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裙钗之战 [book_author]大仲马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307604 [book_dec]《裙钗之战》是以小说体栽描绘的法国一段内战史,是大仲马的一部鸿篇巨著。十七世纪中叶,法国太阳王路易十四年幼当政,王太后安娜公主垂帘听政。由于前总理黎世留去世而指定马扎里尼红衣主教继任,加速了法国政经的内外交困,激起部分王家显贵和宫廷大臣们的反对,继而发生首都和外省区的武装叛乱。在反叛斗争中,国王和王太后们逮捕了王族孔代亲王为代表的反叛头面人物,而不屈服的孔代亲王夫人却联络外省叛党,据守波尔多,与王太后为首的宫廷展开了一场女人策划的裙钗之战。本书所描写的故事就是从王太后讨伐孔代亲王开始的。大仲马这位蜚声世界的小说家,一展他独特的叙述与描写技巧和超凡的艺术才情,在这一历史天幕下,绘声绘色地为我们导演了一出战争与阴谋,女人策划,男人打仗,同室操戈,两败俱伤的历史悲剧。然而,无情的战火并没有泯灭人世间的纯真爱情。王太后欣赏的绝代佳丽娜农和孔代亲王麾下的女顾问、美貌绝伦的康贝子爵夫人,却同时偷偷爱恋上王家军军官卡诺尔……然而,由于敌对双方的报复心理,卡诺尔被孔代亲王夫人判处绞刑。由于阴差阳错,两个年轻女人几乎得以成功的拯救计划反而落空……内战,击碎了两个女人的温凉情梦,留给读者们的是一片慨叹和惋惜…… [book_img]Z_10720.jpg [book_title]卷一娜农·德·拉蒂格 倒影在多尔多涅河湍急流水里的利布恩,是个风景宜人的城镇。离利布恩不远,在弗隆萨克和圣米歇尔·拉里维埃村之间,昔日座落着一个美丽的村庄。从槭树、菩提树和山毛榉树枝叶间,依稀可辨它的白墙红顶。从利布恩到圣·安德烈·德·居扎克,要经过这里的村街。街两旁的房屋排列有序,整齐划一。离这些房屋百步之遥,就是蜿蜒流淌着的多尔多涅河,从开始增大的河身宽度和流量可知,这里离入海口已不远了。 连年的内战战乱曾波及到这里。首先是毁掉树木,接着,不能象居民那样逃走的房屋,横遭战火的蹂躏,坍蹋在草坪上。土地好象生来要作坟场,这里的房屋渐渐变成了废墟,昔日的欢乐家园不复存在。农田一片荒芜。今日走在这条荒凉道路上的人.看到羊群在高低不一的坡丘上啃草,看到这些小丘被牧人和羊群随意践踏,决不会想到这里曾是一个村落的遗址。 但是,在我们所说的当年,也就是在1650年5月将至之时,这个村庄却是颇为的繁荣。村街象一条大动脉,村外草木繁茂.生气勃勃。当年从这里经过的外乡人,会兴致盎然地看到农夫们忙着替马套犁或卸犁;船夫们忙着在岸边钓鱼,多尔多涅河里盛产白鱼和红鱼;马蹄匠们正抡锤在铁砧上狠狠地敲打着,铁锤落下,打出一团四溅的火花,将铁匠的脸映照得明晃晃的。 然而,这个村庄最诱人之处,莫过于离村头500米处供商贾们留宿的金牛旅店。尽人皆知,在这条路上,只有这家旅店的饭菜可口。旅店是座低矮的长房子,只有上、下两层。烟囱冒出烟气,窗口飘出饭菜香味,这些比高悬在二层房顶上用红铁皮制成的金牛招牌更加招徕行人,这里的居民普遍好客,稍出点钱,就能得到食宿供应,只是这家旅店最有名气。 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金牛旅店不建在临街的房屋中间,偏偏离村头500米之遥呢? 首先,是因为金牛旅店的店主原是埋没在这偏僻之乡的一流厨师。如果他将旅店设在村街两旁的房屋之中,就可能与那些蹩脚厨师们混为一谈。他虽然口头上被迫承认那些蹩脚货是他的同行,但心里却无法接受与他们为伍。相反,如果他远离村子开店,就能引人注目,使尝过他一次手艺的行家到处宣扬:“你若从利布恩到圣·安德烈·德·居扎克去,或者从圣·安德烈·德·居扎克到利布恩去,别忘了在金牛旅店停下来吃顿饭,这家客店离马提福村500米远。” 慕名而来的行家满意而去,传扬给更多的人,致使聪明的店主渐渐发了财。但是,他继续以美食学的高标准要求自己,由此证明店主比斯卡罗师傅的确象上面所提到的那样,是一名真正的烹饪大师。 南方万象早已更新。到了5月,北方也苏醒了。在美丽的5月之夜,金牛旅店烟囱冒出的烟更粗,从窗口飘出的饭菜香更浓了。比斯卡罗师傅穿着整洁的白衣,象各国所有收拾供品的人那样,坐在门口,用他那双尊贵的大手拔着鹌鹑和山鹑的羽毛,为精美的饭菜作准备。他一贯搞得有条有理,出于对烹饪技巧的热爱,他总是不放过任何细小的环节。 太阳落山了。在此处拐了弯的多尔多涅河远离开大道,离要塞韦尔斯有四分之一法里之处,河水的闪光映得岸边的绿树丛发出光亮。晚风徐吹,为乡间增添忧郁的宁静感。农夫们牵着卸了套的马儿一起回家;渔夫们带着湿流流漉漉的鱼网回家。村中的喧嚷声渐渐平息,随着最后一声铁钟响声,繁忙的一天结束了,树丛中响起了夜莺的歌声。 夜莺一唱,比斯卡罗师傅也开始唱起来,好象是为了嘲笑这位扁毛音乐家的嗓音。烹饪大师对烹饪技巧专心致志,在音乐上也想争个高低,全然没注意到,此时正有一行6名骑士出现在村头,向他的小旅店走来。 只听二楼一扇窗子嘎吱一声,接着又砰地一声关上。那位尊贵的店主扬起头来,他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位骑士直冲他走来。 说是“直冲”,也并非全对,我们得赶紧改口,因为那位领头的骑士走走停停,左顾右盼,用眼角瞟着小径、树木与灌木丛。他的一只手提着一支短筒火枪,枪梢吊拉在膝部,不时向伙伴发出暗号,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进行自卫的架势。那几个人模仿他的动作,警觉地向前走着。那位领头的骑士又向前走了几步,再次向左右观望。 比斯卡罗看着这位骑士的一举一动,那人奇怪行进的样子让他感到十分恼火,他竟忘记了用镊子来拔山鹑的羽毛了。 “这是一位来投宿的老爷,”比斯卡罗思忖,“这位可敬的贵人无疑是近视眼。不过我的金牛招牌漆刷一新,富于立体感,会引人注目的。瞧,我们是很突出的!” 比斯卡罗师傅来到大路中间,继续庄重地拔着羽毛。这个动作产生了后果,那位骑士刚瞥见店主,就向他直奔过来,礼貌地招呼道: “对不起,比斯卡罗师傅,你没看见那边来的一队军人吗?他们是我们的朋友,可能是在寻找我。军人说明很多问题,首先是佩剑的人,总之是带武器的人!是的,武装起来的人,这更能代表我的想法!你看见了小队带武器的人吗?” 比斯卡罗最高兴不过的是,这位骑士还能记得他的姓氏,因此亲切地还了礼。他丝毫没注意,这个外来人向他的旅店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招牌上的名字和做工质量,好象他刚才从店主脸上辨别其身分一样。 比斯卡罗考虑了片刻,回答道: “带武器的人嘛,我只见到一位老爷和他的侍从,他们大约在一小时前住进我的店中。” “哦!哦!”外来人摸了摸几乎还没长胡子的下巴,看上去感兴趣,“啊!啊!有位老爷和侍从住进你的旅店里,你说他二人带有武器?” “哎呀!是的,先生。你要我对这位老爷说你想见他吗?” “不过,”外来人又说,“这合适吗?打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许显得过于随便了,尤其是这位陌生人是个有身分的人。不,不,比斯卡罗师傅,请你只对我谈谈他的情况就行了,或者最好暗暗地给我指指看,不让他看到我。” “把他指给你看是困难的,先生。他好象故意不露面,因为在你与同伴出现在这条路上时,他就关上了窗子。对你讲讲他的样子倒是比较容易:这是个身体较矮小的青年人,金发,眉目清秀,年龄约有十五、六岁,好象只有佩带挂在肩带上的无锋小花剑的力气。” 外来人皱起了眉头,仿佛想起了往事。 “很好,”他说,“我明白了你要说的意思了。这人是个金发小少爷,软弱无力,骑一匹老马,跟随着一个老仆从,瘦得象一个黑桃J。这根本不是我要找的人。” “啊!先生要找的不是他?”比斯卡罗问。 “不是。” “那好!请先生等待那个要找的人吧,他一定会从这条路上经过的,因为只有这一条路,先生可以到我店中去,让自己与同伴歇歇脚。” “好,谢谢,真是太感谢了,也只好如此了。另外,敢问现在能有几点了?” “村里大钟刚敲6点。先生,你们没听到雄浑的钟声吗?” “很好,听到了。现在,比斯卡罗先生;可以最后帮个小忙吗?” “愿意效力。” “请告诉我,我怎样能弄只小船并找到一个船夫?” “为了过河?” “不,想在河上漫游。” “这很容易。为我送鱼的渔夫……你喜欢鱼吗,先生?”比斯卡罗顺便问了一句,他是想让这个外来人到他店中吃晚饭。 “鱼肉是很平常的东西,”旅客说,“不过,若是佐料配得好,也是挺不错的,我不会拒绝。” “我这里总是有上等好鱼,先生。” “我祝贺你,比斯卡罗师傅,不过让我们还是谈谈你给我提供的那个人吧.” “那好吧!这个时间,他已经收工,也许正在吃晚饭。你从这里可以看到他拴在柳树上的那只船,离那棵榆树很近。至于他住的房子,刚好被柳树林遮住。你很可能见他正在餐桌上吃饭。” “谢谢,比斯卡罗师傅,谢谢,”外乡人说。他向伙伴们示意随他走,便径直向柳树林那里走去。他敲了敲刚才指过的那个小房子的门,渔夫的妻子来开门。 正如比斯卡罗所说的那样,渔夫正在桌边吃饭。 “拿住你的桨,”骑士说,“跟我走,你可以赚一个埃居。” 渔夫连忙站起来,表现出不像比斯卡罗谈生意时那样的大度。 “是要去韦尔斯吗?”他问。 “只把我送到河中心,然后在那里停上几分钟。”渔夫听了这种奇怪的话,惊得睁大了眼睛。可是,有一埃居可赚也是值得。再说,离靠在门边上的这位骑士20步之外,可以隐约看到他同伙的身影。他心下极为明白,他若不情愿,就会被强迫命令,一旦发生纠纷,他将会失去一埃居酬劳的机会。 他赶忙对外来人说,他本人以及小船、船桨等均听候调遣。 于是,这一小队人立即向河边走去,那名领头的骑士一直走到水边,其他人停在一片斜坡顶上戒备着.他们向四处张望,担心遇到突然袭击。从他们所在的位置,能够同时俯瞰铺展在身后的平原,又能保护他们前面的登船渡口。 领头的外来人是一位高个子金发小伙。他面色白净,禀性急躁。尽管他显得瘦削,但脸庞看上去颇为聪明。他有一对蓝眼睛,茶褐色眉毛,嘴角流露出庸俗无耻的表情。他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手枪,摘掉斜挂在带上的短筒火枪,耍了几下带鞘的长剑,然后凝视着对岸。那里是一片宽阔的草地,被一条小径分开。小径从河岸一直通向伊松镇,在傍晚金黄色的晚霞中,可隐约看见那里仿佛被染成棕色的钟楼和白色的烟雾。仍是在河对岸半公里远处的右边,立着韦尔斯小堡垒。外乡骑士开始焦躁起来,对那些警戒的同伙说:“那么,他来了吗?你们看见他在前后左右出现了吗?” “我以为,”骑士手下的一个人说,“在通往伊松去的路上似乎有一队人,但我还不敢肯定,落日使我目眩。等等看!是的,是的,千真万确:一、二、三、四、五,五个人。那个头上戴有边饰的帽子,穿着蓝大衣的人,就是等待使者,他完全是被人护送着。” “他有这个权利,”领头的骑士冷静地回答,“来牵着我的马,费居宗。” 他说出这句话,语气一半亲切,一半带着命令的强硬。费居宗立即照办,跑下坡头。这时骑士已从马上跳下地,在费居宗跑到他跟前时,他把马缰绳伸手扔给那人,自己准备登船。 “听着,”费居宗拍拍他的手臂说,“别搞无用的勇武行为,科维尼亚。如果你看到你要见的那个人有任何可疑的举动,你就赶紧向他的脑壳开枪。你看,他带着一队人马,这个狡猾的家伙。” “不错,不过他们没有我们强大.除了我们的勇气占先之外,还有我们的众多人数,因此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啊!啊!看,他们已开始露头了。” “喂!他们要怎么做呢?”费居宗,“他们不会弄到船。啊!瞧,他们倒真地找到一只船,那真算是出奇。” “那是我表兄的船,他是伊松的艄公,”渔夫说。他似乎对准备工作很感兴趣,不过,他害怕一场夜战发生在他或他表兄的船上。 “好!穿蓝大衣的人上船了,”费居宗说,“的确,按协定的严格条件,一对一。” “我们不让他等,”领头的骑士说着,也跳上了船,示意渔夫就位划船。 “要小心啊,罗朗,”费居宗谨慎地嘱托,“河面宽,别靠近另一只船,小心遭短筒火枪的扫射,不过我们可以还击.如有可能,你要停在分界线这边。” 被费居宗一会儿称为“罗朗”,一会儿叫为“科维尼亚”的人,对这两个名字都答应,因为一个是他的教名,另一个是他家的姓氏,或者说是他的化名。他点头示意道: “不用担心,我会随机应变。谨慎一点总是好的,不过,事情对我们太有利了,我不会愚蠢地丧失获利的机会,因此,这一次若有不谨慎情况发生的话,肯定不会来自于我。开船吧,船工。” 渔夫起锚,将带钩的长篙捣进草丛中,小船开始离开河岸。伊松艄公的小艇也同时从对岸出发了。 河中心有一排小防碍栅,在三法尺高的杆子上挂着一面白旗,向运货的大船揭示:往下走有暗礁,接近这里是危险的。在河水低落季节,人们甚至可以看见河水下黑乎乎光滑岩石的尖头。但是,在多尔多涅河涨水时,小白旗和水的细小旋涡都昭示着礁石的存在。 两个船工大概都明白会谈的接头地点,因此,他们把小船往那里划去。伊松的艄公首先到达那里,根据乘客的命令,把船拴在一个防碍栅的环上。 这时,从河对岸来的渔夫,正扭头听取坐在他船上那位骑士的命令,可是他所见到的却是一个戴假面具、穿着大衣的人,他感到异常惊奇。 一直伴随着渔夫的恐惧感,这时又增添了一倍。他似乎在向这个奇特的人物请求命令,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把小船系在这个木桩上,”科维尼亚指着一个木桩说,“尽量靠近那位先生乘的小船。” 他用手指了指系船桩,又指了指伊松艄公用船送来的那位贵人。 渔夫照命令行事,于是两条小船并排停在那里。使两位全权代表有可能开始下面的协商。 2 “怎么!你戴着面具,先生,”新来的人惊奇与失望地说。此人五十七、八岁,身材很胖。他目光严厉地盯住对方,活像一只猛禽。他没有戴假面具,但至少戴有假发,一顶有饰边的大帽子遮着半个脸,一件带长皱的蓝大衣裹着身子。 科维尼亚就近打量对他讲话的人物,晃动了一下,不自觉地流露出惊奇的心情。 “那么,先生,”贵人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先生,我差点失去了平衡。不过,我想,你使我有幸听到你对我谈话,你要对我讲些什么呢?” “我问你为什么要戴上面具呢?” “问题提得很坦率,”年轻人说,“我也坦率地回答:我戴上而具是不让你看到我的脸。” “那么说,我会认识这张脸?” “我想不会认识。不过,见过一次,你以后就会认出来,至少我认为这很不必要。” “不过我觉得你至少与我一样率直。” “不错,那要在我的坦率不会使我犯错的情况下。” “这种坦率会到揭示他人秘密的地步吗?” “为什么不呢?如果这种揭秘能为我带来某种好处的话。” “你考虑得颇为奇特。” “哎呀!人们要做能做的事,先生。我曾先后当过律师、医生、士兵和收税官。你知道我不乏职业缺点。” “你现在究竟是干什么的呢?” “我是你的仆从,”年轻人故作尊敬地点了点头。“你有有关信件吗?” “你有空白的花押书吗?” “这就是。” “你愿我们作交换吗?” “等一下,先生,”穿蓝大衣的人说,“你的话让我感兴趣,我不愿这么快就结束这类消遣。” “怎么会呢!先生,我的谈话与我本人完全是为你效劳,”科维尼亚说,“要是你高兴,我们就谈下去。” “你要我到你的船里吗?或者你到我船上来,这样腾出一只船,让两个船夫离开我们?” “用不着,先生,你大概会讲某种外国话吧?” “我会讲西班牙语。” “我也会。让我们用西班牙语交谈,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 “好极了!”