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蒸汽屋 [book_author]凡尔纳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212931 [book_dec]《蒸汽屋》(La Maison à vapeur)是法国著名作家儒勒·凡尔纳的小说。全书共2卷30章。在19世纪中期,当时被英国殖民的印度,一场轰轰烈烈的印度民族起义失败。在起义之中,数百万无辜的人命丧黄泉,一个叫那纳·萨伊布的家伙组织者另一场起义,上次起义中,他杀害了许多无辜的人,被英国殖民政府通缉,另一方面,莫罗上校欲报那纳的杀妻之仇,以去印度北部游玩的名义乘着工程师班克斯建造的蒸汽屋——一只钢铁巨象,与奥德上尉等人踏上了旅程。 [book_img]Z_10689.jpg [book_chapter]第一部 [book_title]第一章 一颗悬赏的人头 “悬赏两千镑捉拿原印度兵暴动的一位头目,当杜-庞特大头人,死活不论。我们已得知他目前正在孟买一带。他更为人所知的名字是……。” 这就是在一八六七年三月六日晚,奥兰加巴德城的居民可以看到的告示。 在杜德马河边那破烂不堪的平房墙上新近张贴的告示里,最后那个人名却不翼而飞——那是一个永远为人憎恶,同时又悄然为人景仰的名字。原因在于一位僧丐把印在告示一角的那个大写人名撕了个粉碎,而在这荒僻的河岸,又无人觉察。和印度总督的大名署在一起的孟买总督的名字也连带着被撕掉了。 这位僧丐的动机何在呢?难道他认为撕破告示就能使一八五七年的暴动免于公诉,而且他本人不会被缉拿归案吗?难道他竟然相信一个声名如此显赫的可怕人物可因这被撕碎的纸片而销声匿迹吗? 他简直疯了。 事实上,在奥兰加巴德城,所有的房屋、宫殿、清真寺和旅馆的墙上一律贴着那张告示。这还不算,一个宣读告示的差役高喊着总督的逮捕令在大街小巷里窜来窜去。连省里最小的镇上的居民也已得知交出当杜-庞特的人头,就可获得一笔赏金。那被撕掉的名字仍将在十二点前传遍整个地区。如果消息确凿,这位大头人目前确实躲藏在印度半岛上的这个地区,那么毫无疑问,他很快就会被那些贪恋赏金的人交到总督府。 而那位僧丐又出于何种因由要去撕一张已被成百上千发印过好几回的告示呢? 大概是出于一种气愤,——或者是出于某种轻蔑。不管怎样,他耸了耸肩就消失在人口最稠密,居住条件也最恶劣的一个街区。 在印度半岛上,夹在西迦特和孟加拉湾迦特之间的宽阔部分是德克坎。一般来说它是指以恒河为界的印度南部地区。德克坎的梵文意思是南方,它包括孟买和马德拉两个地区的一些省份。奥兰加巴德是其中主要的一个,它和德克坎的首府在同一个城市。 十六世纪时,声名显赫的蒙古国皇帝奥朗-泽布曾把他的宫廷搬到这座城市,它就是印度半岛早期历史上闻名的柯尔克伊。当时它拥有十万居民,而今只剩下五万,他们受制于为尼扎姆-德-埃德拉巴德效劳的英国人。然而,它却是半岛上最为安全的城市之一。迄今为止还从未出现过可怕的霍乱,而且连在印度极为猖獗的流行性热病也从未光顾过这座城市。 在奥兰加巴德,依然可以看到一些昔日的辉煌遗迹。矗立在杜德马河右岸的大蒙古宫,奥朗-泽布之父沙-扎罕的宠妃陵墓,那是一座仿泰姬陵而建造的清真寺,弧线优美的圆屋顶衬托着周围的四座尖塔,还有其它的一些宏伟建筑,那艺术的构思,华丽的装饰无不显耀着印度半岛的征服者们闻名一世的威武强盛。在印度半岛,卡布尔和阿桑姆一度曾把这个王国推向极度的繁荣。 虽然从这个时期起,奥兰加巴德的人口就大量减少,但据说在这个人口组成极其复杂的地方,隐姓埋名仍是易事。那位僧丐,真假与否,一旦混入人群,不论怎样也不会从中被辨认出来。与他相似的人在印度不计其数。这些人与下层僧侣成立了一个僧丐行会,步行或骑马行乞,如若嫌施舍不够多,他们还会厚着脸皮管人再要,但他们也并非瞧不起那些规规矩矩呆在寺庙里的和尚。在下层印度人中深受信赖。 文中的这位僧丐身高超过了五尺九英寸。如说他的年龄不止四十,至多也不过四十一二。他那张脸,尤其是那双警觉的黑眼睛里放出的光芒使他看上去像个英俊的印度王公贵族。但脸部的清秀轮廓不幸地被天花留下来的坑坑洼洼掩盖了。这个成年男子身体灵活而壮实。他的特别之处在于左手少了一根手指。头发被染成红色,衣不蔽体,赤着双脚,缠着头巾,身上勉勉强强地裹着一件破烂的毛织条纹衬衣,束在腰带里。胸脯上露出色彩醒目的标记,那是印度神话中恪守旧规者和叛逆者的象征,即维希努的第四个象征物,一只狮头和三只眼睛以及代表凶神西瓦的三齿叉。 奥兰加巴德城的大街小巷都陷入了一种真实但又合乎情理的不安之中,尤其是那些杂居着各国人的下层街区。在那些地方,人们纷纷走出他们居住的破房子,拥挤在街头巷尾。无论男女老少,欧洲人还是土著居民,国家或地方军队的士兵,形形色色的乞丐,还是近郊的农民都在相互攀谈、议论、指手画脚地评点着那张告示,掐算着能有几分得到那笔政府赏金的希望。即使是站在头奖金额同样为两千镑的游戏大转轮前,他们也不会有如此这般的兴奋。但要想得到这笔赏金却又谈何容易:它可是当杜-庞特的脑袋!确实地说,不仅要有相当的运气才能碰上这位大头人,同时还须足够的勇猛才能逮住他。 那僧丐——显然是所有人中唯一能面对赏金诱惑而保持冷静的人——在人群中穿梭而行,不时停下脚步,听听旁人的言谈,俨然一个想从中谋私利的人。虽然他从未介入任何人的谈话,而且一直保持缄默,但却始终仔细地看着、听着。 “找到大头人就能得两千镑!”一个人举起一双贪婪的手喊道。 “不是找到他,而是逮住他,这可不是一码事!”另一个人说。 “本来嘛,他可不是个束手就擒的人。” “但最近不是听说他在尼泊尔的丛林中得热病死了吗?” “纯粹是瞎说!诡计多端的当杜-庞特想装死来逃命!” “甚至有人说他已被埋在尼泊尔边境上的营地了。” “葬礼是假的,用来骗人的!” 听完最后这句话,那僧丐连眉也没皱一下,神态依然自若。但当他听到一个印度人——显然是那群人中最为兴奋的一个——说出如下细节时,不禁也眉头紧蹙。如此详尽的细节不能有假: “真实情况是在一八五九年,这位大头人就伙同他的兄弟巴劳-洛和贡达的前任王公德比-布克斯-辛格逃到尼泊尔境内一座山下的营地。三人被英军逼得走投无路,决定越过印中边界。在此之前,大头人和他的两个同伙又为自己躁办了葬礼,好让大家都认为他们已经死了,但真正被埋掉的只是他们在举办葬礼时自己割下来的一根左手指。”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的?”一个听者问这位颇为自信的印度人。 “我当时就在葬礼现场。当杜手下的士兵曾把我抓进牢里,六个月后我才逃出来。” 当印度人侃侃而谈时,僧丐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两眼闪光。那支缺根手指的手被小心翼翼地藏在胸前的毛织破衣里。他一言不发地听着,发抖的嘴唇间露出一副锐利的牙齿。 “那么,你认识大头人啦?”有人问当杜以前的这位囚犯。 “当然。”印度人回答。 “如果面对面碰到他,你能立即认出他来吗?” “那就跟认出我自己一样容易。” “这样的话,你可就有希望得那两千镑的赏金啦!”一个人说道,毫不掩饰一脸的艳羡。 “或许吧……,”印度人回答说,“但这位大头人会真的已经跑到孟买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在我看来这不太可能。” “他来这要干什么呢?” “大概是再发起一场暴动。”说话的人如果不是在英军里服役的印度兵,至少也是经历过战场的人。 “既然政府已将大头人的行踪被揭发一事公之于众,那么可想而知政府在这方面消息灵通得很!”这位插话者属于那种绝对相信政府办事能力的人。 “好吧!”印度人又开了口,“愿主保佑我能碰见当杜-庞特,那我可就发财啦!” 僧丐往后退了几步,目光却一直落在大头人以前的这位囚犯身上。 天已经黑了下来,而奥兰加巴德城里街头巷尾的兴奋劲却有增无减。关于大头人的各种传闻越来越多了。有人说他曾在这座城市露过面;有人却说他离这里很远;还有人拍着胸脯确信无疑地说从省北边来的一个信使已将当杜被捕的消息报告给了政府。晚上九点时,消息最灵通的人都扬言大头人已经被抓进了城里的监狱,和在那过了三十多年铁窗生涯的几个萨格人关在一起,第二天一早无须履行任何手续就立刻被绞死。曾和他一起搞过暴动的大名鼎鼎的唐提阿-托皮,就是这样死在了西普利广场,但到十点的时候,说法却又全变了样。众人一致认为被囚的大头人很快就越狱远逃了,这消息给那些一心想着两千镑赏金的人无疑带来几线希望。 事实上,以上所述全是道听途说,无中生有。消息最灵通的人并不比那些不太灵通的或根本就一无所知的人知道得更多。大头人的脑袋始终是有钱可赚的东西。 只不过那个认识当杜的印度人得到赏金的可能性更大。能有机会遇上这位凶残无比的大起义头子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尤其是在孟买地区。再往北,更靠近半岛中心的一些地区,在辛蒂阿、布德尔德和乌德一带,在阿格拉、德里、坎普尔和勒克瑙这些城市,这位曾颁布过血腥命令,犯下过累累罪行的大头人早已激起民愤。那里的人一旦抓住他肯定会将他交给英国人处置。死者的亲属、丈夫、妻子、兄弟和孩子至今仍哀悼着他们被成百杀戮的亲人。十年的时间也没能磨灭他们深埋于心的那份刻骨之恨。所以当杜-庞特决不会粗心大意地跑到这些令他早已声名狼籍的地方来。假若如传闻所言,他已穿过印中边境,或由某种原因,诸如发动起义之类,他已经离开了深山里的营地,那虽是个极其隐蔽的地方,但英印警方还是发现了它,那么唯一可能的是他来到了德克坎,只有这里才是他的安身之处。 而且总督已经听到了大头人在奥兰加巴德露面的风声,这才悬赏缉拿他。 不管怎样,应该注意到在奥兰加巴德,上流社会的法官、官吏、政府的职员们对总督掌握在手的消息颇为质疑。有多少次传闻根本抓不着的当杜-庞特已经被发现甚至被逮住?又有多少风言风语使这位大头人简直成了一个传奇般的人物。他懂分身术,能使最精明能干的警探束手无策,但平民百姓却深信不疑。 在那些最为坚信不疑的人当中,自然有大头人曾关押过的那个印度囚犯。这个对赏金想入非非,而且又要借机一泄私愤的穷鬼,一心只想着赶紧行动起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的盘算十分简单:第二天就自告奋勇为总督效劳;在弄清楚有关当杜-庞特的来龙去脉,即那张告示背后的细枝末节之后,就只身前往他被人发现的地方去碰碰运气。 晚上近十点时,听了那么多自相矛盾的传闻之后,印度人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但同时又更为坚信了自己的打算。最后,他决定先回家睡会儿觉。他唯一的住处就是停靠在杜德马河岸的一只小船,于是他眯缝着双眼,恍恍惚惚地朝船的方向走去。 他丝毫没有料到那个僧丐一直跟在后面,为了不引起觉察,僧丐始终走在陰暗处。 在奥兰加巴德城这个人口稠密的街区边缘,此刻的街道冷清了许多。这里主要的道路通向一片空地,空地外便是杜德马河,一派荒凉的景象。只有那些赶时间的人还会行色匆匆地经过这里到热闹的街区去。印度人终于听出了脚步声,但是他没发现自己在河边孑然一人。 僧丐一直紧随其后,而且始终将自己隐藏在暗处,或躲在树荫下或贴着四处的断壁残垣走。 但这份小心谨慎并非是多余无用的。此时,一轮刚刚升起的月亮,正静发着淡泊的光芒。那印度人早该发觉自已被人紧紧跟踪。至于要听到僧丐的脚步声,那倒是不可能的事。他光着两脚,与其说是在走路,倒不如说是在滑行,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杜德马河岸。 五分钟悄然已过,那位印度人——几乎是机械地——一步步走向那艘可怜兮兮的小船,他惯于过夜的地方。他的行踪不能有第二种解释。他就像一个每晚都必从这片荒地经过的人,此刻完全沉浸在第二天就要去实现的宏伟蓝图中。对大头人的复仇之心,——谁让他对囚犯又凶又残,——加上对那笔赏金的强烈欲望使他变得耳聋眼花。 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冒失之言所遭来的横祸。 他丝毫没注意到那僧丐慢慢地离自己越来越近。 突然,僧丐一跃而起,恶虎般扑向他,手里一道闪光。那是从一把马来亚匕首的刀刃上反射出来的月光。 印度人的胸部被刀刺中,重重地倒在地上。 但尽管这一刀刺得又准又稳,可怜的印度人并没立即死去,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而且大口吐着鲜血。 凶手俯身抓起被杀的人,把自己的脸正对着月光说: “你认得我吗?” “是他!”印度人艰难地哽咽着。 还没来得及最后说出僧丐那听了让人害怕的名字,就被掐断了气。 不一会儿,印度人的死尸就在杜德马河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僧丐等水花声平静下来之后,才转身离开。他重新穿过荒地和已经空无一人的街区,然后快步朝一个城门走去。 但当他赶到那里时,城门刚关。几个皇家军队的士兵在门边值班站岗。正如他所料,僧丐插翅难逃奥兰加巴德城。 “我必须出城门,而且就在今晚……否则就再也出不去了!”他自言自语道。 他按原路折回,沿着墙内环形巡查道走了两百余步,又登上贴墙的斜坡,攀到最高处。城墙顶距挖筑在内外墙之间的护城河有五十余尺高。而且笔直的墙身上没有任何凹凸不平的地方可作支撑点。看来,一个人想在上面爬行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抓着一根绳子大概还可以从上往下落,但是僧丐那条不过几尺长的腰带只能帮他从贴墙的斜坡上滑到地面。 僧丐停下脚步,四周望望,想着出城的办法。 奥兰加巴德城四周的大树那青翠的树冠像盖在城墙上的圆顶,垂下来的枝条既长又柔韧结实,抓着它或许可以稳稳当当地落到护城河里。 一想到这点,僧丐不再犹豫了。他钻进一个树冠,很快就爬到墙外,把自己缠在一根长长的枝条上,树枝在重负之下慢慢地往下弯。 当弯弯的枝条触到墙上的折边时,僧丐放慢下滑的速度,仿佛他手里抓着的是一根打结的绳索,而不是树枝。就这样,他落到城墙的一半高度,离地面还有三十余尺,如何逃生仍然是个问题。 悬在半空的僧丐,摇来晃去,脚在墙壁上不停地找着搁脚的凹口,他已精疲力尽。 突然,几道强光划破黑暗。接着又听见几声巨响。原来僧丐被守城的士兵发现了。他们朝他开了枪,虽没有打中他本人,但有一颗子弹却打在了树枝上距离他的头只有两寸的地方。 不久,树枝便咔嚓一断,而僧丐也自然落到护城河里……换了别人,一定会丧命于此,而他却安然无恙。 冒着又一次的枪林弹雨,他爬出护城河,又登上外墙的斜坡,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对僧丐来说,简单得如同一场游戏。 逃出很长一段距离之后,他沿着奥兰加巴德城外的英军驻地走了一会儿。 又逃出两百余步后,他停下来,回过头,举起残废的手指向那座城市,狠狠地说:“让当杜-庞特的那帮走狗们倒霉运吧!英国人,那纳-萨伊布跟你们的血海深仇绝不会就此了结!” 一八五七年的暴动曾使一些人的名字沾满了血腥味,而那纳-萨伊布则是其中最可怕的一个。总督把他看作是对印度征服者们的最高挑战,十年后,再次将他的名字公之于众。 [book_title]第二章 莫罗上校 “亲爱的莫克雷,”邦克斯工程师对我说,“您对我们闭口不谈您的旅行!您好像还留在巴黎一样!印度给您的印象如何?” “印度!但要谈得具体一些至少应该亲眼目睹一番才行。”我答道。 “好吧!”工程师先生接着说,“您不是刚从孟买穿过整个半岛才来到加尔各答吗?除非你一路上都是视而不见……” “亲爱的邦克斯,我并非是睁眼瞎,但在这次旅途中,我确实什么也没看见……” “失明了?……” “是的!烟雾、蒸汽、灰尘,尤其是交通的快速使我失了明。