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遥远的旅行
[book_author]川端康成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27708
[book_dec]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川端康成不被时间遗忘的传世之作,永远孤独的文学旅行者川端康成极为真挚的情感书写,以大师的细腻笔触,揭秘世间复杂难解的情感纠葛——关于爱情。当所有人都迷失在人生旅途中,而旅途即将到达终点时,等待人们的会是幸福吗? 我们终其一生,独自前行。寻找爱,也被爱找寻。
[book_img]Z_10829.jpg
[book_chapter]上部 遥远的旅行
[book_title]凝视的少女
“到这儿就行了。谢谢你!”走出田园调布车站后,五月1对雅夫说道。
“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说自己可以回去了。“雅夫笑着说。
走出麻布六本木的俳优座2剧场时第一次说,第二次是在涩谷车站,这是第三次。
“我很清楚可以自己回去,又不是小孩子了……”五月说着,莞尔一笑。
二人顺着两边种着银杏树的坡道向上走去。他们走在高大茂密的银杏树下,黑暗笼罩在他们身上。脚边散落着还残留着绿色的银杏叶片,若在白天的光照下,一定泛着黄。
“真香!是哪儿种的花呢?”雅夫问道。
“是银桂。今天早上……”五月没说完。
今天早上,五月顺坡而下时循着银桂花香的方向望去,发现银桂树下站着一个少女,正睁大双眼看着五月。五月吓了一跳,直到走完那道坡,她仍感觉自己的背影被注视着。那个少女的目光似乎一直追随着五月。她想把这件事告诉雅夫,可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个少女给自己留下的奇怪印象。
藩篱后面硕大的黑影里有一棵高大的银桂树,团团锦簇的小白花若隐若现,香气在夜晚似乎更加浓郁了。
“这棵大银桂树一直都在这儿吗?”雅夫问道。他小学时就住在这附近。
“是啊。”
“是吗……这么香的花我竟然没有留意过,真奇怪。”
“我也是,没有留意到她在那里。”
“她?”
“……?”
“今天早上看见的那个女孩……”
“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漂亮女孩站在那里。”
直到走过后好一会儿,空气中还飘荡着银桂的香气。顺坡而上就能看见五月的家,四周回荡着钢琴声。
“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我来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闻着银桂花香,聆听着钢琴声……幸好我来了。”
五月低下了头,没有回应。
“欸?你说,那是什么曲子?一直弹着同一首,是在练习吗?”
五月先于雅夫留意到了这一点,那是她的母亲美也子在弹奏。
五月每周日都要去上钢琴课。昨天下课后,柏木老师在她多次停顿的地方做了标记。回家吃过饭后,美也子走到了正在练习钢琴的五月身旁。
“蓝色铅笔的标记是柏木老师画上的?”
五月看着乐谱,满面通红。
“这些地方弹得不好吗?”
“嗯。”五月的手指变得僵硬了起来。
现在,母亲正在反复弹奏那些蓝色铅笔标记的、五月曾多次停顿的地方。五月不禁疾走起来。
“怎么了?”雅夫诧异地问道。
五月的侧脸苍白极了。
“什么嘛,弹钢琴的是你家啊。是谁在弹?”
“……”
雅夫似乎觉得不方便再靠近五月家了,于是说:“那,我就到这儿……”
“再见,谢谢你。”
雅夫伸手牵起五月的右手。五月想要抽开,却被雅夫的手指插入指缝,用力地握住了。五月因突如其来的微疼而差点叫出声来。
“再见。”雅夫大幅挥着手,离开了。
五月边走进大门,边用左手摩拳着被雅夫紧握过的手指,黏附在手指上那令人不快的温热怎么也抹不掉。她撼下门铃,钢琴声似乎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弹了下去。玄关门从里面打开,给五月开门的是父亲俊助。
“哎呀,父亲!”
“你回来了。”
一看到父亲,五月就知道他刚才在书斋里看书。父亲是从二楼的书斋下来为她开门的。母亲则在玄关旁的客厅里拨弄着钢琴。
俊助看了一眼五月身后关上的门,问道:“你一个人回来的?”
“嗯。”五月说罢,又连忙更正,“不是的,是桥本——雅夫把我送到家门口的。”
“桥本……”
“您一定不记得了吧。他只在小时候来过两三次,是我小学时候的朋友。”
“他家离得近吗?”
“不近,小学时住在这附近来着,后来他父亲调到名古屋工作去了。现在雅夫上了大学,在练马一带借宿。”
“是吗?应该让他进来的。”
五月看着父亲走进房间时有些佝偻的背影,问道:“父亲,您刚才在工作吗?”
“没有,就准备一下讲义。”
俊助在私立大学的文科担任历史学助教。
五月去了盥洗室,白色的濑户洗手池和地板上到处溅了水,湿答答的。想必是父亲吃完饭后刷牙,笨手笨脚弄脏的吧。她用肥皂把雅夫握过的右手搓洗了好几遍后,本打算直接回到自己的卧室,可是由于挂念客厅里的母亲,便退了回去。
“我回来了。”
“哎呀,你回来了。”美也子转头望向她应道,弹钢琴的手指却没有停下来。
五月叹了口气,望着母亲年轻的脖颈。母亲身穿一件裸露着后颈的连衣裙。近来,母亲看上去年轻了不少。母亲本就年轻,与独生女五月仅相差十九岁。
“剧好看吗?”
“嗯。”
“薰演得好吗?”
“非常好。”
“薰近来不怎么来我们家了。”
“她很忙。”
“我也很想看她的话剧呢。”
“那就去看吧,母亲。他们的话剧团相当于年轻人办的研究会。只要能卖出一张票,就是帮到他们了。”
“薰的哥哥……叫什么来着?对了,研一!研一也在吗?”
“不在。”五月随即摇了摇头。
“不在啊。”
五月想起了自己曾在剧场里寻找研一。明知他不会去,却又觉得他似乎会去,于是直到剧目结束,五月都惴惴不安。听母亲问起研一,五月突然犹豫了起来。她本来是想请母亲不要再重复弹奏乐谱上蓝色铅笔标记的地方,才走进客厅的。
[book_title]银座疑云
薰每次约五月见面,大抵都约在东京站的八重洲口。大概是因为那里有许多名牌商店,二人不管谁先到,都可以在店里闲逛。
五月走出刷票闸口后,看见那里聚集了一群高中生,似乎是来修学旅行的。车站出口的人们不似平日那样繁忙,映入眼帘的大多是家长带着孩子。
“今天是周日呀。”五月因为患了感冒,一周没去学校,所以对今天是周日有些恍惚。
“你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不过我已经一周没出门了。”五月说着,就把手贴在了额头上,“发高烧了。”
“你看上去有点憔悴,就像秋天的少女。”薰盯着五月的脸,接着说,“你要是在俳优座染上的,那可是我的错。近来很多观众都患了感冒。”
“不是的。”
五月从俳优座回来的第二天下午就病倒了。在感冒引起的阵阵发冷中,银桂树下的少女、被雅夫握紧的手指触感、母亲弹奏钢琴的声音……不断地在五月的脑海中闪现,每一件事都牵动着五月的神经。感冒发烧导致手指无力,就像被雅夫温热的大手包裹着一样。
第二天,五月再次遇见银桂树下的少女,顺坡道而下之后,那少女依旧静静凝视着她。五月忐忑极了,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脸。通过那少女的目光可以觉察出她绝不是单纯百无聊赖地望着路人而已,而是似乎想要诉说什么。
让五月烦心的这三件事中,能对薰诉说的只有那个少女,而那少女给她的感觉又难以用语言表达。
“被她盯着,然后你就感冒了?”薰听五月说罢就笑了起来。薰经常像男子一样说话,这会儿就连走路方式都像极了男子。
“我不认识她,可她的眼神好像在说如果我忘了她,她就会难过。”五月试着去描述对她的印象,却被薰的“下次再见到她,你主动跟她搭话!”这一句结束了话题。
走到日本桥街上,薰担心大病初愈的五月,于是问道:“再走一会儿,你可以吗?”
