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褐衣男子 [book_author]阿加莎·克里斯蒂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36413 [book_dec]这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唯一一次以生活里的人物为原型创作一个书里的角色,而且是应一位朋友的要求——爵士的秘书一角的原型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前夫的朋友、邀请阿加莎一家去南非旅行的贝尔彻,在题词中,阿加莎也将本书献给了贝尔彻。本书后来连载在《新闻晚报》上,为阿加莎·克里斯蒂获得一笔不菲的收入,连载时改用了一个俗气的名字:《女冒险家安娜》 [book_img]Z_10723.jpg [book_title]序幕 使整个巴黎为之疯狂的俄籍舞者纳蒂娜,正一再的向台下不断喝彩赞好的观众鞠躬谢幕。她那细窄的双眼,此时显得更加的细眯,猩红的唇线微微上翘。当布幔缓缓下落,逐渐遮盖住五彩缤纷的舞台装饰时,热情的法国观众仍不停地击掌赞赏。舞者终于在蓝色和橘色的布幔旋涡中离开了舞台。一位蓄须的绅士热情地拥抱着她,那是剧院的经理。 “了不起,真了不起!”他叫喊着。 “今晚的表演,你已超越了自己。”他一本正经地亲吻她的双颊。 纳蒂娜夫人习惯性地接受他的赞美然后走回她的化妆室。室内到处堆满着各种花束,衣架上吊挂着五颜六色、设计新颖的各式服装,空气中迷漫着温暖的花香及浓烈繁复的多种香味。服装师珍妮趋向前来,滔滔不绝地倾出一大堆几乎令人厌烦的赞美之词。 敲门声打断了珍妮的褒词,她走过去应门,回来时手中拿着一张名片。 “夫人要不要接见?” “让我看看。” 舞者伸出一支懒洋洋的手,但在她看到名片上的名字是瑟裘斯-保罗维奇伯爵时,双眼突然闪现光芒。 “我要见他。珍妮,快把那件玉米色的宽袍给我。伯爵进来时,你就可以走了。” “是的,夫人。” 珍妮取来了宽袍,那是一件玉米色的丝薄纱及貂皮合织成的华美袍子。纳蒂娜套了上去,坐在那儿对着自己微笑,同时一支洁白修长的玉手轻敲着化妆台上的镜面。 伯爵迅即获得晋见舞者的特权,他——中等身高,瘦弱、苍白,看起来极为疲累的样子,但举止十分文雅。就身体特征来说,很少引人注意的地方,若不考虑他的奇特举止与谈吐,他是一个很难让人在再见他时能认得出来的男子。他以一种谦恭的姿态低头亲吻舞者的手: “夫人,幸会。” 珍妮至此离去,带上了房门。此时单独与访者在一起,舞者的微笑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虽然我们是同胞,我想,我们不讲俄语吧?”她说。 “反正我们俩都不懂,还不都是一样。”她的访客同意地说。 在彼此同意之下,他们开始用英语交谈,此时伯爵已舍弃了奇特的举止与谈吐,没有人能怀疑英语不是他的母语。事实上,他是在伦敦音乐厅,靠唱“什锦语言歌”谋生活的艺人。 “你今晚的表演非常成功,”他说:“恭喜你!” “你还不是一样。”女的说:“我很不安,我的处境并不像外人所想的一样。战时引起的疑忌从未消失,我仍不断地受到监视调查。” “但是从没有人以间谍的罪名控告你吧?” “没有。我们的头子计划的非常周密。” “‘上校’万岁!”伯爵微笑着说:“他想要退休,这不是很新鲜的消息吗?退休!就象一个医生,或是屠夫,或水管装修工——” “或其他从业者一样。”娜蒂娜紧接着替他说完:“我们不该感到惊讶,‘上校’一向是——一位优异的‘商人’。他策划犯罪活动就如同别人策划一家制靴工厂一样。在不让自己卷入罪名的情况下,他能策划、指导一连串惊人的活动,总揽一切我们姑且称之为他的‘事业’的分支机构。抢劫珠宝、伪造货币、间谍活动(此项在战时很吃香)、阴谋破坏、秘密暗杀等等,他几乎没有一项不染指的。他最聪明的地方是,他晓得适可而止。风声是否开始紧了?——他想光荣地退休,拥有巨大的财富!” “嗯,”伯爵疑虑地说:“这使我们所有的人感到不安,我们将再象以前一样成了猢狲散。” “但我们可得到遣散费——非常大方的数目!” 她语调中某种嘲讽的意味,使得他的目光象利刃般盯着她。她对着自己微笑,而她微笑得样子引起他的好奇。然而却灵敏圆滑的接下去: “是的,‘上校’一向都是出手大方的老板。我认为他的成功主要就在于此——还有他的善于安排适当的代罪羔羊。他真聪明,真是聪明透顶!他也是一句箴言的奉行者——‘如果你想要安全地做某一件事,千万不要自己去做!’看看我们,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在他的指使之下,而弄的罪证确凿,但我们却没有一个人能背叛他。” 他暂停了一下,似乎期待她提出不同的看法,但她仍然对着自己微笑,保持沉默。 “我们没有一个人能背叛他。”他沉思着:“然而,你知道,那老家伙犯迷信。 几年前,我想,他去见一个算命仙姑。她预言他会终生成功,但是他的失败将因一位妇人而起。” 这次,他引起了她的兴趣。她急切地抬起头来。 “奇怪,那真奇怪!你说因一位妇人而起?” 他微微一笑,同时耸耸肩。 “毫无疑问的,既然他现在——退休,他就要结婚。某位社交圈里的美女,将花掉他数百万,比他赚的还快。” 纳蒂娜摇头。 “不,不,不会是这样的。我的朋友,听我说,明天我得去伦敦。” “那你跟此地签的合约怎么办?” “我将只离开一个晚上。而且我将化名微行,就象皇室一样。没有人会知道我离开法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伦敦吗?” “不太可能是为了游乐,在这充满浓雾的讨厌一月天里。一定是为了利益,对不对?” “没错。”她十足自负地起身,站在他的面前:“你刚说过我们没有一个人能背叛头子。你错了。我就背叛过。我,身为一个妇人,有那种智慧,对了,还有勇气——因为背叛他还需要勇气——出卖他。你还记得那钻石事件吧?” “记得。就在战争爆发之前,发生在庆伯利?我没有介入,也不晓得详情,那件案件后来为了某种原因,变成不了了之,对不对?那一定也是一大票。” “价值十万镑的钻石。我们有两个人一起搞的,当然是奉了‘上校’的命令行事。就在那个时候,我逮到了机会。你知道,那个计划就是,设法将偷来的一部分钻石与两位年轻采矿者从南美带来的样品掉包,那时他们正好在庆伯利。这样,偷窃钻石的嫌疑势必将落在他们两人头上。” “非常聪明。”伯爵赞赏地加了一句。 “‘上校’一直都很聪明。那时我照指示行事,但我也做了一件‘上校’所无法预知的事。我私藏了一些南美洲的钻石,其中一两颗十分特殊,很容易证明不属于失窃的钻石。拥有这些钻石,我便可以操纵我们高高在上的头子。一旦那两个年轻人洗脱了他们的罪名,他便势必有介入窃案的嫌疑。这几年来,我都一直没透露这件事,因为有了这项武器,我已满足了,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要索回我的代价——那将是大的惊人的数目。” “真是不同凡响,”伯爵说,“那么,无疑地,你一定随身携带着这些钻石了?” 他的眼睛扫描着零乱的化妆室。 纳蒂娜轻声笑着。 “你别这么想。我不是傻子。那些钻石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别人即使做梦也找不到。” “我从未觉得你傻,夫人,但我是否可冒昧地告诉你,你有点有勇无谋?‘上校’并不是那么轻易敲诈得了的人,这你是知道的。” “我不怕他,”她笑着说:“我只怕一个人——但他已经死了。” 伯爵好奇地注视着她。 “那么,让我们祈祷他不再复活吧。”他轻描淡写地说。 “你是什么意思?”舞者突然尖叫起来。 伯爵有点惊奇。 “我的意思只是,他的复活将使你十分难堪,”他解释着:“这只是一句愚笨的玩笑话而已。” 她松了一口气。 “哦,不,他已经死去,在战争中死去。他是一个曾经爱过我的人。” “是不是在南非?”伯爵随意地问着。” “是的,既然你问起,是在南非。” “那是你的出生地,不是吗?” 她点点头。她的访可这时站了起来,走过去拿他的帽子。 “好,”他说:“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如果我是你,我会更怕‘上校’,而不是那死去的爱人。他是一个特别容易让人低估的人。” 她讥讽地笑起来。 “好象这几年来,我对‘上校’一点都不了解似的!” “我怀疑,”他温和地说:“我很怀疑你是否了解。” “哦,我不是傻蛋!而且我也不是孤独无助的。明天南非的邮轮将在南汉普敦靠岸,船上有一个人特别应我的要求而来,而且他已奉行了我的某些命令。‘上校’该对付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我们两个人。” “这样做聪明吗?” “这是必要的。” “你信任这个人?” 一种奇特的微笑泛上舞者的脸庞。 “我并不完全信任他。他的能力不太够,但是却值得信任。”她停顿了一下,然后以一种冷漠的声调说:“事实上,他是我的丈夫。” [book_title]第一章 我左右的每一个人都敦促我写这个故事,上自纳斯比勋爵,下自我们的前任管家艾美莉,她说:“啊,小姐,你可以写出一本动人的书来,就象图画一样。” 我承认我够资格担任这个工作。我从一开始便卷入其中,而且陷得很深,自始至终一直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很幸运地,其中一些无法就我所知来填补的空隙,可用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的日记补满。他要求我利用他的日记。 故事就如此开始。安妮-贝汀菲尔开始叙述她的探险经历。 我一直渴望冒险。你知道,我的生活太贫乏单调了。我的父亲,贝汀菲尔教授,是硕果仅存的研究原始人权威之一。他真是一位天才,每个人都承认他是天才。在生活上对他来说.最感不便的是,他的心灵活在旧石器时代,而他的肉体却处在现代世界中。爸爸不关心现代人、甚至新石器时代的人,他也只视之为牧牛人,在他研究到旧石器时代后期之前,他一点也不关心,更不用说是现代人了。 不幸的是,一个人无法完全不顾现代人。他不得不与肉商、面包师傅、送奶员及果菜商多多少少打点交道。爸爸沉浸在过去,妈妈在我还是个婴儿时去世,因此生活中实际的重担更落在我的头上。老实说,我恨死了旧石器时代的人,不管他是初期、中期或是晚期的人。虽然爸爸的“尼安德塔尔人及其祖先”大部分是我打的字及校对的,尼安德塔尔人本身却令我几欲作呕。我经常想,他们已在远古时代消失,实在是令人庆幸的事。 我不知道爸爸是否猜想过,我对他的研究对象有何感想,也许没有。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有兴题的,别人的看法他从不感兴趣。我想这就是他伟大的地方之一。同样地,他的生活也相当不沾人间烟火。你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点也不挑剔。促使当付账的问题来临时,他即显得有点悲痛。我们似乎一直都缺钱。他的声誉并无法为我们带来现金。尽管他是每一个重要团体的一员,经常收到一大堆的信件,但是一般大众却很少知道他的存在,而且他那些长久为人研读的著作,虽然增加了人类的知识,但对一般大众却缺乏吸引力。他仅仅偶而置身大众的注目中,有一次他在某一团体中宣读论文,主题是有关非洲人猿的新生代。非洲人猿的新生代有些特征比成年的-代更近似人类新生代。达似乎显示,我们的祖先比我们更像猿猴而非洲人猿的祖先也比现在的人猿高等,换句话说,人猿是堕落的人类-份专门搜寻富刺激性新闻的企业化报纸——“每日公报”,立即以头条新闻予以刊载。大标题是:“人类不是猿猴的后裔,然而猿猴是不是人类的后裔?著名的教授声言非洲人猿是堕落的人类。”其后不久,-个记者来访问爸爸,极尽其能地想要说服爸爸执笔一系列有关此理论的大众化文章。我很少看到爸爸如此生气过,他把记者轰出了门外。我私自感到非常难过,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正非常缺钱用。事实上我不只是难过,有一阵于我还一直考虑着冲出门外去追回那位记者,想告诉他,爸爸已改变了主意,他将执笔写那些文章。我自己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写出那些文章,爸爸不可能知道我代他写了,每日公报的读者也不可能知道。然而因为这样太冒险了,我没这么做。我只是戴上我最好的帽子,悲伤地走向村落里,去见正在生我们气的杂货店老板。 “每日公报”的那位记者是唯一到过我们家的年轻入。我常常羡慕我们的小管家艾美莉,她那壮硕的航海员未婚夫一邀请她,她就出去。其他的时间,她有时跟果菜商的儿子或药剂师的助手出去,如同她所说的,为了让她的手有人牵握着。我悲伤地想,我没有人可以牵我的手。爸爸所有的朋友都是一些老教授,而且一般都蓄着长长的胡须。彼得森教授有次满富感情地拥抱着我说我有“小巧的腰”,然后想要吻我。光是这一形容同就足以显出他有多陈腐了。当我还在襁褓之中时,就已设有人用这样的话来赞美女性了。 我渴望着冒险,渴望着爱情及罗曼史,而我似乎注定要过着单调乏昧的生活。村子里有一图书馆,里面有很多破烂的小说,我藉这些破烂的小说来享受历经险境及爱情的乐趣,然后梦想着沉默坚强的罗得西亚人,那些一拳便可把对手打倒在地的壮汉。衬于里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像能“一拳便把对手打倒在地”即使打上几拳也没办法。 村子里也有一家电影院,每个星期演一集“潘蜜拉历险记”。潘蜜拉是一个伟大的年轻女子,天不怕地不怕。她能面不改色她在高空中从飞机上跳出来,或在海洋个探险或爬上摩天大楼,或者在黑社会中周旋。她并不真的那么聪明,黑社会的头子有一次逮到了她,但是由于他不想让她便宜地死去,每次都想以瓦斯中毒或其他一些新奇的方式来致她于死地,因此这位英雄在每-周影集再开始时,总是都能化险为夷。我常常看得昏头转向,然后回家,发现瓦斯公司留给我们的一张条子,警告我们若再不把欠款缴清,就要断绝我们瓦斯的供应来源! 世界上可能有很多人,从来没听过在罗得西亚北部一座矿山里,发掘出了一付古代人头骨。有天早上我发现爸爸兴奋得几乎昏倒,他迫不及待地把整个事件告诉我。 “安妮,你知道吗?跟爪哇头骨有些相似处,但只是表面上的相似。不,我们现在发现的是我经常提到的——尼安德塔人祖先的头骨模式。你承认直布罗陀头骨是发现中最原始的尼安德塔人吗?为什么?尼安德塔人种的摇篮是在非洲。他们移至欧洲——” “不是咸鲱鱼加柑桔酱,爸爸”我匆匆地说,促住我爸爸心不在焉的的手。“哦,您正在说什么?” 他突然呛得很利害,一大口咸鲱鱼骨头所引起的。 “但是我们必须马上开始,”当他吃完早餐站起来的时候,他说:“没有时问可以浪费了,我们必须到那儿去——在那附近一定可发现无数的东两。我将乐于知道,那些石器是否属于旧石器时代后期的典型——我应该说那儿应该有原始牛的残骸,而不是毛绒绒的犀牛。对了,很快会有一大批人马出发,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安妮,你今天写信给库克如何?” “钱呢?爸爸”我小心地暗示。 他以责备的眼光看着我。 “孩子,你的看法总是让我失望。我们不应该这么现实。 “亲爱的安妮,你手上有现金吧?” “孩子,我实在不能为这些粗俗的金钱问题操心。银行——我昨天接到银行的经理通知说,我还有二十七镑的存款。” “那是你的透支额,我想。” “啊,有了!写信给我的出版商。” 我默许,但怀疑,爸爸的书带给他的荣誉比金钱多。我很喜欢去罗得西亚这个主意。“沉默而坚强的男子!”我激情地自言自语。然后我突然发现爸爸的仪表有点不对劲。” “你穿错靴了,爸爸,”我说:“把咖啡色的那只脱下来,穿上另一只黑色的,还有不要忘记你的围巾,天气很冷。” 几分钟之内,爸爸穿上了正确的靴子,围上了围巾,高视阔步地走了出去。 那天傍晚,他很晚才回来,我惊谎地看见他的围巾和外套都不见了。 “我在进入洞穴时脱下了它们,里面太脏了。” 