既然您的工作就是修筑铁路,我也不想说火车的坏话。但是关在火车包厢里,只能透过门窗玻璃看到局促的空间,一会儿与老鹰或兀鹫一起过高架桥,一会儿又在隧道中与田鼠或耗子为伍,以每小时十英里的平均速度昼夜不息地奔波,只在车站稍作停留,而所有的车站都一模一样,唯一可见的是城墙或清真寺的尖塔顶,而此时耳边充满了火车的巨响、汽笛的轰鸣、铁路的吱嘎作响以及刹车带来的强烈震动。这就是旅行!” “说得好!”奥德上尉大声叫道,“邦克斯!您还能说什么呢!上校,您的意见如何?” 上校把头略微转向跟他说话的奥德上尉,说道: “我非常想知道邦克斯将如何回答我们的客人,莫克雷先生。” “这丝毫不让我为难,我承认莫克雷的话十分有理。”工程师答话。 奥德上尉接着又高声说:“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什么不断地修铁路呢?” “为了使您,上尉,能够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只花六十个小时就能从加尔各答到达孟买。” “我可从来没有紧迫的时候!” “那好,奥德走大干道吧!步行!”工程师回答道。 “这正是我打算做的事!” “什么时候?” “当我的上校愿意和我一起做一次横贯半岛八九百英里的美妙散步时!” 上校只付之一笑,又重新沉入默想之中。连他最好的朋友邦克斯工程师和奥德上尉也对此毫无办法。 我到印度还有一个月,但由于是沿“印度半岛人”一线,从孟买通过安拉阿巴德到达加尔各答,所以对于半岛的情况,我一无所知。 我打算首先跑遍恒河以北的地区,游览主要的城市,参观纪念性的建筑物,总之,从从容容地使这次游历完美无缺。 在巴黎的时候,我就认识邦克斯工程师。几年来,我俩一直亲密无间。我曾答应一旦由他负责的森德潘扎布和德里一带的铁路竣工,他有了空暇,我就来加尔各答看望他。工程刚刚结束,邦克斯本该好好地休息几个月,而这时我却提议去游览印度各地。当然,他已经欣然应允了我的要求!我们只等天气转好,几个星期后就启程。 一八六七年三月,我一到加尔各答,邦克斯就介绍我认炽了一位正直的朋友,奥德上尉;接着又把我介绍给他的另外一位友人,莫罗上校,我们刚才正是在他家作客。 上校有四十七岁左右的年纪。他在欧洲区的房子稍有些偏远,因此,显得与外界那个拥挤的商业城市相互隔绝,仿佛是一座世外桃源。实际上,这座城市才是印度的首都。它的欧洲区时而也被称为“宫殿城”,虽说冠以宫殿美名的建筑往往只是走廊、柱子和平台,还有宫殿的风范,但的的确确,这里的宫殿不计其数。英国人把各种建筑风格都柔入了加尔各答的两个不同世界里。 上校的住所是一幢造型十分简单的平房,砖砌的底座,金字塔形的屋顶,周围环绕着一条游廊,廊柱又细又小。两旁的厨房和一些堆放杂物的房间构成建筑的左右两翼。整个住所置身于一个围着矮墙且树影婆娑的花园里。 上校的家境十分富裕。正如半岛上所有的英国家庭一样,他也有许多仆人。虽然他家的动产、不动产及内外事务全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是我们仍能感觉到其中缺乏女人独有的味道。 至于管理仆人以及全家上下的工作,上校把它全部交给自己的一位老战友,皇家军队的军官苏格兰人马克-雷尔中士。上校曾和他一起参加过印度战场上的每一场战役,他是一名正直而勇敢的军人。 四十五岁的马克-雷尔和那些乡下苏格兰人没什么两样,长得又高又壮且留着大胡子。虽说他是和莫罗上校两人同时从军队退役的,但从他的举止、相貌以及他穿戴的传统服饰无不表明他仍彻头彻尾地是个从苏格兰高地招募来的士兵。一八六○年他们两人离休后,并未重返故土,回到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而是都留在了印度的加尔各答,过着一种谨小慎微的寂寞生活。 当邦克斯向我介绍莫罗上校时,叮嘱了我两句: 他说:“千万别谈及印度兵暴动一事,尤其是那纳-萨伊布其人!” 爱德华-莫罗上校出身于一个古老的苏格兰家族,他的祖先在英国史上留下过辉煌的业绩,其中有一位埃克托尔-莫罗先生,曾在一七六○年率孟加拉军队镇压过一次印度兵暴动。一个世纪之后,暴动又卷土重来。莫罗上校本人也曾无情地镇压过暴乱,——而且当天就毫不犹豫地把二十名叛乱分子塞进了炮眼,——这是在一八五七年暴乱期间被频繁使用的酷刑,它的发明者可能是上校的祖父。 在印度兵暴动的年月里,莫罗上校统率着皇家军队中的第九十三苏格兰步兵团。他的上司是这场战役中一名英雄,詹姆士-乌特朗先生。夏尔-纳皮埃先生曾评论他受之无愧“印度军队的克星”这一荣誉称号。随同上司,莫罗上校转战坎普尔,参加科兰-坎贝尔的第二次战役,而后又来到勒克瑙。一直到乌特朗当选为印度议员后,他才离开这位赫赫有名的军人。 一八五八年,爱德华-莫罗上校先生是“印度之星”的骑兵统帅。他被授予男爵的封号,如果他的妻子不是死于一八五七年六月二十六日发生在坎普尔的那场由那纳-萨伊布亲自下令并目睹的疯狂屠杀,可怜的她还会被称作莫罗夫人①。 ①没有封号的妇女,如果丈夫是骑士或男爵,会被冠以夫姓称为夫人。但夫人前面不可冠以自己的教名,因为教名只能称呼那些尚未出嫁的姑娘。 莫罗夫人,——上校的朋友们都这样称呼她,——深得丈夫的宠爱。当她和另外两百名受难者一同死于那场可憎的杀戮时,不过二十六岁。奥尔夫人和杰克逊小姐都在勒克瑙被占领之后,奇迹般地存活下来,而且活得比她们的丈夫、父亲还久。但莫罗夫人却死在了莫罗上校前面。她的尸体在加尔各答和众多的受难者混在一起,把它找出来施以基督的葬礼是不可能的事。 陷入绝望的爱德华-莫罗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向已被英国政府通缉的那纳-萨伊布报仇雪恨。为了行动更为自由,他离开了军队。而马克-雷尔始终忠实地伴随着他。两人齐心协力,四处打听,苦苦寻觅,但他们并不比英印警方幸运。那纳总是无影无踪。三年的辛苦一无所获,上校和中士只好暂时地把这桩事放在一边。况且此时,那纳-萨伊布的死讯已传遍印度,如此确切的消息不容置疑。 爱德华-莫罗回到加尔各答,住在这所偏远的平房里。既不读书也不看报,以免回忆起那场暴动中的血腥岁月,更不离开住处半步,上校过着一种漫无目的的生活。但他一直思念着妻子,时间似乎既未抹去他的记忆也没有抚平他心中的悔恨。 同时应予以说明的是上校一直都不知道那纳在孟买地区复出的消息,——虽然它在几天里已不胫而走。幸亏如此,否则他立即会追到孟买去。 这就是在我来这所死气沉沉的房子之前,邦克斯告诉我的一切。这就是为什么应该避免谈及印度兵暴动以及它最凶残的首领,那纳-萨伊布。 只有两个忠贞不渝的朋友,从不间断地来看望上校。他们就是邦克斯工程师和奥德上尉。 我刚才已经提到过由邦克斯负责的大印度半岛铁路工程刚刚结束。他是一个四十五岁的成年人。在沟通阿拉伯湾和孟加拉湾的马德拉斯铁路修筑工程中,他又要担任重要职务,但看来一年之内工程还不会动工。所以他一边在加尔各答休假,同时又仔细研究各种机械工程计划,他是一个思想活跃而丰富,对新事物总是抱有浓厚兴趣的人。除此之外,他把自己全部的工作余暇都交给了与自己有二十年交情的上校。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和爱德华-莫罗上校以及刚得到十个月假期的奥德上尉一起在平房的走廊里度过。 奥德上尉服役于皇家军队的第一骑兵连,曾参加过一八五七年至一八五八年之间的每场战役。起初,他跟随科兰-坎贝尔先生在乌德和罗伊尔坎德作战,而后又和乌格-奥兹先生来到印度中部——战争以瓜廖尔的占领宣告结束。 深受印度本土文化影响的奥德上尉,头发和胡子的颜色介于红色与金色之间,年龄不到三十,是马德拉斯俱乐部成员中引人注目的一位。虽说他是皇家军队的人,但常常被看成本地军官,他实在是太印度化了。即使他在印度土生土长,也不可能更为印度化。这是因为在他眼里,印度是一片美不可言的乐土,人类唯一能够而且应该生活的地方。他总是尽力去满足自己的各种爱好。他的性情暴烈,争吵甚至格斗总是从不间断。他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而这不就是各种褐毛兽,天上飞的、地方跑的野生珍禽云集的地方吗?他是个意志坚强的登山爱好者,眼前不就是从西藏延伸过来的拥有世界最高峰的大山吗?勇敢无畏的冒险家,一心梦想着能涉足于那些罕无人迹的地方,而这里的喜马拉雅边境不正可以让他如愿以偿吗?狂热的赛马爱好者,在他眼里可以和欧洲的大赛场和爱普生马场媲美的印度赛马场不也让他流连忘返吗?关于这一点,邦克斯与他完全不同,邦克斯作为一个纯粹的机械工程师对斗士在马场上的英姿毫无兴趣。 一天,当奥德上尉又与他谈起赛马,邦克斯说在他看来赛马只在一种条件下才是真正有趣的。 奥德立即问:“哪种条件?” “那就是最后一位到达终点的赛手当场在起点标处被处死。”邦克斯一本正经地说。 “这主意不错!……”奥德上尉简单地答道。 大概他挺想把这个想法付诸于实践! 这就是爱德华-莫罗先生座上的两位常客。上校喜欢听他们海阔天空地聊,时而他们永无休止的争论也能使他的嘴角泛出一丝笑意。 两位正直的人一心想说服上校出门散散心。他俩曾多次建议去印度北部的疗养院呆几个月。那是在印度的英国有钱人避暑的胜地。但上校总是一口拒绝。 邦克斯和我也一度试探过上校的意思,看他是否愿意与我们同去旅行。这晚,老问题又摆在桌面上。奥德上尉一心想步行跋涉到印度北部。如果说邦克斯讨厌骑马,奥德则对铁路嗤之以鼻,两人总是水火不相容。 大概共同的话题是旅行,或乘车或坐轿,随心所欲而且从容不迫,——印度半岛上的宽敞大道四通八达,且被维护得很好,因而这并非难事。 “不要跟我谈你们的牛拉车以及那些驼背牛!”邦克斯大声说道,“没我们这些人,你们仍将使用这些已被欧洲人淘汰了五百年的原始工具!” “嘿!它可不比你们的软垫椅车厢差!”奥德上尉反驳道,“几头大白牛足以将车拉得飞快,而且每两里地就可以在驿站换上新的……” “可这些四轮帆船摇晃得比那些大浪中的渔船还厉害!” “邦克斯,我们不谈四轮帆船。”奥德紧接着说,“但我们两匹马、三匹甚至四匹马的马车速度并不比你们那些出葬车慢!我还是更喜欢简简单单的一顶轿子……” “奥德上尉,你们那些六尺长、四尺宽的轿子才是名副其实的棺材呢!坐在里面的人活像一具死尸!” “或许吧,但坐在轿子里,不会被颠来颠去,摇得晕头涨脑,而且可以读书,也可写东西,还可舒舒服服地睡觉而不会老是一到车站就被吵醒!如有四至六个孟加拉轿夫,速度可达每小时4.5英里(大约八公里)。而你们那些冷血的快车也不至于说是快得眨眼工夫就到吧……” “最好的办法大概是把整个家都随身带着!”我插了一句。 “蜗牛!”邦克斯高声喊出。 “朋友,”我接着说,“一只能随时从壳里钻出来又缩回去的蜗牛真不值得同情!在家里旅行,一个流动的家可能是人类在旅行方面能够做出的最后进步!” “可能,”莫罗上校开了口,“云游四方而能始终感觉像呆在家里一样,可以把自己以及所有的回忆都带在身边,又能不断地变换视野、观点、周围的空气和气候,而生活本身没有丝毫改变……是啊……可能!” “再也无须去住那些为旅客准备的平房了!”奥德上尉感慨道,“既不舒服,还必须有当地官方的证明!” “再也不要那些可恶的旅馆了,精神上,物质上处处被骗!”我也不无同感地说道。 “那就是卖艺人一路谋生的大车!不过应该现代化一些,”奥德上尉叫了起来,“多好啊!想停就停,想赶路就赶路,喜欢闲逛,就下来走走,车里不仅有卧室还有客厅、饭厅、吸烟室,尤其是厨房和自己的厨师,邦克斯,这才是进步!它可比铁路强百倍!工程师,反驳我呀!” “奥德,”邦克斯说道,“我十分赞同你的意见,如果……” “如果什么?……”上尉摇着头说。 “如果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你们不会拒绝人类的进步。” “难道还有更好的东西吗?” “当然。您会在车厢或卧车里找到十分舒适的流动房屋。上尉先生,如果人们有充足的时间,是为赏心悦目而非为工作去旅行,您的想法非常合理。我想在这点上大家意见一致吧?” “是的,所有的人!”我答道。 莫罗上校也低下头以示默认。 “那好,我继续讲,”邦克斯说,“站在你们面前的人可是一位车身制造技工兼建筑师,他已经造好了你们的流动屋。它不仅构思巧妙而且无所不容,讲究舒适的人即使再苛刻,见了它也将无话可说。它不太高,不会翻车,也不太宽,在任何铁路上都畅行无阻;而且合理的构造使它一路上十分平稳。”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想它一定是为热情接待莫罗上校而制作的。我们就将像蜗牛一样去北部地区旅行了,但却是一种尾巴后面不必背着重重硬壳的蜗牛。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没有任何疏漏……甚至包括上校极为看重的厨师和厨房。时间一到,我们就出发!太好啦!……但了不起的朋友,谁来拉您的流动屋呢?” “谁?当然是骡子、驴子、马和牛啦!……”奥德上尉又大声喊道。 “十几头吗?”邦克斯问。 “用大象来拉!大象!又华丽又庄严!架在大象身上的房子,高高的,迈着骄傲的步伐奔跑着,活像世界上最华丽的马车!”奥德上尉补充道。 “我的上尉,这简直太妙了!” “我的工程师,这是印度贵族在乡间坐的火车!” “是的!但……” “但是……什么?又一个但是!”奥德上尉叫道。 “很大的一个但是!” “啊!这些工程师!他们在任何东西上都能找出麻烦!……” “而且要千方百计解决这些麻烦。”邦克斯答道。 “那好,解决吧!” “我是要解决,你们听听我的想法。亲爱的莫罗,上尉讲的所有这些牲畜车,不管是走的拖的还是拉的,都会有力量枯竭的一天。所以它就会停滞不前,耍性子,尤其是需要补充能量。但谁都不可能拖着五百英亩的草场同行,因此只要一缺草料,拉车的牲畜就会精疲力竭地停止前进,累倒在地甚至饿死,那流动屋就无法再流动了,它只能像我们此刻呆着的平房一样纹丝不动。这样的话,流动屋只可能是个蒸汽屋。” “在铁路上跑的!”上尉耸了耸肩说道。 “不,装上经过改进的发动机可以在路上跑。”工程师回答。 “太好啦!只要您的屋子不是在铁路上而是可以任意行驶,我就满意了。”上尉接着说。 “但是,”我插了一句,“骡子、驴、马、牛和大象要吃草料,机器也一样吧。没有燃料,它照样会停在半路上。” “一匹蒸汽马的力气相当于三四匹普通马,而且可能更多。蒸汽马既不会疲惫也不会生病。无论何时何地,夭陰下雨还是下雪,它都能畅行无阻而且永不知劳累。它既不怕褐毛兽的袭击,也不怕蛇咬、虻叮和其他那些可怕的小虫子。车夫用的刺锥和长鞭,它一概不需要。休息,完全没作用,空气也可有可无。人们制造蒸汽马并非是为了某一天能派上这样的用场,但它确实比人类目前使用的任何驾车牲畜强。燃油或油脂,煤或木头,就是它的全部消耗。而且朋友们,你们知道印度半岛上可不缺森林,所有的树木都是公有财产!” “说得好!”奥德上尉大声喊道,“蒸汽马棒极了!我似乎已经看见了工程师所说的这种流动屋,它们穿梭在大路上、丛林间,直奔着狮子、老虎、熊和豹子的窝袕去,躲在屋里的人可以满载猎物而归,足以让所有的南霍德人、安德森人、吉拉尔人、佩尔居塞特人和夏沙宁人嫉妒死!哎呀!邦克斯,我实在说得太-嗦了,您可真让我为早出生了五十年而后悔!” “这是为什么,上尉?” “因为五十年后,您的设想就可以实现了,那时可有蒸汽车啦。” “已经有了。”工程师肯定地答道。 “已经有了!那是您制造的?……” “是我,说真的,我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恐怕它会超乎您的想象……” “咱们这就上路吧,邦克斯,上路吧!”奥德上尉触电般猛地站起身,大声说道。一幅整装待发的模样。 