贵人继续说,从这时起,他采用合适的语言问道,“你坚持要向德·埃珀农公爵揭露那位有关夫人的不忠吗?” “我想对这位尊贵的大人帮点忙,得到他的宠爱。” “你难道怨恨拉蒂格小姐吗?” “我,正相反,甚至还受过她的恩。我供认不讳,她若遇到灾祸,我会很不高兴的。” “那么说,你所敌视的是卡诺尔男爵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只听说他有名气,应该说,他有风流骑士和正派贵人的名气.” “这么说,没有任何仇恨动机让你采取行动了?” “得了,如果我怨恨卡诺尔男爵先生,我会冲他脑袋开枪,或者同我一起割断脖子。他是高尚文雅的人,不会拒绝做这种事的。” “那么,我应该回想你说过的话了!” “我认为,这是你最好要做的事。” “那么,好吧,你有那封证明拉蒂格小姐不忠贞的信吗?” “这就是!别责怪,这是我第二次亮给你看了。” 贵族老人用饱含忧愁的目光瞥了一眼薄薄的信纸,从背面能看出写过的痕迹。 青年人慢慢将信纸折起来。 “你不是已经认出笔迹了吗?” “是的。” “那么,你把签名的空白证书给我,我就把这封信交给你。” “等一下!允许我提个问题吗?” “请吧,先生。” 年轻人静静地折叠好信纸,又放进衣服口袋里。 “你是怎么弄到这封信的?” “我很愿意对你讲出来。” “我在听着。” “你不会不知道,正因为埃珀农公爵贪污腐化,所以政府才对他挑起在居耶纳问题上这个大麻烦吗?” “好了,不谈这个。” “你不是不知道,马扎兰先生极贪财的政府在首都对他挑起很大的麻烦吗?'' “在这方面,马扎兰先生和埃珀农先生究竟有什么要做的事呢?” “请等一下!两种不同的治国之道出自于类似于全面战争模样的情势。在你死我活的争斗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法。马扎兰先生这时在为皇后而战;你们则为国王而战;主教助理先生为博福尔先生而战;博福尔先生为蒙巴宗夫人而战;拉罗谢富科先生为隆格维尔夫人而战;奥尔良公爵为苏瓦荣小姐而战;议会为大众而战;孔代先生为法国而战,却被人投进监狱。然而,我认为为以上那些人拼命不会捞到什么好处。我的想法是,不参加任何党派,而是跟随我想追随的人。对我来说,一切都是权宜之计,你认为我的想法怎么样?” “你的想法巧妙得很。” “因此,我集结了一群人。你已经看到他们站在多尔多涅河的岸边。” “5个人,哟!” “比你的人还多一个,你不会轻视他们的。” “穿着都很坏,”上年纪的贵族老人情绪不好地说,“因此,他们正在跌价。” “的确,”对话的青年人说,“他们有点象法尔斯塔夫的伙伴。请不必介意,法尔斯塔夫是我认识的一个英国绅士;不过今天夜里他们将会换上新衣,你若明天见到他们,就会发现他们的确是一群漂亮的小伙子。” “还是谈我们的正题吧,我不需要你手下的人。” “那好吧!你知道,我在办自己的事时,碰到了县里的收税官,他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去收税,填饱陛下的钱包。只要他还有一宗税要收,我们就一直是他的忠实护卫。我承认,看到大大的放钱皮夹子鼓胀起来,我曾想过这是在做国王的同党。但是,那些非常尴尬的事件、对马扎兰先生的不满情绪以及我们从四面八方听到对埃珀农公爵的抱怨,使我们进行反省。我们认为,在亲王们的事业中,有不少好的东西,说实在的,我们对这种事业是热烈赞成的。收税官是在那边可看到的一所孤独小屋中结束他的巡回活动的,那所小房藏在一片杨树和无花果树林中。” “娜农的小屋!”贵族老者低声说,“是的,我看到了。” “我们在出口处窥视着他,我们在此之前已经跟踪了他5天,我们随他渡过多尔多涅河,在圣米歇尔往下游去的地方,当我们走到河中心时,我还把我们有关政治方面的谈话告诉给他,并且以我们能做到的礼貌请他把带的钱交给我们。你知道,先生,他拒绝了!于是,我们的伙伴们便搜他的身,因为他大喊大叫,会惹麻烦,我那位强健有力的中尉,就是你看到那位穿红色大衣、牵住我的马的人,他灵机一动,心想,水既然可以隔绝气流,就可以隔绝声音。我明白,这是物理上的一条公理,我作为医生,也是很清楚的,我赞同这种做法。中尉把收税官的头按进水里,他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头被压在水下一尺多深,这就够了。收税官的确不再喊叫了,说得更明确一点,人们再也听不到他的喊叫声了。这样,我们就可以以亲王的名义将他带的钱全部收走,同时还收走了他身上携带的信件。我把钱分给我的士兵们,正如你很公正指出的那样,他们需要换新装了。我将信件保留着,让你看到的那封信就是其中的一封,好像正直的收税官效命于向拉蒂格小姐献殷勤的梅居尔。” “不错,”高贵的老者低声说,“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他是娜农的亲信,这混蛋变得怎么样了?” “哦!你会看到我们把他浸泡得够不够,正如你称呼的那样,这个混蛋!的确,若不采取这个措施,他会把河岸上的人都叫过来。你可以想像到,我们把他从水下拉出来时,他已经憋死了,虽然他只在水下呆了一刻钟。” “你们无疑又把他投进水中了?” “正如你说的那样。” “那么这位收税官已经淹死了?'' “我没胡说他会淹死的。” “我们不争论字眼,总之收税官死了……” “哦,这个嘛,是的,真死了。” “卡诺尔不会得到此人死去的消息,因此也不会来赴约。” “哦!等一会儿再这么说,我同权势斗,但不同个人斗。卡诺尔先生会收到要他赴约的书信的复稿。我只是考虑到,原信有某种价值,我保留着。” “他见笔迹不一样,会想些什么呢?” “他会认为那个促使他来见面的人,格外谨慎地、用别人之手将信件重写了一份。” 贵族老者颇赞赏地看了科维尼亚一眼,因为在老者看来,这个年轻人不但厚颜无耻,而且机智过人。 他试图看到有没有办法吓唬一下这个大胆的赌徒。 “可是,政府,调查,”他说,“你从来没想过这些吗?” “调查,”年轻人笑道,“啊!是的,埃珀农先生有很多其他事要干,顾不得调查。再说,我不是对你讲过,我这样做是为了得到他的宠爱吗?如果他不给我这些宠爱,那么他就是忘恩负义了。” “我完全不明白,”贵族老者讥讽地说,“你这个亲口承认拥戴亲王的人,怎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要为埃珀农先生效力呢?”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看了从收税官身上得到的信,我相信国王的意图显然是纯正的。在我看来,陛下完全是清白的,而埃珀农公爵有千百条反对被治理者的理由,因此我决定参加正义的事业。” “这恶棍一旦落入我手,我非把他吊死不可!”贵族老人嘟嘟哝哝地说,同时捋着往上翘着的胡须。 “你说什么?”科维尼亚眨着面具下的眼睛问。 “什么也没说,现在请教一个问题:你要这个签上名的空白证书做什么呢?” “我下这样的决心,魔鬼是不会饶恕我的。我要签过名的空白证书,因为这是最方便、最容易携带、最可以变通的东西。也许我在非常情况下可以保护好它,也许我会一时心血来潮将它糟塌掉,也许在本周结束之前,我会把它呈献给你,也许三、四个月之后,你会带上十来个背书的人来,这信件会当作是投入交易中的一张票据,但是,不管怎样,请你放心,我不会滥用这封信,做出让你我脸红的事。我们毕竟是高贵的人。” “你是高贵人吗?” “是的,先生,最好的高贵人,” “那么、我会让他受车轮刑,”贵族老者低声说,“这就是签名空白证书对他的用处。” “我决定,将签名空白证书交给我,科维尼亚说。 “这很应该,”贵族老者说。 “我们说定了,我不逼迫你,这是我向你提出的一种交换;你不拿出签名空白证书,我也不拿出信件。” “那封信?” “那个签名空白证书?” 他一手递信,另一只手握着手枪。 “收起你的手枪,”贵族老者扯开大衣说,“我也有手枪,也是全副武装。双方都要光明磊落,这是交给你的签名空白证书。” 信件被双方老实地进行交换.每一方都默默地审查,从容不迫,而且十分认真,然后把信件收藏起来。 “现在,先生,”科维尼亚说,“你走哪条路呢?” “我要到河右岸去。” “而我要到左岸去,”科维尼亚回答。 “我们将怎么办呢?我手下的人在你去的河岸,你手下的人在我去的河岸。” “那好!但是最容易不过的是让我的人坐你的船,让你的人乘我的船。” “你思维敏捷.足智多谋。” “我生来是作将军的料。” “你已经是将军了。” “啊!这是真的,”年轻人说,“我将这事忘了。” 贵族老者向艄公示意开船,把他送到河对岸延伸到大路旁的树丛那里。 青年人也许等待着某种意外的背叛行为,半探起身,眼睛盯住那只要离开的小船,指头始终压着手枪的扳机,准备一见对方有可疑的举动,就立即扣动扳机。但是那位长者甚至不屑理会他的怀疑,转身背对着他,以毫不担忧的样子,或者说故意做出无忧无虑的样子,开始看那封信,并且立即沉浸在阅读之中了。 “你记好时间”,科维尼亚说,“今晚8点。” 贵族老者没有回答,甚至好象没有听见。 “啊!”科维尼亚低声说,一边抚摸着枪托,一边自言自语,“如果按我的意愿行事,我就会接任居耶纳总督的职务,并且制止内战。但是,埃珀农公爵若是死了,他的签名空白证书还有什么用呢?内战结束后,我将何以为生?的确,我有时觉得自己成了疯子!埃珀农公爵与内战万岁!好了,船夫,划船吧,到对岸去,应该让这位尊贵老爷等待他的侍从。” 过了一会儿,科维尼亚到达河流的左岸。就在此时,那位贵族老爷让费居宗与另外5名土匪走上伊松艄公的船,放他们到左岸去;青年人也不愿失信,就命令他的船夫把老者的4个下人摆渡到右岸去。两只船在河心交错而过,双方都客气地相互致意,然后每一方都到达原定的地点。于是贵族老者带.着他的侍从匆匆走在从河岸伸展到大路旁的斜坡上,而科维尼亚则带领着他的队伍走上通往伊松的小路上。 3 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之后半小时许,比斯卡罗旅店的那扇不久前突然关上的窗子,现在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靠在窗台上,十分注目地左右看了看。他身着黑衣,根据当时的时尚,袖口在手腕处鼓起来,绣花的细麻布内衣高傲地从齐膝紧身外衣内露出来,飘动在齐膝短裤处,象鼓起来的饰带。他的一双小巧的手,美丽且丰满,正焦急不安地揉着鹿皮刺花手套。他头戴一顶珠灰色的毡帽,边沿卷曲,带有蓝色好看的羽毛饰,遮盖着金光闪闪的长发。这长发巧妙地将脸环绕成椭圆形,面皮白皙,口唇猩红,双眉墨黑。应该说,这所有的风韵可以使这个年轻人成为最迷人的骑士,只是眼下他因焦急地等待消息,情绪不佳,所以逊色不少,因为他正眼睁睁地盯住那条已被暮色淹没的道路。 他焦躁不安,用手套击打着左手。店主刚拔完山鹑羽毛,便听到了敲打声,他抬起头来,取下软帽问道: “您什么时候吃晚饭,我的大人?” “你知道,我不独自用餐,我在等一个人,”他说。“你见到有人来,就可以准备晚餐了。” “啊!先生,”比斯卡罗说,“不是责怪你的朋友,不过他也有点太随便了,来也罢,不来也罢,让人家等待总不是个好习惯。” “他往常不是这样的,我对他的迟到感到惊奇。” “我更惊奇,我,先生,我感到悲伤,我烤的肉快焦了。” “把烤肉从叉上取下来。” “那会放凉的。” “烤别的。” “那会烤不熟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朋友,按你的意愿办吧,”年轻贵人说。尽管他没有好情绪,还是对店主的失望样子感到好笑,“我把事情全托付给你的巧妙安排了。” “没有什么巧妙安排,”店主说,“除非萨洛蒙国王(古以色列国王(公元前970一931),以聪明著称。)能想出妙法,使重新热过的晚饭可以食用。” 对于这条公理,20年之后,布瓦洛曾作诗论及。比斯卡罗师傅只心疼他的东西,痛苦地摇着头,走进店里。 年轻的贵族老爷为了分散焦急心情,走进卧室里,穿长统靴子的脚踢得地板嗵嗵响,然后,突然似乎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他又赶忙跑到窗口。 “他终于来了!”他叫道,“感谢上帝!” 实际上,由于青年人心中有大事,所以对丛林中夜莺的美妙歌声全然没有在意。他只见丛林那边冒出一个骑士的头影,但是,让他极为惊奇的是,那个骑士走向另一条路,他算是白等了。那人向右拐,走进丛林中,很快他的毡帽隐没了,这说明,他从马上下到了地上。过了一会儿,立在窗口的观察者透过稀疏枝梢,又细心瞥见一件灰色大衣,最后一缕阳光照在一支短筒火枪的枪管上。 立在窗口的青年人沉思起来。显而易见,隐藏在树林中的骑士并不是他要等待的人,从他那表情多变的脸上看出,某种好奇取代了焦急的表情。 不久,在路的拐弯处又出现了一个人。立在窗口的年轻人隐下身子,不让被人发现。 那人也穿着灰色外套,同样的骑马方式,同样挎着闪亮的短筒火枪。第二个出现的人对首先出现的人讲了几句话,因为离观察者的距离太远,所以他没有听见。那人无疑是对同伙报告情况,然后他消失在与树林平行的那面斜坡后,当然他下了马,躲在一块大岩石后等待着。 观察的年轻人从所站的高度,可以看到高出岩石的戴毡帽的头。帽子旁边有一点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火枪枪管的顶端。 那位观察的贵族青年看到以上的情景,产生某种莫名的恐惧感,身子越发缩得小了。 “哦!哦!”他心中自问,“难道他们想取我的人头和带在身上的几千路易?不是,因为假设里雄已经来丁,或者我今晚可以上路的话,我会去利布恩,而不是去圣一安德烈一德一居扎克;因此我不走这帮怪人隐藏的地方。如果我的老篷佩仍在那边,我就要问他。但愿我没有搞错,是的,的确如此!仍是两个人。哦!在我看来,完全是一副暗探的架势。” 青年人想着又往后退了两步。 实际上,这时在路的最高点上.又出现了两个骑士。不过这次出现的两个人中,只有一个穿灰色外套,另一个骑在一匹黑马上,披着宽大的外衣,戴着有饰带的毡帽,帽上插着一根白色羽毛。晚风吹起他的大衣,可见到斜挂在齐膝紧身外衣上的一个富丽饰物在闪光。 为了让这一幕清楚呈现出来,白日好象有意延长似的,因为太阳的最后光束,挣脱了一块有时像墨画一般遮着地平线的乌云,突然以万道光芒照亮了座落在离河岸百步之遥的一座漂亮房屋的玻璃窗。这房子隐藏在一片厚厚的乔林之后,若没有这摆脱乌云的光线,那个观察的年轻人是不会看到的。这骤然增强的光线使立在窗口的观察者首先看到,那些躲在林中的探子时而将目光转向村口,时而将目光转向那安着闪光玻璃窗的小房子,接着,他又看到那些穿灰色外套的人好象对帽上插白色羽毛的人极为尊敬,对他讲话时都脱掉帽子。他最后还看到,有一扇闪亮的窗子打开了,一个女人出现在阳台上,探身望了一下,好象她在等什么人,似乎担心被人看见,又赶紧走进房里。 在她走进去的同时,太阳也快落山了。随着太阳的隐没,房屋的底层也越来越淹没在昏暗之中了,光亮渐渐舍弃了窗口,上升到石板房顶之上,象转动风标那样的光束金箭般飞动一阵之后,终于完全消失了。 对于所有头脑聪明者来说,已能看出相当的迹象,并使其能够确信什么,或者至少确定某些可能性。 也许这些人在监视着那座孤独的小房屋,因为一个女人曾在阳台上出现过片刻;也许这个女人和这些男人在等同一个人,或者用意却完全不同.也许那个被等待的人会从村里出来,因此要经过位于从村庄到树林那条路正中间的旅店,而树林又位于从旅店到那座孤独的小房屋的半路上;也许那位帽子上插白色羽毛的骑士是那几个身穿灰外套骑马人的头目;也许他骑在马上所表现的热情,是为了能看得更远,这个头目疑心颇大,肯定为了他自身的利益。 