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蝴蝶杀人事件 [book_author]横沟正史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15890 [book_dec]《蝴蝶夫人》公演即将开始,主演“蝴蝶夫人”原樱却迟迟没有现身,重要乐器低音大提琴也离奇消失。众人正焦头烂额时,有人报告在舞台后门发现了琴箱, 打开一看,琴箱里装的竟是原樱的尸骸! 剧团众人无比惊骇,纷纷做出夸张表情,一时难以分辨真假。警方介入调查,悄悄提取了原樱爱徒相良 的指纹…… 就在案件一筹莫展之际,新的命案接踵而至。 诡异琴箱、乐谱暗号、密室杀人、不在场证明……在各种线索面前,你能否与名侦探由利麟太郎一同揭穿凶手的阴谋? [book_img]Z_10705.jpg [book_title]序曲 一个春光和煦的午后,我心血来潮地前往国立造访由利大师。 由利大师原本住在曲町,但在战争开打后没多久,便毅然决然地将房子交给朋友,举家搬迁至国立。当时我还曾经取笑大师太过大惊小怪,但在一次又一次的空袭当中,我家三度惨遭祝融。相较之下,这位做事小心谨慎,搬迁至郊外的由利大师位在曲町的房子却幸免于难。这世上还真有这种讽刺的事情。 遭逢三次火灾,我弄得灰头土脸的,再加上先前的取笑一事,我委实没脸去见由利大师。然而,大师见了我却只是温柔地微笑以对,不但没和我一般见识,还鼓励我。 他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无论经历任何大风大浪,将来终有一天会翻身的。就算你自己没意识到这一点,但你身上仍旧会散发出一股自信来。像我这样的老人就是缺乏那股自信,才会显得步步为营。换句话说,当一个人做事变得小心谨慎,就足以证明这个人已经上了年纪。” 接着,大师不但吩咐夫人拿些合身的衣物给我,在战争结束之后,还跟住在曲町的朋友商量,请对方将二楼的一间房间空出来给我。目前凭我一介受灾户,生活之所以过得如此优渥,都要拜大师所赐。回想起当初取笑大师大惊小怪的自己,我不禁感到汗颜。 话说那天当我到大师位在国立的宅邸叨扰时,他和年轻的夫人正心无旁鹜地在田里种番薯。他一见到我便立即洗净双手,引领我至书房。 “好久不见。在那之后,报社的工作如何了?” 大师一头美丽而浓密的银色卷发,黝黑的脸上堆着一如往昔的笑容,欢迎我的到来。 “还是老样子。” “我前一阵子才跟内人提到你呢。我说最近报纸的版面缩水,又没发生什么重大的刑事案件,不知道三津木俊助是不是过得很无所事事。” 大师说到这里,淡淡地笑了。 “没那回事。既然报社里还有我的位置,就代表还有工作可做。倒是大师您最近过得如何?” “我……?” 棒槌学堂·出品 “大师应该很想念曲町的老家吧?难不成您打算从此长住在这种乡下地方,靠种番薯赡养晚年?” 我一直放心不下这件事,刚好趁机询问。大师哈哈大笑地说道:“我告诉你,乡下地方才好呢。你别小看这地方,这可是文化之都唷!至于你现在提到的这件事嘛……” 大师稍微收敛起笑容后,继续说道:“不用你说,如果有特别的案件,我当然也想出面处理,不过我看暂时是不可能了。” “您说不可能是什么意思?” “在这种时代就算有凶杀案,也不可能是什么周延缜密的犯罪。世上人心惶惶,哪还有闲工夫多费心思去拟定犯罪计划。更何况,唯有在天下太平,人命受到尊重的社会中,杀人事件才会引起人们心中的不安。然而在这种草菅人命的时代恐怕……。你说是吧?” “这么说来,会发生计划杀人的时代,也就是大师活跃于办案现场的时候,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我语带嘲讽地问。大师正色答道: “那还用说,当然是好啊!计划性犯罪的存在,证明了社会秩序还维持在某种程度之上。我们就举杀人为例好了,若是无论杀了几个人都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那人们又何苦绞尽脑汁计划杀人呢?随着社会的进步,人命相形受到重视。人们越是重视人命,对杀人犯的制裁就越严格。犯人就是为了逃避制裁,才会设计出错综复杂的杀人计划,不是吗?” “也就是说,巧妙的计划性犯罪越多,就代表社会越进步啰?” “可以这么说。至少在零犯罪的理想时代到来之前,是这样没错。” “假设那种理想的时代暂时可望而不可及,那么今后的日本将会如何呢?像刚才大师所说的那种进步的时代真的会到来吗?” “会吧。要是这种草菅人命的时代一直持续下去,那还得了。不,应该说即将到来的时代会比现在更尊重每一个人的生命。” “即便……阴险的计划性杀人犯会随着一同降临,我们还是要祈求会出现这种坏蛋的时代到来吗?” “嗯,你说的没错。哈哈哈,我们讨论的话题怎么好像有点儿古怪……” 从以上的对话看来,我想各位读者不难发现,这位由利大师就是从前在犯罪调查方面,发挥超乎常人本领的那位高人。然而大师既不是侦探,也没有在曲町三番町的住宅门口高挂“私家侦探”之类俗不可耐的招牌。 即便如此,大师在这方面的高超本领仍旧广为人知,警方接二连三地带着各种案件来到三番町就教。通常在这种时候,大师会先细细玩味案件的内容,再从中拣选自己感兴趣的案子出马办案。身为记者的我总会比一般人先听闻案件的风声,所以也经常请大师出面侦查。但不管怎样,只要大师出马一定少不了我。换句话说,我就像是福尔摩斯身边的华生,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各位一定要先了解这点,否则将无法理解我那天为何造访由利大师。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其实,我今天来府上,是有件事情想要请您帮忙。” “什么事?” “这个嘛……”我口中所指的事情其实是这么回事。 直到现在,还有人记得我从前曾经跟在由利大师身边进行犯罪调查。最近有家出版社希望我从至今处理过的案件当中,挑出可能写成小说的案件写成侦探小说,而我也接受了这项请托。 老实说,我最近的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光靠报社的微薄薪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然而当时我之所以如此爽快地接受出版社的请托,倒也不全然是为了钱,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出版社的大老如是说: “我觉得日本人做事总是杂乱无章,思考方式缺乏逻辑概念,日常生活中的闲书便是如此,不是吗?让人不禁觉得,要是有一些更具有逻辑性的小说该多好。说到具有逻辑性的小说,自然非侦探小说莫属。今后敝社希望能够致力于这类的侦探小说出版,所以希望大师您无论如何都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无故被戴了这么顶高帽子,让我不禁有些醺醺然,得意忘形地真以为写侦探小说是在启蒙社会大众。 不过话说回来,一时的雄心壮志和写书却是两码子事。真要下笔的时候,我才发现写书并不容易,虽然我手上握有写书的材料,但这并不能当新闻报导写。另外困扰我的一点则是,以往经手的案子的手记早已在空袭中付之一炬。因此当天我之所以造访由利大师,首先是想在撰稿之前先获得大师的首肯。再者,我想大师的手边可能还留有当时案件的纪录。 “原来是这么回事。” 听完我的解释之后,大师立即点头说道: “你不写怎么成!尽管写,不用顾虑我。只要你不过度渲染,忠于案件本身,不要加油添醋乱写一通就行了。” “是,我会注意的。我希望尽可能原汁原味地下笔。” “既然要写,你打算写哪一起案件呢?” “蝴蝶杀人事件——我想试着写下那起案件,不知您认为如何?” 我惶惶然地看着大师沉吟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大师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就在我心想这下糟了,弄得大师心里不畅快的时候,大师从柜子里取出鎌仓雕刻(注:木雕漆器的一种。质地可分为桧木、桂木、朴木等,在雕刻之后上漆,打磨后再上一层漆,反复数次后呈现高雅的质感。)的文具盒,回到座位上。 “说到那件事,我说三津木,前一阵子我在整理旧书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东西。你瞧,就是它,你还记得吧?” 大师从文具盒里取出来的是一张从杂志里裁下来的照片,一看到那张照片,我内心不禁感到一阵雀跃。 照片中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绅士,身穿一件下摆敞开的长礼服大衣,头戴折叠式大礼帽,丰姿爽朗地在腋下夹了一根拐杖。他的脸上像是被孩子恶作剧似的,以蓝色的色铅笔画上了眼镜和围巾。不消说,我当然记得照片中的人。不,岂止记得,我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就是照片中这位玉树临风的青年绅士,为我接下来将写的故事,注入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氛与色彩。 “这家伙可精明了。是吧?三津木。这个大滑头。这家伙差点让我跌了个大跟头,如果有需要的话,这张照片你就拿去吧。还有,记得把我差点陷入推理死胡同的来龙去脉给写清楚。” 大师说完后开怀大笑,总算是让我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大师,我真的可以写吗?” “你就写吧,说到计划性杀人,这无疑是个最佳案例。虽然案中会提到不少我的痛处,不过我还受得了。” “感谢大师。能够得到大师的首肯,让我更加起劲儿了。不过话说回来,大师,我还有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 棒槌学堂·出品 “这个嘛……,我们不是到很后面的部分才参与这起案件吗?当然从那个部分开始写倒也无妨,但是这么一来,我怕之前的事情会交代得不清不楚。更麻烦的是,因为空袭,我当时的手记都已被烧个精光了……” 大师不待我把话说完,即伸手进文具盒里翻找,取出了一本陈旧的手记。 “三津木,关于这点,我倒是有个好东西。这是原樱女士的经纪人土屋恭三的手记,我当时跟他借来看却忘了还,前一阵子整理书籍的时候就这么从书堆中跑出来了。看过这本手记就能清楚地了解整件事的始末,你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干脆一开始的部分就直接引用这本手记如何?你说什么?土屋不会生气的,放心。” 说到这里,我越来越对大师在战时迁至郊外的深谋远虑感到敬佩了。 不消说,我当然也记得这本手记。当时这本手记不知道帮了我们多大的忙,大师就是从土屋流水账似的文字中,发现了解开案件之谜的重要因素。 当天大师和夫人原本邀我吃过晚饭再走,但我婉拒了他们的好意,三点左右就告辞了。 “哎呀,真是的。好久不见,人家还特别用心做饭,想要留你一同用餐呢……。太晚回家会危险?那住下来不就得了嘛。” 年轻的夫人嘟嚷道。然而大师却没有硬将我留下。 “随他吧。三津木说他今晚要开工……,说是要写小说。” “小说……?” 夫人美丽的双眸熠熠生辉。 “好厉害呀。三津木先生要写什么小说呢?” “那还用说,三津木写的一定是色情小说啊。” “哎呀,好死相。三津木先生,你别写那种低级的东西嘛。不如写些具有知性的……,对了,写写侦探小说嘛。” 说到这里,大师和我不禁相视而笑。 当天晚上回到家,我就着从大师那儿借来的照片和手记所写下的,即是各位接下来将过目的这篇故事。不过我对小说的写作方式并不熟悉,这篇故事会被我写成怎么样,目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我可以拍胸脯保证,这篇故事绝对精彩绝伦。此外,我会尽可能地保持立场中立,将由利大师解开这起杀人案件的谜团之钥,公平地呈现在各位看倌面前。如果各位是眼尖的读者,将有机会和由利大师一同揪出犯人。 在故事的最初,我决定尊重由利大师的意见,引用女性声乐家原樱女士的经纪人,土屋恭三先生的手记内容。因此以下数章的说书人将不是我三津木俊介,而是土屋恭三先生。另外要补充说明的是,这起事件乃是发生于昭和十二年(一九三七年)秋天。那么,让我们就此揭开蝴蝶杀人事件的序幕。 [book_title]第一章低音大提琴 十月二十日,大凶。对我土屋恭三而言,今天是五十年来最倒霉的一天了。 打开今天大阪的早报一看,无一不以“世界级的女高音”、“闻名世界的蝴蝶夫人”、“日本的国宝”等醒目的标题,报导了原樱的死讯。 我从那个女人年轻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太过亲近之下,我实在不认为她像报纸上写得那般伟大,也不认为她遭人杀害一事会对乐坛造成如此重大的损失。 然而,现在那个女人死了,我将何去何从?我今后的生活将如何是好?对我来说,她不止是一个颐指气使的主人、脾气反复无常的资金提供者,也是一个要人费心呵护的雇主。像这种性情阴晴不定的女人哪能成什么大事。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对我还是不错的。像我这种成天出错的男人,她不但没有开除我,还一直雇用我当经纪人。 那个女人有一种爱逞大姐头威风的虚荣心,只要抓住她这一点心理,向她苦苦哀求,大部分的失误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这个满是老江湖的音乐界里,除了她之外,还有谁会上这种骗三岁小孩的当呢? 顿失这个保护者,今后我该如何维持生计?算算年纪我也五十岁了,岂有道理再去当那种乳臭未干的菜鸟歌手的经纪人。就算我能够咽得下这股窝囊气,又有谁会雇用像我这种两袖清风的笨经纪人呢?在她生前,我总是在私底下揭她的疮疤,如今回想起来,其实原樱这女人还算挺照顾我的。 大凶,大凶啊!今后我该…… 罢了,这种丧气话再怎么写也写不完。土屋恭三,要冷静啊!冷静下来,好好地看清这起事件的始末。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实在不懂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原樱究竟是在哪里被人杀害的?又为什么会被装进那种东西里?真的令人想不通。我只知道这不是一起寻常的杀人事件。如此阴险而巧妙的杀人计划,绝对是凶手精心策画出来的,哪里是我这种脑袋装浆糊的人能想得出来的呢? 正因为如此,我非得将这起事件巨细靡遗地记录下来才行。只要将我所见到的、所知道的事实累积起来,说不定就能看穿凶手计划的冰山一角。如此一来,也许像我这种头脑简单的人也能揪出犯人的狐狸尾巴,于是我动笔写下了这本手记。 然而真要下笔时,我的脑子里却又乱成一团,不知该从何写起。追根究底,事情的开端是因为川田的低音大提琴没送到会场,才会引起这场轩然大波……。不过要是从这里写起,事情只会越弄越乱,看来还是得从这次的大阪公演写起。 原樱歌剧团为期三天的东京公演在十月十八日晚上划下句点。推出的戏码《蝴蝶夫人》(注:蝴蝶夫人(Madame Butterfly),最初是19世纪末出版的美国小说,之后由意大利歌剧作曲家普契尼(Giacomo Puccini,1858~1924)改写,内容描述美国海军军官平克顿(Pincarton)与日本艺妓蝴蝶夫人之间的爱情故事。)获得了超乎预料的亮丽票房。关于这点,原樱自负地认为是她的人气所致,但我并不这么认为。说穿了,歌剧最近开始被日本大众所接受才是主要的原因,我在去年秋天推出《茶花女》(注:茶花女(La Traviata),法国文坛巨擘小仲马(Alexandre Dumas Fils,1824~1895)原作,意大利歌剧作曲家威尔第(Verdi Giuseppe,1813~1901)改编的著名歌剧。)的时候就早已预料到了。若是从受欢迎的角度来看,原樱的弟子,年轻貌美的女中音相良千惠子比她更受欢迎。而且这次的平克顿是由小野龙彦饰演,尽管小野龙彦的歌唱技巧尚未纯熟,但剧团却声称他是世间少见拥有美妙歌声的美男子。想当然耳,人气自然聚集在这两个人身上了。 不过,这种事情无关紧要。按照计划,在东京公演落幕之后,我们必须立即赶往大阪的中之岛公会堂演出。 大阪公演的时间是十月二十、二十一日这两天,与东京公演只隔一天,因此我这个经纪人当然忙得不可开交。东京公演的最后一天,戏还没落幕,我就在当天晚上搭乘火车,与在蝴蝶夫人中饰演山鸟侯爵的志贺笛人一同从东京赶往关西。这个男人说是有事要到神户一趟,才决定与我一起比剧团一行人提前出发。 按照原订计划,结束东京公演的团员应该要搭乘隔天,也就是十九日晚上从东京出发的夜班车。但原樱却决定自己要搭十九日上午十点发车的班次,理由是她搭夜班车会睡不着,要是睡不好的话,对她二十日的演出会有影响。当时要是原樱跟其他人一起搭车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不过当时原樱并不是一个人搭车,原定同行的还有她的丈夫原聪一郎先生,以及弟子相良千惠子。比他们早一天离开东京的我以为他们三人会一同抵达大阪,已经先为他们在D大楼饭店订了房间。可是……,哎呀,这件事情暂且先让我卖个关子。 接着把话题转回我身上。 昨天,也就是十九日的早上,我跟直接前往神户三之宫的志贺笛人分道扬镳之后,度过了忙碌不堪的一天。我先是赶到D大楼饭店确认原樱夫妇将住宿的房间。再怎么说,樱女士就像淀君(注:“淀殿”,日本战国时代的名女人,丰臣秀吉的侧室。