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跃入虚空
[book_author]别利亚耶夫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77377
[book_dec]科幻小说,别利亚耶夫创作。一批银行家、神父、花花公子和游手好闲的太太小姐为了躲避即将来临的革命,集资建造了一艘宇宙飞船逃离地球,妄图在茫茫宇宙中寻找一个“世外桃源”。在宇宙飞行中他们认为操纵飞船的技术人员不可靠,便试图自己驾驶飞船,结果把飞船搞出毛病,不得不在金星迫降。在金星上这群寄生虫仍想不劳而获,但劳动者不再买他们的账,自己修好飞船准备飞返地球,走投无路的资本家决定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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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chapter]第一部 救援股份公司
[book_title]序
亚历山大·别利亚耶夫1884年出生于俄国的斯摩棱斯克,当时它只是一个偏僻闭塞、死气沉沉的小城。生活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使人心灵能有生气的只有幻想。
别利亚耶夫从小就喜欢幻想。
他想飞,他相信人能飞上天去。
于是,他有一天爬上了草棚顶,纵身跃入空中。这一跃反映出他的幻想、向往和勇气。
但他没能飞上天空,而是狠狠地跌到地上,摔坏了,落下了隐患。
他仍然喜欢幻想,他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尚未实现而已。
别利亚耶夫在大学学的是法律,他对此并不满足,又进了音乐学院。他变换过许多工作,在剧院画过布景,当过图书管理员,写过文章,终日为糊口而奔忙。十月革命后,他做过一段儿童工作,先是在人民教育委员会,后是在民警局,还在幼儿园做过教育工作。做孩子的工作唤醒了他的想象力,童话又回到了他的头脑之中,别利亚耶夫开始成为一个狂热的幻想家。
就在这时,一场灾难降临了,他儿时不成功的飞行在脊椎落下的隐患发作了。
整整3年他被禁锢在床,除了思想,他什么也不能做。
有一天,一只甲虫落到了卧病在床的别利亚耶夫脸上,在那里爬来爬去,而他竟然连举手赶开它的能力都没有(这一件事后来被写入他的第一部科幻小说里)。
成了这样一个废人,他也许想到过自杀,但他从未对人说过,人们看到的是他在寻求出路。他读了很多医学和生物学的书籍,看了许多杂志。他在书中看到了复活死人器官的试验。他希望有人能做到这一点。这三年之中别利亚耶夫都想过什么呢?我们只知道他想得很多很多……
3年后,他的疾病竟然好了,他开始了创作。
于是,俄国的读者在一本名叫《全世界追踪者》的杂志上读到一部题材新颖、内容惊心动魄的科幻小说:《道尔教授的头颅》。这是1925年。
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进行幻想性发明的教授,他致力于复活死人的器官,乃至起死回生的试验,他的试验成功了,而他的助手窃取了他的成果,教授成了助手的试验品,当他从死亡中又回到人世时,他只剩下了头颅,只有思想还在活着,继续着残缺不全的生活,继续进行科学探索。这和别利亚耶夫卧病在床时的情况几乎没什么区别,所以他的这部小说对头颅才有惊人逼真的描写。
科幻小说的价值之一,就是它的科学预见性。和凡尔纳的许多幻想一样,器官移植在今天也已经成为现实。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讲,这些科学事实可能不像对当时的读者那样具有无比巨大的吸引力,但它的奇妙构思依然引人入胜。我们在看到婴儿蹒跚学步时谁也不会感到乏味,反而要为他的成长感到激动和喜悦。通过从幼稚的幻想到现实这一过程,我们可以体会到人的潜力,人类进步和科学的巨大威力,而这一切都离不开幻想。
别利亚耶夫在继续幻想。《道尔教授的头颅》大获成功后,他发表了许多短篇,他幻想的领域在逐渐扩大,从“阅读机器”到“雪人”,从“野马”到“大熊星座”。从这一时期起,他创造了一个科学奇人的诙谐形象,于是一系列冠以《瓦格纳教授的发明》的短篇在10年间陆续问世了。
可以说,别利亚耶夫的大胆幻想在这一系列创作中发挥得淋漓尽致。瓦格纳教授发明了不睡觉的方法,用大脑的两个半球同时进行两件工作,利用催眠术加快人学习知识的速度,利用地球引力制造无动力飞行的飞毯,把死人的大脑移植给大象……别利亚耶夫利用他一系列看起来十分荒唐的发明为素材向读者介绍了许多生动有趣的科学知识。
1928年起,别利亚耶夫又开始了大创作,他的思想已经不能局限在短篇小说的框子里了。
这一时期的最优秀作品是《水陆两栖人》。这一部作品的主题是“改善人类”,使人具有更多、更强的能力,从而获得更广阔的活动空间。故事发生在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天才的医生萨里瓦多使一个印第安婴儿获得了水陆两栖的生活能力,但是这种“改善”却给主人公带来了灾难,他受到了宗教和世俗的迫害,尽管他具有非凡的能力,他却不得不远离人类,一个人孤独地在茫茫大海之中了此残生。
1929年完成的《世界主宰》一书是一部社会内容极为深刻的作品。这部书的主人公施蒂纳是一个妄图独霸世界的科学狂人,他想借助自己的“思想发射机”奴役人的灵魂、感情和意志,使科学成为达到个人目的的手段。作者在本书中对“善与恶”、“黑暗和进步”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带有哲学色彩的思考。施蒂纳这个狂人和日后的希特勒之流颇有相似之处,这不能不说作者在社会问题方面同样有他的预见性。
30年代,作者创作了许多火箭和宇航题材的作品,其中篇幅最长的一部是《跃入虚空》,同别利亚耶夫的大多作品一样,故事的背景仍是资本主义国家。一批银行家、神父、花花公子、游手好闲的太太小姐为了躲避即将来临的革命,乘一艘飞船逃离地球,妄图在金星上找到一个新“世外桃源”。书中详细地介绍了苏联宇航之父齐奥尔科夫斯基的宇航学说,对火箭、宇航生活和天文现象进行了详尽而科学的描写。我们现在已经知道,金星上并没有生命,但别利亚耶夫根据生命的规律,利用他的奇异想象力给我们描写了一个神奇的外星世界,一切都是那样荒诞不经,可一切仿佛又都在情理之中。而发生在这奇妙背景之中的是一个个扣人心弦的紧张故事。
《沉船岛》是别利亚耶夫对“百慕大三角”之谜所做出的解释,千百年来在大西洋神秘失踪的船只都到了一个洋中之海。《最后一个大西洲人》的背景则是几万年前神秘失踪的“大陆”,作者介绍了一个远古时代的灿烂文明和它的毁灭。
别利亚耶夫的最后一部作品《飞人阿里埃尔》与其说是科幻作品,倒不如说是一部最有诗意的童话。这是他儿时梦想的升华,也是他卧病在床时的渴望,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追求:人能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翔,不用机器,也无须长出翅膀。最有趣的是,在这部作品中,作者在赋予主人公奇妙的“飞天”能力的同时,对种种弄虚作假的“特异功能”进行了辛辣的讽刺和揭穿,几十年前外国的闹剧在我国今天上演不能不令人深思。作为幻想,人可以尽情发挥,并从中汲取闪光的精华;但是,如果把一些魔术当成科学奇迹大肆宣扬,那只能是笑话。
1941年冬,也就是在完成《飞人阿里埃尔》后不久,别利亚耶夫与世长辞了,他给后人留下了50余部作品。
别利亚耶夫的作品题材广泛,内容生动,除了对未来进行大胆的幻想外,还形象地传播了大量的科学知识,在原苏联和许多国家享有盛誉,他是原苏联科幻小说的奠基人,也是和凡尔纳、威尔斯比肩的科幻大师。早在50年代,他的一些作品就被陆续译介到我国,受到几代读者的欢迎。我们今天选译的作品均根据原苏联“青年近卫军”出版杜1963—1964年出版的《别利亚耶夫八卷集》译出。这些作品包括了他的处女作、成名作和各个时期的代表作,尽管作者的许多幻想如今已成为现实,甚至落后于科技进步,但它们科学、进步和大胆幻想的“真、善、美”主题永远不会过时,其文学魅力永存。这也是别利亚耶夫的作品长盛不衰,受到一代代青少年读者喜爱的根本原因。
由于别利亚耶夫作品涉及的科技和社会题材极为广泛,尤其是一些人名、地名和科技词汇涉及了许多国家和学科,为准确起见,分别请有关专家核定。为了保留时代特色,一些术语采用了旧称,如“爬行动物”称“爬虫”等等。
书中注释,一些是作者所加,一并译出,注明“作者原注”,未注明者均为译者所加。
张凤洪
1995.10
[book_title]第一章 知识多了麻烦大
灿德尔猛地把图纸往旁边一推,从桌子后立起身来,走到办公室的另一端。他从琴盒里取出小提琴,拉了起来。几根又长又细的手指,轻盈灵活地在指板上翩翩起舞;然而这位琴手拉出的曲子却一点儿也不快活。
“头儿有什么心事啦!”温克勒尔在隔壁房间听着这支即兴拉出的曲子,心中想道。“喔唷!多么伤心哪!琴声如泣如诉!……”
哀怨变成了愤怒,又变成了强烈的抗议。音量在增强,愈加坚定,突然,一个和弦没有奏完就戛然而止。
“错不了,灿德尔遇上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啦!”温克勒尔又想道,他手里的鸭嘴笔画出了一条歪歪斜斜的线。
从办公室里传出灿德尔的急促脚步声,由于铺着地毯,声音有些发闷。
“温克勒尔,到这儿来一下!”
当温克勒尔走进办公室时,灿德尔已经坐在写字台后面了。
“请坐下吧!”
温克勒尔在灿德尔对面坐下。他俩一言不发,足足对视了有一分钟之久,似乎都想从对方那张早已看得烂熟的脸上再找出点儿什么新东西来。
灿德尔的左颊上有一道显眼的浅伤疤——这是上大学玩击剑时留下的一点儿早年的纪念;工程师灿德尔的脸,那张长着一双充满幻想的大眼睛、像一个画家的脸,此刻要比平时显得苍白得多。
“温克勒尔,咱们共事多少年啦?”
“12年了,灿德尔先生……”
“是啊,都12年啦。时间不短喽……您曾经是位好助手,温克勒尔,是我的左膀右臂,是我的朋友……”
“我还没有与世长辞呢,灿德尔先生……”
灿德尔皱起了眉头。
“我们得分道扬镳啦。”
温克勒尔急忙把手伸到衣兜里掏出烟斗,填上烟丝,抽了起来。
“这是为什么……这么突如其来?”
“我得走了。要离开祖国很长时间,也许是一去不返。”
“‘莫希干人①’来过了?”温克勒尔简短地问道。
①莫希干人,濒于灭绝的美洲印第安人部落,后由美国作家库柏的小说《最后一个莫希干人》而成为普通名词,用于表示某个消亡集团的最后残余;本书用以指资产阶级统治者。
“对,是他们……您以为我只面临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威胁吗,温克勒尔?比这更糟,要糟糕得多呢。他们不是带着利剑,而是带着厚礼来的。”
“是得‘提防送礼来的达那厄人①’,”温克勒尔点点头说道。“这究竟是一份什么厚礼呢?”
①达那厄人,用木马计夺取特洛伊城的希腊部落,由此而产生了一个成语——“达那厄人的礼物”,意思是谁受礼谁遭殃。
“他们准备开恩不追究我的血统纯不纯啦,”灿德尔苦涩地说道。“要把研究室还给我,给我高报酬。”
“从……军队部门的经费里开支?”
“您猜对了,温克勒尔。他们建议我——您恐怕懂得他们的建议是什么意思吧?——到军事部门去研究……无线电控制的同温层火箭炸弹①。您听说过这种东西吧?在我国的许多地区都修建了发射这种火箭的装置。从这些火力点可以发射爆炸火箭和毒气火箭,它们将如同冰雹般落下,几分钟内就可以毁灭巴黎、布鲁塞尔、布拉格和华沙。可就这他们还不满足。他们要的是能飞到几千公里之外的‘不用大炮发射的炮弹’。不仅伦敦、罗马、那不勒斯、马德里、莫斯科和列宁格勒,甚至连纽约和华盛顿也得成为这种新的毁灭性武器的靶子。要把邻国的首都、工业重镇、港口、机场连同它们的所有人口,在几分钟内统统消灭殆净。把孩子窒息,把他们父母的躯体炸得七零八落——为了什么呢?而这,就是他们对我的建议呀,温克勒尔。我的老师齐奥尔科夫斯基②想得到这一点吗?我献身于火箭发动机、飞船和星际航行研究,可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①按今天的说法是“无线电制导导弹”,本书发表于1933年,当时这种武器只是一种幻想,自然不可能有今天的名称。
②齐奥尔科夫斯基,1857—1935,苏联航空和火箭动力学家,现代宇航的奠基者。
由于激动,灿德尔高高的前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您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灿德尔耸了耸肩。
“如果我对他们说‘不’,其后果不难料到。如果我说‘考虑考虑’,那我现在最好的下场就是被捕……”
“您说了‘行’?”
“是为了有可能马上逃掉。我今天就飞到瑞士去。温克勒尔,我请您帮我收拾一下文件和图纸。2号卷宗——‘短笛火箭’,7号,9号……”
“那这些怎么办?”温克勒尔朝着一张星际飞船的图纸点点头问道。
“看来没办法啦,”灿德尔答道。“您认识布洛顿勋爵吗?在他看来来,坐着火箭飞到同温层也不过就是一次例行体育娱乐而已。而他现在对这件事的热情已经冷下来。几天前他给我打来封电报,说是今天到,可您看,他这会儿还没露面呢。看来亨利先生的的财政状况不大老妙。顺便提一句,他们已经注意到我和这个外国人的‘暧昧关系’了。”
温克勒尔抽了口烟斗。
“您到了瑞士要干什么呢?”
“拉拉小提琴,靠胡思乱想打发时光等死呗,”灿德尔苦笑了一下,“我在国外有一笔数目不大的存款。”
“靠它能活几天呢?然后就挨家挨户地拉琴乞讨?‘行行好吧,好心的公民们,给世界驰名的工程师灿德尔教授一个生丁①吧。’这倒是一幅和我们的时代相符的画面。”
①生丁,瑞士辅币,等于百分之一瑞士法郎。
灿德尔用细长的手指打了个榧子。他的脑袋在这些话语的重压之下更抬不起来了。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温克勒尔?”他小声问道。
“应该想点儿办法,灿德尔先生。整个世界都处于大动荡的前夜,都在备战。现在不论什么地方都是从军事观点来看待火箭的。”温克勒尔喷了几团烟雾,继续说道:“瑞士常有很多旅游者光顾。旅游者要坐汽车。汽车需要修理。我们开个修车行。”
“我们?……到底是谁呀?”
“我们吗,就是您和我呀。灿德尔这个姓氏不能用来当修理作坊的招牌。用我的姓来开作坊吧。‘温克勒尔修车行’。我看中了一个挺有意思的小伙子,他叫汉斯。您继续进行您的科学研究,而我呢——帮助您和汉斯两个人。我们会过得不错的。‘修理汽车、自行车和煤油炉’——这听起来当然不如您的行星奏鸣曲有诗意,但更加实际。”
“温克勒尔,”灿德尔站起来伸出手,激动地说道,“患难识真心。您的真诚好意……”
温克勒尔紧紧地握了握灿德尔的手,打断了他的真情流露:
“心和其他内部器官与此毫无关系,灿德尔先生。我只是受利益支配而已,尽管这并不符合我个人的性格。我认为这就足以解释一切,可以使您不再考虑欠我什么情了吧?”
前厅响起了门铃声。
温克勒尔走了出去,一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口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匀称的30多岁的男子,他穿着一身旅行服。
“可以进来吗?”
“亨利先生!”灿德尔叫道。“太高兴见到您啦!”
“您好,亲爱的灿德尔。请原谅我来晚了。有好多事把我耽搁住了。而所有这些事归根到底都是为了一个字,钱!没有钱我们飞不到星星上去,对不对,亲爱的灿德尔?”
布洛顿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潇洒利落。他舒舒服服地往沙发椅上一坐,把一条腿往另一条腿上一架,然后从侧衣兜里掏出一个镶嵌着白金花字签名和贵族纹章的玳瑁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支细长的埃及烟卷,吸了起来。气味很冲的烟雾和浓烈的法国香水味混合在一起。
“高兴一下吧,灿德尔,我给您送来了一种绝妙的发动机用燃料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通往星星的道路得经过教堂的祭坛呢。”
“什么祭坛?”
布洛顿又笑了,但对问题并没有做出回答。
“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钱,可以把发射第一枚同温层火箭的大业完成。”
灿德尔的脸色现出了红晕。
“我非常高兴。但我们不在此地制造火箭了。拂晓我就要飞往瑞士。”
“‘莫希干人’来找麻烦了?”——灿德尔点了点头——“去瑞士?……这也许更好。您在那儿能更安静地工作。我给您一张里昂银行的支票。您一到地方就把您的新地址通知我。早晨5点钟我就得飞往伦敦。顺便问一句,您的工作进展如何?”
灿德尔摊开图纸,开始讲解。布洛顿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分钟,然后就做出一副明白了的样子,对灿德尔的讲解表示感谢,留下支票后又讲了两条最近的体育新闻就走了。
灿德尔叫来了温克勒尔,给他看了支票。
“显然,布洛顿勋爵打着未婚妻的幌子搞到了钱,”温克勒尔微笑着说道。
“什么叫‘打着未婚妻的幌子’?”