当年轻贵人将一系列的想法理出个头绪时,他住室的门开了,比斯卡罗店主走进来。 “我亲爱的店主,”年轻贵人没让店主陈述进来找他的理由,因为原因他已经猜到了,而是赶忙说,“到这边来,请告诉我,是不是我的提出太唐突了。我们能瞥见的,在那片杨树和槭树林中,象个小白点的那座小房屋,是属于谁的?” 店主目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摸了摸前额说: “说实在的,那房子有时属于这个人,有时又属于那个人,”他试图带着嘲笑的神色,“你也可以住进去,如果你想寻找孤独的话。也许你想把自己隐藏在那里,也许你只想把另外某个人隐藏在那里。” 年轻贵人的脸色变红了。 “可是现在,谁住在这座房子里呢?”他问。 “一位年轻夫人,被看作是一个寡妇。她的第一位丈夫,也许还有第二位丈夫的幽灵都来看她。只是有一件事需要指出:两个幽灵之间好象达成了协议,从来不同时到来。” 年轻贵人笑着问道: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美丽的寡妇住在这个十分有利于幽灵出现的孤独房屋中的?” “从两个月前。此外,她特别留意避开他人。我敢说,在这两个月之中,没一个人敢吹嘘见过她,因为她很少出来,即使出来,也是戴着面纱。一个极迷人的小使女每天上午到我的店内来订餐,我们派人送去,她在前厅把订的饭菜收下,付钱颇大方,而且连忙把门关上,让我的小伙计吃闭门羹。比如说,今天晚上就有丰盛饭菜,你看到我拔鹌鹑和山鹑羽毛,我就是为她准备的。” “她为谁安排这晚宴呢?” “大概是为我对你说的那两个幽灵之一吧?” “你曾看到过这两个幽灵?” “是的,只限于晚上,在太阳落山之后,或者天没明之前。” “我相信你会发现他们,我亲爱的比斯卡罗先生,因为从你讲的第一句话起,我就看出你是个留心的观察家。那么,你在所谓两个幽灵的表达方式中,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发现呢?” “一个幽灵60到65岁的样子,在我看来好象是那女人的前夫,因为他具有某种优先权;另一个是26到28岁的年轻人,应该说,他比较胆怯,完全象一个灵魂受苦的幽灵。因此,我判定他是她的第二任丈夫。” “今天晚上她让你们准备开饭的时间是几点?” “8点.” “现在是7点半,”年轻贵人从背心小口袋里掏出一只很漂亮的怀表看了看,实际上他已经看过多次了,“你没有可浪费的时间了。” “哦!快准备好了,请放心;不过我上来是问你的开饭时间,我要对你说,我刚把你的晚饭重新做好。既然你的朋友这么久迟迟不到,那么他一小时后能来吧。” “听我说,我亲爱的店主,”年轻骑士说。他似乎对按时开饭这种大事当作无关紧要的小事,“请别为我们的晚饭操心,即使我等的人来了,也没什么关系,因为我们有话要说。若晚饭没准备好,我们可以先谈话,如果晚饭好了,那么,我们就先吃饭,后谈话。” 比斯卡罗师傅听完这话,深深行了一个屈膝礼,年轻贵人略微点了点头,算是还礼。店主走了出去。 年轻贵人又好奇地立在窗口,心中暗想: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那位夫人等待某个来自利布恩的人,而那些守在坡地上的人,试图要将找那位女人的人在未叩门之前先把他擒住,有话要先对他说。 就在这时,好象为了印证我们这位有洞察力的观察者的预料,左方响起了嘚嘚的马蹄声。年轻贵人的目光闪电似的一转.探向那道斜坡,窥视着那些埋伏的人。尽管夜色开始使周围变得模糊不清了,但他似乎觉得一些人离开了树枝,另一些人直起身子,从岩石上眺望,两部分人都准备着显而易见的袭击动作。这时突然响起了三声干硬的声音,象打火枪的声音,使他耳震心颤。于是,他迅速转向利布恩方向,试图要看这要命的声音威胁着的那个人。他看见一匹骏马飞奔而来,马上的青年很英俊,仰着脸,一副得胜者的样子;滚圆的手臂搭在胯部。他身着短大衣,白缎子加衬,风雅地露出右肩。从远处看,这张脸充满了俊雅、诗意与乐观的自豪。从近处看,这是一张五官清秀、表情生动、目光热烈的脸;半开的嘴唇上总是挂着微笑;轻淡的黑胡子,洁白细小的牙齿;手里得意洋洋甩着柔软的细棒,口里吹着浮浪子弟爱吹的口哨一一加斯东·德·奥尔良先生让他们追求这种时髦,根据法国现行的宫廷举止高雅的要求,终于把这位新来者变成了完美的骑士。而法国宫廷的这种规则已开始领导欧洲所有的国家了。 在他50步之后,一个自命不凡、趾高气扬的仆从骑马走来,让自己的马象主人的马那样走步。他的主人在贵人中更显高尚,他在仆从中也同样显得至尊。 立在旅店窗口那个漂亮的青年人也许还太年轻,不能冷静面对他有希望见到的一幕,那两个人正充满安全感地往前走,年轻人一想到这两个无忧无虑的人,极有可能受到等待他们的人的武装袭击,便禁不住身上颤抖起来。他心中因年轻而产生的胆怯和对邻人的热爱迅速较量起来。最后,仁慈的感情占了上风,就在那个骑士快要经过旅店门前时,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的处境,只凭一股激情,便断然作出决定,冲向窗口,对那名漂亮的骑士喊道: “喂!先生,请停一停,我有重要事情对你说。”骑士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到窗口那个年轻人,一下子勒住马,看起来他的骑术高超极了。 “别让你的马停步,先生,”楼上的年轻人继续说,“相反地,要不做作地靠近我,好象你认识我。” 骑士犹豫了片刻,但是看到对他说话的人样子象个彬彬有礼的尊贵人,且相貌不俗,于是摘掉帽子,微笑着走过来,并且说: “我听从你的命令,先生,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再往前走几步,先生,”立在二楼窗口的年轻贵人说。“因为我要对你讲的,不能大声说出来。戴上你的帽子,要让人以为我们是老熟人,你到这家旅店是看望我的。” “可是,先生,”那位赶路人却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一会儿就会明白的。你先戴上帽子,好,走近点,再走近点!把手伸向我,好,就这样!很高兴见到你!现在,别离开这个旅店,否则你就完了!” “究竟怎么了?你这是吓唬我,”赶路人笑道。 “你是不是要去那座闪着灯光的小房子?”年轻贵人发现赶路的骑士听后身子动了一下,又说:“在通往这座小房子的路上,在道路的拐弯处,在那面灰暗的斜坡边,埋伏着4个等你的人。” “啊!”骑士睁大眼睛望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啊!真的!你肯定?” “我看见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跳下马,藏在树后或岩石后。刚才你走出村口时,我还听他们为火枪装火药。” “好哇!”骑士气愤地说。 “是的,先生,正如我对你说的那样,”戴灰毡帽的年轻贵人继续说,“如果天更亮一点,也许你能看到他们,并且认出他们。” “哦,”赶路人说,“我不需要认出他们,便深知他们是什么人了。可是你,先生,谁对你说我要到那座小房子处去,而且他们窥视的就是我呢?” “我这么猜测。” “你是极可爱的俄狄浦斯,谢谢。啊!他们想杀我,他们干这种漂亮事用几个人?” ”4个,有一个好象是头目。” “那个头目比其他人年龄大一些,是吗?” “不,我看他们的年龄差不多。” “驼背?'' “胳膊滚圆,帽子上插着白色羽毛,穿带饰边的齐膝短内衣和棕色外套;手势不多,但却是命令式的。” “这正是埃珀农公爵。” “埃珀农公爵!”年轻贵人大声惊道。 “啊!对了!我对你讲了我的事,”赶路人笑着说。“我再没做别的事,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对我帮了很大的忙,让我没有象你那样近地去观察。陪同他的人是怎样的穿着呢?” “灰色外套。” “不错,是些带棍棒的打手。” “他们现在已带着火枪了。” “我不得不敬重地提醒你,现在,你知道你应该做的事吗,我的贵人!” “不知道,请讲出你的看法,如果要我做的事可以对你有所帮助,我会事先准备好的。” “你有武器吗?” “是的,我有佩剑。” “你有仆从吗?” “当然有,可是他眼下不在这里,我派他去迎接我要等的人了。” “那好!你得帮我一点忙。” “做什么事呢?” “去教训那些个混蛋,让他们求饶。” “你疯了?先生.”年轻贵人叫道。那声调表明他根本没有做这种事的能力。 “的确,请原谅,”赶路人说,“我忘了此事与你无关。”然后,他将脸转向仆从。仆从看见主人停下来,也停下喘息,但仍保持着一定距离。 “卡斯托兰,过来!”主人说。 与此同时,他指着他的铁马鞍,好象肯定他的手枪保持良好状态。 “啊!先生,”年轻贵人叫道。他伸出手臂,好象是要制止那人的举动:“先生,看在老天的份上,别拿你的生命来冒这种危险!还是进旅店中去,让等你的人不产生一点怀疑,要想到这是有关一个女人贞节的事。” “你说得对,”骑士说,“尽管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是真正有关贞节的事,而是有关财产的问题。卡斯托兰,我的朋友,”他对他的仆从说,“现在我们不再往前走了。” “怎么!”卡斯托兰也象主人那样沮丧,“先生讲些什么呀?” “我说弗朗西娜特小姐今晚没福气见到你了,因为我们要在金牛旅店过夜。进去吧,为我安排晚饭和床铺。”因为骑士大概发现卡斯托兰先生准备反驳,于是在说最后那句话时摆了摆头,示意没有商量的余地。 骑士眼望着卡斯托兰片刻,看来他是经过认真考虑而作出了决定,遂跳下马,随着他的仆从,走进旅店大门,将缪绳扔给仆从,飞快跑上楼,冲进年轻贵人房中。这位贵人见房门突然被打开,禁不住感到惊奇与担忧。由于房中昏暗,新来的人什么也顾不得看。 “那么,”这位旅客快活地走到年轻贵人跟前,亲切地握住人家并没伸出的手说,“说定了,你保住了我一条命。” “啊!先生,你夸大了我对你的帮助,”年轻贵人后退一步说。 “不,请别太谦虚,的确象我说的那样,我了解那位公爵,他象魔鬼那样粗暴。至于你,你是极有洞察力的,是最仁慈的人。不过,请你告诉我,你这样可爱,这样富有同情心的人,可否劳你大驾去那座房子通知一声呢?” “哪座房子?” “自然是我要去的那座房子,有人在那里等我。” “不,”年轻贵人说,“我承认,我根本没想过,况且,即使我想过,也没有办法。我自己到这里也只有两个小时,我在这里没一个熟人。” “啊!要命!”旅客焦急地说,“可怜的娜农!但愿她不会出事。” “娜农,娜农·德·拉蒂格!”年轻贵人惊奇地叫道。 “啊,正是她!这么看,你是一位未卜先知的能人!”那位旅客道,“你看见有人埋伏在路上,就猜到他们要针对谁了;我对你讲出一个教名,你就猜到这人家庭的姓氏。请你快对我作出解释,否则我就控告你,你会被波尔多议会判处火刑。” “啊!这一次你承认了,”年轻贵人又说,“让你上当并不需要很狡猾。你将作为你对手的埃珀农公爵的名字讲出来,显而易见,你一提某个叫娜农的女人,当然就是娜农·德·拉蒂格了。据说她美貌超群,十分富贵,才智横溢。公爵对她神魂颠倒,他处理政务象他以往管理居耶纳那样,她几乎与他同样熟练……你是要去找这个女人吧?”年轻贵人以责怪的口吻问。 “的确,是的,我承认。既然我说出了她的名字,我就不改口.况且,娜农是不被赏识、受人中伤的人。娜农是个迷人的女子,只要她认为应该守信用,就会很守信用;对她真爱的人,她会非常忠诚。我今晚要与她共进晚餐,可是公爵将饭锅踢翻了。你要我明天把你介绍给她吗?让他见鬼去吧!必需让这位公爵或迟或早返回阿让!” “谢谢,”年轻贵人以冷漠的语气说,“我只是听说过拉蒂格小姐名字,不想进一步结识她。” “唉!你错了,要命!” “我是路过这里,”他说,“今晚我还得赶路。” “哦!当真!你在离开这里以前,至少会让我知道如此巧妙救我性命的仁慈骑士是谁吧。” “我是康贝子爵。” “啊呀!”对话的旅客说,“我听说过迷人的康贝子爵夫人,她在波尔多四周广有良田,她是亲王夫人的朋友。” “她是我的亲戚,”年轻贵人激动地说。 “真的,我祝贺你,子爵,因为大家都说她无以伦比;我希望如果天赐良机的话,你把我介绍给她。我是卡诺尔男爵,纳瓦伊军团中的一名上尉,眼下正享受埃珀农公爵根据拉蒂格小姐的建议,极情愿给我的假期。” “卡诺尔男爵!”现在轮到子爵惊叫了,他好奇地看着男爵,想到在风月情场中这个很响亮的名字。 “你认识我?”卡诺尔问。 “只是久闻大名,”子爵回答。 “不是臭名昭著吧?有什么办法呢,人都离不开本性.我偏爱动荡的生活。” “你是完全自由的人,先生,过着你想过的生活,”子爵回答。“不过,请允许我提个想法。” “什么想法?” “是这样,因为你,这个女人的名誉受到严重影响,而公爵因为失望要对你进行报复。” “见鬼!你这么认为?” “当然,对于一个女人……轻佻……拉蒂格小姐颇具有女人味,而且因你而受到连累,你应注意她的安全。” “你的确讲得有理,我年轻的朋友,我在你迷人的谈话中竟忘了我作为贵族人士的义务;我们会被出卖,公爵很可能会知道一切。的确,只要娜农预先得到通知,她是个机灵人,我会把事情托付给她,让她向公爵求饶。哦,哦!你知道战争吗,年轻人?” “还不晓得,”子爵笑着说。“不过,我相信到时候我会学习的。” “那好!先来第一课。你知道在巧妙的战争中,若力量不起作用,就要采用谋略,那么就帮我使用计谋吧。” “我求之不得。但是,用什么方法呢,你说?” “旅店有两个门。” “我对此不清楚。” “我知道,我!一个朝大路开,另一个朝田野开。我从通向田野的门出去,绕半个圈子去敲娜农所住房屋后边的小门。” “哦,让人在那里突然抓到你!”子爵叫道,“你的确是个了不起的谋略家!” “会有人突然抓我?”卡诺尔又问。 “当然。公爵等得不耐烦,又见你不从这里出来,必然会到那所房子去。” “是的,不过我只是到那里去一会儿就出来。” “一旦走进去……你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肯定会如此,年轻人,你是个术士,”卡诺尔夸赞。 “你会在他眼皮底下遭到袭击,也许被杀死,这就是结局。” “啊!有大衣橱,”卡诺尔说。 “哦!”子爵说。 这一声“哦”是以十分富于表情的语气发出的,它包括着那么多隐蔽的指责、那么多羞耻心和敏感,致使卡诺尔突然停下来。尽管在昏暗之中,他仍用眼睛仔细盯住靠在窗边的年轻人。 子爵感受到了这目光的所有份量,便以诙谐的神色说:“实际上,你说得有理,男爵,到那里去吧。但是,你要隐藏好,使他们袭击不到你。” “啊!不,我错了,”卡诺尔说,“是你讲得有理,可是怎么预先通知她呢?” “我想可以写一封信……” “谁把信送给她呢?” “我曾想你会有一个仆从。一个仆从在同样情况下,至多会挨上几棍,而一个贵人就会有生命危险。” “的确,我昏了头,”卡诺尔说,“卡斯托兰做这种事是最好不过了。况且我怀疑这个怪家伙与那家里的人有勾结。” “你极明白,这里一切都好安排,”子爵说. “是的,你有笔墨纸吗?” “没有,”子爵说,“可是下边有。” “对不起,”卡诺尔说,“不过,老实说,我不知今晚落到我头上的事,我一错再错,管它呢!多谢你的建议,子爵,我从即刻起就按你的建议行事。” 卡诺尔已经仔细看了年轻人一阵时间,现在仍固执地望着。然后,他出门,走下楼梯。而子爵却有些焦虑不安,低声地说: “这与我关系重大呀!他会认出我吧?” 然而,卡诺尔已经下楼了。他极忧虑地看了看比斯卡罗把鹌鹑、山鹑和好的吃食都放进一个柳条筐中.他的助手将筐子顶在头上,这也许是另一个人将要吃的东西。他问了问卡斯托兰已为他准备好的房间,让人送来笔墨纸,就给娜农写了下面的信: 亲爱的夫人: 如果造物主赋予你在黑暗中具有看见东西的能力,那么你美丽的眼睛就会看到,离你门口百步远的树林里,埃珀农公爵正藏在那里等我,以便把我杀死,并且要严重损害你的荣誉。