“没问题!一周没出门,好不容易出来,我也想多走走。”
“我本打算在见你之前忙完的,于是出发晚了。”
薰穿过昭和街,从千代田桥上经过,来到茅场町停车场后左转。
“五月,你没来过这儿吧?”
这里是证券公司的聚集地,今天是周日,安静极了。
“这儿是证券交易所。”薰指着一栋大楼说,“平时那边的证券公司和这里的证券交易所之间人来人往的,一不小心就会被撞飞。”薰在桥前停下了脚步,说道:“我进去一下,你要一起来吗?”
“我在外面等你吧。”五月犹豫了一下说。
周末的证券公司大门紧锁,薰熟练地从后门走了进去。她去干什么?和谁见面?五月一头雾水。
五月站在桥下,怔怔地望着河对岸正在建设的大楼的钢筋结构。
不一会儿,薰走了出来,神采飞扬地说:“今天我请你!我变成有钱人了。”
“你要不要去我家?我母亲说好久不见,想见见你。”
“我也想去,可是今天和哥哥约好吃饭了。和你,我们三个人……”
“这个嘛……”
“你陪我嘛!我只要说你和我在一起,哥哥就一定会来的。否则,哪怕是为了庆祝我公演结束,约他的时候他也总是'嗯、嗯'地糊弄我。只有我们兄妹俩太没意思了……”
一说要见研一,五月就在心中雀跃不已。
“你呀,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和哥哥约的时间是一小时后,现在要不先去银座?”
薰作势寻找空车,然而周日这附近鲜有出租车。
她们在银座五丁目附近下了车,走进小巷里一家名叫“秘密”的咖啡馆。入口处是一扇镶着绿色玻璃的大门,从昏暗的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在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五月喝着热可可,不厌其烦地看着来往的行人。在这样的季节,五点钟天色就暗了。
身穿圣诞老人衣服的“三明治人”信步走在街上。道路的另一侧,只见母亲美也子和钢琴老师柏木一同走过。
“啊!”
“怎么了?走累了吗?”薰观察着五月的脸色。
“圣诞老人走过去了。”五月说着就闭上了眼睛,感到一阵眩晕。她努力说服自己:母亲和柏木走在一起并不奇怪,或许是自己今天请假了,柏木担心,于是才去家里探望。
“这里太暗了,我们出去吧。”薰说。
五月似乎有些害怕走出去。
她们走出咖啡馆,又走进附近的一家餐厅。在二楼的窗边刚坐下,人高马大的研一便来了。
“你们等很久了?我刚才在那里看见了五月的母亲。”
五月的脸渐渐褪去了血色。
“哎呀,哥哥你这个笨蛋!为什么没约阿姨来呢?”
“嗯……不过……”研一犹豫了,“我心想着这人可真美,一看脸发现是熟人,可就在我思考的工夫就错过了。对了,我是在错过之后才发现那是五月的母亲的。”
“追回去就好了嘛!”
研一看了看五月,一言不发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book_title]旋转椅
说起五月的母亲年轻漂亮,薰展开了话题,不断地向研一描述近年来日本的母亲,尤其是中年妇女,青春洋溢、言行举止都十分讲究的模样。
研一只是回应着“是吗”“是啊”。
“不论是母亲,还是中年妇女,大家都漂漂亮亮地谈恋爱多好!这可是世界的进步!”看来薰的心情不错。
“母亲们光顾着谈恋爱,孩子们可要遭殃了。”
“孩子又不会一直都是孩子。他们很快就长大成人,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没有父亲,又与母亲和哥哥分开生活的薰已经能自己照顾自己了,研一听了她的话感觉似乎是在说自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注意到了沉默不语的五月,她似乎一直在避免自己的刀叉碰到盘子发出声响。
五月感觉到了研一投向她的温暖目光,她突然想见父亲了。
饭后水果五月只吃了两粒葡萄,薰见了惊呼:“你的感冒还没痊愈,早点回家吧!”
五月回到家后,峰婶给她开了门。
“夫人不久前刚回来……”峰婶说着,把美也子随意脱下的草履3摆好。
浴室里传来了水声,五月猜想是母亲在洗澡,于是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打开灯,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铝纸包装的盒子。她突然想到,是那个手包!某天晚上母亲答应要给她买一个漂亮的串珠包,一定就是那个了!母亲曾说,串珠包很适合新年的和服。伸手去拿的瞬间,五月犹豫了一下,没有拆开包装。包装里似乎残留着母亲买包时同行的柏木的目光,这让五月感到恶心。“这个配五月怎么样……可爱吧?”母亲一定说了这样的话。
“小姐,有客人。”峰婶喊道。
“找我的?”
“是的。”
“这个时间,是谁啊?”
“是一位从没见过的小姐。”
五月纳闷地走出玄关,啊地惊呼一声,倒吸了一口气。来人正是那位站在银桂树下的少女,和那时候在银桂树下一样,她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炽热地凝视着五月。
“那个……有什么事?”
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羞涩的微笑。
“找我有什么事?”五月再度问道。
然而,还没等五月说完,那少女便垂下眼,后退了一步,转身迅速走出了敞开的大门。
“啊呀。”五月套上鞋子就追了出去。
少女没有逃跑,而是站在门口回望。
“怎么了?”
五月向她走近,少女凝视着五月的手,似乎有些彷徨。
“啊,这个?”五月这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拿着那只手包。她伸出左手,举到腰前,似乎在说“这个给你”。
少女伸手,似是要去接。
“给我的?”
“嗯?”五月反倒是惊了一下,随即说道,“给你的。”
少女目光闪烁。五月等待着她说些什么,然而她突然转身逃也似的小跑着消失了。
“哎呀,我……”手包像是被顺手牵走了似的,倏地不见了。
然而,少女的出现让五月感到神清气爽。
“真好。”五月挥动着空气中的左手,“真有这样的好事吗?”
把手包送走之后,五月意想不到地轻松了许多。手包上附着的肮脏似乎都被少女带走了。她为什么而来,又为什么拿走手包,五月一概不知,只知道她就是那个站在银桂树下的少女。或许是守护天使感受到了五月郁闷的心情,才化作银桂精出现了吧。
可是,母亲洗完澡后一定会去五月的卧室说手包的事。五月在心里想,我知道她家在哪儿,可我是绝不会要求她还给我的。
五月返回家后想要避开母亲,于是去了父亲二楼的书斋。
“父亲。”
伏案工作的俊助摘下那副总戴着的赛璐珞圆框眼镜,说道:“你出去一趟,感觉身体如何?”