工程师打了个手势让他别激动,然后又转过身郑重地对爱德华-莫罗说: “爱德华,如果有一个流动屋,天气又如此宜人,我对你说:这就是你的流动屋,随便你去哪里,你的朋友莫克雷、奥德上尉和我一心想陪你一起去印度北部旅行,你可要回答我:邦克斯,我们走吧,走吧,让上帝保佑我们这帮旅行家吧!” “好吧,朋友们,”莫罗上校沉思了一会儿回答道,“邦克斯,我把一切都交给你打理。这就是你想听的承诺!把那个超乎奥德上尉想象的蒸汽屋给我们开来,我们游遍印度!” “太好啦!太好啦!太好啦!让尼泊尔边境的褐毛兽倒霉去吧!”奥德上尉高兴地叫起来。 这时,马克-雷尔听到屋里一片欢呼,出现在门口。 “马克-雷尔,一个月后我们要上印度北部旅行。你去吗?”莫罗上校对他说。 “既然您去,上校,我当然要去!”马克-雷尔中士答道。 [book_title]第三章 印度兵暴动 用几个字就足以让我们对那个年代的印度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对那场规模宏大的印度兵暴动,则更是如此。但以下,我们仍需先谈谈一些重要史实。 一六○○年,伊莉莎白女王统治下的大英帝国正值强盛时期。在这片神圣的雅里阿瓦尔塔土地上,生活着两亿人口,其中有一亿一千二百万人信仰印度教。享有盛名的“东印度公司”就是在这个时期成立的,它的英文绰号叫“老约翰公司”。 起初,它只是一个简单的与印方做贸易的商人间的集会,负责人是肯贝朗公爵。 那个时候,在印度曾经强大的葡萄牙势力已经衰退。因此英国人利用这个时机,在孟加拉湾一带展开政治和军事攻势。那里的首府加尔各答将成为新政府的统治中心。首先,皇家军队的第三十九团将从英国远涉重洋来占领这个地区。至今在这个军团的旗子上还印着它当年的座右铭:印度的普利姆斯炉(一种用来做饭,烧水等的轻便炉子)。 但与此同时也成立了以科贝尔为首的一家法国公司。它和轮敦商人的公司抱着同样的目的。两家公司的商业竞争必然带来利害冲突。在漫长的商界浮沉中,涌现出杰出的迪普莱克斯家族、拉布尔多雷家族和拉利-托朗达尔家族。 最后,法国人以失败告终,不得不放弃印度半岛上的卡尔纳迪克以及它的东部边缘地带。 克里夫在打败所有的竞争对手之后,再也不担心葡萄牙和法国方面的压力了。于是他决定进攻孟加拉湾,由洛尔德-哈斯汀任总指挥。虽然东印度公司进行了一系列有效而强硬的改革措施,但昔日的强大和吸引力仍是昙花一现,不复存在了,几年之后的一七八四年,彼特再一次修改了最初的计划。但他的权力实际上掌握在自己的参事手里。最后的结果是:一八一三年,公司面临着丧失对印度商业的垄断,而在一八三三年又接着失去了中国市场。 但英国再也与半岛上的商业竞争无缘,最主要的原因是它不得不承受连绵不断的苦战,一会儿是原有的土地占有者们想收回失地,一会儿又是新的征服者们对土地垂涎三尺。 在科尔瓦里斯统治下的一七八四年,就发生了与蒂博-萨伊布的战争,此人死于一七九九年五月四日由哈里斯将军在塞汉加巴丹发起的最后一次进攻中。血统高贵,在十八世纪时颇为强盛的玛阿拉特人和以英勇著称的班达里斯人在这一年都曾与英国作战过。除此之外,英国人还和尼泊尔境内的古尔格卡斯人之间战火不断,只不过后者在一八五七年的严峻考验中成了英国人的忠实同盟。最后还有从一八二三年持续到第二年的与比尔曼人的战争。 在一八二八年,英国人成了世界的主人——直接或间接地占领着大片的土地。威廉-本汀克统治下的英国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印度的军队在经过一番整编之后,被截然分为两大部分,欧洲军和印度军。前者形成了皇家军队,包括骑兵团、步兵连和属于印度军的欧洲步兵;后者则是本地部队,包括步兵、骑兵,都是由英国军官领导下的当地士兵。另外,还有一个属于印度军的炮兵部队,除少数几个连之外,全是英国兵。 这些兵团的人员情况如何呢?就步兵而言,孟加拉步兵团有一千一百人,而孟买和马德拉斯的步兵团有八九百人;至于骑兵,差不多每个兵团都只有六百人。 总之,一八五七年的印度,正如德-瓦尔布森先生在他的著作《英国人与印度新编》中曾详细提到的,拥有本地军二十万,欧洲军四十五万,这就是三个印度地区所有的兵力。 但受制于英国军官的印度兵对强迫他们遵守的欧洲军规非常反感。早在一八○六年,或许是受了蒂博-萨伊布的儿子的影响,驻扎在韦洛尔的马德拉斯本地军就杀掉了皇家军第六十九团的哨兵、军官及其家属,烧了营房,又冲进医院把伤兵全部枪杀。这次暴动究竟归于何因?——至少是表面原因?表面上是胡子、头巾和耳环的问题,但实际上则是出于一种对侵略者的仇恨。 但这次暴动很快就被皇家军队在阿斯科的驻军镇压下去。 而一八五七年的暴动也是出于类似的原因——或借口——但却可怕得多。如果马德拉斯和孟买的地方军队也加入暴动的话,那么英国在印度的势力定会遭到削弱。 但不管怎样,我们都应指出这次暴动并非是全民性的。首先农村和城市的印度人是绝对不会介入暴动的。其次暴动的范围只限于印度中部、西北部的一些省和乌德王国,这些处于半独立状态的地区。而英国在印度却有众多的忠实跟随者。如驻有三个印度高加索兵团的旁遮普地区,处于社会底层,在德里颇受歧视的西克斯人,还有迁徙到勒克瑙,尼泊尔王公统治下的一万二千名古尔格卡斯人。此外,效忠英国人的还有瓜廖尔和帕蒂阿拉的马阿拉亚人以及兰布尔的印度王公和博帕尔的印度王妃,他们忠实于英国的统治,用印度当地人的话来说,就是“忠实于盐”。 暴动正是发生在甘宁先生担任最高行政长官的时期。或许他已经预料到了这场规模宏大的运动。几年来,联合王国这颗明星在印度的天空下已经明显地逊色了。一八四二年,卡布尔的退位又降低了欧洲征服者们的威望。而英军在克里米亚战争的表现实在是有损它的军威。于是,熟知黑海战况的印度兵预谋暴动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吟游诗人和婆罗门通过说道和歌吟来换取民心,而现在只需星星之火即可把千万颗早已蠢蠢欲动的人心点燃。 时机终于在一八五七年酝酿成熟。这一年,皇家军迫于某种外界因素而实行了减员。 年初,住在坎普尔附近的那纳-萨伊布,即当杜-庞特大头人,来到德里,而后又去了勒克瑙,大概正是为了发起这场暴动。 事实亦如此,那纳走后不久,暴动就拉开了帷幕。 这个时候,英国政府刚为土著军队装备了英菲尔德短枪,而这种枪须用涂过油的子弹。一天,军队上下到处传闻印度兵用的是涂了牛油的子弹,而穆斯林用的子弹涂的是猪油。 在这个国家,人们可以因为肥皂的成分中有他们崇拜或鄙视的动物的脂肪而拒绝使用肥皂,这种涂了禁忌物的子弹——使用时,还必须用嘴撕开——自然难以让人接受。顿时,抗议声四起。政府面对这种情形做了部分让步;但改变子弹的制造方法,声称子弹中不含被视为禁忌的动物脂肪只是徒劳,它没能说服印度兵放心地使用这种子弹。 一月二十四日,在贝兰布尔,第三十四军团的印度兵拒绝使用子弹,三月中旬,一名军士被杀,整个军团被解散。一番血腥屠杀之后,暴动的狂飙波及到邻近地区。 五月十日,在米拉特,德里北边的一个城市,第三、十一、二十军团纷纷掀起暴动。他们杀了上校和几个参谋部的军官,又把整座城市抢劫一空,而后直奔德里。德里的王公,梯木尔的一位后代,和暴乱的士兵会合,他们夺取了兵工厂并杀掉了第五十四军团的全部军官。 五月十一日,在德里,福拉曼上校和他的军官们无一逃脱米拉特暴乱士兵的大刀,连指挥官的住所也被洗劫一空。五月十六日,四十九名囚犯,不论男女老幼,全成了刀下鬼。 五月二十日,驻扎在拉合尔的第二十六军团杀了港口指挥官和欧洲上士。 恐怖的屠杀此起彼伏。 五月二十八日,在努拉巴德,欧洲军官受难。 五月三十日,在勒克瑙的驻军部队,旅长、随从及其他一些军官被杀。 五月三十一日,在巴雷利的罗伊尔坎德,几个军官遭到突袭,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杀死了。 当天,在斯察亚罕布尔,第三十八军团的印度兵杀了募兵员和许多军官。次日,在伯尔瓦那边,一批赶往离奥兰巴尔德有一英里远的锡瓦布尔车站的军官、妇女和孩子,在半路上被屠杀。 六月初,在波巴尔,一些欧洲人被杀,在詹西,由于女王的财产曾被英国人剥夺,所以那里的杀戮更是闻所未闻地残忍,妇女和孩子不得不躲到密林里去。 六月六日,在安拉阿巴德,八位年轻的中尉死在印度兵的刀下。 六月十四日,在瓜廖尔,两个印度兵团发起暴动,军官被杀。 六月二十七日,在坎普尔,受难者不分男女老幼全被枪杀或淹死,——疯狂的大屠杀场面在几个星期后将再次上演。 七月一日,在霍尔卡,三十四名欧洲人被杀,其中包括军官、妇女和孩子,城市被抢劫一空之后又被纵火烧毁,当天,在乌瓜尔,皇家军第二十三团的上校及其副官被杀。 七月十五日,坎普尔遭到第二次屠杀。这天,那纳-萨伊布亲自下令惨无人道地屠杀了几百名妇女和儿童,——其中就有莫罗夫人——并且招来屠宰场的穆斯林屠夫来执行这项血腥的任务。而后,所有的受难者尸体都被扔进了一口神秘的枯井里。 九月二十六日,在勒克瑙的一个广场上,即现在的“受难者广场”,到处都躺着死里逃生的伤员。 除此之外,连一些偏僻的城市和乡村都沾染了血腥味,整个暴动就是一场残暴的大屠杀。 英国方面很快对这些屠杀采取了报复性行动——报复可能是必然的,毕竟遭到报复的暴乱者不得不怕英国人三分,——但同样也是血腥的。 在暴动初期的拉合尔,大法官蒙特戈默利和旅长科尔贝不费一枪一弹就解除了第八、十六、二十六和四十九军团的武装。在木尔但,第六十二和第二十九印度军团也缴了枪,无法参加暴动。同样,在佩沙瓦尔,斯-科尔顿旅长和尼科尔森上校在暴乱之前也解除了第二十四、二十七和五十一军团的武装。但是第五十一军团的军官却闻风丧胆地逃进了山林,遭到通缉后,不久就被山民抓回了营房。 报复才刚刚开始。 尼科尔森上校率领一支特遣队袭击了正向德里进军的暴乱军队。很快他们就被英国人打得溃不成军,四分五散,一百二十名战俘被押到佩沙瓦尔。无一例外被判处死刑;但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会被处死。排放在刑场上的十门大炮的每个炮眼里都塞着一名战俘,十门炮共开了五次火,刑场上撤满了残缺不全的碎片,空气中散布着肉被烧焦的恶臭。 在德-瓦尔布森先生看来,几乎所有的死刑犯都能英雄般地从容赴刑,印度人总是善于临死不惧。一个年仅二十岁的漂亮印度兵一边用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死刑刑具,一边对执行死刑的一名军官说:“尊敬的上尉,您不必把我捆起来,我不想逃跑。” 像这样恐怖的死刑场面随处可见。就在当天的拉合尔,尚贝兰旅长在对第五十五兵团的两名印度兵执行完死刑后,讲了这样一番话: “你们刚刚看到活人被塞进炮眼,然后被炮弹炸成碎片;这是叛徒应受的惩罚。你们应该知道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将受的痛苦折磨。他们之所以要被处以炮刑而不是绞刑,这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沾上半点被刽子手处死的奇耻大辱,而且这足以证明我们的政府即使在这种关键时刻也不愿对你们的宗教和社会等级成见有丝毫损害。” 七月三十日,一千二百三十六名战俘相继被处死,而另外五十名则被关在牢里饿死或闷死。 八月二十八日,在逃往拉合尔的八百七十名印度兵中,皇家军队就无情地杀戮了六百五十九人。 九月二十三日,德里被占后,印度王室的三位王子,即王位继承人和他的两个表弟无条件地向奥德森将军投了降。将军只派了一支五人小分队把三位王子押在有五千印度人的大队伍中,——一比一千的巨大悬殊。但在半路上,奥德森让人停下王子们坐的马车,自己登了上去,命令他们露出胸膛,用匕首把三位王子都杀死了。德-瓦尔布森先生说:“这次由英国军官亲自执行的死刑在旁遮普,定会受到最高赞赏。” 德里被占后,有三千战俘被处以炮刑或绞刑,其中包括二十九名王室成员。在攻克德里的战斗中,有二千二百五十一名欧洲兵和一千六百八十六名当地军人丧命。 在安拉阿巴德,不仅印度兵遭屠杀,而且连普通老百姓也被卷入狂热的劫难中。 十一月十六日,在勒克瑙,两千名被斯坎德-巴格缴了枪的印度兵遭到屠杀,他们的尸体堆满了一个一百二十平方米的房间。 在坎普尔大屠杀之后,雷尔上校在把囚犯送上绞刑架前,总要强迫他们用舌头把那些遭到屠杀的受难者留在屋子里的每滴血迹恬干净。这对印度人来说,无疑是临死前受的奇耻大辱。 而在印度中部,死刑的枪声同样也接连不断,被枪杀的印度兵不计其数。 一八五八年三月九日,英军进攻“黄屋”,在第二次包围勒克瑙后,采取十人怞一的恐怖政策杀了许多印度兵,而且经常性地是指使西克斯人把他们活活烧死。 十一日,五十具印度兵的尸首把勒克瑙王妃宫的护城河填得满满的,完全丧失了理智的英军连伤兵也没放过。 在历时十二天的战斗中,共有三千名印度兵被绞死或被枪杀,其中有三百八十人逃往伊达斯普岛,而后又转移到克什米尔岛。 总之,在这场把所有战俘都统统处死的极其残酷的报复行动中,先不计算死在战场上的印度兵,单单一场旁遮普战役,就有不下六百二十八名印度人被军方下令塞进炮眼或用枪打死,一千三百七十人被官方处死,还有三百八十六人由两方面权威同时下令处以绞刑。 在一八五七年初,据估计,共有不下一百二十万的印度官兵和两百万的当地居民丧命,而后者只不过是暴动队伍中的一些并不坚定的参加者。格拉德斯通先生曾在英国议会中极力抗议这场可怕的报复,显然他是不无道理的。 这些死亡数据对于以下的叙述是不可缺少的。因为它可以使读者理解如果说印度人仇恨英国人,那么英国人也同样仇恨印度人,十年之后,仍有人为坎普尔和勒克瑙两地的受难者们戴孝。 至于为平息这场暴动而进行的战役,简要列举如下。 首先是在旁遮普进行的第一场战役,约翰-劳轮斯先生不幸战死沙场。 然后是围攻暴动的中心德里,几千名逃兵的加盟增强了这座城市的防御,穆罕默德-夏-巴哈杜尔被封为印度半岛的皇帝。气急败坏的总督在给指挥官的最后一封电报中命令道:“结束德里!”而于六月十三日开始的围攻直到九月十九日方才结束,而且还要了哈里-巴尔纳尔德和约翰,尼科尔森两位将军的性命。 同时,那纳-萨伊布自封为王并在毕勒乌尔的城堡里举行了加冕仪式。得知这个消息后,哈弗洛克将军率大军马不停蹄赶往坎普尔。但到坎普尔时,已是七月十六日,既未能阻止最后那场屠杀,也没有抓住那纳,他早已带着五千人马和四十门大炮逃之夭夭。 既然如此,哈弗洛克只得在乌德王国打了第一仗,而后又带着剩下的一千七百名士兵和十门炮于七月二十八日经恒河朝勒克瑙进军。 以下该谈到科兰-坎贝尔先生和总参谋长詹姆士-乌特朗了。在对勒克瑙的长达八十七天的围攻中,哈里-劳轮斯和哈弗洛克将军相继丧命。所以科兰-坎贝尔只得暂时逃到已被收回的坎普尔,准备再战。 与此同时,其他几支部队攻下了印度中部的一个城市,莫伊尔,又征服了马尔瓦,于是英国在乌德王国的统治地位重新得以建立。 在一八五八年初,坎贝尔和乌特朗发动了对乌德的第二场战役。四支步兵分队分别由詹姆士-乌特朗本人和爱德华-吕卡尔两位参谋长以及瓦尔波尔和弗兰克斯两位旅长担任指挥。由霍普-格朗率领的骑兵以及由威尔森和罗伯特-纳皮尔率领的特种兵总共大概有两万五千余人,另外,由尼泊尔王公率领的一万两千名古尔格卡斯士兵将与他们会合。但贝戈姆①的暴动部队却有不下十二万人,而且勒克瑙有七八十万居民。双方的战斗从三月六号开始。在以后的几场连续作战中,英军方面的威廉-皮尔上尉和霍德森少校纷纷战死,到十六日这天,英军已经占领了古姆提河流域的大片土地。尽管如此,贝戈姆和她的儿子仍死守在勒克瑙城西北端的穆萨-巴格宫,而暴动的穆斯林头子木尔维也潜伏在城中心拒不投降。十九日,乌特朗再度进攻,二十一日,英军大捷,从而完全摧毁了这个印度兵暴动的重要据点。 ①印度对王妃和公主的称呼。 四月,暴动进入末期。英国部队开始远征聚集着大量印度逃兵的罗伊尔坎德。王国的首都巴雷利自然成为皇家军队的指挥官们首选的进攻目标。起初,英军接连失利。在于杰斯布尔大败。阿德利安-霍普旅长也死在战场。但到了月末,坎贝尔的大军及时赶来,一举夺下斯哈-亚罕布尔,五月五日,他向巴雷利大举进攻,强攻之下占领了城市,但暴乱分子却乘机成了漏网之鱼。 