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诺桑觉寺 [book_author]简·奥斯汀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33409 [book_dec]《诺桑觉寺》是英国作家简·奥斯汀创作的长篇小说,它是奥斯汀打算出版的第一部小说,定稿完成于1797年左右,即奥斯汀大概22岁的时候。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初露锋芒,文风初步成形。该作讲述家境小康的牧师女儿凯瑟琳天真可爱,在跟随邻居艾伦夫妇去巴思旅游时,结识了两对兄妹:家境富有的蒂尔尼兄妹正直而善解人意;家境平平的索普兄妹利欲熏心;凯瑟琳与蒂尔尼相爱,但索普为了把凯瑟琳追到手,同时把妹妹嫁给凯瑟琳的哥哥,耍了许多诡计,使蒂尔尼趋炎附势的父亲极力阻挠儿子的婚姻,并且毫不留情地将上门作客的凯瑟琳赶出家门。蒂尔尼向来尊重父亲,但在维护自己幸福的问题上没有退让,经过重重曲折后,终于和凯瑟琳喜结良缘。 [book_img]Z_10765.jpg [book_title]上卷 第一章 凡是在凯瑟琳·莫兰的幼年时代见过她的人,谁都想不到她命中注定会成为女主角。她的家庭出身,父母的性格、她自己的品貌气质,统统对她不利。她父亲是个牧师,既不受人冷落,也没陷入贫穷。为人十分体面,不过他起了个“理查德”的俗名,长得从来不算英俊;他除了两份优厚的牧师俸禄之外,还有一笔相当可观的独立资产。而且,他一点也不喜欢把女儿关在家里。她母亲是个朴实能干的女人,她性情平和,而更为了不起的是.她身体健壮。她在凯瑟琳出世之前生过三个儿子。在生凯瑟琳时,人们都担心她活不成了,不料她还是活了下来,接连又生了六个孩子,并且眼看着他们在她身边长大成人,而她自己也一直很健康。一家人家要是养了十个孩子,个个有头有脑,四肢齐全,总被人们称作美好的家庭。不过,莫兰家除此而外。别的好称道的,因为这些孩子大都长得很平常。而凯瑟琳多年来一直像其他孩子一样难看。她细瘦个儿,笨里笨气的,皮肤灰里透黄,不见血色;头发又黑又直,五官粗粝。她的相貌不过如此,她的智力似乎同样不适宜作女主角。她对男孩子玩的游戏样样都喜爱。她非但不喜欢布娃娃,就连那些比较适合女主角身分的幼儿爱好,诸如养个睡鼠。喂只金丝雀,浇浇玫瑰花,她都觉得远远没有打板球来得有趣。确实,她不喜欢花园、偶尔采几朵花,那多半是于好淘气,至少别人是这么推测的,因为她专采那些不准采的花。她就是这个脾气。她的资质也同样很特别。无论什么东西,不教就学不会,弄不懂,有时即使教过了,她也学不会,因为她往往心不在焉,时而还笨头笨脑的。她母亲花了三个月工夫,才教她背会了一首诗《乞丐请愿歌》,结果还是她的大妹妹比她背得好。凯瑟琳并非总是很笨.决非如此。《兔子和朋友》这个寓言,她比英格兰哪个姑娘学得都快。她母亲希望她学音乐,凯瑟琳也认准自己会喜欢音乐,因为她很爱拨弄那架无人问津的旧琴,于是她从八岁起便开始学习音乐。没想她学了一年便吃不消了。莫兰太太对女儿们力不从心或是不感兴趣的事情从不勉强.因此她让凯瑟琳半途而废了。辞退音乐教师那天,是凯瑟琳一生最快活的日子。她并不特别喜爱绘画,不过,每逢能从母亲那儿要来一只信封。或是随便抓到一张什么稀奇古怪的纸头,她就信笔画起来,什么房子啦,树啦。母鸡和雏鸡啦,画画去全是一个模样。她父亲教她写字和算术。母亲教她法文。但是她哪一门都学不好,一有机会便逃避上课。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怪人!十岁的年纪就表现得如此放纵不羁。可她既没坏心眼,也没坏脾气,很少固执己,难得与人争吵,对弟弟妹妹十分宽和.很少欺侮他们。此外,她喜欢吵闹和撒野,不愿关在家里,不爱清洁,天下的事情她最爱做的,便是躺在屋后的绿茵坡上往下打滚。 凯瑟琳·莫兰十岁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到了十五岁,她渐渐有了姿色,卷起了头发,对舞会也产生了渴望。她的肤色变得好看了,脸蛋儿也变得丰满起来,因而五官显得十分柔和。她的眼睛更有生气,身段更加惹人注目。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喜欢脏里脏气了,而是讲究起服饰来,人越长得漂亮,就越干净利落。如今,她有时能听到父母夸她出落得像个人样了,“凯瑟琳这丫头越长越好看,今天几乎漂亮起来了。”她耳朵里不时听到这样的赞语心里说不出有多高兴!一个女孩子生平十五年来一向相貌平平,乍一听说自己几乎漂亮起来了,那比一个生就很美丽的少女听到这话要高兴得多。 莫兰太太是个十分贤惠的女人,很希望自己的孩子个个都有出息。可惜她的时间全让分娩和抚养幼小的孩子占去了,自然顾不上几个大女儿,只能让她们自己照管自己。因此,也就难怪凯瑟琳这么个毫无女主角气质的人,在十四岁上居然宁可玩板球、棒球、骑马和四下乱跑,而却不喜欢看书,至少不喜欢看那些知识性的书。假如有这么一些书,里面不包含任何有益的知识,全是些故事情节,读起来用不着动脑筋,这样的书她倒也从不反对看。然而,从十五岁到十七岁,她在培养自己作女主角了。但凡做女主角的,有些书是势必要读的,记住内中的锦言,借以应付瞬息多变的人生,或者用来聊以,而凯瑟琳也把这些书统统读过了。 她从蒲柏那里学会指责这样的人,他们 到处装出一副假悲伤的样子。 从格雷那里学到 多少花儿盛开而无人看见, 他们的芳香白白浪费在荒原。 从汤姆生那里,学到的是 启迪青年人的思想, 这是桩赏心乐事 还从莎士比亚那里学到大量知识,其中有 像空气一样轻的小事, 对于一个嫉妒的人, 也会变成天书一样有力的证据。 还有 被我们践踏的一只可怜的甲虫, 它肉体上承受的疼痛, 和一个巨人临死时感到的并无异样。 一个坠入情网的少女,看上去总 像是墓碑上刻着的“忍耐”的化身, 在对着悲哀微笑。 她在这方面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在其他方面也获得了巨大的进展。她虽然不会写十四行诗,却下定决心要多念念。她虽然看上去无法当众演奏一支自编的钢琴序曲,让全场的人为之欣喜若狂,但她却能不知疲倦地倾听别人演奏。她最大的缺欠是在画笔上,她不懂得绘画,甚至不想给自己的情人画个侧面像,也好泄露一下天机。她在这方面实在可怜,还达不到一个真正女主角的高度。眼下,她还认识不到自己的缺欠,因为她没有情人可画。 她已经长到十七岁,还不曾见到一个足以使她动情的可爱青年,也不曾使别人为她倾倒过,除了一些很有限度和瞬息即逝的羡慕之外,还不曾使人对她萌发过任何倾慕之心。这着实奇怪!但是,如果找准了原因.事情再怪也总能说个分明。原来,这附近一带没有一个勋爵,甚至连个准男爵都。她们相识的人家中,没有哪一家抚养过一个偶然在家门口拣到的弃婴,也没有一个出身不明的青年。凯瑟琳的父亲没有被保护人,教区里的乡绅又无儿无女。 但是,当一位年轻小姐命中注定要做女主角的时候,即使方圆左近有四十户人家从中作梗,也拦她不住。事情的发展,定会给她送来一位男主角。 莫兰一家住在威尔特郡的富勒顿村,村镇一带的产业大部分归一位艾伦先生所有。艾伦先生听了医生的嘱咐,准备去巴思疗养痛风病。他的太太是个和悦的女人,很喜爱莫兰小姐。她八成知道:如果一位年轻小姐在本村遇不到什么奇缘,那她应该到外地去寻求。于是便约凯瑟琳同去巴思。莫兰夫妇欣然同意,凯瑟琳也满心喜悦。 [book_title]上卷 第二章 我们已经介绍了凯瑟琳·莫兰的姿容和资质。在行将开始的巴思六周之行中,她的姿容和资质就要经受种种艰难险阻的考验。为了让读者对她有个比较明确的认识,免得往后越看越糊涂,也许还要说明:凯瑟琳心肠热切,性情愉悦直爽,没有丝毫的自负与造作。她的举止刚刚消除了少女的忸怩与腼腆。她很讨人喜欢,神色好的时候还很妩媚。和一般的十七岁姑娘一样,她的头脑也是那么蒙昧无知。 动身的时刻临近了。莫兰太太是做母亲的,当然应该满腹焦虑才是。亲爱的凯瑟琳就要离家远行,做母亲的唯恐她遭遇不幸。应该忧念丛生,哀伤不已,临别前一两天应该哭得泪人似的。在她房里话别时,她应该凭着自己的老于世故,向女儿提出许多极其紧要,极其实用的忠告。有的贵族和准男爵专爱年轻小姐拉到偏僻的乡舍里,倘若莫兰太太此刻能告诫女儿提防这些人行凶作恶,她那满腹的忧虑必定会松快一点。谁说不是呢?可惜莫兰太太并不了解贵族和准男爵,对他们的恶作剧一无所知,因而丝毫也不疑心女儿会遭到他们的暗算。她的叮咛仅限于以下几点:“我求你,凯瑟琳,晚上从舞厅出来的时候,可要把脖子裹暖和了。我希望你用钱时能记个帐,我特意把这个小帐簿送给你。” 萨利,最好叫萨拉(因为普通绅士家的年轻小姐到了十六岁,有哪个不尽可能改改名字呢?)由于处境的缘故,此时,一准是她姐姐的挚友和知己。可是,值得注意的是,她既没坚持让凯瑟琳每天都给她写封信,也没硬要她答应把每一个新朋友的人品来信描述描述,或者把巴思可能出现的每一起趣谈详细报导一番。莫兰一家人冷静而适度地处理了与这次重要旅行有关的一切事项。这种态度倒是十分符合日常生活中的一般感情,但是并不符合那种优雅的多情善感,不符合一位女主角初次离家远行时,照理总应激起的那种缠绵柔情。她父亲不但没给她开一张随行支取的银行汇票,甚至也没把一张一百镑的钞票塞进她手里,他只给了她十个几尼,答应她不够时再给。 就在这般惨淡的光景中,凯瑟琳辞别家人,登上旅程。一路上一帆风顺,平安无事。既没碰上强盗,又没遇上风暴,也没有因为翻车而幸会男主角。只有一次,艾伦太太担心把木屐丢在旅店里,后来幸而发现这只是一场虚惊。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发生令人惊恐的事情。 他们来到了巴思。凯瑟琳心里不觉急煎煎,乐滋滋的。车子驶近景致优美、引人入胜的城郊,以及后来驶过通往旅馆的几条街道时,只见她两眼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她来这里是想玩个痛快,她已经感到很痛快了。 他们很快便在普尔蒂尼街的一幢舒适房子里住了下来。 现在应该来介绍一下艾伦太太,以便让读者能够判断:她的行为今后将会如何促成本书中的种种烦恼,可能如何使可怜的凯瑟琳陷入狼狈不堪的境地。究竟是出自她的轻率、粗俗或是嫉妒。还是因为她偷拆了凯瑟琳的信件,诋毁了她的声誉,甚至把她撵出门去。(译者注:其实,艾伦太太与凯瑟琳后来的遭遇毫无关系。作者之所以这样说,旨在讽刺哥特传奇小说,因为在哥特传奇小说中,女主角的不幸都是由于姑母等人的嫉妒造成的。) 世上有许多这样的女人,你在同她们的交往中只会感到奇怪:天下居然会有男人喜爱她们,甚至还和她们结为夫妻;艾伦太太便是这样一位女人。她既不美貌,又无才无艺,还缺乏风度。像艾伦先生这样一个洞达世故、通晓情理的人之所以挑中她,全是因为她有上流社会的淑女气派、性情娴静温厚,还喜欢开开玩。她和年轻小姐一样,喜欢四处奔走,无所不看,就这点来说、她倒是极其适宜作年轻小姐的社交引介人。她爱好衣着,有个完全不足为害的癖好:总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先费了三四天工夫,打听到穿什么衣服最时兴,并且还买到一身顶时髦的衣服,然后才领着我们的女主角踏进社交界。凯瑟琳自己也买了些东西。等这些事情筹措停当,那个事关重大的夜晚来临了,她就要被引进上舞厅啦。最好的理发师给她修剪了头发,她再仔仔细细地穿好衣服。艾伦太太和她的使女看了都说,她打扮得很好看。受到这番鼓励,凯瑟琳便希望自己打人群中穿过时,起码可以不遭到非议。至于说赞赏,真有人赞赏当然可喜,但是她并不抱这个奢望。 艾伦太太磨磨蹭蹭地打扮了半天,致使两人很晚才步入舞厅。眼下正赶上闹季,舞厅里拥挤不堪,两位女士用力挤了进去。却说艾伦先生,他径直奔牌室去了,让两位女士在乱哄哄的人丛中自寻乐趣。艾伦太太光顾得当心自己的新衣服,也不管她的被保护人是否受得了。打门前的人堆里穿过时,艾伦太太小心翼翼地得飞快。幸亏凯瑟琳紧贴在她身边,使劲挽住她朋友的胳膊,才算没被那推推搡搡的人群冲散。但是,使她大为惊奇的是,打大厅里穿过决不是摆脱重围的办法,她们越走人群似乎变得越挤。她本来设想,只要一进门,就能很容易地找到座位,舒舒服服地坐下来看人跳舞。谁想事实完全不是这样。她们虽说经过不懈努力挤到了大厅尽头,但是境况却依然如故,全然看不到跳舞人的身影,只能望见一些女人头上高耸的羽毛。两人继续往前走,看见了一个比较好的地方。她们凭借力气和灵巧,经过进一步努力,终于来到最高一排长凳后面的过道上。这里的人比下面少些,因此莫兰小姐可以通观一下下面的人群,也可以通观一下刚才闯进时所冒的种种危险。这真是个壮观的景象,莫兰小姐当晚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在舞会上。她很想跳舞,但是这里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艾伦太太只能安慰她几句,时常温声细语地说:“好孩子,你要是能跳跳舞就好了。但愿你能找到个舞伴。”起先,她的年轻朋友很感激她的好意,谁知她这话说得太多了,而且全然不见效果,凯瑟琳终于听腻了,也就不再谢她了。 她们好不容易挤到这里,领受一下高处的宁静,可是好景不长。转眼间,大家都动身去喝茶,她俩只得跟着一道挤出去。凯瑟琳开始觉得有点失望了:她讨厌让人挤来挤的,而这些人的面孔大多也没有什么让人感兴趣的地方,再说她同这些人素不相识,因而无法同哪位难友交谈一两句,来减轻困境的烦恼。最后终于来到了茶室,她越发感到找不着伙伴、见不着熟人、没有男人相助的苦恼。艾伦先生连影儿也见不到。两位女士向四下看了看,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无可奈何地只好在一张桌子的一端坐下来。桌前早已坐好一大帮人,两人在那儿无事可做,除了彼此说说话,也找不到别人交谈。 两人刚一坐定,艾伦太太便庆幸自己没把长裙挤坏。“要是给拉破了,那就糟糕了,”她说,“你说是吧?这纱料子可细啦。老实跟你说吧,我在这大厅里还没见到叫我这么喜欢的料子呢。” “这儿一个熟人也没有,”凯瑟琳低声说道,“可真别扭啊!” “可不是吗,孩子,”艾伦太太泰然自若地答道,“确实别扭。” “我们怎么办呢?同桌的先生女士们似乎在奇怪我们来这儿干什么,好像我们硬是夹进来的。” “是的,像这么回事。真令人难堪。这儿能有一大帮熟人就好了。” “哪怕认识一两个也好啊。那样总有个人好凑凑热闹。” “一点不错,好孩子。我们要是认识什么人,马上就去找他们。斯金纳一家子去年来过,他们要是现在在就好了。” 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是索性走了好?你瞧,这儿连我们的茶具都没有。” “的确是没有。真气人!不过,我看我们最好还是坐着别动,人这么多,非挤得你晕头转向不可。好孩子,我的头发怎么样?有人推了我一下。我怕头发给碰乱了。” “没有,的确没有,看上去很整齐。不过,亲爱的艾伦太太,你在这么多人里当真连一个也不认识?我想你一定认识几个人吧。” “说实话,我谁也不认识。我但愿认识几个人。我真心希望这儿有我一大帮子熟人。那样一来,我就能给你找个舞伴。我真想让你跳跳舞。你瞧,那儿来了个怪模怪样的女人!她穿了一件多古怪的长裙啊!真是件老古董!瞧那后身。” 了一阵,邻座里有个人请她们喝茶,两人很感激地接受了,顺便还和那位先生寒暄了几句。整个晚上,这是旁人同她们唯一的一次搭话。直到舞会结束,艾伦先生才过来找她们。 “怎么样,莫兰小姐,”他立即说道,“舞会开得很愉快吧?” “的确很愉快,”莫兰小姐答道,尽管憋住,但还是打了个大呵欠。 “可惜她没有跳成舞,”艾伦太太说道。“我们要是能给她找个舞伴就好了,我刚才还在说,假使斯金纳一家子不是去年冬天来的。而是今年冬天来的、那该有多好啊。或者。