后世对其评价普遍不佳,因此说书人常故意蔑称其为“淀君”。)般易怒,若是有个差池弄得她不高兴,那我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接着我前往N饭店,剧团其他人将住在这里。两家饭店我都先透过电话订了房间,确认无误后,这下前置作业就稳当了。既然一行人住宿的地方有了着落,剩下的就是会场、报社与电台,以及最重要的原樱的赞助者了。那一天,我跑遍了整个大阪,所有的售票处都传出好消息,据说这两天的预售票都已销售一空。原樱歌剧团广受好评,会场摆满了A商会、B商店赠送的花圈,看到这种景象真是让人高兴。 每当我沉醉在幸福中,心情大好的时候,接着一定会有天大的坏事从天而降。这种重大的灾难仿佛是上天要用来冲消我的狂喜,而且福祸相抵之后,坏的部分一定还有剩。古谚有云,“福祸交缠如绳”(注:中国类似的格言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语出老子。)这句话果真一语道尽我这五十年的人生。何况相对于天大的灾祸,福气却只有这么一丁点儿,真是够了。因此最近我总是告诫自己,千万记得不要因为偶然冒出的一点好事就乐得飞上了天,但昨天却一个不留心就疏忽了,果真报应不爽,让我现在饱尝苦果。那么接下来就让我来说说,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我得意忘形了起来。 我先到该打招呼、该露面的地方办完事之后,跟在夕方报社工作的老朋友S碰了面。以前S和我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只是这小子却中途跳槽到大阪的报社去,现在可威风了。 “好久不见,去喝一杯吧?” 我跟着S来到北新地。S在这一带似乎很吃得开,一进店内,五、六个年轻貌美的艺妓马上吱吱喳喳地凑了过来。男人都一样,不管活到几岁,哪有不爱女人的道理。当然,我也是爱女人成痴,至今在感情方面已经数不清吃了几次败仗。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昨晚腻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很会讨人欢心的大阪艺妓。原本心情就不错的我,听到她叫我“小三三”更是乐得心花怒放。就这么一个不经心,我忘了要到车站去迎接樱女士,犯下了天大的错。 樱女士预定于晚上八点抵达大阪车站。我这个身为经纪人的,无论如何也得亲自前往车站恭迎,并将当地的情况翔实报告。 然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老天爷,竟然已经过了八点半。 我慌慌张张地冲进电话室里,拨电话至D大楼饭店,柜台人员说:“原樱老师已经在刚才抵达了,目前好像正在房间里休息。” 这下糟了!我没有前去迎接,我想原樱那家伙现在一定气得火冒三丈,把气出在她丈夫身上吧。我顿时感到脚底发毛,一脸狼狈。“S,我先告辞了。” 我对着S丢下这么一句话后,旋即推开身边的艺妓往外冲。看到我的脸色大变,S这个臭小子居然还讪笑地说道:“服侍贵人真是苦了你呀。” 开什么玩笑!我的痛苦岂是“服侍贵人”区区四个字所能道尽的,更何况对方可是变脸比变天还快的母老虎。 当我赶到D大楼饭店时,原樱竟然不在。柜台领班向我招呼着:“原樱老师刚刚出门了,她将钥匙寄放在柜台这里,并未说去哪里。” “难道你没告诉她我刚才来过电话?”我不悦地责难道。领班怯懦地答道:“不,我说了。我告诉原樱老师有一位叫做土屋的先生马上要过来……” 明知我马上要来,原樱还是出了门,她的盛怒之情不难想象。想到这里,害我担心到肚子都疼了起来。我唯一的指望就是她先生原聪一郎陪在她身边。原先生虽然生活放荡,却是个稳重的人,平日总是对我的处境寄予同情,不但如此,他还熟知驾驭原樱之术。从领班的话看来,原樱似乎是单独出门的,我以为原先生独自留在饭店里,于是告知领班我想跟原先生见上一面,没想到聪一郎先生竟然没跟原樱同行。 “原樱老师是自己一个人从大阪车站搭汽车来的。老师说她先生突然有急事要留在东京,明天一早才会跟其他人一同抵达。” 我当时的心情就像是被人狠狠地往头上揍了一拳。既然她先生没有跟她在一起,要在短时间内平息她的怒火,看来比登天还难。 然而原樱自己一个人来饭店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就算她先生有要事留在东京,身为弟子的相良千惠子也该与她同行直至饭店才是。不过,其实相良并不会住在这家饭店。她出身大阪,我印象中,她的老家好像在天下茶屋或是萩之茶屋,所以她这次会回老家过夜。 可是再怎么说,相良也应该先把原樱送到饭店之后再回老家才是。何况聪一郎先生留在东京,原樱自己一个人更是需要她的陪伴。粗心忽略这点不像是相良的作风。 我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想打电话问问相良,原樱的情况如何。偏不巧我忘了问相良老家的电话号码。 我在饭店大厅里等了半个小时左右,不但不见原樱人影,连电话也没来一通。等待当中,我突然想起原樱有一位颇有势力的赞助者住在北滨。据柜台领班所说,原樱出门的时候没有叫车,我心想她该不会是跑去北滨了吧,于是冲出饭店赶往北滨。到了那里对方却说原樱没来,失望之余,我只好从船场赶到岛之内,一个个地造访其他赞助者。 老实说这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原樱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我很清楚自己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迷路,只不过这是身为那女人的经纪人的第一要诀: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假装穷紧张地四处奔走找她,如此即可在找到她之后讨她欢心。 我通常会这么对她说: 棒槌学堂·出品 “老师好过分唷,一声不响地人就跑出去了,您都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昨天夜里,我还到处找您……” 听到我这么一说,原樱那家伙一定会这么回答: “你真傻,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你那么晚到处去把别人吵醒,人家很可怜耶。你真的那么担心我啊?不好意思啦。真的很抱歉。” 如此一来就天下太平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饭店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一切都已打点就绪,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大可高枕无忧,把原樱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我还是形式上地拨了一通电话到D大楼饭店。 “原樱老师还没回来,请问您是哪位?” 妈的!那只母老虎究竟是上哪儿去了? 一转眼,今天已经是二十日了。 我醒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再拨个电话到D大楼饭店。当然,我压根儿就不期待会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她在大阪想必有很多朋友,其中有的我并不认识。依我猜,她八成是到朋友家过夜了。她老是这样,爱玩这种捉迷藏的游戏,让我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直到最后一秒钟她才悠悠哉哉地现身。 所以我也不把这次当作一回事。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猜测只猜对了一半。果不其然,那个女人在最后一秒钟现身了,只不过出现的却是…… 现在写出结果还嫌太早了点。在此之前,我想我有必要先交代一下这一天发生的大小事。 说到今天的忙碌程度,比起昨天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樱歌剧团一行人搭乘昨晚十点十五分从东京出发的火车,预定于今天早上八点七分抵达大阪车站。有鉴于昨夜的失误,今天我说什么也一定要去迎接他们。何况一行人当中还包含了原樱的丈夫聪一郎先生,这更是怠慢不得。无论如何我得先见到聪一郎先生,请他代为安抚原樱才成。 赶往大阪车站的路上,我先去了D大楼饭店一趟。果不其然,原樱依旧音讯全无。妈的!随你妈的便! 我匆忙地赶到大阪车站迎接时,现场已经挤满了大批的报社记者、会场代表与歌剧迷。除此之外,还聚集了许多像是宝冢(注:宝冢歌剧团(Takarazuka Revue Company),只招收女性成员的音乐剧团,由小林一三一手创办,主要据点在兵库县宝冢市。前身为宝冢少女歌唱队,1918年宝冢音乐歌剧学校正式取得成立认可,1946年改名为宝冢音乐学校。当年小林一三引进欧美的舞台秀风格,宝冢歌剧团华丽的演出风靡一时,团中的女明星如越路吹雪、八千草熏等人退团后更是进入电影界成为重要的女演员。)团员的年轻漂亮小姐。一传十,十传百,爱凑热闹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簇拥而来。 然而,最重要的主角原樱和相良千惠子却还没出现。我怕现场的群众等得不耐烦,只好硬着头皮出面向大家说几句话。 “原樱女士生性害羞,不爱铺张的场面……” 我听到远方一个女孩子说道:“原樱少装模作样了。”这孩子真是诚实又聪明! 反正对这些女孩子来说,原樱和相良来不来都无所谓,男高音小野龙彦才是重点。当他一走下卧铺火车,立刻受到这群小女生的包围,场面真是热闹非凡。 现在要是让整个日本演艺圈举行最受欢迎男艺人票选活动,小野龙彦必定能够挤进前五名。“天下第一美男子”这个宣传称号未必会为他加分,但舟车劳顿为他增添了几分忧郁的气质,看在小女生的眼里,他无疑是更加有魅力了。她们不断地叫喊着小野老师、小野老师,吵得我耳朵都快聋了。 在我眼中,乐界中人个个自私自利,我唯独对这个小野的印象还不差。他明明就是个百分百的美男子,却对自己的外貌一无所觉,这点最是天真无邪。堂堂五呎七吋的身躯之下,是一颗如十五、六岁少年般纯真的心灵。这或许是因为他加入剧团为时尚浅的缘故,也或许是他良好的身家背景所致。他是日本桥一家知名老店——红屋和服店的次男,即俗语所说的“天生少爷命”。原樱最近对这个男人……,哎呀,好险,差点说漏了嘴。 话说回来,聪一郎先生人到底在哪儿?当我左右张望寻找他的身影时,肩膀却反被他拍了一下。 “辛苦了。很累吧?” 这个人总是笑脸迎人,似乎不知忧心为何物。平时他总是从容不迫,笑容可掬。我想,如果他不是财经界要人之家的名门子弟,头脑聪明又是个世人眼中的高材生,生平未曾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话,他的行事作风大概也不会这么哉悠了。我跟他的个性就像阴阳两极,形成强烈的对比。但很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不会对他感到反感。就连原樱对他也是百依百顺,老是“亲爱的、亲爱的”地撒娇。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也很爱原樱,但我实在摸不清这一对夫妇心里头在想什么,居然能够各自在外面乱来,还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如何?原樱的心情还好吗?” 我简短地向他说明昨天晚上到现在的经过。聪一郎先生始终保持着笑容,当我话声一落,他更是大声笑道: “哈哈哈,她的老毛病又犯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时间一到她就会出现了。你呀,就是太胆小了,才会被她玩弄于掌心之中。” 说完之后,他自言自言地叨念着:“好困,好困,好想睡觉。”便自顾自地快步走出月台离开了。 好,这下安抚原樱的前置作业总算大功告成了。像聪一郎先生那种细心的人,只要这么跟他提醒一下,他一定会帮我把原樱安抚得服服贴贴。这下子我总算卸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接着便集合剧团一行人,让他们分别搭车前往N饭店。 说是一行人,其实也没几个。毕竟歌剧这种东西很费人力,要是真把东京公演的原班人马搬到大阪,经费马上就要见底了。因此我们决定请大阪交响乐团和青年会的人担任管弦乐团及唱团。 不过我还是找来了东京公演时的指挥家牧野谦三。牧野和原樱只要一见面就斗嘴,两个人都是心高气傲的拗脾气,一旦意见不合,双方就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上回公演一结束,牧野就宣布他再也不为原樱的歌剧指挥。一直到这次《蝴蝶夫人》公演之前,原樱才肯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地央求牧野。尽管牧野表面上装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但他终究还是答应了。毕竟,在日本说到像样的歌剧,除了原樱歌剧团还有谁能出其右?而说到一流的指挥,假使牧野自谦第二,又有谁敢自称第一?所以两人即使个性格格不入,仍旧无法将彼此之间的界线划分得清清楚楚。当天牧野带着两名弟子前来,分别是长号手与低音大提琴手,岂料这把低音大提琴到后来却出了状况。 护送一行人上车前往饭店之后,我跟搭这班列车一同前来的助理雨宫去领取行李。雨宫这个年轻人是聪一郎先生的远房亲戚,最近成了我的助理,做事很不牢靠。就经纪人这份工作而言,我已经算是笨手笨脚的了,没想到雨宫却更胜我一筹。无论大事小事,他没有一事不出错,又是个冒冒失失的烂好人。说到他的优点,除了不管被我怎么苛责也不会生气之外,根本一无是处。 自从把东京公演的善后工作全交给这个不可靠的助理之后,我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中。幸好他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出什么纰漏,不但大部分的服装昨天就已运到,剩下的部分也在昨晚出发前交给东京车站的托运人员了。 我们去领取行李时,行李竟然还没到。据说这批行李在下一班车上,将于十点三十分抵达大阪车站。我想我们一直在车站枯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们先回饭店吧。中午过后,你再自己一个人来领行李。会场两点开始彩排,你最好把行李直接带来会场。” 我们一回到N饭店,我立刻拨了通电话到D大楼饭店去,但柜台人员说原樱依旧下落不明。聪一郎先生刚刚抵达,不过好像已经入睡了,房间的门是锁上的,电话也没接。既然这样,反正我也没有特别的事情要找他,请柜台人员别打扰他休息之后就挂了电话。 从我挂上电话一直到下午两点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把手上的事情交代给雨宫,离开饭店到各报社及电台奔走,回到会场的时候已经一点半左右了。这时歌手们也纷纷从N饭店赶来,大阪交响乐团和合唱团的人早已到场,现场热闹非凡。 雨宫比我还早到场。我问他行李的事情处理得如何,听到他说全部都已经带过来了,我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过原樱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算算时间也该出现了呀。不,不光是原樱一个人,连小野、相良,还有男中音志贺笛人也都还没到。 一点五十分。 彩排预定两点整开始,交响乐团的人早已入座。指挥牧野握着指挥棒,显得焦躁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低音大提琴手川田的怒吼声。 “喂!雨宫,你把我的低音大提琴弄到哪去了?” 雨宫顿时哑口无言。他的脸色大变,慌张地口吃了起来。 “低音大提琴……低音大提琴……?可是我明明按照行李票,把所有的行李都领过来了。其中并没有低音大提琴……” “混账东西!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你应该也看到我昨天在东京车站把低音大提琴拿去托运了。其他人把行李交给你的时候,我不是就将行李票给你了吗?该不会是你把行李票弄丢了吧?” “没那回事。绝对不可能发生那种事。我把你的行李票跟其他人的用夹子夹在一起了……。怎么会这样,我刚才在大阪车站领取行李的时候,明明仔细地对过行李和行李票的数目……。不小心遗漏你的低音大提琴是我的错,可是……” “既然知道错了,我看你怎么办!难道你要我两手空空地演奏吗?要是我的低音大提琴就这样弄丢了,我看你要怎么赔我!” “真的很抱歉。我再去大阪车站看看。” 雨宫一脸铁青,强忍着泪水。就在他慌慌张张地要冲出会场的时候,小野、相良和志贺笛人三个人几乎同时走进后台。 “川田先生,你在发什么火啊?一直低音大提琴、低音大提琴的,有一把低音大提琴给人丢在后台大门外,那不是你的吗?” “相良小姐,低,低,低音大提琴在后台大门外码?” 雨宫惊慌到讲起话来夜结结巴巴低。 “是啊,就立在门旁边。