我颇有感触地点点头,记得有一次爸爸回来时,从头到脚,满身是冰河期的粘土。 我们住在小汉普斯里的主要原因是,离邻近汉普斯里洞穴、一个埋藏着丰富石器时代文化遗物的洞穴很近。村子里有一小博物馆,馆长和爸爸大部分的时间都花费在洞穴里挖掘,让一些犀牛及穴熊的残骸出士。 爸爸那天晚上一直咳得很厉害。第二天我发现他发烧,便带他去看医生。 可怜的爸爸.他没有痊愈的机会,他得了严重的脑炎。四天后,爸爸去世了。 [book_title]第二章 每个人都待我很好。虽然我恍恍惚惚,不知所措,我还是很感激他们。我并未觉得过度悲伤。爸爸从没爱过我,我很清楚。如果他爱我,我也会爱他。不,在我们之间并没有爱,但我们彼此相属。我照顾他,同时暗自钦佩他的学识以及他对科学执着的奉献。当我想到爸爸正在生活旨趣到达高峰时去世,便感到很伤心。如果我能将他安葬在一洞穴里,穴壁上画着各种驯鹿及石器,我会觉得好过些。然而众人的意见坚持要在丑陋的教堂后园里,修筑一座精致的大理石坟墓。牧师的慰灵词虽然意涵丰富,但却一点也无法让我感到慰籍。 相当的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晓得我长久以来所渴望的自由终于来临,我是一个孤儿,身上一毛钱也没有,但却自由了。同时,我也了解了这些好人不寻常的仁慈心。博物馆长尽力地说服我去与他太太做伴。我们的小小地方图书馆突然决定要请一位助理图书馆员。最后,那位医生来找我,在一大堆无法送帐单来得荒谬借口之后,他哼哼哈哈了一阵子,然后突然建议我应该跟他结婚。 我很震惊。那位医生是一个年近四十,矮小圆胖的男人。他既一点也不象“潘蜜拉历险记”里的英雄,更不像沉默坚强的罗得西亚男子。我想了一下,然后问他为什么要娶我。他似乎十分慌乱,喃喃自语地说,娶一位太太,将是全科医师的好帮手。这听起来比以往的情况更不浪漫,然而我内心似乎有某种声音在催促我接受。我知道,他所提供我的是安全,安全,以及一个舒适的家。现在回想起来,我相信我当时错看了他,他实实在在地爱着我。不管如何,我对罗曼史的爱拒绝了他。 “你对我实在太好了,”我说,“但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我疯狂地爱着一个人,我是不会跟他结婚的。” “你不认为——” “不,我不认为,”我坚定地说。 他叹了口气。 “但是,孩子,你怎么办?” “出去冒险,看看世界。”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安妮小姐,你实在还是个小孩子,你不了解——” “现实的困难?是的,我知道,医生。我不是个温情的女学生——我是一个惟利是图,意志坚定的悍妇!如果你娶了我,你就知道!” “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 “我不能。” 他再次叹了口气。 “我有另外一个建议。我有一位姑妈住在威尔斯,她需要一位少女帮忙,你觉得怎样?” “不,医生,我要到伦敦去。别的地方会发生的事,伦敦也会发生。我会把眼睛放雪亮,然后,你将看到,事情会有转机的!再下去你会从中国或其他地方得到我的消息。” 下一个来看我的人是佛莱明先生,他是爸爸在伦敦的律师,特地从城里来看我。他自己也是一个热心的人类学家,对爸爸的工作非常崇拜。他发白脸长,身材高瘦。当我走进客厅时,他站起来,握住我的双手,充满感情地轻拍着。 “可怜的孩子,”他说:“我可怜的孩子。” 在不自觉虚假之下,我发现自己装出了一副失怙孤儿的样子,他让我像受到催眠一样地变得如此。他慈父般地仁慈亲切,而且毫无疑问地,他认为我像是一个被遗下独自面对残酷世界的无知女孩。一开始我便感到想要让他了解事实正好相反是没有用的。结果是:或许我不讲也一样。 “孩子,你能不能听我向你将明一些事?” “哦,能。” “正如你所知道的,令尊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下一代的人会感激他。但是他不是好商人。” 对此,我相当了解,虽然并不象佛莱明先生一般了解,然而我忍住没这么说。他继续说:“我不认为你对这些事实了解多少。我会尽可能向你解说清楚。” 他作了一段冗长而不必要的解说。结果是,爸爸只留下了八十七镑十七先令四辩士给我生活。这似乎是令人满意的数目。我有点惶恐地等待着接下去他要说的是什么。我怕佛莱明先生会说,他有一位住在苏格兰的姑妈,需要一位聪明的女孩作伴。然而,显然他并没这么说。 “问题是,”他继续下去:“在于将来。我知道你并没有活着的亲戚,对吧?” “没有,只剩下我一个。”我说。我突然感到我的处境跟影片中的女英雄一样。 “有没有朋友?” “每个人都待我很好,”我感激地说。 “谁能不对你这样年轻而迷人的女孩好?”佛莱明先生殷勤地说:“好了,好了,我们必须想想怎么办才好,”他迟疑一下,然后说:“假如——你到我们家住一段时间怎么样?” 我迫不及待地接受这个机会。伦敦!什么事情可能发生的地方! “您真是太好了,”我说:“我真的可以去吗?我正不晓得该去那里的好。您知道,我必须开始自己谋生。” “是的,是的,孩子。我十分了解。我们会找找适当的工作。” 我直觉地感到佛莱明先生脑里的“适当的工作”很可能跟我的大异其趣,但是当然这不是透露我自己看法的时候。 “那么,就这么办了。为什么不今天就跟我回去?” “哦,谢谢您,但是佛太太会不会——” “我太太会很高兴地欢迎你。” 我怀疑丈夫是不是像他们自以为的那样了解太太。如果我有先生,我定会恨他没跟我商量就把一个孤儿带回家。 “我们到车站再打个电话给她。”律师继续说。 很快地,我少之又少的私人物品便打包好了,在戴上我的帽子之前,我悲哀地注视它。我将这顶帽子称为‘玛丽’帽,意思是一种女佣白天出门都应该戴的帽子——但事实并不如此!这只是一顶用黑麦秆编成,有着适度下压边缘的软帽。我以一种天才似的灵感,踢它一下,捶两下,把帽顶撞凹,然后粘上一块像立体派艺术家梦中的“爵士胡萝卜”一样的东西。结果变的非常时髦潇洒。当然,那块胡萝卜早已被我拿掉,而且现在我着手破坏我的杰作。“玛丽”帽恢复原状,但看起来更不成形,而且比正常的更瘪。我该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象一般人观念中的孤儿一样。我只是隐隐担忧佛莱明太太会不会接纳我,但愿我的外表能稍稍具有解除她武装的作用。 佛莱明先生也在担忧,当我们走上肯辛顿区一幢大房子的楼梯时我就知道。佛莱明太太很愉快地跟我打招呼。她是一个“贤妻良母”型,结实沉着的妇女。他带我到一洁净,有着印花棉布窗帘的卧室,希望我感到满意,同时说再过十五分钟后,茶水就准备好了,然后要我自便。 当她走到楼下的客厅时,我听到她声调略高地说: “亨利,为什么——”其他的我听不到,但声调的尖酸刻薄是明显的。几分钟之后,另一句话飘进了我的耳朵,声音更为尖酸:“我同意!她当然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 生活实在是艰苦。如果你长得不好看,男人不会待你好,但是如果你长得好看,女人又不会待你好。 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我开始整理我的头发。我有很好的头发,黑色的,真正的黑色而不是暗褐色,而且从我的前额一直掩盖到耳朵。我毫不怜惜地将之往上挽。至于耳朵,我的双耳也不错,只是耳朵的美丑现在已不时兴了。在彼得森教授年轻的时候,耳朵就像‘西班牙美腿皇后’一样流行。当我梳理完毕之后,难以置信地,我看起来几乎像是走路排成一行,头带无边小圆软帽,穿着红色小披风的孤儿一样。 当我下楼的时候,我注意到佛莱明太太以十分慈祥的眼光,看着我外露的双耳。佛莱明先生有点迷惑不解。我想他准是在对自己说:“这孩子自己在搞什么鬼?” 大致上来说,这一天就这样好好地过去了。我们已安排好,我要立刻找事情做。 上床之后,我急切地注视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孔。我是不是真的长得好看?老实说,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没有挺直的希腊鼻,也没有玫瑰蓓蕾般的嘴,或其他应该有的漂亮部位。有一次,一位副牧师告诉我说,我的眼睛像“拘囿在黝黑森林中的阳光”,虽然他说的没错,但那只是因为他们懂得太多名句,而随意地加以引用。我宁愿有爱尔兰人的蓝眼睛,而不是有着黄色斑点的暗绿色!然而,绿色对少女冒险者来说,是一种好颜色。 我紧紧裹着一件黑衣服,让我的手臂及肩膀露在外头,然后我梳回我的头发,让头发回复掩盖着耳朵。我在脸上扑了很多粉,如此皮肤将显得比平常更白。我找了半天,最后找到一支旧唇膏,猛涂在唇上,然后,我在赤裸的肩膀上披着一条红丝带,在头发上插着一根猩红色的羽毛,同时嘴角叼着根香烟。我为自己的这副打扮感到十分高兴。 “女冒险家安妮,”我大声地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女冒险家安妮,第一集——肯辛顿之屋!” 女孩子实在傻得可以。 [book_title]第三章 接着一连几个星期,我都感到很无聊。佛莱明太太及她的朋友,在我看来,都是很乏味的人物。她们可以花上几个钟头谈论她们自己,她们的孩子,以及为孩子挑选好牛奶是如何困难,以及牛奶不好时,她们如何向奶商抱怨等等。接着她们谈论佣人,要想找到好佣人的困难,以及她们如何向职业介绍所的人抱怨,及职业介绍所的人如何对她们解释等等。她们似乎从不看报,也从不关心世界所发生的事。她们不喜欢旅行——觉得出去旅行,什么都跟英国不大相同,太不方便了。当然,里维耶拉对她们还可以,因为在那里她们可以遇到她们所有的朋友。 我听的差点受不了。这些妇女大部份都是富有人家。广袤美好的世界等着她们去遨游,而她们竟宁可留在烟尘滚滚、沉闷乏味的伦敦谈论着奶商及佣人!现在我回想起来,或许我那时不够雅量,所以无法接受她们,然而她们实在是愚蠢;她们所挑选的工作也是愚蠢的:她们大部份都担任家庭会计的工作,记着自家的日常糊涂帐。 我的事业并没有多大的进展。房子及家具都已卖掉,总数正好够还我们的债而已。而且,我也没找到自己的‘标竿’,其实我并不真的需要‘标竿’!我确信,只要我到处寻找冒险刺激,它就会在途中与我相遇。这是我的学说:人总是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的学说就要被证实了。 那是一月上旬,正确的日期是一月八日。我去与一位女士面谈没有谈成而返。她说她需要一位随身秘书,然而事实上她所需要的,是能一天工作十二小时,年薪仅二十五镑的清洁妇。在彼此压抑住的不快之下分手后,我走上艾吉威尔路(面谈的地点是在“圣约翰林”中的一幢房子),经过海德公园,到圣乔治医院,在那儿我走进海德公园角地下火车车站,买了一张到格罗塞斯特的车票。 一上月台,我便走到月台的尽头。我想看看车站外往城中街的方向,那两个地道之间是否真的有路闸及出口,以满足我那好探究的头脑。我傻乎乎地发现自己是对的而感到高兴。月台上没多少人,而在月台的尽头,只有我跟另外一个男子。当我走过他身旁时,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我最无法忍受的是防蛀丸的味道!这个男子的厚大衣上就有着浓烈的防蛀丸味。然而大部份的男人都在一月之前便开始穿上冬天的大衣,到现在味道应该已经消失了。这个男子在我一边,站在靠近地道的边缘。他似乎迷失在某种思绪中,因此我能毫不得罪地注视着他。他身材矮小,脸孔深褐,有着蓝亮的眼睛及一小撮胡须。 “刚从国外来的,”我归纳:“因此他的大衣才有这种浓烈的味道。来自印度,不是军官,否则他不会有胡须。也许是茶农。” 这时,那位男子转过身,似乎是要沿着月台往回走。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目光移向我身后的某样西,霎时脸色大变,一种恐惧的扭曲,像是遽逢巨变一般。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在躲避某种危险,忘记了他所站的地方是月台的尽头而跌了下去。电轨发出了显明的闪光及破裂声。我惊慌大叫了起来。人们跑了过来,两位车站职员不知从那里跑了出来控制现场。 我惊惶过度地站在原地,像根木头一般地无法动弹。一部份的我为这遽然发生的不幸事件所震撼住,而另一部份却冷静而毫不受情绪影响地,对如何将男子的尸体从电轨上移回月台的方法感到兴趣。 “让我过去,我是医务人员。” 一个蓄着褐色胡须的高大男子推开人群,走过我身边,俯身检视尸体。 当他检视的时候,令我奇怪地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最后,医生站了起来,摇摇头。 “像僵尸一般,没救了。” 我们都向前挤过去,一个悲伤的行李员高声说:“往后退好不好,有什么好挤的?”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掩目后转,奔上阶梯,走向电梯口。我觉得太可怕了,几乎要呕出来,我必须赶快出去透点新鲜空气。刚刚检查死者的医生就在我的前面。这时一具电梯正要关门上升,而另一具电梯已经下降,他快跑过去,在他奔跑的时候,一张纸条掉了下来。 我停下捡了起来,追赶他,但是电梯门就在我的面前关住,我被留在外头,手里拿着那张纸条。等到第二具电梯升上街道时,我已失去了他的踪影。我希望他掉的纸条并不重要。我开始拿起来看。那是半张便条纸,上面有用铅笔写的几个潦草的数字及文字。原迹如下: 17,122吉而摩登堡 (原书缺) 表面上看起来,这当然没什么重要性。然而,我仍犹豫着没把它丢掉。当我拿着这张纸条站在那儿时,我很不舒服的捏捏我的鼻子。又是防蛀丸的味道!我将纸条凑近我的鼻孔,没错,纸条上有一股浓浓的防蛀丸味。那么—— 我小心地摺好纸条放进皮包里,慢慢地走回家,一路上想了很多。 我向佛莱明太太说,我在地下火车站目睹了一件恶心的意外事件,觉得很不舒服,想要回卧房去躺一躺。她慈祥地坚持要我先喝一杯茶。喝过茶后,我便可自便了,我开始要进行我在回家途中构想的一个计划。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使我在看医生检视尸体时,觉得不对劲。首先,我像那具尸体一般地躺在地上,然后用长枕垫来代替我,然后尽可能地回忆,模仿医生的每一个动作及手势,我终于明白了。我跪坐在地上,对着墙壁皱眉头。 当天的晚报上有一小则报道说,有一个男子在地下火车站里死去,警方怀疑到底是自杀或意外事件。这使我的义务变的明朗化,而且佛莱明先生在听完我的叙述之后,也同意我的看法。 “无疑地,你该去作证。你说没有人像你一样,近的可以看到整个事件的发生?” “我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但是我无法确定——而且,不管如何,没有人像我这么接近。” 侦迅会开始了。佛莱明先生安排带我去参加。他似乎怕对我来说,那将是一项可怕的考验,而我不得不向他隐瞒我内心的泰然自若。 死者经验明为卡统先生。他的衣袋里只有一张房地产经纪商的证明书,让他去看靠近马罗一条河边上的一幢房子。证明书上写着的人是“住在罗素饭店的卡统先生”。饭店的柜台说这个男子在前一天到达,并以卡统先生的名字订了房间。饭店的登记卡载明:卡统先生,庆伯利,南非。显然他是下船后直接去到饭店的。 我是唯一目睹整个事件的人。 “你认为那是意外事件?”法医问我。 “我敢肯定。某样东西激起他的警觉,然后他即盲目地后退。” “但是,是什么激起他的警觉?” “这我不清楚。但一定有某样东西。他看起来像遭受到强烈的惊骇一样。” 一个迟钝的陪审员暗示说,有些人非常怕猫。那个男子很可能看到了猫。我不觉得这是聪明的说法,但这个说法似乎为陪审团所接受,他们显然都急于回家,而且很高兴能证实那只是一件意外,而不是自杀事件。 “我很奇怪,”法医说:“那位检视死者的医生并没有来作证。那时候应该记下他的姓名及住址,没有这样做实在不对。” 我暗自微笑。关于那位医生,我有我自己的看法。