仅使帕里一家子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来到这里,那莫兰小姐就可以同乔治·帕里跳舞啦。真遗憾,她一直没有舞伴。” “我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会好一些,”艾伦先生安慰说。 舞会结束了,人们开始散场。地方一宽敞,余下的人动起来,也舒畅了。我们的女主角在舞会上还没大显身手,现在可轮到大家注意她,赞美她了。每过五分钟,随着人群的进一步减少,都要给她增加几分显现魅力的机会。许多原来不在她近前的年轻人,现在看见她了。不过,大家看归看,谁也没有为之惊喜若狂,大厅里听不到嘁嘁喳喳的询问声,也听不到有人称她是仙女下凡。然而,凯瑟琳着实迷人,那些人要是见过她三年前那副样子,现在准会觉得她俊俏极了。 不过.确实有人在瞧她,而且是带着几分艳羡之情,因为她亲耳听到两个男子说她是个漂亮姑娘。这些赞语产生了应有的效果:莫兰小姐立刻觉得。这个晚上比她先前感觉的更令人愉快,她那点卑微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她十分感激那两个青年对她发出这简短的赞语甚至连一个名符其实的女主角听说别人写了十五首歌颂她美貌的十四行诗时,也不会像她那样感激不尽。她去乘轿子的时候都很和颜悦色。她对自己受到的那点公众的注目,已经感到十分满足了。 [book_title]上卷 第三章 现在,每天上午都有些固定的事情要做:逛逛商店,游览游览城内的一些新鲜地方,到矿泉厅转悠个把钟头,看看这个人望望那个人,可是跟谁也搭不上话。艾伦太太仍然热切希望她在巴思能有许多熟人,但当每天上午都证明她压根儿不认识任何人时,她便要重新絮叨一遍这个希望。 她们来到了下舞厅。在这里,我们的女主角还比较幸运。典礼官给她介绍了一位很有绅士派头的年轻人作舞伴。他姓蒂尔尼,约莫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高大,面孔和悦,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如果说还不十分漂亮,那也差不多。他谈吐优雅,凯瑟琳觉得自己非常走运。他们跳舞的时候、顾不上说话。但是坐下喝茶的时候,凯瑟琳发现蒂尔尼先生就像她料想的那样,非常和蔼可亲。他口齿伶俐,谈笑风生。谈吐中带有几分调皮与诙谐,凯瑟琳虽然难以领会,但却很感兴趣。周围的事物自然成为他们的话题,谈了一阵之后,蒂尔尼先生突然对她说道:“小姐,我这个舞伴实在有些失礼,还没有请教你来巴思多久了。以前来过这儿没有,是否会过上舞厅、剧院和音乐厅,是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我太疏忽了——不过。不知道你现在是否有空来回答这些问题?你若是有空,我马上就开始请教。” “先生,你不必给自己添麻烦了” “不麻烦,小姐,你尽管放心。”接着,他做出一副笑脸,装作柔声细气地问道:“你在巴思呆了很久了吧,小姐?” “大约一个星期,先生,”凯瑟琳答道,尽量忍住。 “真的!”蒂尔尼先生假装大吃一惊。 “你为什么惊讶,先生?” “为什么惊讶?”蒂尔尼用自然的口气说道,“你的回答似乎总要激起某种感应,而惊讶最容易作出来,也最合乎情理。好啦,我们接着往下说吧。你以前来来这里吗。小姐?” “从来没有,先生。” “真的!光临过上舞厅吗?” “去过,先生。上个星期一去过。” “上过戏院吗?” “上过,先生。星期二戏。” “听过音乐会吗?” “听过,先生。在星期三。” “很喜欢巴思吗?” “是的,很喜欢。” “说到这儿,我得傻笑一声,然后我们再恢复理智。” 凯瑟琳别过头去,不知道是否可以贸然一笑。 “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蒂尔尼一本正经地说道,“明天,我在你的日记里要露出一付可怜相了。” “我的日记?” “是的。我确切地知道你要说什么:‘星期五,去下舞厅。身着带枝叶花纹的,镶蓝边的纱裙,脚穿素黑鞋,显得非常漂亮,不过奇怪得很,被一个傻里傻气的怪家伙缠扰了半天,硬要我陪她跳舞,听他胡说八道。” “我才不会这样说呢。” “要我先找你该怎么说吗?” “请讲。” “经金先生介绍,与一位十分可爱的小伙子跳舞。同他说了很多话。仿佛是个非凡的天才,希望进一步了解地。小姐,这就是我希望你要说的话。” “不过,兴许我不写日记呢。” “兴许你不坐在这屋里,兴许我不坐在你身边。这两点也同样可以引起怀疑吧。不写日记!那你别处的表姊妹如何了解你在巴思的生活情况?每天有那么多的寒暄问候,要是晚上不记到日记里,怎么能如实地向人讲述呢?要是不经常参看日记,你怎么能记住你那些各式各样的衣服,怎么能向人描绘你那种种的肤色特征、种种的卷发样式?亲爱的小姐,我对年轻小姐的特点,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一无所知。女人一般都以文笔流畅著称,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记日记的良好习惯。众所公认,能写出令人赏心悦目的书信,这是女人特有的才具。天性固然起一定的作用,但是我敢断定、主要还是受益于多写日记。” “我有时在想,”凯瑟琳怀疑地说,“女人写信是否真比男人写得好。也就是说,我并不认为我们总比男人高明。” “就我见过的来说,女人的写信风格除了三点以外,通常都是完美无缺的。” “哪三点?” “普遍空洞无物,完全忽视标点,经常不懂文法。” “老实说,我刚才不必担心拒绝了你的恭维。照这么看,你并非把我们看得很高明。” “我不能一概而论地认为女人写信比男人写得好,就像不能一概认为女人唱二重唱比男人唱得好,画风景画比男人画得好一样。在以情趣为基础的各项能力上,男女双方是同样杰出的。” 两人正说着,不想让艾伦太太给打断了。“亲爱的凯瑟琳,”她说,“快把我袖子上的别针给摘下来。恐怕把袖子扯了个洞吧。要是真扯了个洞,那就太可惜了。因为这是我最喜爱的一件长裙,尽管一码布只花九先令。” “我估计的也正是这个价钱,太太,”蒂尔尼先生边说,边瞧着那细纱布。 “你也懂得细纱布吗,先生?” “在行极了。我总是亲自买自己的领带,谁都承认我是个杰出的行家。我妹妹还经常托我替她选购长裙呢。几天前,我替她买了一件,女士们见了个个都说便宜极了。一码才花五先令,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印度细洋纱。” 艾伦太太十分惊羡他的天赋。“男人一般很少留心这类事情,”她说。“我从来无法让艾伦先生把我的一件长裙同另一件区分开。你一定使你妹妹很满意吧、先生。” “但愿如此,太太。” “请问,先生,你觉得莫兰小姐的长裙怎么样?” “倒是很漂亮,太太,”他说,一面郑重其事地审视着。“不过,我看这料子不经洗。恐怕容易破。” “你怎么能这么——”凯瑟琳笑着说道,差一点没说出“怪诞”两个字…… “我完全赞成你的意见,先生,”艾伦太太应道。“莫兰小姐买的时候,我就对她这么说过。” “不过你知道,太太,细纱布总可以改派别的用场。莫兰小姐完全可以用它来做一块手帕。一顶软帽或是一件斗篷。细纱布可以从来不会浪费的。我妹妹每当大手大脚地把布买多了,或者漫不经心地把布剪坏了,就要念叨细纱布浪费了,我已经听见几十次了。” “先生,巴思可真是个迷人的地方,有那么多好商店,我们不幸住在乡下。索尔兹伯里倒是有几个很好的商店,但是路太远了。八英里是够远的了。艾伦先生是九英里,标准的九英里。可是我敢肯定,不会超过八英里。跑一趟真苦啊,我回来的时候都给累趴了。再看这儿,你一走出门,五分钟就能买到东西。” 蒂尔尼先生倒比较客气,似乎对她说的话还挺感兴趣的。艾伦太太抓住细纱布这个话题.同他谈个不停,直到跳舞重新开始。 凯瑟琳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不禁有些担忧,觉得蒂尔尼先生有点于喜欢讥诮别人的缺点。“你在聚精会神地寻思什么?”他们走回舞厅时,蒂尔尼先生问道。“我想不是在想你的舞伴吧,因为从你的摇头可以看出,你沉思的事情不尽令你满意。” 凯瑟琳脸上一红,说道:“我什么也没想。” “你回答得很委婉很深奥啊。不过,我倒宁可听你直截了当地说,你不愿意告诉我。” “那好吧,我不愿意。” “谢谢你。我们马上就要成为好朋友了,因为以后一面,我都有权利拿这件事来和你开玩笑,开玩笑最容易促进友谊。” 他们又跳起舞来。舞会结束后.双方分手了。就女方来说,她至少是很愿意继续交往的。她喝着温热的搀水葡萄酒,准备上床的时候,是否还一个劲地想着他,以至于入睡后还梦见他,这就不得而知了。不我希望,她只不过是昏昏欲睡中梦见他,或者充其量只是在早晨打盹时梦见他。有位名作家认为,男的没有向女的表露钟情之前,女人不应当爱上男的。 假如确实如此,那么一个年轻小姐在尚不知道男方是否先梦见她之前,居然就先梦起男的来,那当然是很不得体的事。但是,蒂尔尼先生作为一个梦中人或情人究竟如何得体,艾伦先生也许还没考虑过。不。他经过打听,并不反对蒂尔尼同他的年轻保护人交个普通朋友,因为当天傍晚他就费心调查了凯瑟琳舞伴的情况,结果了解到:蒂尔尼先生是个牧师,出生在格洛斯特郡的一户体面人。 [book_title]上卷 第四章 第二天,凯瑟琳怀着异常殷切的心情,赶到矿泉厅,心想准能在午前见到蒂尔尼先生,准备对他笑脸相迎。哪知她根本用不着陪笑脸——蒂尔尼先生没露面。到了热闹的时候。巴思的人除他以外,都陆陆续续来到了矿泉厅。每时每刻,都有一群群的人走进走出,在台阶上走上走下。这是些谁也不介意、谁也不想见的人们。唯独他没来。“巴思真是个可爱的地方,”艾伦太太说道。这时,两位女士在大厅里逛累了,便挨近大钟坐了下来。我们要是这儿有个熟人。那该有多快活。” 对此艾伦太太不知道感叹过多少回了,总是白搭,所以她没有特殊理由认为,这次会交上好运。但是常言道:“凡事不要灰心”,“孜孜不倦便能达到目的”。艾伦太太每天孜孜不倦地抱着这个希望,最后总会如愿以偿的。且说她坐下不到十分钟,只旁边坐着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女人,已经专心致志地盯着她瞧了好一阵。随即便彬彬有礼地同她搭话:“我想,太太,我不会看错人吧。我很久以前荣幸地见过你,你不是艾伦太太吗?”。艾伦太太连忙称是,那位生客说她姓索普。艾伦太太一瞧那面孔,马上认出她是自己过去的同窗挚友,各自出嫁后仅仅见过一面,而且还是多年前的事情。这次重逢,真把两人高兴坏了。不过这也难怪,因为她们已有十五年互无音讯了。两人先是恭维了一番彼此的容貌,接着便说起上次分别后时间过得真快,万万没想到会在巴思相遇,旧友重逢有多高兴呀。随后又谈起了家人、姐妹和表姐妹的情况,简直是问的问,答的答,两张嘴巴一起动,谁都想说不想听,结果谁也没听见对方说些什么话。不过,索普太太家里有一大帮孩子,说起话来比艾伦太太占便宜。她大讲特讲她儿子们的才干,女儿们的美貌,叙说着各自的职业和志向,约翰在牛津,爱德华在商裁公学,威廉从事航海,兄弟三个在各自的岗位上备受爱戴和尊敬。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们。艾伦太太没有类似的内容可,没有类似得意的事情向她的朋友灌输,因此她的朋友也不用勉勉强强、将信将疑地来听她的。艾伦太太迫不得已,只好坐在那里,仿佛一字不漏地静聆她那做母亲的絮聒。不过,使她感到聊以的是,她那敏锐的眼睛很快发现,索普太太那件长裙上的花边还赶不上自己的一半漂亮。 “瞧,我的几个宝贝女儿来了。”索普太太大声嚷道,一面用手指着三个模样俏丽的姑娘,她们手挽着手,正朝索普太太走来。 “亲爱的艾伦太太,我正渴望着介绍她们,她们会十分高兴见到你的。个子最高的是伊莎贝拉,我的大女儿。难道不是个漂亮姑娘吗?另外两个也很受人羡慕,不过,我认为还是伊莎贝拉最漂亮。” 三位索普小姐介绍过后,暂时被抛在一边的莫兰小姐也给作了介绍。索普母女听到莫兰这个姓,似乎都愣住了。那位大小姐彬彬有礼地同她谈了几句之后,便高声对其他人说道:“莫兰小姐真像她哥哥!” “简直跟她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索普太太嚷道。母女几个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道:“莫兰小姐无论在哪儿,我都能认出是她妹妹!”一时间,凯瑟琳感到很惊异。但是,索普太太和她女儿刚开始叙说她们同詹姆斯·莫兰先生的认识经过,她便猛然记起,她大哥最近和一个姓索普的同学来往很密切,他这次圣诞节放假,最后—周就是在伦敦附近他们家里度过的。 整个事情解释清楚以后、三位索普家的小姐说了不少亲切的话语,希望同莫兰小姐加深交往。希望由于双方兄长间的友谊,彼此能一见如故等等。凯瑟琳听了十分高兴,搬出了脑子里所有的动听言语回答。为了初次表示亲热,索普大小姐马上邀请莫兰小姐挽着她的臂,在矿泉厅里兜了一圈。凯瑟琳在巴思又多了几个相识,不觉有些得意,同索普小组攀谈时,险些忘了蒂尔尼先生。友谊无疑是对情场失意的最好安慰。 她们谈论的是这样一些话题,在这些话题上畅所欲言,一般能促使两位年轻小姐骤然形成的友谊日臻完善——什么衣着啊,舞会啊,调情啊,嬉戏啊,不一而足。索普小姐比莫兰小姐大四岁,起码比她多四年的见识,因而谈论起这些话题来,明显占了上风。她可以把巴思的舞会同坦布里奇的舞会相比较;把巴思的风尚同伦敦的风尚相比较;可以纠正她这位新朋友对许多时髦服装的看法;可以从任何一对男女的相互一笑中发现儿女私情;可以透水泄不通的人群指出谁在嬉闹。这些本领对凯瑟琳来说完全是陌生的,自然使她很钦佩。这股油然而生的钦佩之情,险些使凯瑟琳感觉有些敬而远之,幸亏索普小姐性情快活,谈吐大方,一再表示结识她很高兴,因而使她消除了一切敬畏之感,剩下的只是一片深情厚意。两人越来越投契,在矿泉厅悠了五六圈之后,仍然依依不舍,索普小姐索性把莫兰小姐送到艾伦先生的寓所门口。当她们得知晚上还要在剧院里见面,第二天早晨还要到同一座教堂做礼拜时,相互才感到欣慰,亲呢地握了半天手才告别。随即,凯瑟琳直奔楼上,从客厅窗口望着索普小姐顺街而去,对她那优雅的步履、袅娜的体态和入时的装束,艳羡不已。有机结识这样一位朋友,她理所当然感到庆幸。 索普太太是个寡妇,家境不很富裕。她性情和悦,心地善良,对子女十分溺爱。她的大女儿长得很美,两个小女儿装作与姐姐一样漂亮,学着她的神态,作着同样的装扮,倒也颇有姿色。 我们对这家子人作个简要的介绍,为的是不必让索普太太自己罗罗嗦嗦地说个没完没了。她过去的那些经历和遭遇,细说起来要占据三四章的篇幅,那样一,势必要详尽叙说那些王公贵族及代理人的卑劣行径,详尽复述二十年前的一些谈话内容。 [book_title]上卷 第五章 当天晚上,凯瑟琳坐在剧院里,见索普小姐频频向她点头、微笑,当然要花出很多工夫进行回敬。但她没有顾此失彼,没有忘记左顾右盼,往她目力所及的每个包厢里寻觅蒂尔尼先生。可惜她始终也没找到。蒂尔尼先生看戏的兴趣,并不比去矿泉厅的兴趣大。莫兰小馆希望第二天能走运一些。当她祈求天公作美的愿望得到应验,次日早晨果见天晴气朗时,她简直不怀疑自己要交好运了,因为在巴思,星期天天气一好,家家户户都要出来玩耍。这时候,仿佛全镇的人都在到处散步,见熟人便说:今天天气多好。 一作完礼拜,索普一家和艾伦夫妇便急忙跑到了一起。大家先到矿泉厅玩了了一会,发现那里面人太多,而且不到一副优雅的面孔。在这个季节,每逢星期天,都有这个感觉,便又匆匆赶到新月街,去呼吸一下上流社会的新鲜空气。在这里,凯瑟琳和伊莎贝拉臂挽着臂,无拘无束地畅谈着,再次尝到了友谊的欢乐。她们谈了很多,而且也很带劲,但是凯瑟琳重见她的舞伴的希望又落空了。蒂尔尼先生哪儿也碰不见。早晨的散步也好,晚上的舞会也罢,总是找不到他。无论在上舞厅还是下舞厅,无论在化装舞会上还是便装舞会上,哪儿都见不到他,在早晨散步、骑马或赶车的人们中间,也找不他。