你快去把它拿来给川田坝。” 雨宫才刚慌张地离开后台,电话铃声就响起了。是原聪一郎先生从D大楼饭店打来的。 “土屋吗?原樱到了没?” “这个嘛……,还……没有。” “还没到?彩排开始了吧?这就奇了。总之我先过去看看。” 我一挂掉电话,就看见雨宫扛着巨大的琴箱进来。然而,那副景象却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身材瘦小的雨宫就快要被琴箱压扁似的,涨红着脸,气喘如牛地发出低吟。看到他那副样子,相良千惠子第一个笑了出来。 “雨宫先生,你那什么蠢样子啊?低音大提琴有那么重吗?” “相良小姐,你有所不知,这把琴真的很重耶!川田先生,你里头到底装了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低音大提琴啊。给我。” 当川田想要从雨宫背上接过巨大当琴箱时,被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重量弄得步履踉跄。在两人手忙脚乱之下,琴箱从雨宫的背上滑落,碰地一声掉落在地上。低头一看,不但锁头已经脱落,盖子微微松开,还有两、三片枯萎的玫瑰花从盖子的缝隙飘落。 川田的脸色大变,将手伸进口袋里寻找钥匙。不过当他发现锁已坏掉,根本用不着钥匙之后,立即将盒盖扳开。 说到原樱这个女人,她的日常生活本身像是一出戏,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不会错过出场亮相的最佳时机。然而,尽管她再厉害,至今也从未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登场。 琴箱里装的并不是低音大提琴,而是原樱的尸体。覆盖在玫瑰花瓣下的世界女高音的尸体,简直就像是一具从埃及古墓中挖掘出来的图坦卡门(注:图坦卡门【Tutankhamun】,1922年挖掘出的埃及法老王木乃伊,被推断为公元前1300年左右,新王国时期十八王朝的法老王。)木乃伊。 [book_title]第二章数学问题 十月二十一日…… 经过昨晚的一番折腾,我手记写到一半就睡着了。想来也难怪,先是受到那么大的惊吓,接着我还得一一应付蜂拥而至的警官与记者,真是受够了。 大概是昨天心情太过激动的关系,今天早上我重新看了一下昨天写的手记,言词之间显得有些语无伦次,而且将我个人的感情表露无遗,甚至可说是有点失态。不过这倒无妨,反正这本手记又不是写来让人看的,不过就是信手把事情记录下来,避免自己忘记罢了,根本无需矫饰伪行。那么我今天可要冷静下来好好写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自己当时的表现感到懊悔不已。为什么那时候不能冷静一点?为什么就不能再冷静些,好好地观察众人的表情呢?要是我能够在案发一开始就从容不迫地留神观察,一定可以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说不定我还能区分出装出来的惊吓和真正的惊吓。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终究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当时的我就连做梦也想不到,这起命案竟是如此地错综复杂。 总之,当我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将视线从低音大提琴箱中转移到围着琴箱的众人身上时,所有人都早已摆出无可挑剔的姿态。那种姿态或许该称之为“惊诧不已”。所有人都依照自己所饰演的角色,摆出恰如其分、充满演技的动作,要从其中区分出感情的真假简直难如登天。 女中音相良千惠子以右手按住嘴角,上半身微向后仰,睁大的双眼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低音大提琴箱中原樱的尸体。那确实是朱丽叶注视着罗密欧的尸体时的动作。 饰演平克顿的男高音小野龙彦所摆出的是当平克顿发现自杀身亡的蝴蝶夫人时的动作。那是原樱亲自教他的,但没想到原樱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提升表演效果。 男中音志贺笛人的动作则是来自《弄臣》(注:弄臣(Rigoletto),意大利歌剧作曲家威尔第(Verdi Giuseppe,1813~1901)的著名歌剧。),他是浅草歌剧(注:将西方正统歌剧予以简约、本土化的表演方式,虽然受到庶民的热烈支持,但是过于俚俗的表演也受到极大的批评。一九一六年首演,一九一九至一九二三年是全盛期,但是一九二三年的关东大地震引起的火灾将大部份的舞台道具付之一炬。一九二五年十月最后一场演出,结束了浅草歌剧短暂的十年风华。)全盛时期时饰演弄臣黎哥雷托的不二人选。而他现在的动作完全呈现出《弄臣》的第三幕戏,当黎哥雷托在明西奥河岸发现女儿吉尔达的尸体被装在麻布袋中时,那种惊愕交织、悲痛欲狂的动作。 至于指挥牧野谦三所扮演的是什么呢?他从乐队演奏区冲过来,双手前伸,茫然伫立……啊,是了,我想到了,那个动作应该是来自电影《老磨坊》。嘿,你这个在小地方模仿剧中人物史托可夫斯基那副装模作样的样子的家伙! 毕竟这些人的演技都非泛泛之辈,所有人就像是在举办一场“惊诧不已”大赛,我想即便有福尔摩斯般明察秋毫的人物在我们当中,也很难立即从中发现可疑人物。 话说,这场“惊诧不已大赛”兼“百种害怕表情秀”持续了将近五分钟之久。直到新角色——原樱的丈夫原聪一郎现身,才好不容易打破这场僵局。 当他正要从后台走上舞台的时候,我才察觉到进来的人是原聪一郎。但我却佯装不知,我倒想看看当他看到自己妻子尸体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什样的表情。 原聪一郎先生一脸狐疑地从后台暗处走来。那也难怪,因为现场给人的感觉是一群人正在排演《蝴蝶夫人》第一幕——平克顿的长崎公寓。但是戏演到一半,一群人却无厘头地演出惊诧不已大赛、百种害怕表情秀,也难怪他会感到不可思议了。 他走到我的身旁,说道:“土屋,怎么了?你们不彩排了吗?这些人怎么是这种表情?原樱还没来吗?” 这个时候,相良突然拿出手帕按住眼角,激动地啜泣了起来。她的动作打破了施加在众人身上的哑剧魔法,四周突然騒动起来,所有人暗自窃窃私语,但主角却没有注意到情形不对。 “我说土屋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相良小姐怎么哭了?大家怎么一直盯着我的脸看,很不是滋味耶。原樱她到底……” 话说到一半,聪一郎先生才往脚边的低音大提琴箱里瞧了一眼。 当时我还刻意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但终究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聪一郎先生所显露出来的惊吓,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看来我并不适合扮演福尔摩斯。 聪一郎先生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琴箱,异常用力地紧握住我的手。事后一看,我的两只手臂上竟然都出现了淤青。 “土屋、土屋。” 聪一郎先生快速而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那种述说坏消息的语调。 “原樱……原樱她……她死掉了吗?” 即便听到他这么问,我还是无法确定原樱是不是真的死了。但是就算原樱这个女人再怎么爱演戏,照理说也不可能躲进这只琴箱里装死。从常理推断,她应该是死了。于是我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头。 聪一郎先生推开我,跪倒在低音大提琴旁边,突然抱起了原樱的尸体。原本覆盖着原樱尸身的枯萎的玫瑰花瓣,一片片地溢出箱外飘落。刚才还在远处围观,胆战心惊地往我们这边窥伺的合唱团小姐们一看到这一幕,立即异口同声地尖声高叫,往后倒退了一步。 原樱今年四十七岁。一般来说,女人到了这个年纪都会开始发福,爱好美食的声乐家在这方面的情形更是严重。大多数声乐家给人的印象都是声音悦耳动听,可是体态就让人不敢恭维。然而,原樱所自豪的身材却不可思议地总是秾纤合度、身段曼妙。她的手脚就像男孩子一样细长,去年在《茶花女》中饰演薇奥莉塔(注:薇奥莉塔·瓦蕾莉(violetta valery),茶花女中以交际花的身分周旋在巴黎社交圈的美丽女主角。)(violetta valery)的时候,受到了众人的肯定,夸她演这个角色是恰如其分。即便歌剧是一种超现实的艺术,但要是看到一个胖不咙咚的茶花女,那可真要叫人倒胃口了。 哎呀,闲话少说。 棒槌学堂·出品 已成为尸体的原樱身着旅行便装,外裹一件黑色毛皮大衣。这件大衣应该是她今年春天跟相良一起订做的。站在旁边,一脸害怕地看着原樱尸身的相良也穿了相同的毛皮大衣。原樱的手上握着一只提包,脚上也穿着鞋,也就是说,她应该是在搭火车来大阪的途中,直接被人塞进琴箱里的。 不过,聪一郎先生还真不是等闲之辈。当最初的惊吓退去后,他不慌不惧地仔细观察着抱在手中的妻子尸体,低声说道: “她是被人勒死的……” 他静静地将妻子的尸体放回琴箱,接着拍拍膝上的灰尘,甫一起身便回过头来。 “土屋,你报警了没?要是还没的话,立刻给我去报警!还有你们……” 聪一郎先生冷眼扫过乐队演奏区中的乐手和站在舞台上的合唱圑团员。 “你们也都看到了。不得已,我想这次的公演只好取消。警方到这里之前,大家最好不要擅自更动现场。” 我是很少会佩服人的那种人,但看到当时聪一郎先生那种干净利落处理事情的方式,还是让我不禁想向他鞠躬致意。相较之下,我简直是望尘莫及。看来我们两人天生资质就不同,尽管很不愿意承认这点,没办法,事实就是如此。 聪一郎先生的到来,让原本的僵局立刻有了全新的转变。打个比方说,就好像先前呈麻痹状态的心脏在原聪一郎先生这支强心针的注射之下,突然又活动了起来。 我六神无主地一边指挥依旧错误百出的助理雨宫,一边联络警方。此时就显示出经纪人的责任重大。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开演了,非得立刻发布取消通知才行,但是要用何种说词呢?我还不确定是否该将取消演出的理由据实以告,说到我这个要到处解释的小经纪人,岂是一个苦字了得?毕竟我要面对的不是报社就是电台,这些人可不是一套说词就可以轻松打发的。一想到这儿,我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直到警方赶到之前,我就这样不断地到处打电话,所以我完全不知道这一行人在这段时间当中摆出了什么样的姿态。 当我一走出电话室,就看见相良坐在椅子上,用手帕压住眼角。小野站在她的身后,失魂落魄地盯着地面。指挥牧野谦三坐在离两个人稍远处,不停地咬着手指甲。这动作还算是挺绅士的嘛。至于男中音志贺笛人则是将两手背在身后,将他那五呎八吋的身体向前弯躬,在低音大提琴周边走来走去。这家伙竟然还在扮演黎哥雷托! 就在这个时候,原聪一郎先生领着一群警官,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难按照时间先后加以描述。如果我是侦探小说迷的话,对于警官为什么要出现在这种场合,想必早已了然于胸。可悲啊!我竟然连警部和刑警都分辨不出来,还以为人家是低层的小喽喽,岂料这些被我看扁的家伙之中有的竟是检察官,真是丢脸丢到了家。这些人似乎有点兴奋过度——毕竟被害者的状态是如此诡异,让视命案为家常便饭的警察们也变得斗志激昂了起来。他们就像跑马灯一样不断地进进出出,看得我头都晕了。 因此我决定不按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而是依照当时警官调查出来的结果,将传进我耳中的事实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 首先是法医,好歹我还看得出他的身份。毕竟他手提出诊包,又从出诊包里取出听诊器,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是法医。根据法医检查的结果,可以知道以下两件事: 一、死因:勒毙——或说是掐死。 二、分析死后时间:十六至十八小时。 法医验尸的时间是二十日下午三点左右。若从这个时间倒推,大致可以估算出原樱是在十九日晚上九点到十二点之间遇害的。原樱在十九日晚上八点半左右离开D大楼饭店,自此下落不明。这和犯案的时间完全吻合。 当时我还很佩服法医,没想到他们的鉴识能力竟然精确如斯。但过没多久,我立刻吓得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现在可不是佩服的时候,因为在原樱歌剧团的相关人士中,当时人在大阪的就只有我跟相良千惠子。如此一来,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有犯案的嫌疑了。而相良是个女人,就算要杀人,她也应该不会使用那种粗暴的手段。也就是说,会被怀疑的就只有我了……。一想到这点,我才发现自己的腋下冷汗直流。接着我突然察觉到了另一件事。 等等,当时人在大阪的只有我跟相良两个人吗?不,没那回事。除了我们之外,应该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男中音志贺笛人。他跟我搭同一班火车西下,因为有事要去神户,便直接前往三之宫。神户和大阪近在咫尺,因此去了神户的志贺就跟留在大阪的我一样可疑。没错,他也是一个可疑的人物。 发现这一点之后,我总算稍微平静了下来。反正倒霉鬼又多了一个,让我胆子大了些。 话是这么说没错,当检察官追根究底地问起我十九日晚上的行踪时,我还是被问得晕头转向、张惶失措地不知如何是好。我是个胆小鬼,“警察很可怕”这个观念在我孩提时代就深植心中,所以一被警察盘查,我怎样也无法保持平静。事后回想自己当时有没有乱讲话时,冷汗就像自来水一样,不断地从腋下冒出,身体也一直发抖。听起来很窝囊,可是我就是这么没用。检察官似乎真的跟我抱持着相同的想法,在问完我的口供之后,好像也问了相良和志贺不少问题。他们的回答内容我无从得知,不过,等到他们两个人的问话结束,走到众人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们两人也是一脸铁青,额头满是汗珠,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 针对我们三个人的问话结束之后,总算轮到下一个问题——低音大提琴。关于这个部分,最先接受盘问的是低音大提琴手川田。由于问话过程是在众人面前进行,所以在一旁的我也听得很清楚。川田似乎先在脑中将要点整理了一遍,简洁扼要地回答着。 “在这次大阪公演中,伴奏是由大阪交响乐团负责。不过因为指挥是由牧野老师担任,所以身为弟子的我及长号手莲见也从东京赶来参与。昨晚,也就是十九日晚上,我跟其他人一起搭乘十点十五分从东京出发的火车。大家都知道低音大提琴的琴身大于乘车规定,并不能带进客厢,所以我在上车之前就把它交给东京车站的托运人员了。要是各位怀疑的话,大可以去问他们。低音大提琴的体积大归大,倒是不会重,装进琴箱里还可以提着走。我想只要去问问东京车站的托运人员,应该就能知道我当时托运的琴箱的重量。之后我将行李票交给了雨宫,他是土屋经纪人的助理。经纪人已经先一步到大阪去了,所以东京方面的善后工作都由他负责。从我在东京车站把琴箱交给托运人员之后,直到刚才打开琴箱这段时间,别说是摸了,我连看都没看过这只琴箱。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在东京车站把它交给托运人员时,琴箱里头放的确实是低音大提琴。” 再来是雨宫,他已经紧张地无以复加,手足无措的程度比起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川田的确是把行李票交给我了。我把它跟其他的行李票用夹子夹在一起,再用护套包起来,放进上衣的口袋里。今天早上一到大阪车站,我跟土屋经纪人马上前往领取行李,可是当时行李还没到达,于是我们先折回饭店,吃过中饭之后我再独自去领行李。托运的行李除了低音大提琴之外还有其他几件,一一对照之后,行李数量跟我手上的行李票数目一致,我想那些应该就是全部的行李,于是放心地回到这里。可是,当时我却漏掉了川田的低音大提琴。现在回想起来,当我第二次回大阪车站领行李时,川田的行李票就已经不见了。” “这么说来,你昨天从川田手中接过行李票,到今天下午去大阪车站领取行李这中间,有人抽走了那张行李票,是吗?” “我,我,我只能这么想。嗯,没错,一定是那样。” “你有没有印象是在哪里被人抽走的?” “这个嘛……这个嘛……我完全没印象。” “你是什么时候从川田手中接过行李票的?” “昨天,在火车里……,我记得是从品川出发的时候。” “你说你把它跟其他的行李票用夹子夹在一起,再用护套包起来,放进上衣的口袋里,没错吧?有没有可能是在火车上被人抽走了?” “这个嘛,我想犯人的确有很多机会可以抽走它。因为火车上很闷热,我把上衣脱下来挂在网架下方的铁勾上。而且火车过了横滨之后我就睡着了,到今天早上抵达京都时才醒来,这段期间我睡得很熟,完全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如此。