“挺好的,已经没事了。从明天开始去学校。”五月说着,走近俊助的桌子,“父亲在工作吗?”
“嗯,工作很多。这个月要写出很多东西来才行。有了原稿,还需要插画和照片,出版社说明年的新学期之前就要上市……”俊助转动着旋转椅,“这是给孩子们的书,对我来说很麻烦,也很难,写好的部分要交给童书编辑检查,听说还要给孩子们试读。”
五月知道父亲在做这项工作,之前听他说起过。
“而且日本历史,尤其是’二战’后,简直是翻天覆地地混乱。新的学说和各种奇怪的学说层出不穷,很难在面向孩子们的书中总结妥当,对于我这样的老朽……”
“才不是。您还没老,还不到五十岁……”
“你见过母亲了吗?”
五月心中惊了一下,听父亲的话,他似乎知道了自己在银座偶遇母亲一事……
“你母亲刚才就回来了。”
五月听了,稍稍松了一口气,说道:“她在洗澡。”
“哦。听说她去参加同学会了,你母亲的心态真年轻。”
“同学会?”五月反问道。
“你刚出门不久,她就说要去参加同学会。”
“是吗?”五月的心情安定了些许。不过,母亲撒的谎还没被父亲发现。她知道了母亲的秘密。
“听说在同学会上,你的母亲因为年轻而让其他人震惊了。而我稍微工作一会儿,眼睛就模糊,你看,就像这样。”父亲像在向女儿撒娇似的,为她演示了眨眼睛。
看着父亲的眼睛,五月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悲伤。“父亲。”五月似要哭出来了。
[book_title]木造房屋
“我再也不来了!”
柏木洋二发泄了不满之后,生气地关上了玄关门。他偶尔来看望姐姐,却总是被舅母当作坏人。
庭院至大门的围墙前有一棵高大的银桂树。洋二满怀着对舅母的不满,拽住一根粗枝使劲地摇晃。
“洋二,别摇了!”姐姐尖锐的声音传来。雪子穿着庭院专用拖鞋走了过来,悲伤地说:“这样花不就落得到处都是了吗?”
洋二看着那满地凋零的白色小花,一时无语。接着,他问雪子:
“……”
“姐姐,舅母对你好吗?”
“那就好,只要姐姐觉得好就行。我再也不来了!”
“稍等一下,我送你去车站,顺便还要去个地方。”雪子返回家中,拿着一个用白色的纸包着的东西走了出来。
二人走了一会儿,洋二回头望了望舅舅家说:“要是姐姐不在……”他没说出口的是“就要揍她一顿”。
大约在一年前,洋二和不良青年吵架时,夺过对方手持的刀刺伤了其手臂,因此被高等学校勒令退学。后来,他就被赶出了舅舅家。现在的他住在新宿的酒吧里,学做调酒师。
“因为他们对母亲和姐姐都不错,所以我才一直忍着。舅舅从事着不法勾当,赚着不义之财。他们就只是养着妹妹和外甥女而已,至于那么……”
“洋二,别说了!”雪子严厉地瞪了一眼洋二。
洋二畏缩了,他快要崩溃了。转眼看见雪子手里拿着的白色包装,便问道:“那是什么?如果你想从舅母那里拿东西给我,我可不要。”
“这个……”雪子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了羞涩的微笑,瞳孔也闪烁起来。
洋二又换了话题,问道:“你见哥哥了吗?”
“洋二,别再说哥哥了!,,雪子激烈地回应道。
“为什么?”
“哥哥是魔鬼!”
“……”
“魔鬼!”
洋二好像很久没见自己的异母哥哥敏高了。
洋二和雪子的母亲幸枝再嫁给了带着一个男孩的柏木洋造,洋造在洋二上小学时去世了。洋造死后不到一年,幸枝发了疯,住进了精神病院,如今在伊豆疗养。洋造与前妻的儿子敏高,在父亲去世时已经从艺术大学音乐相关专业毕业,成了一名年轻的钢琴艺术家,因此只有雪子和洋二姐弟俩被幸枝的哥嫂收养。敏高和舅舅、舅母没有血缘关系,几乎没有来往;和妹妹、弟弟异母,大概也不想扯上关系。
“你说他是魔鬼,因为他抛弃了我们吗?”
“不是!”雪子摇了摇头。
在田园调布车站附近的坡道上,洋二与雪子分道扬镰。洋二走到站前的喷泉池时,看了看手表——要去店里还早。他惦记着姐姐,于是又原路返回,打算尾随雪子。
黄色的银杏行道树在地上拖着斜影,午后的阳光已经有了冬日的气息。洋二尚未穿大衣,而是穿着一件单薄的、近乎白色的浅绿色西装上衣。那是一位沉迷于他的美貌、时不时光顾酒吧照顾他生意的贵妇人为他量身定做的。
顺坡而上,洋二犹豫了一刹那,又匆忙走了起来。他看见了姐姐若有所思、脚步沉重的背影。只见她经过了舅舅家门前。对了,她说要顺便去什么地方一下——洋二想起来。她要去哪儿呢?
刚才舅母说雪子遗传了母亲,精神也有些不正常,不让她这时候外出。这句话也是洋二生气的原因之一。然而,姐姐的背影里确实有某种令洋二不安的东西。洋二渐渐缩短了与姐姐之间的距离。雪子既没有回头看,也没有左右张望。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在某个地方停下了,可又像是在忌惮什么,小心翼翼地把那包白色的东西托举在大门上。大门很高,洋二看了看,想去帮她,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待回过神来,他已经驻足靠在了面前的围墙一角。
这时,只见雪子逃也似的匆忙走来。
“姐姐。”
“哎呀,洋二!”雪子松了口气似的放松了肩膀,“你怎么了?没回去?”
“倒是姐姐你怎么了?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快点!”雪子抓着洋二就跑。
“你去那儿干什么?”
洋二被雪子拉着迅速离去,时不时回头看放在大门上的白色包裹。
“我把收到的东西还回去而已。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收下,所以来还的。”
“谁给你的?”
“那家的小姐。我非常喜欢她,可能是在发呆的时候收下的。”
“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我没打开看。”
“放在大门上面不奇怪吗?”
“我收下的时候才奇怪昵。”雪子仿佛在反省自己,眼眸沉了下来,“敏高哥……”她还没说完就住了口,因为她看见敏高正在和五月的母亲一起散步。
[book_title]电话邀约
放学回到家的五月看到客厅的门开着,觉得奇怪,于是向里望去。只见母亲一个人在那里。
“母亲,我回来了。”
母亲扭过头来,眼神空茫。
“母亲,发生什么事了?炉子也没有点上……”
“嗯?哦,你回来了。”
“这么冷的天……您是不是发烧了?脸色很不好。”
“没有。”美也子摇了摇头。
五月把手贴在母亲的额头上,然后摆了摆手说:“没发烧。”
这时餐厅里的电话响了,母亲慌忙起身。五月见状,忙说:“我去接。”
“喂!嗯?喂!”
电话的信号不好,听不见对方的动静。母亲从她的身后走来,似乎想听话筒里的声音。五月不禁咳嗽了几声。
“喂,是哪位?”