矿泉厅的来宾簿上没有他的名字,再怎么打听也无济于事。他一定离开巴思了,然而他并没说过只呆这么几天呀。男主角总是行踪神秘,在凯瑟琳的想象中,这种神秘感给蒂尔尼的容貌和举止增添了一层新的魅力,使她更迫切地要进一步了解他。她从索普家那儿探听不到什么情况,因为她们遇见艾伦太太之前,来到巴思仅仅两天。不过,这是她和她的漂亮朋友经常议论的话题。她的朋友极力鼓励她,要她不要忘掉蒂尔尼先生。因此,蒂尔尼先生给她留下的印象一直没有减淡。伊莎贝拉确信,蒂尔尼先生一定是个很迷人的青年。她还确信,他一定很喜欢亲爱的凯瑟琳,因此很快就会回来的。她还因为他是个牧师,而越发喜爱他,因为“说老实话,我自己就很喜欢这个职业”。伊莎贝拉说完这话,不由自主地像是叹了口气。也许凯瑟琳不该不问问她为何轻声叹息,但她对爱情的花招和友谊的职责毕竟不够老练,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插科打诨,什么时候应该迫使对方吐露隐衷。 艾伦太太现在十分快活,对巴思十分满意。她终于找到了熟人,还非常幸运地发现,她们原来是她的一位极其可敬的老朋友的一家人。而且,使她感到无比庆幸的是,这些朋友的穿戴绝没有她自己的来得豪华。她每天的口头禅不再是:“我们要是在巴思有几位朋友就好了,”而是变成:“我真高兴,能遇见索普太太!”她就像她年轻的被保护人和伊莎贝拉一样,迫不及待地要增进两家人的交往。一天下来,除非大部分时间是守在索普太太身边,否则她决不会感到满意。她们在一起,照她们的说法是聊聊天,谁知她们几乎从不交换意见,也很少谈论类似的话题,因为索普太太主要谈自己的孩子,艾伦太太主要谈自己的长裙。 凯瑟琳与伊莎贝拉之间的友谊,一开始就很热烈,因而进展得也很迅速。两人一步步地越来越亲密,不久,无论她们的朋友还是她们自己,再也见不到还有什么进一步发展的余地了。她们相互以教名相称,总是挽臂而行。跳舞时相互帮着别好长裙,并且非在一个组里跳不可。如果逢上早晨下雨,不能享受别的乐趣,那她们也要不顾雨水与泥泞,坚决聚到一起,关在屋里一道看小说。是的,看小说,因为我不想采取小说家通常采取的那种卑鄙而愚蠢的行径,明明自己也在写小说,却以轻蔑的态度去诋毁小说。他们同自己不共戴天的敌人串通一气,对这些作品进行恶语中伤,从不允许自己作品中的女主角看小说。如果有位女主角偶尔拾起了一本书,这本书一定乏味至极,女主角一定怀着憎恶的心情在翻阅着。天哪!如果一部小说的女主角不从另一部小说的女主角那里得到庇护,那她又能指望从何处得到保护和尊重呢?我可不赞成这样做。让那些评论家穷极无聊地咒骂那些洋溢着丰富想象力的作品吧,让他们使用那些目今充斥在报章上的种种陈词滥调去谈论每本新小说吧。我们可不要互相背弃,我们是个受到残害的整体。虽然我们的作品比其他任何文学形式给人们提供了更广泛、更真挚的乐趣,但是还任何一种作品遭到如此多的诋毁。由于傲慢、无知或赶时髦的缘故,我们的敌人几乎和我们的读者一样多。有人把《英国史》缩写成百分之九,有人把弥尔顿、蒲柏和普赖尔的几十行诗,《旁观者》的一篇杂文,以及斯特恩作品里的某一章,拼凑成一个集子加以出版,诸如此般的才干受到了上千人的赞颂;然而人们几乎总是愿意诋毁小说家的才能,贬损小说家的劳动,蔑视那些只以天才、智慧和情趣见长的作品。“我不是小说读者,很少浏览小说。别以为我常看小。这对一本小说来说还真够不错的了。”这是人们常用的口头禅。 “你在读什么,小姐!”“哦! 只不过是本小!小姐答道,一面装着不感兴趣的样子,或是露出一时羞愧难言的神情,赶忙将书撂下。“这只不过是本《西西丽亚》,《卡米拉》,或是《贝林达》。总而言之,只是这样一些作品。在这些作品中,智慧的伟力得到了最充分的施展,因而,对人性的最透彻的理解、对其千姿百态的恰如其分的描述,四处洋溢的机智幽默,所有这一切都用最精湛的语言展现。假如那位小姐是在看一本《旁观者》杂志。而不是在看这种作品,她一定会十分骄傲地把杂志拿出来,而且说出它的名字!不过,别看那厚厚的一本,这位小姐无论在读哪一篇,其内容和文体都不可能不使一位情趣高雅的青年人为之作呕。这些作品的要害,往在在于描写了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件,矫揉造作的人物,以及与活人无关的话题;而且语言常常如此粗劣,使人对于能够容忍这种语言的时代产生了不良的印象。 [book_title]上卷 第六章 两位女友之间的以下谈话,是她们相识天后的一个早晨,在矿泉厅进行的,可以充分显现出她们之间的热烈情感,显现出彼此的敏感、审慎和独出心裁,以及高雅的文学情趣。”这一切表明了她们的热烈情感是那样合乎情理。 她们是约好了来的。因为伊莎贝拉比她的朋友早到了将近五分钟,她的头一句话当然是这样说的:“我的宝贝,什么事把你耽搁得这么晚?我等了你老半天了!” “真的吗?太对不起了,我还以为我很及时呢。才刚刚一点,但愿没让你久等。” “哦!至少等了老半天了!肯定有半个钟头了。好了,先到大厅那边坐下来松快松快。我有一肚子话要跟你说。“首先,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我生怕要下雨。真像是要下阵雨的样子,差一点把我急死了!你知道吧,我刚才在米尔萨姆街一家商店的橱窗里见到一顶帽子。你想象不到有多漂亮。跟你的那顶很相仿,只是绸带是橙红色的,不是绿色的。我当时真想买呀。不过,亲爱的凯瑟琳,今天这一早你都在干什么?是不是又看《尤多尔弗》了?” “是的,早上一醒来就在看。已经看到黑纱幔那儿了。” “真的吗?多有意思啊!哦!我说什么也不告诉你那黑纱幔后面罩着什么!难道你不急于想知道吗?” “噢!是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呢?不过,请别告诉我,无论如何也别告诉我。我知道准是具骷髅。我想准是劳伦蒂纳的骷髅。噢!我真喜爱这本书!实话对你说吧,我真想读它一辈子。若不是要来会你,我说什么也丢不开它。” “亲宝贝,你真好。等你看完《尤多尔弗》,我们就一道看《意大利人》。我给你列了个单子,十来本都是这一类的。” “真的!那可太好了!都是些什么书?” “我这就念给你听听。全记在我的笔记本里。《乌尔芬巴赫城堡》,《克莱蒙》,《神秘的警告》,《黑树林的巫师》,《夜半钟声》,《莱茵河的孤儿》,以及《恐怖的奥秘》。这些书够我们看些日子啦。” “是的,真是太好了。不过,这些书都很恐怖吗?你肯定它们都很恐怖吗?” “是的,保险没问题。我的好朋友安德鲁斯小姐把这些书全看过了,她真是个甜姐儿,一个天下顶讨人爱的姑娘。你要是认识安德鲁斯小姐就好了,你会喜欢她的。她正在给自己织一件要多漂亮有多漂亮的斗篷。我觉得她像天使一样美丽,使我感到恼火的是,男人们居然不爱慕她!为此,我要狠狠地责骂他们。” “责骂他们?你能因为他们不爱慕她,就大加责骂?” “是的,我就是要责骂。我为了自己的真正朋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爱起人来不会半心半意,我不是那种人。我的感情总是十分热烈。今年冬天,在一次舞会上,我就对亨特上尉说:他要是整个晚上老是跟我开玩笑,我就不同他跳舞,除非他承认安德鲁斯小姐像天使一样美丽。你知道,男人总以为我们女人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我决心要让他们看看事实并非如此。我要是听见有人说你的坏话,我马上就会冒火。不,那压根儿不可能,因为男人们最喜欢你这样的小姐。” “噢,天哪!”凯瑟琳红着脸嚷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很了解你。你性情十分活泼,这正是安德鲁斯小姐所缺少的。坦白地说,她这个人没意思极了。噢!我得告诉你,我们昨天刚一分手,我就见到一个小伙子在使劲地看你。我敢断定,他爱上你了。”凯瑟琳脸上绯红,再次否认。“那是千真万确的。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你是除了一位先生以外,对谁的爱慕都无动于衷,那位先生我就不点名道姓啦。得了,我不能责怪你了。”(语气更加严肃)“你的心情很容易理解。我很清楚,你要是真正爱上一个人,就不喜欢别人来献殷勤。凡是与心上人无关的事情,全都是那样索然寡味!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不过,你别让我觉得自己就这么想念蒂尔尼先生,我兴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再也不到他了!我的宝贝,别这么说啦。你要是这么想,肯定要垂头丧气了。” “不会的,决不会。我也不装模作样,说什么我并不喜欢他。不过,当我有《尤多尔弗》可看的时候,我觉得谁也不能让我垂头丧气的。噢!那条可怕的黑纱幔!亲爱的伊莎贝拉,我敢肯定,它后面准是劳伦蒂纳的骷髅。” “我觉得真怪.你以前居然没看过《尤多尔弗》。不过我想,莫兰太太反对看小说。” “不,她不反对。她自已就常看《查尔斯·格兰迪森爵士》。不过,新书落不到我们手里。” “《查尔斯·格兰迪森爵》!那是一部十分无聊的书,对不?我记得安德鲁斯小姐连第一卷都无法看完。” “它和《尤多尔弗》完全不同,不过我还是觉得很有趣。” “是吗?真让我吃惊。我还以为不堪卒读呢。不过,亲爱的凯瑟琳,你有没有定下今晚头上戴什么?无论如何,我决定跟你打扮得一模一样。你知道,男人有时对这种事还挺注意呢。” “他们注意有什么关系?”凯瑟琳十分天真地说。 “有什么关系!哦,天哪!我向来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你若是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让他们识相点,他们往住会胡来的。” “是吗?这我可从没注意到。他们对我总是规规矩矩的。” “啊!他们就会装腔作势,自以不起,天下人数他们最自负。噢,对了,有件事我都想到上百次了,可总是忘记问问你:你觉得男人什么脸色的最好看?你喜欢黑的还是白的?” “我也说不上。我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我想还是介乎两者之间的棕色最好,不白也不很黑。” “好极啦,凯瑟琳。那正是他嘛。我还没忘记你是怎么形容蒂尔尼先生的:‘棕色的皮肤,黝黑的眼珠,乌黑的头发。’唔,我的爱好可不一样。我喜欢淡色的眼睛。至于肤色,你知道我最喜欢淡黄色的。你要是在你的熟人里见到这种特征的,可千万别泄露我的天机。” “泄露你的天机!你这是什么意思?” “得了,你别难为我啦。我看我说得太多了。我们别再谈这件事吧。” 凯瑟琳有些诧异地依从了。沉默了一阵之后,她刚想再提起她当时最感兴趣的劳伦蒂纳的骷髅,不料她的朋友打断了她的话头,只听她说:“看在老天爷的份上,我们离开这边吧。你知道,有两个讨厌的年轻人盯着我瞅了半个钟头了,看得我真难为情。我们去看看来了些什么人吧。他们不会跟到那边去的。” 她们走到来宾簿那儿。伊莎贝拉查看来宾登记的时候,凯瑟琳就负责监视那两个可怕的年轻人的行踪。 “他们没朝这边来吧?但愿他们别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们。要是他们来了,你可要我一声。我决不抬头。” 过了不久,凯瑟琳带着真挚的喜悦告诉伊莎贝拉,说她不必再感到不安了,因为那两个男的刚刚离开了矿泉厅。 “他们往哪边去了?”伊莎贝拉急忙转过身,问道,“有个小伙子长得还真漂亮。” “他们往教堂大院那边去了。” “哦,我终于把他们甩掉了。真是太好了?现在吗,就陪我到埃德加大楼,去看看我的新帽子,好吗?你说过你想看看。” 凯瑟琳欣然同意了。“只是,”她补充说,“我们或许会赶上那两个年轻人的。” “哎!别管那个。我们要是赶得快,马上就能超过他们。我一心急着让你看帽子呢。” “不过,我们只要再等几分钟,压根儿就不会再碰见他们。” “老实对你说吧,我才不这样抬举他们呢。我对男人就不这么敬重。那只会把他们宠坏。” 凯瑟琳无法抗拒这番理论。于是,为了显显索普小姐的倔强性格,显显她要煞煞男人威风的决心,她们当即拔腿就走,以最快的速度向两个年轻人追去。 [book_title]上卷 第七章 半分钟工夫,两位小姐穿过矿泉院,来到联盟路对面的拱廊底下,不想在这儿挡住了去路。凡是熟悉巴思的人都会记得,要在这个地方穿奇普街,真是困难重重。这的确是一条很伤脑筋的街道,偏巧连着去伦敦和牛津的大道以及城里的大旅馆、因此不管哪一天,一群群的妇女无论有多么重要的事情,无论是去买发面饼、女帽,还是像眼下这样去追赶小伙子,总要在街边给拦住,让马车、骑马人或大车先过去。伊莎贝拉自从来到巴思以后,这种苦头每天至少要吃三次,每次都要哀叹一番。现在,她注定要再吃一次苦头,再哀叹一番。且说她们刚来到联盟路对面,便望见那两位绅士正在那条别有风味的小巷里绕着边沟,穿过人群往前走。恰在这当儿,偏偏来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挡住了她们的去路。赶车的是一个非常神气的人,赶着车在高低不平的街道上猛跑,随时可能危及到他自己、他的伙伴和那匹马的性命。 “噢!这些讨厌的马车!”伊莎贝拉举目望了望说。“我对它们憎恶极啦!”然而,她的憎恶尽管理由充分,但持续的时间却不长,因为她再定睛一看,不禁惊叫起来:“太好了!原来是莫兰先生和我哥哥!” “天哪!是詹姆斯!”凯瑟琳同时嚷道。两位年轻人一看见她们,便猛地一下勒住了马。险些没把它蹲倒。仆人急忙赶了来,两位先生跳下车,把马车交给他照料。 这次相遇完全出乎凯瑟琳的意料,她欣喜若狂地迎接哥哥。这位哥哥是个性情非常和蔼的人,对妹妹十分钟爱,因而同样表现得很高兴。当他尽情表露自己的喜悦之情时,索普小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直在朝他溜来溜去,想勾起他的注意。随即,莫兰先生带着半喜半窘的神情,向索普小姐问起好来。假若凯瑟琳能善于揣摸别人感情的发展脉络,而不要仅仅沉湎于自己的感情之中,那她或许会认识到:同她自己一样,她哥哥也认为她的女友十分漂亮。 这当儿,约翰·索普先是在吩咐马的事,随后也走过来,凯瑟琳马上得到了应有的补偿,因为他一面漫不经心地轻轻拉了拉伊莎贝拉的手,一面笨拙地将一条腿往后一退,另一条腿一弯曲,向凯瑟琳微微鞠了个躬。他是个体魄健壮的青年,中等身材,面貌粗俗,体态笨拙。他似乎唯恐自己太漂亮,所以就穿了一身马夫的衣服,唯恐自己太文雅,所以便在应该讲究礼貌的时候表现得十分随便,在可以随便一点的时候又表现得十分放肆。他掏出表,说道:“‘你猜我们从泰特布里到这儿走了多少时间,莫兰小姐?” “我不知道有多远。”她哥哥告诉她是二十三英里。 “二十三!”索普大声嚷道,“足有二十五英里。”莫兰加以分辩,而且搬出了旅行指南、旅店老板和里程碑作证据。可是,他的朋友全不把这些放在眼里,他有个更稳妥的距离测量法。“根据路上的时间来计算,”他说,“我敢肯定是二十五英里。现在是一点半,城里的钟打十一点的时候,我们从泰特布里旅馆的院子里赶车出来。全英格兰有谁敢我的马套上车每小时走不到十英里。这不恰好是二十五英里。” “你少说了一个钟头,”莫兰说,“我们离开泰特布里的时候,才十点钟。” “十点!肯定是十一点!我把钟声一下下都数过了。莫兰小姐,你这位哥哥是想把我搅糊涂啊。你只要瞧瞧我的马,你生平见过这么快的马吗?”( 仆人刚刚跳上马车,准备赶开。)“这样出色的纯种马!说什么三个半钟头只跑了二十三英里!瞧瞧那匹马,你认为这可能吗?” “看样子的确汗淋淋的!” “汗淋淋的!我们直到沃尔考特教堂,它都没倒一根毛。你瞧瞧它的前身,瞧瞧它的腰,只要看看它路的姿态。它不可能一个钟头走不了十英里。把它的腿捆起来,它也能往前走。你觉得我这辆马车怎么样,莫兰小姐?轻巧吧?弹性真好,是城里造的。我买了还不到一个月。