不过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到了大阪之后,在饭店里被人抽走的……?” “嗯。我想犯人在饭店里也有很多机会下手。不知道警方知不知道,我们包下了N饭店大厅的一部分作为办公室。我一直把脱下来的上衣丢在那里,在大厅里进进出出。因为那间办公室里没有电话,今天早上我又忙着应付各方打来的电话,所以……”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任谁都可以接近那间办公室,是吗?” “是,是的。不过倒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让无关人士接近,因为歌剧团的人常常会有事在那里进出。” “当然,土屋、志贺,还有相良也是如此啰?” “嗯,土屋先生因为是经纪人的关系,在他前往报社奔走之前,自然是在那里。至于志贺先生和相良小姐,我今天早上倒是完全没看到他们进饭店。” 少根筋的我居然没有注意到这段问答的意义。等到我听到雨宫的最后一句话时,才发现警部正以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让我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为什么呢?为什么警部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在我喃喃自语的时候,我突然心头抽了一下,不禁向后踉跄倒退了两、三步。 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简直就像是一道基础数学题嘛。 一、犯人X必须是十九日晚上九点至十一点之间待在大阪的人。符合这项条件的人包括志贺笛人、相良千惠子、土屋恭三。 二、犯人X必须是有机会从助理雨宫的口袋里抽走行李票的人。符合这项条件的人包括所有跟雨宫一同从东京搭车的人,以及土屋恭三。 三、符合上述两个条件的只有土屋恭三一人。 四、所以犯人X即是土屋恭三。 [book_title]第三章女中音的战栗 我原本以为警部会立刻回过头来继续盘问我,没想到他在问完雨宫之后,接着找来两名合唱团的女性团员询问。我原本不懂警部询问她们的目的,不过听到她们和警部的问答过程之后,我马上就明白了。在这里,我也把警部和两位女性团员之间的问答记录下来。 问:你们两位搭乘的车子在几点抵达中之岛公会堂? 答:两点十分之前。 问:当时你们是否看到了什么可能跟这件命案有关的可疑事物? 答:是的,是有件奇怪的事。 问:那么,请告诉我当时的情形。 答:好的。当我们下车之后,有一部车跟我们刚刚搭乘的车错身而过,停了下来。我们原本以为车上的人一定是歌剧团的团员,便站在后台大门看,没想到从车上下来的竟然只有驾驶和副驾驶两个人。那两个人从后座扛下低音大提琴的琴箱,把它立在后台大门边,之后就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我们看到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问:除了驾驶、副驾驶和那只琴箱之外,没有其他人在车上吗? 答:是的,没有了。我们原本还在张望,想看看他们把低音大提琴扛下车之后还会不会有人下车,没想到车上却空无一人。 问:当驾驶和副驾驶把琴箱扛下车的时候,他们的神情如何?是一脸沉重,还是轻松容易? 答:感觉挺沉重的。我们都知道低音大提琴并没有那么重,因此觉得很奇怪,不过却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好像很慌张,但当时我们也没想太多,完全没有起疑心。 问:当时那两个人扛下来的琴箱是不是就是这个? 答:应该是。嗯,不会错,就是它。因为那两个人将它从车上拿出来的时候,曾经差点失手掉到地上,琴箱的边缘擦到汽车的脚踏板,刮伤的痕迹的确就在那儿。 问:那是什么车? 答:福特的房车,但我们没看到车牌号码。 问:如果下次再遇到那两位驾驶和副驾驶,你们认得出他们吗? 答:不确定。 他们之间的问答内容大致如上。 听了这段问答,我才发现原来警察真不是省油的灯。当我们还在上演“惊诧不已大赛”兼“百种害怕表情秀”的时候,他们已经查出这么多疑点。看来刑警并不是坐领干薪不做事。 不过说真的,我并没有闲工夫为这种事情感到佩服。警部才刚问完那两位女性团员,马上就回过头来,劈哩啪啦地问我一大堆问题,害我再度紧张得左右张望。 警部实在是强人所难。他要我将当天,也就是二十日上午抵达大阪起,一直到下午两点的行踪详实以告。但我又不是看着手表在做事,怎么可能一一正确地陈述出几点几分到几点几分我人在哪里呢?那段时间中我就像是一只疲于奔命的可怜鼠辈,不断在三间报社、三间百货公司、电台及会场之间来回打转。 在我回溯记忆,尽可能详实地交代完那段时间内的行踪之后,不知道警部是不是因为对我的说词很满意,只敷衍地说了句:“可以了。” 昨天关于我的调查部分,就到此为止。 昨晚我亢奋地动笔写下这段内容,居然越写精神越好。再加上我很清楚警部在怀疑我,亢奋与害怕的情绪相乘,害得我一夜没合眼。我知道这样会弄坏身体,但就是拿自己与生俱来的胆小个性没办法。早上醒来一照镜子,我的眼窝深陷,消痩憔悴的样子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 今天是二十一日。一想到今天警部可能会用比昨天更严峻的方式质问,就让我提心吊胆。孰料今天风向一转,警部将焦点转到其他人的身上。这下子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晚上写手记的时候心情平静多了。 不过,在提及今天发生的事情之前,我必须先讲一下我们剧团目前的境况。毕竟凡事有先后,不按部就班来怎么成。 大概是顾虑到我们的社会地位,警方并没有采取强硬的手段拘留我们。相对地,我们所有人暂时都不得离开大阪。不过,与其说我们不能离开大阪,倒不如说是被关在N饭店里比较贴切。原本住在D大楼饭店的原聪一郎先生,与打算到天下茶屋的亲戚家叨扰的相良千惠子,两人都自动地向警方要求改住到N饭店。先去神户的志贺笛人原本就打算在一行人到达大阪时,前往N饭店跟大家会合,所以并不构成问题。 既使如此,没人知道调查行动会持续到何时。对原樱歌剧团而言,让这十几名演员成天在N饭店里游手好闲,实在是一大负担。何况歌剧团重心的原樱已死,歌剧团理应解散,但原聪一郎先生却担下了这个难以负载的重担。先前我曾提到过,原聪一郎先生是财经界要人之家的名门子弟,或许由他接手也是件好事。 我今天早上起床一看报纸,继昨天的晚报之后,今天各大报上仍然充斥着这起事件的相关报导。什么“歌剧女王”、“世界知名的蝴蝶夫人”、“日本的国宝”之类的廉价形容词纷纷出笼,其中甚至还有报纸将我所说的原樱女士生平大事一字不漏地刊登出来。 那种东西一点儿也引不起我的兴趣,我只在意那部将低音大提琴箱运到中之岛公会堂的汽车。我想任谁都会觉得,那部车上的驾驶和副驾驶并不是嫌疑犯,他们必定是受嫌犯所托,才会把琴箱运到那里。所以只要找到那部车,应该就能知道嫌犯的消息。我快速地浏览报纸,但是就算有报纸刊登了车子的事,却还是没有已经找到驾驶和副驾驶的消息,我想八成是早报截稿之前,警方还没找到他们的缘故吧。 原樱于前天晚上八点半左右离开饭店,前往某个地方跟凶手碰面,然后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遇害。凶手是怎么藏尸的我不知道,但他确实是在今天早上从雨宫的口袋里抽出行李票,领走了川田的低音大提琴箱,再将尸体跟琴箱里面的低音大提琴调包,送到中之岛公会堂。凶手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应该会有许多风险,是什么原因让他甘冒风险,做出这种事呢? 毕竟比起让原樱的尸体曝光,将尸体直接藏起来会安全得多。如此一来,只要一句“原樱女士离奇失踪”,应该就能够瞒过世人一阵子了。 说不定犯人是想要利用这些小动作,让人以为命案是在东京发生的,想要借此误导警方以为凶手在东京杀死原樱后将尸体塞进低音大提琴箱里送到大阪……,如此故布迷阵。不过,这种事情只要一问东京和大阪两地的托运人员,马上就能知道犯人在玩什么把戏。像低音大提琴这种行李大归大,但东京、大阪两地的车站都不可能把它当作一般行李草率处理,经手人员一定会对它有印象。再怎么说,低音大提琴和尸体的重量相差悬殊,只要经手人员对它有印象,就一定可以想起它的重量。 何况命案发生的时间,也就是十九日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原樱人在大阪是再确定过的事了。她不只有相良陪伴,D大楼饭店的领班也可以证明她进了饭店,因此就算犯人玩弄这些小动作,也不具任何意义。我真的不懂为什么犯人要这么做。但越是不懂,越让人在意。犯人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当我在饭店大厅的角落苦思不解的时候,聪一郎先生正好下楼朝我走来。 “嗨。” “早安。” “你睡不着啊?你看起来很憔悴唷。” “因为我很担心……” “担心?” 棒槌学堂·出品 “是的。老师她丢下我们走了,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知道在这种时候想这种事情很自私,可是……” “没那回事。任谁都是一样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想这件事情总会过去的。” “往后就请您多费心了。” “嗯。对了,我正好有件事要麻烦你。你可不可以去帮我打这封电报?” “好的,我知道了。” “那么,就拜托你了。啊,好困、好困。我昨天也没睡好,我要去睡个回笼觉了,有事再叫我。” 等到聪一郎先生上了二楼,我拿起他委托的纸张一看,上面写的是: 原樱遇害 劳驾出马 收件人是住在东京曲町区三番町的由利麟太郎。 咦,由利麟太郎……?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怎样的人。不过这种事想不起来也无所谓。 当我打完电报回到N饭店大厅时,歌剧团一行人也陆陆续续地起床了。每个人看起来都是一夜未眠的样子,惨白着一张脸,眼窝凹陷无神,尤其是相良跟小野的脸色简直是惨不忍睹。相良是女人,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连小野这个大男人也一副惊神未定的样子。 小野倾慕原樱这件事在音乐界早已人尽皆知,然而从昨日至今,他的态度却显得有点反常。他表现出来的害怕反倒多过于悲伤,我感觉他好像有心事,这家伙对于这次的事件一定知道些什么。 就在一群人食不知味,沉默不语地扒着早饭的时候,昨天那位警部带着两、三名刑警走了进来。事后我才知道这位警部名叫浅原,他似乎是这起命案的主任。 警部看着我们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用餐。我有几件事情想要请教各位,可不可以麻烦大家到这里集合?” 说完后,他带着我们来到N饭店的经理室。这里虽说是饭店,不过却似乎被当作临时的调查总部。 浅原警部站在大办公桌的另一端,要我们站在桌前一字排开。他弯腰向前,一脸俨然主考官的神情,左右扫视我们的脸。然后他看着我问道: “土屋先生,请你确认一下,所有人是不是都到齐了?” 我点了一下人头,唯独不见聪一郎先生的身影。我告知警部之后,不多久刑警就带着睡眼惺忪的聪一郎先生进来了。这下所有人总算是到齐了。 “真不好意思,在您睡觉的时候吵醒您。既然大家都已经到齐,我就要开始询问了。事实上,是关于这一张纸,不知道有没有哪位看过?相良小姐,麻烦你看一下……” 警部从折叠式公文包中拿出来的是一张光不溜丢,全新的白纸。相良从警部的手中接过,皱眉一看。 “嗯……,我没看过这张纸,有没有哪位……?” 就在我想要伸手的时候,警部突然冷不防地越过桌子,夺走了那张纸,接着一面在大家面前晃动那张纸,一面说道: “有没有哪位看过这张纸?这张纸事关重大,如果哪位知道的话,请说出来不要隐瞒。伤脑筋啊,好像没有人看过,不过还是谢谢大家……。也就是说这边都没人看过这张纸,喂,木村,好像没有人知道,你去帮我跟署长讲一声。” 刑警闻言,拿着那张纸忙不迭地出了房间。这个时候,身旁的聪一郎先生用手肘碰了我一下。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聪一郎先生窃笑着说:“指纹啦。不过……,为什么警方会需要相良的指纹?” 听到聪一郎先生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妈的!这么说来,警部刚才那么做,只是为了采集相良的指纹所设下的圈套。可是,为什么会需要相良的指纹?我跟聪一郎先生一样摸不着头绪。 等到刑警走出房间,警部再度打开折叠式公文包。 “其实我之所以请大家集合,是想要请各位看一样东西……,也就是这个。” 警部从中拿出来的是原樱的手提包。 “我原本昨天就想请各位确认了,但因为各位的情绪都很激动,所以我才会等到今天。诚如各位所见,这是原樱女士的手提包,我想也许里头少了什么东西……。相良小姐,你是原樱女士死前最后一个跟她接触过的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在原樱女士的持有物当中,有没有什么是现在不在这个手提包里的……” 警部一面说,一面用魔术师般的动作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堆物品,将它们排放在桌上。女用钱包、粉饼、小镜子、手帕、旅行用化妆包、指甲刀、喉糖、乐谱。 相良目不转睛地看着警部的动作,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跑到桌子前面。 “请问……,只有这些吗?手提包里的东西就这样而已吗?” “是的。这些就是全部了。原本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啊,那个……,老师的项链……” 聪一郎先生闻言,突然伸长了脖子一探究竟。 “哦,原来如此,项链好像真的不见了。” “你们说的项链原本确实装在这只手提包里吗?” “嗯,我确实看到了,在品川之前……,不,当老师在品川那一带打开手提包的时候,我确实看见里头装了一个绿色的天鹅绒珠宝盒。那是装项链的盒子,老师说她在这边有一场欢迎会,非得戴它出席不可……” “那条项链的价位如何?” “这个问题就由我来回答吧。那条项链是内人前几年出国旅游的时候在意大利拿坡里买的,是一串顶级的珍珠项链。我想时价应该值五万圆。” 听到时价五万圆,房间里突然变得一阵静默。就连坐在旋转椅上的警部也变得有点激动,僵硬地动着身体。 “这么说来,您也确定当天您的夫人带着那条项链搭车吗?” “不,我并没有看到内人带着它出门。不过就像相良刚才所说的,大阪这里的支持者准备为内人举办欢迎会,我想她为了欢迎会,一定会带着那串珍珠项链来大阪。” “那么,也就是说那串项链被犯人偷走了?” “大概吧。如果不在那只琴箱里的话……” 这个时候,刚才走出去的木村刑警快步走进来,不知道在警部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警部听了之后,愉快地笑着说: “噢,这样啊。那么等我们达成共识之后,你再把我先前交待过你的那个带过来这里。” 木村刑警离去之后,警部再度看着我们。 “我对项链的部分非常感兴趣,说不定可以从中找到什么线索。对了,相良小姐,我有一点事情想要请教你……” “是。” “十九日晚上,你是不是跟原樱女士一起搭乘八点抵达大阪车站的火车?然后……,然后你说发生了什么事呢?可不可以麻烦你再说一遍?” “嗯,那个……” 棒槌学堂·出品 相良忽然变得面如死灰,我很担心她会不会突然倒下来。过了好一阵子,她才鼓起勇气,断断续续地小声说道: “嗯……,就像我昨天所说的,我跟老师在大阪车站前面分开之后,就搭电车到天下茶屋的亲戚家,在那里过夜……” “啊,等一下。你该不会是送原樱女士到D大楼饭店之后,跟着她一同进了房间……” “没有,没有。绝对没那回事……” “是吗?可是你这么说反而奇怪,因为原樱女士的房间门把上只有你的指纹。” 我这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警部要采集相良的指纹。我悄悄地回头往聪一郎先生的方向看去,他只是一脸不可思议地交互望着相良和警部。相良没有说话,咬着唇角,脸色反而比刚才多了几分血色。 “相良小姐,能不能请你说明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警部眼看相良答不出话来,拍拍桌子做了个暗示。木村刑警立刻带了一个男人进来。一看到那个男人,我不禁心想,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相良小姐,听说昨天晚上原樱女士出现在饭店的时候,她的脸上罩了一层厚厚的面纱,饭店的人完全看不见她的脸。而你有一件跟原樱女士一模一样的毛皮外套,是吗?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穿上那件外套,再用面纱把脸包起来给这位先生看?他是D大楼饭店的柜台领班,昨天晚上负责接待原樱女士……” “不用那么麻烦。” 相良突然站起身来,我还以为她会激动地上前与警部对质,没想到她却站在原地,一字一句用力地说: “前天晚上,冒用老师的名字前往D大楼饭店的人确实是我没错。可是,我绝对没有做出不该做的事,是老师拜托我这么做的。