“不久前在《泰晤士报》上登了布洛顿勋爵和埃伦·欣顿小姐订婚公告,埃伦小姐是百万富婆欣顿女士的侄女和唯一的继承人。看来布洛顿今后可以搞到大笔贷款了。”
“怪不得他刚才说通往星星之路要经过教堂祭坛呢!”灿德尔想起来了。
“这倒不错,眼下我们就是不开修车行也能对付下去啦,布洛顿在体育方面的虚荣心足能顶得上一个车行。这样更好,走吧,灿德尔先生,现在我们的工作要热火朝天地开展起来啦,但愿……”
“但愿什么?”
“但愿您能顺利离开。您出走的计划制定好了吗?还没有?那还得让我来帮帮您。”
于是,他俩趴到一幅全国地图上,现在这上面画的只能说曾经是他们的祖国了。
[book_title]第二章 读者结识欣顿女士可敬的社交圈子,<br>并确信聪明人就是在泰晤士河岸边也能淘到金沙
“全都上了吗?给主教大人准备的本尼狄克丁蜜酒?给亨利先生准备的雪梨白兰地?白葡萄酒呢?干酪呢?蛋糕呢?还有蜂蜜呢?”欣顿女士一一问道。
走进来的女仆是个红脸蛋的苏格兰姑娘,穿着灰连衣裙,戴着浆过的白围裙和白花边头饰,头饰下露出几络栗色的头发。玛丽的手上端着一个盛着蜂蜜的水晶小碟。
“您怎么又忘了上蜂蜜,玛丽?”
玛丽一声不吭地把小碟放到桌子上,又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欣顿目送她出去,又把目光移到侄女的苍白面孔上。
“你怎么把头发剪短啦,埃伦?”
姑娘抬起留着长长指甲、涂着鲜红指甲油的白皙纤指,摸了摸垂到颊边的整齐的灰色发卷,声音低哑地说道:
“是亨利先生……”
“那还用说嘛!”老夫人不悦地说道。“把‘圣餐布’递给我,再拿本书来。”
欣顿夫人在“圣餐布”上已经用丝线和金线绣了5个月的花朵和天使,这是给尤·韦勒担任主教的那个教堂绣的,他是欣顿夫人的忏悔牧师,也是她的老朋友和顾问。
“几点了?”
“差5分5点。”
“念吧,埃伦。”
侄女信手打开一卷狄更斯的小说。
“‘这时,他们只感到友谊所带来的幸福感,这友谊是最纯洁的、无可指责的幸福源泉……’”
“海德公园里好象又有人开大会了,”欣顿夫人打断了朗读,侧耳细听起来。她摇了摇头,狠狠地叹了一大口气,她雪青丝衫下的巨乳一晃荡,碰到了双下巴上。
随后,欣顿夫人狠狠地把绣花针攮进天使的眼睛,开始沉思起来。
这场仗她打了多少年啦,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跟时间的战争!一开始是跟肥胖身体上的每一磅分量作斗争,后来是跟脸上的每一道皱纹较量——她嫁过3个丈夫,毫不客气地敛来三份产业,当然不能不付出点儿代价;再后来是跟闯入政治、社会和私人生活的一切新事物斗争,其中也包括埃伦的“时髦短发和不成体统的装束”。
欣顿夫人心目中的黄金时代是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老英吉利,夫人和女王长得有几分相象,所以处心积虑地处处模仿。
欣顿夫人把自己在伦敦西区海德公园对面的老式住宅变成了一座堡垒——“我的家就是我的堡垒”,她想固守在里面抵御时间的攻击。20世纪应该在它的一开始就结束。所有这里的一切,从沉重的家具一直到古老的生活方式和礼仪,都还是祖父甚至曾祖父留下的那一套。
欣顿夫人甚至连夏天也不打开那关得死死的双层窗户,甚至还叫人放下沉甸甸的窗帏,省得看到那些吵吵嚷嚷地走进海德公园的人群,海德公园是人们开会最喜欢来的地方。即便如此,那些说话声、唱歌声、吵闹声、有时还有脆生生的枪声,依旧能穿越厚厚的墙壁。
她的几家罐头厂——第二个丈夫的遗产——的工人又罢工了,她又得跟那些管理人员进行一次又一次不愉快的谈话。在她喝下午茶时,令人讨厌的政治性话题本来是排除在外的。可是,就在这一本正经地喝着下午茶的人们之间,往往还是要展开热烈的政治讨论。
时间又来了,时间稳打稳扎地对这座隐藏在铁栏之后,栗树、榆树绿荫下的住宅进行着包围。
时间破门而入,带来了街上的喧嚣、令人不安的话题和叫人心惊肉跳的新闻。无论是老仆、厚墙,还是双层窗扇和窗帏,都抵挡不住时间的步步紧逼。
欣顿夫人成了真正的被迫害狂。而这个迫害者、敌人、凶手就是时间……
“念书吧,埃伦。”
但书是念不下去了。大钟响了,声音暗哑得就像从遥远的钟楼传来的一样,它不紧不慢地敲了5下。
门口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制服上缀着绦穗的老仆。老人用沙哑嗓音恭恭敬敬地通报道:
“大夫特克尔先生到。”
欣顿夫人皱起了眉头。每逢星期四——喝下午茶的日子——家庭医生应该4点45分到,以便在晚上的客人到来之前结束例行诊视。今天大夫整整迟到了15分钟。
“叫他进来。”
门后先探出一颗头发剪得短短的两鬓花白的脑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露出了大夫的全身,他穿着一件扣子全系得紧紧的黑常礼服。
他没穿传统的燕尾服而穿了件随随便便的常礼服!欣顿夫人对特克尔不顾礼节的穿着之所以能原谅,只不过因为他是个“圈外人”,同时还是个外国人,一个出色的医生,是“受时间迫害的牺牲品和难民”。他不能容忍那种在自己祖国已经取代了“真正传统精神”的“新时代精神”。
特克尔脸上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但多少显得有些茫然。他故作镇定地走过从门口到像个宝座似的安乐椅之间的那段距离,恭恭敬敬地向欣顿夫人鞠躬致意,然后小心翼翼,宛如托着一件易碎的无价之宝似的,开始给夫人号脉。
“我听说医生的高明就在号脉上,而德国医生尤擅此道!”欣顿夫人慢声细语地说道。
“……六十六……六十七……”特克尔瞅着怀表上的秒针数着脉搏。“脉搏非常正常。对不起,夫人。我家里有事耽搁了。我的妻子……分娩了。生了个男孩。”说着,特克尔的眼睛里闪过兴奋的火星。
“祝贺您,”欣顿夫人随口哼了一声。“是助产士给接的生吧?您的妻子真福气,有两个医生呢。可我的肝几乎要疼死啦……医德是怎么回事我总也弄不明白。”
特克尔局促不安地从一只脚倒到另一只脚上。他心里火冒三丈,但一想起新添的儿子,只好忍气吞声;他有了新的义务,新的责任……
特克尔又向“病人”提了几个问题就准备告退。但欣顿夫人犯了女人的小心眼儿,她要报复。
“大夫,我想您不会拒绝和我们一起喝下午茶吧?我的老朋友都来了,”她脸上挂着好客的女主人式的微笑说道。
特克尔轻轻叹了口气,鞠过一躬,然后就坐到一把椅子上,可看他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坐到一口热锅上。
大家都不吭声了。
为了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默,被女主人那心怀叵测的好客之道俘虏的医生开口说道:
“我在报纸上看到:有一位著名作家在伦敦经济研究院发表了一篇演说。他对听众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在此就座的许多年轻人将要被杀死,还有一部分被毒气窒息而死,剩下的会被饿死。一场世界性的惨剧已经迫在眉睫。文明将要毁灭,没有别的出路。难道只剩下建造一种像挪亚方舟那样的东西吗?……’”
欣顿夫人把绣品放在膝头。她的脸色变得煞白,眼睛里冒出愤怒的火花。
“请您饶了您病人的神经吧,特克尔先生!”
仆人走了进来。
“马歇·德特朗男爵大人和商业家斯特罗迈耶先生到。”
欣顿夫人脸上的怒容马上换成了平时的那种好客脸谱。
马歇·德特朗,一位法国银行家,走了进来,这是个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家伙,发了战争财,买了个男爵的头衔。他有50来岁,可看起来衰老不堪。跟他一起进来的是个肩膀宽、身体壮的老头,长着一副红通通的屠夫脸。
男爵脚步蹒跚地走到安乐椅前,吻了女主人的手之后,结结巴巴地说道:
“请允许我,哎—哎—哎……介介绍我的搭搭档和朋友斯特……斯特……斯特……”
“斯特罗迈耶!”胖子大吼一声,把胖得发涨的手指向吓了一哆嗦的女主人伸过去。
“主教大人到!”仆人大声通报道。
主教尤·韦勒,一位身体健壮、面色红润的汉子走了进来。他目光炯炯的眼睛和丰满滋润的嘴唇都带着笑意。
主教后面来的是哲学教授施尼雷尔。他先是茫然四顾了一下,似乎走错了门,然后像个小孩认出熟人面孔一样笑了,伸出双臂向欣顿夫人走过去。
互致问候以后,大家都在茶桌旁就座。这时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欣顿夫人不满地皱了皱眉。
“比谁来得都晚!……”
而埃伦的脸微微一红,她听出这是布洛顿的汽车的喇叭响。
两分钟后,亨利·布洛顿勋爵已经走进客厅,他身上穿着黑色燕尾服、时髦的坎肩和领带,戴着亮晶晶的单眼镜。他的身上洒满香水,脸上刮得净光。
“我没来晚吧?您好,姑妈!”他这样称呼他的远亲欣顿夫人。
当大家都在桌边坐好之后,欣顿立即打开话匣子,说起她心爱的话题,什么世风日下、青年堕落呀,什么“可不敢让大家闺秀看见”的当代书籍呀,还有对权威和长者不恭等等。
“请问,亲爱的男爵,”她对银行家说道,“我听说您到我们这儿来是想淘走英国的黄金的?您是不是想把我们的黄金水池弄浅了呢?”
“嗬……嗬……嗬……干干这事,我的抽抽水机的马马力还小小了点儿,夫人。要要……真能那么干,我宁可去抽干大西洋。”
欣顿并不乐意在自己家中接待这个“抽水机”,但待他还是十分客气,因为她的法律顾问和总经理斯密格尔斯坚持要这么做,他和银行家有不少大笔交易。
作为一个好客的女主人,欣顿夫人也没忘了老哲学家。
“您的漂亮女儿在哪儿呢,施尼雷尔先生?”
“啊?什么?”教授好象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问道。“阿米莉亚?对了,看足球比赛去啦!什么?足球!啊?”他又沉浸在他一贯的冥思苦想中了。
“非常遗憾,”欣顿夫人拖长声调说道,其实她心里倒挺高兴;她乐意跟男人们应酬,况且阿米莉亚的举止也着实叫她瞧着不痛快。
“特克尔大夫给我们讲了些可怕的消息,”接下来的话,她已经是对着所有的人讲的了。“他说我们的一位著名作家声称文明必遭毁灭。难道有这个可能吗?”
特克尔如坐针毡。他正在想着自己的妻子和新降生的婴儿,几乎每分钟都忍不住要站起来,鞠个躬之后溜之大吉,可他又不敢如此贸然行事。
施尼雷尔听到了自己喜欢的话题,就突然从一个苦苦求索的参禅者变成了狂热的宣讲人。
“文明的毁灭!”他高叫一声,眼珠放出光来,然后提高嗓门继续嚷道:“是的,文明会毁灭的!它注定要毁灭,机器这个钢铁怪物一定会把它毁灭。大地的主人正在变成机器的奴隶。它强迫我们——不管我们乐意不乐意,都得一无例外地按照它所规定的道路走下去。被战胜了的失败者,得被疯狂旋转的轮子拖着走,直至灭亡……人类对这些野蛮危险的怪兽精心照料,最后才发觉自己已经被这钢铁怪物的新种族所包围,所统治……”
施尼雷尔已经不是在说话,而是在挥舞着干瘪的拳头在嗥叫了:
“必须给科学把嚼子勒得更紧,停止革新,阻止技术进步,扼杀发明,不然的话,文明的毁灭和我们自身的灭亡都是不可避免的……再来杯茶,如果允许的话,最好酽点儿,”他突然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埃伦一言不发地给他斟上一杯,同时不着形迹地瞥了自己的未婚夫一眼。但那一位对甜酒更感兴趣,正起劲地给主教斟酒呢,主教的面孔已经被这人世间的享受滋润得放出光来。
“尼尼……您您说得对,教授,”银行家开言道:“是得给技术戴上一副牢靠的嚼子。但威胁文明的不仅是机机……机器。还有……”
“共产党人!”欣顿夫人叫道。
这句话简直就像八月里吹来一阵十二月的强劲寒风。所有坐在桌子旁的人都摇晃了一下。他们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一下子全开了口。个个脸上都出现了刻骨仇恨和恐惧,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他们都受着同一种疾病的折磨,生活的欢乐被涂上了阴暗的色调,被毒害,他们的恶梦不断,注定要……
每个人都急着想一吐为快,发泄一下久已憋在心中的积郁。话说出来虽是五花八门,但主题都围绕着一个:毁灭文化、文明和宗教的共产党人。他们提到事情的有:3个国家发生了革命,“共产共妻”,共产国际,倾销,破坏寺庙,饥饿……
欣顿夫人家的社交圈中人,还从来没有这样齐心,这样坦率地说出过他们的思想感情。在茶桌旁,在日益迫近的革命前夕,他们还从未这样协调地演奏过一曲仇恨和本能恐惧的交响乐。
……难道不是他们威胁要剥夺欣顿夫人的一切——头衔、权力、地位和财富吗?
他们的宣传员诱骗基督的羊羔,威胁要关闭上帝的教堂,饿死尤·韦勒主教。
而哲学家施尼雷尔除了无比仇恨,他还能对“技术的庇护者、工业化的幻想家”抱有什么感情!
“他们利用机器为他们效力,让机器用齿轮撕碎人类的身体,还威胁用齿轮绞杀现代文明!……”
当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之后,欣顿夫人又控制了发言权。
“我不久前捐了两万英镑跟他们斗,当然,这还远远不够。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懂得,趁着现在还不晚,最好自愿放弃一部分财产,省得将来一个子儿都不剩。”
“我也读了有关‘挪亚方舟’的那篇讲话,我认为作家非常及时地提出了一个重大问题,”亨利用手指头绕着单眼镜的链子说道,“当一系列的国家里革命取得胜利之后,失败者——当然他们要抵抗一番——就得走下舞台,剩下的唯一出路就是设法逃命。可往哪儿逃呢?地球上还能有一个可以高枕无忧的国家吗?现在是考虑一下这个问题的时候啦。”
“不要把我的话,”男爵说道,“当成是不战而降、惊慌失措和对胜利丧失信心。我们是要跟暴乱分子进行殊死斗争的。但胜败如何我看还成问题。所以我们现在就得动动脑筋,看把我们的资金投到什么事业上更为保险,更为安全。然而从各种迹象来看,那种时刻也可能很快降临,我们可能顾不上对资本考虑那么多了,因为我们得考虑自己本身的出路。”
“人们就像在被火焰包围的房子里一样团团乱转,走投无路,”施尼雷尔又起劲地充当起预言家来。“他们将从一个国家逃到另一个国家,可处处都是吞噬一切的烈焰,就像命运一样不可抗拒。任何卫兵、铁栏和厚墙都挡不住它。一切都要死亡,一切都会化成灰烬。我们也会死。”施尼雷尔又尖声嘶叫起来,结束了他的讲演:“这是谁的罪过呢?是机器!是无产者!是他们!再来杯茶,如果允许的话,最好酽点儿。”
“罢工已经开始,它将以革命而结束,”银行家趁机插了句评论。
“让我们逃过这一灾吧!”主教霎时变得愁眉苦脸,他划了个十字。“现在的确应该想出一个什么……方舟啦,让我们这些规规矩矩的教徒——我们文明和文化的精英——在上帝的帮助下躲进去。就像仁慈的上帝在挪亚时代做过的那样,难道不是他亲自给了我们这种启示吗?”
“造一条用最新技术装备起来的‘泰坦尼克’号那样的现代方舟?”亨利讽刺地问道。“可下一步呢?您把它开到哪里去呢?开到甚至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没有人烟的大洋荒岛上去?纯粹是异想天开。世界地图上再没有这种‘空白’点啦。这样的岛屿几乎不存在。即使有,也很快就能被人发现。‘方舟’的建造和开航不可能不被人发现。他们会寻找我们,追上我们,像捻蛆虫一样把我们和‘方舟’一起捻碎。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什么地方能保证一定把它造出来呢?”
沉默降临了。
“难道就再没出路了吗?”