本来是给教会学院①的一个人定做的,那是我的一个朋友,人很不错。他用了几个星期,后来想必手头紧了,就想脱手。恰在这时,我想找一辆轻便马车,虽然有双马拉的我也想买。说来也巧,上学期我在马格达仑桥上遇见了他,他正赶车去牛津。‘哦!索普,’他说,‘你想不想买这么一辆小车子?这类车里它算最棒的了,不过我可用腻了。’‘噢!该死,’我说,‘我买了。你要什么价?’莫兰小姐,你猜他要了多少?” “我当然猜不着。” “你瞧,完全是双马双轮马车的装潢:座子、行李箱、剑匣、挡泥板、车灯、银镶线,你瞧,一应俱全。那铁制部件跟新的一样,甚至比新的还好。他要五十几尼。我当即同他拍板成交,把钱一扔.这车就归我了。” “的确,”凯瑟琳说,“我对这种事一无所知,无法断定究竟是便宜还是贵。” “既不便宜也不贵。也许我可以少出点钱,但我不喜欢讨价还价,再说可怜的弗里曼需要现钱。” “你心眼真好,”凯瑟琳十分高兴地说道。 “噢,该死!在有能力为朋友帮点忙的时候,我讨厌小里小气的。” 这时,两位先生问起两位小姐打算到哪儿去,问明之后,便决定陪她们一起去埃德加大楼,顺便拜访一下索普太太。詹姆斯和伊莎贝拉在前面引路。伊莎贝拉觉得自己十分走运,眼前这位先生既是她哥哥的朋友,又是她朋友的哥哥,心里一高兴,免不了要想方设法让他一路上愉愉快快的。她的心情是那样纯洁,丝毫没有卖弄风骚的意味,因此,当他们在米尔萨姆街赶过那两个讨人嫌的年轻人时,她全然不想去挑逗他们的注意力,只不过回头望了他们三次。 约翰·索普当然是和凯瑟琳走在一起啦。沉默了几分钟之后,他又谈起了他的双轮轻便马车:“你将发现,莫兰小姐,有些人还是会认为我买了个便宜货,因为第二天我本来可以一转手多卖十几尼的。奥里尔的杰克逊一开口就给我六十几尼。当时莫兰也在场。” “是的,”莫兰无意中听见了,说道。“不过你忘了,还包括你的马呢。” “我的马!哦,该死!我的马给我一百几尼我也不卖。莫兰小姐,你喜欢敞篷马车吗?” “是的,非常喜欢。这种马车我一直没有机会乘,不过我倒是特别喜欢的。” “那好极了。我每天都可以让你乘我的车出去。” “谢谢,”凯瑟琳答道。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接受这样的好意是否妥当。 “我明天就带你上兰斯当山。” “谢谢你。可是你的马不要歇歇吗?” “歇歇!它今天才走了二十三英里。真是胡说八道。歇息最伤马不过了,也使马疲乏得最快。不,不能歇。我平均每天要让马运动四个钟头。”; “真的吗?”凯瑟琳认真地说道。“那就是一天四十英里啊。” “四十!哼,说不定有五十英里呢。好了,我明天带你上兰斯当山。记住,我可跟你约定啦。” “那该多有意思啊!”伊莎贝拉转过身,大声嚷道,“亲爱的凯瑟琳,我真羡慕你。不过,哥哥,你车上坐不下第三个人吧?” “什么第三个人!当然坐不下。我来巴思不是为了带着妹妹四处兜风的。那岂不要成为笑话!莫兰会照应你的。” 那两个人听了这话,互相客气了一番,但是具体说了些什么话,最后决定怎么办,凯瑟琳并没听见。她的同伴刚才那股兴致勃勃的谈锋现在消沉了,只有见到女人的时候才对其容貌断然品评一声,话语简短,褒贬分明。凯瑟琳带着年轻女性的谦逊与恭敬,尽可能洗耳恭听,随声附和,唯恐以自己的妇人之见唐突了一个充满自信的男人,特别是在牵涉到女性的美貌这样一个话题上。最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将话锋一转,提出了她心里思忖了很久的一个大问题:“你看过《尤多尔弗》吗,索普先生?” “《尤多尔弗》!噢,天哪!没着过。我从不看小说,我还有别的事要干。” 凯瑟琳觉得十分羞愧,正想道歉,不料约翰把她打断了:“小说里尽是胡说八道!自从《汤姆·琼斯》②以后,就没有一本像样的小说,只有《僧人》③除外。我几天前看过这本书。至于别的小说,全都是些无聊透顶的作品。” “我想你若是看看《尤多尔弗》,一定会喜欢的。这本书有趣极了。” “老实说,我才不看呢!我要是看小说,那就看拉德克利夫夫人的。她的小说倒挺有意思,值得一读!那里边还多少有点逗趣的内容和对大自然的描写。” “《尤多尔弗》就是拉德克利夫夫人写的,””凯瑟琳说道。她这话说得有点犹豫.唯恐让对方下不了台。 “绝对不可能。真是她写的?噢,我记起来了,是她写的。我刚才想到另外一本无聊的书上了,就是那个被人们捧上了天的女人④写的。她嫁给了那位法国移民。” “我想你指的是《加米拉》吧!” “对,就是那本书。简直是胡诌八扯!一个老头子玩跷跷板!有一次我拿起第一卷,随便看了看,立刻发现不行。的确,我还没见到书就猜到里面是什么货色了。我一听说它的作者嫁给了个移民,就准知道我无论如何也看不下下去。” “我从没看过这本书。” “那你一点也不亏。尽管放心好了。那书真是无聊透了。什么内容也没有,就是一个老头子在玩跷跷板,学拉丁文,直是空洞透顶”。 不幸的是,这席公允的评论并没对可怜的凯瑟琳产生任何影响。说话间,大家来到了索普太太的寓所门前。索普太太从楼上发现了他们,便到走廊上来迎接。等见了索普太太,那位《加米拉》读者的那些敏锐而公允的情感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一颗恭敬而亲热的孝子之心。“哦 ,妈妈!您好!”。索普说道,一面亲切地同她握手。“你从哪儿搞到了那么一顶怪帽子!你戴着它真像个老巫婆。莫兰和我来家陪你住几天,因此你得在附近给我们找个好地方睡。“做母亲的听了这话,溺爱子女的一片心意似乎得到了满足,因为她是怀着欣喜万分和宠爱备至的心情来接待儿子的。随即,索普对两个小妹妹表现得同样很亲热,一个个向她们问好,还说两人样子真丑。 凯瑟琳并不喜欢这种言谈举止。但是,索普毕竟是詹姆斯的朋友,伊莎贝拉的哥哥。再加上出去看帽子的时候,伊莎贝拉对她说,约翰认为她是天下最迷人的姑娘;而在临分手之前,约翰又约她当天晚上同他跳舞;因此她就改变了先前的看法。假若凯瑟琳年纪稍大一些,虚荣心稍强一些,这种攻势也许不会产生什么效果。但是,一个既年轻又羞怯的少女,在被人夸作天下最迷人的姑娘,被人老早就约作舞伴的时候,她只有异常坚定、异常理智,才能做到无动于衷。且说莫兰兄妹同索普家的人坐了一个钟头之后,便起身一道去艾伦先生府上。主人刚关上门,詹姆斯便说:“凯瑟琳,你觉得我的朋友索普怎么样?”假如这其中不存在友谊,而她又没有受到恭维的话,她很可能回答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但她如今马上答道:“我很喜欢他。他看上去十分和蔼。” “他是个顶和气的人,只是有点喋喋不休,不过我想这会博得你们女人的欢心。你喜欢他们家的人吗?” “很喜欢,的确很喜欢,尤其是伊莎贝拉。”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我就希望见你亲近她这样的年轻女人。她富有理智,一点也不做作,十分和蔼可亲。我总想让你结识她。她似乎很喜欢你,对你极为赞赏。能受到索普小姐这样一位姑娘的赞赏,即使你,凯瑟琳,”亲昵地握住她的手,“也会感到自豪。” “我的确感到自豪,”凯瑟琳答道,“我极其喜爱她,我很高兴你也喜欢她。你他们家以后,给我写信的时候怎么一句也没提到她?” “因为我想我马上就会见到你的。我希望你们在巴思期间,能经常呆在一起。她是个极其和蔼可亲的姑娘,那么聪明过人!她们全家人都喜爱她,她显然是全家人的宠幸。在这样一个地方,一定有不少人爱慕她,你说是不是?” “是的,我想一定会有很多人。艾伦先生认为她是巴思最漂亮的姑娘。” “我想他是这么认为的。我不知道有谁能比艾伦先生更善于审美。亲爱的凯瑟琳,我不必问你在这里过得是否愉快。有伊莎贝拉、索普这样的朋友作伴,你不可能不愉快。毫无疑问,艾伦夫妇待你一定很好。” “是很好。我以前从没有这么愉快过。现在你来了。那就更令人愉快了。你可真好,特意跑这么远来看我。” 詹姆斯接受了这番感激之词,而且,为了使良心上也受之无愧,还情恳意切地道:“凯瑟琳。我实在太爱你了。” 兄妹俩一问一答地谈起了兄弟姊妹的情况,这几个在什么,那几个发育得怎么样,以及其他家务事。除了詹姆斯打岔夸赞了索普小姐一声以外,他们一直在谈论这些事情。到了普尔蒂尼街。詹姆斯受到艾伦夫妇的盛情招待,男的留他吃饭、女的请他猜猜她新买的皮笼和披肩要多少钱,权衡一下它们的优点。詹姆斯因为和埃德加大楼那边有约在先,无法接受艾伦先生的邀请,只好一满足艾伦太太的要求、便勿匆告辞。两家在八角厅会面的时间既然订准了,凯瑟琳便可带着惊恐不安的心情,张开想象的翅膀,尽情欣赏她的《尤多尔弗》,把整装吃饭的一切人间琐事统统抛在一边。艾伦太太生怕裁缝来晚了,她也顾不得安慰。甚至连自己已经跟人约好晚上去跳舞这等荣幸事。也只能在一小时里抽出一分钟来回味一番。 [book_title]上卷 第八章 尽管凯瑟琳要看《尤多尔弗》,艾伦太太担心裁缝来迟,普尔蒂尼街这边的人还是按时赶到了舞厅。索普一家和詹姆斯只不过比他们早到两分钟。伊莎贝拉像往常一样,一见到她的朋友便急忙上前欢迎,只见她喜笑颜开,亲热无比。时而赞赏她长裙的款式,时而羡慕她鬈发的样式。着,两人跟着年长的陪伴人,臂挽臂地步人舞厅,脑子里一有个什么念头,便要嘀咕一番,有许多念头是用捏捏手和亲切的微笑代为表达的。 大伙刚坐下不几分钟,跳舞便开始了。詹姆斯同她妹妹一样,早就约好了舞伴,因而再三催促伊莎贝拉快点起身。哪知约翰跑进牌室找朋友说话了,伊莎贝拉当众宣布:要是亲爱的凯瑟琳不能一道加入,她说什么也不先跳。“我告诉你吧,”她说,“你亲爱的妹妹不跟着一起来,我就决不跳舞。不然,我们整个晚上都要分开了。”凯瑟琳很感激地领了她的情,就这样又坐了三分钟。 却说伊莎贝拉先是跟坐在她另一边的詹姆斯说着话,这时突然又向凯瑟琳,悄声说道:“亲爱的,我恐怕得离开你了,你哥哥实在等不及了。我知道你不会介意让我去的。约翰一会儿准回来。那时,你很容易就能找到我。” 凯瑟琳虽然点点失望,但她脾气好,没有加以阻拦。于是那两个人立起身,伊莎贝拉只来得及捏了捏她朋友的手,说了声“回头见,我的宝贝!”便同詹姆斯匆匆走开了。索普家的二小姐三小姐也在跳舞,凯瑟琳依旧坐在索晋太太和艾伦太太中间,跟她们作伴。索普先生还没露面,这不能不使她感到恼火。她不单渴望跳舞,而且也知道:别人既然不知道她实际上已经堂堂有了舞伴,那她就像坐在那里找不到舞伴的几十位姑娘一样丢脸。一个心地纯洁、行为无辜的姑娘,当着大家丢人现眼,有失体面,殊不知这完全是由于别人的差失造成的,这种情况想必也是女主角生活中的特有遭遇吧。在这种遭遇中,女主角表现得越刚强,人格就显得越高尚。凯瑟琳也是刚强的。她心里感到屈辱,但嘴里并不抱怨。 忍气吞声地等了十分钟,凯瑟琳心里蓦地一惊,不觉顿时转忧为喜。原来,她在离她座位不到三码远的地方了他,不是索普先生,而是蒂尔尼先生。似乎在朝她们这边走来,但是没有望见她。因此,凯瑟琳因为看见他突现而泛起的微笑和红晕便又消失了,并没玷污她这个女主角的尊严。蒂尔尼先生看上去像以往一样英俊,一样活跃,正在兴致勃勃地跟一位时髦俏丽的年轻女子谈话。那女子搭着他的手臂,凯瑟琳马上猜测那是他妹妹。她本来大可认为他已经结婚,因而使她永远失去了他。现在却不假思索地抛弃了这一良好机会。不过。单从简单、可能的情况来判断,她也从未想过蒂尔尼先生可能会结婚。他的言谈举止与她熟悉的已婚男子并不相像。他从未提起他有妻子,只说过有个妹妹。根据这些情况,她立刻断定,现在在他身边的是妹妹。因此,凯瑟琳没有变得面无人色,也没有昏倒在艾伦太太怀里,只见她笔挺挺地坐着,头脑十分清醒,双颊只比平时略红一点。 蒂尔尼先生与他的女伴跟在一位妇人后边,缓慢而不停地向她们走来。这位妇人认识索普太太,因而便停下同她说话,蒂尔尼兄妹因为由她领着,也跟着停住脚。蒂尔尼先生一望见凯瑟琳正在看他,便立即露出微笑,表示相识。凯瑟琳也快活地向他笑了笑。接着,蒂尔尼先生又往前走了几步。同凯瑟琳和艾伦太太说话,艾伦太太客客气气地向他打了个招呼:“我很高兴又见到你,先生。我本来担心你离巴思了呢。”,蒂尔尼先生谢谢她的关心,说他离开过巴思一个星期,就是他有幸认识她的第二无早晨走的。 “唔,先生,你这次回来肯定不会后悔吧,因为这里正是年轻人的天地.当然也是其他人的天地。当艾伦先生谈到他讨厌巴思时,我就对他说,他的确不该抱怨,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太可爱了,逢上这样的淡季,待在这里比待在家里强多了。我跟他说,他真有福气,能到这里疗养。” “我希望,太太,艾伦先生发现巴思对他大有裨益,到时候就该喜欢这个地方了。” “谢谢你,先生。我相信他会的。我们的一位邻居斯金纳博士去年冬天来这里疗养过,回去的时候身体好极了。” “这个事实一定会带来很大的鼓舞。” “是的,先生。斯金纳博士一家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呢。因此我跟艾伦先生说,他不要急着走。” 话说到这儿让索普太太打断了。她请艾伦太太稍许挪动一下,休斯太太和蒂尔尼小姐让个座,因为她俩答应陪她们一起坐坐。大家坐下以后,蒂尔尼先生还依然立在她们面前。他思谋了几分钟之后,便请凯瑟琳与他跳舞。这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不想女方却感到悔恨交加。她表示谢绝时,显得微不胜遗憾,好像煞有其事似的,幸亏索普刚来,他若是早来半分钟,准会以为她万分痛苦。接着,索普又大大咧咧地对她说让她久等了,但这丝毫使她觉得好过些。他们起身跳舞时,索普细说起他刚刚辞别的那位朋友的马和狗,还他们打算交换獮,可是凯瑟琳对此不感兴趣,她仍旧不时地朝她离开蒂尔尼先生的地方张望。她特别想让亲爱的伊莎贝拉见见他,可惜伊莎贝拉连个影子也见不着。他们不在一个舞群里。她离开了自己的所有伙伴,离开了自己的所工有熟人,不痛快的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她从这—桩桩事里,得出了一条有益的教训,舞会前先约好舞伴,不见得会增加一位少女的尊严与乐趣。正当她如此这般吸取教训时,忽然觉得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从沉思中惊醒。她一扭头,发现休斯太太就在她身后,由蒂尔尼小姐和一位先生伴随着。“请原谅我冒昧,莫兰小姐。”休斯太太说。“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索普小姐。索普太太说,你肯定不会介意陪陪这位小姐。”休斯太太还真找对了人,这屋里谁也不会比凯瑟琳更乐意做这份人情了。休斯太太为两位小姐作了介绍。蒂尔尼小姐很有礼貌地感谢了对方的好意。莫兰小姐本着慷慨的精神,委婉地表示这算不了什么。休斯太太把她带来的小姐作了妥善安置之后,便满意地回到她的同伙那里。 蒂尔尼小姐身材苗条,脸蛋俊俏,和颜悦色的十分招人爱。她的仪态虽然不像索普小姐的那样十分做作,十分时髦,但却更加端庄大方。她的言谈举止表现出卓越的见识和良好的教养。她既不羞怯,也不故作大方。她年轻迷人,但是到了舞会上,并不想吸引周围每个男人的注意。不管遇到什么芥末小事,也不会装腔作势地欣喜若狂,或是莫名其妙地焦灼万分。由于她的美貌和她与蒂尔尼先生的关系。凯瑟琳立刻对她产生了兴趣,自然很想同她结识。因此,每当想起什么话头,很乐意与她谈,而且也有勇气、有闲暇与她谈。但是,由于这些先决条件经常出现缺这少那的情况,两人也就无法立即成为知己。只能进行一些相识间的初步交谈,说说各自喜欢不喜欢巴思,是否欣赏巴思的建筑和周围的乡村,绘不绘画,弹不弹琴,唱不唱歌,爱不爱骑马。 两支舞曲刚刚结束,凯瑟琳发觉忠实的伊莎贝拉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臂,只听她兴高采烈地嚷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心爱的,我找了你一个钟头了。