老师……,原樱老师她好像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情,在品川下火车之后,就折回东京去了。” 女中音干净爽朗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房间。 [book_title]第四章谜样的乐谱 警察果然了不起。当我们脑中还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时,他们就已经发现了那么多线索,果真不可小看。 他们竟然能够发现前往D大楼饭店的不是原樱,而是她的替身——相良千惠子,这个发现真是令人意外。所谓的晴天霹雳,指的正是我现在的心情。换句话说,我当天晚上着急地到处寻找的人不是原樱,而是相良千惠子?搞什么鬼! “相良小姐,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情对于这起命案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吧?” 浅原警部隔着桌子伸长了脖子,认真地观察相良的表情。 “嗯……” 就在相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说的时候,她却突然又变得神经质起来,好像要把手帕扭断似地用力揉着。一群人的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相良瞧,一动也不动。在让人紧张到几乎喘不过起来的气氛之下,警部和相良之间的一问一答持续进行。 “按照你刚才所说,假使那天晚上原樱女士没来大阪,中途就折返东京了,那么这起案件可是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了。该不会是你……” “不,你的说法并不正确。” “不正确?” 棒槌学堂·出品 “那天晚上,老师应该还是来大阪了。我们是那么说好的。” “相良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否请你原原本本地说明一下当时的情形,为什么原樱女士会中途折返东京?你又为什么要当她的替身?看情形,也许我们得改变调查的方向也说不定。希望你能将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相良不断地揉着手帕,过了良久才以一种字字思考的缓慢语气说出事情的经过。 “这件事情你们警方迟早会知道,或许我早点说出来也好。不过,昨天发生的那件事未免太过意外,让我整个人慌了手脚,才会来不及说出口。老师和我原本要搭十九号上午十点开往神户的火车西下,这是原本就预定的行程,所以师丈原聪一郎先生、男高音小野先生,还有助理雨宫都来到东京车站为我们送行,当时小野先生送了老师一束玫瑰花。在发车之前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等到火车发动不久,老师突然变得心神不宁,对我说:‘我有件事情非办不可,要到品川去一趟,你自己一个人先去大阪……’我听了大吃一惊,但老师不理会我,继续说道:‘这件事应该马上就可以办妥,我会搭下一班火车,今天晚上到大阪。’我想各位应该知道,继十点的火车之后还有一班十一点十五分出发的火车,只要搭上那班车,就可以在当天晚上九点八分抵达大阪。老师说她会搭这班车追上来……。然后老师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可是大家都知道我会搭这班火车到大阪去,我想经纪人土屋先生一定也会等我,要是我晚一小时到的话,大家一定会觉得很奇怪。我知道这么要求你很过分,可是只要一个小时就好,麻烦你暂时当我的替身。’” 一群人屏气凝神,悄然无声地侧耳倾听相良的一字一句。“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想必就是用于形容这种时候。在这种鸦雀无声的气氛之下,相良又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老师说:‘我和你不论是身材、相貌都很神似。而且我们穿着同样的外套,要是再在脸上罩上一层面纱,我相信应该能够暂时瞒过众人的耳目。你就代替我去D大楼饭店,只要让他们以为我搭八点的火车到大阪就行了,之后你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外出,一个小时之后,我就会假装刚从外面回到饭店的样子……’老师说话的神情非常认真,该怎么说呢,她眼角泛泪的神情实在让我难以拒绝,我只好答应了。老师还说:‘比较麻烦的是饭店住宿单上的签名和土屋先生。住宿单就说你手指受伤,暂时拖延一下时间,之后我再自己去签。至于土屋先生,我想他一定会到大阪车站来接我,你要设法甩开他,早一步抵达饭店,然后在土屋先生赶过来之前外出就没问题了。有任何状况就麻烦你随机应变。总而言之,只要暂时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从这里折回品川去就行了。你千万不能被人看破啊,这对我可是生死攸关的事……’” “生死攸关的事……?原老师是那么说的吗?” “是的。老师她确实那么说了。而且她不光是嘴巴上这么说,当时老师的表情、说话语调,好像都在害怕着什么……” “等等!” 浅原警部制止相良继续说下去,把脸转向聪一郎先生,说道: “原先生,我想要请教您,最近有没有什么让夫人感到受威胁令她害怕的事情?” “这个嘛……我完全没概念。” 聪一郎先生挑起眉毛,神色微愠。 “这么说吧,我们之间相处的态度是井水不犯河水,她过她的、我过我的。我们平常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型态……。不过,要是发生那么严重的问题,她就算不跟我商量,光看她的神色,我应该也能从中窥知一二。但是我这次真的完全没有个底。” “其他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一群人手足无措地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看得出来警部并不期待会有人知道,所以也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而是再度转向相良。 “不好意思,打断你的话。那么请你继续说下去。” “嗯,大概就是刚才我说的那样了。我们急急忙忙地将我刚才说的部分推演了一遍,老师就在品川下车了。于是我拿着老师交给我的行李箱……,但花束是老师自己带走了。当我抵达大阪的时候,幸好没有在车站看到土屋先生,便雇了一辆车前往D大楼饭店,顺利地住进土屋先生事先帮老师订好的房间。休息了五分钟左右,我担心要是土屋先生来了发现我假扮老师,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于是没待多久,我就从饭店前往天下茶屋的亲戚家。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要是我昨天讲出来就好了,可是昨天真的慌了手脚,我以为只要老师晚一班车赶来,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大问题才是……” 相良说出憋在心里的话之后,看来总算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不过,她还是忧心地看着警部。警部接着又问: “根据你刚才的说法,原樱女士在上车之前并无异状,是吗?” “是的。” “所以她是上了火车之后,才突然变得心神不宁的吗?” “嗯……这个嘛……” “是?还是不是?” “嗯,那个……,我现在回想起来,老师在上车之前,还在月台上的时候就有点不对劲了。当时出了一点小问题,从那时起老师就有点心神不宁的。” “出了一点小问题?” “嗯,那个,怎么说……” “相良小姐,你应该很清楚这起命案非同小可,请你把所看到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即使是你觉得跟这起命案无关的芝麻小事也无妨。判断你说的事跟命案是否相关,是否值得追查,那是我们警方的工作。” “嗯……,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刚才也说过,到东京车站送行的小野先生送了老师一束玫瑰花。老师很高兴地收下了那束花,但当时从那束花……,我想应该是从那束花掉下来的没错,但事后老师却说没那回事。总之,当时有一张纸片掉落在月台上,刚好就落在我身边。我捡起来一看,那是一张乐谱。我将它递给老师,她一副不可思议地样子看着乐谱,脸上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急急忙忙地将它收入手提包里。我想老师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的。火车一开动,老师马上就从手提包里拿出那张乐谱,好像认真地在研读什么。” “你说的该不会是这个吧?” 警部皱着眉头,从摊开在桌上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乐谱递给相良。相良接过一看便说道:“嗯,就是它没错。这里有个像蜘蛛般的墨水渍,我的印象很深刻。” “也就是说,原老师是在看了这张乐谱之后,人才变得不对劲的?” “嗯。”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这张乐谱里暗藏了什么玄机……” “借看一下。” 指挥牧野谦三从一旁伸出手来,拿起那张乐谱细瞧之后,对警部说道: “警部先生,请您听听我的看法。这并不是乐谱喔。” “不是乐谱……?” “是的。乍看之下这张五线谱上画了很多音符,所以才会被误以为是乐谱。但只要拿给稍微懂一点乐理的人看,马上就会发现世上不可能会有这种蹩脚的乐谱。这里声乐家云集,请他们看看就知道,这根本唱不得。也就是说,这张五线谱根本不合乐理。” “这么说来,这该不会是暗号……?”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暗号。我想说的只是这并不是乐谱,如此而已。” 牧野断断续续地说完他的看法,之后房间内又陷入了悄然无声的状态。而且任谁都感觉得出来,这次的静谧比先前更多了点深沉的不安与恐惧感。这股无法言喻的畏惧感和疑虑压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虽然牧野说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暗号。然而,只要专心听相良说完,任谁都会怀疑那张乐谱里隐藏了暗号。这张乐谱里若真的隐藏了暗号……。这个疑虑在我们这群人心中埋下不安的种子。荒唐、荒唐、荒唐!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暗号啊。身为音乐人,任谁在制作暗号的时候,都会先想到要利用乐谱。可是、可是、可是…… 警部以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的眼神,扫过在场人士的脸。他的眼神中狐疑之色渐浓。就在警部忍不住想要说话的时候,牧野谦三几乎跟他同时开口。好家伙!他先是装模作样地干咳了一声,一开口,话就像是决了堤似的,一口气将蛰伏在我们内心的不安种子硬生生地挖了出来。 “警部先生,你会觉得我们可疑不是没有道理的。瞧瞧我们,每个人都是一脸知情不报、图谋不轨的表情。可是,我们绝对不是这起命案的共犯。至于为什么我们这些人会是一脸阴阳怪气的表情呢?这是有原因的。如果你是东京的警官的话,你一定会跟我们一样露出这种心神不宁的表情……” 牧野讲到这里,再度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藤本章二……,你们知道这个人吧?一个知名的唱片歌手,流行乐界的宠儿,《我心如雨》是他出道的第一首歌。他在今年五月遇害,犯人至今还没抓到,案情陷入胶着。这件命案给我们添了很多麻烦,由于命案涉及到很多音乐人,使得几桩音乐界的丑闻浮上台面,所以我们对这件命案的印象很深刻。当藤本章二遇害的时候,他手上也握着一张乐谱,一张谜样的乐谱。跟现在一样,当初也有很多人怀疑那是不是一个暗号。” 室内再度陷入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牧野才用他那不自然的干咳声打破沉默。 “当警部先生提到那张乐谱可能是个暗号的时候,我们脑中不约而同地浮现的就是那起命11-8-20 星期六案。换句话说,大家的心中涌起了一个不确切的疑问……,所以我们才会异常地心神不宁。” 警部吊起双眉,厉色说道: “藤本章二的命案……,嗯,我听说过。至于乐谱的暗号……,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听说过。所以你们认为这一次的命案跟藤本章二那起命案有关啰?” “不,没人……,至少我不那么认为。虽然大家都是音乐人,但流行歌手和在座这几位真正的音乐家可说是完全不同领域的人。特别是像原樱女士这种大师,我实在无法想象她跟藤本章二之间会有什么瓜葛。从这两起案件的共通点看来,就只有乐谱的暗号这一点而已。音乐家要做暗号的话,自然会选择乐谱……” “这么说来,你们当中完全没有人认识藤本章二吗?” 警部打断牧野的话,瞋目环视众人。面对警部严峻的眼光,我们这群人连气都不敢喘一下,连我也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和藤本章二的交情深厚,不,或许该说是剪也剪不断的缘份。 “我跟藤本很熟。他是我的弟子。” 男中音志贺笛人的声音缓缓地从一群人身后传来。哎呀呀,他终于报上姓名了,装作不认识不就没事了…… “你……?” “是的。” 棒槌学堂·出品 “这么说来,你应该很清楚藤本章二的私生活了?” “当藤本遇害的时候,东京的警察就已经问过我很多遍这个问题了。” 志贺略带悲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带有几分疲惫的淡淡笑容。 “不过我对他的私生活完全不清楚。藤本虽然是我的弟子,但他拜在我的门下不久之后就转往唱片界发展。而且他那么受欢迎,最近我们已经渐行渐远。因此如果你问我这群人当中,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人跟他有任何瓜葛,我也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先说清楚,当藤本在东京遇害的时候,我人在大阪。” “原来如此。” 警部细细咀嚼刚才志贺说过的话,突然又挑起眉毛地说: “在这次的命案中,当那张暗号乐谱在东京车站送到原樱女士手上的时候,你人也在大阪,是吗?” 就在这个时候,男高音小野发出令人屏息的尖叫声。我刚才就已经注意到,小野在这之前就显得异常地心神不宁,不断地反复紧握双拳、摊开手掌的动作,再不然就是嘴唇发颤,看来他终于忍不住要爆发了。 “不对!不对!” “咦?什么……”警部反射性地回头看小野。一看见他的脸色,警部旋即皱起了眉。 “小野先生,你说什么不对?” “那张乐谱……,那张乐谱并不是从花束中掉下来的。相良她误会了。我……,我并没有将那种东西夹在花束中!” “噢,原来你指的是那件事啊。这张乐谱出自谁手的确是个问题,如果不是从你送的花束中掉下来的,那么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这我也不知道。当时的事情我并未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并没有察觉到它竟然具有那么重大的意义,也就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可是我敢发誓,那张乐谱一定不是从花束里掉下来的!” 小野为什么要因为这点芝麻小事大动肝火呢?他为什么要为此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剑拔弩张,甚至气喘吁吁呢?警部一定跟我一样,对这点感到怀疑,但他却故意假装没发现似地问道: “原来如此,可是这么一来,当时还有谁在原樱女士的身边?我已经知道你跟相良小姐当时在场,除了你们之外还有……” “还有我吧。” 原聪一郎先生不疾不徐地说。 间 奏 曲 三津木俊助曰:“土屋恭三氏的手记就引用到此。这部手记的内容还很多,而且饶富趣味,要是继续引用下去,由利大师和我将永无亮相之日。在此我只好忍痛打断土屋的手记,接下来将从由利大师和我的角度回顾这起命案。当然,如果需要的话,接下来的部分我会随时参考土屋的手记。 就暗号而言,本章的谜之乐谱其实非常幼稚且基础,我想各位读者只要稍微动动脑,应该就能迎刃而解。在此附上这份乐谱,请各位试试。” [book_title]第五章砂包 “三津木,我希望你能搭今晚的夜车去大阪一趟,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知道为的是什么吧。蝴蝶杀人事件是最近最受瞩目的案件,还不知道今后案情会如何发展,目前我们报社在大阪分社里最能干的记者都已经调去采访这个案子了。不过由于涉案关系人全都是东京人,再加上牵涉到藤本章二命案,我们这边最好也派一个人前去支持。” 