我既不怕死,也不怕使你失去安宁。请你还是放心呆在那里吧。至于我,我会多少利用你曾让我作过保证的假期,利用这点自由时间来看你.我要去哪里,我自己一点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还会去什么地方。不管怎样,在风暴过后,不要忘记你的逃亡者。有人在金牛旅店会告诉你关于我的去向。你会感谢我的,我希望从我责无旁贷的牺牲中得到这个。但是你的利益比我的娱乐更重要。我说我的娱乐,因为打败化装的埃珀农先生及其打手们,我会感到开心。因此,亲爱的夫人,请相信我对你的忠诚,尤其是对你的忠贞。 卡诺尔在这封充满加斯科尼人自吹自擂的书信签上名。他知道此信对同样是加斯科尼人的娜农会产生什么效果。然后他叫过他的仆从: “来呀!卡斯托兰,老实告诉我,你同弗朗西娜特小姐到了何种地步。” “可是,先生,”卡斯托兰对这个问题颇感惊奇,“我不知是不是会……” “不要紧张,自命不凡的家伙,我对她不打一点主意,你不会是我的竞争对手。我要问的仅仅是一些情况。” “啊,在这种情况下,先生,就是另一回事了。弗朗西娜特小姐聪明过人,很欣赏我的才干。” “这样,你岂不是与她打得火热了,无赖先生?很好。那么,带上这封信,从草场那边去。” “我知道路,先生,”卡斯托兰自负地说。 “那好。你就去敲后门.你大概也知道这个门了?” “那当然了。” “那就更好了。那么,就走这条路,去敲后门,把信交给弗朗西娜特小姐.” “这种事,先生,”卡斯托兰快活地说,“我可以……” “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连来带去给你10分钟。要把这封信立即转交给娜农??德·拉蒂格小姐。” “可是,先生,”卡斯托兰意识到可能会有不如意的事,于是说,“如果人家不开门呢?” “那你就是个笨蛋,因为你会有某种特殊的敲门方法,由于采用这种方法,人家就不会让一个风流男子留在外边;如果出现另一种情况,那么我作为一个高贵的人,就会很同情一个象你那样为我服务的废物。” “我有一个方法,先生,”卡斯托兰以自负的神情说,“我先敲间隔一样的两下,然后再敲第三下……”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敲门,这无关紧要,只要人家给你开门就行.去吧,如果你遭到了袭击,就要把信吞下,不然的话,即使人家没割掉你的耳朵,我也会在你回来后割掉的。”卡斯托兰象闪电似地走了。走下楼梯,他停下来,不顾一切规矩,把信塞进靴子筒里,然后向饲养场的门出去,绕了一个大弯,象狐狸似的穿过灌木丛,象猎兔狗似地越过一道道深沟,来到这家的后门口。他用对主人所说的特殊方法敲门,效果十分明显,门立即开了. 10分钟之后,卡斯托兰极顺利地回来了,对主人说,那封信已交到了美丽的娜农小姐手中。 卡诺尔利用这10分钟时间,打开旅行箱,准备睡衣,并且支起桌子。他听了卡斯托兰的报告,喜形于色,往厨房转了转,高声下达关于晚饭的命令,同时象一个急于等待睡觉时刻的人,不停打着呵欠。这种伎俩的目的是,如果埃珀农公爵暗中派人监视他的话,就让他知道,男爵根本不想离开旅店再往前赶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进攻之心的旅客,只是在这里吃饭睡觉。的确,这计划收到了男爵所预期的结果:一个躲在餐厅最昏暗角落饮酒的农夫打扮的人,叫来男侍,付过酒钱,站起来,毫不假装地走了出去,口中还嘟哝着小调儿。卡诺尔跟到门口,见他往树林方向走去。10分钟之后,他听到好几匹马走远的声音:埋伏撤消了。 于是男爵走进来,心思完全不在娜农那里了,只想以最开心的方式度过这个晚上。因此他命令卡斯托兰去准备纸牌与骰子,并在这件事干完后,还要他去问康贝子爵是否愿意接待他。 卡斯托兰按主人的话去办了。长诺尔来到子爵门口,见有一个白发老仆从,把门留一道小缝。那人以极厌恶的目光回敬他的恭敬。 “现在不行,子爵先生正有事忙着。” “那好,我等,”卡诺尔说。 这时,卡诺尔听到厨房那边传来很高的声音,为了消磨时问,他就去看看旅店中这个重要部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那个送饭的厨房小学徒半死不活地回来了。在那条路拐弯的地方,他被4个人逮住了,盘问他晚上出去转悠的目的。小伙计说他是为那座孤独房屋中的夫人送晚饭,那伙人就剥掉了他的软帽、白上衣和围裙。4个人中最年轻的那位穿上说明他职业特征的衣服,用头顶上柳条筐,取代厨房小学徒,往那座小房子送饭。10分钟后,他返回来,低声同一个象是头目的人交谈了一会儿。于是把衣服、帽子和围裙又交给小学徒,并把筐子放在他头上然后从后而踢了他一脚,让他从应滚的路上滚蛋.可怜的学徙再不敢奢望什么,抱头鼠窜,跑回旅店门口时已吓得半死,倒在地上,人们正刚刚把他扶起来。 大家对小学徒的险遇都很不理解,只有卡诺尔除外。但是,由于他一点也不想说明原因,就让店主、男侍、女仆、厨师和厨房小学徒们在五里雾中去猜测推断,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卡诺尔上楼去找子爵,因想到第一次他让卡斯托兰传达他求见的愿望遭到拒绝,如果他仍采取刚才的步骤,就必然再次遭到拒绝,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住室中间支起一张被灯光照亮的桌子,上面摆了两副餐具,只等上菜,就算是齐备了. 卡诺尔看到两副餐具,似乎从中得到了高兴的兆头.然而,子爵一看见他,骤然站起身来。显而易见,他的来访令子爵大为惊奇:那另一副餐具并非象他所想的那样,不是为他准备的. “我能否知道,男爵先生,”子爵客气地迎面走向他,问道,“出现了什么新情况,使我荣幸见到你的来访?” 卡诺尔对这种不热情的接待有点惊讶,回答道:“噢,情况很正常。我饿了,我想你也饿了。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我想荣幸地请你与我共进晚餐。” 子爵以明显不信任的眼神看了卡诺尔一眼,好象感到有些窘迫,难以答复。 “以我的名誉作担保!”卡诺尔笑道,“好象我让你感到害怕,你还是佩带四类技徽章骑士吗?人家要你供奉神职,或者你的可敬家庭是在对卡诺尔家族的恐惧中把你培养大的?喂,好了!我只不过是要你与我同桌进一会儿餐罢了.” “下楼到你那里是不行的,男爵。” “那好,就不下楼去我那里了,既然我已经上楼到你这里了……” “也不行,先生。我在等一个人。” 这话让卡诺尔惊讶了。 “啊!你在等人?”他问。 “是的。” “哦,”卡诺尔沉默了片刻说,“说实在的,我倒几乎真愿意你让我继续赶路。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也比无聊地呆在这儿强。不过由于你的劝说,你毕竟帮了我的忙,我觉得对你表示感谢还是应该的。” 青年人涨红了脸,走近卡诺尔,用颤抖的声音说:“对不起,先生,我深知自己很不礼貌,因此,若不是有要紧事情,有家中的事要同我等待的人谈,那么有你在场,是我的荣幸与快乐,尽管……” “哦!”卡诺尔说,”你不必多说了,我决定不再打挠你们了。” “尽管,”年轻人继续说,“我们偶然相识,尽管这是一种短暂的关系……” “为什么这样?”卡诺尔问,“相反地,用这种方法也能结成长久真诚的友谊。你认为出自于偶然的事,实际上却是天意的巧妙安排。” “天意,先生,”子爵笑道,“要我在两小时后离开这里,并且极有可能我将与你背道而驰。你十分友好地对我表现出友谊,我无法接受,请理解我的遗憾,但我欣赏这种友谊的价值。” “说真的,”卡诺尔道,“你果真是个怪小伙子,你的仁慈激情首先使我想到你性格之外的东西.但是,到最后,好象你是故意作出来的。的确,我无权苛求什么,因为我是你的受恩人,你对我做出了许多,我无权从一个陌生人那里期待更多的东西。但在实际上,子爵,这也使我付出了代价,演独脚戏不是我的习惯。” 实际上,尽管卡诺尔说过这番话,尽管他说决心抽身走开,但他并没有离去,好象有什么他没意识到的东西使他呆着不动。他感到无法抑制地被子爵所吸引。但是子爵却提着灯,走近卡诺尔,面带迷人的微笑。 “先生,”他说着伸出手来,“不管怎样,不管我们见面的时间如何短暂,但是请你相信,我对能多少为你做了一点小事而感到高兴。” 卡诺尔只想到恭维,他抓起子爵伸出的手。然而,子爵那只手并没有回应他那只有力大手的友好紧握,而是颤抖着,不冷不热地抽了回来。卡诺尔明白,一句客气话所包容的意思,他也明白子爵示意他离开,就是真想让他离开,因此他不免感到沮丧,特别是感到迷惑不解。他一面想着,一面抽身走了出来。 卡诺尔走出门时,他见子爵的那位老仆微笑着,从子爵手里接过灯.客气地把卡诺尔送到楼下的住室里,然后老仆从又走上楼,见子爵仍在楼梯上头等着他。 “他做什么?”子爵低声问道。 “我想他决定独自进晚餐,”老仆从说。 “那么,他不会再上楼了。” “我至少这样希望。” “去雇马吧,蓬佩,一定得抓紧时间。”子爵倾耳听了听,又说,“这是什么声音?” “好象是里雄的说话声。” “还有卡诺尔的声音。” “好象他们在争吵。” “正相反,他们认出了对方,你听。” “但愿里雄什么也不说。” “哦!没什么可怕的,他是个很谨慎的人。” “嘘!” 两个偷听者住了口,听到卡诺尔的声音。 “两副餐具,比斯卡罗师傅,”男爵高声说,“里雄先生与我一道进晚餐。” “不不,谢谢,”里雄回答,“这不行。” “怎么!你也要象那位年轻贵人一样独自用餐。” “什么贵人?” “住在楼上的那位。” “叫什么名字?” “康贝子爵。”” “你认识子爵?” “哦!他救了我的命。” “他?” “对,对。” “怎么回事?” “同我一起吃饭,席间我讲给你听。” “我不能,我要同他一起进餐。” “的确,他在等一个人。” “是我,因为我迟到了,所以请允许我离开你,男爵,行吗?” “不,要命,我不允许!”卡诺尔叫道,“我想的是吃饭有个人陪着:你们同我一起进晚餐或者我同你一起进晚餐。比斯卡罗师傅,两副餐具。” 但是就在卡诺尔转身去看他的这道命令是否已经执行时,里雄已溜进了楼梯,迅速跨上一个个台阶。在来到最后一个台阶时,他的手碰到一只小手,将他拉进康贝子爵的住室,并且随身将门关上了,为了安全起见,又拉上了双道门栓。卡诺尔转眼之间,见里雄不见了,四处张望,也没找到,只好独自在餐桌边坐下来。他低声抱怨着:“的确,在这处可咒的地方,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同我过不去:一些人要迫杀我,另一些人象躲瘟神地躲我。见鬼!我的食欲减退了,我感到忧郁,今天晚上,我会象法国雇佣的德国兵那样半醉。喂!卡斯托兰,到这里来,让我揍你。啊呀!可是,他们关在楼上的房间里好象在策划阴谋!啊!我真是双料笨牛!他们的确在密谋,不错,这就对我解释了一切。现在他们为谁而密谋呢?难道是为了那位国王的助手?为了亲王们?为了议会?为了国王?为了皇后?为了马扎兰先生?老实说,他们爱密谋反对谁就反对谁,这与我毫不相干,我的食欲又来了。卡斯托兰,让人上饭,来给我倒酒,我宽恕你。” 卡诺尔开始达观地吃原先为康贝子爵准备的晚餐,由于没有准备新的食物,比斯卡罗师傅只得为他重热一遍。 4 卡诺尔男爵由于没能找到与他共进晚餐的人,最后决定独自吃饭。就在这时,让我们看看娜农住处所发生的事情。在娜农的反对者中,应该把对她留意的大部分历史学家计算在内。不管敌人如何说她,如何写她,在当时她是个二十五六岁的迷人艳妇。她娇小的身材,棕褐色的皮肤;她举止轻盈,袅娜多姿,衣着鲜艳;她眼珠墨黑,明亮的角膜呈现虹色,象猫咪的眼膜,充满了激情与光泽;她表面上快乐,爱说爱笑。娜农并非任性,并非象那些只爱追求打扮的矫揉造作的轻浮女子,相反,她生性倔强,对事情总是深思熟虑。她那带着浓重加斯科尼人口音的动听的嗓音充满着魅力与明晰。任何人都没想到,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这个目光充满热情和信任的女人,内心却无比坚强,具有不可摧毁的韧性与政治家的远见卓识。然而,这既是娜农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问题在于是从正面看还是从反面看,既可以说足智多谋,也可以说野心勃勃。遍体风流是她的包装。 娜农是阿让人。埃珀农公爵之父曾是亨利四世形影不离的朋友,在拉韦雅克用匕首刺杀国王时,这位大人就坐在国王的马车里。关于刺杀事件的种种猜测,一直波及到卡特琳·德·梅迪西斯。埃珀农公爵被任命为居耶纳区军政长官。他生性傲慢无礼,又爱敲诈勒索,使他看中了当地的一个小市民女子,一个普通律师的女儿。他向她拼命献殷勤,费了好大劲终于将她制伏。而她则以战略家的精明,经过长时间的抗拒,想让得到她的人感受到胜利来之不易。但是,娜农象为今后丧失的名声付出代价那样,从公爵那里窃取了权力与自由。半年之后,她成了美丽的居耶纳省的实际主宰者,她使过去伤害过她、侮辱过她的人,加倍予以偿还。她靠侥幸成了女皇,却是靠算计使自己成了暴君。她机敏地预感到,她的统治可能是短暂的,因此应该越发滥用到手的权力,以弥补时间的不足。 因此,她攫取一切:金银财宝、影响与荣誉;她陡然富贵起来,卖官鬻爵,接待马扎兰与宫廷头等达官贵人们的拜访。她极巧妙地将自身所具有的多种因素结合起来,去获得对她的声望与财富有用的东西。娜农对人帮的忙都是自有价格的。一个军衔、一个行政职务都有相应的税率:娜农让人授予你,你得给她真正的金钱或者贵重的礼品,因此,为给某人做个好事,就有一部分权力算是主动放弃了,她就要以另一种方式再收回这部分东西,交出了权力,但收回了权力的神经―金钱。 这样就将娜农统治的持久性解释清楚了,因为人们在愤恨之中总是难以下决心去推翻仍可得到某种安慰的敌人。若要进行报复,就是完全的毁灭,就是完全的沮丧。人民遗憾地赶走一个卷走他们金钱,笑着走开的暴君:娜农·德·拉蒂格共有200万法郎! 因此,娜农如同生活在一座火山上,这火山不断地动摇着她周围的一切。她感到人民的愤怒象潮水般的涌起,汹浦的波涛冲击着埃珀农公爵的权力,他在人民的暴怒中,某一天被赶出了波尔多,他象大船拖着小船那样,将娜农带走了。娜农在人民骚乱时收敛了,只等着风暴过后,东山再起。她以马扎兰先生为榜样,作他恭顺的小学生,在远处执行着这个机警灵活的意大利人的政策。这位主教大人很赏识她,因为他采取同样的方法,使自己强大起来,富有起来,使自己爬上总理的高位,并且拥有5000万法郎。他欣赏这个娇小的加斯科尼女人,而且更进一步,让她放开手脚干。人们也许在今后会弄清楚其中的原因。 尽管如此,尽管某个知情者认为她与马扎兰先生保持着直接的通信关系,但是人们没有讲到美丽的娜农搞政抬阴谋。此外,卡诺尔这个年轻、英俊和富有的青年,也不认为有搞阴谋的必要,根本不知道对这一点应保持什么态度。 娜农与卡诺尔的结识是通过极自然的方法进行的.卡诺尔是纳瓦伊兵团的一位中尉,他想晋升为上尉,因此写信给陆军总长埃珀农先生。是娜农看到了这封信,按照常规,由她回信。她认为有桩事情需要商议,就约卡诺尔面谈。卡诺尔从家传的宝石中挑了一个精美的戒指,约值500比斯托尔。当然,买一个上尉军衔,花这点钱并不算贵,卡诺尔便带上礼物去赴约了。不过这一次,得胜者卡诺尔超过了他随身携带的富丽堂皇礼物,挫败了拉蒂格小姐的计算与税率。这是他们二人首次见面,他们年轻、漂亮、多情。会面在互相恭维中进行。对于要商议的事情竟无一语触及,然而事情却办成了。次日,卡诺尔得到了上尉的证书,当珍贵的戒指套在娜农的手指上时,它已不再是为满足野心而付出的代价,而是作为幸福爱情的信物了。 