“为什么没有?出路是有的,而且我觉得还不坏呢,”亨利不动声色地答道。“刚才,您,哲学教授先生,痛骂了技术一场,从您自己的观点来讲当然不错。然而就这个技术还能给我们提供一条出路,打开一条逃生之路。我们可以强迫技术为我们做一次最后的效力,而在此之后,我一点儿也不反对把它彻底消灭,完全可以悉听尊便,教授。”
大家都侧耳细听。亨利对这番话产生的效果十分满意,稍事停顿,他才不慌不忙地继续说下去:
“‘方舟’可以拯救我们的阶级,我们的圈子当中的人,但只能是经过挑选的一小部分人……‘自救者必将得救。’《圣经》上好象是这么说的吧,阁下?所以说,‘方舟’是一个可行的办法,而且应该制造。但这艘‘方舟’完全是最特殊的一种,它能载着我们远远离开这个骚乱动荡的星球——嗯,就是暂避风头,等危险过去也好。也许,还可以相反……永远离开……”
听众们悠然神往,不由把身子靠到了椅子背上,而主教却把亨利的话当成为了使大家摆脱低沉情绪想出来的花招,于是就把自己愁苦的脸谱一抛,重又面色生辉,凑趣地哈哈大笑起来。
“太妙啦!一艘在以太①大洋波涛上邀游的‘方舟’!绝无仅有!”
①以太,希腊神话中的一个词语,指大气的最高光层;在17世纪用以表示一种假设的无所不在的光波传播媒质,19世纪这一观点被普遍接收,20世纪初证明光的传播不需要介质,以太并不存在。
“说得对,是在以太大洋的波涛上,”亨利一本正经地答道。
“这种念头只有亨利才能想得出!”可敬的夫人用他听起来毫不入耳的声调叫道。
“我这个人东西最少的地方就是脑子里,姑妈。我承认我对技术懂得很少。可是诸位,你们还不知道,我在最近期间一直和我的朋友、工程师、星际航行的大理论家和天才的设计师莱奥·灿德尔共同致力于同温层飞行。我刚从他那里来……要是你们了解他的工作,了解他的成就的话……”
“可这不过是妄想!”
“幻想!”
“我们到那儿怎么呼吸?”
“吃什么活着?就吃以太吗?”
“我们会被无边无际的寒冷冻僵,它很快就会像共产主义那样,非要了我们的命不可。”
“他这是想提前把我们打发到天堂去呢!”
“您自己飞不飞?”
一片感慨、打趣和嘲弄声。
“女士们,先生们,”亨利并未屈服,“你们的问题和插科打诨只说明你们——说得客气点儿——是对我所说的一窍不通而已。我认为,如果你们……”
但已经没人听他的了。神经紧张已经得到了缓解。大家都很开心。甚至连施尼雷尔也摆脱了自己那死气沉沉的苦思,并且发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酽茶和可怕的机器之外,还有一种盛在精巧瓶子里的令人极为愉快的液体;而主教的脸也比平时更红,笑得更响,简直都有些不大符合他的身分了。
欣顿夫人也非常满意,她现在看亨利的眼神已经颇为慈善,而且还有意无意地给他打起圆场来。
“先生们,我们别再想那些叫人发愁的事啦,”她说道。“上帝是仁慈的,我们的人民是理智的,政权掌握在可靠的人手中,我希望我们还不至于非得求助于飞船,或是诸如此类的逃亡办法。您为什么不尝尝这种甜酒呢,男爵?”
亨利为他的星际航行宣传失败而极其懊丧。
他本指望再弄到几张支票好让灿德尔继续他的试验。
欣顿夫人觉得自己就像个经验丰富的船长,已经成功地把航船引出了险恶的暴风雨带,可是,没想到又遇上了新的险情:整个晚上一直一声没吭的斯特罗迈耶突然用雷鸣般的嗓音说起话来。
“可我向您保证,先生,”他对布洛顿说道,“在南方的海洋中还能找到不止10个没被人发现的岛屿。我对太平洋非常了解。在它的东南海域远离航线的地方还可以找到隐蔽的避难所——在任何一份地图上也没有标出的岛屿。但是……我是个商业家,是个务实的人,不会轻易就惊慌失措,歇斯底里大发作。可是,闭上眼睛不正视现实是愚蠢的。我们正生活在火山口上。对。我们正在以疯狂的速度……”欣顿夫人浑身一激灵。“……坠入深渊之中。我就不一一列举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了,所有的人都清楚。应该做应付最坏局面的准备啦。对。”他每说一个“对”,就像打了声雷。“我说的并不是斯多噶学派式的装腔作势。男爵是对的。应该在进行斗争的同时准备退路,趁着我们现在还能活动,手里还有资本。
“得建造一条巨轮。一条长300米、排水量8.5万到10万吨的‘挪亚方舟’。要尽可能多地从特权阶层中吸收受过技术教育的青年人,以便把船员的数量减少到最低限度。不要一个无产者,因为他们或明或暗都是我们的敌人。对。战争和革命要持续几年呢?四五年吗?我们可以带上6年,或是8年的粮食。捕鱼和在孤岛上打猎所能进行的补充还不计在内。那我们就可以坐等了。这样,我们虽然保不住自己的资本,却可以保命。我建议,我们应事不宜迟地组建一个建造‘挪亚方舟’的公司。自然,这个公司的股东必须严格挑选,这一事业必须在极端保密的情况下进行。而我的方案并不把您排除在外,先生,”斯特罗迈耶把自己的红脸膛扭过去冲着布洛顿,一双突出的龙虾眼盯住了他。
“我同意这种看法:我们的敌人会发现我们的浮动岛屿。至于对星际航行,非常遗憾,我是一窍不通不过,既然它能变成现实的话,我们为什么不在最后关头来个最后的一跳——从地球上跃入虚空呢?先生,您不会拒绝介绍我跟您的发明家认识一下吧?如果他能让我相信星际航行不是妄想,我头一个入股。”
“难道尼……尼……您……希……相信星际航行,并准……准备对对此投……投……资吗?”在回去的路上,马歇·德特朗问斯特罗迈耶道。
“我相信!对!”斯特罗迈耶声如洪钟地吼道。“咱们俩都是商人,男爵,我跟您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接着他就悄悄地继续说道:“我相信星际航行就像相信泰晤士河里有金沙一样。对。”
“您听我说。假如泰晤士河是在离伦敦几千公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流淌,那就有成千上万的人相信泰晤士河里有金沙。您还记得我在新西兰的‘银矿’和我的‘澳大利亚石油’吗?我靠它们赚了几百万,可它们只存在于那些投资者的脑袋里。现在您明白了泰晤士河里有让我们大发横财的金沙了吧?”
汽车像驰过一条圆木架成的桥梁似的颠簸起来。司机回头望了一眼。
原来这是斯特罗迈耶先生在笑。
“形势的确十分严重,”他继续平心静气地往下说。“我们所经历的事您都清楚……每天都有自杀的新消息传来。史密斯、弥尔顿死了才多久……随后就是斯卡夫斯,现在又是西登斯、阿宾克顿……简直就是一场流行病。最可怕的经济危机以前也发生过,但自杀的并不多。为什么?人们相信危机过后就是繁荣。而现在这一信念没了。谁要是破了产——那他就是永远破产啦。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尼尼您……”
“有什么样的形势就会有什么样的情绪。革命和破产就像死亡一样威胁着我们每一个人。不可避免的灭亡。”
斯特罗迈耶停下来缓口气。
“一个人绝望了。神经质发作。日见憔悴。这个人已经朝手枪伸出手去。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代理人找上门去,对他说道:‘我们能拯救您。我们将为您提供一个十分保险的避难所,您的敌人找不到那里去,在那儿您可以生活在自己人的圈子里,按您早已习惯的方式生活,一直活到老。是呀,这需要您付出几百万为代价。可这几百万到明天又算得了什么呢?您明天一觉醒来之后也许就是个穷光蛋了,而且您的退路、逃生和得救的路全被堵死……’
恐怕碰不上几个会拒绝我们建议的人吧?就拿欣顿夫人来说吧。这就是颗熟透了的果子。再来上那么两三回政治危机,这个钱袋里的英镑就会哗哗流到我们手里,连数都来不及数啦。我们来造一条‘挪亚方舟’。我们要造星际飞船,造它几十条,管它飞得起来飞不起来呢。我们领导这项事业,弄它一大笔钱。秘密活动就得简化一下会计制度。要根本抹掉这件事的商业色彩,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公司有多大利润。我希望,您现在明白什么是在泰晤士河里找金沙了吧?”
马歇·德特朗激动得喘了半天气,鼻子里连连噗噗响,最后,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
“哎—哎—哎……尼尼您可真他妈的高明!”
就这样,在伦敦的一个雾蒙蒙的夜晚,在一辆高级轿车的漆黑车厢里,一个新的股份公司就在短促而有力的握手之后诞生了。
[book_title]第三章 说说赤道的好处
汉斯·芬格尔站在驾驶舱的窗口旁边。他的金色卷发和面孔被太阳照得通红。他嘴里吹着一首快活的进行曲,手舞足蹈地打着拍子。芬格尔正在享受头一次坐同温层飞机的所带来的喜悦。
“生活——就是一部极其有趣的电影,时光和事件就像这架同温层飞机一样飞驰而过……”汉斯的进行曲的节奏吹得越来越快。
要是生活的影片能放得再快点儿才棒呢!像鞭打快马一样让时间疾驰起来——让时针转得比秒针还快,让日历像秋风扫落叶一样片片飞落,让太阳像流星一样划过苍穹……
汉斯突然摇晃了一下,后脑勺撞到了舱壁上,疼得叫了一声。是不是他也像幻想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获得了创造奇迹的能力?……太阳就像个足球一样,在天空划了道弧线,消失到舷窗口之外去了。
汉斯揉了操后脑勺,坐到软乎乎的沙发椅上,裂着嘴笑起来。
“这当然是同温层飞机来了个急转弯。是啊,速度该加到第三档啦,得坐稳点儿喽。”
汉斯沉吟起来。
选举、罢工、街头示威……事事汉斯都赶着去参加:他从屋顶上撒非法传单,把它们夹到电话亭里的电话号码本里,像他的几百个同志一样,就在“莫希干人”的鼻子底下把标语写到墙壁和过往车辆的车厢上,为地下报纸搜集新闻,用儿童玩的气球散发宣传品,夜里在教堂的尖顶上插上红旗,在卖戏院节目单时夹上传单,想出了几十种的宣传办法,逃避追捕,躲藏,换打扮,甚至还得化装,想出能把敌人气得脸色发青的点子,让工人们开怀大笑,让统治者暴跳如雷……
温克勒尔的召唤。帮助灿德尔逃亡。“符合英国人身分”的讲究服装。软席包厢。抵达瑞士国境——是坐汽车到的。国境线。夜晚,暴风雨……寻找温克勒尔给他们捎来信的同志。迷路……过河。警报。对射……
瑞士。Wewe①郊区的山峰。云杉、落叶松和阿尔卑斯雪松间的不大的小房子——山地小屋。积雪。充满松针气息的清爽寒冷的空气。作坊里的工作。按照图纸制作星际飞船的模型。学习。和微积分进行斗争。空闲时间——滑雪、漫游群山。
①Wewe,沃韦,瑞士日内瓦湖畔的疗养地。
……布洛顿带着重大新闻来了。订造一艘巨大的载客星际飞船。布洛顿走了。灿德尔和温克勒尔去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斯特罗迈耶城……
汉斯接受了新的任务:到欧美的各个城市采购验收高质量的钢材。终日奔波。这挺有意思的。可是……“采购商”这样的工作不合汉斯的口味。他给温克勒尔发出一封封充满绝望无奈的信件。最后,这些信件把温克勒尔弄得提心吊胆,他飞到了欧洲,带着汉斯亲自采购一些材料。
现在,他们正飞往那个神秘的斯特罗迈耶城。同机飞去的还有布洛顿。他将要乘坐单座火箭第一个飞上同温层。这个荣誉他可不想让给任何另外一个人。
汉斯向舷窗外望去。在这个高度上天空是暗黑的。太阳白得刺目。
下方变成了什么样呢?大洋像一面深蓝色的拱形盾牌。它上面有一个耀眼的圆盘,这是太阳的倒影。
多么壮丽神奇的飞行!多么辉煌的一跃!从欧洲西海岸冲向西南,一下子就飞越大西洋到了南美。同温层飞机从亚马逊河流域上空跨越了它的整个大陆,飞过安第斯山脉,沿太平洋海岸转了一个巨大的半圆,现在又从西南飞回安第斯山脉。瞧,地平线上的锯齿形山峰已经遥遥在望……
汉斯又吹起了进行曲。
“你在那儿吹什么?”邻舱的温克勒尔问道。
“我们已经飞得棒极啦!”汉斯冲着温克勒尔答道。
“在飞机上最好别这么吹口哨!”温克勒尔说道。他正坐在一张小桌旁,叼着总不离口的烟斗,仔细地看自己的笔记本。
“我只有到了水里才不吹口哨,”汉斯答道。“而在飞机上想怎么吹就怎么吹。”
“那效果不是和在水里一样吗:发动机声音全把它淹没了。”
“这话倒是不错,”汉斯表示同意。“可这里非常安静。好象在气球上一样。甚至连喷发声也听不到。”
“我们飞得比声音快,所以听不到。”
“400。我们正在减速下降。高度只有15公里。”
“不过这里的温度恐怕比大地表面低得多,声音的速度随着温度的降低而降低……”
温克勒尔肯定地点了点头。
“……到零度之后音速就降低到每秒332米。此刻发动机恐怕已经熄火了。”
“升限是多少?”
“20到22公里。如果不想打破飞行速度纪录的话,这是最合适的高度。”
“这只不过蚊子的高度罢了。两三百公里又算得了什么!到了五六百公里才算得上真高呢!”传来了第三个乘客的声音。
亨利·布洛顿抽着埃及香烟走到温克勒尔的沙发椅跟前。勋爵穿着一身暖和的浅栗色连衫运动服,尽管穿着这样的“工作服”毫无必要:同温层飞机的机舱里有电力供暖,供应的空气也十分纯净。这里温暖舒适得就像是在普尔曼式车厢的包厢里一样。
“普通飞机的飞行高度纪录跟我们相比自然是望尘莫及。对于所有像‘桑德斯—战争女神式’、‘法尔芒—超级歌利亚式’和‘容克式’飞机来说,12000到15000米几乎就是爬升的极限高度了。同温层的研究者们升得更高。但他们是坐着气球上去的。就在不久前我在《泰晤士报》上看过……”
布洛顿乘在自己心爱的坐骑上,开始没完没了地聊起飞行高度纪录、那些有资格跟他夺冠的对手和跟他一样的纪录创造者们的胜算机会来。
“您要是一开始星际旅行,马上就把所有的竞争对手打个落花流水,”温克勒尔说道。
布洛顿没有听出话里的嘲讽意味。
“是啊,不过……我担心这一点不会登在《泰晤士报》上,而我的那些对手根本不会知道这个纪录,”他闷闷不乐地答道。
同温层飞机继续下降减速。地平线上的山峰越来越高,黑暗的天空逐渐变成了苍白色,蔚蓝色,星星就像在拂晓时分那样,一颗接着一颗地熄灭了。
在下方远处的山脚下,展现出一片茂密的热带植物,就像是翠绿色的海洋。
“安第斯山脉是科迪勒拉山脉在南美的延伸,”温克勒尔说道。“它们之后就是低地沙漠,再远一点儿就是落基山脉。厄瓜多尔共和国。”
“太惊人了!简直就无法习惯这一点。多么巨大的速度!多么伟大的战胜空间的胜利!”芬格尔赞叹起来,这在全部航程中是第二次。
欧洲就像是一幅巨大的地图。右边是亚速尔群岛,左边——是用倍数很高的航海望远镜才能分辨出来的泽廖内角群岛,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和它树枝一样的支流……在太平洋上空“空中刹车”后又画出个半圆,又是南美洲的海岸,不过已是西海岸了。
“是啊,这倒是个不错的学习地理的法子。这比我们学校里的课本和地图都好,”亨利说道。“不过就是速度像乌龟爬。而宇宙航行就是另一码事了!”
“宇宙航行!速度像乌龟爬!”温克勒尔学着布洛顿的声调继续说道,“每秒12到18公里的速度在宇宙航行中算得了什么?连地球每秒都飞30公里呢。还有星云呢!它们之中有些的速度相当快。”
“具体是多少?”布洛顿问。
“大约每秒1000公里,这还是一般的中等速度。但也有例外。根据最新的材料,大熊星座24号星云的速度是每秒12700公里,狮子座1号星云——几乎是每秒两万公里。”
“是呀,这样的速度我喜欢。您别笑话我,亲爱的温克勒尔。我对这种事所知甚少,不过我们的朋友灿德尔告诉我说,当我们完全掌握了放射能后,就能达到光速。”
“唉,就是用光速飞行,您到最近的恒星也得飞上4年又4个月。而到我们宇宙空间中的那些算是‘近邻’的恒星得用10到15年。离我们距离这么近的恒星只有几十颗。当您在这漫无边际的太空包围之中度过几个月、几年乃至几十年后,连一点儿时间的概念也不会剩下。”
“离太阳最近的恒星是哪颗?”
“半人马座阿尔法星。总共大约有400万亿公里远吧。”
“4年多一点儿——也不算太多嘛。”
亨利勋爵沉默片刻,又谈起了地球上的事:
“那为什么非得挑这么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起飞呢?”