为了执行我的计划,我决定明日去苏格兰警场。 但是次日早晨带来了一件意外消息。佛莱明夫妇带来了“每日公报”,那天“每日公报”出尽了风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继底下铁事件之后 空屋发现被勒毙女子 我急急地看下去:“昨天在马罗的‘磨房’有一项惊人的发现。空无一物的‘磨房’是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的房产,而在那一度被认为跳下海得公园角车站,掉落电轨自杀身亡的男子口袋里,发现一张探看这幢房子的证明书。在房子楼上的某一房间里,昨天发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被勒毙。她被认为是外国人,但至目前尚未证实,警方说已有线索。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磨房’的所有人——他正在里维耶拉避寒。” [book_title]第四章 没有人前去证明死去女子的身份。侦讯结果揭露了以下的事实。 一月八日午后一点钟刚过,一位穿着华丽、略带外国腔的女子,走进骑士桥的房地产经纪商——巴勒及巴克先生的办公室。她说她要在靠近伦敦的泰晤士河畔租赁或购买一幢房子。经纪商给了她一些特出的房子资料,其中包括“磨房”。她留下了她的名字——卡斯蒂娜夫人,住址是瑞兹,但是证实结果那儿并没这个名字的人,而饭店的人也认不出那死者的身份。 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家园丁的太太,詹姆士太太,是“磨房”的管理员,住在面向大路的小屋里。她作了一番正词。那天下午三点钟左右,一位女士去看房子。她拿出房地产经纪商给她的证明书,詹姆士太太照一般惯例,把房子的钥匙交给她。“磨房”跟她住的小屋有一段距离,他通常不跟来看房子的人一起去。几分钟之后,来了一位年轻男子。詹姆士太太将他描述为身高、肩宽,有着古铜色般的脸孔及明亮的灰眼睛,胡须刮的很干净,穿着褐色的衣服。他向詹姆士太太解释说,他是那位女士的朋友,本来要一起来看房子,但是途中在电信局稍作停留发一封电报而迟到了。她指引他到“磨房”去,然后就没在去想这件事。 五分钟之后,他再度出现,把钥匙交还给她并解释说,那房子恐怕不适合他们。詹姆士太太每看到那位女士,但是心想她可能先走了。她注意到的是,那位年轻男子似乎为了某种原因而显得十分不安。“他看起来就象是见到了鬼魂的人一样,我以为他生病了。” 第二天。另一位男女去看房子,发现尸体躺在楼上的一间房间里。詹姆士太太认出了那具尸体,就是前一天来看房子的那位女士。房地产经纪商也认出了那就是卡斯蒂娜夫人。法医鉴定那女子死去已二十四小时左右。每日公报遽下结论,认为地下铁车站出事的那位男子,勒死了那位女士,然后自杀。然而,由于地下铁车站的死者是在两点钟死亡,而那为女士在那天三点种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活着,照逻辑推论,那两个事件应该是毫不相干,而那死去的男子口袋中所发现的看房子的证明书。仅仅只是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的巧合而已。 一项“为某一不知名的人所蓄意谋杀“的裁决回覆下来,警方(以及每日公报)奉命搜捕那”穿褐色衣服的男子“。由于詹姆士太太肯定在那位女士进入“磨房”之前,里面没有任何人,而且那天下午,除了那个可疑的男子之外,没有任何人再进入那房子,因此合乎逻辑的结论是,那位男子便是谋杀不幸的卡斯蒂娜的凶手。她是被一条坚实的黑绳子所勒死,而且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勒住,因此没有机会喊叫。她所携带的黑色丝质手提包里,有一本写的满满的记事本,一些零钱,一条洁净漂亮的花边手帕,以及伦敦的头等回程车票。没有什么可提供做线索的东西。 这就是每日公报所刊载的详情细节,而他们每天所叫喊的就是“搜捕穿褐色衣服的男子”。平均每天有五百个人写信给“每日公报”说,他们已找到了那个男子,而有着褐色脸孔的高大青年们暗自诅咒,因为他们的裁缝已说服了他们订做了褐色的衣服。地下火车站的事件,被认为只是巧合,而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消褪。 那只是巧合?我不太相信。我是有点偏见——地下铁事件是我个人钟爱的秘密——但是对我来说,这两件死亡事件之间,似乎有某种关连。两件事件中都出现一位脸孔晒的褐黄的青年男子——显然是住在海外的英国人——而且还有其他的相关连处。由于考虑到这些其他相关连处,最后迫使我采取一项紧急的步骤。我出现在苏格兰警场,要求见负责“磨房”事件的人。 他们对我的要求考虑了半天,因为我误闯入了“遗失雨伞案件”的部门。但是最后我还是被引进了一间小房间里,见到了米陀探长。 米陀探长个子矮小,有着一颗生姜似的头,以及我认为的特别暴躁的脾气。一位同样穿着便服的随员,毫不碍眼地坐在一角。 “早安,”我紧张地说。 “早安。请坐。我知道你有一些你认为也许对我们有帮助的事要告诉我。” 他的语气带着好象我所要说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意味,我的脾气被激起了。 “你们当然知道有关一个男子在地下火车站死亡的事,嗯?那个人口袋里有一张探视马罗同样那幢房子的证明书。” “啊!”探长说:“你是在侦讯会上作见证的那位贝汀菲尔小姐。那个男子口袋确实是有一张证明书。其他有很多人也有——只是没死掉而已。” 我鼓起力气说: “你们不觉得奇怪,那个男子口袋里没有车票?” “丢掉车票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我自己也掉过。” “而且也没有钱。” “他裤袋里有些零钱。” “但是没有记事本。” “有些人并不带记事本这些东西。” 我尝试另一个要点。 “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个医生后来就没再出现过?” “忙碌的医务人员很少看报纸。他也许已经忘掉了整个事件。” “事实上,探长,你是决心不起任何疑心。” 我娇嗔地说。 “呃,我想你对奇怪这个字眼有些太感兴趣了,贝汀菲尔小姐。年轻的少女都是浪漫的,我知道——对神秘一类的事物特别感兴趣。然而由于我是一个大忙人——” 我接受他的暗示站了起来。 这时,坐在角落的那个人谦和地说: “探长,也许这位小姐愿意简单地告诉我们她对那事件的看法?” 探长觉得这个建议可以接受。 “好,过来,贝汀菲尔小姐,不要觉得我得罪了你。你问了问题也作了暗示。请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你脑子里所想的。” 我在受伤害的尊严及急切想表示我的看法之间挣扎了一番。结果受伤害的尊严一边失败了。 “你在侦讯时说,你确信那不是自杀事件?” “是的,我确信。那个男子受到惊吓,是什么令他那么恐惧?不是我,而是某一个正沿着月台向我们走来的人——一个他认识的人。” “你没有看到任何人吧?” “没有,”我承认。“我没转过头。然而尸体一被抬上月台,很快就有一个人自称是医生,挤过来检视。” “这并没什么不寻常之处。” “但他并不是医生。” “什么?” “他不是医生,”我重复。 “你怎么知道,贝汀菲尔小姐?” “这很难说。战时我曾在医院工作过,我知道医生如何检视人体,而且都具有某一种职业性的灵巧与冷漠,这是那个人所没有的。除此之外,医生通常不会摸人体的右胸检视心脏。” “他摸右边?” “是的,那时我并没注意到,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回家之后,我就想出来了,然后我才晓得为什么那时整个过程都令我觉得不对劲。” “嗯,”探长说。他慢慢地拿起纸来。 “他的手在尸体的上身摸索,一定很有机会从尸体的衣袋中拿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对我来说,不太可能,”探长说。“不过——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他?” “他身高肩宽,穿着黑色大衣及黑靴子,头戴黑色圆顶礼帽。他戴着金边眼镜,留着刺拉拉的胡子。” “除去大衣、胡子和眼镜之外,就很难辨认他了,”探长抱怨地说。“如果他有意,也能很容易地在五分钟之内改变他的相貌——如果他像你所说的是扒手的话,他一定会这样做。” 我并没有暗示他是扒手之类的人物。至此我已对探长完全失望而放弃了。 “关于他,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当我站起来准备离去时,他问。 “有。”我说。我抓住我临别攻击的机会。“他的头是明显的短头颅,这并不容易改变。” 我得意地看到米陀探长手中的笔摇晃了一下。显然他不晓得“短头颅”这个字怎么拼法。 [book_title]第五章 在这一次的愤慨热浪席卷之下,我期然地发现我的下一步骤是如此易于进行。在我走进苏格兰警场时,脑子里已有了半成形的计划。如果我在那儿的谈话令我不满意的话,我将付诸实行(事实上,已很不满意)。也就是说,如果我有勇气去实行的话。 一个人在正常的情况下,不敢去做的事,很容易在怒火之下付诸行动。在毫不加以思索的情况下,我直接走向纳斯比勋爵的家。 纳斯比勋爵是百万富翁,“每日公报”的所有人。他还拥有一些其他的报纸,但每日公报就像是他杰出的孩子一样。他是以身为每日公报的所有者,而为大英帝国的每一家庭主妇所周知。由于这位大人物的行程日志刚刚出版,因此我知道此时该到那里去找他。现在是他在家向秘书口述的时候。 当然,我并不认为每一位想来见他的年轻女子,都能荣获接见。但是我希望我能如此。在佛莱明家客厅的名片匣里,我发现一张龙斯里侯爵的名片,他是英国最有名的运动界贵族。我取走了这张名片,用面包屑小心翼翼地将名片上所写的字擦干净,然后用铅笔在上面加上一些字:“请给贝汀菲饵小姐会晤阁下的机会。”女冒险家对于她们所采取的手段不该太过考究。 这一招果然管用。一位粉面的仆人接受了这张名片并带了进去,我照他的话行事。我进入一间大房间,一个满脸惊慌的速决员,像阴府里的幽魂一般地,从我身边飞奔而过。然后门关上,而我正与纳斯比勋爵面面相对。 一个硕大的人。大头。大脸。大个子。大肚子。我极力要自己保持镇静。我并不是来批评纳斯比勋爵的大肚子。他已开始对我大吼: “什么事?龙斯里想要什么?你是他的秘书?到底是什么事?” “首先我要声明,”我尽可能保持冷静地说:“我并不认识龙斯里侯爵,当然他也不认识我。这张名片是我从我住在一起的人家里的名片匣里拿的,上面的字是我自己写的。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见您。” 好一阵子,纳斯比勋爵像是中了风一般。最后他咽了两下口水,恢复了过来。 “年轻的女子,我佩服你的冷静。好了,你见到了我!如果你能引起我的兴趣,你可以继续见我两分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那太好了,”我回答。“我会让您感到兴趣。那是有关‘磨房’的秘密。” “如果你已发现了‘褐衣男子’,写信告诉编辑。”他很快地插嘴说。 “如果您再插嘴,我的时间要延长,”我坚定地说。“我并未发现‘褐衣男子’,但是我很可能发现。” 我尽可能以最简短的话语将地下铁事件,以及我从中所得的结论告诉他。在我说完后,他出其不意地说: “你怎么晓得什么叫做‘短头颅’?” 我提起爸爸。 “人猿?嗯!好,你似乎很有头脑,年轻的女子。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太单薄了,你知道。没什么可继续探索的,而且对我们也没用处——照你所说的。” “我十分清楚。” “那么,你要什么?” “我要一份贵报的工作,以便调查这件事。” “办不到。这方面我们已有了专门负责的人员。” “我也有我自己的专门知识。” “就像你刚刚对我所说的,嗯?” “哦,不,纳斯比勋爵。我袖里另有乾坤。” “哦,你有,你有吗?你似乎是聪明的女子。好,那是什么?” “当那自称为医生的人走进电梯之前,他掉落了一张纸条,我捡了起来。纸条上都是防蛀丸的味道,死者身上也有,但医生身上并没有那种味道。因此我了解那张纸条一定是那医生从死者身上拿的。上面写着两个字及一些数目字。” “让我看看。” 纳斯比勋爵伸出手来。 “不行,”我微笑地说:“您知道,这是我的发现。” “我没说错,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子。自己保存这张纸条是对的。没有交给警察,你一点都不顾忌吗?” “今天早上,我在警场准备交给他们。他们坚决认为整个事件跟马罗‘磨房’的事件毫不相干,因此我觉得在那种情况之下,我没把字条交给他们是对的。再说,那探长令我很泄气。” “真是短见的家伙。好,我亲爱的女子,我所能为你作的是这样,你继续在这条线上工作。如果你发现任何事——任随时恭候真正有才能的人。但是你必须好好表现。知道吗?”我谢谢他,同时为我见他的方法道歉。 “没关系。我喜欢人家无理顶撞——漂亮女子的顶撞。顺便提一提,你说两分钟,但是已经三分钟了,包括我的插嘴。对女子来说,这已经是很不寻常了!这一定是出自你所受的科学训练。” 我回到了街道上,呼吸紧促好象长跑过后一般。我发现纳斯比勋爵有如我的新相识一般。 [book_title]第六章 我得意洋洋地回家。我的计划远比我所希望的来得成功顺利。纳斯比勋爵确实是位和蔼的人。现在我只需要开始好好的表现,如同他所说的。一进入我的房门并带上门锁之后,我取出那张纸条,专注地研究。这是整个秘密的线索。 首先,那些数字代表什么?一共有五个数字,头两个数字之后有一逗点。“十七——一百二十二,”我喃喃念着。 这并不代表什么。 接着我把它们加起来。小说中经常这样做,而且到出出人意料的理论。 “1加7等于8,再加1等于9,再加2等于11,再加2等于13。” 13!决定命运得数目!这是不是警告我不要卷入这件事?很可能。不管如何,这除了是警告之外,似乎毫无用处。我不相信任何阴谋者,会在实际生活中将十三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如果他的意思是十三,他会将十三写成——13。 在1跟2 之间有一间隔。我据以从一百七十一中减掉二十二,结果是一百五十九。我在算一次,结果是一百四十九。这些算数演练实在做的很好,但是对于秘密的解答却似乎全无作用。我将算术摆在一旁,不想在靠乘法或除法的结果来想象。我开始研究文学。 “吉尔摩登堡”,意思很明显;是一个地名。也许是贵族家系的发源地,(失踪的后裔?官衔的要求者?)或是风景如画的废墟?(埋藏的宝藏) 对了,就整体来看,我觉得是有关埋藏的宝藏。数目字总是跟宝藏有关。向右走一步,向左走十七步,向下挖一尺深,然后下降二十二步,似乎是如此。这我可以稍后在仔细想一想,最重要的是尽快赶去吉尔摩登堡。 我溜出房门,抱回一大堆参考书,人物索引、地名辞典、苏格兰家系史及不列颠诸岛等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用心地研究探求,却越来越感到一股厌烦之感油然生起,最后我用力将最后一本书合上。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吉尔摩登堡这个地方。 这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好像被人出其不意地将了一军。一定有这样的一个地方。任何人都没有理由会杜撰这样一个名字而写在一张字条上!真是荒谬! 另外一个想法闪现我的脑海。也许这是一处位于郊区,有着城垛的可憎地方,它的所有人为它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然而,若是这样的话,那就特别难找了。