5 要说明娜农的住处靠近马提夫村的原因,仅靠史料就足够了。正如我们已经讲过的那样,埃珀农公爵在居耶纳被人憎恨。娜农被看作是恶魔,被人厌恶。骚乱把他们赶出波尔多,把他们逼向阿让。但是阿让也发起骚乱。一天,人们在一座桥上掀翻了娜农去看望公爵而乘坐的华丽四轮马车。娜农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掉进了河里,是卡诺尔把她拉了出来。一天晚下,娜农在城里的房屋起了火,又是卡诺尔冲进她的卧室,把她从火中救出。娜农认为,阿让人还会来第三次袭击。尽管卡诺尔尽量不在她的身边,可是说来奇怪,每逢危险关头,他总是及时赶到,把她从危险中救出。她利用公爵出外巡视的机会,象卡诺尔那样走出城。公爵的护卫人员多达1200人,也包括纳瓦伊兵团中的一些人,她从马车门口嘲笑那些民众,他们想把马车砸成碎片,但是他们不敢。于是公爵和娜农,或者确切地说,卡诺尔偷偷为他们选择这个僻静的乡间,让娜农住下,就是利布恩附近的那个房子。卡诺尔请假离开,表面上是为了回家处理某些家务,实际上则是为了有理由离开团队。此时的营房设在阿让,离马提夫不远,他到城里去监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急需。实际上,当时的形势已开始严重起来。孔代亲王、孔蒂亲王和隆格维尔亲王已于1月17日被捕,关押在樊尚,向当时分裂法国的四五个党派提供了很好的内战借口。宫廷皆知埃珀农公爵不得人心,尽管从理智上讲,人们会希望公爵失去的人不再增加,但在实际上,他失去的人越来越多。各个党派都希望灾祸降临,在法国所处的异常局势下,各党派政客们也不知道他们将来的处境,都变得有些急不可待了。娜农象只看到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鸟儿,从地平线上消失,躲进了用枝叶搭成的鸟巢里,默默无闻地静观事态的发展。 她装作是个寻找孤独生活的寡妇,因此人们正如比斯卡罗指出的那样,仍没有忘记她。 埃珀农先生来看望过这个迷人的隐居女人,告诉她说,他要去外地巡视一周。公爵一走,娜农就赶紧通过受过她恩的收税官给卡诺尔送封短信,而卡诺尔由于请过假,就住在附近。只是象我们曾说过的那样,这封原始的短信在信使手中消失了,变成了科维尼亚笔下一个请柬抄本。无忧无虑的卡诺尔急于去赴约,是康贝子爵在他离目的地400步远的地方,把他阻止下来。 我们知道下面的事情了。 娜农等待着卡诺尔,好象一个女人等待着心爱的人,也就是说每分钟都要掏出怀表看上十来次。她不时靠近窗子,留心每个细小的声音,望着红灿灿的西沉落日询问,什么时候夜幕才能降临。突然听见有人在敲前面的门,娜农让弗朗西娜特去开门。可是来人只是一个伪装的厨房小学徒,送来宾客要用的晚餐。娜农抬眼向前厅望去,看到了比斯卡罗的那位假信使。 与此同时,假信使往娜农的卧室窥视了一下,见一张小桌上摆着两副餐具。娜农嘱咐弗朗西娜特对肉菜保温,伤心地关上门,又来到窗前,从窗口向外望去,可以在薄暮中看到那条行人稀少的道路。 又有人敲门,敲法颇特别,是在敲后面的角门。娜农心里叫道:“他来了!”但是,她仍担心不是他。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片刻之后,门开了。弗朗西娜特小姐出现在门口,神情沮丧,一言不发,手里拿着一封信。年轻女人看见了书信,冲向女仆,从女仆手中将信夺过来,迅速打开,焦急地看着。看着信,娜农如遭雷劈.她很爱卡诺尔,但是在她身上,野心与爱情几乎同样重要。失去埃珀农公爵,她不仅丧失将来的一切财富,也会丧失过去得到的财富。然而、她是个有头脑的女人,开始熄灭照出她身影的蜡烛,跑到窗口。正在此时,四个男人靠近房子,只有二十来步远。穿大衣的男人走在最前面,娜农准确无误地辨认出他是公爵。这时,弗朗西娜特小姐手持蜡烛走进来。娜农失望地看了看桌上摆的两副餐具,又看了看两把靠背椅,看了看内室摆在紫缎床幔上的一对洁白的枕头,还有那条与所有准备工作十分谐调的诱人睡衣。 “我完了!”她想。 不过,这种想法从她机敏的头脑中刚一擦过,她的口角立即浮现出微笑。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为卡诺尔准备的纯水晶杯,扔进花园里,从匣子里取出一只有公爵纹章的无脚金杯,在她的碟子旁边放上她的镀金银餐具;她虽然吓得浑身出汗,但还是匆匆挤出微笑,连忙走下楼梯,来到大门口。这时听到敲门的沉重声音。 弗朗西娜特想去开门,但是娜农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向一旁,迅速地望了一眼,象一切应该惊讶的女人那样,很会补充她的想法。 “我等待的是公爵先生,”她说,“而不是卡诺尔先生。准备伺候。” 她亲自拉开门闩,扑上去搂住那个帽子上插着白色羽毛的男人的脖子。他怒气冲天,满脸冰霜。 “啊!”娜农叫道,“我的好梦果然成真!来,我亲爱的公爵,你的餐具已经摆好了,我们吃晚饭吧。” 德·埃珀农惊呆在那里。但是,一个漂亮女人的抚爱总是可取的,因此他让她拥吻。 但是,他立即想到他拥有怎样的确凿证据,就说:“请等一下,小姐,请给我们作个解释。” 公爵对恭敬站立在两旁的下属打了个手势,以庄重、刻板的脚步独自走进门去。 “你这是怎么了,我亲爱的公爵?”娜农以极快活的口气说。她伪装得十分好,人们会以为她这种神情是自然流露出来的。“难道是你上次来这里时忘了什么东西,不然的话,你为何四处张望?” “是的,”公爵说,“我忘记对你说,我不是个笨蛋,不是西拉诺·德·贝热拉喜剧中那种轻信易欺的人;我还忘了对你说,我再次亲自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向你证明这一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大人。”娜农以坦诚平静的口吻说,“我求你明示。” 公爵的目光停在那两把安乐椅上,然后又将目光移向两副餐具上,再移向两个枕头上,注目的时间很长。霎时,公爵气得满脸通红。 娜农预料到了这一切,她等待着检查的结果。她微笑着,露出珍珠般的洁白牙齿;只是这种微笑很象是皮肤痉挛,而那些如此洁白的牙齿若不是焦虑使它们咬在一起,是会相互撞击的。 公爵用不满的目光看着她。 “我一直等待着大人的尊意,”娜农行着迷人的屈膝礼说。 “我的尊意是要你向我解释为何安排这晚餐,”他问。“因为我曾对你讲过,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告诉我,尽管你昨天才离开我,但你今天还会再来。我的梦从来没有骗过我,于是我就让人为你准备了这晚餐。” 公爵扮了一个鬼脸,想来个讥讽的冷笑。 “那两个枕头呢?”他又问。 “难道老爷还打算返回利布恩睡觉吗?这一次我的梦做错了,因为梦里告诉我,老爷是要留下的。” 公爵的眉蹙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而这迷人的睡衣,夫人,这芬芳的香味呢?” “这是我等待大人时爱穿的一件睡衣。香味来自西班牙皮香袋,我把它们放在衣橱里,大人常对我说,你最喜欢这种香味,因为皇后喜欢这种香味。” “这么说,你在等我了?”公爵继续以讥讽的口吻询问。 “啊!居然会这样!大人。”娜农开始皱眉说,“上帝会宽恕我,我相信你想看看衣柜里面,你会偶尔嫉妒吗?”娜农说着大笑起来。 公爵的神色庄重起来。 “我,嫉妒!哦!不,感谢上帝,我没有这种毛病。我年老富裕,我自然知道我爱的女人会对我不忠。但是,我至少要让那些欺骗我的人知道,我想证明,我并没被他们所蒙骗。” “怎么向他们证明这一点呢?”娜农问,“我很想知道。” “哦!这并不难。我只需让他们看看这张纸就行了。”公爵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我不做梦,我,”他说,“我这种年龄,不再做梦了,甚至很清醒。但我收到一些信。看看这封信吧,它是有趣的。”娜农颤抖着接过公爵递给她的信,看见字迹,打了个冷战;不过这个冷战不易被觉察出来。她看到信上写着: 埃珀农公爵大人预料到,今天晚上,那个半年来与娜农·德·拉蒂格小姐颇亲近的男人要到她家,在那儿吃晚饭,并在那儿睡觉。 由于我们不愿让公爵大人有任何疑虑,就预先告诉他,那个有幸的竞争对手是卡诺尔男爵先生。 娜农脸色苍白了。这一击正好打在心窝上。 “啊!罗朗!罗朗!”她低声说,“可我原以为会摆脱你的。” “我算是了解情况吗?”公爵得意地问。 “不过相当糟,”娜农回答道,“尽管你的政治暗探没有你的爱情密探做得好,但我还是同情你的。” “你同情我?” “是的,因为不管怎样,这个有幸被你当作是竞争对手的卡诺尔先生并不在这里,况且,你可以等待下去,看他是不是会来。” “他已经来过了.” “他!”娜农叫道,“这不是真的!” 这一次,遭到指控的女人的感慨语气确是很真实的。 “我是想说,他来到了离这里400步远的地方,并且停了下来,他很幸运,停在金牛旅店。” 娜农明白,公爵并不象她开初认为的那样过于激进;她耸了耸肩,然后,她不断地将这封信在手里转来转去,也许这封信给了她某种启示,她脑子里开始产生了另一种想法。 “这可能吗?”她说,“一个天才人物,王国的一位精明政治家,居然会轻信那些个匿名信?” “但是就算你说是匿名信,可你又怎么解释这封信的本身呢?” “噢!解释并不困难:这是我们阿让那些朋友们所使用的另一种妙法。卡诺尔先生为家中事曾向你请假,你准了他的假。那些人知道他从这里经过,就在他的旅途中设计好了这可笑的栽赃。” 娜农注意到公爵的脸部表情并没有开朗,而是越来越阴沉。 “解释得不错.”他说,“如果你说是出自你敌人之手的这封绝妙信件没有附言的话,你的解释算是好的,可惜你太激动,忘了看信后的附言。” 年轻女人浑身上下可怕地颤抖起来。她似乎感到,如果没有奇迹来帮她,她是不能搏斗太久的。 “有附言!”她重复道。 “是的,读读看!”公爵说,“信在你的手中。” 娜农脸上试图作出微笑,但她自己也感到,她满脸紧张,再表现不出平静的样子!她只满足于在读信的附言时声音不要发抖。 我手中有一封拉蒂格小姐致卡诺尔先生的信,我告诉你信中约定他们今晚见面。我用这封信交换公爵先生只交给我一人的空白证书。交换一事在多尔多涅河的船上进行,对面是圣一米歇尔一拉里维埃尔村,时间为晚上6点。 “你有不谨慎之处吗?”娜农问。 “你的手迹对我来说是十分珍贵的,亲爱的夫人,我根本没想到把你的一封信收回来花这么多的钱。” “将这样的秘密透露给一个不谨慎的亲信!啊!公爵先生!……” “这类隐情,夫人,人们要亲自接收,因为我接收了这个隐秘。那个在多尔多涅河上的人,正是我。” “那么,你拿到了我的信?” “这就是。” 娜农迅速回忆,尽量去想信的大致内容。但是,这对她是不可能的,她的脑子开始混乱起来。 她被迫拿起自己写的信,并且重新去看!这封信不足三行,娜农以急促的目光扫了一遍,从难以表达的喜悦中看出,这封信并没有完全为她招来麻烦。 “高声朗读,”公爵说,“我象你一样,也忘了这封信的内容。” 娜农在几秒钟前想面带微笑,但是办不到,而现在却有了笑容。遵从公爵的要求,她朗读道: 我8点吃晚饭。你有空吗?我有空。在这种情况下,请准时来,我亲爱的卡诺尔,对于你我之间的秘密,不用担心。 “在我看来,这清楚得很!”公爵气得脸色发白,叫道。 “这就赦了我的罪,”娜农想。 “啊!啊!”公爵说,“你与卡诺尔先生之间有秘密!” 6 娜农明白,一秒钟的迟疑就会让自己完蛋。况且,由于这封匿名信的启示,使她早已在脑海里酝酿了计划。 “也可以这么说,”她盯住公爵说,“我同这位高尚人之间有一个秘密。” “你承认了!”埃珀农公爵叫道。 “既然对你什么也不能隐瞒,就应该承认。” “哦!”公爵怒喊道。 “是的,我等待卡诺尔先生,”娜农继续平静地说。 “你等待他?” “我等他。” “你敢承认?” “明确承认。现在,你知道卡诺尔先生是什么人吗?” “是个花花公子,我要严惩他的不谨慎行为。” “他是个高贵、正直的贵族青年,你要继续对他施恩。” “哼!我对上帝发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恰恰相反!” “不要发誓,公爵先生,至少要先让我把话说完,”娜农微笑道。 “那就说吧,快点……” “你心里仔细想想,”娜农又说,“你难道没有发现我对卡诺尔先生很偏爱吗?我曾恳求你给他授上校军衔,还有请你拨款让他和拉梅勒雷先生一起到布列塔尼旅行,请你最近准他请假回家。总之,我一直留心给予他恩惠。” “夫人,夫人,你太过分了!”公爵说。 “看在上帝的份上!公爵先生,请等我把话说完。” “我还需要再等什么呢?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对卡诺尔先生有着最亲密的关系。” “我当然知道得很清楚!” “我对他忠心耿耿。” “夫人,你过分……” “我为他服务到死,这是因为……” “因为他是你的情夫,这并不难猜到。” “因为,”娜农以夸张的动作抓住颤抖的公爵的胳膊,继续说,“因为他是我的兄长!” 埃珀农公爵的胳膊又重落在大腿上。 “你的兄长?”他问。 娜农点了点头,伴随着得意的微笑。过了一会儿,公爵叫道: “这需要进行解释。” “我会解释给你听的,”娜农说,“我父亲什么时候死的?” “这个,”公爵算了算说,“差不多有8个月了。” “你签发提升卡诺尔先生为上尉的命令是什么时候?” “噢,对了,基本上在同一时间,”公爵说。 “是在我父亲过世后半个月,”娜农说。 “半月之后,这可能。” “对我来说,”娜农又说,“讲出另一个女人的耻辱,泄露我们的秘密,是一件伤心的事情,你明白吧!但是,你出奇的嫉妒心迫使我不得不这么做。你的可怕态度也使我只好如此。我模仿你,公爵先生,我顾不得仁慈了。” “说下去,说下去,”公爵叫道。他已经开始相信了这个美丽的加斯科尼女人的胡编乱造了。 “那好!我父亲是个律师,也有一定的知名度。28年前,我父亲还算年轻,那时他是很美的。他早在结婚之前,就爱卡诺尔先生的母亲,人家拒绝了他,因为她出身贵族家庭,而他却是平民。对爱情的这种阴差阳错有时需要做出弥补,这种事经常发生。在卡诺尔先生出外旅游期间……你现在明白了吗?” “是的。但是,你对卡诺尔先生的这种友谊怎么会来得这么晚呢?” “因为只是在我父亲死后,我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这秘密是男爵自己在称我为妹妹的一封信中讲明的。” “这封信在哪里?”公爵问。 “你忘了吞噬我家的那场大火了?我的贵重首饰和我那些最秘密的信件!” “这是真的,”公爵承认说。 “我许多次想对你讲这件事,当然你对我暗暗叫哥哥的人做了一切;但是,他总是阻拦我,恳求我别伤害他母亲的名声,她现在还活着。我尊重他的顾虑,因为我理解他们。” “啊!果真如此!”公爵几乎受感动了,“可怜的卡诺尔!” “然而,”娜农又说,“他拒绝的是他的命运。”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公爵说,“这种顾忌为他增光。” “我作得更进一步,我曾发誓,永远不把这秘密透露给任何人;但是,你的怀疑使人无法忍受了。我该死!我忘了我的誓言J我该死,我出卖了我兄长的秘密……” 娜农大哭起来。 公爵连忙扑倒在她膝下,去吻她漂亮的小手。她沮丧地将手下垂着;她的眼睛向上望着,好象请求上帝原谅她的伪誓。 “你说:‘我该死!’”,公爵叫道,“应该说:‘为了所有人的幸福!’我愿弥补失去的时间,这个亲爱的卡诺尔!……我不认识他,但我想结识他。你把他介绍给我,我把他当作儿子一样去爱!” “应该说象对兄弟一样,”娜农微笑道。 然后,她又想起了别的事。 “可恶的告密者!”她叫道,同时将信揉作一团,好象要投入火中,但是她把信细心地装进口袋里,为了有朝一日抓住写这封信的人。 “不过,我想到了,”公爵说,“这个小伙子没来吗?为什么我要等着看他呢?我现在就派人去金牛旅店找他。” “啊!是呀,”娜农说,“让他知道,我什么对你也不会隐瞒,我不顾誓言,对你全讲了出来。” “我会谨慎的。” “喂,公爵先生,你要同我吵一架了,”娜农面带魔鬼从天使那里借来的微笑说。 “究竟为什么呢,我亲爱的美人?” “因为过去你比现在更爱与我单独在一起。让我们一起吃晚饭吧,相信我,明天上午,派人去找卡诺尔比较合适。”娜农想,从现在到明天,我会有时间去通知他。 “那好,”公爵说,“我们吃饭吧。” 公爵心中仍存有疑虑,内心却想道: “从现在到明天,我不离开她,除非她是妖女,否则她就找不到与他联络的方法。” “因此,”娜农将胳膊搭在公爵的肩上说,“你允许我把朋友当作兄弟来关心吗?” “究竟要怎么样?”公爵又问,“你要说的是金钱吗?” “哦,金钱!”娜农说,“他不需要,是他送给我你看到的这只精美的戒指,那是他母亲的东西。” “于是,他晋了级?”公爵说。 “噢!不错,晋了级。我们使他当了上尉,不是吗?” “要命!上尉,你做的好事.我的娇娃。”公爵说,“为此他应该为陛下的事业做出点贡献。” “他随时准备去做要他干的一切事情。” “哦!”公爵眼角瞟着娜农说,“啊!我倒有一桩去宫廷的秘密使命。” “去宫廷的使命,”娜农叫道。 “是的,”这位老朝臣说,“只是这会使你们分开。”娜农明白,应该消除这最后一点怀疑,于是说:“哦!别怕这个,我亲爱的公爵。只要这对他有利,分开又有什么关系!在身边,我对他没利,因为你会嫉妒他;但在远处,你会用强有力的手去扶持他。如果是为了他好,就让他长期呆在那里,甚至让他到外国去。你别顾及我。只要我亲爱的公爵对我的爱长存下去,要让我幸福,不是再也不需要其他东西了吗?” “那好!这就讲定了。”公爵又说,“明天上午,我派人去找他,把命令告诉他。而现在,正如你曾说过的那样,”公爵目光很柔和地看了看两把安乐椅,两副餐具和一双枕头,继续说,“现在我们吃晚饭吧,我的大美人。” 两个人笑吟吟地在餐桌边坐下来。此时就是对公爵的态度和女主人的性格颇了解的心腹女仆弗朗西娜特,也认为她的女主人十分平静,公爵此时也完全放下心来了。 7 那个名叫里雄、同卡诺尔打过招呼的骑士登上金牛旅店的二楼,与子爵一起吃晚饭。 子爵焦急等待的人正是他。偶然的机会使他目睹了埃珀农先生恶意的准备工作,使他甚至能对卡诺尔男爵有所帮助。他一周前离开巴黎,今天才到波尔多。他从巴黎带来了错综复杂的最新消息,从巴黎到波尔多,这时都在盛传令人可怕的阴谋。他一会儿说到监禁亲王,这是目前的事儿,一会儿说到波尔多的议会,一会儿又说到马扎兰先生,他是今日的“国王”。年轻的子爵一声不响,观察着讲话人棕褐色坚毅的脸,充满信心的锐利目光和尖尖的洁白牙齿,再加上长长的黑胡子与其他特征,使里雄显得能成为有前途的真正军官。 “那么,”子爵过了一阵说,“亲王夫人现在是在尚蒂利了。” 大家都知道,对孔代家的两位贵夫人都是这么称呼,只是对年长的再加入“老夫人”这个词。 “是的,”里雄回答,“她在那儿等你快去。” “她在那里的境况如何?'' “像真正的流放:有人监视她,也监视她的婆母,监视得很严,鉴于宫中不少人都猜想,她们不会坚持向议会提出请求,她们密谋某种对亲王更有效用的东西。不幸的总是金钱……说到金钱,你说动了你要求的那个人吗?这是他们特别嘱咐我要你做的事。” “可是,”子爵说,“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了2万里佛尔金币,就这么多。” “就这些!要命,你真是能行啊,子爵,人家都把你看作百万富翁。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轻蔑的口气说出这样的数目12万法郎!……我们没有马扎兰先生富,但是,我们却比国王更有钱。” “那么,你以为,里雄,这种微小的捐献,亲王夫人会接受?” “会感激地接受:你为她带来了一支军队的开销。” “你以为我们会需要吗?” “需要什么?一支军队吗?肯定需要,我们正忙于招集一队人马。德·拉罗谢富科先生已征召了400贵族青年,借口让他们来参加他父亲的葬礼。布庸公爵先生至少要带领同样数目的军队,德·蒂雷纳先生保证向巴黎挺进,为被绑架的亲王们出一把力,目标是奇袭樊尚。他将拥有3万人―他鼓动为皇家服务的整个北方军队开小差。哦!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里雄继续说,“请放心,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会干出重大的事情,但是,我敢肯定,我们会制造出很大的声势……” “你没有碰到埃珀农公爵?”年轻的子爵打断他的话,他眼中闪烁着听到列举这些武装力量的快活,因为这些军队是他所在党派胜利的保障。 “埃珀农公爵?”有运气的军官睁大眼睛问道,“你要我在哪里见到他呢?我不是从阿让来,而是从波尔多来。” “你可以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见到他,”子爵微笑着又说。 “啊!对了,美丽的娜农·德·拉蒂格不是就住在附近吗?” “离这家旅店有长筒枪两个射程那么远。” “好!这就给我解释清了卡诺尔男爵在金牛旅店出现的原因。” “你认识他?” “谁?男爵?……是的……我甚至可以说,我是他的朋友。虽然卡诺尔先并不是出身真正显赫的贵族门第,我本人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平民。” “象你这样的平民,里雄,作为亲王的侍从,你的地位和我们一样。你知道,我使你的朋友卡诺尔男爵免遭杖击,也许还避免了更坏的遭遇。” “是的,他就此事曾对我说过一两句,但我没注意去听,我急于上楼找你。你肯定他认不出你吗?” “对于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很难认出来。” “因此,我应该说这只能是猜测。” “的确,”子爵又说,“他对我看了又看。” 里雄笑了笑说: “我很相信这一点,人们并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有你这种风度的贵人。” “我看他倒是一个快活的骑士,”子爵沉默了一会儿说。“快活而善良,思想灵敏,心地高尚。你知道,加科斯尼人没有平庸之辈:要么出类拔萃,要么一文不值。我们说的这人属于优良的那一类。在爱情上象作战那样,既是一个花花公子,又是一个正直的上尉;我生气的是他站在反对我们的立场上。实际上,既然机遇使你有了某种联系,你应该利用时机争取他为我们的事业出力。” 一朵红云匆匆从子爵白皙的面腮上掠过。 “咳!我的上帝!”里雄说,“有时那些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会有这种令人伤感的达观。我们这些人非常严肃,非常有理性,我们不谨慎的手握着内战的火炬,象要点燃教室里的大蜡烛吗?难道象助理主教那样严肃的人可以用一句话,来使巴黎平静下来,或者使巴黎动荡不安吗?难道象博福尔那样严肃的人,对首都施加重要的影响,人们不是称他为市井之王吗?象谢弗勒兹夫人那样,以她的意志挫败了内阁大臣们,算是一个很严肃的女人吗?在市政厅坐了3个月交椅的隆格维尔夫人,是一个举止庄重的女人吗?孔代亲王夫人昨天还是只关心衣裙、首饰和钻石,难道算是举止庄重的女人吗?那位仍在女人手中扮小丑角色,也许为了震惊整个法国,而第一次穿上男短裤的昂格伊安公爵,难道是很严肃政党的一个领导人吗?最后,就拿我自己来说,如果你允许的话,我的姓氏远在许多煊赫姓氏之后,因此我是一个很严肃的人物。我,昂古列姆地区一个木匠的儿子,我,原先是德·拉罗谢富科先生的侍从,我,有一天,我的主人没有给我刷子和大衣,而是给我一把剑,我把剑挎在腰际,我岂不是要当军人了吗?就这样,昂古列姆木匠的儿子,德·拉罗谢富科先生过去的侍从,竟成了上尉军官,带领一个团队,有四五百人之多,拿他们的生命去冒险,好象上帝给了我这种权力。我就这样走上了荣誉的道路:将来作上校,驻防司令,谁知道呢?也许将来会在十分钟、一个小时、甚至一天,把王国的命运握在手中。你看,这真象是做梦,然而,我把它看作是事实,直到将来某一天有什么大祸使我猛省……” “到了这一天,”子爵说,“活该那些使你省悟的人倒霉,里雄,因为你将成为英雄……” “英雄也罢,叛徙也罢,这完全看我们将来是强还是弱。在另一个红衣教主统治下,我也许会慎重考虑,因为我会拿我的头冒险。” “得了,里雄,不要让我相信,象你这样的人会考虑这些事情,因为人们都说你是军队中最正直的士兵!” “哦!也许,”里雄略微耸耸肩说,“当路易十三国王脸色苍白,系着蓝色带子,两眼闪光,兴声大叫着,并且嚼着他的胡子时,我曾是个正直的人。国王在看你,向前进,先生们!但是,当我不是在身后,而是在面前,在孩子的胸部,在父亲的胸部都捆着这种蓝色带子时,我就要对我的士兵们大喊:向法国的国王开火!这一天,”里雄摇着头继续说,“这一天,子爵,我因害怕而害怕,胡乱放枪……” “今天,里雄先生,你将事情看得一团糟,那么你踩着什么草走路呢?”年轻子爵问道,“内战是桩可悲的事,我知道这一点,但是有时却是必要的。” “是的,象瘟疫、黄热病、黑热病,象所有颜色的热病,喔,你以为这是很必要的,子爵先生.我今天晚上很高兴地紧握正直的卡诺尔的手,而明天我却要把剑捅进他肚子里去,因为我为嘲弄我的孔代亲王夫人效命,而他却为被他嘲弄的马扎兰先生效力,不是这样吗?” 子爵做了个厌恶的动作。 “除非我搞错了,”里雄继续说,“除非是他将剑刺进我的胸膛。啊!你们这些人,是不懂得战争的。你们只看到阴谋的海洋,你们老练地投进去。听着,有一天我曾对殿下谈到这一点,她并不否认:你们生活在一种把杀害我们的炮火只当作烟火看的氛围中。” “的确,里雄,”子爵说,“你让我感到可怕,如果开初我不是坚信有你保护我,我是不敢上路的。但是,在你的护送下,”年轻子爵将他的一只小手伸向里雄补充道,“我什么也不怕了。’, “我的护送?”里雄问,“啊!不错,你使我想到了这一点,应该让你在我的护送之下,子爵先生,共同的计划被破坏了。” “但是,你不应该同我一起返回尚蒂利吗?” “这就是说,我应该在一种情况下返回,这就是我在这里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但是,正如我对你说过的,我的重要性大为增强,我接到了亲王夫人的正式命令,不许离开要塞附近,好象他们在这里有什么计划。” 子爵惊惧地叫了一声,嚷道: “没有你保护,就这样走,同这个老诚的蓬佩一起走,他比我还胆小一百倍,就这样独自穿过几乎半个法国。啊!不,我不走,我发誓!在没有到达目的地之前,我已经害怕死了。” “哦!子爵先生,”里雄大笑着反驳道,“那是你忘了挂在身上的佩剑吧?” “尽管笑好了!反正我不会走。亲王夫人曾允诺你陪伴我,只是在这个条件下我才出来的。” “这就随你的便了,子爵,”里雄故作严肃地说,“不过,他们在尚蒂利等待着你。请你注意,亲王们是不会有很大的耐心的,特别是他们在等待金钱的时候。” “更糟的是,”子爵说,“我得在夜里动身。” “那更好,”里雄笑着说,“人们看不见你害怕,你碰到比你更胆小的人,会把他们吓跑的。” “你这么看?”子爵尽管听了这句话,仍不放心地问。 “况且,”里雄说,“有一个方法可以把一切都解决了。你害怕的不是那笔钱吗?你把钱留下,我派三、四个可靠的人去送。不过,请相信我的话,最可靠的方法当然仍是你带着钱。” “你说得有理,我就要走了。里雄,因为应该作完全勇敢的人,还是我带着钱。我相信殿下根据你对我说的话,更需要的是钱,而不是我;我不带钱去能受欢迎?” “我刚进来时就说过,你有英雄的本色;况且,到处都有国王的军队,我们还没有处在战争状态;不过还是小心为好,让蓬佩带上手枪。” “你这么说是为了让我放心吗?” “当然,这就叫做防患于未然。出发吧!”里雄站起身继续说,“夜晚是美丽的,天亮之前,你可以到达蒙利埃。” “我们那位男爵不会窥视我们的出发吧?'' “哦!在这种时候,他正在做我们刚才做的事,也就是说在吃晚饭,只要他的晚餐比我们的稍好一点,没有重大原因,他是不会离开餐桌的,因为他的胃口很好。况且,我将下楼去拖住他。” “那么,请转达我对他欠缺礼貌表示歉意。如果将来某一天他有幸再见到我时,我不愿让他与我争吵。你的那位男爵应该是真正高尚的人。” “有你这句话,他会追赶你到天涯海角,只是为了与你斗剑;不过,请放心,我会在他面前说你的好话的。” “是的,只不过要等我走了以后。” “当然,我不会忘记。” “而对于殿下,你没有什么要捎的口信吗?” “我相信会有的,你使我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你给她写过信吗?” “没有,只有两个词要转达她。” “什么话?” “波尔多―可以。” “她会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吗?” “完全明白。听到了这两个词,她会很放心地出发。你对她说,我担保一切。” “好了,蓬佩,”子爵见老仆人这时从敞开的门缝向里张望,就说,“好了,我的朋友,得动身了。” “哦!哦!动身!”蓬佩说,“子爵先生想到了吗?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就要来临。” “蓬佩,你在那里说些什么呀?”里雄说。 “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可是,夜里我们会迷路。” “你们要走的只是一条大路,要迷路也难。况且,又有皎洁的月光。” “月光!月光!”蓬佩低声嘟咕道,“你很清楚,我说这话不是为了我,里雄先生。” “当然,”里雄说,“一个老兵嘛!” “在我们同西班牙人交战时,我在科尔比战役中受了伤……”蓬佩神气活现地又说。 “我们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不是吗?那好!这就好极了,因为子爵先生并不是完全放心,我要告诉你这一点。” “哦!哦!”蓬佩脸色苍白地说,“你害怕了?” “别讲我,我正直的蓬佩,”年轻人说,“我了解你,我知道在人家尚没有对我动手之前,你就让人家给杀死了。” “也许,也许,”蓬佩又说,“如果你过于害怕的话,那就等到明天走吧。” “不行,我的好蓬佩。把这个钱袋子搭在马背上去,我片刻之后下去找你。” “夜里带这么大数目的钱走路,”蓬佩掂掂钱袋的重量说。 “没有危险。无论如何,里雄这么说。好了,看看手枪装进马鞍两旁的皮套里没有?佩剑入鞘了吗?短筒枪挂在吊钩上了吗?” “你忘了,”老仆人挺起上身说,“一个终生当兵的人,是不会让人当场抓到错的。是的,子爵先生,每件东西都归整好了。” “你看,”里雄说,“有这么一个同伴,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一路顺风,子爵!” “谢谢你的祝愿,但是,道路是漫长的,”子爵说着,作出一个焦虑的动作,这并不能驱散蓬佩那种雄纠纠的神情。 “啊!”里雄说,“所有道路都有个开始与结束。―转致我对亲王夫人的敬意;告诉她我终生都是属于她和德·拉罗谢富科先生的;别忘了那有关的两个词―‘波尔多―可以’。我,我要去拖住卡诺尔先生。” “喂,里雄,”子爵见里雄的脚已踏上第一个台阶,伸手拉住他又说,“如果这个卡诺尔果真向你说的,是位正派的上尉和贵人,那么你为什么不试图把他拉入我们的党派中呢?