“就是因为它偏僻荒凉,没有人烟哪。这是你们那个蛮不讲理的‘挪亚方舟’股份公司股东们的愿望。秘密进行呗。”
“可地球上的荒凉地方多着呢,就是选在南极也好哇。那儿没人会打扰我们,甚至连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记者也不会钻到那里去。为什么偏偏要挑中这儿?我想知道究竟是根据什么选中这里的。”
“挑中这里自有它的道理,”温克勒尔一本正经地答道。“正是这儿具备最有利的起飞条件。您想必知道,火箭从地球上起飞必须克服双重的障碍:一是大气层的阻力,二是地球的引力。引力最大处是两极。最小处是赤道,因为地球略微有些向赤道扁下去。所以两极的离心力最小,而赤道最大。因此,障碍最小的地方就是赤道。”
“在重量上有什么区别吗?”
“处在赤道的物体要比处在极地时轻二百分之一。”
“才这么点儿呀?”布洛顿大失所望地说道。
“对,就这么点儿。由于离心力的作用和地球在赤道的‘突出’,物体在这里要比在两极轻百分之零点五。但是对于火箭来说,就是减少这么一点点重量也是非常重要的:它可以明显地节约燃料。所以百分之零点五对于我们的企业并不是个小数目。”
“好吧,就赤道吧。我同意。但为什么偏偏是赤道上的这一点呢?”
“为了解答这一问题,我们就得谈到另一个障碍——大气层的问题了。对于高速运动的物体来说,我们的肉眼所看不到的空气几乎就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运动速度越高,阻力也就越大。对于以非常高的速度运动的物体来说,空气的阻力大得惊人,空气好象变成了固体,成了一道钢铁般的障碍。这并不仅仅只是一种形象的比喻。流星——也就是天上落下的石头——以宇宙速度楔入大气层后,流星的体积开始变小,先是白热化,接着是蒸发,最后落下来化为最细小的尘埃。这也就是我们在飞行中将要克服的困难。
儒勒·凡尔纳小说里的主人公们坐在炮弹里飞出了炮筒,而实际上在开炮的第一个瞬间他们就会在炮弹底部变成肉饼。为了避免这种悲惨命运,我们的火箭是逐步加速的。
我们应该在地球上选一个大气层障碍厚度最小的地点。空气的相对密度取决于压力、温度和湿度,而所有这一切又取决于它在海平面上的高度。离海平面越高,大气障碍的厚度就越小,穿过它也就越容易,耗费的燃料也就越少。在6公里的高度,空气的密度就比海平面上减小了二分之一。现在,我希望您已经明白,星际飞船越是从高的地方起飞就越有利了吧?最好是在哪一座山上起飞。
这样一来我们所需要的是什么呢?是赤道和它的最高点。您拿地球仪来把它转一下,您就会发现哪些山脉跨越赤道。有苏门答腊群岛、婆罗洲群岛和南美的科迪勒拉——安第斯山脉。群岛上的山很多,有的高度超过4000米。苏门答腊和婆罗洲也跟安第斯山一样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星际航班的机场。但是在这些岛上……人烟过于密集:石油、煤、热带香料和水果以及其他诱人的东西把资本和人都吸引去了,这些岛屿成了几大强国的殖民地。此外,苏门答腊和婆罗洲相对来说离生产火箭部件的工厂较远。运费太贵。这样一来就只剩下安第斯山了。
这里所有我们——说得更准确一点儿是你们——所需要的条件都具备:赤道、高山、人迹罕至、没有道路、荒原、僻野。而且地形完全适合。发射的方向为偏东12度,也就是和地球旋转的方向一样。这是为了利用地球旋转‘免费’提供的加速度。
您看到了吧,如果设想巧妙,连地球的旋转都能成为我们的盟友。
在安第斯山脉和落基山脉之间有一条峡谷。在那个安第斯山中断的地点,非常适合修建一个火箭发射场。加速之后,火箭冲出所日离开地球。好啦,现在所有的‘为什么’都解决了吧?”
布洛顿点点头。
“谢谢您,全都明白了。别埋怨我太笨:我以前没机会学习这么高深的学问。”
“我们聊了这么久,差点儿耽搁了着陆,”温克勒尔说道。“已经能看见斯特罗迈耶城——我们的目的地啦。为了以防万一,请大家用皮带把自己系在椅子上。这个同温层飞机机场还没彻底完工呢。”
芬格尔一言不发地接受了这一忠告,而布洛顿则一边系皮带,一边像个老手那样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么小心完全多余!”
[book_title]第四章 怎么把许多东西塞到一个不大的家伙里
今天是最后一天……
埃伦采来的玫瑰掉了几朵在地上,而她自己对此浑然不觉。
姑妈吩咐准备上路。“你可以带上一公担①东西,一克也不能再多,”她说道。“这足够拿上你所喜欢和你认为需要的一切东西啦。”
①1公担=100公斤。
沿着宽宽的白石阶,埃伦从花园那一边走进姑妈的这座位于郊区的城堡。
门上的族徽和门口用灰色石头雕刻的石狮,已经在这里经历了4个世纪的风风雨雨。400年来,石狮子毗着獠牙的大嘴一直在护卫着城堡的安宁。现在只能把这些丢下,听任命运的摆布,只要能救自己一命就行啦……
冬天的温室花园。大理石水池里喷泉潺潺。鸟儿啁啾。棕榈树和形状千奇百怪、品种应有尽有的仙人掌。极其珍贵的兰花,这还是她的祖父当初在养兰花成为英国时尚的年代用金子换来的珍希品种呢。
其中几株来自异域的奇花各有其一段掌故。为了采到它们,勇敢的觅花人奔赴中非和南美蛮荒林莽,跟野人厮杀,和野兽拼命,因疟疾致死,缘毒蛇而毙命。还有的被食人生番在篝火上烤熟下了肚,或是中了毒箭身亡。当这些浸透鲜血的非凡植物像从外星运来一般运到大不列颠的首都之后,新的一轮争夺又开始了——首都附庸风雅的贵族绅士们不惜以任何代价“藏娇金屋”,你争我抢,猎取最为别致美丽的鲜花。她的祖父搜集的都是极品,从世界各国都有人来一睹他藏品的风采。为了建造这个冬季花园,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和金钱哪!
花园的后面是一个藏画馆,入口和出口都有威风凛凛的骑士拱卫,当然,只是剩下些明光锃亮的外壳而已。他们已经举不起沉重的宝剑保卫城堡,也无法端起矛枪为捍卫自己的心上人的名誉而战了……
摆满画架画的大厅。有鲁斯达尔和罗塞蒂①的作品,有佛拉芒画派的作品,还有荷兰画家、西班牙画家和意大利画家们的大作。从这间大厅里什么拿不出来呢?要一张画面静谧的荷兰风景画吗?……请吧,绝不可能没有!
①鲁斯达尔,荷兰著名风景画家,名作有《磨坊》等;罗塞蒂,英国画家,拉斐尔前派创始人之一。
饭厅。一橱子一橱子的古磁器,水晶的和威尼斯彩雕玻璃的器皿,难道能把这些易碎的宝贝带到火箭里去?
图书馆。她恨书。去它们的吧!……
埃伦沿着黑暗狭窄的走廊来到储衣间。这里弥漫着一股子樟脑味儿。
一个个衣橱里保藏的衣服简直就是一部服装史。埃伦打开一扇扇柜门向里望去。绫罗绸缎应有尽有,金丝珠贝琳琅满目……这些衣服的尺码怎么这么大呀!好象它们是给一个灭绝了的巨人种族穿的。埃伦走到了她自己的衣橱前,那里藏着最好的裁缝为她精工细做的衣服。也许带上这件灰丝连衣裙?还是拿上这套黑色的休闲装?这套铁灰色的舞会服装呢?拿它干什么?还参加晚上的招待会、上剧院?……所有的这一切“那儿”都用不着了……
她在这间房子里转悠了好几个钟头。拿起一件东西,转眼就不知随手扔到哪儿去了,然后又接着转。
最后终于弄清楚了:她什么都不喜欢,没有一样东西是舍不得的。埃伦没有任何心爱的或是宝贵的东西。
可当初她为什么会那样渴望继承遗产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她闷闷不乐地走到欣顿夫人的房间里。姑妈正坐在一个红木制作的斜面高帐桌前,像个放高利贷的在收人家的黄金作抵押一样,用一架药房用的天平在称珠宝。
对于埃伦来说,今天是个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日子。她见到姑妈干这种事,突然感到自己对她的仇恨与鄙视。这些情感早就隐藏在她心中,现在要爆发出来了。
“挑好啦?”欣顿夫人问道。
“我什么也没挑,”姑娘说完就在姑妈身后的壁炉旁坐下了。
“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挑什么。”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埃伦非常不客气地答道。“没有一样东西能叫我感兴趣,能值得我注意。”
“那你就跟我这样挑吧。当一切的疯狂过后,我们还要回到地球上来的,我坚信这一点。不过,我们留在这里的东西恐怕就该丢失了。当然啦,我已经叫人藏起了一些珍宝。在城堡的地窖里有几个谁也想不到的密室。有能把东西藏得稳稳当当的仓库。有的东西能埋到花园里,有的能扔到水井里。可是,难道能让仆人们去干这种事吗?所以要好好算计一下我们能带走什么。要是你会挑,一公担也就不少了。应该拿那些最小最轻,然而又是最贵的东西。你看看我是怎么做的吧。”说完,欣顿夫人用一只胖手指指她面前桌子上的一堆珠宝。
“我没有您的这种才干!”埃伦讥刺道。
“学呀。你至少挑了几套外衣内衣吧?”
“亨利说这只是一些多余的负担。斯特罗迈耶城已经准备了专门的坐火箭穿的衣服。火箭上很暖和,穿上多余的衣服反而不符合卫生要求。”
“好一群卫生学家!你去告诉亨利,如果他们在那儿穿得不成体统,我就不坐飞船。带上几件衣服,再多带点儿内衣、帽子、套鞋、雨伞。”
“这套鞋、雨伞有什么用?”
“他们不是打算把我们送到一颗什么慧星上去吗……”
“是行星,姑妈。”
“别打岔!万一那里下雨,道上有泥呢?”
“冬天的衣物亨利倒是劝过我带。也许我们得在一个气候寒冷的行星上降落呢。”
“就算不在那样的星星上降落也得带上暖和点儿的衣服,我禁不住冻。”
“今天还要讨论这个问题呢!”
“你提醒了我啦。给客人们把房间预备好了吗?一共要来多少人?”
“20来位吧。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午饭呢?”
“一切都准备好啦,姑妈。”
眼下本不是待客的时间。然而这不是一般的应酬。到欣顿夫人这座郊区别墅来集会的,都是一些要参加这一次飞行的人,他们来是为了讨论一些非常重要的问题。至今还没有最后确定要把这一船“方舟”的乘客送到哪个行星上去呢。来参加这次会议的有几位著名的天文学家。为了让他们保密,已经付给他们一笔可观的顾问费。除了参加飞行人员的至亲,谁也不应该知道这艘“方舟”的存在。
是什么事情如此十万火急地需要天文学呢?天文学的时间以亿万年计,从地球的视角看,一切都按部就班。恒星还在沿着自己的轨道永恒地运动着,慧星也没有偏离轨道,继续周期性地出现……是一颗哈雷彗星那样的稀客在等待着天文学家们?还是一次日全蚀?不,不是慧星和日蚀占用了他们的时间。
他们的的确确是非常忙。天文学——一门关于遥远天空的科学——原来和地上的事件有如此紧密的联系。最好的数学家,飞行器专家,都被动员起来从事超级大炮和超级飞机的研究。资本主义的“最后的莫希干人”狂热备战,给敌人准备诸如火箭弹、同温层战斗机、超远程大炮等等“意外礼物”。而科学家们则狂热地完成交给他们的这种特别的科学任务……
但是,在替那些彻头彻尾像野兽般凶残、渴望着厮杀和毁灭的人工作的同时,科学家们也不能拒绝为那些想逃避大搏杀的人效最后一次力。经过讨价还价,他们接受了颇为有利可图的聘请。
就在欣顿夫人忙着称量她的祖传珍宝之际,哲学家施尼雷尔也在自己的书房里称东西,不过他的东西不是以克拉计,而是以几十公斤计。
他桌子上摆的是一大堆哲学书籍。他的藏书可远远不止一公担。这些书的分量是那么沉重!他决定只挑些最好的带上。古典哲学之中,柏拉图的——无疑要带,亚里士多德的——等等再说。现代哲学之中——康德、叔本华、施本格勒和柏格森的无疑要带。怎么康德这老头儿的书这么沉?要不就别带它们了?不行,到了“那里”用得上它们。
施尼雷尔的活儿干得和平日一样有条有理。他先估算出每位哲学家著作的“哲学分量”,仔细记在一张纸上;然后再称称书的“物理”重量,也仔细记在纸上。书房的门被推开一条缝,有人从门缝朝里张望。
“你没工作吧,爸爸?”他的女儿阿米莉亚走进来问道。
阿米莉亚从不在父亲正忙着的时候进他的书房。而现在正是做祈祷的时间。哲学家的女儿很激动,脸蛋红通通的。施尼雷尔从眼镜框上瞅了女儿一眼,简短地问道:
“运动去了?”
“这一回不是。我见着奥托啦。”
奥托·恩斯特中尉是阿米莉亚的未婚夫。
“那又怎么啦?”施尼雷尔称着笛卡儿的书问道。
“我和他进行了一次谈话……”
“正如我所见,非常热烈吧!”
“是的。我建议他也参加这次飞行。他回答说,从他那方面来看,这是逃避服役。他说:‘我得留在这里,或是胜利,或是死亡!’奥托劝我也跟他留下。”
施尼雷尔手中的一本笛卡儿哆嗦了一下。
“那你究竟是怎么说的?”他竭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问道。
“我告诉他我要跟你走,爸爸。”
施尼雷尔皱起眉头以掩饰他内心的喜悦。
“是这样。那奥托呢?”
“奥托说,你根本没必要飞走……怎么,这些书你要全带上呀?你不是打算要给火星人或是金星上的居民上哲学课吧?”
“如果他们的确存在而又相当发达的话,为什么不给他们介绍一下地球上的哲学呢?”施尼雷尔答道。“而且,从我这方面来讲,我既不是逃避服役也不是胆小。我肩负着神圣的使命——要保存地球上的思想精华。真正的哲学,地球上几千年的文化遗产。所有的这些,”他指了指书,“都面临着巨大的威胁。谁知道亚历山大图书馆的一场大火烧掉了多少思想宝库呢?而现在一场世界性的大火已经迫在眉睫。如果共产主义获胜,我想这些野蛮人会烧掉一切哲学著作,只剩下他们自己的哲学,”施尼雷尔斜着瞥了壁炉一眼。“人类势必变得野蛮而终将灭亡;机器会消灭他们。在全世界——你明白吗,在整个太阳系,在整个宇宙!——只有在我们的‘方舟’里还珍藏着人类天才的宝库。如果我们注定回不了地球,我们就会在某一个行皇上降落。我们要给真正文明的新人类诞生打下基础,他们没有机器,不会受到唯物主义毒害,没有政治,也没有工运问题。”施尼雷尔挺直了身子,像《圣经》里描写的预言家一样说道:“那里将成为一个新地球,”他把手指往上一指,又继续往下讲,“那里需要这些书。它们将成为我们的遗训。我要把真理教给人们。”
施尼雷尔,这个坐在书房里的指手画脚光说不练的书呆子,直到他的最后一天也要为他所属的阶级效忠。诚然,他也有一笔帐要跟资本主义算——那就是机器。他的哲学的独特性就在于,他试图解开一道化圆为方①的难题——要一个没有技术和机器的资本主义。他的哲学自诞生之日起就陷入了无法解决的矛盾之中,显得混乱不堪,但是,这种哲学却享有相当的声誉,因为它符合“莫希干人”的社会观,而且还提出一个摆脱困境的“出路”。
①化圆为方,数学名词,即不能解的算题,比喻无法解决的难题。
施尼雷尔自己把自己几乎当成了救世主,肩负着解开资本主义脖子上的绞索,把它引向万里无云、永世繁荣的乐土的重任。他当真把自己当成了保存地球人思想精华——即作为他本阶级思想信念的那种哲学——的卫道士。他是奋不顾身地为这一思想献身的。只是为了这个思想,他才决定踏上这条非常冒险的旅程。只是为了这个思想,他,一个机器的狂热反对派,才决定借助机器,让自己听凭它的摆布,把自己这条“人类之中最有价值的”性命托付于它。他自己为此也感到深刻而痛苦的矛盾,但又看不到另外的出路。
“要是我们还回到地球上来呢?”
“在这种情况下就要把书放到最稳妥的地方。而有什么地方又能比‘方舟’更稳妥呢?在你的奥托和他的战友把‘他们’消灭之前,‘他们’就会把书消灭。而我将把这一宝库还给地球。我要带着这些思想精华的遗训从天而降,像摩西一样把它交到人们手中。我就用这些书照亮人们浑浊晦暗的意识!”他庄严地举起了自己手中一本论述唯物主义危害的哲学论著。“我应该为人类保存我自己!”他郑重其事地总结道,然后换了平时说话的口气问道:“你收拾了吗?”