与此同时,乌格-奥兹将军也在印度中部作战。在一人五八年一月初,他率军穿过波帕尔王国,并在二月三日那天平息了当地的印度兵暴动,而后向索恩高尔进军,十天后占领了居拉科塔的堡垒,经温迪亚山谷来到曼丹布尔山口,又通过贝特瓦抵达詹西城下,詹西女王亲自率一万一千名暴动兵守护着这座城市,三月二十二日这天,酷热难当,将军包围了詹西,而后又从围城的队伍中怞出两千士兵去阻击由唐提阿-托皮率领的从瓜廖尔赶来的两万大军,将军的部队大获全胜,击败了这位声名显赫的暴动军头目。四月二日进攻开始,英军攻破了城墙并夺取了城堡,但女王已经弃城而逃,接着又进攻女王和唐提阿-托皮决以死战的卡尔皮堡,经过一番苦战之后,于五月二十二日攻下,把女王及其同伙逼到了瓜廖尔,六月十六日,将军的两个旅与纳皮尔旅长的部队会合,摧毁了莫拉尔的全部暴动兵,十八日又整装待发,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孟买。 女王正是死在瓜廖尔的战场上。这位可怕的女王,对大头人忠心耿耿,是他在整场暴动中最为忠贞不渝的同伴。爱德华-莫罗上校亲手杀死了她。在坎普尔,那纳-萨伊布屠杀了莫罗夫人,在瓜廖尔,莫罗上校亲手杀死了女王。两个男人分别就是暴动和镇压的化身,如着能相遇,两个敌人之间的深仇大恨必将酿成可怕的恶果! 到这时,我们可以认为除了乌德王国内的几个地方外,整场暴动基本上已经被平息了。坎贝尔于十一月二日重新杀回战场,夺取了暴动分子最后的几个据点,又强迫一些暴动军的大头目俯首称臣。但其中一个叫伯尼-马德奥的人却逃走了。十二月份,听说此人躲在尼泊尔边境的某个地方。还得知他和那纳-萨伊布、巴劳-洛以及乌德王国的贝戈姆呆在一起。到年末的时候,又有传闻说他们逃到尼泊尔和乌德王国边境的拉普提。在坎贝尔的紧紧追逼下,他们越过了边境线。直到一八五九年一月初,一个旅的英军才在尼泊尔境内追上了他们。其中就有莫罗上校指挥的军团。伯尼-马德奥被杀死,乌德贝戈姆和她的儿子被俘并被允许留在尼泊尔的首都。至于那纳-萨伊布和巴劳-洛,人们一直都认为他俩已经死了。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不管怎样,轰轰烈烈的暴动大势已去。唐提阿-托皮被他的中尉曼-辛格出卖给英军,成了死刑犯,并于四月十五日在西普利被处死。德-瓦尔贝森先生曾评论,“他在壮烈的印度兵暴动中委实是一个出色的人物,有勇有谋,并具备充分的政治天才。”这位暴动分子最后英勇地死在断头台下。 但如若这场印度兵暴动覆盖了整个半岛,尤其如若它是全民性的,那么这场暴动可能会使英国人就此失去印度。而暴动的结束事实上也宣告了东印度公司的崩溃。 早在一八五七年末,帕尔蒙斯顿执政官先生就向宫廷陈辞帝国面临衰落。 一八五八年十一月一日,一个被印成二十种文字的声明宣告英国女王维多利亚-贝阿特里克斯目前正在掌握印度的统治权,几年后,她将被加冕为印度女皇。 这都是斯坦雷执政官的得意之作。最高统治者的职位被换称为总督。此外还有一个国务秘书、十五名中央政府成员和从各部中独立出来的印度议会成员,马德拉斯和孟买两辖区的地方长官由女王任命,印度各部的成员及部长由国务秘书任命,这就是新政府的主要构成。 至于军事力量,现在的皇家军队比印度兵暴动前增加了一万七千名士兵,共拥有五十二个步兵团,九个射手兵团还有一个阵容宏大的炮兵部队,另外每个骑兵团拥有五百把骑兵马刀,每个步兵团拥有七百把刺刀。 本地部队由一百三十六个步兵团和四十个骑兵团组成,但炮兵无一例外都是欧洲人。 这就是半岛目前的行政和军事状况,也是守护着四十万平方米土地的全部人员力量。 格朗迪蒂耶先生曾说:“英国人很幸运地在这片广袤而神奇的国度上遇到了一个温和、灵巧、文明而且对任何束缚都逆来顺受的民族。但他们应该当心,温和是有限度的,束缚也不是无限的,总有一天这个民族会抬起头颅将它打碎。” [book_title]第四章 在埃罗拉的石窟深处 印度土邦主的王子当杜-庞特是普纳王公巴基-洛的养子,也就是那纳-萨伊布——可能是此时唯一幸存的原印度兵暴动首领——离开了尼泊尔那个人迹罕至的营地。勇敢、胆大,善于随机应变地摆脱追捕并且让人摸不着行踪,而且极为足智多谋,总能化险为夷的那纳,怀着对英国人一贯的仇恨,这股恨因英国人对一八五七年暴动的疯狂报复而与日俱增,他冒险来到了德克坎地区。 是啊!那纳对印度占有者的恨是刻骨铭心的。当巴基-洛于一八五一年出世时,他是王公的继承人。但东印度公司拒绝继续付给他八十万卢比①的年金。这就是仇恨的起源,只不过以后的事使仇恨越来越深,变得无法再弥合。 ①相当于两百万法朗。 但那纨-萨伊布又想如何呢?八年来,印度兵暴动被彻底平息下去。英国政府正在逐步取代东印度公司,以比商人协会更为强有力的政权形式把整个半岛纳入自己的麾下。暴动已完全成为历史,甚至在本地部队,也因遭到彻底地重新整编而再也寻不到它的痕迹。难道这位那纳想在印度半岛的下层人中发动一场民族运动吗?他的计划很快就会暴露。不管怎样,他不会再不知道自己在奥兰加巴德已被告发,印度总督已经将此事通知了加尔各答的地方长官而且自己正在被悬赏捉拿。毫无疑问,他本该立刻逃走,必须再躲到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才能逃脱英印警方的四处搜捕。 在三月六日至七日这天晚上,时间对那纳来说非常紧迫。鉴于对这个地区的充分了解,他决定到离奥兰加巴德有二十五英里远的埃罗拉,去见自己的一位同谋。 夜色深沉。伪装的僧丐在确信自己没被跟踪之后,朝建在城边的伊斯兰教徒沙-苏菲的陵墓走去,据说,这位圣徒的圣骨可以用来治病。此刻的陵墓格外寂静,阿訇和朝圣者都还在沉睡之中,那纳不用担心会有多事的人盘问他。 借着浓浓的夜色,他仍看见了耸立在北面平原上那高达两百四十尺的牢不可破的达乌吕达巴德堡,一个巨大的花岗岩建筑物。望着它,那纳想起自己的一位先辈,即德克坎以前的国王,曾想以这个城堡为中心修筑一座大城市来作为首都。那确实是个攻不可破的位置,很可能会成为印度这个地区的暴动中心。但那纳转过头,眼光里只充满着对这座已被敌人所占有的城堡的恨。 穿过平原之后,地势变得高低不平。临近山地的地势总是有些起伏。正值壮年的那纳即使在爬陡坡的时候,脚步也未见放慢。他打算这一夜要赶二十五英里路,也就是从奥兰加巴德到埃罗拉的距离。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平安无事地歇下脚来。因而不管在路上遇到多少供长途旅行队休息的庭院还是破旧的平房,他都不肯停下来睡一两个小时,虽然他早已走进了深山密林之中。 日出时,僧丐已绕过拉乌扎村,极其简陋的蒙古国大皇帝奥朗-泽布的陵墓就坐落在那里。最后,他终于来到那片著名的埃罗拉洞袕区,埃罗拉是附近一个小村庄的名字。 三十多处石窟挖筑在一座新月形的山丘上。四处庙宇,二十四个佛院还有一些相对次要的洞袕便是这里的主要建筑。玄武岩曾被大量地运用于印度的建筑。但在人类的第一个世纪,印度建筑师们开采这些石头却并非是为了在半岛上四处修建宏伟的殿堂。不是!人们开采这些石头只是为了在山上凿出空地来修寺庙。 最为不同凡响的一座庙算是卡伊拉斯庙。此庙高一百二十尺,方圆六百尺,气势雄伟。建造者们把它修在一个庭院里,从而把它与整座山相隔离。这座庭院长三百六十尺,宽一百八十六尺,用玄武岩砌成。而后,建筑师又如同雕刻家把玩一块象牙一样对它精雕细琢。庙外,人们挖凿了岩柱,修筑了精致的小方尖塔和穹顶,还利用边缘的岩石雕塑了几头比真象还大的象,它们仿佛支撑着整座寺庙;庙里是宽敞的殿堂,周围布满了小祭台,整个屋顶由几根柱子支撑着。总之,这座庙宇是由一块巨石变来的,而绝非是人类修筑的结果,但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堪与印度任何最奇妙的建筑相媲美而且绝不逊于古埃及地下坟墓的建筑奇迹。 而今,这座庙宇已被打上了时间的烙印,几乎被人遗忘在深山。好几处地方都已受到损坏。象雕也因岩壁的风化而变得有些面目全非。虽说此庙才一千年的历史,但这个对自然界来说微不足道的年月对人类建筑而言却只意味着老态龙钟。在底座的左侧面,已出现了几道深深的裂缝,一匹大象的臂部也因此消失。那纳-萨伊布正是从裂缝中钻了进去,没人会知道他已来到埃罗拉。 裂缝往里延伸成一条狭长而陰暗的通道,贯穿整个庙宇的底座。里面自然形成了一个地下室,或者说是贮水池,平时是干的,雨天则可贮存雨水。 那纳一走进地下通道,就打了一声奇特的口哨,接着又听到一声相同的哨音。这可不是回声。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亮光。 一个印度人手里拎着一盏小灯笼出现在眼前。 “别点灯!”那纳说道。 “当杜-庞特,是你吗?”印度人很快灭了灯问道。 “哥,是我!” “是吗?”…… “先吃饭,然后再谈。”那纳答道,“但我什么都看不见。抓着我的手带我走。” 印度人牵着那纳,把他带到地下室深处的一堆干草旁,然后帮他躺下。刚才,他正是睡在这里,听到僧丐的那声口哨,才出去接应。 此人已非常习惯在黑暗中做事,很快他就找来一些食物,面包,一种用印度人爱吃的鸡肉做成的馅饼和半品脱椰汁酿的“阿拉克”烈酒。 那纳一言不发地吃着。他又饿又累。此时全部的生命都集中在那一双眼睛里,黑暗之中仿佛是双老虎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印度人也默不作声地等着那纳开口。 此人就是巴劳-洛,那纳-萨伊布的亲兄弟。 巴劳-洛是当杜-庞特的兄长,但比他大不了一岁。两人不仅形貌极为相似,几乎无法区分,而且在思想上,巴劳纯粹是第二个那纳-萨伊布。同样对英国人恨之入骨,同样的诡计多端,同样的铁石心肠,似乎附着在两个人身上的是同一颗灵魂。在整场暴动中,两兄弟形影不离,自始至终战斗在一起。暴动失败之后,两人又一起逃到尼泊尔边境的同一个营地暂避风头。而现在,两人齐心协力要卷土重来,聚在一起准备重新开始。 那纳狼吞虎咽地吃饱喝足后,又恢复了旺盛的体力,他用手托着脑袋仍一言不发。巴劳-洛认为他想接着睡上几个小时,也仍然保持着沉默。 突然,当杜-庞特抬起头,一把抓住他哥的手,低沉地说: “我在孟买被人告发了!孟买总督悬赏两千镑捉拿那纳-萨伊布!” “当杜-庞特!”巴劳-洛大声叫道,“你的头可不止值这么点钱!我的头都还不止两千镑呢!三个月后,他们将会出两万镑赏金捉拿咱俩!” “是的,”那纳答道,“三个月后即六月二十三日,就是普拉塞战役的纪念日,今年已是它的百年大庆了,英国人的统治应该结束,我们就要重获解放啦!我们的预言家曾经这样预言过!游吟诗人也这样歌唱过!哥哥,再过三个月,就有整整一百零九年成为历史,而印度还仍然被英国侵略者踩在脚下!” “当杜-庞特,”巴劳-洛答道,“一八五七年失败的事十年后应该而且能够获得成功。一八二七年、一八三七年、一八四七年的印度都曾处于暴动的高潮中!每隔十年,印度人的暴动热情就会高涨!今年他们将会看到欧洲人血流成河!” “让主保佑我们吧,”那纳低声说,“血债血还!那些还没被印度起义兵打死的皇家军官就要倒霉啦!劳轮斯死了,巴纳尔德-霍德死了,纳皮尔-霍布森和哈弗洛克也死了!但有人还活着!坎贝尔和奥兹还没死,在这些人中,我最恨的是莫罗上校,他是第一个把印度人塞进炮眼的刽子手的后代,是他亲手杀死了我的同伴,詹西女王!要是他落到我的手上,他会看到我是否还记得雷尔上校的凶残,斯坎德-已格的屠杀,英军在贝戈姆宫、巴雷利、詹西、莫拉尔、伊达斯普岛和德里的暴行!他会看到我是否已忘记他曾诅咒过让我去死,正如我曾诅咒过他一样!” “他已离开军队了,不是吗?”巴劳-洛问。 “是啊!”那纳-萨伊布答道,“只要一有起义,他就会重新回到军队!但如果起义失败,我将立刻跑到他在加尔各答的平房里把他杀死!” “现在怎样?……” “现在,仍应按原计划行事。这一次的运动将是全民性的。让城市、农村里所有的印度人都参加起义,与印度士兵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当我跑遍了德克坎的中部和北部地区后,我发现反抗之心已遍布各地。这次的起义,我们应深入到每个城市,每个小镇。让婆罗门尽力说教民众,宗教信仰会使西瓦和维希努两地的教民听我们的指挥。时机一旦成熟,就按事先约定的信号,几百万印度人同时起义,皇家军队的末日就到啦!” “那当杜-庞特呢?……”巴劳-洛紧握着他弟弟的手,问道。 “当杜-庞特,将不仅是毕鲁尔堡的受冕王公,而且是印度这片神圣的土地的统治者!”那纳说道。 那纳-萨伊布双臂抱在胸前,目光不再只停留在过去或现在,而是眺望着未来,显得有些迷茫,他一直沉默无语。 巴劳-洛也始终不去打搅他的沉默。他总是喜欢让这个凶猛无比的人独自思考,必要时,他才会把这位思考者内心的激情撩拨得更旺。那纳-萨伊布不会再找到一个与自己更为亲密无间的同谋,一位更能帮助自己实现目标的得力助手。人们常说,他是另一个自己。 那纳沉思了一会儿之后,重新抬起头,回到眼下的情形来。 “我们的同伙在哪儿?”他问。 “在阿德洪塔的洞里,按事先的约定,他们会在那里等我们。”巴劳-洛回答。 “马呢?” “我把它们放在离这里有一射程远的地方,就在从埃罗拉去波勒加米的路上。” “是卡拉加尼在照料马吧?” “是他,弟弟。它们被照料得很好,等我们一到就出发。” “那我们这就走吧,”那纳答道。“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到阿德洪塔。” “到那里以后,我们又去什么地方呢?”巴劳-洛问,“这么快就走不会违背你的原计划吧?” “不会,”那纳-萨伊布回答,“到那里以后,我们去索特普拉山,那里所有的羊肠小道,我都很熟悉,足以摆脱英国警方的追捕。况且到那里以后,咱们可就是在始终对反英起义忠心耿耿的比尔人和古恩德人的地盘上。咱们就呆在随时可以揭竿而起的温迪亚山区等待起义良机!” “上路吧!”巴劳-洛答道。“他们居然悬赏两千镑捉拿你!但只有悬赏是不够的,还必须有人敢来砍你的头啊!” “他们永远也得不到,”那纳-萨伊布说,“哥,别浪费时间了,走吧!” 沿着与这个陰暗的地下室相连的那条狭窄的通道,巴劳-洛步履沉稳地往前走。到了吃掉大象屁股的裂缝口,他小心地探出头,在黑暗中左右张望,看见四周都空无一人后,才走出去。接着又格外谨慎地沿着以庙宇为中心的大道走了二十余步,确信无疑后,打了一声口哨,示意那纳路上没人。 不一会儿,两兄弟就离开了这条长达半里的人造山谷。凿筑在两边的走廊、穹顶和洞袕在几处地方层层叠起,煞为壮观。俩人绕过了那座伊斯兰教陵墓,那里有专为教民以及从世界各地慕埃罗拉的大名而赶来的朝圣者而修筑的平房;最后,他们穿过拉乌扎村,来到连接阿德洪塔和波勒加米两地的大路上。 从埃罗拉到阿德洪塔有五十英里的距离(约八十公里);但此时的那纳不再是奥兰加巴德那位赤足逃窜的僧丐了。正如巴劳-洛所说,由当杜-庞特的忠臣卡拉加尼照料的三匹马就在路上等着他们。这些马被藏在离村子有千米远的一个浓密的树林里。一匹马给那纳,另外一匹给巴劳-洛,剩下的一匹给卡拉加尼,三人很快就骑着马朝阿德洪塔快奔而去。也没人会对骑马的僧丐感到奇怪。因为在印度,确实有许多乞丐骑在马背上行乞。 此外,在一年中的这段时间,大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而在朝圣季节的情况就大为不同了。因此那纳和两位同伙放心大胆地快速行进。只偶尔停下来让他们的马匹稍作休息,他们也趁这短暂的时间吃点卡拉加尼放在马鞍上的食物。他们尽量绕过人口稠密的地方,平房区,村庄和罗亚小镇、小镇上的房屋因时间的久远而变成黑色,就如同科尔努阿伊斯和皮尔马利两地那些陰暗的房屋一样,荒凉的小镇淹没在周围浓密的野生树林里。 一马平川的土地上,到处散布着一簇簇茂盛的欧石南。但在临近阿德洪塔时,地势变得起伏不平。 在距城约五百米的地方,有一些堪与埃罗拉相媲美的石窟,整体上看,或许比前者更为雄伟也更加美丽,占据了整条小山谷的一面岩壁。 