“是男的吗?”母亲说。
“嗯,桥本?是的,是我,五月。”五月按压着话筒,对母亲说,“是桥本打来的,雅夫。”
紧盯着话筒的母亲听了,松了口气似的走开了。五月一动不动地看着母亲的背影。
母亲似乎在等电话,而且不想让五月听到。五月一心想着母亲,对雅夫邀请她去看交响乐团定期演奏会敷衍地回应着。放下电话后,甚至不记得是否答应了雅夫,也完全想不起来演奏会的时间。
近来,常常有同一个人给美也子打电话。是一个女声,自称姓三村——“我是三村,是夫人吗?是夫人吗?”五月接到过几次她的电话,她会用不讲究的语气确认数次。母亲放下三村的电话之后总是坐立不安,五月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一个月前,五月不只尊敬钢琴老师柏木,看着那些为他的魅力所倾倒的女子,甚至还会感到淡淡的艳羡。可是,一想到他和母亲在银座散步就心中不快。不上课,柏木竟然也不打电话来,这也很奇怪。
为什么不上钢琴课了?母亲和父亲也都没有过问。这是为什么呢?一家三口在吃晚饭的时候,五月很想大声叫喊。她有时会感到可怕,和父母任何一方对视都会觉得痛苦。
这样的五月见到雅夫之后更加烦恼了。雅夫所在的大学离五月就读的女子大学很近,因此雅夫经常会在目白站等她。五月和朋友一同走的时候,雅夫也会上前搭话,并且约五月去咖啡馆。
刚才的电话邀约也是雅夫单方面的要求。不过,五月答应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好不容易买到的两张演奏会门票,不去就可惜了。五月心中有芥蒂,不是雅夫的错,而是因为母亲……
这时,餐厅里的电话又响了。五月走到廊下,看到美也子小跑着进了餐厅,五月停下了脚步。
“喂,您好!是的,好,请您稍等!”话筒放下的声音传来,“五月,还是找你的。”那声音气若游丝。
五月走进餐厅,与美也子擦肩而过。
“不好意思,我想叫你出来,有事跟你商量。还在老地方,八重洲口。天冷,我们互相都别等太久。四点半见,怎么样?”
“好,四点半。”五月神采奕奕地应道。
放下电话后,五月走进自己的卧室,穿上刚脱下的外套,去母亲的房间打招呼。
“母亲。”
母亲不在那里。于是五月走去客厅,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只见母亲以与刚才相似的姿势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不同于刚才的是,炉子点上了。
“母亲,我去去就回。”
母亲只是点了点头,甚至没问她要去哪里。
五月庆幸薰叫她出来,早早地就到了约定地点。薰正好四点半到达了八重洲口。
薰给五月打电话的地点大概是五月想象不到的:位于兜町的证券公司妇女咨询部。薰在那里和熟人岛田会面。
“今天我有事要跟岛田先生商量。”薰开门见山地说,“我呢,打算开一家小店。”
“开店?大小姐,你要做生意?这是什么……”
“我决定开一家花店。”
“欸?花店?和你哥哥商量过了吗?”
“不管我做什么事,哥哥都会默默地守护我的。”
“因为哥哥被你养着吗?“
“我啊,昨天去了商工会议所。职员非常亲切地帮助了我。”
“啊……”
岛田虽然长了一副惊人的面孔,但是已经跟薰合作了五六年,对薰的家底和性格都了如指掌。
薰的父亲是贸易商,因脑出血猝死后只留下了上百万日元的保险金。他的生意看似红红火火,然而死后店面连同家里的房子都拱手让人了。当时,哥哥研一还是大学生,完全不知道未来该如何是好。十五岁零几个月的薰没有征求哥哥的意见,以非凡的决断力用全额保险金购买了股票。
少女无知无畏的豪赌最终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当时正值朝鲜战争结束,经济高速发展,有“外行都能翻三番”的传说,甚至传到了研一的耳朵里。
最初为薰做咨询的人就是岛田。他任职于一家大型证券公司,罕见地被少女委任理财,因此感到责任重大。
“哥哥,放心吧!就按一年获利一成来算,咱们俩的生活也是有保障的。”
薰也常常光顾证券公司委托理财,或者自己预测股市走向,增长智慧,进行交易。如今的研一正是所谓的“二十六岁的哥哥被十九岁的妹妹养活”。薰突然想要开花店,大概也是因为对研究室之外的世界毫不关心的哥哥不反对吧。
证券公司的岛田也说:“花店生意我不太了解,不过归根结底也是生意,有时候比你想的要难一些。不过,既然你想做,凭小姐的个性,应该都能搞定。”
“岛田先生,请尽快帮我找店!我想赶上圣诞节和新年的卖花季!”
“这可真是太紧了……不过,荻洼怎么样?”
“荻洼?哥哥为了学习还是待在现在的住处比较好,安静。我想住在店里。”
“一个人?你想拥有两套房子吗?”
“哥哥住的房子要租出去。我要是和哥哥住在一起,那看店的人就必须对花店了如指掌。可是那样的人反而会让我不安心,我想从进货到所有事都亲力亲为……只有销售,我打算找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明白了,这样很好。年关近了,应该会有店面出售,那我马上打电话给一个姓山本的人,让山本帮我们找一家店和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薰见了岛田之后,事情进展迅速,因此她的心情好极了。她凑近岛田正在敲的算盘,嘴里念出了那个合理的数字。
走出证券公司,站在繁忙的人潮中,薰猛吸了一口冬日的夕阳。
[book_title]来客
在八重洲口,薰一见到五月就说:“我要开花店了!”
五月还以为薰说的“开花店”是出演什么新话剧,于是问道:“什么角色?”
“不是话剧,我要开花店,卖花。”
“你……”
“那么惊讶吗?”
“一边演话剧,一边开店?”
“不演话剧了。”
“哎呀,那多可惜啊!为什么……”
“没什么可惜的……”
“可惜!之前不是都演得好好的吗?”
“谁都能演成那样。”薰说着,露出爽朗的微笑,“之前我也一直认为自己是有天赋的。后来才发现那就是一场梦,是幻影,是错觉,更容易吸引年轻女子。假如换你来演,只要稍微练习一下也能演得不错,还有可能比我演得更好。”
“我这样……”
“你可以的。总之呢,我放弃话剧了。这不是自信与否的问题,对吧?我做什么都能做得不错,因为我比较有自信……只是,一旦因所谓艺术的光芒而飘浮不定,被其光芒遮了眼,那么身处这八重洲口的人潮之中就很难把自己当成普通人,我讨厌自己变成那样任性的人,况且原本也不是什么天才……”
“……”
“因为本就是个平凡的人,所以我觉得生活在花丛中就很好,很快乐。我们在外面约见面的时候,或许我浑身还会散发花香呢。
我啊,想了很多,你可要成为我的后盾呀!”
“我……我能成为你的后盾吗?”五月说着,就被她惹得笑了起来,“你不是还有哥哥吗?”
“哥哥不行!精神上倒可以依赖,可是一旦遇到实际问题,他就只会’哦,这样啊’地陷入思考。在他思考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出决定了……”
“是吗?”
“我还想找你的母亲商量呢。”
“我母亲……”五月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吧!五月,你不吃河豚吗?我们去吃那家每天都空运来明石鲷鱼的店?”