十月二十一日傍晚,新日报社的总编辑田边先生吩咐我前往大阪采访蝴蝶杀人事件,由于藤本章二命案再度卷入其中,当天东京的每份晚报无不将这则新闻炒得沸沸扬扬。我片刻都等不及,急着离开报社去准备出发,这时田边先生叫住了我。 “我的话都还没听完就要走,你这人真性急。” “是,还有什么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知道你那个由利大师最近有没有空?要是他方便的话,我希望你能够请他出马……,费用当然全由报社支付。” 此时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田边先生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拿起话筒,但说不到两句话就眉开眼笑地把话筒递给我。 “说曹操,曹操就到。由利大师打电话找你,你可要好好拜托大师帮忙唷。” 其实这哪有什么拜托不拜托的,当我听完由利大师打来的电话,立刻露齿大笑。 “由利大师也要搭今晚的夜车到大阪去。为了这起蝴蝶杀人事件,被害者原樱的丈夫原聪一郎先生发了一封电报向由利大师求助。由利大师刚才打电话来就是问我要不要跟他一块儿去,今晚十点在东京车站会合。田边先生,你还有其他的事吗?” 我也不管田边先生有没有听到我最后那句话,就直接冲出总编辑室到社内的调查部查阅案件相关人士的基本资料。 “三津木先生要去大阪出差啊?” “嗯,为了蝴蝶杀人事件。” “这次由利大师不去吗?” “不,大师当然也要去。看来我们又要再次携手合作了。” “听到三津木先生这样说真是太好了,想必不久之后就可以看到精彩的报导了吧?” “嗯,敬请期待。那我走啰。” 由利大师和我都是守时的人。十点一到,我前一秒才刚在东京车站的乘车处下车,由利先生下一秒就从随后抵达的车中钻了出来。一看见由利大师,我不禁笑了出来。 “你还是一样准时……” “大师你也是,就像基督山伯爵一样分秒不差……” 我们相视一笑。 我们搭乘晚上十点十五分从东京出发开往神户的火车。事后回想起来我才注意到,这班火车就是前天晚上原樱歌剧团一行人所搭乘的班次。我们在火车上几乎没有谈到那起命案,因为大师主张在实际参与调查之前,尽可能先不要多加臆测。当我说出我在社内调查部搜集到的资料时,大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看来大师在出发之前也已经大致调查了一番。不久我们便相继进入梦乡。这班火车准时在二十二日上午八点七分抵达大阪,我们在车站餐厅里草草用过早餐后,由利大师跟我兵分两路,他到位在北滨的N饭店去,而我则前往新日报社位在樱桥的大阪分社。我们约好了中午十二点在N饭店会合。 从东京动身之前,我先打了一通长途电话知会大阪分社,所以报社方面是由负责这起事件的岛津在车站迎接我。两年前我和岛津在东京曾一起工作过,算是蛮谈得来的。 “嗨!” “嗨,辛苦哩。” 棒槌 学堂·出品 “多了我这个累赘,在大阪的这阵子要请你多多照顾了。” “哪里的话,有你在我就安哩。” 岛津说话有一种奇怪的大阪腔。 “对了,今天早上我们家的报纸表现不错唷,找到驾驶那件事就只有我们报社独家报导,我在大阪车站看到的时候挺开心的。干得不错嘛,岛津。” “好说好说,托你的福,我好不容易才能负责市内版哩。吃过饭了吗?吃哩?那先喝杯茶再慢慢聊吧。” 我们走进位在公司地下室的食堂。刚才我提到岛津的表现是这么一回事,将装了原樱尸身的低音大提琴箱运到中之岛公会堂后台门外放置的驾驶和副驾驶,他们两人已经被警方找到了。除了我们之外,任何一家报纸都还没提到这件事。我中途在京都车站买报纸的时候,新日报的当地报纸也还没提及,但抵达大阪之后,大阪市内版已经出现了几行关于这条线索的文字报导。 “废话不多说,你能不能把驾驶向警方说明的内容再说详细一点?” “好哩,关于这件事那两个家伙说的有点奇怪。”岛津边喝茶边说明给我听。 驾驶和副驾驶的名字分别是桥场龟吉与阪本银造,这两个人从二十日晚上起就在飞田游郭(注:风月场所。)厮混,直到昨天深夜警方才找到他们。当他们被带到这起命案的调查总部——曾根崎警局的时候,两个人立刻就承认了,将低音大提琴箱送到中之岛公会堂后门一事的确是他们做的。将他们的供词整理后,那天的情形大概是这样: 二十日那天刚过中午不久,他们开着未载客的空车由野田往樱桥的方向驶去,经过福岛时在某栋公寓前被一名男子叫住。这个男人身着黑色西装、黑色大衣,头戴黑色毛毡帽,大衣衣领竖起,帽檐拉得低低的,还戴了副大墨镜与口罩。他们因此无法看出男人的相貌年龄。当时男人将低音大提琴箱直立着靠在身旁。 男人上车后要他们开往中之岛公会堂,低音大提琴箱也一起被带上车。因为男人戴着口罩,说话的声音低到让他们听不清楚。当车行至樱桥的时候,男人突然要他们停车,说是想起了要事必须在这里下车。男人依旧用那种含糊不清、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不好意思,请你们帮我将这个低音大提琴箱送到公会堂的后台。”男人爽快地付给他们不少小费之后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男人形迹可疑的样子让桥场和阪本的心中突然起了疑心。副驾驶阪本回头看了放在后座的低音大提琴箱一眼,说:“我先前曾看过这种像是小提琴放大版的东西,并没有那么重,乐手甚至可以单手提着走。可是刚才那个男人提着它上车的时候,却一副重得要命的样子,这未免太奇怪了,其中一定有问题……” 于是他们两人行经中之岛时并未前往中之岛公会堂,而是继续前进,从天满渡过天神桥,再沿着淀川开到大阪郊外,将车子停在一个没有人的河畔,打开低音大提琴箱确认。没想到琴箱竟然没有上锁。 “当他们发现琴箱里装的是蝴蝶夫人的尸体时,吓得魂都飞哩。奇怪的是,蝴蝶夫人的尸身上竟然覆盖着满满的玫瑰花瓣。这件事情报纸也有刊登,你应该也知道哩。在玫瑰花瓣中,蝴蝶夫人胸部的上方被放置了一张百圆纸钞。” “百圆纸钞……?” “对,就是它诱使这两人干下亏心事。他们两人商量了很久,要是直接通报警方,那张百圆纸钞也就非交出来不可哩,天底下哪有这种笨蛋哩?可是就算要私吞那张百圆纸钞,也不能一直将尸体带在身边。因此两人决定将百圆纸钞据为己有,然后将尸体丢弃在公会堂的后台大门外。因为他们花了不少时间讨论,才会那么晚将琴箱送到公会堂。” “原来如此。总而言之,嫌犯的手法就是利用那张百圆纸钞诱惑他们两人,借此延迟他们将尸体送到公会堂的时间啰?” “就是这样哩。除此之外还可以让警方晚些发现车子及犯案现场。从这些点看来,这可是一个工于心计、老谋深算的家伙哩!这真是起不寻常的命案。” 听到岛津这么说,我兴奋得摩拳擦掌。好久没遇到像这个凶手这么难缠的家伙了。 “话说回来,警方让桥场和阪本确认过命案关系人的相貌了吗?” “昨天晚上做哩,可是似乎问不出个所以然。刚才我也说过,桥场和阪本他们完全看不到嫌犯的相貌。另一件棘手的事是,嫌犯似乎是个高大的男人,偏偏那群男性关系人个个都是五呎六、七吋以上的高个子。原樱的丈夫聪一郎、男高音小野、男中音志贺与指挥牧野,就连经纪人土屋也是哩,每一位都长得人高马大,也难怪指认嫌犯一事会没有结果。” 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激动。 “照你这么说,连警方也认为嫌犯就在歌剧团一行人当中了?” “就是这样哩。因为知道这个低音大提琴箱将被运到大阪来的就只有歌剧团的人,想到这一点,警方自然将嫌犯锁定为歌剧团团员哩。就桥场和阪本指出的高个子条件而言,符合的就只有刚刚说的那五个人哩,更何况从原樱昔日的交游来看,这五个人更是撇不清了关系。只不过任谁也没想到他们之中竟然有人会偷东西……” “说到偷东西,我听说有一串价值五万圆的珍珠项链不见了。那该不会是桥场和阪本干的好事吧?” “不是哩,应该不是他们偷的。警方也曾经怀疑过,仔细盘问了他们一番,但两个人的说法一致,都说他们虽然将百圆纸钞据为己有却没有动尸体一根寒毛。他们两个都不像是那种胆大包天的坏家伙,所以他们说的应该是真的哩。啊,不过哩,如果说是装着项链的手提包被压在原樱的身体底下,所以桥场和阪本完全都没察觉到它的存在,也许更接近事实。” “这么说来是凶手偷了项链?这样的话……”我向前凑近说,“那么杀人现场也该找到了把?” “嗯,已经找到哩。这件事今天早上的报纸也提到哩,现场就在犯人拦车的福岛曙公寓里的其中一间房间。这栋曙公寓看起来是栋高级住宅,但与其说它是公寓,倒不如说事杂居大楼。既不用经由管理员室过滤访客,还能公然随意上楼。警方调查之下注意到,曙公寓二楼的一间房间上个月就被租走了,却一直没人搬进来住。那名访客事先付了三个月的房租,行李却都还没搬进来,形同空屋。警方觉得可疑,一调查之下便发现那间房间里果然有低音大提琴被人弃置的痕迹。还不仅如此哩,房间里还有一个破砂包,砂子散落了一地。” “砂包……?砂包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皱起眉头,岛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击掌说道。 “我想起来哩,这件事情被警方禁止报导,所以每家报纸都没有刊登。虽然说原樱是被勒毙的,但她好像之前先被人用某种钝器重击头部,晕了过去。而且原樱的头发和外套上还沾了不少砂子,原本警方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致,到现场一看才恍然大悟哩。原来原樱是被人用防空演习时所使用的砂包重击头部,砂包因此破裂,里面的砂子都散了出来哩……,就是这么回事哩。听说那只砂包是曙公寓里的常备物品。” “这么说来那里的确就是杀人现场,应该没错吧?” “就是这样没错哩。就像相良说的,原樱搭乘下一班火车,必定在十九号晚上就抵达了大阪,接着就被凶手用某种借口带到曙公寓。我刚才也说过哩,任谁都可以自由进出曙公寓,根本不用担心会被他人注意到。而且那间房间位在边间,案发当天又是邻室房客的生日,那名房客找来了许多朋友一同庆祝,把唱片放得震天价响,吵得一场胡涂,一丁点儿的声响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哩。在天时地利之下,凶手用砂包击昏原樱再将她杀害,之后将尸体藏在那间房里一个晚上。隔天再从经纪人助理的口袋里偷出行李票,到车站领取低音大提琴箱,把它运到曙公寓,将尸体塞入其中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了出来……,我想这起命案的前后经过应该是这样哩。”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十九号晚上待在大阪的男人,也就是经纪人土屋是嫌疑犯吗?” “还有另外一个哩,男中音志贺笛人。总之凶手应该就是这两个人当中的其中一个……” 接着我们聊到了五个月前发生在东京的藤本章二命案。这时由利大师打了通电话来,他将要前往福岛的曙公寓,要我也过去一趟。当时大师以异常亢奋的声音,补充了一句。 “曙公寓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是的。我刚才听说了。就是原樱遇害的现场吧?” “现场……?嗯,警方之前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又发现了新的线索。” “新的线索……?” “没错。说不定这个线索又会让这起命案来个大翻盘。三津木,这起命案可不得了,这是一起经过犯人精心设计、深思熟虑的预谋杀人案。真是,真是,真是……” [book_title]第六章流行歌手之死 我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跟由利大师一起办案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大师的声音如此亢奋。大师说出的一字一句听起来都有种异常的恐惧,震动了我手上的话筒,冲击着我的心脏。 “岛津,大师说他马上就会赶到福岛的曙公寓!” “哦,这样啊,那你快去。” 或许是感染了我的紧张,岛津在那一瞬间竟然忘了用他到了大阪才学会的大阪腔。 “你呢?” “我就不去了,万事拜托!我还有其他的事情,搞不好会出去采访。不过我会随时打电话回社内,所以若有事我们还是可以经由社内互相联络。要不要我帮你叫车?” 我坐上岛津帮我叫的车,离开了位在樱桥的分社。我的心臓因为期待与紧张,即使已挂上电话许久,仍旧狂跳不已。之后,我这股亢奋之情就这么持续了一整天。 事后回想起来,这一天正是我们调查蝴蝶杀人事件的过程当中,所遇到的第一波高潮。之后接二连三地出现一连串新线索,让我们这些从事调查的人全都陷入高度紧绷的情绪之中。 “三津木,这可不是普通的命案唷!这真是,真是一起犯人精心策划的杀人案件。真是,真是……” 由利大师的声音震动着我手上的话筒,他所说的话绝不是胡诌,而且一点也不夸张。在我漫长的记者生涯当中,如此令我心跳不止的经验实在不多。 不过在我写到这天稍后将发现的线索之前,我想先针对目前的问题,也就是藤本章二命案简略地说明一下。发生在数月前的那起流行歌手命案,简直就像是这起蝴蝶杀人事件的前奏曲。 根据我昨天在社内的调查部所搜集到的基本资料,藤本章二遇害的时间是今年的五月二十七日晚上。这起命案曾在社会上喧腾一时,不巧的是我跟这件命案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当时我负责采访另一起几乎同时发生的官员暗杀未遂事件,等我将精力转到藤本命案上时,社会大众对这起命案已不再像刚发生时那么感兴趣了,而且警方也没有发现可以刺激记者去探访的新线索。这起命案就像一场傍晚下的雨,拖拖拉拉地悬而未决,直到蝴蝶杀人事件发生后才又再度被提起。藤本命案发生当时的确震惊了整个社会,因为藤本章二这个人的性格中实在具备了太多可能对社会风气产生不良影响的元素。他是在遇害前两年,也就是昭和十年(一九三五年)时发行唱片出道,第一首歌《我心如雨》为他奠定了人气基础。 这首歌将魏伦(注:保罗·魏伦(paul Verlaine,1844~1896),法国三大象征主义诗人之一,一八六六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土星人之诗》(poemes saturniens)而成名。魏伦于一八七二年时离开妻子,与小他十岁的法国诗人韩波(Arthur Rimbaud)一同在欧洲各国间流浪,一八七三年因酒后开枪误伤韩波而入狱两年。〈我心如雨〉(Il pleure dans mon coeur...)是魏伦为韩波写的诗,收录于一八七四年发表的诗集《无言的恋歌》(Romances sans paroles)中。)那首著名的诗配上甜美的日式编曲,透过藤本柔和温软的嗓音和细语呢喃的唱腔,为日本唱片界注入了一股新气息,进而掳获日本少女的心。这首歌不但歌词改写得好,曲子也是上乘之作。虽然如此,能够获得如此大的回响还是要归功于藤本独特的唱腔。证据就是日后这首歌在战后几经翻唱,但都无法达到当初藤本造成的轰动。 后人翻唱的事就先不谈,总之这首歌让藤本一炮而红,成了流行乐界的宠儿。他因此被 称为日本的帝诺·罗西(注:帝诺·罗西(Tino Rossi,1907~1983)原籍科西嘉的法国香颂歌手,一生录制过上百张唱片,也多次参与电影演出。),这无异是一个最好的质量保证。当年他二十六岁。之后他推出一张又一张的唱片,每一首歌的词曲都是为他那柔和温软的嗓音和细语呢喃的唱腔量身订做,自然曲曲畅销、风靡一时。 身为男人的我们委实不懂他的魅力何在,但对女孩子来说,他的歌声却具有不可思议的魅力。曾有一名素来娴雅的女作家大胆地说出,“听到藤本的歌声就会觉得性兴奋”这种话。 相对于此,有些评论家则对他的歌声不以为然,认为他是一个“情色歌手”,说他那种耳语般的甜腻唱腔不过就是陷入情欲泥沼中的男子在卧房里的淫秽呻吟声罢了。然而这种毒辣的评论反而使得藤本受欢迎的程度更上一层楼,丝毫没有形成不利于他的话题。 棒槌学堂·出品 藤本第二畅销的作品,应该要算是他在遇害之前所推出的《母亲的模样》。这张唱片之所以大卖,除了它本身是一首好歌之外,由于当时藤本离奇的身世已广为人知,社会大众对此事的好奇心也是唱片畅销的主因。 根据当时妇女杂志、流行杂志的报导,藤本是一个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儿。打从懂事以来他就被一对住在横滨近郊,管理一座小牧场的夫妇所收养,直到他九岁为止。起初他以为这对管理人夫妇就是亲生父母,但不久之后他便知道了事实并不是那么回事。他出生之后不到一个月就被那对夫妇收养,然而这对夫妇却在他九岁那年,因一场不幸的灾难共赴黄泉。他们的死太过突然,根本来不及说出他亲生父母的姓名。不但如此,这对夫妇身后也没有留下任何提及藤本章二身世的证明文件,而且他们的亲戚中也没人知道他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 几年之后,一位知名的作曲家收藤本为弟子。与唱片公司签约之后,藤本一跃成为流行乐界的宠儿。这几年当中,他过着离奇的放浪岁月。 “所以我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怎样的人。但是在我的印象中,我隐约记得有个像是我的母亲那样的妇人。在我六、七岁之前,有个妇人大概每年会来看我一、两次。那个妇人总会带着小朋友喜欢的糖果或玩具来看我,偶尔还会带衣服给我。她会在牧场的角落陪我玩上一、两个小时,很有耐性地一直跟我说话。当时的我总是满心期待她的到来,直到现在,只要我闭上双眼,她的身影就会浮现在我眼前。