在阿德洪塔城,政府的公告应该已经张贴出来了。那纳-萨伊布不能打城里过,以免招来被人认出的危险。 因此,在离开埃罗拉十五小时后,他和两个同伴进入一条狭长的通道,再往前就是那条著名的山谷,二十六座庙宇就建在高得令人眩晕的岩壁上。 星光璀璨的夜晚十分迷人,只是没有月亮。一些高大的树木,如榕树或其他一些印度巨形植物在星空下现出黑色的巨影。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树叶也都纹丝不动,除了能听见几百尺外的沟谷里一条溪流潺潺的流水声,别的什么也没有。但溪水的声响越来越大,当人马来到萨特昆德瀑布前时,水声变成一片轰鸣。瀑布从五十特瓦兹(法国旧长度单位,1图瓦兹相当于1.949米)的高处落下。又被凸出的石英岩和玄武岩撞得粉碎。山谷里水雾纷飞,如果在这个美丽的春夜里还有月光的话,水雾还会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那纳-萨伊布、巴劳-洛和卡拉加尼来到山谷中这片石窟区,山谷间的通道在这里急剧地拐弯,而凿筑在岩壁上的那些宏伟的佛教建筑使山谷显得豁然开阔。在那些庙宇的高墙上,各式各样的装饰应有尽有,岩柱、圆花饰、阿拉伯式装饰、游廊,还有许多巨形的动物图案和一个个挖空的小石屋供以前的僧侣和这些圣殿的守护者们居住,那些仿佛昨天才刚完成,至今仍令艺术家赞赏不已的巨形壁画表现了各种宫廷典礼、宗教仪式以及在不同年代用不同武器进行的战争,它们如实地再现了印度这个奇妙的地区在世纪初的风貌。 那纳-萨伊布对那些神秘的地下陵墓了如指掌。在那段艰难的起义岁月里,他和自己的同伙被英军紧紧追逼,曾多次逃到这一带藏身。那与坟墓相通的地下走廊,石英岩壁里最狭窄的通道,蜿蜒曲折相互交错的小径,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分叉口会令最耐心的人失去耐心,但他对这一切都很熟悉。即使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火把都照不亮的黑夜,他也不会迷路。 那纳趁着黑夜,非常自信地径直走向一个最小的洞袕。洞口处长满了小灌木,并且杂乱地堆着一些大石头,可能是在以前的一次山石崩塌中掉到那里的,只在地上的灌木和长在岩石上的植物丛中露出一点通道。 他只用手指甲在岩壁上敲了一下就表明自己已到达洞口。 很快就有两三个印度人在树枝间探出头来,接着十个,二十个,不一会儿更多的人像蛇一样从石头间钻出来,汇集成一支有四十余人的武装队伍。 “上路吧!”那纳-萨伊布说。 没有征求一句解释,也不知道他将把他们带向何方,大头人的这帮忠实的战争伙伴就跟着他出发了,随时准备遵循他的旨意去送命。他们步行的速度并不比骑马的人慢。 这一小队人马沿着峡谷间的这条通道往北绕过了圆形的山头。一小时后,他们来到通向索特普拉山的坎德伊西大道上。 天亮时,小分队已穿过从孟买至安拉阿巴德的铁路在那格浦尔的分叉口以及它通往东北方向的大干道。 此刻,加尔各答的火车正在全速行驶,不断地朝路边那些漂亮的榕树吐着白色的蒸汽,它发出的马鸣般的叫声吓得褐毛鲁在丛林间狼狈逃窜。 那纳勒住马,用手指着飞奔的列车大声喊道: “去,去告诉印度总督,那纳-萨伊布还活着,他将用侵略者的鲜血淹没这条可恶的铁路!” [book_title]第五章 钢铁巨兽 五月六日早晨,在从加尔各答到尚德纳戈尔的路上,所有的过路人,无论男女老幼,印度人还是英国人,都遇到了一件从未见过的怪事,他们无不惊得目瞪口呆。但坦白说来,这种惊讶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在这天早上的日出时分,从印度首都的郊外驶来一支奇怪的队伍——虽然我们也这样称呼那种登上乌格利河岸的怪物,——从由旁观者围成的两道厚厚的人墙间穿出来。 打头的是一匹高二十尺,长三十尺,且身宽无比的巨象,拖着后面的车队。它平缓的步履透着某种神秘的气息。象鼻向上弯着,顶端冲天,活像一个巨大的丰收角。两支金色的象牙如同两把假的利剑插在下颌上。暗绿色的皮肤上面长着稀奇古怪的斑点。大象身上搭着一条色彩绚丽,带有金银丝图案的厚毯子,边上还缀着螺旋形的流苏。大象背上驮着一顶华丽而堂皇的小塔,盖着印度式的圆塔顶。塔身镶着大块的透明玻璃,就像轮船上的舷窗一样。 大象后面拖着一辆由两节巨型车厢组成的火车,确切地说是两间流动的平房,货真价实的房间。每节车厢下面有四个车轮,轮毂和轮缘上全都雕刻着花纹。我们只能看见车轮的底下部分套在滚筒里转动,而滚筒几乎把整个巨型机动装置的底部遮住了一半。一根铰接杆连在两节车厢之间,带动后面那辆车厢。 但无论那头象有多强壮,它怎能毫不吃力地拖动两所大房子呢?而事实上那头巨兽居然做到了!宽大的脚掌可以自动地抬起又机械地放下,它可以无需驭象人的口令或手势就从步行立即变成小跑。 如果好奇的旁观者只是站得远远地观看,这正是首先让他们感到不解的地方。但只要走近仔细一看,他们就会为自己的发现而不再大惊小怪,只会赞不绝口。 一阵有节奏的轰鸣震耳欲聋,正与印度巨兽那种独特的叫喊声相似。而且不时地有一股强烈的蒸汽从大象冲天的鼻口喷出来。 但那确实是头大象啊!粗糙的肤质,暗绿的肤色,一副大自然赋予给厚皮动物之王的粗壮骨架,一切都不容置疑!它的双眼闪动着生命的光芒!它的四肢又是多么地富有活力! 没错!但假如有位好奇的人这时碰巧用手摸了巨兽一下,自然就会茅塞顿开了。它不过是个绝妙的欺骗,一个惊人的模仿。 事实上,这是一头铁皮象,体内藏着整套的机动装置。 至于火车,即蒸汽屋,如果给它下一个确切的定义,那就是可以流动的住所。 莫罗上校、奥德上尉、邦克斯和我住在第一节车厢,更确切地说是第一间屋子。 第二间里住着马克-雷尔和其他随行人员。 邦克斯和莫罗上校都信守了他们各自的诺言,因此,在五月六日的这天早晨,我们终于跟随这支奇特的车队,踏上去印度半岛北部的旅途。 但这匹人造象有什么好处呢?为什么要造这样一个与英国人的一贯思维不相符的新奇玩意儿呢!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想到要为一辆在碎石路面或铁轨上运行的机动车造一个四足动物的外形! 我必须承认当我们第一眼看到这台怪异的机器时,我们全都惊呆了。所有的疑问和不解自然都落在我们的朋友邦克斯身上。这辆机车是由他设计并指挥制造而成的。他怎会有如此奇怪的念头,居然把机车藏在一头钢铁巨兽的肚子里? 而邦克斯面对我们的满腹疑惑,神色严肃地只问了一句: “朋友们,你们认识不丹的王公吗?” “我认识他,确切地说我以前认识他,因为三个月前,他已经死了。”奥德上尉答道。 “他生前可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工程师说道,“他喜欢举办各种庆典,讲究排场。他从不否决任何灵感,——我指的是那些在他的头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他总是在思考着那些不可能的事,要不是他的钱财多得数也数不清,他早就为实现那些奇思异想而弄得倾家荡产了。他和以前的那些印度王公一样富有,家产无数。如果说他曾用心去做过什么事,那就是把自己的钱都花在有意思的事情上。一天,他突然有了一个新念头,很快他就被这个念头纠缠得夜不成眠。这是一个连所罗门也会为之感到骄傲的念头,而且他如懂得运用蒸汽机的话,肯定能实现自己的奇妙构想:它就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新方式,即坐在一辆别人联想都没想过的车子里去旅行。由于他认识我,就把我请到他的宫殿里,亲自为我画了一张他想象中的机动车草图。天啊!朋友们,如果你们认为我看了他的构想会一笑了之,你们可就错了!我很清楚只有一位印度王公才会有这样宏伟的念头,当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尽早地把它付诸于实践,给我这位充满诗意的顾客也给我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一位对工作认真负责的工程师并不是每天都能有机会接触到稀奇古怪的东西,能按照他自己的构思把一头《圣经-启示录》中的怪兽或《一千零一夜》里的魔鬼加进自己的作品中。总之,王公的幻想是完全可以实现的。你们知道在机械学方面我们正在做什么,能做什么,将要做什么。所以我就设计出这样一头铁皮象,把蒸汽炉、全部的机械装置、机动车的煤水车及其它附件都装在它的体内。一节节连在一起的象鼻可以根据需要伸缩自如,就是烟囱;一个偏心连杆装置把象脚套在后面的车轮上;我把它的眼睛都装上车灯透镜,能射出两道电光,这样,一头人造大象算是完成了。但制作的过程却并非一帆风顺。我找出好几处暂时无法解决的难题。单是它的发动机,——你们可以认为它不过是个大玩具,——就让我熬了几天几夜,王公始终耐心地等待,在我的创造车间里度过了他一生中最美好而难忘的时光,但他没有等到我们敲下那给大象赋予生命,使它终于可以四处奔跑的最后一锤就死了。不幸的人居然没有机会坐进自己的流动屋!但他的继承人却没他那样富于幻想,他们对这台机器又敬又怕,在他们的眼里,这简直是一个疯子的作品。所以他们立即想以低价尽快脱手,而我当然就为上校考虑,把它买了下来。现在,我的朋友们,你们知道怎样而且为什么世界上只有我们才拥有一头八十马力的蒸汽象,而不是有八十头三百公斤重的大象了吧!” “太好啦!邦克斯,您太了不起啦!”奥德上尉大声喊道,“您不仅是位出色的工程师,还是一位钢铁制造的艺术家、诗人,您真是个天才!” “王公死了,我买下他的车队但没有勇气把我做的大象毁掉而恢复普通的机车模样。”邦克斯回答。 “但这样更好!”上尉接着说,“我们的大象漂亮极了,漂亮极了!而且当我们坐着这辆车在印度半岛的平原上、丛林间任意驰骋时,这头巨象能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感觉!这毕竟是王公的想法啊!再说这样的想法对我们会有好处,您说是吗?上校?” 莫罗上校笑了。这表示他对上尉的话完全赞同。于是旅行的事终于定了下来。一头举世无双的铁象,人造的巨型怪物,会拉着四个英国人的流动屋而不是印度半岛上最富有的王公四处飞快地奔跑。 邦克斯是怎样把现代科学的进步巧妙地运用到这台机车上的呢?原来是: 整套机械装置,汽缸、连杆、进气阀、燃料供给泵和偏心轮都被装在四个车轮的中间,外面遮着蒸汽炉。而这个管状的不用回火就可提供六十平方米受热面的蒸汽炉处于铁皮象的前半部分,后半部分则是盛水和燃料的煤水车。两者之间留出来的空隙正好留给司炉工。而机械师本人的岗位在大象背上驮着的转塔里,它专为防御枪击用,在路遇袭击时,我们所有的人都可躲进大象体内。机械师控制着安全阀和显示液压的压力计;同时他还掌握着调节阀和躁纵杆,前者调节蒸汽的引入,后者则制约进气阀,整个机车前进还是后退都由它决定。在转塔里,透过那几扇厚厚的被铁箍牢牢地固定在塔身上的玻璃,机械师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前面的道路。他可以根据路面的情况,踩脚下的踏板来调节前面几个车轮的角度。 用质量上乘的钢铁做成的弹簧圈,垫在蒸汽炉和煤水车的下面,以减缓因路面不平而带来的颠簸。车轮的选料也十分可靠,并且轮缘上刻满了花纹,这样在行进中才会紧紧地抓住地面,以免打滑。 邦克斯告诉我们这台机器的功率高达八十马力,事实上完全可以毫无危险地达到一百五十马力,它的制造原理是依照“菲尔德系统”原则,拥有两个汽缸,可以变速行驶。整套机械设备都被罩在一个密封的套子里以避免在行进途中扑上灰尘,否则各个部件很快会受到损坏。它最大的优点在于:消耗虽少,能量却很大。就它能达到的速度而言,它所消耗的能量之少是其它交通工具无法比拟的。而且它适用于任何燃料,煤或木柴均可。至于它的平均速度,工程师估计可达每小时二十五公里,但如果路况良好,它的速度可高达每小时四十公里。刚才谈到它的车轮不会打滑的原因,除了因为轮缘上的花纹可以抓住地面以外,也因为垫在机器下的质量上乘的弹簧能把机身的颠簸迅速而均匀地分散。另外,这些车轮都受制于刹车,既可慢刹也可急刹。 同时,这辆车爬坡的性能也是十分卓越的。邦克斯在考虑过车身的重量及它的每一个活塞所能产生的推动力之后,得出了最佳的组合方案。因此,它可以毫不吃力地在坡度为十到十二的坡道上行驶,——这是很了不起的事。 何况英国人在印度修筑的道路已经遍布半岛,而且又宽敞又平坦,对我们的机车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单只是贯穿半岛南北的“大干道”就长达一千二百英里,约合两千公里。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人造大象后面拖着的蒸汽屋吧。 事实上邦克斯为莫罗上校而从王公的继承人手上收买下来的这辆机车,不仅仅可以在马路上行驶,它同时还是一辆由机车牵引的火车。不丹王公依照自己的幻想把它建成典型的印度式样,这并不奇怪。在前面的叙述中,我把它叫作流动的平房;事实上,它确实当之无愧,因为那两节车厢简直是印度建筑的奇迹。 让我们想象两个没有尖顶的清真寺塔,双重脊梁,鼓鼓的圆顶,几根雕花柱支撑着窗户以上的部分,装饰塔身的名贵木头被漆成五彩的颜色,显得层次分明,塔身的造形十分优雅,一前一后两个阳台华丽而堂皇。是啊!人们简直会认为这是两座从圣索纳居尔山上搬下来的塔,而它们将拖在钢铁巨象后面,在印度的大马路上任意驰骋! 这辆神奇的机动车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特点,那就是它能漂浮于水面。装着蒸汽炉和煤水车的大象下半身正是一艘轻盈的铁皮船,正是它巧妙的中空结构给它带来了浮性。一旦遇到河流,大象的脚掌通过传动杆带动拖在后面的蒸汽屋就开始在河面上航行。在地域广阔的印度地区,河流众多,而且在许多河流上都还没有可供通行的桥梁,因而可以浮行这一特点实在是极其可贵。 这就是那位心思反复不定的不丹王公朝思暮想的火车,它的模样绝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虽然邦克斯尊崇发动机的大象外形,也赞成把后面的车厢造成塔状,但他仍然认为应该按英国人的口味装饰车厢内部,才能使它经得住长期的旅行。事实上,他做得非常成功。 我已经谈到过这个蒸汽屋包括两间屋子,每间屋都有六米多宽,因此就比只有五米宽的轮轴多出一截。但由于房屋下面都装有既长又柔韧的弹簧圈,所以在铁路上行驶时,坐在里面的人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颠簸。 第一节车厢长十五米,在它的前面,是一个别致的阳台,四周支撑着纤巧的柱子,使阳台更像一间宽敞的包厢,可以轻轻松松地容纳十来个人。另外,阳台上还有两扇窗户和一扇门开向后面的客厅。客厅也有两扇玻璃窗,里面陈设着一张桌子和一个书橱,两排气派的软皮沙发,上面铺着华丽的织物。地面上铺着土耳其士麦那的厚地毯。窗前悬挂着一串串的香根草,不时地被洒上些香水,使客厅和其他的房间都香气宜人。天花板上吊着一个风扇,当火车处于行驶状态时,一根传动皮带会自动地带动风扇运转,而在火车停运时,则由一位奴仆用绳拉动它。一年中总有几个月的室内气温可高达四十五摄氏度,怎能不想尽一切可能的办法来抵御酷暑呢? 客厅后面还有一扇用名贵木料做成的门,正对着阳台,通向饭厅。饭厅的侧面开着窗户,而且屋顶是一层半透明的毛玻璃,显得格外敞亮。中间摆放着一张饭桌,旁边可坐八人。而我们一共四人,也就是说饭厅宽敞有余。饭厅里唯一的家具是餐具橱,里面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式银器、瓷器和玻璃器皿,这些对讲究舒适的英国人来说都是必需品。