他既可以到尚蒂利找我们,也可以在路途中赶上我们;我对他也可以说是有点认识了,可以作他的介绍人。” 里雄带着异样的微笑看了看子爵,他大概从里雄的神情中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因此连忙对他说: “不过,里雄,别把我的话当回事,你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再见!” 他与里雄握过手后,急忙走进他的房间中,既怕里雄看到他脸上骤起的红云,也怕被卡诺尔听见,此人高声大气的声音能一直飞到二层楼上。 他让里雄下了楼,蓬佩显然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提着箱子跟着下楼,让人不去怀疑箱子里装有贵重的东西。停了几分钟之后,子爵有些犹豫,看看有没有忘了什么东西,然后灭掉蜡烛,也小心翼翼地走下楼,以胆怯的目光向一楼一个房间的门缝里望了一眼;接着,穿上蓬佩递给他的一件厚大衣,脚蹬着仆人的手,轻轻跳上了马,微笑着责备了老兵动作太慢,然后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在里雄走进卡诺尔住室中时,男爵大为高兴。他正半躺在椅子上,证明自己并不记仇。在小公爵刚才在做出发前的准备工作时,他大概在消磨时间。 餐桌上,两只半透明的、曾是装满酒的杯子之间,有一个矮粗细颈玻璃瓶,里面填塞着芦竹;四支蜡烛发出明亮的光,光束中闪烁着黄玉和红玉的色彩;一种科利乌尔的陈年老酒刺激人的味觉器官,有很好的干无花果、干杏子、诱人的奶酪、糖渍葡萄,显示出主人有关的算计,两个空杯和一个半满的酒杯说明他计算得十分准确。实际上,可以肯定,不管什么人只要动了这撩人的餐后点心,不管他有怎样的节制力,也一定会痛饮一番酒。 然而,卡诺尔并不是自炫是一名吃粗茶淡饭的隐修士……也许又因为他有胡格诺派教徒的身分(卡诺尔生于一个新教派家庭,他或多或少信奉父辈的宗教);也许,我们以为卡诺尔作为胡格诺教派人,不相信那些饮凉水、吃草根、妄图登天的虔诚隐者们的列圣品。因此,卡诺尔对这一切很伤心,甚至很爱它们。他对一顿丰美晚餐的香味从来不会无动于衷。看到这些形状特殊的酒杯,看到这些红、黄、绿的软木瓶塞,看到加斯科尼、香槟与勃艮第等地产的纯正红葡萄酒,当然会开胃口。在这种情况下,卡诺尔会象平时那样,从视觉的着迷到嗅觉的着迷;又从嗅觉着迷到味觉着迷,如此这般,五个感官全部着了迷,其中以视觉为主,被称之为等量齐观的贵妇;三种感官完全得到了满足,另外两个感官则极有耐心,极顺从地等待着至福极乐。 正是在这时,里雄走进来,看见卡诺尔坐在椅子上摇晃着身子。 “啊!好极了,”卡诺尔叫道,“你来得好,我亲爱的里雄,我需要找个人来一道夸赞比斯卡罗师傅。我已沦落到像卡斯托兰这废物来吹捧厨师的地步。他既不懂什么叫做吃喝,也不懂得什么叫做饮酒。喂,看看这里摆的东西,我亲爱的朋友,看一眼餐桌上的吃物,我请你坐下来。难道他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吗?这个金牛旅店的老板难道不是我该给埃珀农公爵推荐的人吗?请听一听这个详细的菜单,并且作出判断。你,里雄,你是一个鉴赏家。菜单上有虾酱浓汤,有腌制的牡蛎、獵鱼、猪蹄、橄榄阉鸡,还有一瓶梅多克葡萄酒,这是将酒饮完后的空酒瓶子;还有块菰小山鹌、糖酱扁豆、冻制的甜樱桃,这又是一个饮完了尚贝丹葡萄酒的空瓶;此外,这饭后小吃和这瓶妄图自卫的科利乌尔酒,也会象另外两瓶那样被饮光,尤其是我们俩一起来对付它。―喂!我的情绪很好,比斯卡罗是一位大师。―坐下,里雄。你吃过晚饭了,有什么关系!我也吃过了。可是,这没什么,我们重新开始。” “谢谢,男爵,”里雄笑道,“我不饿。” “这话我勉强承认―我们不饿了―但是,我们总是会渴的,尝尝这瓶科利乌尔酒。” 里雄伸出手中的杯子。 “这么说你吃过了晚饭?”卡诺尔又说,“同你的那位子爵小废物一起吃的!啊!对不起,里雄……不对,我搞错了,正相反,他是个迷人的小伙子,我应该从美的方面来有兴致地品味生活―我没让那个正直的埃珀农公爵冲我开上三、四枪,使我毙命,我得感激这位漂亮的子爵,这个迷人的加尼米德(希腊神话中宙斯的司酒童,是个美少年.)。啊!里雄!在我看来,你正象人们所说的那副样子,也就是说,是孔代先生真正的信徒。” “好了!男爵,”里雄大叫道,“别说这些了,你让我笑死了。” “笑死!你?哪里会呢!别这样,我亲爱的朋友。” Lgne tantum perituri 那神圣的情焰 Quia estis… 因为她…… Landeriri 而永不消失。 “你知道这支悲歌吗?这是你们主人的圣诞歌,作于德国雷努斯河上。一天他为了让一位担心被河水淹死的同伴放心,作下这首歌。可恶的里雄,走吧。” 卡诺尔大笑着倒在椅子上,极快活地卷着胡子,里雄不能阻止他这么做. “因此,”卡诺尔说,“因此,认真地说,我亲爱的里雄,你不是参与了阴谋活动吗?” 里雄仍笑着,但笑得不那么坦诚了。 “你知道我很想让你和你的那位小子爵留下来吗?见鬼,这会很滑稽,尤其是很容易。我手中有我朋友埃珀农的短筒火枪。啊!警卫队中的里雄,还有那个小贵人!'' 这时,只听见有两匹马离开的嘚嘚声。 “哎呀!”卡诺尔听到了这声音,叫了一声,“这是什么声音,里雄,你知道吗?'' “我想我猜到了。” “那就讲出来。” “是那个子爵小贵人走了。” “没对我说声再见!”卡诺尔叫道,“这人肯定是个乡巴佬。” “不,我亲爱的男爵,他有急事,仅此而已。” 卡诺尔皱起了眉头。 “多么奇怪的态度!”他说,“这小伙子是在哪里教养出来的?里雄,我的朋友,我告诉你,他会让你做错事。在贵族人士之间,人们是不会那样行事的。见鬼!我相信,如果我抓到他,我会训斥他的。魔鬼会抓走他的老爹,因为他太吝啬,不想出钱给他的儿子请老师!” “别生气了,男爵,”里雄笑道,“子爵并不象你认为的那样没教养,因为他在临走时,托我向你表示他的所有遗憾,并且要我对你多说高兴的事情。” “好,好!”卡诺尔说,“不兑现的承诺,将很大的傲慢无礼变成了小小的礼貌不周,就是这么一回事。要命!我情绪极坏,找我吵架,里雄!你不愿意吧?等一等,见鬼!里雄,我的朋友,我觉得你很丑!” 里雄笑道: “你这种情绪,男爵,如果我们赌博今晚你一定能赢我100比斯托尔,你知道,赌博可以消除烦恼。” 里雄了解卡诺尔,并且知道他这样做会激怒男爵。 “啊!当然!赌博!”他叫道,“是的,赌博。你说得对,我的朋友,这是一句能使我与你和解的话―卡斯托兰,把纸牌拿来!'' 卡斯托兰跑着忙活,比斯卡罗陪他忙:两个人支起桌子,里雄与男爵开始玩起牌来。卡斯托兰10年来一直幻想见到30或40比斯托尔赌注的赌法,而比斯卡罗以贪婪的目光望着赌注,他们两个分别站在赌桌两旁,看着那两个人赌。快到一个小时时,尽管里雄预言自己会输,可他却赢了男爵80个比斯托尔。这时卡诺尔身上没有钱了,让卡斯托兰到他行李箱中去取。 “不必了,”里雄听从命令地说,“我没有时间让你反本了。” “怎么!你没有时间?”卡诺尔说。 “没有.现在11点了,”里雄说,“我午夜还得值班。” “得了吧!你是在开玩笑吗?”卡诺尔说。 “男爵先生,”里雄严肃地问,“你是军人,因此,你知道勤务必须坚决照办。” “那么在你没赢我钱之前,你为何没有走?”卡诺尔半笑半气地问。 “埋怨我是不速之客吗?”里雄问。 “但愿并不是这样,你知道,我一点也不想睡,我在这里烦透了。我陪你去值勤好吗,里雄?” “我谢绝这种荣誉,男爵。我搞的这种事情不能有旁人在场。” “好极了!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请求你不要问这种问题。” “子爵到哪里去了?” “我应该对你说,我一无所知。” 卡诺尔看了看里雄,想证实这些不顺从的回答中没有嘲弄的意思;可是这个韦尔斯的卫戌官目光正直,微笑坦诚,如果说没有解除他的焦急,但至少打消了他的好奇心。“喂,”卡诺尔说,“你今晚神秘得很,我亲爱的里雄,但是你是完全自由的。3小时前,有人跟踪我,尽管跟踪者与我同样感到沮丧,但我还是很烦。因此就要最后再饮一杯科利乌尔酒,并且一路顺风!” 说完这话,卡诺尔斟满两杯酒言。雄碰过杯后,为男爵身体健康干杯,然后走了出去,甚至没有去想那人要生法知道他从哪条路离开。男爵独自呆在燃了一半的蜡烛中间,四周是一些饮光的空酒瓶和散乱的纸牌,他感到一种莫明其妙的凄凉。因为他整个晚上的快活一直伴随着一种失望,他想窒息自己沮丧的情绪,但并没有完全成功。 于是他拖着身子向卧室走去,从走廊的玻璃窗口,用充满遗憾和气愤的目光向那座孤独的小房屋看了一眼。那里有一个窗子仍映着红光,不时有人影晃动,相当清楚地表明拉蒂格小姐这个晚上并不象他那样孤独。 在第一级台阶上,卡诺尔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弯下腰,拾起子爵的一只银灰色小手套。他大概是在匆忙离开金牛旅店时掉下的,也许认为这东西并不贵重,不值得费时间去找。 卡诺尔作为一个失意的情人,一时孤独得可怜。不管他如何想,反正在他情妇的偏僻小屋内,也不存在一种比他在金牛旅店更令人满意的活跃气氛。 娜农一夜都在焦虑不安,设想许多计划去通知卡诺尔。为了摆脱她所处的困境,她便开动了有条理的女人头脑,充分利用聪明才智和奸诈诡计。只要从公爵那里能窃取一分钟的空儿,就可以对弗朗西娜特交待一句话,或者弄到两分钟的空儿,在纸头上给卡诺尔写上一行字。 可是,好象公爵猜到了她所想的一切,并且从她故意装作快活的外表上看出了她内心的焦虑,所以他发誓不给她留下一点她所迫切需要的自由时间。 娜农突然偏头疼,埃珀农公爵不准她起身自己去找药吃,而是他去为她找。 娜农被一个大头针扎了,她的珠光色的手指突然流了血,要去找一块塔夫绸包上。当时,粉红色的塔夫绸开始走俏。埃珀农先生始终不嫌麻烦,又起身剪下一块塔夫绸,极笨拙地使用剪刀,并且又把她的日常必需品箱子锁起来。 娜农佯装熟睡了,公爵也立即打起鼾来,于是娜农重新睁开眼,借助于放在床头柜上的带洁白灯罩的暗灯的光线,试图从放在床边的、伸手可够得着的公爵的紧身外衣中抽出记事薄来。但是,当她撕掉一页纸,握着铅笔正要写字时,公爵睁开了眼睛。 “你干什么呢,我的亲亲?”公爵问。 “我找找看你的记事薄中有没有日历,”娜农回答。 “要干什么呢?”公爵又问。 “看看什么时候是你的圣名瞻礼日。” “我叫路易,我的瞻礼日是8月25日,你是知道的。你有足够的时间作准备,亲爱的美人。” 他从她手中夺过记事簿,又装进他的外衣口袋里。娜农从这件事中至少弄到了一根铅笔和一张纸。她从长枕头下将这两种东西找到,又很巧妙地将守夜灯弄翻,希望在黑暗中能写几个字。但是公爵立即按铃将弗朗西娜特叫醒,大声要她快将灯送来,声称没有灯光他难以入睡。弗朗西娜特跑过来,娜农没时间写完一句话,而且公爵担心类似的事再次发生,就让弗朗西娜特在壁炉台上点两只蜡烛。于是娜农又说太亮无法入睡了,她焦急不安,转身面对墙壁,忧心似焚地等着天亮。这心情不难理解。 这可怕的一夜总算结束了,杨树梢显露出来了,两只蜡烛的光线变得苍白了。推崇军旅生活习惯的埃珀农公爵从遮光帘透过第一道光亮时就起床了,独自穿上衣服,一刻也不离开他的小娜农。他披上一件便袍,按铃问有没有什么新消息。弗朗西娜特听到传唤,赶紧送上了一包快件,这是他的心腹探子库尔托沃夜里送来的。 公爵开始把信封一一打开,一只眼看着信,另一眼仍瞟着娜农,他极力做出对她最爱恋的表情。 娜农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只是她没有这种能力。公爵看了一捆信之后说: “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吗,亲爱的朋友?” “不知道,大人,”娜农回答,“不过,如果你想发布命令,我会照办的。” “派人去找你的兄长,”公爵说,“我刚好收到一封从波尔多寄来的信,内有我需要的情报,他可以立刻出发,等他回来后,我就有借口交给他你所希望的指挥权了。” 公爵的脸上表现出最坦诚的仁慈。 “好吧,”娜农心下说,“勇敢些!我有机会让卡诺尔看到我的眼神,或者让他听我半句话就明白意思。” 然后她声音很高地回答: “你自己派人去找吧,我亲爱的公爵。”因为她猜测到,如果她想派人去找,公爵也不会让她这样做。 德·埃珀农公爵叫来弗朗西娜特,让她快去金牛旅店,指示只有一句话: “对卡诺尔男爵说,拉蒂格小姐等他来吃早饭。”娜农看了弗朗西娜特一眼。但是,这眼神太富于表情了,弗朗西娜特无法弄懂含义:对男爵先生说我是他的妹妹。弗朗西娜特走了。她明白内中必有蹊跷,也许这还是个真正可怕的蹊跷。 这会儿,娜农站起身,立在公爵的身后,这种站法可以从相见的第一眼开始,提醒卡诺尔保持警惕。并且,她连忙想好一句狡猾的话,借助于这句话,使男爵从开头的几个字就能明白他应该知道的一切,使他不致于在他们将表演的家庭三重奏奏出不谐之音。 她用眼角瞟着整个道路,尤其是昨天晚上埃珀农先生和手下人所隐藏的那个拐弯处。 “啊!”公爵突然说,“瞧,弗朗西娜特回来了。” 他用目光盯住娜农的眼睛,使她的眼睛被迫从瞟看道路转过来迎接自己的目光。 娜农的心快跳出胸腔。她只能看到弗朗西娜特,而她想看到的只有卡诺尔,以便从他的表情上看到某种让人放心的东西。 他们登上台阶,公爵准备好了高贵而亲切的微笑。娜农驱走脸上的红云,准备迎接战斗。 弗朗西娜特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公爵说。 娜农想好了她要同卡诺尔打招呼的漂亮语言。门开了,只有弗朗西娜特一人。娜农以贪婪的目光看了看前厅,那里没有一个人。 “夫人,”弗朗西娜特象戏剧中聪明伶俐的贴身侍女一样镇静,“卡诺尔男爵先生已不在金牛旅店了。” 公爵睁大眼睛,目光黯淡了。 娜农将头往后仰了仰,吸了一口气。 “怎么!”公爵说,“卡诺尔男爵先生已不在金牛旅店!'' “你肯定搞错了,弗朗西娜特,”娜农补充道。 “夫人,”弗朗西娜特说,“我重复比斯卡罗先生对我说过的话。” “他大概将一切全部猜到了,这个亲亲的卡诺尔,”娜农心下自语道,“又敏感、又精明、又正直、又英俊的卡诺尔。” “马上去找比斯卡罗店主,”公爵没好气地说。 “哦!我猜想,”娜农连忙说,“也许他知道你在这里,怕打扰你。他那么胆怯,这个可怜的卡诺尔!” “胆怯,他!”公爵说,“可是,我觉得,人们并不这样认为。” “不,夫人,”弗朗西娜特说,“男爵先生果真走了。” “不过,夫人,”埃珀农公爵说,“既然弗朗西娜特是以你的名义请他来,男爵怎么会怕起我来呢?” “那么,弗朗西娜特,你对他讲我在这里了?” “我并不会对他说这话,公爵先生,因为他已经走了。”尽管弗朗西娜特迅速坦诚地实话实说,进行反驳,但公爵显然又起了疑心。娜农则十分高兴,什么也不想说了。“仍要我再去一次叫比斯卡罗师傅吗?”弗朗西娜特间。“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公爵粗声粗气地说,“或者多半是……对了,等一下,你呆在这里,你的女主人可能需要你。我让库尔托沃去。” 弗朗西娜特走了出去。5分钟后,库尔托沃敲门。 “你去对金牛旅店的店主说,”公爵道,“让他来见我,并让他带上早餐的食谱,给他10个路易,让他把饭做好些,去吧。”库尔托沃用衣服的燕尾接过钱,立即走出来,去执行主子的命令。 他是一个大家奴仆,精通为仆之道,可望成为当时数一数二的名仆。他去找到了比斯卡罗,并且对他说: “我说服我们主人订你一顿丰美的早餐,他给了我8个路易,我留下两个自然作为跑腿钱,还有6个路易给你,快去。”比斯卡罗高兴得浑身发抖,在腰里围上围裙,将6个路易装进口袋里,握了握库尔托沃的手,然后一路小跑,跟着他一直来到那座小房子跟前。 