你知道我在另一个舞群里跳舞,怎么能跑到这一个舞群来呢?我离开了你真没劲儿。” “亲爱的伊莎贝拉、我怎么能找到你呢?我连你在哪儿都不见。” “我一直这样告诉你哥哥,可他就是不肯相信。‘快去找找你妹妹,莫兰先生,’我说。可全是白搭,他一动不动。难道不是吗,莫兰先生?你们男人都懒得出奇!我一直在狠狠地责备他,亲爱的觊瑟琳,你会感到大为惊奇的。你知道我对这种人从不客气。” “你看那个头上戴白珠子的小姐,”凯瑟琳轻声说道,一面把她的朋友从詹姆斯身边拉开。“那是蒂尔尼先生的妹妹。” “哦,天哪!真的吗?快让我瞧瞧。多可爱的姑娘啊!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儿!她那位人人喜爱的哥哥在哪儿?在不在大厅里?如果在,请马上指给我看。我真想看看他。莫兰先生,你不用听,我们没说你。” “那你们在嘀咕什么?出什么事了?” “你看,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你们男人好奇起来简直坐立不安!还说女人好奇,哼!和你们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不过,你就死心了吧,你休想知道是什么事。” “你以为这样我就死心啦?” “哎.真奇怪,我从没见过你这号人。我们谈什么与你有什么相干?也许我们就在谈论你,因此我奉劝你不要听,不然、你说不定会听见不太顺耳的话。” 这样无聊地闲扯了好一阵,原先的话题似乎给忘了个精光。凯瑟琳虽说很愿意让它中断一会,但是她禁不住有点怀疑:伊莎贝拉原先急切地想见蒂尔尼先生,怎么又一下子就忘个精光。当乐队重新奏起新舞曲时,詹姆斯又想把他的漂亮舞伴拉走,但是被拒绝。“你听我说,莫兰先生,” 伊莎贝拉喊道,“我决不会干这种事儿。你怎么能这么烦人!你看看,亲爱的凯瑟琳,你哥哥想让我干什么?他想让我同他跳舞,虽然我跟他说这极不恰当,太不成体统。我们要是不换换舞伴,岂不成了人家的话柄。” “说真话,”詹姆斯说,“在公共舞会上,这是常有的事。” “胡扯,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们男人要达到个什么目的,总是无所顾忌。亲爱的凯瑟琳,快帮帮我的忙,劝劝你哥哥,让他知道这是办不到的。告诉他,你要是见我干这种事,定会大为震惊。难道不是吗?” “不,决不会。不过,你要是认为不恰当,那你最好换换舞伴。” “你看,”伊莎贝拉嚷道,“你妹妹的话你都听见了,可你就是不理会。你记住,我们要是惹得巴思的老太太们飞短流长的,那可不是我的过错。来吧,亲爱的凯瑟琳。看在老天爷的份上,跟我站在一起。”两人拔腿就走,回到原来的位置。这当儿,约翰·索普早溜掉了。凯瑟琳刚才受过蒂尔尼先生的一次抬举,很想给他个机会重提一下那个令人愉快的请求,便快步向艾伦太太和索普太太那儿走去,实指望他还和她们在一起。她的希望落空以后,又觉得抱这样的希望也太可笑了。“唔,亲爱的,”索普太太说,迫不及待地想听听别人夸夸她的儿子。我希望你找了个愉快的舞伴。” “愉快极了,太太。” “我很高兴。约翰神采迷人,是吧?” “你遇见蒂尔尼先生没有,好孩子?“艾伦太太说道。 “没有。他在哪儿?” “他刚才还跟我们在一起,说他逛荡腻了,打定主意要去跳舞。所以我想,他要是碰见你,兴许会请你跳的。” “他可能在哪儿呢?”凯瑟琳边说边四下张望。没张望多久,便发现蒂尔尼先生正领着一位年轻小姐去跳舞。 “哦!他有舞伴了!可惜他没请你跳,”艾伦太太说道。沉默了一会之后,她又补充道:他是个很讨人爱的小伙子。” “的确是,艾伦太太,”索普太太自鸣得意地笑道。虽然我是他母亲,但我还是要说说,天下没有比他更讨人爱的小伙子了。” 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让许多人听了,也许会感到莫名其妙。但是艾伦太太却不感到困惑,只见她略思片刻,便悄声对凯瑟琳说道:“她一准以为我在说她儿子。” 凯瑟琳又失望,又气恼。她似乎只晚了_步,就把眼到手的机会放跑了。尔后不久,约翰·索普来到她跟前,说道:“莫兰小姐,我想我们还是再来跳一会儿吧。”凯瑟琳因为心里正在懊悔,也没给他个好声好气的回答。 “噢,不。多谢你的好意,我们的两段舞已经跳过了。再说,我累了,不想再跳了。” “不想跳了?那就让我们在屋里走走,跟人开开玩笑。快跟我来吧,我要让你瞧瞧这屋里四个最滑稽的人:我的两位妹妹和她们的舞伴。我这半个钟头里,一直在嘲笑他们。” 凯瑟琳再次谢绝了。最后,索普先生只好独自去嘲弄他的妹妹。凯瑟琳觉得后半个晚上非常无聊。用茶时,蒂尔尼先生让人从她们中间拽走了,去应酬他的舞伴的那伙人。蒂尔尼小姐虽然与她们在一块,但是并不挨近她。詹姆斯与伊莎贝拉光顾得一起说话,伊莎贝拉无暇顾及她的朋友,顶多对她笑一笑,捏一下手,叫一声“最亲爱的凯瑟琳”。 [book_title]上卷 第九章 晚上的事件凯瑟琳带来的不快是这样发展的:她还呆在舞厅时,先是对周围的每个人普遍感到不满,这种不满很快引起了极度的疲倦,急切地想回家。一回到普尔蒂尼街。又变成了饥肠辘辘,吃饱饭后,一个劲儿地就想睡觉。这是她烦恼的极点,因为她一躺到床上,便立刻沉沉地睡着了。这一觉持续了九个钟头,醒来时完全恢复了元气,不觉精神焕发,心里产生了新的希望,新的计划。她心中的第一个愿望是进一步结交蒂尔尼小姐,而午间为此目的到矿泉厅去找她,则几乎成了她决意要做的第一桩事。新来巴思的人总会在矿泉厅里碰见,而且她已经发觉,这个地方十分有利于发现女人的优点,十分有助于促成女人的亲密,同时也是秘密交谈和倾诉的好地方,她完全有理由期望在那里再交上一位朋友。她上午的计划就这么定了,吃过早饭后便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看书,决计一动不动地看到一点。由于习惯的缘故,艾伦太太的说话和喊叫并没给她带来多少干扰。这位太太心灵空虚,不善动脑,她从来不曾滔滔不绝过,也绝对做不到完全闭口不言。因此,当她坐着做活时,一旦丢了针或是断了线,一旦听见街上有马车声,一旦看见自己衣服上有污迹,她定要大声喊叫起来,也不管旁边是否有人有空答理她。十二点左右,她听见一阵响亮的敲门声,便赶忙跑到窗口。她告诉凯瑟琳说,门口来了两辆敞篷马车,头一辆里只有一个仆人,他哥哥赶着车和索普小姐坐在第二辆上。话音未落,便听约翰·索普咚咚咚跑上楼,一面大声吆喊:“莫兰小姐,我来了。让你久等了吧?我们早来不了,那个造车的老混蛋找了半天才找到一辆凑合能坐的车,十有人九,不等我们出这条街,那车准得散架。你好啊,艾伦太太?昨晚的舞会令人满意吧?来,莫兰小姐,快来,其他人都急匆匆地要走。他们想摔跟头哪。” “你这是什么意思?”凯瑟琳说。“你们要上哪儿?” “上哪儿!怎么,你忘了我们的约会?难道我们没有一起约定今天上午坐车出游?你这是什么记性?我们要去克拉沃顿高地。” “我记起来了,有这么回事,”凯瑟琳说道,一面望着艾伦太太,要她拿主意。“可我真没想到你会来。” “没想到我会来!说得倒轻巧!我假使不来,你不知道会怎么闹呢!” 在这同时,凯瑟琳向她的朋友使的眼神全都白费了,因为艾伦太太本人向来没有以眼传神的习惯,也不晓得别人会这么做。凯瑟琳纵使渴望再次见到希尔尼小姐,但她觉得这事可以推迟一下,暂且不如先坐车出去玩玩。她觉得,既然伊莎贝拉能和詹姆斯一同出去,她陪陪索普先生也未尝不妥。因此,她只好把话说明白些。“太太,你看怎么样?能放我一两个钟头吗?我可以去吗?” “你愿就去吧,亲爱的,”艾伦太太心平气和地答道,显得毫不介意。凯瑟琳会意,马上跑去做准备。索普引着艾伦太太对他的马车夸奖了一番,然后两人又开始称赞凯瑟琳,还没说上两句,凯瑟琳便出来了。接受了艾伦太太的祝愿之后,两位年轻人便匆匆跑下了楼。凯瑟琳上车前,先去看了看自己的朋友。“我亲爱的宝贝,”只听伊莎贝拉大声嚷道,“你至少打扮了三个钟头。我还担心你病倒了呢。我们昨天晚上的舞会多有意思啊!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说。快上车,我正急着走呢。” 凯瑟琳遵从她的命令,刚转身走开,便听见她的朋友对詹姆斯大声惊叹:“多可爱的姑娘!我太喜欢她了。” “莫兰小姐,”索普扶她上车时说道,“要是我的马一开头有点蹦蹦跳跳,你可别害怕。很可能往前冲一两下,也许耍一会赖才肯走。不过,它马上就会认得它的主人的。这家伙性子烈,虽然淘气,却也没有恶癖。” 凯瑟琳听他这么一刻画,觉得事情不妙,但是打退堂鼓又来不及了,何况她又年轻好胜,不肯承认害怕。因此,只好听天由命,就看那牲口像不像吹得那样认得主人了。凯瑟琳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看着索普也在她身旁坐下。一切安排停当,主人以庄严的口吻,命令立在马首的仆人“启程”。于是,大家出发了,马没冲也没跳,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个平平稳稳的劲儿简直令人难以想象。真是谢天谢地,凯瑟琳幸免了一场惊吓,她带着惊喜的口气,大声道出了心里的喜悦之情。她的伙伴立即把事情说得十分简单,告诉她那完全由于他拉缰绳拉得特别得法,挥鞭子挥得特别准确老练。凯瑟琳觉得,索普能如此熟练地驾驭他的马,却又偏要用它的恶癖来吓唬她,这叫她不能不感到奇怪。尽管如此,她还是衷心庆幸自己受到这样一个好驭手的关照。她觉得那马仍然安安稳稳地走着,丝毫看不出想要恶作剧的样子,况且,鉴于它每小时肯定走十英里,这速度也决非快得可怕。因此她就放下了心,在这和煦的二月天气里,尽情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享受着这种最能令人心旷神怡的驱车运动。他们头一次简短的对话之后,沉默了几分钟。蓦然间,这沉默被索普打破了:“老艾伦跟犹太佬一样有钱吧?”凯瑟琳没听懂他的意思,他又重复问了一声,并且补充解释:“老艾伦,就是你跟他在一起的那个人。” “噢!你是指艾伦先生。是的,我他是很有钱。” “还孩子吧?” “是的,一个也没有。” “真美了他的旁系亲属。它不是你的教父吗?” “我的教父?不。” “可你总是和他在一起吧?” “是的,常在一起。” “啊,我就是这个意思。他似乎是个挺好的老头,一辈子想必过得还挺不错的。他不会无缘无故得上痛风病的。他是不是每天都喝一瓶呀?” “每天都喝一瓶!不。你怎么想到这上头来了?他是个很有节制的人,你不会以为他昨天晚上喝醉了吧?” “我的天哪!你们女人总是把男人看得醉醺醺的。怎么,你不认为一瓶酒就能把人弄颠倒吗?我敢这么说:要是每人人天天喝一瓶酒的话,如今的世界决不会出那么多乱子。那对我们大家都是件大好事。” “这叫我无法相信。” “噢,天哪!那会拯救成千上万的人。王国消费的酒连应该消费的百分之一都不到。我们这种多雾的天气,就需要以酒相助。” “然而我听人说,牛津就要喝好多好多酒。” “牛津!你尽管放心好啦,牛津现在没有喝酒的。那里没人喝酒。你很难遇到一个酒量超过四品特的人。比方说,上次在我宿舍里举行的宴会上,我们平均每人报销五品特,这被认为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大家都认为这是异乎寻常的。当然,我那是上等好酒。你在牛津难得见到这样好的酒,这也许是大家喝得多的原因。不过这只是让你对牛津那儿的一般酒量有个概念。” “是的,确实有个概念,”凯瑟琳激动地说。“那就是说,你们喝得比我原先想象的多得多。不过,我相信詹姆斯不会喝那么多。” 这句话惹得索普扯着嗓门,不容分说地回答起来,具体说的什么,一句也听不清楚,只里面夹杂着许多大喊大叫,近似赌咒发誓。索普说完后,凯瑟琳越发相信牛津那儿酒风很盛,同时也为她哥哥的比较节制感到高兴。 这时,索普的脑子又回到他的车马的优点长处上,他让凯瑟琳赞赏他的马走起路来多么刚劲有力,潇洒自如。马的步履,还有那精制的弹簧,使马车的运动显得多么悠闲舒适。凯瑟琳尽量效仿着他来赞赏。要抢在他前头说,或者说得比他高明,那是不可能的。在这方面。他是无所不知,她却一无所知,但是喋喋不休,她却缺乏自信,这就使她无法抢先,无法比他高明。她想不出什么新鲜的赞美词,只能他说什么,她就赶忙随声附和。最后,两人毫不费劲地便谈定,在英格兰,就数索普的车马设备最完善,他的马车最轻巧,他的马匹最能跑,而他自己的赶车技术又最高。 过了一阵,凯瑟琳贸然以为此事已经有了定论,便想稍许变换点花样,于是说道:“索普先生,你当真认为詹姆斯的马车会散架?” “会散架!哦,天哪!你生平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摇摇晃晃的玩艺儿!整个车上没有一个完好的铁件。轮子磨损了至少有十年。至于车身,我敢说,就是你用手一碰,也能把它摇个粉碎。我从没见过这么摇摇晃晃的破玩艺儿!谢天谢地!我们这辆比它强。就是给我五万镑,让我坐着它走两英里,我也不干。” “天哪!”凯瑟琳给吓坏了,大叫起来,“那我们还是往回转吧。我们再往前走、他们准会出事的。快往回转吧,索普先生。快停下和我哥哥说说,告诉他太危险。” “危险!哦,天哪!那有什么!车子垮了,大不了摔个跟斗。地上有的是土,摔下去可好玩呢。哦,该死! 只要你会驾驭,那马车安全得很。这种家伙要是落到能人手里,即使破烂不堪,也能用上二十多年。愿上帝保佑你!谁给我五英镑,“我就驾着它到约克跑个来回,保证一个钉子也不丢。” 凯瑟琳惊讶地听着。同一件东酉,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她不知道如何把它们协调起来。她没受过专门教育,不懂得碎嘴子人的脾气,也不晓得过分的虚荣会导致多少毫无根据的谬论和肆无忌惮的谎言。她自己家里的人都是些实实在在的普通人,很少耍弄什么小聪明。她父亲至多来个双关语就满足了,她母亲最多来句谚语,他们没有为了抬高身价而说谎的习惯,也不会说前后矛盾的话。凯瑟琳茫然不解地把这事思忖了一阵,曾不止一次地请索普先生把自己对这件事的真正看法说得更明白一些,但她还是忍住了,因为她觉得索普先生说不明白。他不可能把先前说得模棱两可的话解释清楚。除此之外,她还考虑到:索普先生既然能轻而易举地搭救他妹妹和她的朋友,他不会当真让他们遭到危险的。凯瑟琳最后断定,索普先生一定知道那辆车子实际上是绝对保险的,因此她也就不再惊慌失措了。索普似乎全然忘记了这件事。他余下的谈话(或者说讲话),自始至终都环绕着他自己和他自己的事情。他讲到了马,说他只用一丁点儿钱买进来,再以惊人的大价卖出去;讲到了赛马,说他总能万无一失地事先断定哪匹马能赢;讲到了打猎,说他虽然没有好好瞄准放一枪,但打死的鸟比他所有的同伴总共打死的还多。他还向凯瑟琳描述了他有几天带着狐提去狩猎的出色表演,由于他富有预见和善于指挥猎犬,纠正了许多最老练的猎手所犯的错误;同时,他骑起马来勇猛无畏,这虽然一时一刻也没危及他自己的性命,但却时常带得别人出了麻烦,他若无其事地断定、不少人给摔断了脖子。虽然凯瑟琳没有独立判断的习惯,虽然她对男人的整个看法是摇摆不定的,但是当她听着索普滔滔不绝地自吹自擂时,她却不然不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讨人喜爱。这是个大胆的怀疑,因为索普是伊莎贝拉的哥哥,而且她听詹姆斯说过,他的言谈举止会含使他博得所有女人的欢心。尽管如此,两人出游不到一个钟头。凯瑟琳便极度厌烦同索普在一起了,直至车子回到普尔蒂尼街,这种厌烦情绪一直不断增长。于是,她就多少有点抗拒那个至高的权威,不相信索普有能耐到处讨人喜爱。 来到艾伦太太门口,伊莎贝拉发现时候不早了,不能陪她的朋友进屋了,那个惊讶劲儿,简直无法形容。“过三点了!这真是不可思议,不可置信,也不可能!她既不据信自己的表,也不相信她哥哥的表,更不相信佣人的表。她不肯相信别人凭着理智和事实作出的保证,直至莫兰掏出表,核实了事实,这时候再多怀疑一刹那,将同样不可思议,不可置信,也不可能。