“你真是什么都知道。”
“和股票公司的人不对,是和证券公司的职员一起吃过饭……我去证券公司妇女咨询部的时候,一个靠股票赚了不少的阿姨邀请我去吃来着:’小姐,我们走吧!‘可有意思了。明明我还是个孩子,就因为交易股票,她就对我宠爱有加。”
“薰,去我家嘛!”五月缠磨着薰说,“在我家咱俩就可以像之前那样一起做饭,好吗?”五月希望的是,薰讲述自己开花店的高涨情绪能让一家人围绕的餐桌变得热闹起来,“而且我母亲也在家。”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家里叫出来……”薰犹豫了。
“没关系的,我也想出来走走。”
“可是……”
“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等我们回去做。”五月没等薰回答,就迫不及待地走向了电话亭。
电话是峰婶接的。
“喂,峰婶,是我,五月。母亲在吗?”
峰婶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在忌惮什么:“小姐,就在刚才,柏木老师来了……”
五月心中不安起来,继续问道:“父亲呢?”
“从学校回来的路上,老爷绕道去了台球厅,从那里打来了电话。”
“在哪儿?”
“嗯?夫人吗?夫人在客厅,需要我去叫她吗?”
“不用了,我也没什么事。”
五月放下了电话,仿佛电话是什么不洁的东西。接着,她拿出化妆镜看了看自己的脸色,之后返回了薰所在的地方。
柏木在,就不能带薰去。可是,如果柏木是因为担心请假的自己而造访,那么有错的人就是忐忑不安的自己——五月希望如此。
“我家有客人,今天不行了。”
看到五月一脸失望的表情,薰说:“今天本来就是我约你出来的……”
“……”
“我还有一件事。”薰说着,向出口方向走去,“前几天桥本来我这儿了。然后呢,他告诉我他喜欢你。你听桥本说起过吗?”
“没有。”五月怔怔地嘟嚷着。
“他似乎想让我转告,可是这种事本人直接说不是更好吗?明
明是个大男子汉!”
五月正为家里的事而头脑沉重,甚至没有看薰一眼。
[book_title]兄妹心意
研一和薰一家据说曾是荻洼一带的大地主,租住着两厢田舍风格的大房子。本家作为老人的隐居之所。两厢房之间隔着壁橱和床,廊下的尽头是厨房。廊下放着圆桌和椅子,充当餐厅。
薰仿佛在等人似的坐在椅子上,一看见回来的研一就说:“哥哥,我的生意定下来了。”
研一没有作声,脱下外套。薰起身,走过去接过哥哥的外套。
“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说的是花店的事?”
“哎呀?”薰将鼻子凑近研一的嘴巴,“哥哥,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玉木助教叫我去的。”
“是吗?有猫腻!”不过薰没有执着于此,而是继续说,“哥哥吃过饭了吧?我和五月也一起吃过了。”
“那就好。”
“还说了哥哥情敌的事。”
“欸?什么情敌?”
“有一个名叫桥本雅夫的学生不是来找过我吗?他说喜欢五月,想跟她结婚,让我转告五月……既然被拜托了,就只好按他说的去做咯。我其实还想告诉五月哥哥你也喜欢她,可是你没有拜托我,所以我就没说。如果你想让我帮忙,我很乐意哦!”
“不需要。”
薰盯着研一,缩着肩问:“那哥哥自己能说出口吗?今天我仔细看了看五月的脸,乍一看平凡普通,可是仔细一看,发现那真是一副温暖深邃、有着许多表情的面孔。你不这么认为吗?”
“是吧。”
“我的脸乍看之下似乎很有个性,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其实很平庸,放在舞台上毫无优势。但如果是放在花丛中,就会好看许多。”
“你是因为这个才想开花店的?”
“没有开玩笑哦,我想了很多。”
“你会做生意吗?”
“这个嘛,总归比哥哥你强吧!”
“确实,我不能和你比。”研一笑着,继续道,“以前也是这样,你突然就决定要演话剧。在剧团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是为自己考虑的。我已经二十岁了。”
“二十岁?二十岁怎么了?尚且年轻着呢!”
“女子二十,就不再年轻了呢。”
“是吗?“研一饶有趣味地微笑道。
“母亲十九岁的时候就出嫁了,二十岁生下了哥哥。”
“那是过去。现在的二十岁是刚从高等学校毕业不久的年纪,不管男女,都还是大学生呢。”
“十八岁的时候,是只有十八岁才能看清的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则是只有二十岁才能发现的自己。二十岁的我发现自己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自从发现这一点,我就安下心了。这件事非常重要。”
“是吗?”
“这可是花店老板的话哦!”薰明朗地笑着。
“薰,”研一唤她的名字,“你从小就一直都是自己思考自己的事,自力更生。都是托了你的福,我才能从大学毕业后一直留在研究室里。一直以来,我默默地看你做了很多事,或许你认为我不负责任……”
“我没那么想。”
“这次你要开店的事也是,我没给你出主意。你觉得自己平凡,还想开花店,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就好。”接着,他以轻松的语调调侃道,“说句实话,是不是股票亏损了?如果是的话,你可别太在意哦。”
“没有,股票安全着呢!可以保障咱们俩的生活。”
“既然如此,那不就行了吗?”
“什么?我不开花店吗?”
“不,不是的。”
“不过,哥哥,你是想让我出嫁吗?”
“嗯?”
“这是哥哥的责任哦!”
薰歪着脖子故意这样说,研一被她逗笑了。
“太难了,相当有难度。”
话说回来,薰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呢?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到了二十岁,就想着要出嫁了?”
“在被嫂子妨碍之前。”
“结婚费用就用股票赚的钱好了。”
“那哥哥怎么办昵?青年科学家与财富无缘吧!没有那笔钱的话,哥哥就结不了婚,娶不了五月。”
研一没有作声。薰知道他一直默默爱着五月,然而他对五月的爱比薰想象的更加深沉。
“我没想过要动父亲的保险金。所以啊,不做点什么的话,本金是不会有所增加的。不过呢,这次我要把盈利的大部分拿来做生意。哥哥,先借我一用哦。”
研一无话可说了。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什么都行,去做吧!开花店也好,想嫁人也好。”接着,研一轻声补充道,“不过,要是想结婚的话,有了结婚对象也让我见见吧。”
[book_title]开店
今天是五月大学考试的日子。上午九点有法语考试,之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一大早,薰就打来了电话:“早上好!叔叔阿姨都好吗?”
“嗯,那个……”
“之前跟你说过的,花店今天开业,你来吗?“
“啊,今天?吓我一跳。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还能给你帮帮忙,真是的!”
“抱歉,抱歉!我忙坏了!本来想赶上圣诞节和新年的花季,无奈时间太紧,没能如愿。结果今天终于都准备妥当了。”
“因为新年太忙,所以才没来我家?”
“是啊。”
五月转念一想,薰新年没来也好。因为母亲完全没有准备新年料理,家里也不同于往年,冷清极了。
“放学之后过来吧。”薰的声音非常明快。
“嗯,一定!”
“一定哦!”薰再三嘱咐之后挂了电话。
五月和峰婶二人吃了早饭,直到她们吃完,父母仍没从二楼下来。
五月来不及了,于是在便笺上写下“薰的店今天开业,下午想和母亲一同前往”,放在餐桌上。直到她走出家门,母亲都没有一声半语,看来形势严峻得很。
东田广子早早地交了法语试卷,在走廊里等待五月。
“怎么样?”