当然,这些易碎物品都半插在专制的槽口里,这样才能避免因车身的摇晃而跌碎。 饭厅的后门通向一条过道,在它的尽头又是一间阳台。过道的两侧共有四个房间,里面的布局都是一张床、一个-洗池、一个五斗橱和一张沙发椅,和当时横越大西洋的最华贵的大型客轮上的客层没什么两样。莫罗上校住在左边第一个房间;邦克斯工程师住在右边第二间。奥德上尉和我分别住在工程师和上校的旁边。 第二节车厢长十二米,和前面那节一样,也附带着一个阳台。与它相连的厨房十分宽敞,侧面还有两个储藏室,里面的物品应有尽有。而厨房又连着一条通道,中间部位一个四边形的房间,镶着天窗,这是车上游客的第二个饭厅。四个角落里各有一个小房间,分别住着马克-雷尔中士、机械师、司炉工和莫罗上校的勤务兵;后面两间房住着厨师和奥德上尉的勤务兵;至于其余的房间,则作武器库、冰窑和行李室用,它们都通向后面的阳台。 我们可以看到邦克斯是怎样巧妙地把蒸汽屋里的两间大房子布置得又合理又舒服。在冬天,有一台专门的机器可以使热气在每一个房间里流动,这样整座蒸汽屋都会温暖无比,而且在客厅和饭厅分别还有一个小壁炉。即使列车行驶到临近西藏的山区,也不必担心会受冻。 对于食品贮备这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也做了充分的准备。随车携带的各种罐头够整支旅行队伍吃上整整一年。其中带得最多的是一些名牌肉罐头,主要是熟牛肉、焖牛肉和鸡肉酱,鸡肉在印度半岛各个地区的消费量都是很大的。 当然,在正餐之前的早餐上,牛奶是不可缺少的,而且晚饭前要喝的汤也因被浓缩成炼侞状,所以我们在旅途中的每一天都可以享受到。 牛奶经过蒸发浓缩成糊状之后被装入容量为四百五十克的密封铁罐里,只要兑以五倍的水,就可以被稀释成三升牛奶。而这样的处理对牛奶的构成和质量不会有丝毫的损坏。用同样的方法可以把预先做好的汤浓缩成方块状,稀释溶化后又恢复成美味的汤。 冰在这些天气炎热的地区用处很大。而制冰对我们来说却是几分钟就可以做成的事情。一种方形的机器可以通过使液化氨蒸发而达到降温效果。车尾有一间专门的冷藏室,我们在旅途中的猎物可以通过使氨气或甲醇醚蒸发的方法得到无限期地保存而不会变质。这种冷藏法是自我的一位法国同胞克里斯托夫-泰勒首先发现并使用的。所以无论何时,我们总能享受到质量上乘的美味佳肴。 而地窑里则储备着大量的酒水。法国葡萄酒,各种啤酒,烧酒和粕酒足够我们在整个旅途中的消费。 况且一路上车队还要行经半岛上的居住区。印度也并非是一片荒漠。所以只要肯花钱,弄到生活必需品,甚至奢侈品都不是难事。或许当车队来到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印度北部地区时,我们已经弹尽粮绝。即使那样,也无须担忧,生活很快又会恢复原先的舒适,因为最善从长计议的邦克斯已经把一切都事先预料到了,他能使我们摆脱困境,又重新上路。 至于这次旅行的路线,基本上是已经确定好了,但也不排除路遇不测时,做适当改动: 从加尔各答出发后沿恒河河谷到达安拉阿巴德,穿过乌德王国后抵达西藏高原的脚下。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车队总是不断地在山坡上爬行,这可以让奥德上尉过足打猎的瘾。最后,回到孟买。 整个行程长达九百古里(一古里约合四公里)。但有了蒸汽屋和所有同行的旅伴,谁会不愿意绕地球环行几圈呢? [book_title]第六章 旅行初期 五月六日一早,我就起身离开斯本塞旅馆,自从我来到印度的首都加尔各答后,就一直住在那里,它是该市最为豪华的旅馆之一。对我来说,这座大城市已毫无秘密可言。每天,清晨步行散步;傍晚则坐车到斯特朗,即威廉堡前面的大广场上去,那里总停泊着一些欧洲人的华丽轿车,而且还不无鄙夷地夹杂着几辆当地那些身体肥硕的富豪们开来的豪车,在那些稀奇古怪的东方集市里穿来穿去,去看看恒河边上的死人火葬场,博物学家库克尔的植物园及“卡莉夫人”,这位可怕的四臂女人,凶残的死神,就坐落在郊区的一间小庙里,与市中心的现代文明相比,这里仍处于未开化的本地文明之中。接着,欣赏一番矗立在斯本塞旅馆对面的总督府,奇特的科林尼-洛德宫和为纪念当代杰出人物而建的市政厅,细心观察一下有趣的乌格利清真寺,然后又开车跑遍林立着漂亮的英国海军商务大楼的港口,而后就该和军士或哲学家们说再见了,——这些鸟有太多莫名其妙而有趣的名字!——是它们使城市的街道显得干净,让人舒心。到这时,眼前的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已无处可去了,我只得离开它。 于是这天早上,我在政府广场乘上一辆糟糕透顶的两匹马的四轮马车——与英国制造的那些舒适的车无法相比,——很快就来到莫罗上校住的那幢平房门口。 我们的火车就停在郊外一百余步的地方。所以我们可以迁入新居了,——这样说实在是再恰当不过。 当然,我们所有的行李都已事先搁放在车上专门的行李室里。况且我们带的只是一些生活必需品。至于武器,奥德上尉认为至少应该携带四支使用爆破弹的英菲尔德短枪,四支猎枪,两支打野鸭的专用猎枪以及若干步枪和手枪——这足以把我们随行的所有人员都武装起来。有了这些武器,对付一只可以吃的野味绰绰有余,我们完全可以捕猎褐毛兽。 奥德上尉简直得意洋洋!不仅是因为他们终于把上校从退役后的孤独生活中解脱出来,而且即将乘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火车去印度北部旅行,他不仅能过足打猎的瘾,还能到喜马拉雅山区冒险,这一切使他兴奋不已,充满活力,他跟人讲话时,感叹词连篇,跟人握手时,力气大得能把骨头捏碎。 出发的时间已经到了。蒸汽炉里热气沸腾,发动机就要运转起来。机械师一手掌握着调节阀,已准备就绪。一阵阵有规律的汽笛声已划破天际。 “出发啦!”奥德上尉一边挥着自己的帽子,一边高声喊道,“钢铁巨兽,出发啦!”钢铁巨兽,这是热情洋溢的上尉刚才给我们这辆非同寻常的火车取的别名,非常合适,也为大家所接受了。 下面我们简单地谈谈住在第二间流动屋里的同行人员: 机械师斯托尔是个英国人,曾在“南印度”公司工作,几个月前刚辞职。邦克斯认识他并且知道他很能干,所以请他来为莫罗上校工作。此人有四十岁,能干,懂行,是我们的好帮手。 司炉工名叫卡鲁特。他属于那类各大铁路公司争相聘用的印度人,因为在印度,天气本来十分炎热,而炉边的温度更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只有他们才能在这样的高温下照常工作。同样的道理,那些海洋运输公司在红海上航行时,总要聘用阿拉伯人作司炉工。他们具有超常的抗高温能力,欧洲人如果呆在如此高温的地方,几分钟内就会被烤死。我们的司炉工也选得很好。 莫罗上校的勤务兵是一位三十五岁的印度人,属古尔格卡种族,他叫古米。他以前服役的兵团因纪律严明,曾接受使用那种新型的子弹,而正是这种子弹成为点燃印度兵暴动的导火绳,至少为暴动提供了借口。古米个子小,身体灵活而健美,做任何事都十分投入,仍穿着“来福枪队”的黑色制服,他简直视它为自己的贴身服。 马克-雷尔中士和古米对莫罗上校都是忠心耿耿。 两人一直伴随他左右打完印度的每一场战役,又帮他徒劳无获地寻找那纳-萨伊布,最后和他一起告别军旅生涯,退役为民,他们永远也不会离开他。 如果说古米是上校的勤务兵,那么福克斯,——一个天性乐观,善于与人相处,地道的英国人,——则是奥德上尉的勤务兵,但在打猎方面他一点都不比他的上司逊色。尽管职位很低,但这位正直的年轻人却从没有试图改变过它。而他的滑头和他的名字是多么相配!福克斯:狐狸!但却是一只捕获了三十六只老虎的狐狸,——比他的上尉少三只。他很清楚不能超过这个数目。 这次随行的人员中除了以上所述的几位之外,还有我们的黑人厨师,他工作的厨房就在第二节车厢的前面部分,夹在两个储藏室的中间。祖籍法国,但他已经在世界各地烤过肉,炖过汤了,这位帕拉扎尔德先生,——他的姓,——总以为自己做的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而不是一个平凡普通的职业。所以每当他在炉台前团团转,像一位化学家一样精细地往汤里撒胡椒、盐和其他调料时,他总是摆出一幅权威的架子。但由于帕拉扎尔德先生又能干又干净,所以我们总是不由自主地原谅他那种厨师的虚荣心。 这样,爱德华-莫罗先生、邦克斯、奥德上尉和我,以及马克-雷尔、斯托尔、卡鲁特、古米、福克斯和帕拉扎尔德先生,——一共十人,——钢铁巨兽和它的两座流动屋将把我们带到印度北部去旅行。另外还有两条猎狗范恩和布莱克,上尉以前总是夸它们在追捕毛皮动物时凶猛无比。 孟加拉如果不是印度半岛上最为奇特的一个地区,至少也是最为富有的。显然它不是一个印度王公聚居的地方,因为王公们大多住在这个国家的首都,但却是个人口稠密的省份,简直可以被看作印度人的真正王国。它北抵高不可攀的喜马拉雅山,我们将斜穿过这个地区。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我们对第一阶段的旅行计划达成一致:沿恒河的支流乌格利河逆流而上行驶几古里,加尔各答正是由这条河流灌溉冲积而成,从河右岸的法国城市尚德纳戈尔开始,沿铁路行进到布德万,再斜穿过贝阿尔,在贝纳勒斯重新回到恒河边。 “朋友们,”莫罗上校说,“旅行的路线由你们来决定……你们不用考虑我的意见。你们的任何决定都会使我满意的。” “亲爱的莫罗,”邦克斯显然不赞成他的说法,“您总应该让我们知道您的意见吧……” “不用啦,邦克斯,”上校回答道,“我相信你的决定,况且去哪个省对我来说都一样,我也没有特殊的兴趣。我只想知道:当你们到了贝纳莱斯后,接着往哪里去?” “继续往北!”奥德上尉激动不已地大声说道,“直接穿过乌德王国,而后去喜马拉雅山区!” “朋友们,既然这样……”莫罗上校吞吞吐吐地答道,“或许我会请你们……还是到时候再说吧。先照你们说的做吧!” 爱德华-莫罗先生的答话着实让我大吃一惊。他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想出来碰碰运气他才答应和我们一起旅行吗?难道他认为那纳-萨伊布仍还活着,他或许能在印度北部找到他的仇人?难道他还念念不忘复仇的事?我预感到在莫罗上校的心里一定埋藏着某种心事,而知情者只有马克-雷尔中士。 这天的清晨时分,我们都围坐在蒸汽屋的客厅里。阳台的门和两扇窗户都敞开着,再加上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风扇,所以并不觉炎热。 钢铁巨兽受控于斯托尔的调节阀。此刻,旅行家们想尽情地欣赏车外的风光,所以按照他们的要求,巨兽每小时只向前行进一里路。 当车开出加尔各答的郊区时,身后仍有一大批尾随者,其中有对车队赞赏不已的欧洲人,也有大群对车队又敬又怕的印度人。虽然随着远去的列车,围观者逐渐稀少,但我们仍能听到惊讶得目瞪口呆的过路人不时发出“哇!哇!”的赞叹声。毫无疑问,他们对那两节华丽车厢的赞叹不如对拖着它们的那头不时吞云吐雾的巨型大象多。 十点时,饭厅的桌子已经摆好,坐在这里比坐在头等火车的包厢里还安稳舒适,我们有幸品尝了帕拉扎尔德先生的午餐。 我们的火车沿着恒河最西边的一条支流乌格利河岸行驶,恒河在入海口的众多细小支流交错成密密麻麻的河网,桑德邦兹平原正是由这些河流冲积而成的三角洲。 “亲爱的莫克雷,”邦克斯对我说,“您看那边,这条神圣的河流把与它同样神圣的孟加拉湾彻底征服了。时间的壮举。这里的每一寸土都是恒河从喜马拉雅山脉带来的。这个省正是由一点一滴的山土天长日久地堆积而成……” “它是多么地喜新厌旧!”奥德上尉接着也感慨万千,“啊!好一条任性、怪癖而反复无常的恒河!人们在它的岸边建筑了一座城市,几个世纪之后,这座城市的周围已变成一片平原,旧有的河道早已干涸,恒河的流向和入海口的位置全都变了!所以在曾经深受河水滋育的巴伊马阿尔和高尔两座城市,由于河流的背叛,而今只剩下平原上干涸的稻田!” “啊!”我答道,“我们是否应该担心加尔各答会遭受同样的命运呢?” “谁知道呢?” “那好!让我们永远别呆在那儿!”邦克斯说,“但事实上只要多筑堤坝完全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有必要,工程师们会有办法阻止恒河泛滥的!他们将给它穿上件紧身衣!” “亲爱的邦克斯,对您来说幸运的是印度人听不到您这样谈他们的圣河!否则,他们决不会原谅您!”我对他说。 “您说的话没错,”邦克斯答道,“恒河对印度人而言如果不是上帝本身,也是上帝的儿子,所以在他们眼中,恒河的一切所为都完美无缺!” “甚至连它散布的热病、霍乱和鼠疫也是无可指责的!”奥德上尉大声谈论道,“但是,桑德邦兹数目众多的老虎和鳄鱼却并不受这些猖獗的地方性传染病的影响。事实正相反!这些动物好像很适宜被瘟疫污染过的空气,正如在印度生活的英国人在炎热的季节更喜欢空气纯净而凉爽的疗养胜地一样。啊!这些残忍的野兽!”奥德突然转过头对正在收拾饭桌的勤务兵喊道:“福克斯?” “什么事?上尉?”福克斯应声问道。 “你不就是在那儿打死你的第三十七只的吗?” “是的,上尉,就在离坎宁港两英里的地方,”福克斯意犹未尽地说道,“那是在一个晚上……” “够了,福克斯!”上尉一口把一大杯掺了糖水的烈酒喝尽,又接着说道,“我知道第三十七只的故事。第三十八只会更让我感兴趣!” “但上尉先生,第三十八只还没被杀死呢!” “福克斯,你会做到的,我也一样,我的第四十一只!” 在奥德上尉和他的勤务兵两人的谈话中,我们永远也听不到“老虎”一词。因为完全没有必要把它说出来。两位猎人彼此都心照不宣。 随着我们的列车不断往前行驶,在加尔各答之前宽约一公里的乌格利河逐渐变窄。在这座城市的上游,河的两岸筑着低低的堤坝以阻挡河水泛滥。可怕的海上飓风经常从这里大势涌入内陆,给整个省带来灾难。面目全非的街区,一片片倒塌的房屋,被淹没的庄稼,成千上万的尸首堆满了城市和乡村,人类无法抗拒的自然,在铺天盖地的狂风之后留下来的就是这样一幅惨败景象。其中发生于一八六四年的飓风尤为可怕。 我们知道印度的气候分为三季:雨季、寒季和热季。其中热季最短但又是最难熬的。三月、四月和五月尤其酷热,而五月又是这三个月中最炎热的月份。此时,在阳光下哪怕是只呆几个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至少对欧洲人是这样。事实上连室内的气温也高达一百零六华氏度(约41℃)。 德瓦尔贝森先生曾这样描述过当时的人:“他们像发高烧一样热得难受,在平定暴动的战争中,军官和士兵们不得不整日把头搁在水龙头下,才能防止充血。” 但是由于蒸汽屋总在不停的行进当中,吊扇扇动空气带来的冷风以及挂在窗前的香根草因为经常被浇灌而散发出湿润的气息,所以我们并没有受太多的苦。况且从六月一直延续到十月的雨季就要来临,只怕它会比热季更为让人烦恼。总之,我们的旅行途中没什么不快。 午后,我们就在蒸汽屋里稍微散了会儿步。近一点时,到达尚德纳戈尔。 我以前曾到过这座城市,——整个孟加拉地区中唯一属于法国的领地。三色旗掩盖下的尚德纳戈尔只有十五名守卫城市的士兵,但在十八世纪的战乱中,它曾是加尔各答的劲敌,只是现在,这座城市已彻底地衰落了。没有工业,没有商业,繁华的集市和港口早已成为历史。如果安拉阿巴德的铁路从这座城市穿过,哪怕只是绕绕它的城墙,尚德纳戈尔或许还能恢复些许昔日的活力。但英国铁路公司无法满足法国政府的苛刻要求,只得让铁路撇开这座城市绕道而行。于是尚德纳戈尔失去了能重振商业的唯一机会。 我们的火车自然没有开进城市,而是停在三英里外的马路上,一片蒲葵林的入口处。当整个车队都安顿下来之后,就像是一个刚盖好的村庄。