她只能一再分辩说,以前从没有哪两个半钟头过得这么快;并要拉着凯瑟琳证明她说的是实话。但是,凯瑟琳即使想取悦伊莎见拉,也不能说谎。好在伊莎贝拉没有等待她的回答,因此也就省得她痛苦地听见朋友表示异议的话音。她完全沉浸在自已的感情里。当她发现必须立刻回家的时候,她感到难过极了。自从她们上次说了两句话以后,她已有好久没同她最亲爱的凯瑟琳聊一聊了。虽然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她说,但是她们仿佛永远不会再在一起了。于是她带着无比辛酸的微笑和极端沮丧的笑脸,辞别了她的朋友,往前走去。 艾伦太太无所事事地忙碌了一个上午之后刚刚回来,一见到凯瑟琳便马上招呼道:“哦,好孩子,你回来了!”对于这个事实,凯瑟琳既没能力,也没心思加以否认。“这趟风兜得挺愉快吧?” “是的。太太,谢谢。今天天气再好不过了。” “索普太太也是这么说的。她真高兴你们都去了。” “这么说,你见过索普太太了?” “是的。你们一走,我就去矿泉厅,在那儿遇见了她,和她一起说了好多话。她说今天上午市场上简直买不到小牛肉,真是奇缺。” “你还看见别的熟人吗?” “看见了。我们决定到新月街兜一圈,在那儿遇见了休斯太太以及同她一起散步的蒂尔尼兄妹。” “你真看见他们了?他们和你说话了没有?” “说了。我们一起沿新月街溜达了半个钟头。他们看来都是很和悦的人。蒂尔尼小姐穿了一身十分漂亮的带斑点的细纱衣服。据我看,她总是穿得很漂亮。休斯太太跟我谈了许多关于她家的事。” “她说了些什么事?” “噢!的确说了不少。她几乎不谈别的事。” “她有没有告诉你他们是格洛斯特郡什么地方人?” “.可我现在记不起了。他们是很好的大家,很有钱。蒂尔尼太太原是一位德拉蒙德家的小姐,和休斯太太同过学。德拉蒙德小姐有一大笔财产,父亲了她两万镑,还给了五百镑买结婚礼服用。衣服从服装店拿回来时,休斯太太全看见了。” “蒂尔尼夫妇都在巴思吗?” “我是的,但我不敢肯定。不过我再一想,他们好像都世了,至少那位太太不在了。是的.蒂尔尼太太肯定不在了,因为休斯太太告诉我说,德拉蒙德先生在女儿出嫁那天送给她一串美丽的珍珠,现在就归蒂尔尼小姐所有,因为她母亲去世后,这串珠子就留给她了。” “我那个舞伴蒂尔尼先生是不是独子?” “这我可不敢肯定,孩子。我隐约记得他是独子。不过休斯太太说,他是个很出色的青年,可能很有出息。” 凯瑟琳没有再追问下去。她听到的情况足以使她感到,艾伦太太提供不出可靠的消息、而最使她感觉不幸的是,她错过了同那兄妹俩的一次见面机会。假使她早能预见这个情况,她说什么也不会跟着别人出游。实际上,她只能埋怨自己有多倒霉,思忖自己有多大损失,直至清楚地认识到,这次兜风压根儿就不令人开心,约翰·索普本人就很叫人讨厌。 [book_title]上卷 第十章 晚上,艾伦夫妇,索普太太一家,莫兰兄妹都来到剧院。伊莎贝拉同凯瑟琳坐在一起,她在她们漫长的分离中攒下的一肚子话,现在总算有机会吐露几句了。“哦、天哪!亲爱的凯瑟琳,我们总算又到一块了!”凯瑟琳一走进包厢,坐到她身边,她便这样说道,“你听着,莫兰先生,”因为詹姆斯坐在她另一侧,“这整个晚上我不再跟你说一句话了,所以我奉劝你别再指望了。亲爱的凯瑟琳,你这一向可好吗?不过我用不着问你,因为你看上去很高兴。你的发式比以前更漂亮了。你这个调皮鬼,你想把每一个人都迷住吗?老实告诉你,我哥哥已经深深爱上你了。至于蒂尔尼先生——不过那已经是大局已定了——即使像你这么谦虚的人,也不能怀疑他对你一片钟情。他回到巴思这件事,使问题再清楚不过了。噢!我说什么也要见见他!我真等得不耐烦了。我母亲说,他是天下最可爱的小伙子。你知道吧,我母亲今天上午到他了。你一定要给我介绍介绍。他这会儿在不在剧院里?看在老天爷的份上,请你四下瞧瞧!说老实话,我不到他简直没法活了。” “不在,”凯瑟琳说,“他不在这里。我哪儿也不见他。” “哦,可怕!难道我永远也不能和他结识?你觉得我这件长裙怎么样?我想看不出什么毛病吧?这袖子完全是我自己设计的。你知道吧,我对巴思腻味透了!你哥哥和我今天早晨都这么说,在这里玩几周虽说满不错,但是说什么也不要住在这里。我俩很快发现,我们的爱好完全一样,都爱乡下不爱别的地方。的确,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真是滑稽。我们的意一丁点不同的地方。我可不希望你当时在旁边,你这个狡猾的东西,我知道你准会说些离奇的话。” “不,我真不会。” “哦,你会的!你准会说。我比你本人还了解你。你会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或者诸如此类的胡话,羞得我无地自容,我的脸就像你的玫瑰花一样红。我决不希望你当时在旁边。” “你真是冤枉我了。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样没体统的话,何况……我压根儿想不到这种话。” 伊莎贝拉怀疑地笑了笑,晚上余下的时间就一直在同詹姆斯说话。 第二天上午,凯瑟琳仍然一心一意地想要再次见到蒂尔尼小姐。在去矿泉厅的通常时刻到来之前,她不觉有些惶惶不安,唯恐再遇到什么阻碍。但是这种情况并未发生,客人来耽搁他们。三个人准时出发,来到矿泉厅,像往常一样,仍然去做那些事,说那些话。艾伦先生饮过矿泉水后,便同几位先生一起谈起了当天的政事,比较一下各人在报上看到的各种说法。两位女士在一道转悠,注视着每一张陌生的面孔,几乎每一顶新女帽。索普太太母女由詹姆斯·莫兰陪同,不到一刻钟便出现在人群里,凯瑟琳马上像通常一样,来到她朋友身边。詹姆斯现在是紧随不舍,也来到了她身边。他们撇开了别的人,按这种阵势走了一会。后来,凯瑟琳对这种处境的乐趣产生了怀疑,因为她虽说只和她的朋友和哥哥在一起,他们却很少注意她。他们俩总在热情地讨论什么,或是激烈地争论什么,但是他们的感情是用悄声细语来传达的,争得激烈的时候又常常哈哈大笑,他们虽则经常或你或我地请求凯瑟琳发表支持意见,但是凯瑟琳因为一个字儿也没听清他们的话,总是发表不出任何意见。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离开她朋友的机会。看见蒂尔尼小姐同休斯太太走进屋来,她心里高兴极了,便说有话要同蒂尔尼小姐说,于是便立刻跑了过去,决计阿蒂尔尼小姐交上朋友。其实,她若不是受到头天失望情绪的激励,兴许还鼓不起那么大的勇气!蒂尔尼小姐十分客气地招呼她,以同样友好的态度报答她的友好表示,两人一直说到她们的伙伴要离开时为止。虽然她们说的每句话,用的每个字眼,很可能来巴思的每个旺季,在这间大厅里,不知道被人们用过几千次,然而这些语说得如此真挚朴实,毫无虚荣浮夸之感,这却有点难能可贵。 “你哥哥的舞跳得真好!”她们的谈话快结束时,凯瑟琳天真地说道。她的伙伴,不觉又惊又喜。 “亨利!”她笑吟吟地答道,“是的,他的舞跳得的确好。” “那天晚上他见我坐着不动,可又听我说我已约好了舞伴,一定感到很奇怪。可我真的全天都同索普先生约好了。”蒂尔尼小姐只能点点头。“你无法想象,”沉默了一会之后,凯瑟琳接着说道,“我再见到他时有多惊讶。我还真以为他远走高飞了呢。” “亨利上次有幸见到你时,他在巴思仅仅逗留了两天。他是来给我们订房子的。” “这我可从没想到。当然,到处见不到他,我以为他准是走了。星期一和他跳舞的那位年轻女士是不是一位史密斯小姐?” “是的。休斯太太的一位朋友。” “她大概很喜欢跳舞。你觉得她漂亮吗?” “不很漂亮。” “我想,你哥哥从不来矿泉厅吧?” “不,有时候来。不他今天早晨跟我父亲骑马出去了。” 这时休斯太太走过来,问蒂尔尼小姐想不想走。“希望不久有幸再见到你,”凯瑟琳说,“你参加,明天的克提林舞会吗?” “也许——是的,我想我们一定会去。” “那好极了,我们都去那儿。”对方照样客气了一声,随后两人便分手了。这时,蒂尔尼小姐对这个新朋友的心思多少有了些了解。但是凯瑟琳一点也没意识到,那是她自己流露出来的。 凯瑟琳高高兴兴地回到家。今天上午她总算如愿以偿了,现在她的期待目标是明天晚上,是未来的快乐。到时候她该穿什么长裙,戴什么首饰,成了她最关心的事情。照理她不该这么讲究穿戴。无论什么时候,衣服都是徒有虚表的东西,过分考究往往会使它失去原有的作用。凯瑟琳很清楚这一点。就在去年圣诞节,她的姑婆还教导过她。然而,她星期三夜里躺下十分钟之久还没睡着,盘算着究竟是穿那件带斑点的纱裙,还是穿件绣花的纱裙。要不是因为时间仓促,她准要买一件新衣服晚上穿。她若是真买了,那将是一个很大的(虽然并非罕见的)失算,而对于这种失算,若是换个男人而不是女人,换个哥哥而不是姑婆,或许是会告诫她的,因为只有男人知道男人对新衣服是满不在乎的。有许多女人,假使她们能够懂得男人对于她们穿着华丽或是时新多么无动于衷,对于细纱布的质地好坏多么无所谓,对于她们偏爱带斑点的、有枝叶花纹的、透明的细纱布或薄棉布多么缺乏敏感,那她们将会感到很伤心。女人穿戴考究只能使她自已感到满足。男人不会因此而更倾慕她,别的女人不会因此而更喜爱她。“男人觉得,女人整洁入时已经足够了;而对于女人来说,穿着有点寒酸失体的女人将最为可爱,但是,这些严肃的思想并没扰乱凯瑟琳内心的平静。 星期四晚上她走进舞厅,心情与星期一来这里时大不相同。当时她为自己约好同索普跳舞而感到欢欣鼓舞,现在她主要担忧的却是千万不要见到他,免得他再来约她跳舞。她虽则不能也不敢指望蒂尔尼先生会第三次请她跳舞,但是她的心愿、她的希望、她的打算却全都集注在这上面。在这个节骨眼上,每个年轻小姐都会同情我的女主角的,因为每个年轻小姐都曾经体验过同样的激动不安。她们全都被自己怕见的人追逐过,或者至少也自以为经历过这种危险;并且她们全都渴望过要博得自己心上人对自己的青睐。索普家的人一来到她们中间,凯瑟琳的苦恼便开始了。要是约翰·索普朝她走来,她便感到坐立不安,尽量避开他的视线;当他跟她搭话时,她就硬是装作没有听见。克提林舞结束了,接着开始了乡风舞,可她还是见不到蒂尔尼兄妹的影子。“你可不要吃惊.亲爱的凯瑟琳,”伊莎贝拉消声说道,“我又要和你哥哥跳舞了。我的确认为这太不像话。我跟他说,他应该为自己感到害臊,不过你和约翰可得给我们捧捧场。快,亲爱的凯瑟琳,到我们这儿来。约翰刚刚走开,一会儿就回来。” 凯瑟琳没来得及回答,不过她也不想回答。那两人走开了,约翰·索普还在附近,她觉得一切都完了。不过,为了使自己显得不在注意他,不在期待他、她只管拿眼睛死盯着自己的扇子。人这么多,她居然认为可以在短时间内遇见蒂尔尼兄妹!她刚想责怪自己太傻,猛然发现蒂尔尼先生在跟她说话,再次请她跳舞。她接受他的邀请时眼睛如何烁烁发光,动作如何爽快,同他走向舞池时心房跳得如何惬意,这都不难想象!逃脱了约翰·索普,而 且她认为逃脱得很悬乎,接着遇到蒂尔尼先生,马上受到他的邀请,好像他在有意寻她似的!在凯瑟琳看来,这真是人生的最大幸福。 谁料想,他俩刚挤进去,悄悄地占了一个位置,凯瑟琳便发现约翰·索普在背后招她。“嗨,莫兰小姐!”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一起跳呢。” “我很奇怪你会这样想,因为你根本没有请我。” “啊,这是什么话!我一进屋就请过你,刚才正要再去请你,不想一转身、你就溜了!这种伎俩真卑鄙!我是特意为了跟你跳舞才来这儿的,我坚信你从星期一起就一直约好同我跳舞的。对,我起来了,你在休息室等着取斗篷的时候,我向你提出了邀请。我刚才还对这屋里所有的熟人,我要和舞会上最漂亮的姑娘跳舞。他们要是见你在和别人跳舞,准会老实不客气地挖苦我。” “哦!不会的。经你那么一形容,他们决不会想到是我。” “我敢起誓!他们要是想不到是你,我就把他们当成傻瓜踢出大厅。那家伙是什么人?”凯瑟琳满足了他的好奇心。“蒂尔尼,”索普重复了一声,“哼,我不认识他。身材倒不错,长得挺匀称的。他要不要买马?我这儿有位朋友,萨姆·弗莱彻。他有匹马要卖,对谁都合适。跑起路来快极了,才要四十凡尼。我本一百个想买它,因为我有句格言:见到好马非买不可。可惜这马不合我的要求,不能打猎。要是匹货真价实的好猎马,出多少钱我都干。我现在有三匹,都是最好骑的马。就是给我八百几尼,我也不卖。弗莱彻和我打算在莱斯特郡买座房子,准备下个猎季用。住在旅馆里太他妈的不舒服了。” 这是他所能烦扰凯瑟琳的最后一句话,原来恰在此刻,一大帮女士一拥而过,不可抗拒地把他挤走了。这时,凯瑟琳的舞伴走上前来,说道:“那位先生再多纠缠半分钟,我就会忍耐不住了。他没有权利转移我的舞伴的注意力。我们已经订了约,今天晚上要互相使对方愉快,在此期间,我们的愉快只能由我们两个人来分享。谁要是缠住了其中一个人,不可能不损害另一个人的权利。我把乡风舞视为婚姻的象征。忠诚和顺从是双方的主要职责。那些自己不想跳舞,不想结婚的男人,休要纠缠他们邻人的舞伴或妻子。” “不过,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你认为不能相提并论?” “当然不能。结了婚的人水远不能分离、而必须一同生活,一同理家。跳舞的人只是在一间长房子里面对面地站上半个钟头。” “你原来是这样给结婚和跳舞下定义的。照这样看来它们当然就不很相似了。不过,我想我可以用另外一种观点来看待它们。你会承认,两者都是男人享有选择的便利,而女人只有拒绝的权利。两者都是男女之间的协定,对双方都有好处。一旦达成协定,他们只归相互所有,值至解除协定为止。他们各自都有个义务,不能提出理由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选择别人,最有利的作法是不要对自己邻人的才艺作非分之想,或者幻想自己找到别人会更加幸福。你承认这一切吗?” “当然承认。如你所说的,这一切上去都不错。但它们还是截然不同的。我怎么也不能把它们等量齐观起来,也不能认为它们赋有同样的义务。” “在某一点上、差别当然是有的。结了婚,男人必须赡养女人,女人必须给男人安排个温暖的家庭。一个是供养家庭,一个是笑脸相迎。,但在跳舞时、两人的职责恰好调了个儿:男的要做到谦和顺从,女的要提供扇子和薰衣草香水。我想,这就是被你认为造成两者无法相比的职责差别吧。” “不对,的确不对。我从没想到那上面。” “那我就大惑不解了。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指出。你的脾气真令人惊讶。你完全否认它们在义务上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因此我是否可以推断:你对跳舞职责的看法并不像你的舞伴所希望的那样严格?难道我没有理由担忧:假如刚才同你说话的那个男人再回来,或者别的男人要找你说话,你会不受约束地同他爱讲多久就讲多久?” “索普先生是我哥哥的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他要是找我讲话,我还得同他讲。但是除他以外,我在这大厅里认识的年轻人还不到三个。” “难道这是我唯一的保险?天哪!天哪!” “唔,这可是你最好的保险啦。我要是谁也不认识,就不可能跟人话。何况,我也不想同任何人说话。” “这回你可了我个值得珍惜的保险。我可以大胆地继续下去了。你现在是不是还和上次我问你时一样喜欢巴思?” “是的,非常喜欢。甚至更喜欢了。” “更喜欢!你可要当心,不然你到时候会乐而忘返的。你呆上六个星期就该腻味了。” “我想,即使让我在这里呆上六个月,我也不会腻昧。” “和伦敦比起来,巴思十分单调,每年大家都有这个体会。‘我承认,只呆六个星期,巴思还是很有意思的。但是一超过这个期限,那它就是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地方了。’各种各样的人都会这样告诉你。可是他们每年冬天都要定期来到这里,原定的六个星期延长到十个、十二个星期,最后因为没钱再住下去了。才都纷纷离去。 “唔,各人有各人的看法,那些去伦敦的人尽可以瞧不起巴思。