当然,时间过了这么久,她的身影或许已经被我一再美化,而与她原本的模样相去甚远了也说不定。但那也无所谓,反正我就将她的容颜视为母亲的模样,永远记在心中。” 藤本的第二张畅销唱片《母亲的模样》是他将自己的心境写成歌词,谱曲之后灌录而成的。当时的藤本被众多年轻女歌迷包围着,生活淫靡不堪,他在涩谷的住处甚至被邻人比喻成春色无边的淫窟。尽管如此,他对母亲的恋慕心情却是深邃无比。从唱片中缓缓流泄而出的歌声中隐藏着相见无缘的无奈,以及纯粹如年少孩童般的赤子之心,让人不禁在眼前浮现出一位母亲的模样。在他那凄楚哀怨、如泣如诉的歌声中,传达出一种难以明言、清澄无秽的乡愁情感。 正当这张唱片不断热卖,歌声传遍每条大街小巷时,藤本章二却遭人杀害了。 我先前已经说过,这起命案是发生在五月二十七日的晚上。那时他和一个有些耳背的嬷嬷两人一起住在涩谷的代官山。那天晚上他放了嬷嬷一晚的休假,让她到亲戚家过夜。据说这种事情很常见,这意味着他有一个不想被他人见到的客人将来访。 隔天清晨,嬷嬷回到家中却看到藤本身穿睡衣,死在客厅的钢琴旁。他的心脏部位有个像是被利刃刺进的伤口,从他胸口流出来的血将白色的琴键染成一片鲜红。 就像土屋恭三先生在手记当中所提到的,这起命案不知对整个音乐界造成了多么大的麻烦,影响之巨实在难以估计。跟死者相关的桃色丑闻自是不在话下,就连音乐界内部私底下的勾心斗角也一一浮上台面。音乐界人士的丑态毕露,成为世人的笑柄。 这起命案在音乐界引起轩然大波,可是命案本身却成为悬案,警方不止没发现凶器,就连犯人的下落也找不到。虽然有人声称当天晚上他看到了一个前往藤本家的女人的背影,但这个证言究竟有几分可信度就无从而知了。整件案情犹如陷入五里雾中,唯一找到的物证就是紧握在尸体右手中的一截乐谱。那张乐谱似乎被凶手用蛮力扯去,藤本握在手中的部分不但皱成一片,而且只剩下几个小节。 然而这一截乐谱却受到警方的高度关注,因为这张谜样的乐谱难免让人联想到它可能隐藏了暗号。像藤本这种生活中充满了秘密的人,在进行不想让人知道的私密通信时使用暗号根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而选择乐谱作为设计暗号的方式更是理所当然。问题是在于如何解开暗号,并找出与藤本用暗号通信的对象。可惜的是这两件事都无疾而终,毕竟那张乐谱上只剩下几个小节,光靠这几个小节,就算是再怎么厉害的解暗号高手,要找出其中的关键也是不可能的。 从这个线索当中,警方只知道一件事,即那张乐谱可能是一个暗号。就是这一点让藤本命案和蝴蝶杀人事件扯上了关系。 那么藤本命案就说明到这里,让我们再度回到十月二十二日这天发生的事情。 [book_title]第七章沉重的行李箱 樱桥和福岛两地近在咫尺,开车不用五分钟即可抵达。当我搭的车子正要拐弯绕过偌大的曙公寓时,我看到停在公寓正前方的两台车上下来了一群看似警察的人,由利大师也在其中。那群人先从公寓的正门进去,随即又走了出来,朝我这个方向走来。我马上叫司机停车,跳下车子。 “怎么了?不是这里吗?” 我询问迎面而来的由利大师。 “不,是这里没错。只是那间套房好像从后门进去比较方便。” 我们跟在一群警察的身后,朝公寓走去。 在这里让我简单描述一下这栋公寓的构造。就像岛津说的一样,这栋公寓不同于一般木造的廉价住屋,而是一栋钢筋水泥打造的五层楼雄伟建筑,光是这栋公寓就占了一整个街区。建筑物本身呈一个“ㄇ”字型,正门入口自然是在“ㄇ”字上方横线的正中央,而我们所欲前往的套房则是位在“ㄇ”字右翼的二楼。曙公寓左右两翼的住户平常并不是由建筑物正面的楼梯出入,而是利用位在两翼前端的楼梯进出。除了正门,“ㄇ”字底下内凹的建筑物背面也有一扇铁门,不过锁只是徒具形式,那扇铁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处于门户大开的状态。因此曙公寓的住户不论在任何时间都可以自由进出,要在不被人看到的情况下进出当然绝非难事。总之就像岛津说的,与其说这是一栋公寓,不如说是杂居大楼,虽然每一间套房都能单独上锁,但建筑物整体却是完全开放的空间。而我们一行人自然是从后面的铁门进入,再从右翼前端的楼梯上楼。 警方要调查的套房位于二楼右翼,从前端数来的第一间。换句话说,当我们一爬上二楼,楼梯间的正前方就是那间套房,一位便衣刑警正站在房门前等待。 “难波警局的人都还没来吗?” 一看见那位刑警,我们这一行中最前面的那个人立刻向他问道。我事后才知道问话的这个人就是浅原警部。 “是的,我还未看到任何人。他们会派人来吗?” “嗯,他们应该会带一个证人来,难不成是我们来早了?” 刑警开了门让我们进入房间内。 在这里让我稍微说明一下我们……,不,或许该说是由利大师的立场。对警方而言,大师自然是个与案件无关的一般民众。不过大师之所以能够毫不碍手碍脚地跟警官们一同在现场调查,不只是因为他过去曾经担任警视厅搜查课的课长,更重要的是大师的人品受到所有人的敬重。大师绝不会妨碍警方的调查,更不会抢警方的风头,也不会像外国侦探小说里的名侦探那样故意隐藏自己知道的线索,或是自以为比警官略胜一筹而暗自窃喜。在现代这个复杂的社会机制下进行犯罪调查,大师知道即便最后的断案取决于个人的智慧,但在搜集各种用来判断案情的线索方面,还是得仰赖警方这个广大的组织。因此大师总是把自己定位在警方的好帮手、一个建言者的角色。而且大师是一个毫无虚荣心,也不懂得追逐名利的人,所以在破案的同时,大师总会退居幕后,将所有的荣誉及称赞毫不吝惜地献给警方。因此对警方而言,由利大师非但不是累赘,反倒是一块瑰宝。 把话题再拉回现场,目前我们所在的这间套房内,除了八张和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各一之外,还有一个小玄关、厨房和浴室。房间里的衣橱和壁龛(注:日式客厅里摆放壁画、花瓶等装饰品的空间。)虽然是日式的,但地板却是水泥地板,窗户也是西式的。也就是说,房间的整体设计可以依照住户个人的喜好,看是要在地上铺榻榻米,使得房间内充满日式风格,或是利用地毯和床铺营造出西式风格。 我们目前所在的房间里当然没有榻榻米也没有地毯。不,别说是榻榻米或地毯了,根本连一件家具也没有。即便房间设计成日式风格,但这种空无一物的空壳子,还是会给人一种钢筋水泥般坚硬而冰冷的感觉。在套房最内侧的这间八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一把低音大提琴被人从琴箱里剥出来丢在墙角,巧克力色的琴身发出一阵寒光。房间内除此之外只有散落一地的细砂,与一个被丢在角落的棉布制破砂包,就像是个馅料跑出来的包子。 浅原警部回头对着当班的刑警说道。 “你们应该已经仔细调查过房间里每一个角落了吧?有没有发现指纹、脚印,或是任何可疑物品?” “我们什么都没发现。您也看到了,这间房间的地板很硬,所以一个脚印也没留下。而且这里的墙壁很厚,即使稍微吵杂一点也不用担心会被隔壁邻居听到。” 刑警握紧拳头敲了敲墙壁,但是浅原警部和由利大师对他的举动却没有任何反应,两个人都是一脸漠不关心的表情。我实在看不懂他们两个人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命案应该是在这里发生的,但他们的脸上却欠缺了亲临犯罪现场时的那股紧张感。正当我感到无法理解的时候,由利大师走到警部的身旁,指着地上的砂包,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警部听了立即点点头,向身旁的刑警吩咐了几句,那位刑警便立刻走出这间套房,没多久便带了一名身穿家居服的少妇进来。 “不好意思,把你请过来。你是住在隔壁的宫原太太吧?”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 宫原太太一脸惊恐的神色,紧捏着围裙。但在她惊怯的表情下可以看到她较常人旺盛的好奇心正蠢蠢欲动着。 “我们有几件事情想要请教。关于那只砂包……” 当宫原太太将目光移至警部手指着的破砂包时,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看过这只砂包吗?” “看过……。我当然看过。那是我们家的砂包。” “你确定……是你们家的没有错?” “不会错的。那是我将外子穿旧的浴衣拆开,重新缝制而成的。不信的话,你只要到走廊上看看就会知道了,我们家的门前还有一只跟它成对的砂包。”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的确是你们家的砂包没有错啰?你有没有印象,这只砂包是什么时候从你家门前消失的?” “嗯,这个嘛……,我想大概是昨天或前天的事。” “昨天或前天,也就是二十或二十一日?会不会是更早之前的事呢?” “不,不可能。我确定二十号早上它还在我家门前。” 听到她这么一说,警部以一种饶丰深意的眼神看着由利大师。我听了有点吓了一跳,直盯着宫原太太的脸。 “宫原太太,为什么你对这件事情记得那么清楚?难道你每天都会清点砂包吗?” “那倒是不会。不过这栋公寓的管理员对防空事宜唠叨得紧,而且住户互助会的组长是一个极度热心的人,经常毫无预警地跑来清点防空物资。二十号早上也是,我看住户传阅板上说近期将要突击检查防空物资,要大家事前好好准备,所以我就大致清点了一下我家该准备的东西。除了左邻右舍共享的砂包之外,每户还得随时备妥十个堪用的砂包。二十号那天我也清点了一次,的确是十个没错,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宫原太太并不知道她这番证言具有何等重大的意义,语调极为自然。我一听之下,惊讶地窥视着浅原警部和由利大师的表情。 命案发生在十九日晚上,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直到刚刚我都还认为这只砂包就是凶手在勒杀原樱之前用来打昏她的凶器,然而,要是这只砂包在二十日早上还在隔壁邻居的门前,这种不可思议的状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时间上的矛盾令我感到莫名的不安,但更进一步挑起我不安的情绪的,却是由利大师和浅原警部当时的神色。两人再度以饶富意味的眼神互视一眼,看来他们对此事的动摇程度并不如我所预期的强烈。 警部干咳了一声,对着宫原太太说。 “那么,我想要顺便请教你一个问题。十九日晚上,你……,不,随便那位都行,有没有谁看到什么人进出这间套房?” “嗯,这个嘛,这件事昨晚刑警先生也问过我了,但并没有人告诉我曾看到这回事。毕竟这里目前没有住户,假使真有人进出这间房间,看到的人一定会觉得可疑,这么一来想必会传入我的耳里。” “二十日早上呢?太太你清点砂包是在几点左右?” “这个……,我不太确定,不过我想应该是在十点之前。” “你清点完之后,是否看到什么人走进这间套房……?” “没有。因为二十号早上我出门买东西了……。清点完防空物资之后,我马上就出门了。我大概是十点多的时候出门的,回到家时已经快要一点了,在这中间发生的事情我都不清楚。” “这样啊?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嗯,哪里。那个……,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的砂包……?” “那个砂包请暂时让它保持原位,至于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不久之后就会流入你的耳里。要是太太你想起关于这间套房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请马上告诉警方。”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浅原警部命令刑警硬将舍不得走的宫原太太带离现场,他自己也跟在两人身后,快步往玄关走去。此时房间内好不容易才剩下我与由利大师两个人。 “大师知道那件事吗?” “哪件事?” 棒槌学堂·出品 “砂包何时失踪一事在时间上的矛盾……” “噢,那个呀……,不,我并不知道。不过就算有那种时间上的矛盾也不奇怪。” “所以说?” “所以说,我开始认为原樱女士可能不是被那只砂包击晕的。至于让我这么想的原因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警方好像要带个证人过来。” “证人?” “一个汽车驾驶。不过不是那个运送低音大提琴箱的驾驶,而是另外一个。今天早上那个男人……,对了,不是出现在你们家的报纸上了吗?那篇报导提到装有原樱尸体的低音大提琴箱是从福岛的曙公寓前被搬上车送到公会堂的。看完那篇报导之后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所以才会急忙赶到难波警局。刚才有一通电话跟调查总部联络,总部决定将那个证人带到这里来。三津木,你待会安静地听,这真是一起有趣的事件。” 在玄关前的走廊上不知高声说着什么的浅原警部,不久就带了一个年轻的男人进来。那个男人的样貌姿态一看就知道是个汽车驾驶,他和警部两人都很亢奋,眼神闪亮如星辰。 “大师,看来就是这间房间没错。” 浅原警部勉强压抑自己的亢奋之情,声音却显得非常嘶哑。 “噢,嗯。” 由利大师微微颔首。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河边康夫。” “你当时进了这间房间吗?” “没有,我并没有进到房间里面。不过我帮那个男人一起将行李箱搬到房门前,接着他就自己将行李箱拖进了房间。的确就是这间房间没错。” “噢,这样啊。河边,你可不可以再重复一次当时发生的事情?从你一开始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开始……” “咦……” 河边康夫先是舔了舔嘴唇,然后说道。 “二十号早上十一点左右,我不确定正确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总之应该是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当我开着未载客的空车经过三越百货公司的侧门时,那个男人将我拦了下来。他站在三越百货侧门外,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他的头上戴了帽子,外套的领子立起,还戴了副墨镜与口罩,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长相。我问他要去哪里,他说要去福岛。当我准备发动车子的时候,他指着放在脚边的大型行李箱,要我帮忙把它抬上车。于是我下车和他合力把行李箱搬上车,那只行李箱真够重的。我们把行李箱搬上车之后他也上了车,当我们到了这栋公寓,他又叫我帮他把行李箱搬到二楼,于是我们再度两个人合力将行李箱扛上二楼。接下来就是我刚才说的,他一个人气喘如牛地将行李箱拖进了房间……。我知道的就只有这样了。” “原来如此。那么你觉得那件事跟这起命案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个嘛……这个嘛……我不太清楚,可是……可是……我看今天早上的报纸报导,有个叫原樱的女人的尸体是从这栋公寓前被运走的,而且报导里描写的犯人体型就跟那个叫我搬行李箱的男人很相似。再说,那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很诡异,因为我怀疑行李箱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在上楼的时候曾一度假装手滑弄掉行李箱。当时他看起来好紧张……,还对我破口大骂。而且……而且……那个行李箱不论是大小,还是重量……” “总之你怀疑那只行李箱里面说不定装着原樱的尸体,是吗?” “是的……” 我从刚才就一直感到不安,这个时候受到的震惊有如晴天霹雳一般。噢,天啊!这么说来,原樱女士就不是在这间房间里遇害的了? [book_title]第八章经纪人与他的助理 这天稍晚,新日报社的晚报再度让整个大阪沸腾起来。 社会版头条极尽煽动人心之能事,将二十日上午十一点左右,从曙公寓被运出一个重得离谱的行李箱一事写成重点新闻。相较之下,行李箱中装有原樱女士的尸体这个可能性则被避重就轻、含糊带过。不过,看到这种报导,只要是稍微敏感一点的读者应该都能察觉事有蹊跷。报导中不止提到行李箱的重量,甚至连形状、大小及特征等,也都尽可能地详加描述。不但如此,还连行李箱的持有人是一位把脸遮住的绅士也写了出来。 其实这篇报导是我依照浅原警部和由利大师的指示所写的。 “目前我们警方正全力调查行李箱是打哪儿来的。也就是说,在河边驾驶于三越百货侧门外将行李箱搬上车之前,嫌犯是怎么到三越百货的?因此我们想要借助报社的力量,你能不能在今天的晚报上尽可能引人注意地报导这件事?” 浅原警部如此向我要求。 “三津木,别忘了还要将行李箱从这里被运到什么地方也写清楚!” 由利大师从旁提醒我。 当我一回到报社立刻和岛津讨论,谨慎地完成了这篇报导。当时岛津亢奋的不得了。 “这么说来,曙公寓的那间套房就不是杀人现场哩?” “似乎是这样。那里只是用来换装尸体的地方,换句话说就像是舞台的后台一样。” “假如那里不是杀人现场的话,那么原樱是在哪里被杀害的哩?” “天晓得。不过如果想要确定这一点,就必须找出行李箱是从哪里来的。” 岛津边看我写的报导边说。 “要扛着这么大一个行李箱,嫌犯是不可能在城里到处乱晃的哩。无论他打哪儿来,一定有部车送他到三越百货的侧门旁。” “就是这样没错。所以警方要借由这篇报导唤起载过嫌犯的驾驶的印象。