
那幕以悲剧开场而以喜剧结束的戏演出以后,声音传到外边,像卢佛宫的回声一样,在整个巴黎城里扩散。满脸怒容的国王向他自己的寝宫走去,后面跟着希科,小丑要求吃夜宵。国王越过寝宫的门槛时说道:
“我不饿。”
希科说道:“这很可能,可是我饿得受不了,恨不得咬些什么东西,即使是羊腿也好。”
国王只当没有听见。他解下斗篷的扣子,把斗篷放在床上,脱下他的用黑色长别针别在头上的无边小帽,扔到安乐椅上,然后向通到圣吕克房间的那条走廊走去,圣吕克的房间同国王的房间只隔一堵墙。他说道:
“小丑,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
希科说道:“不必着忙,我的孩子,不必着忙;”他听着亨利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又接下去说:“我甚至愿意你留给我一点时间,好叫你出乎意外地吃一惊呢。”
等到国王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以后,他打开候见室的门,喊道:“来人呐!”
一个仆役奔过来。他对仆人说道:
“国王改变了主意,他想请圣吕克同他共进一顿丰盛而精美的夜宵。他吩咐一定要送好酒来。去吧!”
仆役转过身来去执行希科的命令,他毫不怀疑,认为那就是国王的命令。
至于亨利,我们说过,他走进了圣吕克的套间。圣吕克得到通知说陛下即将来访,他早已躺在床上,叫一个老仆人为他念经。老仆人是跟他进卢佛宫,一起被囚禁起来的。在角落里一张金色的安乐椅上,比西带进来的那个年轻侍从双手抱着头,深深地熟睡了。
国王把房间里的所有一切一览无余地望了一眼。
他不安地问圣吕克:“这个年轻人是谁?”
“陛下留我在宫里的时候,不是准许过我带一个年轻侍从的吗?”
亨利三世回答:“是的,有这回事。”
“因此,我就遵照陛下的旨意做了。”
“哦!哦!”
圣吕克问道:“陛下后悔允许我这样消遣吗?”
“不,我的孩子,不,你好好消遣吧,我没有后悔。怎么,你身体好吧?”
圣吕克说道:“陛下,我热度很高。”
国王说道:“的确,你的脸红得厉害,我的孩子;让我把把脉,你知道我也懂点医理。”
圣吕克把手伸出来,那动作明显地表示他心里很不高兴。
国王说道:“就是嘛!脉息间歇,烦躁激动。”
圣吕克说道:“啊!陛下,说真的,我病得很厉害。”
亨利说道:“你放心,我叫御医来给你诊治。”
“谢谢,陛下,我讨厌米隆。”
“我亲自看护你。”
“陛下,我真不敢当……”
“我叫人给我在你的房间里搭一张床,圣吕克,我们可以整夜长谈,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灰心失望的圣吕克叫喊起来:“啊!您自居为医生,您自称是我的朋友,而您却存心不让我睡觉。见鬼!大夫,您医治病人的方法太古怪了!天哪!陛下,您爱朋友的方式真少见。”
“怎么!你病成这样,你还想单独一个人留下来?”
“陛下,我有我的侍从。”
“可是他睡着了。”
“我就是要别人这样看护我,最低限度他们不会防碍我睡觉。”
“让我同他一起看护你吧,如果你醒了,我就可以同你谈话。”
“陛下,我睡醒过来时十分令人讨厌,在没有完全清醒时往往说些骂人的话,只有对我十分熟识的人才会原谅我。”
“最低限度,你得来参加我就寝前的接见。”
“接见完毕以后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回来睡觉吗?”
“当然可以。”
“那么,好。不过我必须向您保证,我是一个愁眉苦脸的臣子,我会打瞌睡的。”
“你爱怎样打呵欠就打吧。”
圣吕克说道:“您多专制!您有别的许多朋友,为什么偏要我?”
“啊!对呀。他们的状况真好,比西已经替我把他们折磨够了。熊贝格的大腿开了花;埃佩农割破了手腕,弄得像只西班牙式袖子一样;凯吕斯的脑袋还被昨天的打击和今天的和解拥抱弄得晕头转向,只剩下奥和莫吉隆;奥叫我讨厌得要死,莫吉隆正在生我的气。算了吧,叫醒这个大懒虫侍从,叫他伺候你穿上一件睡袍。”
“陛下,能否请陛下回避一下。”
“为什么?”