但是我生活在乡下一个偏僻的小村镇上,我决不会觉得像这样的地方会比我家乡还单调。这里一天到晚有各式各样的娱乐,还有各式各样的事情可可做。这些,我在乡下是闻所未闻的。” “你不喜欢乡下啦。” “不,喜欢的。我一直住在乡下,也一直很快乐。但是,乡下的生活肯定比巴思的生活单调得多。在乡下,见天都是一模一样。” “可你在乡下生活得更有理智。” “是吗?” “难道不是?” “我认为没有多少区别。” “你在这里整天只是消遣娱乐呀。” “我在家里也一样,只是找不到那么多好玩的。我在这里到处溜达,在家里也是这样,不过我在这里的每条街上都见到形形色色的人们,在家里只能去看望艾伦太太。” 蒂尔尼先生觉得很有趣。“只能去看望艾伦太太!”他重复了一声,“那可真无聊透了!不过、当你再度陷入这个深渊的时候,你就会有许多话好说了。你可以谈论巴思,谈论你在这里做的一切事情。” “哦,是的。我对艾伦先生或是别人决不会没话说了。我的确认为,我再回到家里可以一个劲儿地谈论巴思,我实在太喜欢巴思啦。我假使能让爸爸妈妈和家里的其他人都来这里,那该有多好啊!我大哥詹姆斯来了真叫人高兴。而尤其令人高兴的是:我们刚刚认识的那家人原来是他的老朋友,哦!谁还会厌烦巴思呢?” “像你这样看见什么都感到新奇的人,是不会厌烦巴思的。但是,对于大多数常来巴思的人来说,他们的爸爸妈妈和兄弟好友都早已来够了,他们对舞会、戏剧以及日常风景的真挚爱好,也已成为过去。” 他们的谈话到此停止了。现在,跳舞已经到了不容分神的紧张阶段。 两人刚刚跳到舞列的末尾,凯瑟琳察觉着热闹的人里有一位先生,就立在她舞伴的身后,正一本正经地审视着她。这是个十分漂亮的男子,仪表非常威严,虽然韶华已过,但是生命的活力犹在。他的目光仍然盯向凯瑟琳、凯瑟琳见他随即在亲呢地同蒂尔尼先生小声说话。她给看得有些心乱,唯恐自己外表有什么差失,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不觉绯红了脸。扭过头去。但是,就在她扭头的时候,那位先生走开了,她的舞伴却来到她跟前,说道:“我得出来,你在猜测那位先生刚才问我什么话了。他知道你的名字,你也有权知道他的名字。他是蒂尔尼将军,我的父亲。” 凯瑟琳只回答了一声、“哦!”但是这一声“哦”,却充分表达了所要表达的意思:听见了他的话,而且确信地讲的是实话。她带着真正的兴趣和强烈的敬慕之情,目送着将军在人群里穿过,心里暗暗赞叹一声:“多么漂亮的一家人啊!” 夜晚来临,同蒂尔尼小姐闲谈时,她心头又泛起了一层新的喜悦。自到巴思以来,她还从未乡下散过步。蒂尔尼小姐熟悉郊外人们常去游览的每个地方。说得凯瑟琳恨不得也去观光观光。 当她表示恐怕没人陪她去时,那兄妹俩当下提议说,他们哪天上午陪她出去走走。“那好极了,”凯瑟琳嚷道,“咱们别拖了,明天就去吧。”兄妹俩欣然同意了,只是蒂尔尼小姐提了个条件:天不得下雨。凯瑟琳说,肯定不会下。他们约定,十二点来普尔蒂尼街喊她。“记住十二点,”临别时,凯瑟琳还对她的新朋友叮嘱了这么一句。至于她的老朋友伊莎贝拉,虽然和她结识得早一些,因而情谊也更深一些,通过两个星期的交往,对她的忠诚与美德已经有所体会,但她当晚几乎连个影子也没见到她。她虽说很想让伊莎贝拉知道自己有多么快乐,但还是欣然服从艾伦先生的意愿,早早离开了舞厅。回家的路上,她坐在轿子里,身子在摇颤,心花在怒放。 [book_title]上卷 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晨,天色阴沉沉的,太阳只勉强露了几次脸。凯瑟琳由此断定,一切都令她称心如意。她认为,节气这么早,明朗的清早一般都要转雨,而阴沉的清早则预示着天要逐渐转晴。她请艾伦先生来印证她的看法,可是艾伦先生因为对这里的天气不熟悉,身边又没有晴雨计,不肯断然保证准出太阳。她又向艾伦太太求告,艾伦太太的意见倒比较明确:“假使阴云消散,太阳出来的话,我保险是个大晴天。” 十一点光景,凯瑟琳那双戒备的眼睛发现窗子上落了几滴细雨,不禁带着万分沮丧的口气嚷道:“哦,天哪!真要下雨了。” “我早知道要下雨,”艾伦太太说。 “我今天散不成步啦,”凯瑟琳叹息道,“不过,也许下不起来,也许十二点以前会停住。” “也许会。不过,好孩子,即使那样,路上也会很泥泞的。” “噢!那没有关系。我从不怕泥泞。” “是的,”她的朋友心平气和地答道,“我知道你不怕泥泞。” 沉默了一会。“雨越下越急了!”凯瑟琳立在窗口,一边观察一边说道。 “真的越下越急了。要是不停地下下去,街上就要水汪汪的了。” “已经有四把伞撑起来了。我真讨厌见到伞!” “带伞就是讨人厌。我宁愿什么时候都坐轿子。” “刚才天气还那么好!我还以为准不会下雨呢!” “谁不是这么想的。要是下一个上午雨,矿泉厅就不会有什么人了。我希望艾伦先生出去的时候穿上大衣,不我敢说他不会穿的,因为叫他干什么都行,就是不愿穿上大衣门。我不知道他怎么这么讨厌穿大衣,穿上大衣一定很不舒服吧。” 雨继续下着,下得很急,但不是很大。凯瑟琳每隔五分钟就去看看钟,每次回来都扬言:要是再下五分钟,她就死了心不再想这件事了。钟打了十二点,雨还在下。“你走不了啦,亲爱的。” “我还没有完全绝望呢。不到十二点一刻,我是不会甘休的。现在正是天该放晴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天色亮了一点。得了,都十二点二十了,我也只有彻底死心了。哦!要是这里能有《尤多尔弗》里描写的那种天气,或者至少能有托斯卡纳和法国南部的那种天气,那该有多好啊!可怜的圣·奥宾死去的那天晚上,天气有多美啊。” 十二点半的时候,凯瑟琳不再关注天气了,因为即使天晴了,她也没有什么好处可图。而偏偏这时候,天空却自动开始放晴,豁然射进的一缕阳光使她吃了一惊。她四下一看,乌云正在消散。她当即回到窗口,一面观察,一面祝愿太阳快点出来。又十分钟,看来下午肯定是晴天了,这就证实艾伦太太的法是正确的,她说她“总觉得天会放晴”。但是,凯瑟琳还能不能期待她的朋友,蒂尔尼小姐会不会因为路上雨水还不太多而贸然出来,一时还不能肯定。 外面太泥泞,艾伦太太不能陪丈夫去矿泉厅,因此艾伦先生便自己去了。凯瑟琳望着他刚走上街,便立即发现来了两辆敞篷马车,这就是几天前的一个早晨使她大为吃惊的那两辆马车,里面坐着同样的三个人。 “准是伊莎贝拉、我哥哥和索普先生!他们也许是来找我的,不过我可不去。我实在不能去,因为你知道蒂尔尼小姐还可能来。”艾伦太太同意这个说法。约翰·索普转眼就上来了,不过他的声音上来得还要快,因为他在楼梯上就大声催促凯瑟琳:“快!快!”当他冲开门:“快戴上帽子。别耽误时间了。我们要去布里斯托尔。你好,艾伦太太?” “布里斯托尔?那不是很远吗?不过我今天不能跟你们去啦。因为我有约会。我在等几位朋友,他们随时都会来。”当然,这话遭到索普的强烈反驳,认为这根本不成理由。索普还请艾伦太太为他帮忙。这时楼下那两个人也走上来,为他帮腔。“我最心爱的凯瑟琳,难道这还不好玩吗?我们要乘车出去玩个痛快。你要感谢你哥哥和我想出这个点子。我们是吃早饭时突然想到的,我确信是同时想到的。要不是因为这场可恶的雨,我们早就了两个钟头了。不过这不要紧,夜晚有月亮,我们一定会玩得很愉快的。哦!一到乡下的空气和宁静,我简直心醉神迷了!这比去下舞厅不知强多少倍。我们乘车直奔克利夫顿,在那儿吃晚饭。一吃完饭,要是有时间,再去金斯韦斯顿。” “我不信能走那么多地方。”莫兰说。 “你这家伙!就爱说不吉利的话!”索普嚷道,“我们能跑十倍多的地方。金斯韦斯顿!当然还有布莱兹城堡,凡是听说过的地方都要去。可这里却好,你妹妹说她不要去。” “布莱兹城堡!”凯瑟琳嚷道,“那是什么地方?” “英格兰最好的名胜。无论什么时候,都值得跑五十英里去瞧一瞧。” “什么!真是个城堡?真是个城堡?” “王国最古老的城堡。” “和书里写的一样吗?” “一点不错,完全一样。” “不过,真有城楼和长廊吗?” “有好几十。” “那我倒想去看看。但是不成,我去不了。” “去不了!我心爱的宝贝,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去不了,因为”(说话时垂着眼睛,唯恐伊莎贝拉嘲笑她),“我在等蒂尔尼小姐和她哥哥来找我去野外散步。他们答应十二点来。可是下雨了。不过现在天晴了,他们可能马上就会来。” “他们才不会来呢,”索普嚷道,“刚才我们走进布罗德街时看见过他们。他是不是驾着一辆四轮敞篷马车,套着栗色马?” “我真的不知道。” “是的,我知道是的。我看见了。你说的是昨晚跟你跳舞的那个人吧?” “是的。” “我当时见他赶着车子拐进兰斯当路了,拉着一位时髦的女郎。” “真的吗?” “真的,我敢对天起誓。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似乎也有两匹很漂亮的马。” “这就怪啦!我想他们一定路上太泥泞,不能散步。” “那倒很有可能,我生平从没见过路上这么泥泞。散步!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整个冬天都没这么泥泞过,到处都齐到脚踝。” 伊莎贝拉也作证说:“亲爱的凯瑟琳,你想象不到有多泥泞。得啦,你一定得去,不能拒绝。” “我倒那个城堡。我们能全看一看吗?能登上每节楼梯,走进每个房间吗?” “是的,是的,每个角落。” “不过,假使他们只是出去一个钟头,等路干点儿再来找我怎么办?” “你放心吧,那不可能,因为我听见蒂尔尼对骑马走过的一个人嚷嚷说,他们要到威克岩那儿。” “那我就去吧。我可以去吗,艾伦太太?” “随你的便,孩子。” “艾伦太太,你一定得劝她去,”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艾伦太太对此没有置之不理。“唔,孩子,”她说,“你去吧。”不到两分钟,他们便出发了。 凯瑟琳跨进马车时,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一面为失去一次欢聚的乐趣而感到遗憾,一面又希望马上享受到另一个乐趣,两者虽然性质不同,但程度几乎是一样的。她认为蒂尔尼兄妹不该这样待她,也不送个信说明缘故就随便失约。现在,他们比约定散步的时间才过去一个钟头,虽然她听说在这一个钟头里路上积满了泥泞,但她根据自己的观察,认为还是可以去散步的,不会引起什么不便。她觉得自己受到别人的怠慢,心里不禁十分难过。但是,在她的想象中,布莱兹城堡就像尤多尔弗城堡一样,能去那里探索一下倒确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心里任凭有什么烦恼,这时也能从中得到安慰。 马车轻快地驶过普尔蒂尼街,穿过劳拉巷。一路上大家很少说话。索普对马说着话,凯瑟琳在沉思默想,时而是失守的约会和失修的拱廊,时而是四轮马车和假帷幔,时而又是蒂尔尼兄妹和活板门。他们进入阿盖尔楼区时,她让同伴的话音惊醒了:“刚才过去了个姑娘使劲盯着你瞧,她是谁?” “谁?在哪儿?” “在右边的人行道上,现在几乎不见了。”凯瑟琳回头望。只见蒂尔尼小姐挽着她哥哥的手臂,慢腾腾地在街上走着。她看见他们两人都在回头望她。“停下.停下,索普先生,”她急火火地嚷道,“那是蒂尔尼小姐,真是她。你凭什么对我说他们出去了?停下,停下,我马上下车,我要去找他们。”可她说了又有什么用?索普只顾抽着马,使它跑得更快了。蒂尔尼兄妹很快不再回头看她了,转眼间便拐进劳拉巷,看不见了。再一转眼。凯瑟琳自己也给拉进了市场巷。但是,直到走完另一条街她还在苦苦恳求索普停车。“我求你,请你停下,索普先生。我不能再去了,我不再去了。我得回去找蒂尔尼小姐。”索普先生只是哈哈大笑,把鞭子甩得啪啪响,催着马快跑,发出怪里怪气的声音,车子一个劲儿地往前飞奔。凯瑟琳虽说十分恼火,却也没法下车,只好断了念头忍受下去。不过,她也没有少责备索普。“你怎么能这样骗我,索普先生?你怎么能说你看见他们的车子拐进兰斯当路了?我说什么也不愿有这种事发生!他们见我打他们旁边走过时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定会觉得我很奇怪,很无礼!你不知道我有多恼火。我到克利夫顿不会感到快活的,干什么都快活不了。我真想,一万个想现在就下车,走回去找他们。你凭什么说你看见他们坐着四轮敞篷马车出去了?”索普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扬言说他生平从没见过这么相像的两个人,而且还一口咬定就是蒂尔尼先生。 即使这件事情争过后,这一路上也不可能很愉快了。凯瑟琳不像上次兜风时来得那么客气了。她勉强地听他说话,回答得都——很简短。布莱兹城堡依然是她唯一的安慰。对于它,她仍旧不时地抱有一种愉快的期待感。在古堡里,她可以穿过一长列巍峨的房间,里面陈设着一些残遗的豪华家具。现已多年无人居住,沿着狭窄迂回的地窖走去,蓦然被一道低栅栏挡住去路,甚至他们的油灯,他们唯一的油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疾风吹灭、他们当即陷入一团漆黑。这些都是游历古堡时可以得到的乐趣。但是凯瑟琳宁可放弃这一切乐趣,也不愿意错过这次约好了的散步,尤其不愿意给蒂尔尼兄妹留下一个坏印象。其间,他们还在平安地赶路。当基恩沙姆镇在望的对候,后头的莫兰突然喊了一声,他的朋友只得勒住马,看看出了什么事。这时那两个人走上前,只听莫兰说:“我们最好还是回去吧,索普。今天太晚了,不能再往前走了。你妹妹和我都这么想。我们从普尔蒂尼出来已经整整一个钟头了,才只走了七英里。我想,我们至少还得走八英里。这万万使不得。我们出来得太晚了。最好改天再去,现在往回转。” “这对我都一样,”索普悻悻地答道。当即调转马头,起程回巴思。 “假使你哥哥不是赶着那么一匹该死的马,”他歇了不久说道,“我们可能早到了。我的马要是任着它跑,一个钟头就能赶到克利夫顿。为了不落下那匹该死的直喘大气的驽马,我一直勒住我的马,差一点把胳膊都拽断了。莫兰真是个傻瓜,不自己养一匹马,买一辆双轮轻便马车。” “不,他不是傻瓜,”凯瑟琳激越地说,“我知道他养不起。” “他为什么养不起?” “因为他没有那么多的钱。” “那怪谁呀?” “我谁也不怪。” 这时,索普像往常一样,又扯起嗓子,语无伦次地絮叨起来,说什么吝啬是多么可悲的事情,要是在钱堆里打滚的人都买不起东西,他不知道谁还买得起。对于他这话,凯瑟琳甚至都不想搞懂意思。这次游览本来是要为她的第一个失望带来宽慰的,不想现在又叫她失望了,因而她也就越来越没有心思敷衍地的伙伴了,同时也觉得他越来越叫人讨厌。直至回到普尔蒂尼街,她一路上总共说了不到二十句话。 进屋时,男仆告诉她,她走后不到几分钟,有一位先生和一位小姐来找她,当他告诉他们她同索普先生出去了时,那位小姐便问有没有给她留话,一听说没有,就在身上摸名片,后来说她没带,便告辞了。凯瑟琳思索着这些叫人心碎的消息,慢腾腾地走上楼。到了楼梯顶,遇见艾伦先生。他一听说他们为什么回来得这么快,便说道:“我很高兴你哥哥如此理智。你回来得好。这本来就是个十分轻率的怪主意。” 那天晚上,大家是在索普太太寓所度的。凯瑟琳心烦意乱,闷闷不乐。但是伊莎贝拉似乎觉得,和莫兰搭档打打康默斯,完全可以和克利夫顿客店里静谧的乡间风味相媲美。她不止一次地表示,她很高兴自己没去下舞厅。“我真可怜那些往那儿跑的可怜虫!我很高兴我没夹在他们当中!我怀疑会有多少人参加舞会!他们还没开始跳舞呢。我是绝对不会去的。自己不时地清闲自在地过个晚上,那有多愉快。我敢说.那个舞会不会有多大意思。我,米切尔家就不会去。我真可怜那些去的人。不过我敢说,莫兰先生,你很想去跳舞,对吧?你肯定想去。那么,就请吧,这屋里可没人阻拦你。我敢说,你不在,我们照样可以过得很愉快。你们男人就觉得自己了不起。” 凯瑟琳简直责备伊莎贝拉对她和她的烦恼一点也不体谅。她似乎根本不把她和她的烦恼放在心上,她那些安慰她的话说得实在不得要领。“别这么垂头丧气的,我的宝贝,”她低声说道,“你简直要把我的心撕碎了。