但它是一个可以流动的村庄,在舒服的小房间里度过了平静的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即五月七日,它又要载着我们重新启程啦。 在此期间,邦克斯添足了燃料。虽然机器并未消耗多少,但他仍坚持把煤水车装得满满的,也就是说足够六十小时行程所需的水、木柴或煤炭。 奥德上尉和他忠实的福克斯也把这个原则用于他们自身,他们体内的炉灶,——我指的是他们能提供大片受热面的胃,——总是塞满了对长时间高效率运转的人体机器来说必不可少的含氮燃料。 接下来的旅程稍长。我们要在两天两夜之后才能到达布德万,九日游览该城市。 早晨六点时,斯托尔发出一声尖利的长鸣,汽缸里的气体被排除,钢铁巨兽的步伐比前夜稍微加快了一些。 我们沿着铁路行驶了几个小时。这条铁路起自布德万,在巴伊马阿尔与恒河谷汇合,之后一直通到贝纳勒斯。从加尔各答开来的火车在我们身边飞速而过。旅客们发出的一阵阵赞赏的感叹仿佛是对我们的藐视。他们可以比我们跑得快,但绝对不会比我们舒服! 在这两天的旅途中,一路的风景平淡无奇,可以说是单调乏味。处处都能看见高大的椰子树在风中摇曳,布德万将是它们生长的最后边界。这种属于棕榈科的植物总是喜于依傍着大海生长,呼吸空气中大海的气息。因此一走出沿海地带,就再也看不到这种植物了,在印度中部是绝对不会有椰子树的。但内陆的植物却是同样的有趣且品种繁多。 道路的两边都是一望无垠的稻田,被分割成棋盘上的方格状。而每一方块土地都象海边的盐田或牡蛎养场一样四周围筑着堤坝。这片湿热的土地上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土质一定非常肥沃,那绿油油的庄稼也定会有一个好收成。 第二天晚上,我们乘坐的蒸汽屋在喷出最后一柱蒸汽后准时到达布德万,这种精确度连快车也会望尘莫及。 这座城市本是一个英属地区的行政首府,但这个地区同时又归一位印度土邦主所有,为此他必须向政府缴纳近千万的税款。城市里的大部分房屋都很矮小,被两旁栽满椰子和槟榔的林荫大道分割开来。我们的火车就从这些林荫道中通过,停在一个环境优美而又凉爽的树荫处。这晚,土邦主的地产中又多了一个小街区。即使拿布德万领主的那座柔合了英国和印度两种建筑风格的华丽宫殿,及其所在的整个街区与我们只有两所房屋的便携式村庄交换,我们也不答应。 可以想象我们的巨兽在孟加拉人中引起了怎样的轰动,他们光着头,露出提图斯式的头发(指前后一样短的一种发式,仿自罗马皇帝提图斯的雕像),男人们只在腰间缠块布带,女人们则从头到脚裹在白色的纱丽里,从四面八方赶来围观这头稀奇的怪物,虽难免有些害怕,但赞赏之情却溢于言表。 “我只有一个担忧!”奥德上尉说,“那就是城里的土邦主会对我们的钢铁巨兽动了心,愿出一大笔钱买它,而我们实在又无法拒绝这么多钱,于是就把它卖了!” “永远不会!”邦克斯第一次大声地说道,“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他另造一头象,它的力气大得能拉动他的全部地产!但属于我们的这头象,说什么也不卖,莫罗,你说对吗?” “说什么也不卖!”莫罗上校的声音听来像是给他八百万也不会动心。 再说,我们也没必要讨论巨兽的买卖。土邦主根本就不在布德万。只是他的康达尔(相当于私人秘书),来察看了我们的车队。作为回报,他邀请我们,——我们当然高兴地接受了,——参观土邦主的花园,里面有十分美丽的热带树林和潺潺流动的池塘和小溪,另外,我们还参观了动物园,那是一大片青翠的草坪,星星点点地坐落着一些形状各异但都气度非凡的凉亭,园里精心圈养着温驯的狍、雄鹿、黄鹿和大象,以及凶残的老虎、狮子、豹和熊。 “把老虎像鸟一样关在笼子里,我的上尉!这太可怜啦!”福克斯愤愤不平地大声说道。 “你说得很对,福克斯!”上尉回答,“要是问问这些性情刚烈的毛皮兽,它们宁愿在林子里自由地闲荡……哪怕是挨上一枪呢!” “啊!上尉,我也有同感!”勤务兵叹了口气说道。 次日,即五月十号,我们离开了布德万。补足燃料的蒸汽屋通过一条与铁路水平的小道跨过铁轨,径直开往距加尔各答有七十五古里的拉姆居尔。 这样我们必然得放弃沿途的一些重要城市,如穆尔什达巴德,城市虽大,但无论是它的印度区还是英国区都毫无特色可言;蒙吉尔,它是修筑在圣河岸边一个岬角上的城市,有些像英国的伯明翰;帕特纳,富有的鸦片贸易中心,是我们即将斜穿的贝阿尔王国的首府,它是座郁郁葱葱的城市。但我们有更好的选择:走一条更南的路线,纬度比恒河谷还低两度。 在这段路途中,钢铁巨兽不再如往常一样平稳,而是稍有些抖动,这使我们对蒸汽屋绝妙的减震装置有了切身体会。况且道路并不十分难走。可能连凶残的食肉野兽也会怕这头能吞云吐雾的巨形大象三分!但让奥德上尉惊讶不已的是一路上我们居然没有遇到一头猎物。不过,他原本就是打算在印度北部而不是在孟加拉地区一显身手的,所以他还不至于现在就开始大呼小叫。 五月十五日,我们的车队已与距布德万五十古里的拉姆居尔近在咫尺。平均车速只有每十二小时十五古里左右,不会更多。 三天后,即十八日,火车又往前开了一百多古里,停在小城市吉特拉的附近。 旅行初期,基本上平安无事。天气虽然炎热,但在阳台上睡上一个午觉仍是舒服无比!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我们都呆在那里悠闲自得地乘凉。 夜幕降临时,斯托尔和卡鲁特就在邦克斯的指导下清洗蒸汽炉,检查机器是否有故障。 这时,奥德上尉和我就会和福克斯、古米一起,带着两条猎狗在停车的附近打猎。我们的猎物只是一些毛皮小动物;虽然上尉像所有的猎人一样瞧不起它们,但作为一个美食家,他就不会对它们说不了,第二天,他准和得意洋洋的帕拉扎尔德先生一样,津津有味地吃着饭桌上的美味佳肴,这倒还节省了车上的储备食物。 有时,古米和福克斯也会留下来给火车补充木柴和存水。难道不该让煤水车装满第二天的所需吗?因此,邦克斯总是尽可能地把车停在溪流边或树丛附近。所有这些不可缺少的补给工作都由细心的工程师来负责。 等一切工作都结束之后,我们就开始怞雪茄,——美味的马尼拉“塞路兹”——一边怞一边谈论着奥德和邦克斯已经了如指掌的这个国家。而上尉本人十分讨厌粗俗的雪茄,所以他的嘴里总是衔着一根二十尺长的烟管,大口地吸着,烟雾里散发着一种名叫“乌卡”的香料味,他的勤务兵总是早已细心地在烟斗里填满了烟丝。 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快乐莫过于莫罗上校随我们一同到宿营地的附近去散散步。我们总是在临走前邀他同去,但他也从来都是婉言谢绝,然后和马列-雷尔中士呆在一起。他们两人沿着马路走来走去,从来不超过百余步的距离。虽然两人都极其寡言,但他们之间却相知很深,无需任何语言就能交流思想。两人仍完全沉浸在记忆犹新的痛苦往事中。随着我们的车队越来越靠近北部,爱德华-莫罗和中士正在一步步地逼近血腥的暴动,痛苦的回忆怎能不在脑海中重现呢? 很显然,莫罗上校并非只是简单地为了和我们在一起才答应去印度北部旅行,但他的真实想法,我们一直到后来才知道。邦克斯和奥德上尉也很同意我的这种猜测。三个人对未来都不无担忧,因为我们并不知道这头在半岛上走南闯北的铁皮象会不会酿出什么悲剧。 [book_title]第七章 珀尔古的朝圣者 贝阿尔即是从前的马加达王国,在佛教盛行的时代,它曾被视为一片圣土,至今仍能看见当年修建的庙宇和寺院。但几个世纪以来,信奉菩萨的僧侣逐渐被婆罗门取代,他们靠佛主的信男信女从四面八方带来的贡品维持生计,慢慢地,他们垄断了恒河的圣水,贝纳勒斯的朝圣以及杰格南特的宗教仪式,最后,整个地区都掌握在他们手中。 这是一片富饶的土地。一望无垠的稻田,漫山遍野的罂粟,一座又一座的小镇掩映在茂密的棕榈、芒果和椰枣林中,像是被大自然洒了一张密密麻麻的藤网。一路上都是满目葱翠,湿润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的清香。照着地图行驶,我们是永远都不会迷路的。大象的轰鸣中夹杂着一阵阵刺耳的鸟啼和猴群乱哄哄的叫嚷。田间的不死鸟和香蕉树被笼罩在火车喷出的螺旋上升的圆圈中,那金色的香蕉像是薄雾中闪烁的星星。而行驶的火车惊起一大群正在田间啄食稻米的小鸟,它们白色的羽毛在火车喷出的白色蒸汽中变得模糊不清。时而我们还能看见一丛榕树或柚子树,一米高的树干支撑着巨大的树冠,显出不负重荷的样子,它们点缀着远去的风景。 但景色虽美,天气却酷热难耐!没有一丝凉风从挂在窗边的香根草间透进来!一股股热浪——风在穿过西部平原时,受热而形成的——铺天盖地地涌来。六月季风来驱散酷暑的时候到了。这火一般的太阳随时都有让人窒息而死的可能。 所以,田间空无一人。即使印度庄稼汉早已习惯了日晒,此时也不得不放弃农活。车只能在林荫道里行驶,而且我们全都被迫躲在屋内。至于司炉工卡鲁特,我不认为他有铂金的身躯,因为连铂金也有熔化的时候,他肯定是用纯碳锻造出来的,只有它才能耐得住蒸汽炉边的高温。但不!这位正直的印度人具有难以置信的耐高温能力。除了纯炭以外,他似乎是自然界中第二种能够忍受这种高温的物质! 五月十九日这天,悬挂在饭厅墙壁上的温度计标明气温高达一百零六华氏度(41℃)。晚上,我们没有照往常的惯例到列车宿营地附近去做一次阿瓦卡纳式的散步,这个词本身的意思是“吃空气”,也就是说闷热了一整天之后,我们去呼吸一下夜晚温热而新鲜的气息。但这次,屋外的空气足以把我们窒息死。 “莫克雷先生,”马克-雷尔中士对我说道,“我回想起那个三月末,乌格-罗兹先生指挥仅有的两门炮猛攻詹西,想在城门上打开缺口,十六天前,我们渡过了贝特瓦河,在这段时间中,死了许多的马匹。我们就在高大的花岗岩城墙间作战,墙壁如同高炉的炉膛一样滚烫。部队里有专门的士兵背着装满水的羊皮袋,我们一开火,他们就往我们的头上浇水,否则,我们只会像遭了雷劈一样突然倒地。听着!我记得十分清楚!当时,我已筋疲力尽,头像要炸裂一样。我快支持不住了……这时,莫罗上校看见了我,他立即抓起一名士兵手里的羊皮袋,把水浇在我头上……那是剩下的最后一袋水!……您知道,这些是永远忘不掉的!忘不掉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即使把我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我的上校,也偿不清我欠他的恩情!” “马克-雷尔中士,”我问道,“您难道没发觉莫罗上校自从旅行一开始就显得比平日忧虑吗?似乎每天……” “是这样,先生,”马克-雷尔不等我说完就急忙打断我的话回答道,“但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因为我的上校正一步步地向勒克瑙、坎普尔,这些被那纳-萨伊布血腥屠杀过的地方靠近……啊!我一谈到这些就无法不激动!或许走另外一条路线会好些,我们就不必经过这些遭过劫难的地区啦!毕竟可怕的事实近在咫尺,我们的内心怎能平静得下来?” “为什么不换条路线呢?如果您愿意的话,马克-雷尔,我这就去告诉邦克斯和奥德上尉……” “已经迟了,”中士答道,“在我看来,上校执意要再去看一眼,或许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那些血腥的战场,他还要到莫罗夫人被杀害的地方去,她死得太惨啦!” “马克-雷尔,照您的意思,我们最好顺从上校的心愿,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到坟墓边去悼念我们心爱的人通常也是一种对内心痛苦的安慰……”我答道。 “对!到坟墓边去悼念!”马克-雷尔大声说道,“但能把坎普尔那口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受难者尸体的枯井当作坟墓吗?难道它也和我们鲜花锦簇,树影婆娑的埃科斯墓园一样,上帝照料着每一位死去的人吗?啊!先生,我担心上校会痛不欲生!但是,我仍然要说,目前已来不及阻止他了。谁知道他到时候会不会拒绝继续跟我们同行呢!好吧!顺其自然吧!上帝会指引我们!” 显然,说这些话的马克-雷尔对爱德华-莫罗先生的计划一清二楚。根据他的所言,难道上校是为了去坎普尔才决定离开加尔各答的吗?不管怎样,他可怜的妻子不幸遇难的地方仿佛是一块磁石在吸引着他!……所以,必须放任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当时,我很想问中士他本人是否已经不再存有报仇之心,换句话说,他是否认为那纳-萨伊布已经死了。 “没有,”马克-雷尔一口答道。“虽然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依据,但我不相信,也不能相信那纳-萨伊布杀了这么多人而可以不受任何惩罚地就这样死了!不可能!但现在,我并不知道真情,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无所获!……只是有一种本能的感觉在推动着我!……啊!先生!要知道正义的报复是一生中的大事!愿上帝保佑我的预感是对的,总有一天……” 中士的话没有说完……但他的手势却将他欲言又止的话表白得清清楚楚。主仆二人的思想绝对一致! 当我把这次交谈的大意告诉给邦克斯和奥德上尉时,他俩也认为目前我们不应该而且也不可能改变旅行路线。况且,坎普尔一直也没处在这条路线上。在贝纳勒斯渡过恒河之后,我们将径直往北穿过乌德和罗伊尔坎德王国的东部地带。不管马克-雷尔想些什么,毕竟他并不清楚爱德华-莫罗上校是否真地想重游勒克瑙或者坎普尔,那两个会让他有无限痛苦回忆的地方;但如果他真地愿意这样做,我们也决不会说半个不字。 至于那纳-萨伊布,既然他是个众所周知的人物,那么如果公布他已经来到孟买的那张告示所言属实的话,我们早该又听到关于他的风声了。但自从我们离开加尔各答以后,没有任何关于这位头人的消息,这不禁让人怀疑官方是否弄错了。 不管怎样,万一那张告示的所言有一定的真实性,而且莫罗上校确实有隐瞒于心的意图,那么令人奇怪的是知情者会是马克-雷尔中士,而不是上校最亲密的朋友邦克斯。正如邦克斯自己说的,这大概是因为他曾竭力阻止上校冒着生命危险去徒劳无获地追踪那纳-萨伊布的下落,相反中士却可能与他志同道合! 五月十九日中午时分,我们已经开过了吉特拉小镇。这时蒸汽屋总共的行程有四百五十公里。 第二天,即五月二十日,钢铁巨兽经过了一天的酷热之后在傍晚时到达格雅附近。车队停靠在朝圣者熟知的圣河,珀尔古河畔。美丽的河岸绿树成荫,距城有两英里远,这一夜岸上多了两座流动的房屋。 我们准备在这个地方停留三十六个小时,也就是一天两夜,因为这实在是个奇特的地方,非常值得一游。我在此也就格外多说几句。 次日,为了避过正午的酷热,邦克斯、奥德上尉和我在早晨四点时就和莫罗上校道了别,径直去了格雅。 据说每年都有十五万名虔诚的信徒蜂拥而入这座佛教的圣地。这绝非谎言。进城的每条路上都成群结队地挤满了前来朝圣的男女老幼。为了履行神圣的宗教义务,他们在漫长的朝圣途中已历尽千辛万苦才赶到这里。 邦克斯曾在对一条铁路做勘探工作时,游览过贝阿尔的这座城市,目前这条铁路尚未动工。所以他很熟悉这个地区,我们自然也有了一位最好的向导。临行前,他还让奥德上尉把随身携带的全部猎具都留在车上。所以也不用担心半路上会因打猎而耽搁时光。 这座城市被人们称作“圣城”。就在进城前,邦克斯让我们在一颗圣树前停下,那里已经围满了各个年龄不同性别的朝圣者,显然,他们十分崇敬这株树。 那是一颗树干粗壮的菩提树,虽然不少枝桠都已枯死,但不难猜出它不过只存活了两三百年,路易-卢塞雷先生两年之后在他的印度之旅中应该也看到了这一点。 很久以前,这里曾有一片圣树林,其中最老的一棵种于公元前五百年,而今只剩下这最后一株作代表了。对拜倒在它跟前的虔诚信徒而言,这株树就是菩萨的化身,树下的平台破旧不堪,旁边还有一座砖砌的庙宇,虽然年代已十分久远。 混杂在成千上万的印度人中间,三个欧洲人仍被一眼识破。