“我怕在陛下面前失礼。”
“算了吧。”
“陛下,在五公钟之内我一定到陛下寝宫里去。”
“五公钟之内,好!可是不要超过五分钟。你听见吗?在这五分钟里,给我想一些好听的故事,圣吕克,让我们好好地乐一乐。”
说完以后,取得了一半收获的国王,带着一半满意的心情走了出去。
门刚刚关上,年轻的侍从便一跃而起,一下子就跳到门帘边上,等脚步声消失以后,她对圣吕克说:
“啊!圣吕克,您又要离开我了。我的天,多痛苦啊!我在这里害怕得要死。万一被人发觉……”
圣吕克说道:“亲爱的冉娜,”他指了指那个老仆,“加斯帕尔就在这儿,他可以保护您,防止任何鲁莽的人闯进来。”
少妇涨红了脸说道:“照这样说,我还不如回去的好。”
圣吕克满脸悲戚地说:“如果您坚决要求,冉娜,我就叫人把您带回蒙莫朗西公馆,因为他们禁止出宫的只是我。如您的心地同您的容貌一样美好,如果您心里对可怜的圣吕克还有点感情,那就请您在这儿等一等。我头痛、神经痛和肚子痛都很厉害,国王是不会喜欢这样一个愁眉苦脸的伴侣的,他很快就会放我回来睡觉。”
冉娜低下头。她说道:
“您去吧,我等您;可是我要学国王对您说的一样;不要让我久等。”
圣吕克说道:“冉娜,亲爱的冉娜,您真可爱;请相信我一定会尽快地回到您的身边。再说,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我要进一步考虑周详,等我回来以后再告诉您。”
“这个办法能使您自由吗?”
“我希望能。”
“那么,您走吧。”
圣吕克说道:“加斯帕尔,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过了一刻钟以后,用钥匙把门锁好,把钥匙送到国王处交给我。回去告诉公馆里的人不必为伯爵夫人担心,您明天再到这儿来。”
加斯帕尔一边答应-一照办,一边微笑着,少妇在旁听了涨红了脸。
圣吕克拿起妻子的手,温柔地亲了亲,然后奔到亨利的房间。亨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冉娜剩下一个人,浑身哆嗦,蜷缩在从床上帐幔杆吊下来的宽阔床帏里面,她在那里沉思、忧虑和生气,她一边玩弄着一只用来吹射弹丸的吹管,一边思索着要找出一种方法,使她能成功地脱离目前的尴尬处境。
圣吕克一走进国王的房间,一股从房间里发出的刺鼻而又好闻的香气便向他袭来。事实上,房间的地上撒满了鲜花,亨利的脚正踏在鲜花上,这些花都剪去了茎干,以免刺伤圣上的娇嫩皮肤。尽管目前还是严寒的季节,玫瑰、茉莉、紫罗兰、蝴蝶花等等,仍然为亨利三世铺成一条又软又香的地毯。
房间的天花板很低,装饰着许多美丽的图画。我们说过,房间里有两张床,其中一张十分宽阔,尽管床头贴着墙,也几乎占据了房间的三分之一地方。
这张床挂着金线丝绸帷幔,上面绣着神话人物,描绘的是瑟内或者塞尼斯[注]的故事,这个人物一忽儿是男身,一忽儿又变成女身,这种变化,我们可以猜想得到,没有画家最荒唐的想象力是难以实现的。床的天盖是交织着金丝的银色布制成,用丝线织出图案,天盖的一部分很豪华地绣着国王的徽章,这部分紧贴墙壁,构成了床头。
各个窗户都挂着和床同样的帐幔,长靠背椅和安乐椅上用的是同床幄和窗帘同样的料子。在天花板正中,一条金链条吊下来一盏镀金的银吊灯,里面烧着的油会发出一种美妙的馨香。床在右边,一个镀金的有羊角羊蹄的半人半兽神手里拿着一具校形大烛台,里面烧着四枝粉红色会发出香气的蜡烛。这些蜡烛像祭神的大蜡烛那么大小,发出的亮光,同灯光合在一起,足够使房间十分明亮。
国王坐在他的乌木镇金的椅子上,两只赤裸的脚踏着撒满地板的鲜花;他的膝盖上有七八只幼小西班牙猎犬,正在用它们鲜嫩的嘴鼻轻轻地在他的手上搔痒。他的头发像女人头发一样向上撩起,两个仆人正在为梳理头发、为他梳理向上翘的小胡子,和他的的絮困状的稀疏的颊髯,并将它们卷成发环。第三个仆人在国王的脸上涂上一层稠稠的粉红色香脂,味道特别,香味诱人。
亨利闭上眼睛,让他们为他化妆,那威风凛凛和庄严的样子活像一尊印度菩萨。
国王问道:“圣吕克,圣吕克在哪儿?”