我沮丧地跪坐在地上(在我做任何真正重要的事时,我总是跪坐在地上),怀疑自己将如何解开这个难题。 是不是有另外的线索可循?我极力回想之后,高兴地跳了起来。当然有!我必须到那位女子死亡的现场去看看。私家侦探都是这样做的!不管是事后多久,他们总是能发现一些警察所疏忽的线索。我的下一步骤已经十分明显,我必须到马罗去。 然而,我将如何进入那幢房子?我摒除了一些冒险的行径,而选择最简单直捷的方式。那幢房子一直都在招租中——假设目前仍然是如此。我将装成是要租房子的人。 我同时决定批评本地的房地产经纪商所有的房子太少了,以免引起马罗那家房地产经纪公司的怀疑。 然而,我忽略了可能遭到的难题。一位态度可人的职员拿出约半打的特殊房子资料给我看,我竭尽心机才能加以一一拒绝掉。最后,我几近于徒劳无功。 “你们真的没有其他的房子了?”我一副失望的样子,注视着职员的双眼。“紧靠河旁的,有着花园及小木屋,”我补充地说,集中所有我从报上所得知的“磨房”的主要特点。 “有,当然有,有一幢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的房子,”职员疑惑地说,“磨房,你知道。” “不会——不会是——”我结结巴巴地说。(真的,结结巴巴已成了我的长处。) “就是那幢房子,谋杀案发生的地方。也许你不喜欢——” “哦,我不觉得我该忌讳,”我以一种挪揄的表情说。我感到我的诚意已建立了起来。“也许我能以较便宜的价钱到手——在这种情况之下。” 漂亮的一招,我想。 “是的,有可能。不瞒你说,现在这幢房子不太好脱手——你知道,仆人都不好请。如果你实地看过之后,觉得喜欢,那么我会给你开个价钱。我开张房子证明书给你好吗?” “好的,谢谢。” 十五分钟之后,我到了“磨房”的那间小屋。敲过门之后,一个高大的中年妇女开门冲了出来。 “任何人都不能进那幢房子,听到没有?你们这些记者实在令我恶心。尤斯特士爵士命令说——” “我知道这幢房子正在招租,”我冷冷地说,同时取出证明书。“当然啦,如果已经租出去了——” “哦,对不起,小姐,请原谅我的失礼。我一直为那些报社的人所困恼,没有一分钟可得安宁。不,房子还没租出去——目前不太可能。” “是不是排水道有问题?”我不解地轻声问道。 “哦,不,小姐,排水道没问题!但是你一定听说过有一位外国小姐在这里死掉的事?” “我的确在报纸上看过这方面的消息,”我毫不在意地说。 我的不在意引起了这位善良妇人的好奇。如果我表示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也许会像牡蛎一般紧紧封闭起自己。然而我并没如此,她显然被我套住了。 “我想你一定看过,小姐!所以的报纸上都有。每日公报还在派人追寻那个男子。照他们这样做来看,好象我们的警察都是饭桶。呃,我希望他们捉到他——虽然他是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他有军人的架式——啊,对了,我敢说他一定在战时负过伤,有时候他们在战后都显得有点古怪,我妹妹的儿子也是这样。也许她利用过他做坏事——她们是坏人,那些外国人。虽然她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就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 “她黑发或是金发?”我冒险地说:“从报纸上的照片看不出来。” “黑发,脸很白——白的很不自然,我觉得——她的嘴唇红中带着残酷的味道。我不喜欢看到她——有时候擦一点粉,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如同老朋友一样地交谈。我提出另一个问题: “他有没有显得紧张或不安?” “一点都没有。她一直自己在微笑,好象她正为着某件事而高兴一样。这就是为什么第二天下午,当那些人跑出来大叫着警察,说有谋杀案时,我被吓得六神无主。我永远无法忘掉那一幕。至于要我天黑以后到那房子里去,我是死也不敢。要不是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留在这小屋里。” “我想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那时正在坎内,是吧?” “是的,小姐。当他听到消息后,赶回英国来,至于说他下跪求我,那是言过其实,他的秘书彼吉特先生付给我们双倍薪水留下来。正如我先生约翰所说的,现在一分钱就是一分钱。” 我衷心地赞同约翰的看法。 “那个年轻人,”詹姆士太太突然转回到先前的话题说:“他显得不安,他的眼睛,那明亮的眼睛,我特别注意到,他的双眼闪亮,我想是激动的缘故。但是我没想到会有什么不对。甚至他回来十看起来很奇怪,我也没想到。” “他在那房子里多久?” “哦,不久,大概是五分钟左右。” “依你看,他有多高?大约六尺?” “我想差不多。” “你说,他胡子刮得很干净?” “是的,小姐——连一根汗毛都没有。” “他的下巴是不是亮亮的?”我突然紧逼着问。 詹姆士太太畏惧的注视着我。 “呃,既然你提起,是的,小姐。你怎么知道?” “这很难说,不过凶手往往都有光亮的下巴。”我随口解释。 詹姆士太太十分信任地接受这说法。 “真的,小姐,我从没听说过。” “我猜,你并没注意到他的头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普通的样子,小姐,我帮你去拿钥匙来,好吗?” 我拿到了钥匙,朝着“磨房”走去。至此,我觉得我对整个事件的重组很完整。我已知道詹姆士太太所描述的男子,和我所看到的地下车站之间的不同处都不是基本上的不同。大衣、胡须、金边眼镜。“医生”看起来虽是中年人,但是我记得,当他弯下身子检视尸体时,像是年轻人一般。灵敏的动作显示他有着年轻的关节。 意外事件的死者(那“防蛀丸人”,我自己如此称他)和那外国女子卡斯蒂娜女士(不管她的真名叫什么)约好在磨房会面。我现在将片片断断串连起来。他们不是怕被人监视,就是为了某种原因而选择较灵巧的方法见面,两人都取得同一栋房子的证明书。如此他们在那儿的会面将显得象只是巧合一样。 我相信那“防蛀丸人”突然看到那“医生”,他们在车站的相遇对他来说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因而引起他的恐慌,那是另一回事。接着发生的是什么事?那“医生”除去了他的化装,跟踪那女子到马罗。但是很可能他的化装卸得太匆忙,因此下巴上还粘着神奇药水。因此我才问詹姆士太太那个问题。 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我已来到了“磨房”古式的矮门。我打开了锁,走进去。客厅低矮而幽暗,一种发霉而被遗弃的味道。我不自禁地打起冷颤。当那“对着自己微笑”的女子几天以前进入这房子时,她有没感到任何不祥的预兆?我怀疑,是否她的微笑立即从唇上消失,而一种莫名的恐惧环绕她的心房?或是她仍然微笑着上楼,丝毫不察觉厄运即将吞噬她?我的心跳有点加速。这房子里是否真的阒无人迹?厄运是否也正在等待着我?我第一次开始了解到“氛围”这个被大量使用的字的意义。在这屋子里有一种氛围,一种残酷、危险、罪恶的氛围。 [book_title]第七章 我猛地摇摇头,祛除那紧逼着我的不详之感,飞快地上楼去。我毫不困难地找到那悲剧发生的房间。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天下着大雨,未铺地毯的地板上四处印满着泥泞的脚印。我怀疑凶手是否在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留下任何脚印。如果有的话,警察很可能会保留不对外宣布。然而考虑的结果,我觉得不太苦可能,命案发生的前一天天气很好。 房间里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两扇大凸窗,平白的墙壁及地板,几乎成一方形,地毯未盖住的木版边缘沾有污点。我仔细的搜寻,但并没什么发现,连一根针都没有。即使最能干的年轻侦探,也不太可能发现任何被疏忽的线索。 我带着一支铅笔和一本笔记本,似乎没什么可记的,然而我仍画了一张房间的素描,以掩饰我搜寻失败的失望感。铅笔在我放回口袋时,从我指间滑落,在地板上滚动。 “磨房”实在很老旧,地板十分不平。铅笔在地板上一直滚动,越滚越快,直到一扇窗下才停住。每一扇窗子的凹处都有一个窗座,底下有一衣橱。我的铅笔正躺在橱前门。橱门是关着的,但是我突然想到,若橱门原来是开着的,我的铅笔应该滚进橱里。我打开橱门,铅笔立即滚进去,停在最里边。我找寻我的铅笔,发觉由于光线的缺乏及厨子的特殊形状,无法用眼睛找,只好用摸的。里面除了我的铅笔之外,空无一物,然而出于本能的反应,我尝试另一扇窗下的橱子。 第一眼看,好象另一个橱子也是空的,但是我不厌其烦地在里面搜索,触及一个硬纸筒躺在橱子的角落凹处里。我用手一抓,马上晓得是什么东西。那是一卷柯达底片。这真是一大发现! 当然,我知道这可能是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的一卷旧底片滚落到橱子里,在清理橱子时未被发现而留在里面。但是我并不这么想。那底片看起来太新了,而且照它的污损程度判断,只象是在橱子里两三天而已——也就是说,跟凶杀案的时间想合。如果它被留在里面的时间久一点,上面应该已有厚厚的一层污垢。 谁掉的底片?那女子或那男子?我记得,她的皮包完整无缺。若是她在挣扎时,底片掉出来,那么应该也会有些零钱滚落下来才对?不,不是那个女子掉的底片。 我突然狐疑地吸了几口气。我是不是已对防蛀丸的味道产生过敏?我发誓底片上也有防蛀丸的味道。我把它凑近鼻孔,有一股强烈的底片味道,但是除此之外,我可明辨出我最讨厌的防蛀丸的味。不久,我知道了原因。一小片碎布卡在底片中心圆柱上,而这片碎布上有着强烈的防蛀丸味。这卷底片一定有段时间,被那个在车站死亡的男子带在口袋里。是不是他掉在这里的?不太可能,照他的行动来说。 不,是另外一个人,那“医生”。当他拿走那字条时,同时也拿走底片。是他在和那女子纠缠时掉在这儿的。 我找到了线索!我要把底片拿去冲洗,然后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我兴高采烈地离开“磨房”,把钥匙交还詹姆士太太,然后尽快赶到车站。在归途中,我取出那张纸条,重新再研究。突然,那些数字显出了新的意义。假设它们是日期?17122。一九二二年一月十七日。一定是!我以前那种想法实在笨透了。但若是如此的话,我必须找出吉尔摩登堡在那里,因为今天已经是十四号了。只剩下三天,够短的了——尤其是无从找起,更叫人绝望! 要想在今天拿底片去冲洗已经太晚了。我必须赶回家,以免赶不上吃饭时间。我突然想到有一种简单的方法,可以证明我的结论是否正确。我问佛莱明先生,死去的那男子遗物中有没有照相机。我知道他对这个案子和有兴趣,对所有细节了如指掌。 出乎意料地,我失望了,他回答说并没有照相机。我一直小心地提示他有关卡统的一切,希望能提醒他,但是他仍十分肯定没有任何与摄影有关的东西。 这真是一项挫折。如果他没有照相机,怎么会带一卷底片? 次日早晨,我很早出门,拿着底片去冲洗。我小题大做地一直走到瑞金街的柯达经销店。我交出底片并要求各冲洗一张出来。店里的人拿起我的底片。 他看着我。 “你搞错了,我想。”他笑着说。 “哦,不,”我说:“我绝没有搞错。” “你拿错卷了,这是一卷不可曝晒的底片。” 我很没面子的走出去,我敢说,人有时候想象自己能有多蠢是有好处的!但没有人愿身历其境。 就在我经过一家轮船公司时,我突然停住脚步。橱窗有一艘那家公司的漂亮的模型船,上面标明着“吉尔摩登堡”。一个轻率的念头闪现脑海,我推开门走了进去。我走至柜台,以一种颤抖的声音(这次是真的!)喃喃说: “吉尔摩登堡?” “十七号从南汉普敦开航。到开普顿?头等票还是二等票?” “多少钱?” “头等,八十七镑——” 我打断他的话。巧合的事对我来说太多了。这正好是我所得到的遗产总额!我将孤注一掷。 “头等。”我说。 现在我是真的要去冒险了。 [book_title]第八章 (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日记摘录) 我似乎从未宁静过,这实在是很奇怪。我是一个喜欢宁静生活的人。我喜欢我的俱乐部、桥艺赛、可口的餐肴及美酒。我喜欢夏天的英格兰,冬天的里维耶拉。我不想介入任何轰动的事件中。有时坐在温暖的壁火前,从报纸上看一看,着我并不反对,但也只限于此。我的目标是使生活完全舒适惬意。我已花了不少心思几相当的金钱,来达到这个目标。但是,我不能说成功了。这类耸人听闻的事,即使不发生在我身上,也会发生在我周遭,而往往不管我的意愿如何,我总是被卷入。我讨厌被卷入其中。 这都从彼吉特今天早上到我卧房来开始。他手里拿着一封电报,一张脸凝重的就像在葬礼上一样。 彼吉特是我的秘书,一个热心、辛勤,各方面都令人佩服的人。我不知道还有谁比他更烦我。很久以来,我绞尽脑汁想摆脱他。但是你无法将一个努力工作,早起晚睡毫无不良习性的秘书开除。他这个人唯一有趣的是他的脸,他有着一张十四世纪放毒者的脸。 如果彼吉特没有迫使我也工作的话,我不会介意。我对工作的观念是不必太费心,轻松就可完成的事。我怀疑彼吉特一生是否对任何事抱过轻松的态度。他对任何事都很认真。这就是我与他很难相处的地方。 上个礼拜我想出一个聪明的办法,送他到佛罗伦斯去。他谈论着佛罗伦斯,同时说他很想去那里。 “我的好秘书,”我叫着:“你明天就去,我负责所有的费用。” 一月并不是去佛罗伦斯的正常时节,但这对彼吉特来说并没什么不同。我可以想象他沿途一面参照旅游指南,一面观赏风景的样子。而对我来说,付他旅费来换取一个星期的自由实在太便宜了。 那真是令人兴奋的一个星期。我做尽了任何我想做的事,而完全可以不做我不喜欢的事。但是当我睁开眼睛,看到彼吉特站在我及指着早上九点的时钟之间时,我知道我的自由已经结束了。 “我的好秘书,”我说:“丧礼是不是已经开始了?还是要晚一点?” 彼吉特并不欣赏我干涩的幽默,他只是看着我。 “那您是已经知道了?尤斯特士爵士?” “知道什么?”我反问他:“从你脸上的表情,我推想一定是你一个亲近的亲人今天早上要入土。” 彼吉特尽可能避开我的俏皮话。 “我想你不可能知道这个。”他拍拍电报。“我知道您不喜欢一早被叫醒——但已经九点了。”——彼吉特坚持九点时一天已经过了一半——“而且我想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再度轻拍着电报纸。 “那是什么鬼东西?”我问。 “马罗警察局拍来的电报。一个女子在您的房子里被谋杀了。” 这让我从床上急跃了起来。 “真是胆大包天,”我叫喊着:“为什么在我的房子里?谁杀了她?” “他们没说,我想我们该立刻回英格兰,尤斯特士爵士?” “不必说了。我们为什么要回去?” “警察——” “我跟警察有什么关系?” “呃,那是您的房子。” “那,”我说:“那是我的不幸而不是我的过错。” 彼吉特黯然地摇头。 “那件事会对您的选民产生不良的影响。” 他悲哀地表示。 我看不出为什么会——然而我有一种感觉,觉得彼吉特在这方面的直觉总是正确的。表面上看来,一个国会议员不会丝毫因为一个迷失的年轻女子,在属于他的空屋里被谋杀而失去资格——但是你不能保证大英帝国的大众不将之当成一回事。 “她是一个外国人,这更糟糕,”彼吉特悲哀地继续说。 我再次相信他是对的。如果有一个女子在你的屋子里被谋杀是一件不名誉的事,那么如果她是外国人,那就更加地不名誉。另外一个念头袭向我。 “老天,”我叫喊:“希望这不会干扰到卡箩琳。” 卡箩琳是为我烧饭的,她是园丁的太太。我不晓得她是什么样的太太,不过她是一个优秀的厨娘。反过来说,詹姆士并不是好园丁——但是我仍供养他,同时给他一间小屋住,主要是看卡箩琳的份上。 “我不觉得这件事发生后,她还会留在那儿。”彼吉特说。 “你真是一个讨人欢心的家伙!”我说。 我知道我不得不回英格兰。彼吉特催促我回去,何况还有卡箩琳需要安抚。 (三天后) 我不敢相信任何有办法的人在冬天时不离开英格兰!天气实在糟透了。这件麻烦实在很烦人。房地产经纪商说,房子几乎不可能再租出去。卡箩琳已被安抚——用双倍薪水。我们大可从坎内拍一封电报给她就可以了。事实上,我一直在说,实在没有必要亲身赶回来。我明天就回去。 (一天后) 一些十分令人惊异的事发生了。首先,我遇到了奥格斯特斯-米尔雷,当今政府所制造出的一只典型的老驴子。当他在俱乐部中把我拉到一处安静的角落时,他的态度渗出外交上的神秘。他讲了很多,有关南非及那儿的工业情况,南非河边高地日渐高涨的罢工谣言,以及推动罢工的秘密等第。我尽可能耐心地听着。最后,他压低声音说,有一些文件已经出现,必须交到司马兹将军的手中。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说,同时微打哈欠。 “但是我们如何交给他?我们在这件事中的地位是微妙的——非常微妙的。” “邮局罢工了?”我打趣地说:“只要贴上两辩士邮票,投入邮筒就可以了。” “亲爱的彼得勒!用普通邮寄?” 我总是不懂,为什么政府雇用皇家邮差,而对秘密的文件却又如此不放心由他们传递。 “如果你不喜欢邮寄,可以派你一个年轻的仆人送去。他会喜欢那趟旅程的。” “不可能,”米尔雷说,老态龙钟地摇头。”有原因的,亲爱的彼得勒——我向你保证,是有原因的。” “呃,”我提高声音说:“你所说的都很有趣,但是我必须告退——” “等一下,亲爱的彼得勒,我请求你。现在请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最近要去访问南非?我知道,你对罗得西亚很有兴趣,而你特别感兴趣的是罗得西亚加入大英国协的问题。” “呃,我想大约再过一个月出去。” “不可以提早些?这个月?这个礼拜?” “可以,”我说,带着些兴趣地看着他。“但是我不晓得我要不要提早。” “你将为政府立一项大功。他们一定会感激的。” “你的意思是,要我当邮差?” “不错。你的身份是非官方的,而你的访问是善意的。一切都很适合。” “呃,”我慢吞吞地说,“如果要我做,我不介意。我唯一急着要做的事是,尽快离开英格兰。” “你将发现南非的气候宜人——相当宜人。” “我的好朋友,我知道那儿的天气,战前不久我曾到过那儿。” “我真的很感谢你,彼得勒。我会派人送给你。交到司马兹将军手上,你知道吧?吉尔摩登堡号星期六启碇——相当好的一艘船。” 在我们分手之前,我陪他走了一程。他热情地紧握我的手,一再地道谢。我一面想着政府政策上的奇怪偏方,一面走回家。 第二天傍晚,我的仆役长迦维士告诉我,有一位绅士有私事想见我,但不报自己的姓名。我以为是拉保险的,因此告诉迦维士说我不能见他。彼吉特不幸地在我偶尔认为他真正有用处时,去因患了胆汁过多症而躺在床上。这些积极、辛勤的年轻人总是因为胃弱而易遭到胆汁过多症的袭击。 迦维士回来说: “那位绅士要我告诉你,尤斯特士爵士,他是从米尔雷先生那儿来的。” 这就使事情改观了。几分钟之后,我在书房里见到了来访者。他是一个有着一张褐脸,体格健美的年轻人。一道疤痕从眼角斜向下巴延伸,破坏了原本虽然有点卤莽但却娇好的面孔。 “怎么样,”我说:“有什么事?” “米尔雷先生派我来找你,尤斯特士爵士。他要我以你秘书的身份陪你到南非。” “我的好朋友,”我说,“我已经有了一位秘书,不想再要了。” “我觉得你要,尤斯特士爵士。你的秘书现在在那里?” “他患了胆汁过多症,现在躺在床上,”我解释说。 “你确信那只是胆汁过多症?” “当然是,他很容易得那种病。” 我的访客微笑。 “那可能是或可能不是胆汁过多症,时间会说明。但是我告诉你,尤斯特士爵士,如果有人想除掉你的秘书,米尔雷先生一定不会感到惊奇。哦,你不必害怕。”——我的脸上一定显出短暂的惧色——“并不是威胁你,除掉你的秘书后,较容易接近你。不管如何,米尔雷先生要我陪伴你。当然,旅费是我们自己的事,但是关于护照,你要采取必要的步骤,好象你已经决定需要一位第二秘书的服侍一样。” 他似乎是一个意志坚定的年轻人。我们彼此对视,而我输了他。 “很好,”我软弱地说。 “关于我陪伴你的事,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很好,”我再度说。 终究,有这个人跟我在一起也许好些,但是我有一种掉入深水中的预感。就在我想我已得到安宁的时候! 当我的访者要离去时,我止住他。 “如果我能知道我新秘书的姓名可能比较好些。” 我带着嘲讽意味地说。 他考虑了一下。 “哈瑞-雷本似乎是一个相当合适的姓名。”他说。 这真是奇特。 “很好,”我第三度如此说。 [book_title]第九章 (回复安妮的叙述) 女英雄晕船实在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在书本中的女英雄是船摇晃得越厉害,她越喜欢。当众人都晕得一塌糊涂,只有她独自在甲板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勇敢地面对一切,且为拥有风暴而欣喜。我很惭愧,当“吉尔摩登堡”首次摇晃时,我即面色发白,急忙走进船舱里。一位好心的女侍扶着我,建议我吃干土司和和姜啤酒。 我躺在我的舱房里连呕了三天。我的目的已被抛诸脑后,我已无兴趣去解除秘密。现在的安妮已完全与那位从船公司急急回家,一路上蹦蹦跳跳,欣喜若狂的安妮判若两人。 现在回想起那天我突然闯回客厅的情形,不禁笑了起来。佛莱明太太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当我进去的时候,她转过头来。 “安妮亲爱的,是不是你?我有件事跟你谈一谈。” “哦?”我尽量使自己安定下来地说。 “艾美莉小姐要离开了。”艾美莉小姐是管家。由于你尚未顺利找到事做,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如果你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那多好! 我被感动了。她不要我,我知道。那只是基督徒的慈悲促成了这项建议。我为私下对她的批评感到惭愧。我站了起来,冲动地跑过去,双手环绕她的脖子。 “你真好,”我说:“真是好人,好人,好人!非常感谢你。但是没关系,我将在礼拜六离开,到南非去。” 我的突击吓着了那位好女人。她不习惯人家突兀的感情表现。而我的话更是使她吓了一跳。 “到南非?亲爱的安妮。我们势必要仔细研讨一下这种事。” 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我解释说我已经安排了旅程,一到那里之后,我将成为女佣人。这是我一时之间唯一能想出的。我说,南非很需要女佣人。我向她保证,我能照顾我自己,而最后,她叹了一口气摆脱了我的气,接受我的计划而不再追问。临别的时候,她在我手里塞了一个信封。我发现里面有五张崭新的五英镑纸币和附言:“我希望你不觉得这是冒犯,同时接受我的一点心意。”她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女人。我无法继续跟她同住在一房子里,但是我了解她内在的价值。 如此,我上了船,口袋里有二十五英镑,面对世界,同时追寻我的冒险事迹。 到了第四天,女侍终于催促我到甲板上去。我说我宁可死在船舱里,也不离开我的床位。现在她改用带我到马得拉群岛去探险来引诱我。我的心中升起了希望。我可以离船上岸到那里当女侍。什么都可以,只要是踏上干硬的陆地。 我裹着外套和毯子,双脚软弱得像一只病猫,被拖了上去,像一具呆滞的肉体一般,被安置在一张甲板椅上。我闭着眼躺在那儿,诅咒着生命。船上的事务长——有着金发及一张娃娃脸的年轻人-走过来坐在我的旁边。 “嗨!有点自怜是不是?” “是的,”我回答,心里恨着他。 “啊,再过一两天就不会这样了,现在船还在海湾里,烟尘滚滚,但是往后天气会很和顺。明天,我带你在甲板上玩掷环游戏。” 我没答腔。 “你正在想自己永远不会复原,嗯?我看过比你情况更糟的人,但是两天之后,他们却成了这艘船的生命和灵魂,你也会一样。” 我没有足够的力气可以告诉他他是个骗子。我瞄了他一眼。他继续愉快地聊了几分钟,然后高兴地离去。人们走过来又走过去,运动中的灵巧夫妇、腾跃的孩子、欢笑的年轻人。少数苍白的受苦者跟我一样,躺在甲板椅上。 空气凉飕而清爽宜人,阳光灿烂。我不自觉地感到有点欣悦起来。我开始注意着人们。一位妇女特别吸引我。她大约三十岁,中等身材,有着酒窝的圆脸和很蓝的眼睛。她的穿着虽然平素,但从剪裁的合身可以看出是巴黎的手艺。而且,看她愉悦而泰然自若的样子,好象她拥有这艘船一样! 甲板上的服务生听从她使唤地跑来跑去。她坐在一张特别的甲板椅上,有着舒适的椅垫。她对椅垫放置的位置改变了三次主意。不管对任何事,她都保持那种可爱和迷人的态度。她看起来是属于世界上及少见的那种人,他们晓得他们想要什么,知道他们能得到,且着手去得到,而不会冒犯到别人。我想如果我能复原——但是我当然无法复原——跟她谈话会令我很愉快。 大约中午时刻,我们抵达马得拉群岛。我仍然虚弱得无法移动身子,但是我很愉快地观赏着那些如画的商人,他们上船来,将商品展示在甲板上。其中也有花。我将鼻孔埋进一大束甜润的紫罗兰中,觉得好多了。事实上,我已觉得我能撑完全部航程。当女侍告诉我,要帮我拿一点鸡汤来时,我只稍做拒绝。等她端来后,我喝得津津有味。 吸引我的妇人上岸了。她回来时由一位高大、黑发、铜脸,像军人模样的男子护送着,早先我曾注意到他在甲板与船舱之间走上走下。我立即把他当做是“坚强而沉默的罗得西亚人”之一。他大约四十岁,两鬓有点白发,是船上最帅的男子。 当女侍为我带来另一条毯子时,我问她那位迷人的妇人是谁。 “那是闻名的社交女士,克雷伦丝-布莱儿夫人。你一定在报纸上看过有关她的新闻。” 我点点头,以更新的兴趣看着她。布莱儿夫人的确是以当代最聪明的女子而闻名的。我有点高兴地注意到,她是众人注意力的中心。有一些人由于船上的方便,可以用非正式的方法,极力的想与她结识。我佩服她打发他们的彬彬有礼方式。她似乎已指定那位强壮沉默的男子,作为她特别的护花使者,而他并未察觉他的特权。 令我惊讶地,次日早晨,在跟她的伴侣绕着甲板走了几圈之后,布莱儿夫人突然停在我的椅旁。 “今早有没有觉得好过些?” 我谢谢她,同时说我觉得比较有点像个人样了。 “昨天你看起来确是一副病模样。瑞斯上校和我觉得将可观赏到一项海上葬礼——但是你令我们失望了。” 我笑了起来。 “上来透透气,让我好多了。” “没有什么比得上新鲜的空气,”瑞斯上校微笑着说。 “关在那密不透风的舱房里真是闷死人了,”布莱儿夫人坐进我旁边的位子里,微微点头示意,遣开她的伴侣。“我希望你已换到靠外面的舱房?” 我摇摇头。 “我亲爱的姑娘!你为什么不换?房间多的是。很多人在马得拉群岛下船,船位很空。跟事务长说,他是一位很好的小男孩——他帮我换到一间漂亮的房间,因为我不喜欢原来的那间。吃中饭的时候,你跟他说。” 我耸耸肩。 “我不能动。” “别傻了。现在跟我起来走一走。” 她露出酒窝笑着鼓励我。起初我觉得双腿十分软弱,但是当我们一起轻巧地走上走下时,我觉得好多了。 走了一两圈之后,瑞斯上校再度加入我们。 “你可以从另一边看到特纳利夫岛的高峰。” “真的吗?你想我能不能拍张照片?” “不行——但是那并不是说你不能拍张快照。” 布莱儿夫人笑了起来。 “你真坏。我拍的照片有些很好。” “大约只有百分之三拍得成,我该这么说。” 我们都走到甲板的另一边。在那里,透过细密的玫瑰花色烟雾,可以看到那雪白闪烁的高峰。我高兴的大声欢呼。布莱儿夫人跑去拿相机。 她不受瑞斯上校嘲弄批评的影响,努力地拍着快照。 “哎,底片完了。”她的声调转变成失望、懊恼,“总是这样不巧。” “我总是喜欢看小孩子在玩新玩具,”上校说。 “你真讨厌——不过,我还有一卷。” 她从上衣的口袋取出了另一卷底片。这时船身突然摇晃,使她身子失去了平衡,在她赶紧用手抓住缆绳时,那卷底片掉了下去。 “啊!”布莱儿夫人惊惶地叫了起来。她探出身子往下看。“你想它会不会掉到海里去了?” “不会,你可能运气很好,只落到底下甲板上一位倒霉的服务生头上。” 一位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后几步的地方,吹响震耳欲聋的号角。 “午饭时间到了!”布莱儿夫人狂喜地说:“早餐到现在,我什么都没吃,除了喝过两杯牛肉汁外,贝汀菲尔小姐,吃中饭去?” “呃,”我犹豫地说,“好的,我的确觉得有点饿。” “太好了。你将坐在事务长的那一桌,我知道。跟他谈谈换舱房的事。” 我找到了餐厅,开始狼吞虎咽,将一大盘的菜都吃得精光。我昨天的朋友为我的康复道贺。他说,今天每个人都将换舱房,我的东西将尽快地搬到靠外头的舱房里。 同桌的只有四个人,我、二个年长的女士和一位谈了很多有关“我们可怜的黑人同胞”的教士。 我环视着周围各桌。布莱儿夫人坐在船长那一桌,瑞斯上校在她旁边。船长的另一边坐着一位仪容出众的灰发男士。 我已在甲板上注意过很多人,但是一个人先前一直未露过面,如果他曾出现过的话,不太可能逃过我的注意。他是一个黝黑高大,有一张险恶的面孔,令我相当震惊的男子。我有点好奇的问事务长,他是什么人。 “那个人?哦,那是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的秘书。可怜的家伙,晕船晕得很厉害,一直都没露过面。尤斯特士爵士有两位秘书,两位都给风浪整惨了。另一位还没好转,这个名叫彼吉特。” 看来“磨房”的所有人彼得勒爵士在这船上,也许这只是巧合,但是- “那是尤斯特士爵士,”我的情报员继续说:“坐在船长旁边。自大的老笨驴。” 我越研究那个秘书的脸,越不喜欢它。那过份苍白的脸,那隐藏秘密,有着厚眼皮的眼睛,那奇怪的扁平头——样样都令我有种恶心、恐惧的感觉。 我跟他同时离开餐厅,紧跟在他身后到甲板上去。他跟尤斯特士爵士说话,我远远地听到一两句。 “我马上去看看舱房好吗?您的舱房里堆满了行李,实在无法工作。” “我的好秘书,”尤斯特士回答说:“我的舱房是让我睡觉更衣的地方,我从未要你在里面打字工作,制造令人讨厌的鬼声音。” “那正是我的意思,尤斯特士爵士,我们必须有个工作的地方——” 至此我离开了他们,走下去看看我的迁移工作是否已在进行。我发现服务生正在忙着搬动我的东西。 “很好的舱房,小姐,在第四层,十三号房。” “哦,不!”我叫了起来。“不要十三号。” “十三”是我所迷信的数字。那是一间好舱房。我看了看,犹豫着,但愚蠢的迷信战胜了。我几乎声泪俱下地向服务生请求。 “没有其他我可以换的房间了吗?” 服务生想了想。 “呃,有一间十七号,就在左舷边上。那间今天早上还空着,但是我想可能已经分配给别人了。然而由于那位先生的东西还没搬进去,而且先生不会像女士们一般迷信,我想换一换他是不会介意的。” 我感激地叫了起来,服务生去征求事务长的准许。他咧开嘴笑着回来说: “没问题,小姐。我们可以搬进去了。” 他带路到十七号房。它并不像十三号一样宽敞,但是我很满意。 “我马上去拿你的东西,小姐。”服务生说。 但是这时那个有着一张阴险的脸的家伙出现在走道上。 “对不起,”他说:“这间舱房是预定给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用的。” “那没关系,先生,”服务生解释说:“我们已把它更换为十三号。” “不,我要的事十七号房。” “不,十三号房较好,先生——比较大。” “我特别挑选十七号房,事务长说过可以。” “对不起,”我冷静说:“十七号房已分配给我了。” “我不同意。” 服务生干预地说: “另一间舱房也是一样,反而更好。” “我要十七号房。” “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个新的声音插入:“服务生,把我的东西放进这里,这是我的房间。” 那是我午餐时的邻座,爱德华-契切斯特教士。 “对不起,”我说:“这是我的房间。” “这间已分配给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了,”彼吉特说。 大家都越来越激动了起来。 “我很遗憾我必须为这件事争论,”契切斯特谦和地微笑着说,他的微笑并无法掩饰住他想达到目的的坚强意志。 谦和的人总是倔强的,我早已注意到。 他侧身挤进走道来。 “你住靠舱门口的二十八号房,”服务生说:“很好的房间,先生。” “我恐怕非坚持不可,答应给我的是十七号房。” 我们陷入了僵局,每个人都决心坚持下去。严格地说,不管如何,我可能退出这场竞争,接受二十八号房,让事态缓和下来。只要不是十三号房,其他的房间对我来说并无所谓。但是我的热血沸腾,我不愿意第一个放弃。而且我不喜欢契切斯特。他有着吃饭发出声响的假牙。很少人像他一样令我讨厌。 我们一直都重复着相同的说词。任凭服务生一再地向我们强调,其他的两间房间都比这间好,我们还是没有人理他。 彼吉特开始发脾气了。契切斯特极力地忍住,我也努力忍住我的脾气。我们仍然没有人愿意稍作让步。 服务生向我眨眼示意,我悄然离开了现场。幸运地,我很快便遇到了事务长。 “哦,求求你,”我说:“你说过我可以住十七号房,对不对?但是其他的两个人不让,契切斯特先生和彼吉特先生。你会让我住进去的,对不对?” 我总是向人说,没有人会像海员一般善待女子。我的小事务长理直气壮地为我加入竞争。他对两位争论者说,十七号房是我的,他们可能分别搬进十三号房和二十八号,或是留在他们自己原来的房间,随他们的意。 我用我的眼睛告诉他,他真是个英雄,然后走进我的新房间。这次遭遇令我好太多了。海上风平浪静,气候日渐温暖,晕船症已成了过去! 我走上甲板,加入掷环游戏,并报名参加各种运动。茶点在甲板上供应,我尽可能地享受。在茶点之后,我与一些令人愉快的年轻人玩掷钱币的游戏。他们都待我特别好。我觉得生活是欢愉而令人满意的。 更衣号角突然吹起,我快步回到我的新房间。女侍满脸困惑地在那儿等我。 “小姐,你的房间有一股很可怕的味道。我不晓得那是什么,但是我怀疑你能在这里睡觉。我想在C层有一间甲板房,你可以搬进去——只过一夜。” 那味道真的很糟——令人几欲作呕。我告诉女侍我会在更衣时考虑搬出去的事。我很快地走进化妆室,闻到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死老鼠?不,比死老鼠味更糟。啊,我知道了!我以前闻过这种味道。一种东西——啊!对了,阿魏树脂!战时我曾在医院药剂室作过短时间的事,因而认识了许多味道令人作呕的药品。 那是阿魏树脂的味道,但是为什么—— 我坐进沙发里,突然有所了解。有人在我房间里放一撮阿魏树脂。为什么?逼我搬出去?为什么他们急着要我搬出去?我从另外一个角度回想今天下午的情景。十七号房有什么可令这么多人想住进来的?另外两间都是更好的房间,为什么他们两个大男人都坚持要十七号房? 十七,多令人坚持的一个数字!我是在十七号那天在南汉普敦登船启航。十七——我突然屏住气息。我很快地打开我的皮箱,把藏在袜子里的纸条拿出来。 十七——二二——我将它当成是日期,“吉尔摩登堡”启航的日期。如果我错了呢?当我想至此,我想任何人在写日期时,他会不会觉得有必要将年月都一齐写下来?假设十七是指十七号房?“一”呢?时间——一点钟。那么“二二”一定是日期。我看了看我的小日历。 明天是二十二号! [book_title]第十章 我兴奋异常。我确信我终于找对了线索。有一件事是很明显的,那就是我必定不能搬出这间房间。阿魏树脂的怪味道我必须忍受下去。我重新审视了一下我的发现。 明天是二十二号,凌晨一点或下午一点,会有事情发生。我料定是凌晨一点钟。现在是七点,还有六个钟头便可揭晓。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是怎么度过的。我很早便回房。我告诉女侍说我感冒头痛,不在乎那怪味道。她似乎仍然有点困惑,但是我很坚定。 长夜似乎永不休止。我上了床,为了应急,我裹着一件厚厚的法兰绒睡袍,脚上仍趿着拖鞋。如此装束,我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能随时跳起来应付。 我到底期待什么事发生?我不知道。一些大部分都很不可能的模糊幻像在我脑海中漂浮。但是有一件事我十分确定,那就是一点钟的时候,会有事情发生。 我听到其他的人在不同的时间上床的声响。片片断断的对话、互道晚安的笑语,陆续从敞开的气窗传进来。然后,一片寂静。大部分的灯光都已熄灭。外面走道上仍留着一盏灯,因此我的房间内仍有着灯光。我听到八点钟响。接着几个钟头是有史以来最长且过得最慢的,我不时地看表,以防误过时间。 如果我的推论错误,如果一点钟时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我真是愚弄了自己,把我所有的钱花费在虚幻的发现上。我的心痛苦地跳动着。 钟声又响起。一点!什么事都没有。等等——那是什么?我听到轻快的跑步响——沿着走道跑着。 然后我的房门突然像被炮弹炸开一样打开来,一个男子几乎跌倒进来。“救救我,”他急促地说,“他们在追我。” 这不是争论或解释的时候,我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我大约只有四十秒的时间可以行动。我跳了起来,面对那站在房间中的陌生男子。 舱房内没有六尺高大男人的藏身之处。我一手拉出我的舱房大衣箱,他侧身倒进铺位下的大衣箱后面。同时,我用另一手拉下洗脸盆。在灵巧的动作下,我的头发已在头顶上卷成一小结。从外表来看,不太技巧,但是从另一角度来看,却很艺术。一个女士,头发卷在头顶上,正从她的衣箱中取出肥皂,显然是要洗她的脖子,几乎不可能被怀疑为藏匿逃亡者。 门上有敲门声,没等我说“进来”,门就已被推开。 我不知道我原本期待看到什么。我想我有着模糊的念头,是彼吉特先生拿着左轮手枪,或是我的教士朋友拿着其他致命的武器。但是我实在没想到:我看到的是一位夜间女侍,带着尊敬和询问的脸色。 “抱歉,小姐,我以为是你在叫。” “不,”我说:“我没有。” “对不起,打扰你了。” “没关系,”我说:“我睡不着,我想洗以洗脸也许有帮助。” “真是对不起,小姐,”女侍再度说:“但是附近有一位先生喝醉了,我们怕他会闯入女士的房间,把她吓着了。” “真可怕!”我说,同时警觉地看着四周。“不会进来吧?” “哦,我想不会,小姐。如果他进来,你就按铃。晚安。” “晚安。” 我打开门窥视走廊。除了那逐渐离去的女侍身影外,没看到任何人。 喝醉了!这就是她的解释。我的戏剧天才都白费了。我将大衣箱再拉出来一点说:“请立刻出来。”声音尖酸刻薄。 没有回音。我探头进去看,我的访客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儿,好像睡着了。我推了推他的肩膀,他还是没动。 “烂醉如泥,”我苦恼地想:“我该怎么办?” 然后我看到令我倒抽一口凉气的东西,地板上有一个小猩红点。 我使尽吃奶的力气,终于把那个男子拖了出来。他脸上的死白显示出他已昏了过去。我很容易找出他昏厥过去的原因。他的左胸腋被刺了一刀——很深的伤口。我脱下他的外套,准备包扎伤口。 在冷水的刺激之下他醒转过来,然后坐了起来。 “请不要出声。”我说。 他是那种体力恢复很快的年轻人,他支撑着爬起来,有点摇晃地站在那儿。 “谢谢你,不需要任何人为我作什么。” 他的态度轻蔑,几乎是攻击性的。没有一点谢意,甚至连普通礼貌上的表示感激都没有! “伤得很重,你必须让我包扎一下。” “不必了。” 他冲着我的脸说,好像是我在求他帮忙一样。我从未平静过的肝火升了上来。 “我无法苟同你的态度,”我冷冷地说。 “至少你可以摆脱我的存在。”他向门口走去,有点摇晃不定。我突然把他推入沙发里。 “不要傻了,”我不拘礼仪地说,“你不想让整条船到处都滴满血吧?” 他似乎理会到了这一点,因为当我尽最大能力帮他包扎伤口时,他静静地坐在那儿。 “好了,”我拍了拍我的包扎成果说,“暂时只有这样了,你现在脾气有没有好一点,要不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抱歉,我无法满足你天生的好奇心。” “为什么?”我懊恼地说。 他淘气地笑着。 “如果你想要宣传出去,就告诉女人,否则还是三奸尊口的好。” “你不觉得我能保守秘密?” “我不觉得——我知道。” 他站了起来。 “不管如何,”我恨恨地说,“今晚发生的事,我至少可以小作宣传。” “我也知道你会去宣传,”他漠不关心地说。 “你好大胆!”我生气地叫了起来。 我们面对面,象胸怀巨恨的敌人一般,彼此注视着对方。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面貌,那突出的黑头颅,那瘦削的下巴,那褐色脸颊上的疤痕,那古怪明亮的灰眼睛,正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嘲讽眼神注视着我的眼睛。这个人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你还没有谢谢我就了你的命!”我故作甜蜜地说。 我击中了他的要害,我看到他明显地畏缩了。我直觉地感到,他最痛恨被提及他欠了我救命恩情。我不在意,我要伤害他,我从未如此地想要伤害人。 “我真希望你没救我!”他吼着,“我最好是死了,免得欠你情。” “我很高兴你承认这份情债。你无法逃避。我救了你的命,而我正等着你说‘谢谢你’。” 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我想他早就把我给杀了。他粗鲁地推开我走过去。到了门口,他转过头来说: “我不会谢你——不管现在或任何时候。但是我承认这笔债,有一天我会还清。” 他走了,留下我在那儿紧握拳头,心跳得像激流一般。 [book_title]第十一章 那天晚上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兴奋事情发生。第二天早上我在床上吃早餐,很晚才起床。当我上甲板时,布莱儿夫人向我打招呼。 “早安,吉普赛女郎。来,坐到我的旁边。你看起来好像昨晚没睡好一样。” “你为什么叫我吉普赛女郎?”当我顺从地坐下来时,我问。 “你介意吗?那似乎适合你。一开始我就在脑海里那样称呼你,就是因为你有一些吉普赛的因子,才使你与其他的人如此不同。我暗自认为,整条船上只有你和瑞斯上校两个人,不会让我觉得跟你们谈话是无聊的要死的事。” “那可真有趣,”我说,“我对你的想法也一样——只是对你来说,比较容易令人理解。你是——你是如此精致的一件上帝成品。” “这不怎么坏,”布莱儿夫人点点头说,“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吉普赛女郎。你为什么要到南非去?” 我告诉她一些有关爸爸的终生事业的事。 “那么你是查理士-贝汀菲尔的女儿?我就晓得你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你是不是要到矿山去找更多的骨骸?” “也许,”我小心地说:“同时我还有其他的计划。” “你真是一个神秘的女孩。你今天看起来真的很累的样子。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我一上船就无法保持清醒。他们说,白痴可以一睡十个钟头!我可以睡二十个钟头!” 她打着哈欠,看起来像一只瞌睡的小猫。“一个笨服务生半夜把我吵醒,交还给我昨天掉的那卷底片。他以一种十分戏剧化的动作,手伸过气窗,把底片正好丢在我的肚子中央。那时我还以为是一颗炸弹哩!” “你的上校来了,”当瑞斯上校那高大的军人身影出现在甲板上时,我说。 “他并不只是我的上校。事实上,他很爱慕你,吉普赛女郎。所以,不要跑开。” “我要在头上绑点东西,那比戴帽子舒服。” 我很快地溜走。为了某种原因,我跟瑞斯上校在一起觉得不舒服。他是少数能令我感到难为情的人之一。 我下去到我的舱房里,开始寻找可以绑住我那不驯服的头发的东西。现在我已成了一个爱整洁的人,我总是喜欢以某种方式整理我的东西并加以保持。当我一打开我的抽屉,就晓得有人弄乱了我的东西。每样东西都被翻过而变得散乱不堪。我检查另一个抽屉及小衣橱,都是一样。看起来好像是某人急于找某样东西而没找到。 我面色沉重地坐在床缘上。谁搜过我的房间?他们想找什么?是不是那写着一些字和数目字的半张纸条?我不满意地摇摇头。那当然已是过去的历史,对现在来说。但是其他的还有可能是什么? 我得好好想想。昨晚的事虽然刺激,但是并未阐明什么。那个闯入我房间的年轻人是谁?我以前并未在船上看过他,不管是在甲板上或是餐厅里。他是船公司的人或旅客?谁刺了他一刀?为什么刺他?而且,为什么十七号舱房这样突出?这都是谜,但是毫无疑问地,一些特别的事件正在“吉尔摩登堡”号上发生着。 我用手指数了以下值得我注意的人。 除了我昨晚的访客之外——但是我答应自己今天之前要在船上找到他——我选择以下几个作为值得我注意的人: (1)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他是“磨房”的所有人,而且他出现在“吉尔摩登堡”号上,似乎是一种巧合。 (2)彼吉特先生。有着一张阴险脸孔的秘书,他极力想得到十七号舱房是那么引人注意。特别注意——找出他是否陪尤斯特士爵士到过坎内。 (3)爱德华-契切斯特教士。我对他的反感只因为他对十七号舱房的固执己见,而且那可能完全是由于他自己的特殊脾气。固执往往可成为有趣的事。 但是我想跟契切斯特先生谈谈也没什么不好。我匆匆地用一条手帕绑住我的头发,满怀心事,重新回到甲板上。我走了运,我的征询对象正靠在缆绳上,喝着牛肉汁。我走向前去。 “我希望十七号舱房的事你已原谅了我,”我摆出我最好的笑容说。 “我认为记恨是不合基督精神的,”契切斯特先生冷冷地说,“但是事务长的确答应过给我那间房间。” “事务长都是大忙人,不是吗?”我含糊地说,“我想他们有时候很容易忘记。” 契切斯特先生没有回答。 “这是你第一次到非洲?”我聊天似地问。 “到非洲,是的。但是我过去两年在东非内部的食人族部落里工作过。” “哇,真刺激!你是否有过很多惊险的逃亡经验?” “逃亡?” “我的意思是,免得被吃掉?” “你不该如此轻率地谈论这种神圣的主题,贝汀菲尔小姐。” “我不知道食人族是一个神圣的主题,”我反唇相讥,刺激他。 话一出口之后,另一个念头涌上我的脑海,如果契切斯特先生过去的两年真的花费在非洲的内部,那么为什么他没被太阳晒黑?他的皮肤仍然粉红白嫩像婴儿一般。自然其中必定有诈?然而他的声调态度又蛮像那么一回事。太像一回事了,也许。他是不是有点像是舞台上的牧师? 我的脑子转回到小汉普斯里镇,我所认识的助理牧师。他们其中有些我喜欢,有些我不喜欢,但是他们自然没有一个像契切斯特先生。他们都是凡人——而他是能被膜拜的那一型。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走过来,就在他快与契切斯特先生齐肩的时候,他弯下身子捡起一张纸交给他,说:“你掉了东西。” 说完他继续走过去,没有停下来,也许因此未注意到契切斯特先生的愤怒表情。我注意到了。不管他掉的是什么,它的回到他手上是令他相当生气的,他的脸色惨绿,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我的疑心增强了一百倍。 他看到我的眼神,赶紧解释说: “一——一——一段我正在写的布道词,”他露出尴尬的笑容说。 “真的?”我礼貌地说。 一段布道词,真的!不,契切斯特先生——你太不会说谎了! 他很快地喃喃说着失陪,离我而去。我希望,哦,我多么希望是我而不是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捡到那张纸!有一点很明显的,那就是契切斯特先生无法从我的怀疑名单上除去,我想把他排在第一个。 午餐之后,当我到休息室去喝咖啡时,我发现尤斯特士爵士、彼吉特和布莱儿夫人、瑞斯上校坐在一起。布莱儿夫人以微笑迎接我,因此我走过去加入他们。他们正在谈论意大利。 “但这是误解,”布莱儿夫人坚持说,“AquaCalda当然应该是热水——不是冷水。” “你又不是拉丁文学者,”尤斯特士爵士微笑地说。 “男人都自以为他们的拉丁文很好,”布莱儿夫人说,“但是我发现,当你要他们将古老教堂里的题字翻译出来时,他们都是一样哼哼哈哈带过去,从来都办不到!” “不错,”瑞斯上校说:“我就是这样。” “但是我喜欢意大利人,”布莱儿夫人继续说,“他们是那么的热心助人——虽然这也有它令人尴尬的一面。你向他们问路时,他们不是说‘先向右转,再向左转’之类你可以照做的,而是滔滔不绝地告诉你一些方向,当你面露困惑不解之色时,他们就会仁慈地牵着你的手,干脆带你去。” “这是不是你在佛罗伦斯也有过的经验,彼吉特?”尤斯特士爵士转头笑着问他的秘书。 为了某种原因,这个问题似乎使得彼吉特先生发窘,他脸红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哦,是的,是——这样的。” 然后低声说着“失陪”,起身离去。 “我开始怀疑彼吉特在佛罗伦斯做过不可告人的事,”尤斯特士爵士望着彼吉特离去的身影说,“每次一提到佛罗伦斯或是意大利,他就转换话题,或是急忙避开。” “也许他在那里杀了人,”布莱儿夫人小心地说,“他看起来——我希望我不会伤到你,尤斯特士爵士——但是他看起来的确好像杀过人一样。” “是的,像纯粹的十六世纪意大利艺术品!它有时令我觉得有趣——尤其是当别人和我一样知道,这可怜的家伙,实质上是多么的守法和可敬。” “他跟你在一起有段时间了吧,尤斯特士爵士?”瑞斯上校问道。 “六年了。”尤斯特士爵士深深叹口气说。 “他对你来说一定是相当无价的喽,”布莱儿夫人说。 “哦,无价!是的,相当可贵。”这可怜的人语气听起来更加颓丧,好像彼吉特先生的可贵,对他来说是一项隐忧。然后他加上一句话说:“但是他的脸应该会激起你的信心,亲爱的女士。任何一个凶手都不会让人看起来老是同一个样子。现在我相信,克里本是最令人感到愉快的家伙之一。” “他后来在一艘船上被逮到了,不是吗?”布莱儿夫人喃喃地说。 我们身后传来轻微的碎裂声,我很快地回头看,契切斯特先生的咖啡杯掉到地上去了。 我们不久就分手了,布莱儿夫人下去睡觉而我走上甲板。瑞斯上校跟随着我。 “你真不好找,贝汀菲尔小姐。昨晚在舞会上,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我很早就上床了,”我解释说。 “你今晚是不是要再躲起来?还是要跟我去跳舞?” “我很乐意跟你去跳舞,”我害羞地低声说:“但是布莱儿夫人——” “布莱儿夫人不喜欢跳舞。” “那你呢?” “我喜欢跟你跳。” “哦!”我紧张地说。 我有点怕瑞斯上校。不管如何,我仍自得其乐。这总比跟那些古板的老教授讨论骨骸化石好多了!瑞斯上校正是我理想中沉默而坚强的罗得西亚男子。我可能嫁给他!他还没向我求婚,这是真的,但是,如同童子军所说的,未雨绸缪!而且所有的女人,都认为她们所遇见的每个男人,都可能成为她自己的丈夫,或是她们好友的丈夫。 那天晚上,我跟他跳了几次舞。他的舞跳得很好。舞会结束时,我想回去睡觉,他提议到甲板上走走。我们在甲板上绕了三圈,最后坐进两张甲板椅里。没有其他的人影,我们随意地聊了一些时候。 “你知道吗?贝汀菲尔小姐,我想我见过令尊一次。很有趣的一个人——谈论他自己的主题时,而那也是令我醉心的主题。我也曾以我低下的方式在那方面花过一些心力。为什么?当我在道东区时——” 我们的谈话变成专门化。瑞斯上校并不是盲目的吹嘘。他懂得很多。同时,他说错了一两次——我几乎以为是他的口误。但是他很快地便掩饰过去。有一次他把穆斯底里安期说成是在奥瑞格纳西安期之后——这对任何懂得一点这方面常识的人来说,是一项非常离谱的错误。 我回到舱房时已经十二点了。我仍然为那些奇怪的错误困惑不解。有没有可能是他故意套我?那些小错误会不会只是一些考验——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知道我所说的?换句话说,他怀疑我不是真的安妮-贝汀菲尔。 为什么? [book_title]第十二章 (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日记摘录) 船上的生活有些值得一提的。非常平静。很幸运地,我的白发令我不必像其他人一样,毫无尊严地跑上跑下要苹果,拿着鸡蛋和番茄在甲板上跑来跑去,更糟的是“比尔兄弟”等一类令人难受的游戏。我总是搞不清楚在这类游乐运动的痛苦历程中,能得到什么乐趣。但是世界上傻蛋太多了,人们一面为傻蛋的存在赞美上帝,却又一面远离他们。 我有幸是个优越的航海者。彼吉特,这可怜的家伙却不是。我们船一出索伦,他的脸色就已转绿。我想我另一个所谓的秘书也患了晕船症。不管如何,他一直还未露过面。然而或许不是晕船,而是一种高明手段。最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没被他烦过。 大致来说,船上的人就像一群癞蛤蟆一样,只有两位高雅的桥牌搭档和一位仪态高雅的女子——克雷伦丝-布莱儿夫人。当然,我在城里遇见过她。她是我所知道的少数懂得幽默的女子之一。我喜欢跟她交谈,如果不是有一个像(虫戚)一样,沉默寡言的长腿家伙老是跟在她屁股后面,我会更喜欢。我无法想像这位瑞斯上校真的令她感到愉快?他的外表是不错,但是却乏味得一如阴沟里的水。他是那些女小说家和少女们经常为之疯狂的强壮而沉默的男子。 在我们离开马得拉群岛之后,彼吉特挣扎着起身到甲板上,并以空洞的声音嘎嘎地谈着关于工作的事。谁发神经病要在船上工作?没错,我是答应出版商在今年初夏交出我的“回忆录”,但是那有怎么样?谁真的会读“回忆录”?乡下的老太婆。何况,我回忆录又有什么价值?我一生曾对抗过许多所谓的名人。在彼吉特从旁协助之下,我杜撰了有关他们的一些乏味的轶事。而事情的真相是,彼吉特太忠于他的工作了,他不让我虚构有关我可能遇见过,但事实上没遇见过的人物的轶闻。 我试着用软工夫对付他。 “你仍然看起来像是遇到海难的人一样,我亲爱的秘书,”我心平气和地说,“你所需要的是一张阳光下的甲板椅。不——不要再说了,工作可以等。” 接下去我所知道的是,他正为了找另一个额外的房间而操心。“在您的房间里没有地方可以工作,尤斯特士爵士。里面堆满了行李箱。” 他的口气可能让你觉得,行李箱都好像是一些黑甲虫一样,不应该摆在舱房里。 我向他解释说,他可能不了解,但是旅行时通常都要带些更换的衣服。他微弱地一笑,他总是如此对付我的幽默企图,然后回到他手边的工作。 “而且我们几乎无法在我那小洞里工作。” 我知道彼吉特所说的“小洞”——他通常都拥有船上最好的舱房。 “我很遗憾这一次船长没有对你特别关照,”我嘲讽地说。“也许你想把你一些多出的行李丢到我房间里去?” 对彼吉特这种人使用嘲讽是危险的,他马上变得开朗起来。 “呃,如果我能够搬掉打字机和文具箱——” 那文具箱足足有几吨重,给搬运工添了很多麻烦,而彼吉特生活的目标就是要骗我接受这些废物。这是我们之间永久的争战,他似乎将之当作是我特别的私人财产。而就我这方面来说,秘书唯一的用处就只是在照顾这些东西而已。 “我们会找到另一个房间,”我急急地说。 事情似乎很单纯,但是彼吉特是一个喜欢制造神秘的人。第二天他来找我,一张脸好象文艺复兴时期的谋叛者一样。 “您知道,您要我把十七号房当作办公室?” “嗯,怎么样?是不是文具箱卡在门口进不去了?” “每间舱房的门口尺寸都一样,”彼吉特严肃地回答说,“但是我告诉您,尤斯特士爵士,关于那间舱房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读过的那本“上铺”的记忆浮现我的脑海。 “如果你的意思是说里面有鬼,”我说“我们又不在那里睡,我看不出有什么关系,鬼对打字机没什么影响。” 彼吉特说,不是鬼的问题,再说,他也没得到十七号房。他告诉我冗长而断章取义的经过情形。显然,还有一个契切斯特先生,一个叫贝汀菲尔的女孩跟他争那个房间,而且几乎动起武来。不用说,自然是那个女孩胜了,而彼吉特显然为这件事感到恼怒。 “十三号房和二十八号房都是更好的舱房,”他反复地说,“但是他们看都不看一眼。” “哦,”我止住呵欠说,“不要再谈这件事了,我亲爱的彼吉特。” 他埋怨地看了一眼。 “是您告诉我要十七号房的。” 彼吉特有点像是热锅里的蚂蚁一样。 “我的好秘书,”我试着说,“我提到十七号房,是因为我碰巧看到它空着。但是我并没要你拼死去争取那间舱房——十三号或二十八号房对我们来说一样好。” 他一副受伤害的样子。 “不只是这样,还有,”他坚持说,“贝汀菲尔小姐得到那间舱房,但是,今天早上我却看到契切斯特鬼鬼崇崇地从里面走出来。” 我厉色瞪他。 “如果你是想要背后说契切斯特——他是一个教士,虽然是一个有害的人——和那迷人的小女孩安妮-贝汀菲尔的坏话,我是一句也不会相信你的。”我冷冷地说,“安妮-贝汀菲尔是一位非常好的女孩——有一双特别的美腿。我敢说她有一双整条船上最美的腿。” 彼吉特不喜欢我对安妮-贝汀菲尔的腿所下的评语。他是那种从来不注意腿的人——即使注意了,他是宁死也不会说的。他觉得我对这种东西的欣赏是轻浮的。我喜欢令彼吉特不安,因此我恶意地继续说: “既然你已跟她认识,你可以请她明天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那是化装舞会。还有,顺便告诉你,你最好去帮我选一件化装服来。” “你不会去参加化装舞会吧?”彼吉特以惊惧的声调说。 我可以了解,这在他观念中,与我的尊严是如何的不相容。我并无意穿上化装服,但是彼吉特的大为窘迫,使我不想说明真相。 “你是什么意思?”我说,“我当然要穿,你也一样要穿。” 彼吉特耸耸肩。 “所以,赶快去帮我选一件来。”我下结论说。 “我想大概没有适合您的尺码,”彼吉特轻声说,用眼睛大量着我的身材。 虽然是无意的,彼吉特有时很容易得罪人。 “还有,到餐厅订六个人的位子,”我说,“我们要邀请船长、美腿女孩、布莱儿夫人——” “您不邀请瑞斯上校的话,就请不到布莱儿夫人,”彼吉特插嘴说,“他已请她一起吃饭,我知道。” 彼吉特总是无所不知。我被他难到了。 “瑞斯是谁?”我愤怒地问。 如同我刚刚所说的,彼吉特总是无所不知——或自认为是无所不知。他再度显出神秘兮兮的样子。 “他们说他是一个特务工作人员,尤斯特士爵士。我看他比较像是个大枪手。但是我当然不敢确定。” “那不是跟政府当局一样吗?”我高声说,“船上有个人,他的工作是携带秘密文件,而他们却将它交给一个只想过平静生活的局外人。” 彼吉特看起来更加地神秘兮兮。他趋向前来,压低嗓音说: “如果您问我,我会说整件事情都非常奇怪,尤斯特士爵士。想想我们出发前我的病。” “我的好秘书,”我粗鲁地打断他的话,“那是胆汁过多症,你常常患的胆汁过多症。” 彼吉特有点畏缩。 “那不是平常的胆汁过多症。这次——” “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告诉我你身体状况的详情,彼吉特。我不想听。” “好,尤斯特士爵士。但是我相信我是被巧妙地下了毒!” “啊!”我说,“你跟雷本说过。” 他没否认。 “不管怎样,尤斯特士爵士,他是这样认为——而且他应该知道。” “对了,那家伙人在那里?”我问,“一上船后,我就没看过他。” “他说他病了,待在舱房里,尤斯特士爵士,”彼吉特的嗓音再次压低。“但是我确信那是伪装,他好从旁注意。” “注意?” “注意您的安全,尤斯特士爵士。万一有人攻击您。” “你真是一个讨人欢心的家伙,彼吉特,”我说,“我想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如果我是你,我会化装成死人或是刽子手去参加舞会,那适合你凄苦型的美。” 这使得他暂时闭住了口。我走上甲板。贝汀菲尔那女孩正热烈地跟契切斯特教士交谈着。女人总是喜欢亲近教士。 像我这样身材的人很讨厌弯腰,但是我仍礼貌地捡起一张在教士脚旁拍动的纸张。 我没得到他的致谢。事实上,我无法止住自己不看那纸条上所写的字。只有一句。 “不要独自下手,否则将更不利。” 那真是教士所有的好东西。这个叫契切斯特的家伙是谁?我怀疑。他看起来温顺得像牛奶一般。但是人的外表都很容易叫人上当,我该问问彼吉特有关他的事。彼吉特总是无所不知的。 我坐进布莱儿夫人旁边的一张甲板椅,因此打断了她跟瑞斯之间的密谈,我顺口说:时下的圣职人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然后我请她在今晚的化装舞会上与我共餐。瑞斯用某种方式使他自己也包括在我的邀请里。 午餐之后,那个叫贝汀菲尔的女孩过来加入我们喝咖啡。我对她的腿的看法是对的。那双腿是全船最美的。我当然也要邀请她共餐。 我很想知道彼吉特在佛罗伦斯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一提到意大利,他就变了样。要不是我深知他这个人可敬,我早就怀疑他搞了什么不名誉的桃色事件…… 现在我开始怀疑了!即使是最受尊敬的人——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将多叫我开心。 彼吉特——不可告人的罪!太妙了! [book_title]第十三章 这是一个怪异的晚上。销售处唯一适合我的化装服是“玩具熊”。如果是在英格兰某个冬夜装扮成熊,跟一些漂亮年轻的女孩一起玩,我是不会介意——但是在赤道地区就很不合适了。然而,我仍制造了很多欢乐,而且得到第一奖。 布莱儿夫人拒绝化装。显然她是跟彼吉特同一看法。瑞斯上校也一样。安妮-贝汀菲尔为她自己编造了一件吉普赛服装,看起来特别美。彼吉特推说他头痛而没参加。我要一个叫做瑞佛斯的矮怪人代替他。他是南非工会的重要委员。他是一个可怕的矮人,但是我想跟他在一起,因为他提供我所需要的情报。我想从双方面了解南非河边高地事件。 跳舞是一件热门的事。我跟安妮-贝汀菲尔跳了两支舞,而她不得不假装她喜欢跟我跳舞。我跟布莱儿夫人跳了一支,但是她并不假装她喜欢,因而我找了其他几个容貌不错的少女当牺牲品。 然后我们去吃晚饭。我叫了香槟酒;服务生建议说一九一一年份的克里特是船上最好的香槟,我接受了他的建议。我似乎正好找对了令瑞斯上校大开金口的东西,他一反平常的缄默,变得健谈起来。这令我高兴了一阵子,然后我发现,我们这一群的中心灵魂人物变成了不是我,而是瑞斯上校。他拿写日记来跟我开玩笑。 “那有一天会透露出你所有的轻率言行,彼得勒。” “我亲爱的瑞斯,”我说,“恕我冒昧地说,我并不是像你所想的傻子。也许我有过轻率的言行,但是我不会把它们写下来。在我死后,我的遗嘱执行人会知道我对很多人的观感,但是我怀疑他们是否能从我的日记中,发掘任何可以改变他们对我的观感的线索。日记的用处是在于记录他人的习性——但不是自己的。” “虽然如此,但是难免不自觉的自我透露。” “在心理分析家的眼里,什么都是丑恶的,”我说教式地回答。 “你的生活一定十分有趣吧?瑞斯上校?”贝汀菲尔小姐以明亮的大眼睛盯住他说。 她们就是这样,这些女孩们!莎士比亚剧本中的奥塞罗以说故事来吸引狄斯蒂娜,但是,哦,难道狄斯蒂娜不是以倾听的方式来吸引奥塞罗吗? 不管怎样,这女孩是替瑞斯找对了话题。他开始叙述狮子的故事。一个射杀很多狮子的男人,总是比其他男人占优势。似乎这也是该我讲讲狮子故事的时候了。一个比较轻松的故事。 “对了,”我说,“那使我想起了一个我听过的很富刺激的故事。我的一个朋友到东非某个地方去游猎。有天晚上,他为了某件事情走出他的帐篷,被一声低沉的吼叫吓着了。他突然转身,看到一只狮子蹲伏着正要跳过来。他把来复枪留在帐篷里没带出来,情急之下,只好迅速地俯下,狮子正好跳过他的头。狮子搞不懂怎么没扑到他,怒吼着准备再一次扑袭。他又迅速俯下身子,狮子又从他头上跳过去。如此连续三次,这时他已靠近帐篷口,飞奔进去抓住来复枪。当他手握来复枪出来时,狮子已经不见了。那使得他大惑不解。他匍匐前进到帐篷的后面,那儿有块空地。就在那里,那只狮子正忙着练习低姿扑杀的功夫。” 这赢得了热烈的掌声,我喝了口香槟。 “另一个时候,”我说,“我的这位朋友有过第二次奇特的经验。他正在长途旅行中,急于在太阳炽晒之前赶到目的地,天才蒙蒙亮时,就催他的童仆套车。他们遇到了不少麻烦,因为骡子都很不听话,但是最后还是套好了车上路。那些骡子像风一般地快跑着,天亮的时候,他们才知道为什么。原来在暗暗的天色下,童仆把一只狮子当成了骡子套在车上。” 