“还没有呢。我马上去收拾,”阿米莉亚说道。
她在父亲面颊上吻了一下,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她打开旅行箱,只用一分钟就把东西全扔进去了:一个排球、几个网球、一副球拍、两把手枪、几个弹夹、游泳衣、运动服、夏威夷吉它、旅行梳妆盒、两件衣服、内衣、一架上好胶卷的照相机——总之,所拿的全是她平时出去“旅行”——去疗养时用的东西。
尤·韦勒主教也在做上路的准备。他也要飞往那颗人所不知的行星。一想到此事他就坐立不安,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那是一个周六,他心平气和地待在自己已经住了整整20年的舒适住宅里,埋头准备星期日的布道词。这时管家进来通报说,有个人想见他。他还以为是有人请自己去做圣礼,就吩咐请来客进来。
进来的人是个手忙脚乱的小个子。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亨利·平奇。‘挪亚方舟’股份公司的代表,公司董事长塞缨尔·斯特罗迈耶先生的私人秘书。”
“这像个慈善机构呀?”主教问道。他早已把在欣顿夫人沙龙里的那次谈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完全是,”平奇回答道,他已经坐到了安乐椅上,但还是老实不下来。“尽管从某些方面来说可以把它叫成慈善机构。我们从可怕的死亡中拯救人的性命——这难道不是慈善事业吗?您得飞走,主教先生,赶紧飞走。”
“往哪儿飞?”韦勒问。
“往天上。”
主教不由往椅子背上一仰。这叫什么?是愚蠢的玩笑,还是疯子的胡言乱语?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
“我还以为您对听到这个建议早已有所准备呢,”平奇答道,一边继续在椅子上乱动。“欣顿夫人说……”
主教把一切都想起来了。怎么,难道这竟然是真的?……
“我不打算飞到天上去!根本就没那个打算!”主教说话的声调好象是有人出主意让他去死。“我干吗要飞?这跟我的身分根本沾不上边儿。”
平奇把肩膀一耸。
“我认为这根本无损于您身分的尊严。先例多得是……比如先知伊利亚就飞到天上去了。当时叫先知,依我看也就等于今天的主教大人。”
“对,可……那是上帝的召唤哪……”
“而这是欣顿夫人的召唤。”
“我非常尊重欣顿夫人。这是我羊群中最好的羔羊。但我的羔羊不只她一个呀。我不能抛下我的羊群任饿狼吞吃。”
“可要是羊群抛下您呢?……”
主教叹了口气。
“您这话我同意。来教堂的人越来越少啦。可是,正如《圣经》中所言,‘即使一两个人为我而聚合,我也在他们中间。’”
“在‘方舟’里有20个人。而当我们在某一颗行星,或是火星或是金星上降落之后,您就是向火星人传播基督教义或是给金星送去福音的天使。想一想吧,您将是把基督教的教义送往太阳系其他行星上的第一人!也许就是上帝亲自遴选您完成这一使命呢。”
“全能的主哇,如果你认为有这个必要,完全可以换个方式嘛。不过我们不再讨论这个如此重大的宗教问题啦,”主教答道。
“好吧,”平奇接着说道,“我们来假设您不参加这次飞行,尽管欣顿夫人一再坚持,离了您她是根本不会飞的。‘灵魂的医生,’她说,‘和肉体的医生一样,都是必不可少的。谁能给我忠告,给我指出从善之路呢?谁来主持埃伦小姐和亨利·布洛顿勋爵的婚礼呢?谁来给出生的婴儿施洗,我死了又是谁给我主持葬礼?也许会是个痛苦的死亡呢……’”
“我准备接受这受难者的荆冠了,”主教抬起眼睛望着天空说道。“不过,但愿我能躲过这一灾,”他小声自语道。
“留在地球上,尤其是像您这种有教职的人,”平奇乘胜追击,“是最最危险的啦。国内的局势多紧张啊。已经处在革命的前夕啦,我们不能对此视而不见。”平奇从椅子边儿上滑了下来,用推心置腹的腔调继续说道:“欣顿夫人从上层得到最可靠的消息说,政权的崩溃已经指日可待。我们无力抗争了,得赶紧走。”
主教觉得自己的脑门上大汗涔涔,宽宽的后背上冒出一股凉气。
“我豁出去啦,”他说。
平奇鞠了一躬告退了。
如何进行传教活动的想法占据了主教的整个头脑。他不相信有什么火星人存在,但到了新的行星上,他是地球移民中的真正神父——基督的全权代言人。若是没有了基督教,一个根本没有任何宗教支持的社会制度能优待他和像欣顿夫人那样的‘羔羊’们吗?
不仅仅是那个“崇高的天使使命”使他下决心参加飞行。主教对迅速发展的事变的恐惧程度一点儿不亚于施尼雷尔之流。如果革命一旦胜利,由于他有教职,肯定要大倒其霉。况且……也许这些布道词用不着再讲了……而他撰写的那篇祈祷共产主义早日灭亡的祷文怎么办?据说这篇东西还要加上几篇评论刊登到报纸上去呢……
不行,跑吧,跑吧……于是,他起劲地从自己那相当丰富的藏书中挑起神学书来。他已经把好几大本摆到了桌子上,这时,电话铃响起来。
“对不起,打扰一下。喂!对!还是我,平奇。我忘了提醒您一声啦,如果您已经决定要飞了,那就赶紧收拾东西吧,带上最需要的物品,但要记住,总重量不得超过100公斤。我们的总工程师就是这样要求的。‘方舟’不能超重,多1克都不行。”
主教遗憾地挂上了听筒。
不得超过1公担。这一下可把问题搞得复杂啦!因为除了书之外还得带好多东西呢。他想到了自己的习惯。尤·韦勒喜欢美食。到了“方舟”上给什么吃的呢?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得带点儿吃的。主教还非常喜欢和看重优质葡萄酒和贵重的甜酒。酒是非带不可的。有时候他的胃和他最好的“羔羊”欣顿夫人一样,都调理不好,他得采取点儿小措施,主要是求助于矿泉水。怎么也得带上一箱。
主教沮丧地看着放在桌子上和摆在书架上的书。光它们就得有一公担重。只好挑几本最需要的啦。
主教叫来女管家,让她到地窖里把酒、罐头、饼干、油罐和炼乳统统拿来,然后自己看着一一过秤。
女管家哭了起来:难道主教把她当贼了不成?可她内心深处却非常高兴:她偷听到这个家伙已经决定飞走,把一切都扔下任凭命运摆布啦,即使出什么差错恐怕他也顾不上了。
主教桌子上的书籍冰山一点点消融了。他先把《圣经》注解一类推到一边,然后认为不要世界基督教代表会议的史料也可以。几样可口的东西和一件绒衣又把几位神父的大作挤回书架上。
当主教收拾完毕,已经是后半夜了。一口大箱子已经塞得满满当当。最上面放的是本袖珍本的《圣经》和一小本圣礼书。
其实圣徒们不要这些也行……
“救援股份公司”机灵的代理人们拉到了一个又一个慷慨解囊的顾客,黄金像流水一样滚滚流进借救援之名大捞一把的实业家口袋里。
准备起程的工作在世界各地进行。
……天天如此,直到临近拂晓,城市才把它瞪了一天的眼睛慢慢阖上。橱窗和咖啡馆大窗户里的灯火熄灭了,玻璃上只有街灯的反光。外面的汽车也没了踪影。
就在这个时刻,一辆车身狭长、明光闪闪的高级轿车以最高的时速在城里奔驰。汽车向中央银行的大楼开去,所有最大的资本家的金银财宝都在那里保管。
轿车里倚在靠背上坐着的是马歇·德特朗,他的双手紧紧搂着一个黄色的皮箱。
这个金融大王显然是专挑银行不营业的时候来的。悄无声息的汽车刚在银行大楼前停稳,银行的旁门就打开了。马歇
德特朗钻出汽车,几乎是一溜小跑到了门口,一闪身进了前厅。一位仪表堂堂、秃头上只剩下几绺卷发、长着个鹰钩鼻子的大胖子正在恭候银行家,他悄悄说道:
“请跟我来。”
一个持枪的守卫陪着他俩走过长长的走廊。
他们下到了地下。走进一座人类有史以来所建造的最大的堡垒。从来还没有一个法老想到在金字塔的深处再建造一个像银行金库这样坚不可摧的墓室,地下金库的穹顶上处处都是明亮的磨砂灯泡。
他们坐上电梯,又下了两层,这才来到一扇巨大的钢门前。这样的钢铁大门在银行方面看来只能算保护秘密财宝的一般措施。只能算是堡垒的门槛而已。门后是一条不长的隧道。隧道的另一头有一座钢铁炮塔,它把隧道堵得死死的。地下室的第三层的穹顶是4米半厚的钢筋水泥。
“这个炮塔重14吨,”带路的人解释说,“是用专用的电气机器操纵移动的。”
电梯把夜间来客载到最下面的一层。从这儿开始就是一座由无数大厅、通道、墙壁里的暗箱和伪装得十分巧妙的秘密金库组成的迷宫。
走路的脚步在一间间空空荡荡的大厅里激起接连不断的回声。其中一间保藏着黄金、宝石和有价证券——多年搜刮积累的财物全极为稳妥地藏在这些保险箱里。
它们的上方有一个地下暗湖。一旦有必要,湖水可以立即淹没这个地下金库。
这个世界上最为坚不可摧的堡垒不是修建的,它整个就是在城市地基下的花岗石里掘出来的。光对付石头就用了足足5年。就是把世界上所有的窃贼都找来挖,恐怕他们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没指望摸到这个堡垒的边儿。当然,除了防贼,还有对付其他非常情况的措施,比如敌人占据城市之后,自然会竭尽全力寻找黄金,可他们就是采用最现代化的爆破方法,也得干上好几个月才成①。
①这里对银行的描述并非出自作者的想象。比如巴黎就有这样的银行(法国国家银行)。——作者原注
根据银行行长助理的指示,卫兵打开一扇钢门,门里是一个钢筋水泥的小房间,靠墙放着几个保险箱。马歇·德特朗走近其中一个,转动了密码盘上的号码,然后用自己的钥匙把它打开。
陪同的人表现得十分怕羞,好象银行家是位正要入浴的少女:他的手刚一碰到自己的箱子,他们就慌忙退到门外,在那儿一直等到银行家把箱子里的宝贝拿出来又放到保险柜里。那是些珠宝和几块大得甚至连欣顿夫人都没见过的金锭。成色全是十足赤金。
做完这件事后,银行家关上保险柜,向陪伴自己的人道了谢,就离开了银行。
不过他的事还没有办完。他虽然也要离开地球,但对于留在地球上的东西,比那些要携带的非同寻常的行李更为关心。
银行家甚至对这座超级堡垒也不放心。它能不能防贼?不错。它能不能挡住敌人的进攻?也不错。但它能不能抵挡得了革命呢?……比较起来,银行家并不像担心革命和丧失财富那样担心敌人进攻。一旦革命爆发,任何墙壁和地窖都没法保住银行家们的财宝。所以他要把自己最值钱的财产分两处保藏。
他还得出趟门会见一个人,他认为可以像信赖自己一样信赖这位名叫里勃的朋友,他住在和西班牙接壤的安道尔,一个小小的共和国。这个共和国的面积只有425平方公里,有6个小小的居民点。它四面环山,全是无法翻越的崇山峻岭,只有一条好道通往西班牙边境,马歇·德特朗老早就喜欢上欧洲的这个偏僻一隅了。还在几年之前,他就在比利牛斯山脉山脚下杳无人烟的地方买下了一块荒弃的土地。在这儿的一道狭谷里秘密埋藏着马歇·德特朗财产的一大部分。几个大铁箱散埋在各个不同的地点,上面都压上了石头。
哪怕只要保存下一口这样的箱子,银行家回到地球之后就能重打锣鼓再开张。要知道到了那时——根据男爵的看法——革命已经被镇压下去啦。
马歇·德特朗花了不少钱贿赂银行职员,这样,银行家神不知鬼不觉地提走大笔财物的事在他飞走之前就不会在帐面上反映出来,也就根本不会被人察觉。
马歇·德特朗可以放宽心飞了。
准备上路工作搞得最为忙乱的就是塞缪尔·斯特罗迈耶。
不过,在说此事之前我们还得先提提他是怎么成了“挪亚方舟”的一个新的拥护者,而且很快就掌握了“股份公司”的所有头绪,并被推举到董事长职位上。就是他首先提出要建造一批“方舟”来搭救其他国家资本家的倡议。
塞缪尔·斯特罗迈耶曾经是最大的富翁之一,是85家股份公司的股东,是60家五花八门公司的董事长。人们都说他“坎肩口袋里装着半个欧洲”。斯特罗迈耶的势力真称得上是“国中之国”。在世界各国,总共有1500万人给斯特罗迈耶的公司提供天然气、电力和煤炭。几百万个小股东的生死荣辱全都操在他一个人手心里。
“最难的事就是达到头一个100万,”通常斯特罗迈耶是这样对记者述说他的发家史的,“以后来钱就易如反掌喽。”
这个易如反掌的诀窍就是发行股票。
但经济危机把他这座大厦给推倒了。
印刷机不断印出一批批新的股票,可就是军火定单也救不了他和他的那些同僚,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彻底完蛋。
于是斯特罗迈耶认定,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藏匿一大笔巨款,然后自己就往“天上”一飞,也躲起来。
他突然对……古代希腊罗马的世界产生了兴趣,便经由巴黎跑到雅典去研究起希腊的古代艺术来。
斯特罗迈耶和他的一个兄弟的逃亡在国内激起轩然大波。政府要求希腊把斯特罗迈耶交出来。于是,他被捕入狱了,被关在一间布置得比贵族旅馆里最好的沙龙还要豪华的单人牢房里。
然而第二天一早,当斯特罗迈耶还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的时候,典狱长和一位雅典律师走进他的牢房,脸上挂着一副最诚挚的表情,就所发生的误会向他致歉,并宣布他已经获得自由。这件事斯特罗迈耶得感谢一位投资他企业的希腊百万富翁。
但斯特罗迈耶没有忘记这一教训。他抓住了“挪亚方舟”这根稻草。他的嗅觉告诉他,这又是一个生财之道。难道就他斯特罗迈耶一个人走投无路?于是,他又像以往那样精力充沛地开始了“挪亚方舟”事业,而且一下子就把摊子铺得很大,同时还积极着手彻底消除把自己逼进死胡同的那些事件的后果。
使他想到要离开地球的,不仅仅是革命日益迫近的危险。革命使他恐惧。他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行贿、弄虚作假和一些更为恶劣的勾当,眼看着就要彻底暴露,到时候就算是最好的情况,斯特罗迈耶也得落个破产的下场。可是,如果他的生命已受到直接威胁,破产又算得了什么呢?离开地球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一条出路。
斯特罗迈耶决定在离开地球之前把自己的豪华住宅烧掉,制造一个自焚身亡的假象。这样可以消灭许多对他不利的文件,而他这一“死”,事情也就全部了结。现在所做的一切全是为此进行的准备。
为了达到这一个目的,他无论如何得保持着表面的繁荣,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天。所以,他不能像马歇·德特朗那样,把自己的大部分黄金储备从周转中抽走。但他依然备下了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他可不想把它留在地球上。自从革命的危险变得实实在在之后,他就不再认为地球是个可靠的地方。
于是他问灿德尔,能否用他的黄金制造火箭的外壳,哪怕就一部分也好。
灿德尔对他解释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黄金甚至比白银还软。它在摄氏1062度就开始熔化,而铁得到1500度才熔化呢。火箭的外壳在穿越大气层时会产生高热。
“我们的黄金火箭发射后不是被烧掉,就是熔化掉。制造火箭外壳的必须是既坚牢又耐熔的特种钢材。”
斯特罗迈耶大失所望,甚至有些气恼。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听说金不如铁。
“那用在火箭里头的零件上行不行?”