圣吕克走了进来。希科抓住他的手,把他一直带到国王面前。希科对国王说道:
“来了,他来了,你的朋友圣吕克来了。命令他洗脸或者不如命令他用香脂揩脸吧;因为如果你不采取这个必不可少的预防措施,就会发生一件麻烦事:或者由于你的身上香喷喷的,你就闻到他的身上有臭味;或者由于他的身上没有味道,他觉得你的身上太香了。”希科在国王对面的一张安乐椅上放开手脚坐了下来,加上一句:“油脂和梳子,我也想尝尝它们的味道。”
亨利大喊起来:“希科!希科!你的皮肤太干燥,会吸收太多的香脂,我的香脂给我用还不太够呢;你的毛发也太硬,会弄断我的梳子。”
“我的皮肤干燥是因为我东奔西跑,帮你控制战场,才造成的,你这忘恩负义的国王!我的头发太硬是因为你给我太多的烦恼,使我经常怒发冲冠弄成的。不过如果你不肯把香脂给我的脸颊,换句话说就是装扮我的外表,这很好嘛,我的孩子,其余的我就不必多说了。”
亨利耸耸肩膀,仿佛对他的弄臣的开玩笑不感兴趣。他说道:
“请您别管我,您说话颠三倒四的。”
他回过头来对圣吕克说:
“怎样!我的孩子,你头痛得怎样了?”
圣吕克用手掩住额头,呻吟了一声。
亨利继续说:“你想得到吗,我看见比西-德-昂布瓦兹了。哎哟!……”他转过头来对理发师说:“先生,你烫痛我了。”
理发师跪了一跪。
圣吕克浑身哆嗦着说:“陛下,您看见了比西-德-昂布瓦兹吗?”
国王答道:“是的。你想象得到吗?这些笨蛋五个人打他一个,还让他脱逃了。我要把这些笨蛋全都处死。我说,圣吕克,假如你当时在场的话,嗯?”
年轻人回答:“陛下,很可能我不比我的伙伴们更幸运。”
“什么!你说什么?我敢用一千埃居来打赌你能击中比西十剑,而比西只能击中你六剑。见鬼!我们得等到明天才能看到是不是这样。你常击剑鸣,我的孩子?”
“是的,陛下。”
“我问你是不是经常练习击剑?”
“我身体好的时候几乎每天都锻炼,可是如果我生了病,陛下,我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你击中过我几下?”
“我们互相击中的次数差不多相等,陛下。”
“是的,可是我的剑术比比西好。真见鬼!”亨利转过来对他的剃须匠说,“先生,你在拔我的胡髭。”
剃须匠跪了一跪。
圣吕克说道:“陛下,请您告诉我一种治心痛病的良方。”
国王说道:“吃点东西就好了。”
“啊!陛下,我认为您说得不对。”
“没有错,我向你保证。”
希科说道:“你说得对,瓦卢瓦[注]既然我现在就有剧烈的心痛或者胃痛,我也不知道实在是哪里痛,我正在照你的处方去做。”
这时候只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同猴子频繁地运用下颌咀嚼的声音差不多。
国王回过头来,看见希科早已吃完他用国王的名义叫人送上来的双份夜宵,现在正在运用牙床骨,大声地品尝一只日本瓷杯里面装着的东西。
亨利说道:“怎么!真见鬼,您在干什么,希科先生?”
希科回答:“既然你在外表上不准我使用香脂,我只好在内部服用了。”
国王骂了一句:“啊!这奸贼!”并转过身来,不巧得很,他的贴身男仆涂满香脂的手指正好塞进国王的嘴巴里。
希科一本正经地说:“吃下去吧,我的孩子。我不像你那么专制,无论是内部或者外表,我都准许你使用。”
亨利对他的贴身男仆说道:“先生,你闷死我了。”
贴身男仆像理发师和剃须反那样跪了下去。
亨利喊道:“叫人去找我的卫兵队长来,立刻去找。”
希科问道:“为什么要找你的卫兵队长来?”他边说边将一只手指插进瓷杯里,然后将手指放进嘴巴里吮吸。
“我要我的卫兵队长把他的剑穿透希科的身体,不管希科多么瘦,他总可以把他制成烤肉喂我的狗。”
希科站立起来,把帽子向头上歪戴,说道:
“真见鬼!用希科来喂狗,用贵族来满足你的四只脚的畜牲!好吧!叫他来吧,我的孩子,叫你的卫兵队长来吧,我们走着瞧。”
说完希科就把他的长剑拔出来,耍弄一番,向着理发师、剃须匠以及贴身男仆作进攻模样,样子十分诙谐,以致国王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接着国王用忿怒的声音说:
“我现在饿了,可是这个流氓已经把全部夜宵自已一个人吃掉了。”
希科说道:“你真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亨利。我刚才请你吃夜宵,你拒绝了。现在不管怎样,还剩下你的一份肉汤。至于我,我不饿了,我要去睡觉了。”
这时候,圣吕克的老仆人加斯帕尔进来把钥匙交给他的主人。圣吕克说道:
“我也要去睡觉了,因为如果我继续站下去,我的神经性毛病会当着国王的面发作起来,那就是对国王的大不敬了。我已经在哆嗦了。”
国王抓住几只小狗递给圣吕克说:“喂,圣吕克,把它们带走,把它们带走。”
圣吕克问道:“为什么要带走?”