“那就明天在这儿……”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刚走出校门,就看见桥本雅夫站在那里。
“五月!还好赶上了!”雅夫说着,向五月走来。
广子见状立刻和五月保持了距离。
不论是广子,还是其他朋友,经常在校门口看到雅夫像这样等待五月,他们会不会觉得雅夫是自己的恋人呢?五月想到这里,心里生出了不悦。尤其是这大上午的,看上去更像是约好了一样。可雅夫怎么知道今天有法语考试呢?
“明天没有考试了吧?“雅夫熟稔地说道,“接下来去散散心,看电影好不好?”
“嗯,可是……”
“有什么事吗?”
“嗯。”
“你要去哪儿?”雅夫不停地问。
五月压抑着对他的不耐烦说:“去薰那儿。”
“哦,亚川那儿。对了,她好像今天开业吧!”
“嗯。”五月看着雅夫,“你怎么知道?”
“有关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为什么?听起来真讨厌。”
“你都明白的吧!”雅夫直勾勾地盯着五月,自己却先红了脸,
“我跟你一起去,她的店正好顺路。”
“可是我还要先回家一趟,和母亲约好了一起去。”
“是吗?”雅夫放弃了纠缠,“那我们就在薰的店里见吧!”
“嗯。”
一旁的广子说着“再见,中田!”,便向公交车站匆忙走去。五月见状,说“等一下!”,小跑着追了上去。
“没关系的,中田!你和朋友一起去吧!”
“我和母亲约好了。“五月说着,突然心头涌上了一阵不安。
在车站前一角的电话亭里,五月给家里打电话。
“是。老爷一出门就马上……”峰婶答道,“夫人刚出门。”
“父亲先出门的?”
“是的。”
“母亲看了我刚才写的便条了吗?”
“看了。”
“看了,然后呢?”
“没什么特别的……”
“什么都没说就出门了吗?”
“是的。”
“是吗……”
“喂喂,小姐……”
“嗯,母亲说几点回家了吗?”
“夫人什么都没说。”
五月怔怔地放下了话筒,走出了电话亭。
“五月!”
五月被这一声叫得停下了脚步,只见雅夫站在那里。
“一起去薰的店里吧。”
莫非雅夫听到了刚才的电话?如果没有,雅夫说五月的事他全都知道,那么五月母亲的事他也知道吗?
“母亲好像有急事。”五月声音发颤,拼命抑制着浑身的战栗。
“是吗?太好了!我们先买礼物再过去吧!”雅夫明朗温柔地说道。
“我没有带很多钱。”
“没事的,没关系。”
五月似乎被雅夫抓住了弱点,又似乎在寻求雅夫的支撑和安慰。
雅夫在目白站旁的西洋点心店里买了一个大大的派。
从荻洼车站出来,走到站前的大街上,向着西荻洼的方向走一会儿,右手边就是薰的花店。店面全部涂成了粉色,可爱极了。
“哎呀,欢迎欢迎!谢谢!”身穿白色毛衣和千鸟格裤的薰从店里飞奔出来,握着五月的手,“什么?!桥本也来了!”
,,放学后我去找五月的。”
“原来如此,所以五月才一脸不高兴吗?”
“今天恭喜开业!”雅夫说着,递出了包装好的派。
“谢谢。”薰冷漠得甚至没有仔细看雅夫的脸,而是对五月说,
“总之,有自己的店真是开心!我太兴奋了!花虽然还没打理好,不过有花真好啊!每一朵,不管看着哪一朵,都会感叹大自然为什么能开出这么美丽的花来!真想感谢神明!”
五月被薰的热情感染了,左右环顾着花丛。
“我有一事相求。你的朋友里有人想兼职吗?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来帮我打理店,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五月深思了一下,问道:“我呢?我可以吗?”
[book_title]尖叫声
薰听了这出乎意料的回答,盯着五月的侧脸,仿佛难以捉摸她的真意。
“你……”
“我,不行吗?”
“如果你来帮我,那简直再庆幸不过了。可是……五月,你用得着在这种小店里兼职吗?”
“我想工作。”
“可是,你家里不会同意的吧?”
“我想离开家,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这店里工作可是看不了外面的世界哦。”薰以一副男子般的口气说道。不过,面对不同寻常的五月,薰还是体恤地邀请道:“只要你想来玩,这里随时欢迎你哦。”
“我想工作,不是来玩。”
百无聊赖地信步花丛、闻着花香的雅夫从旁插话道:“五月能来帮忙不是很好吗?店里有五月这么漂亮的人在,生意一定会兴隆的。”
“花店自有花仙子。”
五月近来一直在家里过着为父母心惊胆战的生活,为了从那喘不过气的地方逃出来,她是认真的。可没想到经雅夫这样轻佻地一说,反而有种被侮辱的感觉。不过,今天是开店的大喜之日,为了薰,五月努力保持着明快的表情,一直待到下午三点多。其间她没少为母亲是否回家了而担心。
“我送你。”雅夫说着,也从店里走了出来。
“不用了,我想自己回去。”五月应道。
“你怎么说话没精打采的,真奇怪。”
“我自己回去。”
“我有话对你说。”雅夫不依不饶,与五月一同走到了田园调布站。
走出站口,五月停下来对雅夫说:“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之前我们看完薰的话剧,在回家的路上你也说了同样的话。”
那之后,雅夫一直把她送到了栽着银杏树的坡道上。
五月一看到雅夫就心情沉重,想早些与他分开,于是局促地问道
“你说有话对我说,是什么?”
“嗯,边走边说……”雅夫低头看着地面,边走边说。
“很冷。”
“已经是春天了,今天很暖和。”雅夫吞吞吐吐地辩解。
在经过回家必经的拐角时,五月径直向前走去。
“树叶发芽了。五月,你见过冬天的叶芽吗?”
“没有。”
“春天的新芽是在冬天准备好的。比方说,红叶就是在冬天伸长了细枝,结了坚硬的芽,等待着春天来临。”
“是吗?”
之后雅夫便不再作声,只是安静地走着。五月似乎在暗地里与之较劲,也安静地走着。
走到宝来公园前,雅夫向着没有行人的公园里走去。五月想起了薰告诉她雅夫喜欢自己的事,也想起了在看完薰的话剧后回家的路上,雅夫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并且从第二天起她就患了感冒。五月脚步沉重地渐渐与雅夫拉开了距离。
雅夫站在树枝伸长的树下,回头呼唤道:“五月,你来看!这棵树也发芽了。”雅夫伸手抓住的细枝叶映入了五月的眼帘,硬芽尖还泛着一小片绿。
“真的哎!”五月的心头突然涌上了一丝柔情。
“五月,我喜欢你。”
五月后退了一步。
“答应我!嫁给我吧!”
“这个嘛……”
“五月!”
“你突然这么说……”
“哪里突然?就像这冬天的叶芽,我从小学起就喜欢你了。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
“撒谎!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撒谎?”
“……”
雅夫走近,两手抓住五月的肩头,试图抱住她。
“不要!你干什么?!”
五月瞳孔中的雅夫的脸迅速地变大,向她靠近。
“啊!”
在五月喊出声之前,雅夫的身后传来一声尖叫。雅夫受了惊,一把放开五月。五月筋疲力尽,似乎折了一样向雅夫身后望去。
只见雪子睁大了眼睛,手捂着尖叫的嘴巴站在那里。
五月不知道雪子的名字,与其说诧异银桂树下的少女为何出现在这里,不如说因为被看到了这羞耻的一幕而感到无地自容。
“我……”五月声音颤抖着开口道,“讨厌你。”
雅夫的五官扭成了一团。没等他开口说话,五月就已经向着池塘的方向跑去了。
“啊!”