“这倒可以,尽管不大适用;黄金过于沉重,会增加毫无必要的负担。如果您坚持的话,输气管和水管可以用这种金属制造。”
“用来做下水道行不行?”斯特罗迈耶局促地问道,他也为让“金牛犊”司此下贱之事感到不好意思。
“就是做厕所也行,”灿德尔无所谓地答道。“反正到了天上也没有什么黄金牌价。”
这以后就决定:“挪亚方舟”的管道和某些设备的部件用黄金制造。
[book_title]第五章 任何一幅地图上都没有标出,<br>而且同任何其他城市都毫无共同之处的一个市镇
同温层飞机开始下滑。在一刹那间,芬格尔看到了群山中的一片平川和它上面的斯特罗迈耶城。
这个城市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奇特。在城市中央的广场上,矗立着一个巨大的“U”形铁塔,铁塔的半圆部分固定在地上。世界上没有一座教堂和一栋摩天大楼的高度能和它相比。
在“U”形铁塔的周围,还有许多形状古怪一点儿不亚于它的装置。球状的建筑物,或是平躺、或是直立的巨大圆柱体。有一个球体是玻璃的,芬格尔觉得它仿佛是在旋转。而另一个则是黑的。平躺在地上的那个圆柱体挺像一个大“贮油罐”,它的表面一半也是黑的,而另一半则像白银一样,打磨得锃光瓦亮。一些奇怪的转盘、小天桥和铁轨一闪而过。
芬格尔抻着脖子往下看。
“在欣赏游乐园吗?”温克勒尔微笑着问道。
飞机又稍稍下滑了一些,于是汉斯看到了几间松木小屋,松木小屋之后是一些看上去完全一模一样的长长的简易双层宿舍,再远些是一片帐篷。城市的边儿上可以看到工厂的厂房和冒着浓烟的烟囱。城里到处是纵横交错的窄轨铁路。卡车穿梭往来。路基上干活的人多得像一片黑压压的蚂蚁。沿路基两旁有好多台挖土机,不停地挥舞着它们像大象鼻子一样的抓斗。
“难道这里要修建一个游乐园吗?”芬格尔真想问一声,可没来得及开口。同温层飞机就突然开始着陆,落到地面后又跳了一下,滑行一段路后就猛然停下。
“到了,”汉斯说道。
旅客们迅速穿好皮大衣,戴上帽子。同温层飞机的门打开了。寒冷的空气迎面扑来。
一个穿着皮袄的胖子颠儿颠儿地跑到同温层飞机前。这是副经理何林斯。
“你们早到了10分钟,”他打招呼道。“我听到了同温层飞机发动机惊天动地的噼啪声就急忙跑来了。怎么,您受伤了,先生?您的脑门上有血呀。”
“小事一桩,”布洛顿回答道。“根本用不着瞧医生。不过是在门上磕了一下。如果您能给我搞一份呱呱叫的煎牛排吃,那我可就太感谢您了。我饿得就像几天几夜没吃饭似的,可实际上就在起飞前还结结实实吃了顿早餐呢。”
“相对论说得没错,运动速度越快,时间就过得越慢嘛,”柯林斯笑道。
“我想此刻亨利·布洛顿先生还顾不上相对论,他宁可要热格罗格酒和煎牛排,”温克勒尔说道。
“灿德尔先生在这里过得怎么样啊?”布洛顿问。
“他被召到欣顿夫人那儿开会去了。很快就该回来了,”柯林斯回答。
布洛顿和柯林斯朝前走去,温克勒尔和芬格尔拉开一段距离跟在他们身后。
“我领你看看我们的宿舍吧,”温克勒尔说。“我想,你跟我住邻居对你来说可能是最合适了。”
“那是自然,”芬格尔答道。
他俩挽着臂膀沿斯特罗迈耶城的一条街道走去。这个城市现在还顾不上搞市政建设。没有人行道,地上的雪也结成了一层冰壳,行人经常跌跤。
这是一个全部活动只为实现一个宏伟目标的城市。寒冷的山地空气里充满了隆隆声、喧闹声、喊叫声和汽笛声……挖土机震耳欲聋地轰鸣着;小电瓶车刺耳地响个不休,在窄轨铁道上来来往往,到了转弯处,所有的车厢都一齐叫唤起来。空中索道车投在地面上的影子慢慢爬着。不时有一声霹雳震得空气发抖,这是在开山炸石。电锯声始终不停。松脂味儿、汽油燃烧味儿扑鼻而来。不知打哪儿又传来风钻的吼叫声。
“用人干活在这里显然要比用机器要便宜,”芬格尔仔细打量过工人们之后,想道。
在这里有哪国人看不到!既有黄面皮的中国人,也有黑人,还有巧克力色皮肤的马来人和古铜色的印度人。
这里也能看到白人,他们大都是工头。
别看城里的街上处处是雪,又刮着寒冷刺骨的山风,可工人们穿得都非常少。许多人的衣服还破得露出肉来。
“简直就是一个真正的国际啦!”芬格尔说道。
“是啊,是个贫穷国际,”温克勒尔答道。“他们全是公司的代理人用不多几个钱招募来的,而且合同一定就是好几年。这些人为了不致饿死和失业,什么条件都答应,可没想到在这儿比奴隶还不如。到了这儿就没了退路。这四周围除了雪山、雪暴,就是无底深渊和没有人烟的光秃秃的荒漠,它们比任何卫兵都更能看牢这些饥饿的人。他们之中是有不多一些想逃跑,结果几乎全送了命。罢工在这里是要遭到无情镇压的,可也一直也没断过。”
芬格尔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温克勒尔望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
“我看出你又上来宣传鼓动的瘾啦。是啊,这里的土壤很适合,只要稍微做做工作,这个蒸汽坟墓就会整个飞上天去。可是,”他意味深长地接着说道:“还是忍一忍吧,汉斯,耐心和勇气对于一个革命者来说同样重要。要等待时机。我们的住处到啦。”
他们走进一栋用没有刮掉树皮的山松树干搭成的小屋。
房间的墙壁已经被温克勒尔钉上了胶合板。屋角有一个铁炉子。房间里有两张桌子,一张是饭桌,一张是有一个台灯和一部电话的工作桌,还有两把椅子、一张床,再加上一个洗脸池和小柜子,这就是屋子里所有的家具和设备了。至于装饰更简单,床头一块彩色壁毯,地上一张熊皮。
“好啦。你累不累?”
“不,不累,”芬格尔一边脱衣服一边答道。“我只想尽快了解一下城里的情况,并且……”
“打听一下新闻?”
温克勒尔从小柜子里拿出一个电炉、几听罐头、面包和几个盘子,就开始做饭。
“那你就听着吧。现在斯特罗迈耶城正在组装第一艘可以乘坐20个人的大飞船。然后还要继续组装其他的。而为了使那些半信半疑、犹豫不决、摇摆不定的富翁们放心,已经造好了一枚只能乘坐一个人的‘短笛式’小火箭。布洛顿要当着‘股东们’的面进行试飞——他不想把这个荣誉让给任何人。他就是为这事才飞到这里来。勋爵无法拒绝那种资产阶级运动员想破纪录的诱惑,格外胆大,也不管什么危险不危险啦。火箭只进行一次短短的飞行,到同温层为止——可一顶打破纪录的新桂冠就戴到勋爵的头上了,然后就落回太平洋表面,我们在那儿再把它打捞起来。好多事情都要取决于这第一次飞行能否成功。如果布洛顿飞行回来还活着,能完整无缺地出现在那些金融大王面前的话,滚滚而来的黄金洪流的势头就更不知道要大多少了。”
“那你自己相信用这种不寻常的方法能救得了那些资产阶级上层人物吗?”
“让他们飞吧。”
“那……你要促成这件事?”
“光我促成还不够,我还要把你拉下水,‘共同犯下这件反革命罪行’。对,对。你不仅得为制造飞船工作,还得陪着我一起跟你如此仇恨的那些爵士们同船起飞呢——当然喽,这得它能飞起来才成。汉斯,你不要着急。慢慢听我说。我很清楚你想要说什么。
把这场好戏给它搅黄了,对我们来说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我们可以号召起义,还可以在起飞之前把火箭炸掉。可这么做,我们又能从中得到些什么呢?
这种设想我们是毁灭不了的。在这以后,离了我们飞行照样可以在其他地点进行。那就糟糕得多啦。
星际飞船是个危险的玩意儿。它不仅可以用于这种丢人现眼的逃亡,还能用在进攻上呢。说到底,我们还不知道干这件事的那些头头脑脑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要是他们想在最后决战的紧急关头利用飞船扔炸弹怎么办?这事是完全有可能的。像这样不择手段的事在殖民地正在发生——在战争和镇压起义时无所不用其极。不,如果我和你在火箭上,那就会安全和有用得多。在必要时刻我们总能把什么人好好收拾一下的。”
“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我们是能干一些比侍候那些想溜之大吉的资本家更为有意义的重要工作,那……”
“的确是一项有意义的任务吧?”温克勒尔打断了芬格尔的话头。“但是工作,你的工作多得是。要知道所有的这些星际飞船……就让他们造吧……世界革命成功以后,它们就全属于我们了,是不是如此?那我们干吗现在要毁掉火箭呢?不,我们要造好它们,为我们自己制造它们。超高速的交通工具具有极其巨大而广泛的意义。我们首先需要的是同温层飞机,而以后就是星际飞船。瞧,饭都做好啦。我再给猪肉火腿里加个鸡蛋。吃吧,多吃点儿,好好长点儿力气。”
汉斯年轻力壮,又饿透了,胃口大开,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又是填火腿鸡蛋,又是茄汁豌豆。温克勒尔看着他慈爱地笑了。
“灿德尔知道不知道他现在为之效力的人的真正目的?”芬格尔压住了头一阵饥火后问道。
“怎么说呢!只要‘挪亚方舟’不用于军事目的,天真的和平主义者灿德尔工程师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对股东们的其他所有事务,他一向很少关心。公司为他提供了条件和无数的物质手段,在这样大的规模之中开展工作,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对他来说,这就是最主要的事情。而他所能做到的事也的确非常之多。灿德尔是个天才的理论家,一个出色的设计师,也是一个非常谦逊的人。‘我只不过是我的伟大导师齐奥尔科夫斯基的一个学生。他点起了火,而我不过在人类理想没有实现之前往火中添柴而已。’他是这样评价自己的。可以说,灿德尔尽管现在‘不问政治’,但他可能属于科技界能和我们合作得不错的那一部分人中的一个,这些人在东方表现得很合作。这也就是当初我和你帮助灿德尔逃跑的原因。怎么样,吃饱了?走,我领你去看看游乐园。”
“我可真没想到斯特罗迈耶城连游乐场都有!也许,还有电影院、酒吧间、小酒馆和那个……‘红灯区’吧?”
“会做生意的离了这些东西还行?这些把工人工资再从他们口袋里掏出来的地方可会做生意呢。不过这里的游乐园是特殊的……不但娱乐方式跟别的游乐园不同,甚至还是免费的。它在本地居民中名声很好。而且的确配得上有个好名声。非常有意思,非常有教育意义。我不再跟你故弄悬虚啦。这个游乐园不是什么引人入胜的游乐场所,而是一座庞大的真正实验室。在这实验室里有人工模拟星际飞行情况——从一开始到结束——的设备。在这儿可以研究星际飞行中各种条件所产生的影响:像加速和减速、重力增加和失重等等。遗憾的是我太忙,不能陪你去啦。不过你自己一样能把一切弄明白。给你这张游乐园的‘入场券’。有了这张通行证,他们什么都会让你看,还给你讲解清楚。”
[book_title]第六章 这一章说的是研究天上的学问的科学家为地上的事业服务,<br>还有金星上用得上用不上雨伞和套鞋
“救援”股份公司的董事、即将参加第一艘火箭飞船飞行的成员都聚到欣顿夫人的郊区别墅里,讨论与即将进行的旅行有关的重大问题。
全体一致通过,预备会议没有让一个科学家参加。
而全体会议是在挂着欣顿家族祖先画像的大厅里举行的。如果那些在颜色发暗的油画布上冷眼旁观的高傲骑士能听到这些人说的话,肯定会从镀金画框里蹦出来,撒腿就逃——这里的人谈的话题对他们来说简直荒谬绝伦,纯粹是疯子的胡言乱语。
来宾们围坐在一张铺着伊莉莎白女王时代白桌布的椭圆形大桌子旁。桌上摆着镶嵌着金丝花纹的古色古香茶具,插在高高青铜烛台上的是五颜六色的蜡烛,花瓶里有玫瑰,旁边摆着镀金的高脚盘。门口站着几个表情严肃,穿着缀着绦穗的制服的仆人。
“现在请阿夫拉姆·金布罗教授先生发言!”担任这次非常会议主席的斯特罗迈耶大声宣布道。
这位英国天文学家是位岁数虽不甚大,身子却已发福的男子,他身穿燕尾服,颇像个外交官,他慢慢立起身来,微微一笑,审视地看了全体与会者一眼。他为他在所有的场合的讲演,从国际天文学家代表大会到贵族沙龙集会,都预备下不同的风格和方法,用以陈述同一内容。“话要讲得让人入耳,”他曾在自己的挚友圈中这样说道。“然而戴着珠宝耳坠的耳朵不是什么话都能听得进去的。”
“女士们、先生们!”金布罗开口道,他做了个停顿,再次观察一下听者的情绪。“我们所肩负任务的重大责任要求我们必须特别谨慎。我应该坦率地讲,我们对于人类能否在另外的行星上生存这一点,在科学上的认识还非常不充分,非常有限。
“我的一些同行推测,在我们太阳系里有两颗行星人类可以生存,这就是火星和金星。唉,可惜我不像他们那样对此有信心。同我们的地球相比,火星上所得到的光和热比我们少一半。如果你们到了火星上,那太阳在你们看来就像一个小碟子。你们会觉得火星上的白天就像地球上的黄昏。你们会感到寒冷难捱。也许还要感到干渴难熬,因为火星上水极少。你们将在永久的寒冷之中,在不毛的沙漠和干枯的海洋盆地上游荡。但我怀疑你们是否有能力游荡。你们只因为缺氧就会窒息而亡。那儿的氧气非常之少。
“如果你们还想进一步了解那里的生存条件,我可以给你们举个例子。地球上最高的高峰珠穆朗玛峰高达8882米①。我们英国的登山家,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也只能攀登到8604米。还没有任何一支探险队登上顶峰。冰天雪地、悬崖峭壁、朔风严寒都不在话下,可是,在缺氧这一障碍面前人类被挡住了。他们无法呼吸。由于气压降低,血液从耳朵里冲出来。任何一个动作都会给人造成极大痛苦。
①珠峰实际高度为8848米
“如果一个人处于两个珠穆朗玛峰的高度之上,也就是海拔16000米的高空时会怎么样呢?当然这么高的山地球上是没有的。可人们曾尝试过坐在同温层气球的吊篮里上升到这一高度。但是,那些勇敢无畏的人到了十一二公里的高度就窒息身亡了。而火星上空气的稀薄程度跟地球上16公里高空差不多。冷也差不多,甚至会更为寒冷。如果你们真在火星上降落,那等待着你们的将是最可怕的命运。”
“我绝不飞到火星上去!”欣顿夫人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就只剩下金星,”天文学家继续讲道。“火星距太阳比地球还近。然而在金星上,绅士们、夫人们,却根本就没有氧气……”
“这还需要证明!”另一个天文学家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尊敬的同事吉尔伯教授一会儿会有机会阐述他的理论,”金布罗眼镜片的反光朝持不同意见的人那边问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我只强调一点:根据最新的科学资料,金星的大气中没有发现一点儿氧气的踪影。谁敢登上金星,等待着他的就是待在被抽净空气玻璃罐里的老鼠的同样命运。”
“这个比方打得不对。即使金星上没有氧气,空气总还是有的,”吉尔伯又忍不住了。
“但这两种情况造成的结果却是一样——都是窒息而死,”金布罗反驳道。
欣顿夫人把茶杯一推。
“我也绝不会飞到金星上去。”
“既然如此,还有别的行星呢?”斯特罗迈耶问道。
“它们连提都不用提。到了水星上你们会被烤死,而其他星球则相反,非常寒冷,它们离开太阳这个热源太远。”
“总而言之,我们是没有地方可以着陆啦?”斯特罗迈耶问道。
“是的。在整个太阳系里,甚至在整个宇宙之中,只有一个地球适于人类生存。”
“完全符合《圣经》上讲的!”主教感慨道。“《圣经》里讲,上帝创造了地球让人居住,又造出日月星辰来给地球照亮。我不能想象生命会存在于其他星球并发展成智慧生物。这会把我们的宗教信仰搞得一塌糊涂。难道上帝造的不只一个亚当,而是在好多行星上成千上万个地造不成?是只有地球上的亚当堕落,还是所有行星上的亚当都堕落?圣子也必须到好多星球上去,为了赎原罪而一次次地死亡,一次次地复活不成?荒谬绝伦,胡说八道!就算我们到了另一个星球也能生存,难道我们有权力离开地球吗?《圣经》上说得好:‘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是归于地球而不是到什么火星上去!我们的遗骸就应该安息在我们的地球上!”
“我永远不会飞走!”欣顿夫人声称道。
斯特罗迈耶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主教的这一番话可能对公司的业务产生不良影响。而金布罗的发言则把事情弄得更糟。谁能料到这个家伙说了这么一通废话呢?白给他钱啦!再加上主教这篇不合时宜的布道……
“您讲完了,金布罗教授?现在请吉尔伯教授发言!”