这个故事也赢得了满堂喝彩,但是我确定最大的掌声是来自我的朋友——那工会委员——他一脸苍白认真的神色。 “我的天啊!”他不安地说,“那谁去解开缰绳?” “我非去罗得西亚不可,”布莱儿夫人说,“在你告诉我们那些故事之后,瑞斯上校,我非去不可。虽然旅途艰辛,要搭五天的火车。” “你可以搭我的私人车厢,”我献殷勤地说。 “哦,尤斯特士爵士,你真是太好了!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我略带责备口气得说,同时再喝掉一杯香槟。 “再过一星期左右,我们就到南非了,”布莱儿夫人叹口气说。 “啊,南非,”我滥情地说,同时开始引用我最近在殖民地协会的演讲词。“南非向世界展示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她的水果农产,她的羊毛柳杉,她的兽群和皮革,她的黄金和钻石——” 我说的很快,因为我知道一旦我暂停下来,瑞佛斯便会插进来,告诉我皮革毫无价值,因为动物都在铁蒺藜之类的东西上上吊自杀,同时否认其他东西的价值,最后以河边高地的矿工生活是任何地艰苦来结束。而且我也不想被指责为资本家。然而,那令人着魔的字眼“钻石”还是引来了别人的插嘴。 “钻石!”布莱儿夫人心醉神迷地说。 “钻石”贝汀菲尔小姐屏息说。 她俩异口同声地问瑞斯上校: “我猜你一定到过庆伯利吧?” 我也到过庆伯利,但是我并没有及时说出来。瑞斯上校正被一大堆的问题所淹没。矿石是什么样子?土人都被关在围地里是不是真的?等等。 瑞斯回答她们的问题,同时显现出他这方面的知识相当不错,他描述着安置土人的方法,研究机构,以及各种防盗的措施等等。 “那么,实际上是不可能从事取任何钻石喽?”布莱儿夫人十分失望地问道,好像她要到那里是为了偷钻石。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布莱儿夫人。盗窃还是照样发生——就像我告诉过你的那个案子,黑人把钻石藏在他的伤口里。” “是的,但是如果说大量呢?” “有过一次,在最近几年里,事实上就在战争爆发前。你一定记得那件案子,彼得勒,你那时正在南非,对不对?” 我点点头。 “告诉我们,”贝汀菲尔小姐叫着,“哦,告诉我们嘛!” 瑞斯笑了笑。 “好,我告诉你们,我想你们大都听说过劳罗斯-厄兹里爵士?他是南非的矿业大亨,主要是金矿。他之所以卷入这个故事是因为他的儿子。也许你们还记得就在战争爆发的前夕,盛传在英属圭亚那丛林里岩石地某处,有一具有潜力的新庆伯利钻石蕴藏地。据说有两个年轻的探险家从南美的那个地区回来,带着特出的原钻石收集品回来,其中有些相当大。在艾色魁伯河和马札鲁尼河附近曾经发现过小钻石,但是这两位年轻人,约翰-厄兹里和他的朋友鲁卡斯,宣称他们在两条溪流的共同源流处,发现大钻石床。那些钻石有着各种颜色,粉红、蓝、黄、绿、黑以及纯白色。厄兹里和鲁卡斯到庆伯利,准备将他们发现的钻石拿给专家鉴定。就在那个时候,迪比尔斯发生了一件轰动的钻石大窃案。钻石从迪比尔斯运往英格兰时,通常分成面包,如此安全性很高,两双钥匙分由两个人执有,而只有第三个人知道要这两双钥匙联合起来,才能打开任何一包。钻石交给银行,再由银行运至英格兰。每一包钻石约值十万镑。 “这一次银行发现钻石包的封口有点不对劲,大为震惊,打开来看,发现里面包的不是钻石,而是糖块!” “罪嫌是如何落在约翰-厄兹里身上的,详情我不知道。人们记起了他在剑桥时十分放浪不拘,他的父亲不只一次地替他还债。不管怎样,这个南美钻石田的故事不久便成了只是一个奇想。约翰-厄兹里被捕。在他所带的钻石样品中,被发现有些是失窃的钻石。 “但是这个案子并未提至法庭。劳罗斯-厄兹里爵士赔偿失窃钻石的价款,因而未起诉。至于窃盗案的确实发生经过,没有人知道。然而他的儿子沦为盗贼,深深地伤了老人的心,不久他便中风瘫痪。至于约翰,他的命运乖戾。他从了军,参加大战,英勇地作战而阵亡,因而洗刷了他名誉上的污点。劳罗斯爵士自己则第三度中风,大约一个月以前去世。他死去时未留下遗嘱,而他的巨产则遗留给他的一位远亲,一个他几乎不认识的男子。” 上校暂停下来。一阵嘈杂的叫喊及询问声突然爆出。似乎有某件事物引起贝汀菲尔小姐的注意,她坐进她的椅子里,小声地喘了口气。我也坐回我的椅子。 我的新秘书雷本正站在走道上。他的脸褐中泛白,好像是见到了鬼一样。显然,瑞斯的故事引起他深深的感触。 他在突然察觉到我们在注意他时,倏地转身消失。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安妮-贝汀菲尔突然问。 “那是我另一个秘书,”我解释说,“雷本先生,他像老母鸡孵蛋一样到现在才出现。” 她把玩着盘子里的面包。 “他当你的秘书很久了吗?” “不很久,”我小心地说。 但是小心谨慎对女人是无效的,你越含蓄,她就越紧逼过来。安妮-贝汀菲尔毫不犹豫地突然问: “多久?” “哦——呃——就在我上船前。我的老朋友介绍给我的。” 她没再说什么,但是却陷入沉默的思索中。我感到该轮到我表示对瑞斯的故事感兴趣的时候了,我转向他。 [book_title]第十四章 (回复安妮的叙述) 那是在化装舞会的那天晚上,我决定该是我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的时候了。到目前为止,我一直独来独往而且自得其乐。现在突然之间,一切都改变了。我开始不信任自己的判断,而且第一次感到一种孤绝感吞噬着我。 我坐在床缘上,想着目前的情况,身上仍穿着吉普赛服。首先我想到瑞斯上校,他似乎喜欢我。我确信他会待我很好,而且他也不是傻子。然而,当我再仔细想时,我不禁打起冷颤。他是一个具有指挥他人的个性的男子。他会将整桩事从我手中抢过去独自处理。而这是我的秘密!还有其他的理由,虽然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却使得我认为信赖瑞斯上校是不智之举。 然后我想到布莱儿夫人。她也待我很好。我并非不认为这确实表示什么。或许这只是一时的念头。我还是一样有使她感兴趣的能耐。她是一个历经大部份日常生活感受的女子,我准备提供她一个不寻常的经验!而且我喜欢她;喜欢她那平易的态度,那不受任何感情影响的稳定情绪。 我已下定决心。我决定马上去找她,她不太可能现在已睡着了。 我想起了我并不知道她的舱房号码。我的朋友,那夜间女侍,也许知道。 我掐了铃。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侍应铃而来,他给了我所需要的消息……布莱儿夫人的舱房是七十一号。他为他的迟来向我道歉,但是解释说所有的房间他都要照应。 “女侍都到那里去了呢?”我问。 “她们十点就下班了。” “不——我是指夜间女侍。” “没有夜间女侍,小姐。” “但是——但是那天晚上有个女侍来——大约凌晨一点左右。” “你大概是作梦,小姐。十点之后就没有女侍了。” 他告退而去,我被留下来细嚼他的话。 二十二号那天晚上到我房间来的那个女侍是谁?当我了解到我那不知名对手的狡猾与大胆时,不禁脸色凝重了起来。在恢复镇静之后,我离开舱房去找布莱儿夫人的房间。 我敲门。“谁?”里面传来她的声音。 “是我——安妮-贝汀菲尔。” “哦,进来,吉普赛女郎。” 我进去。一大堆衣物散置在里面,而布莱儿夫人本身则穿着一件我所看过最可爱的晨衣,整件衣服上都是金黄、橘黄和黑色,看得我垂涎欲滴。 “布莱儿夫人,”我突然说,“我想告诉你我的生活故事——那是说,如果时间不会太晚,而你也不会厌烦的话。” “一点也不,我总是讨厌上床。”布莱儿夫人说,她的脸现出了愉快的笑容。“而且我一定喜欢你的生活故事,你是个很不平凡的人物,吉普赛女郎。除了你之外,没有别的人会在凌晨一点闯进我的房间,告诉我你的生活故事,尤其是在你把我的天生的好奇心冷落了几个星期之后!我不惯于被冷落。这实在相当新鲜有趣。坐下来,让你的灵魂轻松轻松。” 我将整个故事告诉她。在我回想所有的细节时,费了不少时间。当我讲完时,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是却没有说出我期待她说的话。她看着我,笑了笑说: “你知道吗?安妮,你是一个非常平凡的女孩!你从来没感到不安过吗?” “不安?”我不解地问。 “是的,不安,不安,不安!独自一个人出外,身上又没多少钱。当你发现自己在异国,钱都花光了,你怎么办?” “事前烦恼是没有好处的,我还有足够的钱。佛莱明太太给我的二十五镑尚未动用,而且我昨天赢了一些赌金,那又是十五镑。为什么,我有不少钱,四十英镑!” “不少钱!我的天!”布莱儿夫人说,“我办不到,安妮,我自己也很有勇气,但是我没办法高高兴兴地出外,口袋里只带着几十镑,不晓得自己在作什么,要到那里去。” “但是,那有什么好笑的,”我站起来叫着,“那能给人一种辉煌的冒险感受。” 她看着我,点点头,然后笑起来。 “幸运的安妮!世界上有你这种感受的人不多。” “对了,”我不耐地说,“你觉得怎么样,布莱儿夫人?” “我觉得这是我所听过的最令人震颤的事!现在,首先,你不要再叫我布莱儿夫人,叫我苏珊妮。” “我喜欢这样,苏珊妮。” “好女孩,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你说尤斯特士爵士的秘书——不是那个长脸的彼吉特,另外一个——你认得那个被刺伤躲进你房间的男子?” 我点点头。 “那给了我们两条连接尤斯特士爵士和那纠缠不清事件之间的线。那女子在他的房子里被谋杀,而他的秘书在神秘的一点钟时被刺。我不怀疑尤斯特士爵士他本人,但是那不可能都是巧合。即使他自己不知道,一定有某种关联。” “再来就是那奇怪的女侍的事,”她有所思地继续说:“她像什么样子?” “我几乎没注意到她。我当时很紧张——而一个女侍的出现正好解除我的紧张高xdx潮。但是——对了——我确实觉得她有点面熟。当然那也可能是我曾在船上看过她。” “你觉得她有点面熟?”苏姗妮说,“能不能确定她不是男的?” “她很高,”我承认。 “嗯,我想,不太可能是尤斯特士爵士或彼吉特——对了!” 她抓起一张纸,开始急急地画着。她侧首检视她画出来的结果。 “很像是爱德华-契切斯特教士。”她将纸递给我。“这是不是你看到的女侍?” “哇!是的,”我叫了起来,“苏姗妮,你真聪明!” 她以手势止住我的赞美。 “我一直在怀疑契切斯特那家伙,你记不记得那天当我们在谈论克里本的时候,他摔破了咖啡杯而且脸色变得惨绿?” “而且他企图得到十七号房!” “是的,至此一切都吻合。但是这一切表示什么?到底一点钟时十七号舱房真正该发生的是什么?不可能是秘书的被刺,如果是,那么记明特定的时间、地点就变得无意义了。不,那一定是某种约会,而他在赴约途中被刺。但是跟谁约会?当然不是跟你,可能是跟契切斯特,也可能是跟彼吉特。” “那似乎不太可能,”我不以为然地说:“他们任何时间都可以相见。” 我们两人都静静地坐了一两分钟,然后苏姗妮开始从另一方面着手。 “可不可能是舱房里藏着某种东西?” “这比较有可能,”我同意,“这可以解释为什么第二天早上我的东西被翻得一塌糊涂。但是那里并没藏什么东西,我确定。” “不可能是那年轻人前一天晚上掉了某样东西到抽屉里?” 我摇摇头。 “如果有的话,我应该会看到。” “他们找的会不会是你的那张纸条?” “以前也许是,但是似乎没道理。那只是时间、日期——而且那时都已过时效。” 苏姗妮点点头。 “有道理。不,不是那张纸条。对了,你有没有带在身边?我想看一看。” 我一直像宝贝一般地随身带着那张纸条。我把它交给她。她仔细地看着,皱起了眉头。 “十七后面有个逗点,为什么1后面没有逗点?” “有个间隔,但是——” 她突然站起来,仔细地端详着那张字条,尽可能地靠近灯光。她压抑住自己的兴奋之情。 “安妮,那不是逗点!那是纸张上的一个污点!纸上的一个污点,你知道吗?因此你才会忽略掉。应该只是看间隔,——间隔!” 我已站起来,站在她身边。我念出数字。 “17122” “你看,”苏姗妮说,“还是一样,但却不尽然。还是一点钟,22号——但却是七十一号房!我的舱房,安妮!” 我们站在那里面面相视,为我们的新发现感到无比地高兴,我们是如此地兴奋而心移神驰,令人也许以为我们已解开了整个秘密。我砰然一声跌坐在地上。 “但是,苏姗妮,22号那天晚上一点钟,这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她的脸也下沉着。 “是的——没有。” 另一个念头涌起。 “这不是你自己的舱房吧,是不是?苏姗妮。我是说不是你原来订的?” “不是,是事务长帮我调换的。” “我想会不会是开航前,某人订的——如果那个人没上船。我想我们可以查出来。” “不用查了,吉普赛女郎,”苏姗妮叫着,“我知道!事务长告诉过我。这间房是一个名叫格蕾夫人的订的——但是这个名字似乎是那个闻名的纳蒂娜夫人的化名。你知道,她是一个备受赞扬的俄籍舞者。她从未在伦敦出现过,但是巴黎却已为她十分疯狂。大战前后,她在那儿非常成功。我想,她的命运非常不好,但是却很迷人。当事务长把她的房间让给我时,对她的没上船表示过衷心的遗憾,后来瑞斯上校也告诉了我很多有关她的事。似乎有些非常奇特的故事在巴黎流传着,她被怀疑过是间谍,但是却无法确实证明她的罪嫌。我有点觉得瑞斯上校去那里主要就是为了这个。他还告诉我一些很有趣的事。有一个组织健全的帮派,完全不是源自德国的。事实上这个帮派的投资,人家都称之为‘上校’,被认为是英国人,至于他是谁,一点线索也没有。然而,毫无疑问地,他控制着一个颇具规模的国际犯罪组织。抢劫、间谍活动、突击,他无所不为——而且通常都制造一个无辜的代罪羔羊顶罪,他一定十分狠毒狡诈!这个女子被认为是他的一个代理,但是官方却无法掌握任何线索。对了,安妮,我们找对了路。纳蒂娜正是使这件事发生混淆的女子。22号凌晨安排在这里的是跟她的约会。然而她呢?为什么她没上船?” 我突然感到曙光一现。 “她本来是要搭这班船,”我慢慢地说。 “那么为什么她没上船?” “因为她已死了。苏姗妮,纳蒂娜就是那个在马罗被杀的女子!” 我的思绪转回到那栋空屋的空房间,而那莫名的罪恶与不详感再度吞噬着我。接着铅笔掉落和那卷底片发现的记忆再度涌现。一卷底片——这触发了最近的记忆。我在什么地方听过一卷底片?为什么我会将此思绪与布莱儿夫人连系在一起。 我突然奔向布莱儿夫人,激动地摇动着她的身子。 “你的底片!从气窗丢还给你的那卷?不是在22号那天吗?” “我丢掉的那卷?” “你怎么知道是同一卷?为什么那个人用那种方式还给你——在三更半夜里?太没道理了。不——里面装的是信息,底片已被取出来,换成其他的东西。那卷底片还在不在你这里?” “我可能甩掉了。不,还在这里。我记得我把它丢到床边的架子里。” 她找出来给我。 那是一个普通的圆锡筒,就像一般底片在热带地区的包装一样。我颤抖地拿着,一颗心上下不停地跳着。那卷底片显然比一般的重。 我用发抖的手指撕开塑胶纸,打开盖子,一堆不太鲜明像玻璃般的小圆石子溪流一般地直泻到床上。 “圆石子,”我十分失望地说。 “圆石子?”苏姗妮叫了起来。 她银铃般的声音使我激动了起来。 “圆石子?不,安妮,不是圆石子!是钻石!” [book_title]第十五章 钻石!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床上那一堆玻璃似的东西。我捡起一块,仅就重量来说,相当于一块破瓶子的碎片。 “你确定吗,苏姗妮?” “哦,是的,亲爱的。我看过太多粗钻石了,它们看起来也很漂亮。安妮——其中有些很独特,我敢这么说。这些粗钻石隐含着个故事。” “我们今晚听到的故事,”我叫了起来。 “你是说——?” “瑞斯上校说的故事。那不可能是巧合。他说出来是有目的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想看看故事的反应?” 我点点头。 “对尤斯特士爵士的反应?” “是的。” 然而,就在我这么回答的时候,一个疑问涌现我的脑海。那故事到底是为了试探尤斯特士爵士,还是为了试探我?我记起了说故事的前一个晚上,我被巧妙地试探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