8 这一次,娜农不怕了。弗朗西娜特的保证完全使她平静下来;她甚至感到极想与比斯卡罗交谈。此人一到,就立即被引见了。 比斯卡罗走进来,他的围裙巧妙地卷在腰带上,他的软帽拿在手里。 “昨天你的旅店中有个年轻贵人,”娜农问,“卡诺尔男爵先生,是吗?'' “他怎么样了?”公爵问。 比斯卡罗颇为不安,因为那个仆人和那6个路易,使他感到面前这位穿便袍的人是个大人物,因此首先支支吾吾地说:“可是,先生,他走了。” “走了,”公爵说,“果真走了?” “果真。” “他去了什么地方?”娜农问道。 “这个,我不能对你说,因为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夫人。” “你起码知道他走什么路吧?” “往巴黎去的路。” “他在什么时候上的这条路?”公爵问。 “快半夜时。” “什么话也没说吗?”娜农怯生生地问。 “什么都没说,他只留下一封信,让转交给弗朗西娜特小姐。” “为什么你不把这封信交出来,坏蛋?”公爵问,“难道这是你对一个贵族人士托付的敬重吗?” “我把信交出来了,先生,我交了!” “弗朗西娜特!”公爵大叫道。 弗朗西娜特正在前厅中偷听,公爵一声喊叫,赶紧跑进娜农的卧室。 “为什么你没把卡诺尔先生留给你女主人的信交给她呢?”公爵问。 “可是,老爷……”女仆吓破了胆,嘟哝着。 “老爷!”比斯卡罗缩在最远的屋角,昏头昏脑地说,“大人!这人是个穿便服的王爷。” “我没有向她要,”娜农脸色苍白,匆忙说了一句。 “交出来,”公爵伸出手说。 可怜的弗朗西娜特慢慢把信递上去,转目向女主人望了一下,那目光要说的是: “你看清楚了,这不是我的错,是比斯卡罗这个大笨蛋将事情全砸了。” 娜农眼睛里射出双重光芒,刺向躲在屋角的比斯卡罗。这个可怜鬼大汗淋漓,真想交出装进口袋里的6个路易,也不愿站在火炉前,手里拿着长柄炒锅。 这时,公爵拿到了信,打开信纸,看了看。他在看信的时候,娜农立在那里.他脸色苍白,浑身发冷,象一尊雕像,只有心脏仍在跳动。 “这封难懂的天书究竟是什么意思?”公爵问。 娜农明白信中的话没有连累到她。 “请大声念出来,我也许可以为你解释一下,”她说。公爵读道: “亲爱的娜农,”念了这句话后,他把脸转向少妇,她越来越平静,以令人欣赏的大胆正视着公爵的目光。 “亲爱的娜农,”公爵重新念道,“我利用多亏你而得到的假期,将去散散心,在去巴黎的路上驰骋。再见,我将我的运气托付给你。” “哎呀!他疯了,这个卡诺尔!” “疯了!为什么?”娜农问。 “难道会毫无理由,就这样在半夜里动身吗?”公爵问。 “的确,”娜农自言自语。 “喂!为我解释他动身的原因。” “哦!上帝!”娜农带着迷人的微笑说,“最容易不过了,大人。” “她也尊称他为大人!”比斯卡罗心里嘀咕道,“这人肯定是个亲王。” “喂,讲呀?'' “怎么!你还没猜出究竟为了什么事?” “不,根本猜不到。” “那好!卡诺尔27岁,他年轻、漂亮,无忧无虑。你以为他最狂热的东西是什么?是爱情。怎么!他也许看到在比斯卡罗旅店里来了漂亮的女旅游者,卡诺尔就随人家走了。” “恋爱了!你认为?”公爵对这种很自然的想法笑了笑,大声说,“如果卡诺尔爱上了某个女游客,他就不爱娜农。” “咳!也许,恋爱了。比斯卡罗师傅,你说是吗?”娜农见公爵同意了她的看法,大为高兴,“喂,坦率回答我:我猜得对吗?” 比斯卡罗心想,顺着少妇的想法说,让她高兴的时候到了,因此他张着嘴笑道: “的确,夫人讲得很有道理。” 娜农向店主走近一步,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说:“是吗?” “我认为是这样,夫人,”比斯卡罗以狡猾的神色说。 “你这么认为?” “是的,请等我解释,的确,你使我眼界大开。” “啊!讲给我们听听,比斯罗卡罗师傅,”娜农又说。她开始有点醋意了:“喂,讲讲昨天晚上到你那旅店里有哪些女游客?” “对,讲讲,”埃珀农公爵双肘放进安乐椅里,伸长腿说。“没有女游客,”比斯卡罗说。 娜农嘘了一口气。 “不过,”店主没想到他的每句话都会让娜农的心怦怦跳动,说,“有一个小贵人,金发,娇美可爱,身体丰满,他不吃不喝,怕走夜路。”比斯卡罗继续说,“他等着与一个高个大胡子先生一起吃晚饭。当卡诺尔先生想同人家共进晚餐时,人家没答应,还多少有点责怪。但是,他没有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不知所措,这个可怜的贵人……看起来这个同伴是个大胆妄为之人……说实在的,那个大高个从右边那条路走后,这位先生就向左转,去追那个小贵人去了。” 公爵完全放心了。如果比斯卡罗是贵族阶层中的什么人,公爵就会去拥吻他。至于娜农,却是脸色苍白,硬挤出痉挛的微笑。她听着比斯卡罗说的每句话都带着折磨人的真诚,使她的醋性难以下咽,但她要大口饮下去,直到毒药原渣滓,这是杀害人的东西。 “不过,你想到那个人是谁吗?”她说,“那个小贵人是个女人,卡诺尔先生爱上了这个女人,而不是由于烦恼与任性,他才顺着大路跑了呢!” “让我这么想的吧!”比斯卡罗回答。他决心让他听这番话的人对他的想法确信无疑,便补充道;“请耐心些,我对你们说……” “对,给我们讲,我亲爱的朋友,”公爵说,“你的确真使人开心……” “大人太好了!”比斯卡罗说,“是这样的。” 公爵倾耳细听。娜农握紧拳头去听。 “我原先什么也没想,把这个金发小骑士当成了一个男人,可是突然我看到卡诺尔先生在楼梯上左手拿着蜡烛,右手拾起一个小手套,仔细看着,狂热地去吻……” “唉呀呀!”公爵说。随着他不再为自己担心了,便开怀大笑起来。 “一只手套!”娜农重复了一声,同时她努力回想,她有没有将这种同样的手套作为信物,留给了她的骑士? 她将她的一只手套让比斯卡罗看。 “不是,”比斯卡罗说,“一只男手套。” “一只男人手套?卡诺尔先生狂热去看、去吻一只男人的手套!你疯了!” “不是,因为这是那个小贵人、金发漂亮的骑士,那个不吃不喝、怕夜晚见人的人;一只小小的手套,夫人的手也难伸进去的,尽管夫人的手也很美……” 娜农低声叫了一下,好象她躲过了看不见的锋芒。“我希望,”她以很大的勇气说,“你为大人提供了足够的情况,你知道了所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她嘴唇颤抖着,咬着牙,眼睛直盯盯看着,指着门口,让比斯卡罗出去。他见这位少妇满脸怒色,感到莫名其妙。他惊得张着口,睁大眼睛,不知所措。 “如果这位贵人走开,”他想,“是很大的不幸,那么他的返回则是很大的高兴事了。给这位高贵的老爷一种甜蜜的希望,让他有个好胃口。” 以此作为理由,比斯卡罗以最优雅的神情,抬起右腿说:“不管怎样,骑士虽然走了,但他随时都会回来……”公爵对这种说法露出了微笑。 “的确,”他说,“他为什么不回来呢?也许他已经回来了……去看看,比斯卡罗先生,并且给我个回话。” “可是早饭呢?”娜农着急地说,“我饿死了,我……” “这倒是真的。”公爵说,“库尔托沃去,过来。库尔托沃,到比斯卡罗师傅的旅店去,看看卡诺尔男爵先生回来没有……如果他没有在那里,就到周围问问情况,找一找……我一定要与他一起吃早饭。去吧。” 库尔托沃走了。比斯卡罗注意到公爵与夫人尴尬地沉默着,于是就眉头一皱,想出一个新的权宜之计。 “你没有看到,夫人示意让你出去吗?”弗朗西娜特说。 “等一下,等一下!”公爵叫道,“见鬼!你怎么也昏了头,我亲爱的娜农……还要做菜!……我象你那样,我!我饿极了……喂,比斯卡罗师傅,再给你加6个路易:这是付给你刚才给我们讲的动听故事的酬劳。” 然后,公爵命令说书人去作厨师。我们要说的是,比斯卡罗师傅在第二种角色中的本领并不比在第一种角色中逊色。然而,娜农经过思考,一眼看清了比斯卡罗的推测使她所处的形势;首先,他的设想是很准确的吗?然后,说到底,若真是那样,卡诺尔不是可原谅的吗?实际上,对于象他那样的正直贵族青年来说,这次约会不能成行,他会感到怎样难以忍受的失望啊,而公爵的跟踪侦察,强制他观赏情敌的胜利,这对于卡诺尔是多么大的侮辱啊!娜农被卡诺尔如此爱恋,以至于她把他的这次出走看作是嫉妒的顶点,她不仅原谅他,而且也同情他,几乎认为因她很为他所爱,所以会挑起他对她进行小小的报复。但是,他首先应该将坏事斩草除根,应该停止这次刚产生的爱情的发展。 突然,娜农脑海里出现一个可怕的想法,却是对这位可怜少妇的可怕打击。 卡诺尔与那位小贵人的会面难道是约好的? 可是,不,她是疯了。因为小贵人等的是那个大胡子男人,因为他回绝了卡诺尔,因为卡诺尔自己也许只是在偶然见到那只小手套时才意识到那位小贵人是个女人。 没有什么关系,应该阻止卡诺尔。 于是,娜农打起精神,又走到公爵面前。他刚把比斯卡罗恭维了一番,又嘱咐了几句,将他打发出去了。 “多么不幸,先生,”她说,“这个发了疯的卡诺尔太轻率,使他自己失去了你将给他的荣誉!他在这里,他的前途就有保证。他不在,他也许就会丧失所有的前途。” “不过,”公爵说,“但愿我们能找到他……” “哦,没有什么危险,”娜农说,“如果是因为一个女人,他是不会回来的。” “你要我怎么办呢,我的朋友?”公爵回答,“青年是娱乐的年龄,他年轻,就要去耍。” “可是我,”娜农说,“我比他更有理智,我很想让人去干扰一点他这种不合时宜的寻乐。” “啊!好抱怨人的妹妹!”公爵大声说。 “他也许现在会怨我,”娜农继续说,“但是他以后肯定会感谢我。” “那好!喂,你有打算了?如果你有了计划,那么,我就不寻求收留他的更好方法了,我。” “当然有。” “那就请讲出来。” “你不是要派他去给皇后送封急信吗?'' “也许,可是如果他不回来……” “派人去追赶,既然他在去巴黎的路上,总是能追上的。” “就算你有理。” “就把这事交给我办吧,我,今天晚上,最迟明天,卡诺尔就能得到你的命令。我向你保证。” “可是你派谁去呢” “你需要库尔托沃吗?” “我,一点也不需要。” “那就把他交给我,我派他带上我的训令去找。” “哦!你颇有外交家头脑,你前途远大,娜农。” “让我永远留在我的好导师身边接受教育,”娜农说,“这是我的全部愿望。” 她伸出一只胳膊,搂住高兴得发抖的老公爵的脖子。 “这是对我们多情的青年多么美好的玩笑!”她说。 “讲起来很迷人,我亲爱的。” “的确,我真想自己去追赶他,以便看看他失魂落魄人的容颜。” “可惜得很,或者说有幸得很,这是不可能的,你得留在我身边。” “是的,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喂,公爵、写命令吧,并且让库尔托沃听我调遣。” 公爵拿起羽毛笔,在一片纸上仅写了两个词: 波尔多一不可以。 然后签了名。 并在那封简短急信的信封上写下了收信人: 致法国摄政的奥地利安娜王太后陛下。 这时,娜农也写下了几行字,让公爵过目后,和公爵写的东西放在一起。 娜农的信是这样写的: 我亲爱的男爵: 正如你看到的,另一封急信是致王太后陛下的。你以生命作担保,立即将此信送去,这是有关拯救王国的大事! 你的好妹妹娜农 娜农刚写完这封信,就听到有人上楼的急促脚步声。库尔托沃匆匆跑上楼,推开门,脸上带着喜悦,他带来了难得的好消息。 “卡诺尔先生来了,我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碰到了他。”公爵的侦探说。 公爵高兴地惊叫了一声。娜农脸色顿时苍白,冲向门口,小声说: “天意让我无法躲避!”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出现在门口,穿着颇讲究,手里拿着帽子,极高雅地微笑着。 9 这人意想不到地突然出现,犹如在娜农脚边响起了炸雷,使她发出最痛苦不过的惊叫: “他!” “也许,我的好小妹.”一个人用很优雅的声音说,“请原谅。”这人看见埃珀农公爵后,又说:“对不起,我也许惹你讨厌?” 他对公爵深深施了一礼,公爵以高兴的手势欢迎他。 “科维尼亚!”娜农低声说。她的声音低得很,这个名字确切地说是从心里说出来的。 “欢迎你,卡诺尔先生,”公爵喜气洋洋地说,.“你的妹妹与我,我们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谈的全是你,我们很想见到你。” “啊!你想见我?实话!”科维尼亚将脸转向娜农,目光中透露出无限的讥讽与怀疑神情。 “是的,”娜农说,“公爵先生早想召见你了。” “我唯一担心的是怕打扰你,大人。”科维尼亚向公爵鞠躬说,“这使我不敢早一点要求得到被你召见的荣幸。” “的确,男爵,”公爵说,“我欣赏你的谨慎,但是,我要责怪你一件事。” “责怪我,大人,怪我敏感!啊!啊!” “不错,因为,要不是你的好妹妹关心你的事情……” “啊!”科维尼亚向娜农投去明显责怪的目光,“啊!我的好妹妹操心……先生的事情……” “操心她兄长,”娜农连忙说,“这岂不是最正常不过吗?'' “甚至今天也是,我因为什么有兴趣见你呢?” “是的,”科维尼亚说,“大人,你为何要召见我呢?” “哦!随便而已,完全出于偶然,你回来了。” “啊!”科维尼亚心里寻思,“好象我曾走开过。” “是的,你曾走开过,坏哥哥!也不对我讲一声,只留下几个字,让人家更加不安。” “你想要什么呢,我亲爱的娜农,爱恋的情人总会有点事情,”公爵笑着说。 “哦!哦!事情变复杂了,”科维尼亚心中暗想,“他们好象认为我谈情说爱了。” “喂,”娜农说,“承认你起了爱意吧。” “我不否认,”科维尼亚带着得胜的微笑反驳道。他力求从每个人的眼里捕捉到一点真情,并且借助于这些真情来编造出一个很大的谎言。 “好的,好的,”公爵说,“不过,还是请我们吃早饭吧。吃饭时,你再给我们讲你的爱情故事,男爵。弗朗西娜特,给卡诺尔先生送来一副餐具。我想,上尉,你还没有吃早饭吧?” “是的,大人,我得承认早上的凉风吹得我没了胃口。” “应该说夜里的凉风,坏家伙,”公爵说,“因为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直在大道上跑。” “这的确是真的,”科维尼亚心中暗想,这位“妹夫”猜对了。“那就这样吧!我承认,夜间的风……” “好了!”公爵让娜农挽起他的胳膊,向餐厅走去,科维尼亚跟在后面,公爵继续说道,“这是我所希望的,你身体那么好,还会存在什么胃口问题。” 实际上,比斯卡罗做得比平时好,菜并不多,但却鲜美可口。有居耶纳黄葡萄酒和勃艮第红葡萄酒,从瓶中倒出来象是断线的金珠下泻的红宝石小瀑布。 科维尼亚狼吞虎咽。 “这小伙吃得非常开心,”公爵说,“而你呢,一点也不吃,娜农?” “大人,我不饿。” “这个亲爱的妹妹!”科维尼亚叫道,“我想是她见到我太高兴了,以至于丧失了胃口。的确,我抱怨她爱我到这种地步。” “这个鸡翅要吗,娜农?”公爵问。 “给我哥哥,大人,给我哥哥,”娜农见科维尼亚面前的碟子以惊人的速度变空了,就说道,她担心他吃完食物后又要说些讽刺挖苦的话。 科维尼亚面带最感激的微笑,伸过碟子,公爵将鸡翅放进他的碟中,科维尼亚把碟子放在面前。 “啊!你到底干了什么,卡诺尔?”公爵以亲切的语气说,在科维尼亚看来,这是很好的预兆。要肯定的是,我决不谈论爱情。 “相反地,大人,你谈吧,说呀,请不必拘束,”年轻人说。梅多克葡萄酒和尚欠丹葡萄酒按同样比例混合在一起喝,已经让他的话多起来,况且,他与其他人正好相反,不怕他人干扰。 “哦!大人,他对嘲笑话听得很清楚,”娜农说。 “我们是否可以让他谈小贵人的那桩事了?”公爵问。 “是的,”娜农说,“谈谈你昨天晚上碰到的那个小贵人。” “啊!对,在我的路上,”科维尼亚说。 “然后在比斯卡罗的旅店里,”公爵补充道。 “然后在比斯卡罗的旅店里,”科维尼亚又重复说,“这的确是真的。” “那么,你果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