这件事太不像话了。不过全怪蒂尔尼兄妹。他们干嘛不准时一点?不错,路上泥泞,可那算得了什么?约翰和我肯定不会在乎的。为了朋友,我是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的。这是我的性格,约翰也是如此,他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天哪!你这手牌太好啦!居然全是老K!我从没这么高兴过!我一百个希望你捞到这手牌,这比我自己捞着还让我高兴。” 现在。我该打发我的女主角上床去辗转反侧,感伤垂泪了,因为真正的女主角大都命该如此。假若她能在三个月之内睡上一夜安稳觉,她便会觉得自己十分幸运了。 [book_title]上卷 第十二章 “艾伦太太,”第二天早晨,凯瑟琳说道,“我今天可不可以去看看蒂尔尼小姐?不把事情解释清楚,我安不下心来。” “去吧,好孩子,当然可以去。不要穿上件白长裙。蒂尔尼小姐总是穿着白衣服。” 凯瑟琳愉快地答应了。装束停当之后、她越发急于赶到矿泉厅。打听一下蒂尔尼将军的住址,因为她虽然相信他们住在米尔萨姆街,但她拿不准是哪幢房子,而劳伦太太忽而咬定是这幢,忽而又咬定是那幢,使她越发糊涂。她打听到了是在米尔萨姆街,弄清门牌号码之后,便一颗心抖籁簌的,急步走去拜访她的朋友,解释一下自己的举动,请求她的原谅。经过教堂大院时,她毅然转移视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唯恐不由自主地看见亲爱的伊莎贝拉和她家里那些可爱的人,因为她有理由相信。她们就在附近的一家商店里。她没遇到任何阻拦,顺利地来到那幢房前,看了看门牌,抬手敲门,求见蒂尔尼小姐。仆人说他相信蒂尔尼小姐在家,但是并不十分肯定,是不是可以允许他通报一下姓名?凯瑟琳递了名片。几分钟工夫、仆人又回来了,带着言不由衷的神气说,他搞错了,蒂尔尼小姐出门了。凯瑟琳感到很屈辱,红着脸走开了。她几乎可以肯定,蒂尔尼小姐就在家里,只因心里有气不想见她罢了。她沿街往回走时,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客厅的窗口,心想也许能见到她,但是窗口没有人。可是到了街尾,她又回头一看,这时,不是在窗口,而是从门口走出一个人,一看正是蒂尔尼小姐。她后面跟着一个男人,凯瑟琳相信那是她父亲。两人转身朝埃德加大楼那边走去。凯瑟琳深感耻辱,继续往前走着。对方因为气愤便如此无礼地怠慢她,她自己也差一点气愤起来。但是她想起自己头脑简单,便压住了气。她不知道她的这种冒犯可以被世俗的礼法划归哪一类,恰当地说,它不可饶恕到何种程度,以及这理应使她受到何等严厉的无礼报复。她感到颓丧,羞愧,甚至产生了晚上不跟别人去看戏的念头。但是应该承认,她的这些念头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马上意识到:首先,她没有任何借口呆在家里;其次,那是她非常想看的一出戏。因此,他们全都来到了戏院。蒂尔尼兄妹没有露面,省得她为之烦恼或是高兴。她在担心:蒂尔尼一家尽管有许许多多优点,但是喜欢看戏却不在其列,不过这也许因为他们看惯了伦敦舞台上的上等好戏,她听伊莎贝拉说过,任何戏和伦敦的戏一比,真是“一塌糊涂”。然而,她自己想要散散心的期望却没落空,那喜剧暂时岔开了她的忧虑,你若是在头四幕注意观察她,全然看不出她心里会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但是,第五幕开始时,她猛然发现蒂尔尼先生和他父亲来到对面包厢的朋友中问,不禁又焦灼不安起来。舞台不再能激起真正的欢愉,不再能使她全神贯注。平均算,她每一眼舞台,就要看一眼对面的包厢。整整两戏的工夫,她都如此这般地注视着亨利·蒂尔尼,可是一次也没触到他的目光。她再也不能怀疑他不喜欢看戏了,整整两出戏,他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最后,他终于朝她看了一眼,还点了下头,不过那是怎么点头的啊!没有微笑,没有别的礼节相伴随,他的眼睛当即回到原来的方向。凯瑟琳有些颓然坐立不安了,她真想跑到他那个包厢,逼着他听她作解释。一种自然的而不是女主角应有的情感摆住了她的心头。她不认为他们给她随意加罪会有损她的尊严,也不死要面子故作无辜,对他的疑神疑鬼表示愤慨,让他自己费尽心机地去寻求解释,不想只是通过避而不见或者向别人卖弄风情的办法,让他认识过去是怎么回事。相反,她觉得这全是她自己的过错,起码表面上看来如此。因而一心只想找个机会把事情的缘由解释清楚。 戏演完了,幕落下来了。亨利·蒂尔尼已经不在原来的位子上了,不过他父亲还在,说不定他正在向她们的包厢走来呢。她猜对了,不到几分钟工夫,蒂尔尼先生便出现了。他从一排排正在走空的座位中间走过来,泰然有礼地向艾伦太太和她的朋友打招呼。凯瑟琳答话时却不那么泰然。“唔,蒂尔尼先生,我一直急着想找你谈谈,向你表示歉意。你一定觉得我太没礼貌了,可这实在不是我的过错。你说是吧,艾伦太太?他们不是告诉我说蒂尔尼先生和他妹妹乘着四轮敞篷马车出去了吗?那样一来,我还有什么办法?不过,我还是一万个希望和你们一块出去。你说是吧,艾伦太太?” “好孩子,你弄乱了我的长裙,”艾伦太太答道。 凯瑟琳的表白虽然是孤立无援的,但总算没有白费。蒂尔尼脸上浮现出更加真诚、更加自然的容。他带着只是有点假意冷淡的口吻答道“无论如何,我们要感谢你,因为我们在阿盖尔街打你旁边走过时,你还祝愿我们散步愉快呢。谢谢你特意回头望望。 “说真的,我可没祝愿你们散步愉快,我压根儿没有想到。不过我苦苦央求索普先生停车。我一见到你们就冲他吆喊。艾伦太太,难道—一哦!你不在场。可我真是这样做的。假使索普先生停下车,我准会跳下来去追你们。” 天下有哪位亨利听了此话还能无动于衷?至少亨利·蒂尔尼没有无动于衷。他带着更加甜蜜的微笑,详尽叙说了他妹妹如何忧虑,如何遗憾,如何相信凯瑟琳的为人。“哦,请你别说蒂尔尼小姐没有生气,”凯瑟琳嚷道,“因为我知道她生气了。今天早晨我去登门拜访,她见都不肯见我。我刚离开府上,就她走出屋来。我很伤心,但是并不记恨她。也许不知道我去过府上。” “我当时不在家。不过我从埃丽诺那儿听说了,她事后一直想见见你,解释一下如此失礼的原因。不过,也许我同样可以解释。那只是因为我父亲。他们刚好准备出去散步,我父亲因为时间晚了,不愿意再耽搁,便硬说埃丽诺不在家。我向你担保,就是这么回事。埃丽诺很懊恼,准备尽快向你道歉。” 凯瑟琳听到这话,心里慰藉了不少,然而多少还有几分担忧,于是徒然迸出一个十分天真然而叫对方非常作难的问题:“可是,蒂尔尼先生,你为什么不像你妹妹那样宽宏大度?如果她能如此相信我的好意,能认为这只不过是个误会而已,那你为什么动不动就生气?” “我!我生气?” “是啊,你走进包厢时,我看你的脸色,就知你准在生气。” “我生气!我哪有这个权利!” “唔,凡是看见你脸色的人,谁也不会以为你没有这个权利。” 蒂尔尼没有答话,只是请她给他让个地方,同她谈起了那出戏。他和她们坐了一会。他实在太和蔼可亲了,凯瑟琳真舍不得让他走。不过他们分手前说定,要尽快实现他们的散步计划。蒂尔尼离开她们的包厢时,凯瑟琳除了对此有些伤感以外,总的说来,还是天下最快乐的人儿。 他们交谈的当儿,凯瑟琳惊奇地地发现:约翰·索普从未能在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地呆上十分钟,现在正和蒂尔尼将军说话。当她觉察自己可能是他们注意和谈论的对象时,她感到的不止是惊讶。他们可能谈论她什么呢?她担心蒂尔尼将军不喜欢她的外表。她觉得,这体现在他宁可不让女儿见她,也不肯把自己的散步推迟几分钟。“索普先生怎么会认识你父亲?”凯瑟琳急切地问道,一面将两人指给她的同伴看。蒂尔尼不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他父亲像所有军人一样,交际很广。 戏结束后,索普就来搀她们出场。凯瑟琳是他献殷勤的直接目标。他们在休息室等候轿子时,凯瑟琳有个问题几乎从心底溜到舌尖上,不料被索普拦住了,只听他洋洋得意地问道:她有没有看见他在和蒂尔尼将军谈话。“这个老头真神气!既健壮,又活跃,像他儿子一样年轻。老实说,我很敬仰他。真是个大有绅士派头的好人。”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认识他!巴思附近的人,我没有几个不认识的。我常在贝德福咖啡馆遇见他。今天他一走进弹子房,我就又认出了他的面孔。说起来,他是这里最出色的弹子手。我们在一起打了几下,不过我起初几乎有点怕他。我俩的机会是五比四,对我不利。我要不是打出了也许是世界上最干脆利落的一击——我正中他的球——一不过没有台子我说不明白。然而我的确击败了他。真是一表人才,和犹太佬一样有钱。我很想跟他一起吃吃饭,他的饭一定很丰盛。不过你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吗?谈论你,真的谈论你!将军认为你是巴思最漂亮的姑娘。” “哦、胡说八道!你怎么能这样说?” “你知道我是是怎么说的吗?”(压低声音)。“‘说得好啊,将军,’我说,‘我和你的看法完全一致’。” 凯瑟琳听到索普的称赞,远远比不上听到蒂尔尼将军的称赞时来得高兴,因而她被艾伦先生唤走时,一点也不感到遗憾。不过索普非要把她送上轿子,上轿前,一直在甜言蜜语地奉承她,虽然对方一再求他别说了。 蒂尔尼将军不但不讨厌她,反倒赞美她,这可叫人太高兴了。凯瑟琳欣喜地感到,他们家里,她不必害怕去见任何人了。这一晚上,她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收获。 [book_title]上卷 第十三章 星期一到星期六这几天,读者已经眼看着过去了。每天的情况,每天的希望与忧虑、屈辱与快乐,都分别作了说明,现在只需描述一下星期日的痛苦,使这一周告以结束。去克利夫顿的计划缓期了,但是并未取消。今天下午新月街散步时,此事又被提了出来。伊莎贝拉和詹姆斯进行了私下磋商,伊莎贝拉是打定主意要去的,詹姆斯则一心要讨好她。两人说定;若是天公作美,他们明天上午就去;为了按时回到家里,要一大早就动身。事情谈妥了,也得到了索普的赞同,剩下的只消通知一声凯瑟琳。凯瑟琳去找蒂尔尼小姐说话,离开了他们几分钟。在此期间,他们全都计划好了,她一回来,立刻要他答应一起去。但是出乎伊莎贝拉的意料之外,凯瑟琳没有愉愉快快地表示赞同,而是板着副面孔。说她十分抱歉不能去。她有约在先,上次就不该去,这次更不能奉陪了。她刚才与蒂尔尼小姐谈妥,明天进行那次约定的散步。这已经完全说定了,她无论如何不能反悔。但是,索普兄妹当即焦急地吆喊说:她必须而且应该取消那个约会。他们明天一定要去克利夫顿,而且不能落下她。只不过是一次散步吗,推迟一天有什么关系,他们不许她拒绝。凯瑟琳感到为难,但是并没屈从。“你别逼我碰,伊莎贝拉。我同蒂尔尼小姐的约了。我不能去。”可这无济于事。同样的论点劈头盖脑地向她袭来:她必须去,她应该去,他们不许她拒绝。“这容易得很,你就对蒂尔尼小姐说你刚想起先前的一次约会,只要求把散步推延到星期二。” “不,这并不容易。我不能那样做。我先前没有约会。”可是伊莎贝拉越逼越紧。她百般亲切地恳求她,心肝宝贝地叫着她。她相信,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她那最亲爱的凯瑟琳决不会当真拒绝一个如此疼爱她的朋友。她知道,她心爱的凯瑟琳心地善良,性情温柔,很容易被她心爱的人说服。谁想怎么说都不起作用。凯瑟琳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虽然不忍心听到如此情恳意切,苦口婆心的恳求,但是丝毫也不动摇。这时,伊莎贝拉改换了方式。她责怪说,凯瑟琳只不过刚刚认识蒂尔尼小姐,可待她比待最要好的老朋友还亲切。总之一句话,责怪她对她本人越来越冷淡了。“凯瑟琳。当我见到你因为外人而怠慢我时,我不能不感到嫉妒。我爱你爱到了极点啊!我一旦爱上了什么人,那是什么力量也无法改变的。我相信,我比什么人都重感情,正因为太重感情,所以心里总是不得安宁。我承认,眼见着外人夺去了你对我的友爱,我感到伤心透了。一切好处都让蒂尔尼兄妹独占了。” 凯瑟琳觉得这番指责既奇怪,又不客气。难道作朋友的就该把自己的感情暴露给别人?在她看来,伊莎贝拉心胸狭窄,自私自利。除了自我满足而外,别的一概不顾。她心里浮起了这些沉痛的念头,但是嘴里什么也没说。这当儿,伊莎贝拉拿手帕擦着眼睛。莫兰见此情景心里一阵难受,禁不住说道:“得了,凯瑟琳,我看你现在不能再执拗了。牺牲也不很大,为了成全这样一位朋友。我想你如果还要推却的话.那就太不客气了。” 哥哥公开与她作对,这还是头一遭。唯恐引起哥哥的不快,凯瑟琳建议来个折中。只要他们肯把计划推迟星期二(这对他们并不困难、因为这只取决于他们自己),那她就和他们一起去。不想对方立即答道:“不行。不行!那可不行,索普说不定星期二还要进城。”凯瑟琳感到遗憾,她再也无能为力了。接着沉默了一会,随即又被伊莎贝拉打破了,只听她带着冷漠愤懑的口气说道:“好吧,那这次活动告吹了。要是凯瑟琳不去,我也不能去。不能就我一个女的去。这不成体统,,我无论如何也不干。” “凯瑟琳,你一定得去。”詹姆斯说。 “可是索普先生为什么不能另带一个妹妹去?我敢说她们两个谁都愿意去。” “谢谢,”索普嚷道:“可是我来巴思不是为了带着妹妹到处兜风的,看上去像个傻瓜。不,你假使不去,我要去就是混蛋。我去只是为了带着你兜兜风。” “你这番恭维并不使我感到荣幸。”可惜索普没听见她这话,便忽地转身走了。 那另外三个人继续一起走着,说起话来使可怜的凯瑟琳感到极其别扭。他们有时一言不发,有时又一连迭声地祈求她,责备她。虽然心里不和,她还挽着伊莎贝拉的手臂。她一会儿心软下来,一会儿又被激怒。但她总是很烦恼,总是很坚定。 “我以前不知道你有这么固执,凯瑟琳,”詹姆斯说道。“你以前总是很好说话。我几个妹妹里头,原来就数你最和善,脾气最好。” “我希望我现在也是如此。”凯瑟琳很动情地答道,“可我实在不能去。即使我错了,我也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我想,”伊莎贝拉低声说,“这样做倒不费踌躇呀。” 凯瑟琳心里气急了,一下子把胳膊抽走了,伊莎贝拉也没反抗。如此过了十多分钟,索普终于又回来了,他带着较为快活的神气说道:“唔,我把问题解决了。我们明天可以心安理得地一起去了。我去找过蒂尔尼小姐,替你推托了。” “你没去!”凯瑟琳嚷道。 “我发誓去过了。我刚从她那儿来。我跟她说是你叫我来的。说你刚刚想起早已约好明天和我们一道去克利夫顿,因此要到星期二才能与她一道去散步。她说也好,星期二对她同样很方便。因此我们的困难全部迎刃而解。我这主意不错吧?” 伊莎贝拉又一次喜笑颜开了,詹姆斯也跟着高兴起来。 “你这主意的确妙极了!唔,亲爱的凯瑟琳,一切困难全解决了,你已经正大光明地解约了,我们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一番了。” “这可不行,”凯瑟琳说。“我不能答应这样做。我得马上追上蒂尔尼小姐,把真情她。” 不想伊莎贝拉抓住她一只手,索普抓住另一只,三人苦苦相劝。就连詹姆斯也很生气。既然事情都解决了,蒂尔尼小姐自己还说星期二同样适合她,再去节外生枝,岂不荒谬至极。 “我不管。索普先生没有权利捏造这种谎言。假使我觉得应该推迟的话,我可以亲自对蒂尔尼小姐去说。索普先生那样做只会显得更冒昧。我怎么知道他已经……也许他又搞错了。他星期五的错误导致我采取一次冒昧的行动。放开我,索鲁先生,别抓住我,伊莎贝拉。” 索普告诉她,蒂尔尼兄妹是追不上的,刚才他赶上去的时候他们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