但人们并没有对我们说长道短,只不过我们既无法挤上平台,也不能钻进破庙。毕竟到处都是人山人海,从中挤出一条通道是十分困难的。 “要是庙里住了个婆罗门,我们的参观就完美无缺了,我们或许可以把这座庙看个够。”邦克斯对我们说道。 “怎么这样!”我的心中不无疑惑,“难道僧侣会没有他自己的信徒严格吗?” “我亲爱的莫克雷,”邦克斯答道,“在卢比面前没有任何严格可言。不管怎样,婆罗门也得生活!” “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奥德上尉说道,但他并未断然表示欣赏印度人的道德观念,他们的成见、习惯以及崇拜物,而他的同胞们对这些却总只是予以适当的宽容。 印度对此时的上尉而言,不过是一大片宽阔的“禁猎区”,与印度人相比,无疑他更喜欢树林里的那些凶猛的食肉动物。 在圣树前观摩一番之后,邦克斯把我们重新带到去格雅的路上。随着我们一步步临近圣城,朝圣的队伍愈来愈壮大。不久,我们透过林间的空隙就望见了一座环绕在优美的佛教建筑中的岩顶,那就是格雅。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维什努庙。几年前,霍尔卡女王曾下令将它重新修建,所以眼前的这座庙属于现代建筑。它的不同凡响之处在于当年维什努为与魔鬼玛亚作战而来到凡间后,曾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脚印。神与魔鬼之间的争战自然很快就见了分晓。魔鬼战败,在维什努-帕德墙上,能看见一块独特的石头,上面有神踩的深深的足印,这证明魔鬼确实遇上了自己的劲敌,只得甘拜下风。 说那是块看得见的石头,并不准确,我应该立刻补充说只有印度人才看得见它。事实上,欧洲人根本看不见什么石头上的脚印。或许要想看见这些神的奇迹,必须对神有十分的信仰,但这对欧洲人来说已是不可能的事。这次,邦克斯真地捐给寺庙一些卢比,但没有一位僧侣愿意接受这笔亵渎神圣的钱。我不敢妄自以为钱没有打动婆罗门的心。总之,我们没能进到庙里去看看。至今我仍想知道庙堂内那位面容英俊而温和的年青人到底有多高,他的皮肤呈天蓝色,穿得像个古时候的国王,以他的十个化身著称,与凶残的毁灭者西瓦相反,他正是守护者的象征。维什努神的崇拜者们都认为在印度多神论神话里的三亿三千万位神灵中,他排在首位。 虽有不如人意之处,但还没有必要为这次到圣城及维什努-帕德庙的观光感到后悔。要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层层叠叠的庙宇,绕过一个接一个的庭院。阿里亚娜的儿子泰泽也未必能走得出这座迷宫!所以我们还是决定向岩石上的格雅告别。 但奥德上尉却一直愤愤不平地想找那位不让我们参观维什努-帕德庙的波罗门算帐。 “奥德,您想怎样?”邦克斯将他拦住,“难道您不知道在印度人的眼里,他们的神父,这些婆罗门全是高贵无比的人,而且生来就胜人一筹吗?” 当我们来到格雅山岩下面的珀尔古河边时,壮观的朝圣队伍尽收眼底。层层叠叠,挤来挤去的人群中有男人、女人,也有老人和小孩,有城里人、乡下人,也有阔佬和最穷的流浪汉,有瓦伊克亚斯,商人和农民,有卡特利阿斯,高傲的军人,有苏德拉斯,可怜的手工业艺人,还有帕利阿斯,违法的罪人,连他们的眼光都是肮脏的,——总之,印度各个阶层,各个种姓的人都混杂成一群,粗壮的拉德茹普人用胳膊肘推着瘦弱的孟加拉人、旁遮普人背抵着斯坎德的伊斯兰教徒。有乘轿来的,也有赶牛车来的。有人躺在他们的骆驼旁边,蝰蛇般的骆驼头在地上伸得长长的,也有人一路步行而来,半岛上四面八方的人都云集在这里。到处是搭起的帐篷,卸下的马车,供朝圣者作临时住所的茅屋。 “人太多啦!”奥德上尉不禁感叹。 “今天傍晚,珀尔古河里的水一定难喝极了!”邦克斯告诉我们。 “为什么呢?”我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条河里的水是圣水,所有遭到怀疑的人都要到河水里去洗澡,就像恒河边的人到恒河去洗澡一样。” “我们是在下游吗?”奥德用手指着我们宿营地的方向,大声问道。 “不是,您放心吧,我们在上游。”工程师宽慰地说道。 “赶快,邦克斯!我们千万不能让钢铁巨兽饮这种不干净的水!” 但这时,我们已和成千上万的印度人挤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上。 首先听到的是铁链和铃铛传来的不协调的响声。原来是一群乞丐在当众乞讨。 在这里,规模宏大,遍布整个印度半岛的乞丐帮会把形形色色的乞丐汇集一堂。其中大部分人都像中世纪的克罗潘-特卢伊弗一样带着假伤口。但如果说大多数以行乞为生的人都把自己伪装成残疾人,那些狂热的宗教信徒却并非如此。这或许让人难以置信。 一些全身沾满灰尘,几乎一丝不挂的僧丐也混在人群中;一个的胳膊僵硬得不能动弹;另一个的手掌被自己的指甲穿透了。 还有一些乞丐一路上用自己的身体丈量着行程。卧倒,起来,再卧倒,他们就像用土地测量员的尺子一样按这种方法量出了好几百里。 这里,一些吸食了液体鸦片和大麻混合物之后变得神志不清的信徒,被人用铁钩穿透肩膀悬挂在树枝上。他们就这样吊在那里不停地打圈,直到肩上的那块肉脱落后,他们才会掉进下面的珀尔古河里。 那里,一些西瓦的信徒,双腿和舌头都被利箭穿透,正让蛇恬着从伤口流出来的血。 这些情景对一个欧洲人来说实在是过于触目惊心。我正急于离开时,邦克斯突然拦住了我。 “仪式开始啦!”他对我说。 这时,只见人群中的一个婆罗门用右手指向一直躲在格雅巨崖后面的太阳。 光芒四射的第一束阳光就是信号。几乎一丝不挂的信徒们投入圣河水中。开始时他们和西方人受洗礼一样,只是浸泡在水中,但我不能否认的是,不久这种简简单单的浸泡就变成了真正的水中游戏,几乎看不出其中还包含什么宗教的意味。我不知道水中的人嘴里念着僧侣们口授给他们的经文到底是想清洗灵魂,还是更想清洗身躯。事实上,他们掬起一捧水,往东南西北四方各洒几滴,然后就把水往自己的脸上泼,和在海滨浴场上与涌向海滩的浪花相嬉戏的人并无两样。另外,我要补充的是朝圣者们为自己犯下的每桩罪都要至少拔掉一根头发。那该有多少信徒本应秃着头从圣水中出来啊! 信徒们在水中尽情嬉戏,一会儿猛地跳入河中使水花四溅,一会儿又像个游泳健将似地用脚后跟拍打水面。惊恐万分的钝吻鳄急急忙忙地逃往对岸,在那里排列成行,用青绿色的眼睛盯着霸占了它们家园的人群在水中闹成一团,不时还发出磨动双颚的声音。但朝圣者就像不害怕软弱的蜥蜴一样,对它们面无俱色。 而后,这些奇怪的信徒该准备进卡伊拉斯了,也就是婆罗门教中的天堂。我们重新登上珀尔古的河岸,回到宿营地。 大家聚在一起吃过午饭,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个炎热的下午。傍晚时,奥德上尉到附近去打猎,带回来几只野味。在这期间,斯托尔、卡鲁特和古米又往车里补充了些水和燃料。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 晚上九点时,我们已经回到各自的房间里。浓浓的夜色非常静寂。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天空上的星星,也使空气变得更为凝重而沉闷。日落后,气温并未降低。 令人窒息的空气让我很难入眠。透过敞开的窗户,我只能感觉到一阵阵滚烫的热浪迎面袭来,我想这一定不利于肺部健康。 到午夜时,我仍一分钟也没有睡着。我非常希望能在出发前睡上三四个小时,但想控制睡眠实属错误。它始终可望而不无及。意志在这时变得全然无用。 大约在凌晨一点时,我似乎听见一阵低沉的声音沿珀尔古河岸传来。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我首先想到的是可能有一场暴风正从西边刮过,或许一点也不凉爽,但至少可以推动大气运动,使空气不再那样让人窒息。 但我错了。因为宿营地四周的枝叶纹丝不动。 于是我把头探出窗外,仔细听着。远处的声音再一次被听到了,但我什么也没看见。珀尔古河面上一片漆黑,而且波澜不兴。看来,那声音既非来自水面也非从空气中传来。 不过我也没看见什么可疑的迹象。于是我又重新躺下,终于在疲倦之中昏昏欲睡,不时,仍能听见那一阵阵莫名其妙的声音,但最后我彻底地睡着了。 两小时后,黑夜中有了一线黎明的微光,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我听见有人在叫工程师。 “邦克斯先生?” “什么事?” “您过来一下。” 我听出从走廊里传出的是邦克斯和机械师的声音。 我立刻起身并离开了房间。邦克斯和斯托尔已经站在前面的阳台上了。莫罗上校赶在我的前面,奥德上尉也很快来到我们中间。 “发生了什么事?”工程师问道。 “先生,您看那边。”斯托尔答。 借着黎明的微光,我们能看清珀尔古河岸和前面的一段路。让我们大吃一惊的那里居然匍匐着好几百个印度人。 “他们是昨天的朝圣者,”奥德上尉说。 “他们在干什么?”我问道。 “大概是在等日出,然后又跳到圣河里去!”上尉回答。 “不可能,”邦克斯不同意上尉的说法,“难道他们不能呆在格雅净身吗?他们来这里一定是因为……” “因为我们的钢铁巨兽再一次引起了轰动!”奥德上尉高声喊道,“或许他们得知一头从未见过的巨形大象,一头巨兽停在附近,所以特地赶来欣赏一番!” “但愿他们对它只是欣赏而已!”工程师点着头说道。 “邦克斯,你担心什么呢?”莫罗上校开口问道。 “我担心这些狂热的宗教分子会挡住去路,不让我们通行!” “总之,小心为妙!必须小心对付这帮疯子似的教徒。” “没错,”邦克斯回答。 接着,他对司炉工叫道: “卡鲁特,火准备好了吗?” “先生,准备好了。” “那就点火吧。” “对,点火,卡鲁特!”奥德上尉兴奋地喊道,“加火,卡鲁特,让我们的大象喷那些朝圣者一脸的烟雾和蒸汽!” 这时正值凌晨三点半。把整个机车发动起来只需半个小时。火已点燃,木柴在火炉里噼啪作响,从大象鼻子里喷出一股黑烟,向上升腾,消失在高高的树枝间。 这时,只见一些印度人向我们靠近了一些,接着,所有的人都动了一下,他们离火车越来越近。前几排朝圣者朝大象这边举起手臂,鞠躬,跪下,最后拜倒在灰尘中,显然他们对我们的钢铁巨兽崇敬到了极点。 莫罗上校、奥德上尉和我就站在阳台上,我们不知道这种狂热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为此都感到焦虑不安。马克-雷尔也和我们呆在一起,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邦克斯则到大象背上的转塔里和斯托尔一起工作,在那儿他可以任意控制车队的行驶。 四点时,蒸汽炉里的炉火已经呼呼作响。听到这种响亮的声音,那些印度人肯定会以为是这头超自然的大象在愤怒地吼叫。这时,气压表显示出五个大气压的压力,斯托尔任由蒸气从气门溢出,好像它自会透过大象的厚皮一样。 “气压够了,莫罗!”邦克斯大声喊道。 “出发吧,邦克斯,”上校回答,“不过小心点,别压着人!” 此时天已大亮。珀尔古河边的这条路上挤满了虔诚的信徒,几乎是水泄不通。在这种情况下向前行驶而又不压着人,绝非易事。 邦克斯鸣了两三声汽笛,那些朝圣者听见后发出疯狂地叫声。 “散开!散开!”工程师一边大声喊道,一边让机械师把调节阀打开一些。 这时汽缸里的蒸汽发出雷鸣般的巨响。车轮一转,机车跟着震动了一下。象鼻里吐出一股浓烈的白烟。 人群顿时散开。调节阀半开着。钢铁巨兽咆哮着终于开动起来,那些印度人挤在火车两旁,似乎并不愿意让它离开。 “邦克斯,小心!”我突然喊了一声。 刚才在我把身子探出阳台时,看见十来个狂热的信徒横躺在路上,显然是想让机车的重压把自己活活压死。 “当心!当心!往后退,”莫罗上校对那些印度人说道,并示意让他们站起来。 “这些傻瓜!”马德上尉喊道,“居然把我们的机器当成雅盖尔诺的车啦!他们想让这头圣象的脚把自己踩得粉身碎骨!” 机械师按邦克斯的指示关掉蒸汽,但横卧在地的朝圣者似乎根本就没有重新站起来的打算。围在他们四周的人也狂热地大声乱叫,打着鼓励他们的手势。 我们的车最后只得停下来。邦克斯也束手无策,显得非常着急。 突然,他有了主意。 “这下子可有好瞧的啦!” 他拧开汽缸的放气旋塞,强烈的蒸汽顿时贴着地面迸发出来,同时耳边又响起尖利的汽笛声。 “好哇!好哇!好哇!邦克斯,教训他们!”奥德上尉兴奋地大声喊道。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那些狂热的信徒碰到蒸汽后立刻像遭了开水烫一样叫嚷着站起身来。被压死,很好!被烫死,不行! 人群被迫后退,让出了路面。于是调节阀被重新大打开,车轮辗着路面向前行驶。 “前进吧!前进吧!”奥德上尉拍着手,开心地大笑。 钢铁巨兽飞也似地在道路上直行,像一头烟雾缭绕的神怪动物一样,很快就从那些惊得目瞪口呆的印度人眼里消失。 [book_title]第八章 贝纳勒斯游记 现在,我们的蒸汽屋可以在宽阔的马路上畅行无阻了,——这条路通过萨斯拉姆,可以一直把我们带到恒河的右岸,对面就是贝纳勒斯。 火车开出宿营地一英里后,速度更是慢而又慢,每小时大约只行驶2.5古里。邦克斯计划这晚就在离格雅25古里的小城萨斯拉姆附近宿营,安安静静地过一夜。 一般说来,印度的道路总是尽可能地避开河流,因为在这种河流冲积平原地区,架桥的耗资是惊人的。即便如此,在许多地方,仍有道路被前面的河流阻挡,不得不在河面上修筑桥梁。当然有一种古老而简陋的渡河工具:渡船。但毫无疑问,它肯定载不动我们的火车。幸运的是我们自己可以过河。 这一天我们确实要过一条大河,索内河。它在罗塔斯的上游与两条支流科皮特和科伊尔相汇合后,将在阿拉和皮纳普尔之间注入恒河。没有比它更方便的河运工具了。大象摇身一变成了一艘轮船。沿着一个平缓的斜坡滑到河岸边,然后开进河中,浮在水面上。它宽大的脚掌像机动车头上的桨叶片一样拍打着河水,慢慢地,它拖着后面的车厢朝对岸驶去。 奥德上尉禁不住又高兴地大声叫喊: “好一座流动的房屋!又能当车又能当轮船!插上翅膀还能变成飞行器在空中任意飞行!” “奥德,总有一天这会变成现实,”工程师认真地说道。 “我很清楚这点,邦克斯,”上尉脸上的神情也十分认真,“一切都会实现的!但唯一不能实现的是两百年后,我们仍将活着看到这些奇迹!虽然生活并不是每天都很快乐,但我还是非常愿望活上六个世纪,——仅仅是出于好奇心!” 晚上,当我们通过了距索内河面八十尺高的圆管铁路桥时,已经离开格雅十二个小时了。车队在萨斯拉姆附近停靠下来,而且也只能在这个地方安顿一下,重新加满木柴和水以便第二天一早就启程赶路。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第二天一早,即五月二十二日,午前的炎热还没开始,我们已经上路了。 一路的景色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给我们的印象始终是富饶而多产。和美丽的恒河河谷基本相似。在这里我也不愿再-里-嗦地重复描述那些掩映在一望无垠的稻田,茂密的棕榈林、芒果树还有许多又高大又漂亮不知道叫什么的树林间的村庄。况且,列车始终一刻不停地在行驶。随时会有步履缓慢的牛拉车挡住前面的去路,但只消鸣两三声汽笛,它就会自动退到路边,于是我们的火车便在路人的目瞪口呆之中扬长而去。 这一天中,尤其令我高兴的是看到了大片的玫瑰园。看来我们确实离玫瑰香水尤其是香精的制造中心加齐布尔不远啦。 于是我转身询问邦克斯,看他是否能告诉我一些关于这种香水精品的情况。 “我告诉您一些数据,亲爱的朋友,”邦克斯回答道,“您就会知道制造这种玫瑰香精的代价是多么昂贵。第一步先把四十磅玫瑰花用温火蒸馏,可以得到三十磅玫瑰香水。把这些水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