“为的是叫它们跟你一起睡;它们会把你的痛苦全部拿过去,你的病就好了。”
圣吕克说道:“谢谢,陛下,”边说边将小狗放回篮筐里,“我再也不相信你的处方了。”
国王说道:“半夜我去看你,圣吕克。”
圣吕克说道:“啊!不要来,陛下,我求求您,您会把我从梦中惊醒,人家说这样会得癫痫病的。”
说完以后,他向国王敬礼,走出了寝宫,亨利在后面向他作出许多亲热的手势,一直到他消失才止。
希科早已走掉了。
别的两三个来伺候国王就寝的人,也一个个地走了出去。
国王身边只剩下几个仆人,他们把涂上一层香脂的细布面具罩在国王的脸上,只留下几个洞给鼻子、眼睛和嘴巴。一顶银线织锦的睡帽把面具压在前额和两只耳朵上。
然后,他们把国王的两臂套进一件粉红色缎子的短小胸衣里,内部有丝绸和棉花衬里,十分舒适。接着又给国王戴上手套,手套的皮十分柔软,简直可以说是针织成的。手套一直高到肘弯,里面抹上一层香油,使得手套富有弹性,从外面看是无法找出这么有弹性的原因的。
国王化妆的神秘仪式结束以后,仆人把肉汤装在一只金杯里,拿来给亨利喝。亨利喝汤以前,叫人拿了另一只同他那只一样的金杯,把汤倒下一半,叫人拿去圣吕克喝,而且祝他一夜平安。
这时候才轮到天主的份儿,那天晚上,国王心事重重,对天主有点漫不经心。亨利只念了一段经文,对他的祝圣过的念珠连摸也没有摸,就叫人打开他的用芫荽、安息香和桂皮熏过的床,上床睡觉了。
亨利舒舒服服地在他的许多枕头上躺下来以后,就下令叫人搬掉撒在地上的鲜花,因为花的香吵已经开始使房间的空气浓浊了。窗户也打开了几秒钟,来更换一个充满炭酸气的空气。然后在大理石壁炉里用葡萄嫩枝生起了旺火,使整个套间充满了暖和的热气以后,就像流里消逝那么迅速,火熄灭了。
于是贴身男仆把门、窗、门帘、窗帘全部关上,把国王心爱的大狗牵进来,狗的名字叫水仙。水仙一跳就上了国王的床,在床上踏步,转了片刻圈子,就在国王脚下伸长身体横躺下来。
最后仆人吹灭了镀金的半人半兽神手中所持的粉红色蜡烛,把长明灯的灯芯换了一根小的,使灯光暗些,然后负责做这些扫尾工作的仆人也踮着脚尖走了出去。
现在的法兰西国王,比躲藏在富庶的修道院里无所事事的僧侣更安静,更懒散,更漫不经心,他根本不去费神想一想是否还有一个法兰西存在。
他入睡了。
在走廊里守夜的人们,从他们各自的岗位上,都能看得清亨利房间的窗户。半个钟头以后,他们看见窗帘里面的御灯已经完全熄灭,玻璃上原来挂着柔和的粉红色灯光,现在也被银色的月光所代替。他们因此认为圣上睡得越来越熟了。
这种时候,室内外一切声音都静止下来,可以听得见蝙蝠在卢佛宫的黑暗走廊里飞动的最轻微的声音。
[book_title]七 亨利怎样在旦夕之间改恶从善而没有人知道改变的原因
两个钟头就这样过去了。
猛然间响起了一下可怕的喊声。这卞喊声是从圣上的寝宫里发出的。
可是除了国王的古怪喊声以外,其余一切正常:长明灯的灯光始终熄灭,寂静始终那么深沉,周围没有任何其他声响。
那是国王发出的喊声。
片刻以后听见撞跌一件家具的声音,一件瓷器哗啦啦地跌成碎片,有人发疯似的在房间里狂奔,接着又听见国王的喊声,还夹杂着狗吠声。走廊里马上灯火通明,剑光闪闪,从沉睡中惊醒的卫兵蹬蹬蹬地奔走,沉重的脚步声震撼了粗大的柱子。四面八方都在叫喊:
“拿起武器!拿起武器!国王在呼喊,到国王那里去!”