五月对雪子的尖叫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一个劲地向前奔跑。
[book_title]伊豆的母亲
吃过早饭后,雪子被舅舅召唤了。舅母不在茶室里,舅舅小山周作正坐在偌大的暖桌里看报纸。
“天冷吧?快,坐进来……”
雪子听了,坐到周作旁边,把腿伸进暖桌里。
没有子嗣的周作待雪子很好,对雪子的弟弟洋二也从来没有像舅母那样称呼他“小混混”。他近来身体不好,常常待在家里,对雪子似乎更加亲切了。
“敏高寄来了这封信。”他说着,把一个信封放在了雪子面前。
雪子拿出信读了起来,上面写着如果母亲幸枝的身体好转,父亲的十三周年忌日希望她能前往参加。
周作注视着正在看信的雪子:“雪子,你怎么想?”
“舅舅……”
“虽然他没有资格寄来这种信……”
雪子明白舅舅的意思。
“那家伙啊,雪子,雪子你大概还不懂……”
舅舅说到一半,雪子开口道:“舅舅,我都知道。”
雪子的嘴唇颤抖着,眼神黯淡了。
“你都知道了?原来如此。”周作平静的声音里充满了怜悯。
雪子姐弟俩的母亲幸枝在丈夫洋造死后不久,就精神失常了。年幼的雪子清楚地记得,母亲在被送往医院的车里旁若无人地喊着雪子同父异母的兄长敏高的名字:“敏高,敏高……“直到很久之后,雪子才明白了那意味着什么。
舅舅宽慰雪子似的说道:“不过那时候敏高还年轻,才犯了那样的错……”
“不!舅舅,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导致你母亲精神失常,所以你才会这样想吧。”
“敏高哥是魔鬼。”
周作被雪子这番激进的言论震慑住了。
“敏高哥如今也诱惑了中田同学的母亲。”
“中田同学是谁?”
“……”雪子犹豫了一下,“是我的朋友。”
雪子确实对中田五月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情感,可是或许对方并不认可“朋友”这种关系,不过雪子现在只能这样说。
雪子自从知道了母亲沉迷于兄长之后,就经常放学后在兄长家附近徘徊。待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不知道怎的去了那里,对那样的自己害怕极了。一定是不知不觉地被对兄长的愤怒和憎恨带去了那里。可是,雪子自己也没想清楚该拿兄长怎么办。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雪子看到五月经常去兄长家里上钢琴课,也知道了有时和兄长一起从家里走出来的女子不是五月,而是五月的母亲。
雪子确信兄长会给她带来不幸,便感到非常恐惧。面对五月的时候,心中常会涌出“你的母亲也……”的想法,因此对五月产生了奇妙的情感。
雪子想方设法对五月隐瞒了敏高的事,可又为此坐立不安。那天晚上,雪子不经意间走到五月家,也是自己的不安在作祟。随着不安的加剧,雪子渐渐不再上学了。
前几日,雪子到附近办事时,看见五月和一名男子在一起。雪子心中忐忑起来,不禁尾随二人。走进公园后,看到男子突然抱住了五月,雪子吓得发出了尖叫。
然而,这些事都不能对舅舅讲。
“你朋友的母亲啊……”舅舅眉间的神采也散去了,没有再深究下去,待思索一番后,说道,“雪子,你去你母亲那里一趟吧。”
“什么?”雪子脑海中浮现出已有小半年没见的母亲的身影,似要哭出来。
“你去一趟,看看她身体如何,和她谈谈心。倒不是因为敏高寄来的信,只是,趁现在这个机会把你们的户籍弄明白比较好。”
“母亲的户籍?”
“还有你的。你也长大了,该考虑结婚的事了。”
雪子根本没想过自己结婚的事,因此着实被舅舅这番话惊到了。
“我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
雪子请求似的说:“我想带洋二一起去。”
“洋二?”舅舅苦笑一声,“他也真让人头疼啊!”
“我给洋二打电话,明天就去。”雪子说着就站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雪子和洋二一同搭乘了湘南电车。
“完全是春天的样子了!我很久没有像这样和姐姐一起去看望母亲了。上一次还是一年半前。”洋二喜气洋洋地说着,“上次去了之后,母亲不认识我了。这次听说她身体好多了,应该能认出我了吧!”
“肯定能。我四个月前去的时候,母亲一见我就问了你。”
二人从三岛站换乘,到修善寺站下车,开往下田的公交车翻越了天城岭,从天城山南下,途经了汤之野温泉。南伊豆尚值早春,明晃晃的阳光普照着大地,油菜花漫山遍野地盛开着。二人在莲台寺温泉入口下车,沿着河边往回走,远离农家的地方就是母亲幸枝的疗养地。
幸枝在东京入住的精神病院的副院长的友人在莲台寺经营了一家有精神科的医院,副院长建议幸枝在安静的伊豆乡下疗养,于是介绍了这里。幸枝在这里算不上是住院,只是承蒙农家的关照罢了。
洋二从一条小溪上方跃过,直奔农家的院子,惹得鸡群一阵骚乱。
“哎呀,这是怎么了?”农家的主人一脸错愕。
“叔叔,我母亲还好吗?”
“嗯?”主人走近洋二,看到紧接着而来的雪子,歪着头一脸错愕,“你们走错了吧?”
“母亲,母亲去哪儿了?”
“奇怪了!东京来信说,柏木家要做法事,夫人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说要做法事……“雪子大惊失色。
“姐姐,你寄信说要做法事?”
“夫人说自己已经痊愈了,要回东京去……”农家主人说着,可雪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不是我寄的信!洋二,怎么办?洋二!母亲一个人去了东京,肯定有什么……”
“嗯!我们也赶快返回吧!”洋二回头,不安地眺望着空无一人的远方。
[book_title]自己的幻影
清晨,幸枝神采奕奕地从莲台寺出发了。
她在心里雀跃着:“马上就能见到雪子和洋二了,我已经痊愈了!让东京的医生好好看看,之后我就能与雪子和洋二一起生活了……”
然而,公交车旅途漫漫。再加上当下正值赏花季,电车里熙熙攘攘,虽然坐在二等车厢里,可是组团出游的旅客喝醉了酒,吵吵闹闹。幸枝很久没听过这样喧嚣的人声了,在独自去往东京的兴奋中渐渐感到了疲惫,萌生出了担忧。
就连电车在行驶过程中持续不断的轰鸣都让幸枝受了惊,一想到要见到可怕的敏高,她就在心里恐惧起来。她恐惧的是可怕的敏高,还有去见敏高的自己。幸枝上京,是因为收到了敏高要为亡父举办法事的通知。幸枝觉得必须参加亡夫的法事,但更重要的是,她想见见女儿和儿子。除此之外,她还想让东京的医生看看。可是,随着电车越来越接近东京,敏高的身影就像一个黑暗的魔鬼,让她的心情沉重起来,渐渐地为自己被敏高的魔力召唤而来感到担忧。
在品川站换乘电车,在那里和在目黑站搭乘的电车形状似乎与记忆中大有不同,而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发生了何种变化。她虽然知道那就是品川站和目黑站,可有一种感觉,似乎那里既不是品川站,也不是目黑站,而是陌生的地方。在伊豆时,她脚踩着大地,踏实地前行。而在目黑站下车后,她感觉不到脚踩大地,脚似乎悬浮着,熙攘的人群似乎马上就要撞到她。
看来我的精神还是不太好啊,幸枝心想。
早上从伊豆出发,直到现在还没有进食,这一点也很奇怪,以至于现在疲惫极了,好想在哪里休息一下。幸枝走进了一家养麦面馆,店里十分昏暗,除她之外没有其他客人。
“来一份山药泥养麦面。”
“请购买餐券。“女侍说道。
将小碗里的鸡蛋和山药泥搅拌均匀,从笼屉上夹起养麦面蘸着山药泥放进嘴里。一个人吃颇有些寂寞。一旁的女侍光着脏脚跋拉着木屐,瞥着幸枝。幸枝头也没抬。
走出养麦面馆,返回车站附近,幸枝看到了神社旁的旅馆。她依稀记起那里以前就有,于是走进了玄关。
“我想住宿,有空房吗?”