吉尔伯低着头,脸始终朝着桌子站了起来。这是个头发花白的大鼻子老头,留着两撇长长的胡须,他的一双眼睛显得精力充沛,此刻正含着嘲弄的笑意。天文学家吉尔伯开口讲话,他的嗓音竟出人意料的尖细。
“像只金丝雀在叫!”阿米莉亚心想。
“柏拉图是我的朋友,可真理重于一切!”吉尔伯用一句希腊谚语作了开场白。“尽管我对我的同行金布罗教授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我还得指出,他是错的。而且犯了双料错误。他谈到了应该谨慎,应该负责任。我们科学家只应对一件事负责,就是对真理负责。谨慎和大胆是一对永远水火不容的姊妹。但需要这位严厉的母亲却能使她们和睦相处。金布罗教授是不是认为,现在地球上的气候非常有益于在座的夫人和绅士们的健康与长寿呢?他是否发现地球上的大气比金星大气优越呢?可敬的在座诸位究竟在哪里会更快地受到窒息呢?显而易见,到了必要时刻,谨慎自身就会变成大胆,逼着人们去冒险。
“然而那样做的危险性果真是那么大吗?金布罗教授过于夸大其辞了。我不会斗胆同主教大人争论。他说的对,如果其他世界也有居民,是会给上帝添很多麻烦。但我们自己的麻烦就够多的了,所以我们暂时还是先说说这些麻烦吧。”
斯特罗迈耶出了一口长气。
“是的,我再强调一下,金布罗先生是在夸大其辞,违背了真理。我的可敬同行漏掉了非常重要的一点——行星大气的密度。
“我们地球的大气层把太阳的一半光线反射回空间。火星则几乎把太阳光全部反射回去。因此火星上的温度要比地球上低得多,最近对火星两极冰层的测量和冰层的大小证实了这一点。金星大气也几乎把太阳光反射回空间。因此金星温度只比地球略高一点儿。火星虽然冷,但地球上也有寒冷的地方。诸位只要回忆一下在南极援救伯德①的事就可以了。救援小组坐着履带拖拉机冒着摄氏零下71度的严寒深入极地。这比大气层的温度高不了多少。算不了什么。严寒吓不倒人——他们把人救了回来。
①伯德,1888—1957,美国极地考察家,曾数次担任南极考察团团长。
“火星上的氧气是少一些。不习惯的话会感到呼吸比较困难。但金布罗没有提到一点——机体的消耗也将相对减少很多。到了那里你们的体重将比在地球上减轻三分之二。平奇先生可以轻而易举地举起他的上司、可敬的斯特罗迈耶先生。你们会感到自己的身体非常轻巧。肌肉在行走时工作负担也减轻三分之二。这就意味着对氧气的需求量也减少。
“我毫不怀疑火星上有植物存在。这就是说,完全有可能存在着动物和人,尽管可能与地球上的人和动物完全不同。”
“他们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阿米莉亚很感兴趣。
“根据火星上的自然条件,我可以对诸位大胆设想一下火星人的模样。因为这种生物在火星上所受到的‘地心引力’要比在地球上小三分之二,所以,它们的身材可能相当于地球人的3倍。由于同一原因,它们的肌肉可能相当少。四肢也更细。缺氧可能导致它们的肺部极为发达。甚至就在我们地球上所进行的测量也表明,高山上居民的胸廓就比山谷里的居民宽大得多。火星比地球更古老。因此火星上的居民会拥有更为发达的大脑。光线不足也将导致视觉器官更为发达。要知道我们地球上的某些深水鱼拥有巨大的眼睛。声音在稀薄空气中传播的情况较差。这种情况决定了它们的听觉器官也很发达。”
“高高的个子,细细的胳膊腿儿,酒桶一样的胸膛,大脑袋、大眼睛、大耳朵……呸!”阿米莉亚叫道。
“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是有条件的,小姐!”吉尔伯先生应道。“请您相信,连您,甚至连您,”他特别有礼貌地补充道,“大概也不会被那些火星美男子们看中。错不了!在特别尊重女性的火星上还有另一个生命的优势。那里的一年比地球上几乎长一倍。按火星上的算法生活了地球上的40年后,您可以毫不含糊地说您只有20岁。”
“那我看起来是像20岁的,还是像40岁的?”
“您的这个问题还真把我难住了。我怕伤了您的心,我想大概是像40岁的。尽管生命过程在那里可能放慢。”
“我以为火星上已经不那么糟糕了。就是稍微冷点儿罢了……”
“但可以生存。”
“埃伦!你带上皮大衣了吗?”欣顿夫人打断了别人的话。
“那些火星人会不会杀死我们呢?”阿米莉亚又问道。欣顿夫人瞧着她的目光之中已经流露出了不满。
“不会杀死的。最大的可能是送到博物馆当稀有动物展览,”吉尔伯微笑着说道。
“至于金星,”他继续说道,“我刚才已经说过,那里的条件与地球不同。但它的气候可能不太好。我不知道火星上的亚当是否已经犯罪堕落,而金星上的人们大概已经大大地激怒了上帝。”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主教对此很感兴趣。
“约翰·弥尔顿在他的长诗《失乐园》和《复乐园》中,借天使之口说道,在亚当堕落之前,我们地球的地轴和地球黄道平面是垂直的,所以地球上的气候是四季如春。为了惩罚第一个人的堕落,地轴倾斜了,地球上的气候才变得恶劣起来。因为金星地轴的倾斜角度比地球更大,所以可以得出结论,金星人比我们的祖先更加厉害地惹恼了上帝。
“可敬的金布罗教授强调说,金星上根本没有氧气;这是根据光谱分析没有找到氧的踪迹得出的结论。这一点也是不对的。密执安大学的物理学家阿瑟·阿德尔已经证明,仅在金星大气的表层所聚集的二氧化碳就比地球上的要多得多。既然有二氧化碳存在,就应该有氧气存在。金星就好象是个巨大的温室,金星上的生活方式应该比我们地球上的更加激烈紧张。”
“那金星上有动物吗?”平奇问。
“如果有氧气,湿度和温度又合适,怎么会没有动物呢?”
“金星上的水怎么样?”
吉尔伯狡黠地微微一笑。
“这取决于何种需要。古代的柯卡姆神父曾对金星上的水是否能用于洗礼感兴趣。可惜我没办法就此问题给您一个确切的答复。至于其他方面,我想它和地球上的水没有任何区别。”
“我不同意我可敬同行的看法,”金布罗没有请求会议主席许可就开始说道。
斯特罗迈耶想制止他,但科学家没有住口。好在争论当中金布罗忽略了听众的水平,满嘴的术语,所以除了专家,没人能听得懂。
科学家的争论已经白炽化。灿德尔听得不耐烦,插口说道:
“我希望你们尽快给我们拿出个结论来。到底是金星、火星,还是其他的什么行星。”
“那对您来说还不是都一样吗?”斯特罗迈耶问道,他不喜欢会议进行当中有人乱插话。”
“绝对不一样,”灿德尔答道。如果我们飞往金星,火箭飞行的最低初速应该是每秒11.4公里;如果飞往火星——就应该是11.6公里。飞往火星至少需要192昼夜的时间,而飞往金星只需97个昼夜。所有的数据都要因此而改变。”
“但我还没有说到第三种可能呢,”吉尔伯说道,“这种可能……就是在哪儿也不着陆。如果你们真的能制成可敬的莱奥·灿德尔对我提过的那种物质循环系统,那你们就可以利用它在几乎是无限长的期限内获得食物,而这就是最好的出路。待在火箭里,你们可以人工制出像里维埃拉海岸疗养地那样的气候,另外还可以根据每个舱房的主人的意愿和爱好在各个舱房设置不同的气候。你们可以试着在一个行星上着陆,如果它的气候不适宜,那就再飞走。总之,你们将成为环境的主人,再不依靠什么天地的自然条件。”
显然,这是一个人人喜欢的主意。
灿德尔微微一笑,请求发言。斯特罗迈耶正颜厉色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郑重其事地宣布道:
“现在请灿德尔工程师发言。”
“刚才所进行的讨论,”工程师开口道,“在我看来是过时了。你们打算在不久的将来起飞,对我百般催促,催我尽快结束工作。但是,假如我设计的火箭只适合飞往火星,而你们却给我提出飞往金星或是进行不着陆飞行的任务,那又会怎么样?对火箭进行改造是不可能的,必须再造一艘新飞船。”
“可您不是有好几类火箭的设计图纸吗?”
“从图纸到工程结束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做完的。现在造好,或是说基本造好的只有一条飞船。如果你们现在想飞,就只能坐它走。”
斯特罗迈耶的脸涨得通红。
“换句话说,”他说,“就是您没经过我们的同意,自己就决定了飞行路线并制造出相应的火箭?”
“要不然我怎么办?难道你们以为我能从这个会议上得到什么对我来说是新鲜的东西吗?还是在设计头一张图纸之前,我就对所有有关问题进行了深入透彻的研究。我研究过所有最新的天文学文献和成果。而诸位的任务只是介绍金星。”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请我们到这儿来了,”金布罗相当尖刻地说道。
“就算是给即将参加飞行的人上上天文学课吧,”灿德尔微笑着说道。“还不止如此。我一个人难以承担全部责任。不管我们多么有预见,采取了多少预防措施,我们的旅行毕竟是一次冒险。”
斯特罗迈耶气呼呼地用手指敲着桌子。这个灿德尔怎么是这么个不懂策略的人呢!幸亏股份公司其他股东没听到这番话,否则会把他们都吓跑了。
听到“冒险”两字,欣顿夫人和埃伦不由浑身一颤。灿德尔发现了这一点,马上开始安慰女士们。
“要知道就是坐火车旅行也会有风险,”他说。“但我并不认为坐火箭的风险会更大。只不过在行星上着陆之后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等着我们罢了。所以我非常感谢金布罗教授,他提前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有关行星上不便之处的材料。在天文学问题上您是权威,人们自然比相信我更相信您。”
“您他妈的到底要把我们送到哪儿去呀?对不起,各位女士,一着急就走了嘴啦,”斯特罗迈耶说道。
人人都紧张地等待着灿德尔开口。
“没地方可送。我认为对我们来说最合适、最安全的方案,就是不在任何一个行星上着陆。”
“跃……跃入虚空?”马歇·德特朗含着苦涩的讽刺问道,可没人能理解他讥讽之意。
“正因为如此,我才在我们的星际飞船上设计了物质循环系统。火箭里有一个长达50米的温室,它应为我们供应食用的植物和呼吸的氧气。”
“就吃草莓吗?”阿米莉亚问,“这我赞成。”
“对于那些喜欢吃更得实在的人,我们可以带上3个月,5个月的食品。如果我现在的发明设想得以实现——现在已到了最后阶段——的话,我们所带的这三个月的食品足以让我们消耗地球上二三十年的时间,温室所供应的还不包括在内”
“您认为我们在火箭上只吃很少一点儿就能饱?”
“我并不打算削减一克口粮。”
“这就是说您想再现福音书里说的用5条鱼和3个面包填满5000人肚皮的奇迹?”
“是的,如果您愿意这么认为,可以说是奇迹。”
“可它的奥秘何在呢?”
“奥秘就在于火箭里的时间像橡皮一样被‘拉长’了。在火箭里过上几天,就等于地球上的几个月,也许还等于好几年。”
斯特罗迈耶的圆眼珠几乎瞪出了眼眶。难道这个灿德尔疯了!
“您,好象……有点儿……”
“发疯?”灿德尔替斯特罗迈耶把这个难以出口的词儿说了出来。
“我明白灿德尔先生的意思,”吉尔伯擦擦脑门说道。“减缓时间流逝的方法的确存在。这一方法就是使运动加速。但是,灿德尔先生,若要造成这种时间的差异,那就得使地球或是火箭的速度接近光速。”
灿德尔点了点头。
“我没有说我已经解决了这一问题,不过我觉得我快要解决它了,”他说道。
“是光能?无线电波?原子核能?”人们纷纷向灿德尔问道。
“这暂时还是一个秘密,”他答道。“如果我真能掌握这种巨大的速度,那我们就能在不只一个行星上着陆,并亲自确认它们是否适于生存。”
“那还用说!”金布罗叫道,他的脸上现出嘲弄的微笑。“以光速来飞行,您1秒半就能飞越月球,只用8秒半的时间就足够让您能飞到太阳。”
“的确如此,”吉尔伯也开言道。“即使您飞得比光慢一点儿,火箭里的时间和地球相比就大大放慢了。火箭里过上一年,地球上就是十年甚至百年的时间过去了。”
谈话活跃起来。除了天文学家和灿德尔,谁也不明白为什么时间会一会儿过得快,一会儿又过得慢,不过每个人都对这个想法大感兴趣。想一想吧,这样一来就能用某种方法控制地球上的时间,让它想快就快,想慢就慢。
“等我过上两三个月再回到地球上见到我的奥托,他就是个糟老头子了,而我自己还是那么年轻,这不会是真的吧,灿德尔先生?”
“如果地球上的事情太糟,我们就是其他一个行星上新人类的祖先,”整整一个晚上没有说话的施尼雷尔说道。“要建设一个新的,既没有机器也没有技术的文明。”
“两年等于100年!”斯特罗迈耶想道,“在这么长时间里我的那些对手、敌人和找我麻烦的法官早就死啦,有关我的案卷也早在法院里的文件柜里发黄喽。真他妈的太棒啦!要是这些家伙统统死掉,我们就减速飞行——也就是让时间过得快点儿,这样就不致脱离地球上的事务太久远,我们挑个对我们最有利的时机回来。”
“我愿意在我们回来之后见到‘莫希干人’获胜,”他说道,“如果事情跟我们的愿望不一样,我们就再飞到另外的行星,在那里好好组织新人类。我提个建议。我们的火箭上应该带着所有实用知识的精华。要用最简明扼要的方式记录下所有必要的学问:数学、天文学、医学、生物学、植物学、地理学……”
“我怀疑地球上的生物学、植物学和地理学到了那里用处并不大,”吉尔伯说。“到了另外的行星,你们得重新创造另外的植物学和地理学。”
“既然如此,我就建议我们带上综合的‘精要’,”斯特罗迈耶继续说道。“我们可以请专家编纂各学科大纲,用最小最细的字体和最结实的纸印成书,或者带上缩微书籍。我举植物学和地理学的例子来说明一下。我认为地球上的植物学、地理学和历史都不是多余的。难道将来金星上的移民对地球就不再感兴趣了吗?不过,我现在要说的是我的建议当中最为重要的部分了。在新土地上的新人类自然也要和我们的地球上的一样,也划分成阶级。而且要区分得更为严格。我们圈子里的人应该占据统治地位。我们带去的所有仆人、技师和其他下人的后裔应该成为我们的奴隶。我们应该造就一个由‘英明人’、‘特权人’组成的阶层和没有文化的愚人组成的奴隶阶层。由我们来支配他们,因为他们离了我们的知识就一筹莫展。只有我们才懂得如何盖房子和造机器……”
“机器?又是机器?连那儿也要有机器吗?”施尼雷尔尖叫道。“您想要毁掉新人类吗?把这种传染病、鼠疫也要带到新的天地去吗?机器——这就是使今天的人类大难临头的可恶魔鬼!在任何情况下我也不同意干出任何形式的这种蠢事来!阶级可以保留——它们甚至是必须保留的。只因为有了奴隶制,才保证了古代哲学家有思考的工夫。必须保存奴隶制,但应该是那种宗法制的、关系比较不紧张的奴隶制。生活要更接近大自然!自然经济!不要任何城市!是我们,是德国人自己,以那种非自然的方法促进了柏林公社的成长壮大,造就了毁灭国家的武器,并使这一武器——柏林——落到极端主义者,即那些具有反对国家情绪的人民群众手中。不要任何大大小小的工厂!不要城市!只要农场、草坪、牧场、小溪……直观的原始哲学和道德……”
“基督教的道德!”主教赶忙插上一句。
“对,基督教的道德,”哲学家同意道。“它对我们非常适用。诸位,我宁愿把这些地球上的历史、地理扔掉。我们要创造出全新的历史——创造一部高等生物从‘天’而降,来到地球上的历史。那我们就会拥有神圣的权威。我们将英明而仁慈地统治着我们的奴隶。他们给我们放牧牲口,种植葡萄园,而到了星期日和我们一起赞美我们自己和至高无上的上帝。真是大自然风光里一派歌舞升平的生活美景啊。再没有什么工运问题,也不会有什么罢工和革命!黄金时代降临啦!人间天堂实现啦!”