在一刹那间,卫兵队长,御前瑞士卫队的上校,宫中内侍,值班的火枪手,都飞似的向国王寝宫奔来,一道火光立时冲破了黑暗,二十支火把把寝宫照得如同白昼。
只见一张安乐椅翻倒在地,几只瓷杯跌得粉碎,床上凌乱不堪,床单和被褥散落在房间各处,亨利穿戴着就寝时的服饰,模样儿又滑稽又骇人,站在那里,毛发直竖,眼睛直勾勾的。
他的右手伸直,像秋风中的树叶那样不住颤抖。
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抓住一把剑,紧紧地扣在剑柄中。
那条大狗的激动程度不亚于它的主人,它撑开两条前腿,眼睛盯着国王,嘴里发出哀号。
国王似乎吓呆了,一言不发,周围的人也不敢打破静默,只好面面相觑,惶惶不安地等待着。
这时候年轻的王后路易丝-德-洛林来了,她是一个温柔的金发女子。在人世间过着女圣人的生活,被丈夫的喊声惊醒,来不及穿好衣服,披着一件宽大的斗篷就来了。她比别人哆嗦得更厉害,她说道:
“陛下,发生了什么事?天哪!……您的喊声一直传到我那里,我就来了。”
国王回答:“没……没……没什么,”他的眼睛仍然一动不动,似乎在凝视着空中别人看不见,只有他能看见的一个影影绰绰的形体。
王后又说道:“可是陛下叫喊过……是否陛下身体欠安?”
亨利的脸上十分明显地流露出恐怖的表情,以致不久就逐步传染给周围的人。有人向后退缩,有人走向前,大家都用眼睛紧紧盯住国王本人,看看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雷击或者被蛇咬。王后大声说道:
“啊!陛下,看在天主的份上,请陛下不要让我们继续苦恼不安吧!您要叫个医生吗?”
亨利仍然用恐怖的声调回答:“医生?不,我的身体没有病,有病的是灵魂,是心灵;不,不,不要医生……要一个歼海神父。”
大家面面相觑,每个人都察看房门、帷幔、地板和天花板。
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发现那个使国王吓得魂不守舍的无影无形的踪迹。
大家继续向四周察看,他们的好奇心陡然增加,因为眼前的神秘事件复杂化了:国王要找一个忏悔神父!
这个要求提出来以后,立刻有一个使者跳上马,马蹄踏在卢佛宫的铺石路上,沿路迸发出无数火星。五分钟以后,圣热内维埃芙修道院的院长若瑟夫-傅隆被叫醒,也可以说是从床上被拉起来,到了国王那里。
忏悔神父到达以后,众人的声音立时平息,重新恢复了静寂,大家互相询问,猜测,有人自认为猜出了什么,可是大家都很害怕……国王忏悔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国王比任何人都更早起床,命令把卢佛宫的门关闭,其实大门只为忏悔神父开过一次。
然后国王召来教堂的宝库保管员、蜡烛工和司仪官,他拿起他的黑色封皮的日课经,念了几段经文,停下来剪了几个圣像,突然间命令把他的朋友们都召集来。
根据这道命令人们第一个就去找圣吕克;可是圣吕克病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厉害。他有气没力,疲惫不堪。他的头痛已经转化为困倦,他的困倦,或者更确切点说,他的嗜眠病,使他睡得那么死,以致所有经常住在王宫的宾客中,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听见昨晚的一场喧闹声,虽然他的卧房同国王的卧房只有一墙之隔。因此他要求继续卧床,不过他会为国王背诵国王要念的所有经文。
听见这番悲惨的汇报,亨利画了一个十字,下令派他的医师去伺候圣吕克。
然后他命令把热内维埃芙修道院的所有苦鞭都送到卢佛宫里来。他自己穿着黑服,从他的朋友面前走过,第一个是还瘸着腿的熊贝格,第二个是臂膀吊着绷带的埃佩农,第三个是头还晕眩着的凯吕斯,还有就是在哆嗦着的奥和莫吉隆。在走过时,他分给他们一人一根苦鞭,命令他们各尽自己的臂膀的力量互相鞭打。
埃佩农提出来说,他的右臂系着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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