照由利大师所说的,我们至少还得找到三部汽车。一部是你刚才说的,将行李箱运到三越百货侧门的车,一部是将空行李箱从曙公寓载走的车,还有一部则是将低音大提琴从大阪车站送到曙公寓的车。可是凶手为了隐藏线索,也许不止换了这几次车,所以我们可能还得找出更多部车。” “唷喝!可是犯人干嘛没事找事做,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哩?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先将原樱的尸体塞进低音大提琴箱之后再送到公会堂吗?” “天晓得。这件事一定隐藏了这起命案当中最深不可测的谜。由利大师也曾说这是一起经过缜密计划的杀人案。岛津,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我现在要回去N饭店一趟。” “安哩!还有什么事,你尽量吩咐没关系,都包在我身上哩。” 我在三点左右抵达N饭店。当时饭店门口刚送抵一批标有原樱歌剧团标帜的服装箱与大皮箱,我想他们大概是要将摆在演出会场里的服饰道具等物品搬回饭店。站在玄关前指挥众人的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他正是原樱的经纪人——土屋恭三。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土屋的本来面貌。很久以前,大约在我国中一年级时,我曾看过两、三次他的演出。那时浅草歌剧已经过了全盛期,正逐渐凋零没落。土屋的歌剧生涯仿佛就象征了浅草歌剧的悲惨命运。土屋是帝剧歌剧部(注:帝剧是东京帝国剧场的简称,自1911年起招收歌剧部学生。)第一届学生,他的歌喉曾被大肆宣传为日本人罕见的嗓音,可惜的是他肺活量不足,演唱中途歌声就变得嘶哑,喘不过气来。他的歌剧生涯才正要开始就已落幕。虽然他改用拙劣的肢体动作和低俗的台词来掩饰,但这却使我更加看不下他的表演。既便如此,我还是永远忘不了他饰演梅菲斯特(注:梅菲斯特(Mephistopheles),《浮士德》(Faustus)故事中前来诱惑浮士德的魔鬼,象征了欲望沉沦。《浮士德》一剧有多种版本,英国剧作家马罗(Christopher Marlowe,1564~1593)的剧本与德国诗人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的诗剧是最著名的两出。)的扮相。 岁月催人老,或许是因为上了年纪,虽然土屋恭三如今已不复见当年的俊俏容貌,但是他眉眼之间依稀仍存有几分年轻时的影子。这件命案发生至今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原樱女士的经纪人,这就是失去美妙歌声的金丝雀的悲惨命运吧。我从土屋先生的身旁经过,走进玄关。当时我看到一个看似快被沉重的行李箱压垮的年轻人,他步履蹒跚地穿过大厅的样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弯着腰,满脸通红地搬运着行李箱,即便他身上的衣服脱得只剩下一件汗衫,瀑布般的汗水还是从他的额头、脖颈处不断流出。 当我踏进大厅的瞬间,那个年轻人“碰”地一声把行李箱弄掉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从我的背后传来的怒骂声。 “混账东西!你不会小心一点吗!” 声音的主人是土屋恭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心头抽了一下,还以为他是在骂我。 “因为……,土屋先生,这个行李箱真的很重耶。” 遭到责骂的年轻人将行李箱放在一旁,气喘吁吁地用手帕擦拭脖子上的汗。 “你说什么?也不过就那么一点重量的东西。我说雨宫啊,你在拖拖拉拉个什么劲儿?你动作再不快一点,玄关这些东西就整理不完了,这样我很伤脑筋啊!” 我刚才还以为那个年轻人是饭店的服务生,听了土屋先生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经纪人助理——雨宫顺平。 土屋先生和雨宫形成一种奇特的对照。雨宫看起来好像不到五呎二吋高,年龄大概是二十六、七岁,不论是样貌还是言谈举止都有点孩子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还没长大。不管土屋怎么歇斯底里地骂他,他仍旧维持着同样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更不会让人感到丝毫狡诈感。我想他大概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吧? 雨宫深吸一口气,再次扛起巨大的行李箱,摇摇晃晃地走着。看到他这副模样真的很有趣,害我在走进大厅的时候不得不忍住笑意。环顾厅内,只见由利大师和一位绅士面对面地坐在大厅一角。那位绅士约五十岁上下,身穿一件苏格兰格子上衣,配上一条色彩鲜艳的领带,头发里虽然混杂了部分白发,但粉嫩的皮肤却像少女般细致。他举止优雅地抽着雪茄,不知道在跟由利大师聊什么。我一看见他的脸,便在心中揣测,这位一定就是原聪一郎先生。果然不出我所料,当我一走近,由利大师立刻将我引荐给聪一郎先生。 “久仰大名。这一次也要麻烦你了。” 聪一郎先生定定地看着我,亲切和蔼地说。他说话的语调听起来不会过分热络,也不会刻意逢迎。感觉上那就是财经界人士在俱乐部中交际时常用的说话方式。 我想要是打扰到他们谈话可就不好了,于是静静地待在一旁。但是他们两人似乎不是在谈什么要事,只是闲聊。聪一郎先生甚至还聊到了大阪的食物,看在我这个旁人的眼里,实在不敢相信他的妻子才刚被人杀害。我对他这时表现出来的态度格外在意。 这个时候又传来土屋先生怒斥雨宫的叫骂声,原本微笑着说话的聪一郎先生听到这种毫不客气的骂法,突然皱了一下眉头。他关注地朝玄关的方向望了一眼,当他发现土屋先生没有停止骂人的意思之后,便显得不耐烦了起来。之后他似乎忍无可忍地倏然起身。 “我先失陪了。有什么事请跟我联络。” 聪一郎先生丢下这么一句话,大步走出了大厅。 事发突然,让我略微吃了一惊。看着聪一郎先生离去的背影,我以为聪一郎先生一定是认为土屋先生骂人不看场合,大庭广众之下对助理骂个没完实在令人看不下去,所以要出面当个和事佬。但事情发展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聪一郎先生瞧也不瞧他们两人一眼,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 我看傻了眼,回头一看,当时大师的表情看起来高深莫测,微微浮现一抹带有挖苦意味的笑容。大师低下头说:“看来就算是像他这样的大人物也隐藏不住心中的不快。” 当时我并没有把大师这句话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我才猛然警觉,原来大师的话语当中隐藏着关于这起命案真相的重大意涵。 大师似乎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转而问道:“上次拜托你的那篇报导怎样了?” “写好了。再过三个小时晚报应该就出刊了。要是顺利地找出那几部车就好了。” “嗯。” 棒槌学堂·出品 “歌剧团那行人是怎么回事?好像一个个都不见人影。” “刚才小野和相良在那边……” 由利大师正环顾大厅寻找他们两人的身影的时候,从玄关那边又传来了土屋先生斥喝雨宫的声音。我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由利大师却露齿笑道: “经纪人好像心情不太好。大概是他意识到警方在怀疑他,才会显得这么焦躁不安吧。” “警方果然盯上他了吗?” “看来似乎是如此。因为在警方推断的可能犯案时间内,他是待在大阪的人中唯一符合条件的。不管怎么说,就属他的嫌疑最大。” “那么,大师有何高见?” “我……?哈哈哈,我的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我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光看脸就知道谁是凶手呀。再说,我又不是千里眼。不过,三津木,无论凶手是谁,这家伙犯了一个非常大的败笔。” “什么败笔?” “就是他偷了项链这件事。你也认为这起命案是经过缜密计划的,对吧?毕竟嫌犯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租下了曙公寓的套房做预谋。不过当时凶嫌就已经决定要偷项链了吗?我想不见得。不管凶手是偷走项链还是把它藏起来,总之这件事一定是凶手在犯案后才临时起意干的。假如命案的其他细节都经过计划,只有这一点是凶手临时起意,那么说不定这个意外就会让凶嫌的计划出现破绽。毕竟价值五万圆的珍珠项链不可能那么容易处理掉。” 由利大师边说边将手伸进胸前的口袋。 “这个问题我们就暂时交给警方处理吧。在知道那个行李箱打哪儿来,目前被藏在哪里之前,我不打算做任何猜测。不过话说回来,三津木,你要不要研究看看这个暗号?” 由利大师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来的,竟然是从警方那边得来的乐谱抄本。 [book_title]第九章懊恼的男高音 “三津木,从各种角度来解读这张乐谱都很有意思唷。” 由利大师将乐谱抄本摊开在桌上说道: “首先,这张乐谱中隐藏了暗号,这点应该是无庸置疑的。乐谱里头隐藏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多重要。第二,这张乐谱使得这次的事件跟藤本章二命案扯上了关系,我对这一点非常感兴趣。要不是这张乐谱,任谁也不会把这两起命案联想在一起。虽然同是音乐人,但原樱女士和藤本章二两人分属不同的领域,而且他们在乐坛上的地位也不一样。应该没有人会想到这两起命案之间有关,是吧?就这个层面来看,这样薄薄的一张纸所具有的意义就变得非常重要了。第三就是这张乐谱是从哪里来的?这点也很有意思。根据相良的证言,这张乐谱是从男高音小野送给原樱的花束中掉下来的,但小野却抵死不承认,完全否定相良的说法。如果小野的话可信,那么就是当时也在原樱女士身旁的其他人……” “其他人?当时在原樱女士身旁的……” “首先是原樱女士的丈夫,原聪一郎先生,听说他当时最接近原樱女士。距离稍微远一点的是经纪人助理雨宫顺平,还有相良,她当然也在原樱女士的身旁。” “加上小野一共是四个人。指挥牧野不在吗?” “听说牧野并没有去送行。但是,虽然当时这四个人都亲眼看到有张纸片掉落在月台上,却没有人知道它是从哪里掉落的。当然没有人会笨到举手承认是自己干的好事,换句话说,这张乐谱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原樱女士的手里。简直就像是一张幽灵乐谱……” “可是只要解开这张乐谱里头的暗号,应该就会知道它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吧?” “嗯,我也希望如此。能否了解这起案件的始末,对于这点我倒是不抱太大的希望,不过我想起码能透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由利大师不疾不徐地说着,让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 “大师,那我们还等什么?总之快点解开这个暗号可说是当务之急吧?” “不,暗号已经解开了。” “咦?” 棒槌学堂·出品 我不禁盯着由利大师直瞧。大师微微一笑,说道: “虽然暗号大致上是解开了,不过我还没有完全想通。我不能理解的是,像原樱女士如此有音乐素养的人为什么会满足于这么简单的暗号呢?前阵子我曾经就用乐谱做暗号的可行性一事请教了一位音乐家,据专家说,利用乐谱做暗号的方法可以有好几十种,只要稍微动点脑筋,甚至还能够编成确实可唱的乐谱。换句话说,做成能够唱出来,也就是看起来的确是乐谱的暗号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毕竟暗号这东西要是被人一眼就看出它是暗号,它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了。原樱女士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她却故意用这种三脚猫的暗号手法。这只有一种解释,也就是说,这个暗号传递消息的对象是音乐的门外汉,对乐谱规则一无所知。” “这个暗号那么容易解开吗?这……” “嗯,理论上是如此。哈哈哈,课就上到这里,你要不要试着解解看?” 由利大师将身体靠近桌子,继续说道: “这张乐谱最令人在意的就是它一共使用了五种音符,分别是二分、四分、八分、十六分和三十二分音符,至于全音符则只被使用了一次,所以我认为全音符具有某种特殊意义,不必列入基本规则解读。好,音符有五种、线有五条,但是在乐谱规则中,线与线之间称作“间”的空间也代表了一个音阶,再加上五条线下方还有一条“下一线”,所以我们可以把它视为十种。说到五和十的组合,你应该马上就知道是什么了吧?” “五十音对吧?” “没错,没错。就是‘アイウエオ’。问题是哪一条线才是起始线,也就是ア行呢?这张乐谱上没有升降记号,所以我们可以把它视为最基础的C大调,把下一线当成‘ア’行。我的想法是,如果借由移调的方式,例如从C大调变成B大调,进而改变‘ア’行的位置,就能增加这个暗号的复杂度。那么现在我先将下一线视为‘ア’行,画出这样的五十音对照表。” 由利大师边说边画出一张对照表。(编注:详见表一) “三津木,你试着将这张对照表拿去与乐谱比对,如果对照之后没有意义,你就移调改变‘ア’行的位置再试试。” 然而并没有移调的必要,我一面参照对照表,一面在乐谱上将相对应的五十音一个个标在音符底下,这一段乐谱立刻出现了有意义的话,这让我非常兴奋。(编注:详见表二) 由利大师拿着标上五十音的乐谱,一面端详一面说道: “果然没错。这样就能看出大概的意思了。第三个音,在上一在线的全音符指的应该是‘ン’。第六个代表‘ユ’的八分音符上面因为有延长记号,所以这个‘ユ’应该是发长音。再来是第十六个音符,代表‘ユ’的三十二分音符旁有两个附点,这应该是浊音的意思,所以要念成‘ゴ’。类似的道理,还有一个音符旁加了一点,就是第二十一个代表‘ハ’的二分音符,它应该是半浊音的‘パ’,再加上上面的延长记号,所以应该是念成长音的‘パ—’。接在它后面的第二十四个音符,代表‘テ’的十六分音符旁也有两个附点,所以要改念成‘デ’。如果把它们全部重写一遍的话……” 由利大师喃喃自语,在乐谱的边缘写下了这一行字。 ——キケン、トチユ—ヨリヒキカエシ、アタゴシタノアパ—トマデキタレ(——危险!请从途中折返至爱宕下的公寓等候!) 我们一语不发地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好一段时间。我无法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不禁弯身凑近桌面。 “大师!那么原樱是……” 这时大师突然用手帕盖住乐谱,以眼神示意我噤声。大师同时抬了一下下巴,意谓着后面有人。我吃惊地回头一看。 我并不是娱乐记者,所以至今未跟他们打过照面,不过倒是经常在照片上看到他们,所以我一眼就看出这两人是相良千惠子和小野龙彦。相良本人并不如照片上那般妆扮艳丽,而是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就日本女性而言,她的身材属于高挑的,古铜色的肌肤感觉很健康。相良睁大了眼睛,目光越过我的肩头直盯着刚才大师盖住乐谱的手帕瞧。 小野紧跟在相良的身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他的目光越过相良,同样眨也不眨地看着桌面。两个人的视线中透露出无法言喻的闇淡情绪,以及言语所难以形容的渴望,格外引起我的注意。他们该不会已经看到刚才的句子了吧? “嗯,那个……,暗号解开了吧?” 过了好一阵子,相良才欲言又止地低语。话一说完,她马上回头看了小野一眼。小野吃惊地咽下一大口唾液,突然别过脸去。 “哈哈哈,先坐下来再说。” “好的。嗯……,我们不会打扰到你们吗?” “哪里的话,反正我们的事情也解决了。” “暗号解开了吧?” “嗯,基本上是解开了。你们刚才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哎呀!” 相良的脸上顿时染上一抹红晕,她试探性地看了小野一眼。 “不,刚才大师手脚利落地把它盖了起来,我们根本来不及看。” 相良边说边走到我们的身旁坐下。小野依然伫立原地,魂不守舍地望着窗外。窗外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哈哈哈,何必装模作样,看到就说看到了吧。反正你们迟早会知道的。” 大师拿起手帕,将乐谱折起收进口袋中。 “对了,你们找我有何贵干?” “嗯,那个……,小野,我看还是你说吧。” “我……?” 小野依旧没有将脸转过来,面向窗外说道: “我不会讲。算我求你,请你说吧。那种事情我真的不会讲。” “什么事情那么难以启齿?” 由利大师交互看着他们两个人,淡淡地笑了。 “哎呀,不是那样的。只不过小野这个人是个大少爷,一站到人前就害羞得说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