“也……也也没有银银行和贸易活动吗?这这……多没没意思呀!”马歇·德特朗说道。
“没有商业活动生活就毫无意义。咱们还得对此进行一下修正,男爵,”斯特罗迈耶对马歇·德特朗说道,“而且我希望可敬的施尼雷尔教授也会同意这一折衷方案。我希望您,施尼雷尔教授,当然不会否定私有财产吧?不过若是有私有财产的存在……”
两个银行家和哲学家争论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有注意到灿德尔已经起身离开了大厅。新天地未来社会制度的命运问题和发射火箭没有任何关系。况且这些人在这里磨嘴皮子,在他看来没有丝毫实际意义。
[book_title]第七章 汉斯研究游乐场
汉斯离开温克勒尔的房子后,就朝着U型铁塔走去。在城里从哪儿都能看见它。芬格尔走在冰冻的路上,心里想道:
“U型塔像个大音叉。是啊,它比艾菲尔铁塔①不低,也许还要高一些。一把高耸入云的叉子……”
①艾菲尔铁塔高300米。
浓厚的云层把塔身掩住了一半。
“300米……它所座落的山峰高度大概不低于海拔五六千米。这个高度不坏。不过它造来是干吗用的呢?温克勒尔没有给我讲。让我自己来猜猜看……莫泊桑曾经抱怨过,艾菲尔铁塔的低级庸俗使他的大脑颇感压抑。当时艾菲尔铁塔也的确是件毫无用处的东西。建造它只是作为巴黎国际博览会的一个‘噱头’而已。不过,假使莫泊桑是个工程师的话,他就会对艾菲尔铁塔满怀崇敬之情了。它在当时来讲可以说是建筑艺术上的一个奇迹。现在艾菲尔铁塔上有天文台、气象台、物理实验室和功率强大的无线电台。这么说,这个大马蹄铁似的东西也是用于科学目的的。”
云慢慢向西方飘去。马蹄铁的顶端在纯净的蓝天下看得非常清晰。汉斯光顾着抬头看这个马蹄铁,脚下一步踩空,摔了个跟头。有人笑了起来,接着传来喉音很重,像唱歌一样的说话声。汉斯面前站着几个半裸着身子,披着千疮百孔破衣服的印第安人。汉斯也笑了。印第安人以笑作答,露出了满口白牙。印第安人用手指指马蹄铁的顶端,又指指脚下的冰。对,对,汉斯是看得走神了,他知道自己出了洋相,就尴尬地点点头爬了起来。印第安人走过去了,然后又冲他嚷了几句,大概是在提醒他什么。
4个黑人用肩膀扛着一根巨大的圆木走了过来。“机械化!”汉斯嘟囔了一句。
他闪到一旁,背靠着一间散发着新鲜松脂气息的圆木小屋墙上,眼睛又盯住了马蹄铁的顶端。一架从下面看起来如同一根细线的天桥把这个大叉子的两个顶端连接起来。在它的上方是天线的导线。
“错不了,这是气象台和无线电台。为了发射火箭当然得掌握斯特罗迈耶城的大气情况……”
突然,汉斯看到一个黑点儿落下来。它从顶端沿着马蹄铁里侧的边缘直落而下。
“是这么回事呀!原来这个马蹄铁不仅是无线电台、气象站,还是进行落体实验的设备。”
黑点儿落到U形塔底部的半圆处,继续急驰,猛然一冲就上了它的另一侧,上升一会儿之后,又开始向下飞落,就这样上上下下,来回晃个不停,像是一只正在进行“阻尼摆动”的钟摆。
最后,黑点停在半圆的当中不动了,汉斯这时才看清那是一节小车厢。那里面也许还坐着人呢。坐坐这样的秋千倒是不错!而且这也很有必要。要知道坐着火箭飞也是这样忽上忽下的。从地球上起飞,再从“天上”降落到行星上……
“对,我们得研究一下失重对人体的影响……”汉斯几乎朝着马蹄铁跑开了。但它还离着老远呢。他发现一个人走出车厢,便几乎是一溜小跑地奔到柯林斯待的控制室里。
汉斯气喘嘘嘘地跑到马蹄铁的巨大水泥底座前。小车厢已经像电梯一样被提升上去。汉斯沿小桥跑到水泥底座上,察看马蹄铁的半圆部分。两条铁轨。半圆的半径是15米的样子。如果高度为300米,那么上升和下降应该持续整整15秒。不赖。可是,见鬼!高300米而半径仅为15米,这样一来,由于向心力的作用,物体的重量就会增加到40倍,也许能变成饼子了……
平台上发出了隆隆的轰鸣声。汉斯看到U形塔的的两侧都向后退去,半圆的半径增加到60米。“这就不一样了。现在重量只能增加到10倍。大约跟我们坐着雪橇从小山上滑下来差不了多少。”
机器马达的轰鸣声又响了起来。半径又缩短到20米。
“但愿我能赶上这一趟……”汉斯急忙走进吊在升降索上的一间小屋里。他把鹿皮夹克里的蓝色票子给那个看门的混血人看了看。混血人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手朝电梯舱一摆。汉斯钻了进去,电梯一晃,向上升去。
汉斯感觉他就像是坐在气球里一样向上升。整个斯特罗迈耶城重新又展现在他眼前。很快,连山脉后边的大洋也看得见了。北方、东方和南方三面都是安第斯山的群峰。
电梯停下来。汉斯走出电梯,来到没有顶棚的平台上。呸!这儿更冷。刮的这还能叫风吗!不过视野相当开阔,能看得跟老鹰一样远。
在下面看起来就像细线一样的长长天桥把这个巨大音叉的两端连在一起,平台上安着好多的风向标、风速表、气压计、温度计……风吹在脸上就像针扎的一样。快点儿到那个小亭子里去吧!一个胖子迎了出来,像个老熟人似的点点头。温克勒尔已经用电话跟他打过招呼了。汉斯当然可以各处参观,并且也可以试试下滑的滋味。
小亭子前停着那节准备下滑的小车厢。车厢的门是打开的,汉斯往里看了一眼就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这里比较暖和。车厢顶有一盏电灯,车厢里没有窗户,地板上铺着漆布。挨着车厢门口两旁的墙根下摆着几只箱子,里面放的是做实验用的动物、鸟儿和昆虫。左面的墙根底下也有这样的箱子。
正对着门口的墙壁前是一架磅秤。第四面墙上固定着一张吊床。吊床旁边是3个用螺栓固定在地板上的舒适的高背沙发椅,就像飞机上的座椅一样,沙发上也有安全皮带,墙角里有一台结构特殊的弹簧磅秤,磅秤上有个指针式的重量显示盘。
“这里用弹簧秤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汉斯想道。“普通天平式的秤用在这儿不行,无论把物体放在天平的哪个盘里都一样,砝码和被称的东西失重程度完全一样。只有弹簧秤才能显示出下落时的失重情况。”
其中一张高背沙发椅上已经坐着一个秃顶的胖子,看上去他把自己的那身肥肉塞进座椅时费了不小力气。他面前站着一位身体保养得很好,脸刮得净光的高个子大夫。胖秃头喘着粗气,像个等着挨手术刀的病人一样瞪着两只惊恐的眼睛望着大夫。
芬格尔跟大夫打声招呼,又给他看了看那张蓝票。
“您能让我也参加实验吗?”芬格尔问道。
“请吧!”大夫应了一声,继续说服胖子,告诉他这种下滑飞行非常安全,对身体毫无损害。“您可以躺到吊床上去,那样会更舒服。我就坐在您身边的椅子上,给您试脉搏、量血压。哦,不不,完全不是为了防止有什么危险。我们这么做只是在进行各种科学观察,然后从这些材料中得出一些有关结论而已。我们将把观察材料汇总后交给总工程师,他会在确定技术参数和结构时用到这些材料:火箭发射时所允许的最大速度是多少,最大能承受多大的冲击力等等。”
“这就是说完全可能有冲撞?而且可能是非常强烈的冲撞?”胖子害怕地问。
“一点儿不比电车里的冲力大,”大夫赶忙让他放心。
在芬格尔的帮助下,大夫把胖子安置到吊床上,用皮带把他的臃肿身体结结实实地绑上了。
汉斯坐到沙发椅上,把皮带扣好,然后斜眼瞧了瞧旁边躺着的胖子。胖子还在喘大气,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嘴里叨叨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医生也用皮带把自己在椅子上扣好,然后握住了操纵杆。
“准备好!我们要飞啦。”
“不!停下!我不想飞!”胖子嚎叫起来。
可惜为时已晚。汉斯觉得自己的心脏好象停止了跳动,浑身上下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轻松。汉斯把手臂举起来。一点儿劲儿不用费,就好象他不是举起手臂,而是把它放下似的。甚至比那还轻松,因为放下手臂也得劳动一下肌肉啊。而这时的感觉就像在水里一样。不,就像在毫无重量的以太之中一样。
时间一秒秒过去……大夫数着胖子的脉搏。汉斯听着自己的心脏跳动。好象是稍微跳得慢了一点儿,总之是一切正常。可惜这里没有窗子……大秒表的指针已经接近15。
“马上就到半圆处了。把手抓得紧点儿!”大夫提醒道。
突然,身体里面好象灌上了铅。从腿部开始,然后是脊背和脑袋。全身重得几乎都没法呼吸了。四肢就像被紧紧铐住,一动也不能动。头也抬不起来。胖子狂叫起来……可转眼间铅仿佛又退出体内。一刹那的正常状态。又是几秒钟的失重。车厢已经是从叉子的另一股向下滑了,身体和胸口又感到前所未有的重压。这感觉真不舒服!好在随着每次“钟摆”的摆幅减小,这种感觉一直在缩短和减弱。终于一切都结束了。站住。停了。
胖子沙哑着喉咙骂着街。他脑门上出了一层冷汗。车厢的门打开了。大夫赶忙给胖子解开皮带。胖子此时还气得发疯,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着眼珠子,脸上那副神情简直就像要把大夫活吞了。他像颗炸弹似的从门口飞了出去。
车厢附近站着几个黑人和印第安人,胖子的模样让他们看得挺开心。新鲜空气使他恢复了说话的能力,胖子开始又叫又骂,像个小丑一样张牙舞爪。那几个有色人种的观众像看杂耍的小孩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这使胖子更加火冒三丈。
他诅咒“挪亚方舟”,甚至连挪亚本人也骂到了,自然也短不了那些想出造这玩意儿的鬼点子的人。他说他宁愿被火活活烤死也不会踏进“挪亚方舟”的门槛。
“把钱还给我!”他吼道。
“您是知道公司的章程的;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还钱。您唯一能做的是找个买主把股票卖掉,”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副经理柯林斯说道。
“我他妈的才不找什么买主呢!就算我的钱见他妈的鬼去了吧。让你们也跟他妈的‘方舟’统统见鬼去吧!我的飞机在哪儿呢?”说完,他就迈步朝机场扬长而去。柯林斯认为再劝他也是多余。
“这家伙出什么事儿啦?”柯林斯问大夫道。
“没出任何事,”大夫回答道。“这些百万富翁,说他们什么也不为过,就踉些歇斯底里的千金小姐似的。这就是他的体检表。心跳:实验前——74次,实验后——72次。舒张压:实验前——130,实验后——160。脉搏稍微放慢了一点点,血压有所增高。我想,要是在他的银行办公室里对他进行观察,他在一天的工作时间里都要为金融走势着急上火,他的心脏像这样的波动恐怕会观察到不止一次。”
柯林斯自顾想着自己的,根本没听大夫在说什么,然后,他打断了大夫的话头:
“听我说,我们以后再不能让我们的股东和参加飞行的人做这种实验了。这些怪物不仅自己会吓跑掉,还会对别人信口开河。够啦。我们已经有足够的材料可以提供给灿德尔用了。您是大夫,您自己就能确定一个人是否适合进行这样的旅行。”
“我担心来的人里面有不少是不适合进行飞行,而是更适合进火葬场的棺材瓤子。”
“别说废话!”柯林斯厉声说道。“火箭飞行绝对安全,这句话对我们来说不仅仅是广告词,也是我们的目标。灿德尔心里想的是怎么把火箭弄得跟婴儿的摇篮一样安全舒适。而且他一定能做到这一点,否则他也就不值我们为这些实验所花的钱啦。”
柯林斯一个急转身,穿着他的长筒皮大衣到控制室去了。
在这一天之中,汉斯几乎把所有的“旋转木马”都玩了个遍,在这个非凡的游乐场把所有“游乐项目”都亲身体验了一下。
他在感应控制转台上体验了起飞、降落、下滑和转弯时头晕目眩的感觉。他决定打破别人在承受加强重力上创下的纪录,叫人用疯狂的速度转他。好多人都想跟他比个高低,结果无论是有色人种的还是白人的竞争者都被他赢了个不亦乐乎,当然,他自己从转台上下来后也是摇摇晃晃。
他特别感到好奇的是一个圆柱形的房间。它一边绕着自己的中心轴旋转,一边进行圆周运动。这里研究的是所谓的“科里奥利加速度①”。当他走近这个房间的墙壁时,向心力明显增强,他的整个身子就像灌了铅。而且稍稍一转动脑袋,整个房间好象就上下乱颠,宛如一条船上的舱房遇到大浪时一样。这种感觉太叫人难受了。正如后来大夫对他解释的,这种现象是因为长时间旋转的房间给处在运动中心的人的大脑造成了失去平衡感的结果。人在这时好象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旋转,所以在转动脑袋时就产生了新的旋转幻觉。
①科里奥利加速度,即附加加速度,以法国力学家科里奥利的名字命名。
墙壁上方向冲着侧面的向心力要比重力大4倍,汉斯不得不“在墙上爬”。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头掉过来向房间中心挪过去,到那儿之后,一切不适感觉马上就消失了。
在这个房间里他把所有能做的实验都做了:试着在摆在房间当中的桌子上写字、坐下、起来。身体不听使唤。他仿佛觉得那并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一点儿都不听他使唤,或者说这里是运动和平衡限地球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世界。但这一切对他来说并不像对布洛顿那样只是什么运动项目。不,他是在顽强地对自己进行训练。
他知道,等到了火箭里,到了真正飞行的时候,他得跟温克勒尔和灿德尔一起在这种不平凡的条件下行动和工作,而那些乘客只会直挺挺地躺着,除了发发牢骚和大呼小叫外,什么用场也派不上。他现在想到的不仅是“挪亚方舟”,而且还想到将来要坐着“自己的”火箭飞行。他顽强地经受了所有自己加给自己的考验。
后来,他又在这个房间里度过不知多少天。
他对非常规状态下液体和气体的流动以及昆虫和小动物的运动进行了种种观察。
一个旋转的大玻璃空心球也引起了他同样的关注。这是一个“星际生活环境”的模拟制品,特地制造出来用以研究人和动物在向心力作用下的生活情况。太阳光从万里无云的天空射入房间里的玻璃球,使它的内部变得暖洋洋的,玻璃球“赤道”带栽种的植物从阳光中汲取活力。房间的旋转使球壁获得了大于地球引力的向心力,所以这里的植物不是通常那样向上长,而是侧面生长,从墙壁向球的中央方向生长。他观察了它们的发芽和生长。
这里还有盛着兔子、鸡和猫的笼子。它们看来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所处的不寻常倾斜状态。球壁对它们来说就是“下面”,就是大地。兔子在笼子里蹦蹦跳跳,心平气和地吃着白菜叶和胡萝卜,母鸡在下蛋,孵小鸡。在与地面成垂直角度的墙壁上放着的杯子里,水一点儿都流不出来,种子也撒不到外面。当汉斯位于球体的中心时,这里所有的动物和植物都和他垂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小小的世界,就像趴在陡峭的悬崖上往谷底看一样。不过,随着他所处的位置接近“赤道”,他的身体也就逐渐和那些东西一样和球壁垂直了。当他站到笼子旁边时,他看球壁上放着的一张桌子已经和普通房间里摆在地板上的桌子没什么两样了。
因为这里是整个球体跟他一起旋转,所以他丝毫未觉得头晕,甚至连房间的旋转也毫不在意了。只有当他在球壁上移动时,身体有了那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才又想到旋转。
球体里的氧气只有正常状态下的十分之一,但汉斯并未觉得喘不上气来。这里的氧气产生于一个占地16平方米的温室。
植物吸收了他和动物们呼出的二氧化碳。
在这里已经奠定了“物质循环”的基础,如果空中旅程要飞行很长时间而着陆的行星上又缺乏大气和食物的话,这一系统就能向旅行者提供生存所需的全部东西。
芬格尔也研究了一个金属球,这个球体内部就相当于“星际空间的一小部分”。进入这个球体需要通过一个有两扇门的密封舱,而且必须穿上一身和潜水服相仿的特制服装。灿德尔为制造这种服装下了不少功夫。为了对各种材料进行检验,专门建造了一个特殊的实验室,以挑选出一种既能隔热又十分牢固的材料。
“穿着这种衣服在宇宙空间里就不会冻僵了吗?”汉斯问道。
“这种衣服外面的涂料和太阳光的作用可以使温度在摄氏零下200度到零上100多度的范围内调节,”一个实验员答道。“所以说星际空间的寒冷并没有人们所说的那样可怕。”
“这又是个什么罐子?”
“这是试验火箭外壳表层对阳光的反射和吸收用的,”实验员回答说。“咱们到这个圆柱体的内部去看看。”他们进了圆柱形的罐子里。“现在这里很黑,也相当冷。此刻圆柱体明亮光滑的一面正对着太阳,把阳光全部反射回去了。我们现在把它黑暗粗糙的一面对准太阳。”实验员扳了一下操纵杆,圆柱体开始绕着自己的纵轴旋转,在它没停止转动之前,汉斯和实验员一直在“原地踏步”。过了不到两分钟,汉斯开始感觉到温度在明显上升。
“您已经感觉到太阳的温度了吧?而大气层能把太阳射到地球上的光线反射回一半去呢。现在您再看看。”
实验员摸黑又扳了一下操纵杆。上方打开了一扇窗子,太阳光照了进来。温度开始迅速上升。
“太阳光是用凹面镜反射到火箭后面的舱壁上去的。如果我们交替着把火箭的黑暗面或是光滑面对着镜子,我们就能改变火箭内部的温度,从摄氏29度一直到77度。用凹面镜甚至能将金属熔化。但也能‘释放’出宇宙空间那样的寒冷。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在相当大的范围内控制温度的变化,灿德尔还根据齐奥尔科夫斯基的理论设计了太阳能发动机。
“那是两个相连的圆柱体,它们轮流被阳光照射,始终保持一个在阳光下,一个在阴影里。正对着太阳的圆柱体内部的液体转化成蒸汽,推动活塞,而蒸汽排到在阴影处的圆柱内再冷却成液体。
“现在您只剩下放在橡木架上火箭的发动机模型、还有6个乘客生活舱模型的实验室没看啦。”
“6个生活舱!”
“对,”实验员回答说。“这倒不光是为了方便,而是必须要这样做。我们不能忽视任何情况,什么都应事先估计到。在一般条件下有许多事我们可以忽略,可以不考虑,然而这些‘小事’到了‘天上’却既有可能不碍事,也可能截然相反,不消除它们会给我们造成极大损害。”
[book_title]第八章 齐奥尔科夫斯基当之无愧的学生
“灿德尔来啦!要咱们去见见他!”温克勒尔说道。
正在看书的汉斯抬起头来。他很激动。汉斯跟灿德尔在一起工作了不止一个月。但这还是这位工程师第一次邀汉斯去见他。
“有什么事吗?”
“看来他想对你进一步了解一下。也许要交给你什么任务,”温克勒尔回答道,他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那好,咱们走吧。”
在斯特罗迈耶城,灿德尔自己单独住一栋带顶楼的房子。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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