“住宿吗?您的同伴一会儿来吗?”
幸枝红了脸,说道:“不,就我自己。”
女侍先退下了,随即一个老板娘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把幸枝带到了一个靠近账房的四叠半大房间。没有壁龛,看上去不像客房。幸枝察觉到这里的人对她很是警惕,于是变得十分拘束。
吃过晚饭后,独自待着时,她疯狂回忆着柏木敏高。我好想他!幸枝几度想要起身,可膝盖颤抖不已。我本不必这样,只要去兄长家,或者雪子家……她这样想着,对敏高的憎恨和恐惧,还有痴迷所带来的罪恶感让她动弹不得。
幸枝在黎明前陷入了死一般深沉的睡眠。到了早上,旅馆的人三番五次走进屋子观察她的情形,她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午后两点多才睁开眼睛。
房间里没有化妆台,她叫人拿来,细致地化了妆,又喊来女侍结了账。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两张一千元纸币。她好久没有亲自使用了,一想到自己恢复了健康就高兴起来。
幸枝对发型不太满意,于是绕道去了附近的美容院。待她走出美容院时,春天的夕阳已经向着目黑站的陆桥方向西沉了下去。
搭乘拥挤的目蒲线列车,在洗足站下车,朝着柏木家方向走去。可她脚下沉重不堪,站定之后转而朝洗足池走去。夕阳西下,月亮升空,洗足池的水面波光粼粼。
我为什么来这里?幸枝扪心自问。接着,她沿着来时的路折返,途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幸枝来到了柏木家门前,强烈的悸动令她呼吸困难。
几年前,她在这个家忽然被继子抱住——那时的记忆历历在目,幸枝逃也似的离开了门前,似乎连自己是从伊豆而来也不记得了。
这里是敏高的家,也是幸枝曾经的家。随即,幸枝因坠落地狱般的恐惧和悔恨垂下了头。无论是在东京的医院,还是在伊豆的疗养地,她都忘不了敏高。
“我不该来这里的……”幸枝自言自语着。然而回过头时,她发现一个人影倏地走进了柏木家。
“啊!”
那是一个手提着行李箱的女子。幸枝的脑子里腾地升起一团火。她把那个走进门的女子当成了自己,紧跟着自己的幻影走了进去。
朦胧的月光洒在庭院里的每一棵树上,幸枝感到怀念极了。她转到后门,打开厨房门。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要!不要!”
屋里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不要!不要!”
幸枝把那叫声听成了自己的。幸枝潜入了厨房。
“我不要……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你放我走吧!”
幸枝透过连接着厨房的起居室的门缝,看到了一个被敏高抱着的女子的身影。
“我离开家,想一了百了!可是没有成功,于是又回去了。我女儿……放开我!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我不!你若想一了百了,那还畏惧什么?!”
美也子挣扎着挣脱了身体,敏高又把脸贴了上去。
幸枝觉得被抱着的人正是自己,身体颤抖个不停。她伸手到洗碗池旁,失神地抓起一样东西,冲进起居室里,走向抱着“自己”的男子。
就在敏高嘴里大喊着什么、放开手的一刹那,美也子昏了过去。
[book_title]夜晚的酒
“跳舞吧!好吗?跳舞吧!”雅夫以一股强人所难之势去抓五月的手。
“不要!”五月明确地拒绝并抽身。
负责月艮侍五月他们一桌的女侍缓和气氛似的说道:“我们一起跳舞吧!”
雅夫只是点了点头,既不是向着五月,也不是向着女侍。他没有起身。
面前的大厅里,几对男女正在跳舞,乐队正在演奏着五月常在广播里听到的爵士乐。正上方的天花板上悬挂着的玻璃球灯慢慢地转动。反射着霓虹灯的光束落在墙壁上、地板上、桌子上,转来转去。
五月知道自己醉了。她想,如果现在去跳舞,就一定会倒在雅夫的怀里。五月像这样喝洋酒还是第一次。大脑似乎很麻木,可是某些地方又似乎比以往更清醒。
雅夫跟女侍私语了什么,女侍便将五月面前的酒杯换成了新的。五月失神地伸手去拿酒杯,酒杯倒了。“哎呀,真是抱歉。”五月说着,却只是用一副旁观者的表情看着被自己洒上了洋酒的裙子。
雅夫见状,立刻掏出手帕为她擦拭膝盖部位。女侍起身去叫男侍。雅夫的手透过裙子触到了膝盖,五月打开两臂,任雅夫为她擦拭。“里面也湿了吗?“雅夫问道。他的脸近在咫尺,似乎触手可及。“醉了?我倒是想让你稍微喝醉一些……”
五月突然想起在宝来公园时差点被雅夫吻唇一事,旋即转过头去。“我要回去了……”五月想要起身,可脚下软绵绵的。她左手扶额,右手撑着桌子。
雅夫扶着她的肩头,抱住了她:“你站不起来。稍等一会儿,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再待一会儿吧。”
“我想回去。”五月反抗道,可是下肢完全使不上力,反而倚在了雅夫身上,只好重新坐下。五月忽然变得胆小起来,她开始后悔不该接受雅夫的邀请而来。
这半个月以来,五月的生活被母亲的离家出走和紧随其后的柏木家伤人事件搞得一团糟。好不容易放了春假,却也只是苦闷不堪地烦恼度日。
柏木被幸枝刺伤了肩头,仍在住院中,不知道能否再继续弹奏钢琴。这件事登上了报纸后,坊间流传着各种谣言。
五月家的气氛也尚未安定下来。美也子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吃饭时,一旦与五月的目光交会,就会像个受罚的孩子那样小心翼翼。俊助也不堪其扰,作为一名教师,还参与编写教科书,因此他的名字见报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峰婶也不知怎的,在大家面前胆战心惊,生怕弄出一丁点声响。
就这样,五月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家庭中,筋疲力尽。
新学年开始了,在学校时无论多么忙碌,她也总是担心母亲,可是回到家后又深感痛苦,每天都过得不堪重负。到了今天,雅夫打来电话,多次向她道歉,并且拘谨地邀请她来听音乐会。这次外出对五月来说是久违的。
音乐会结束后,雅夫说道:“时间还早,要不要去酒吧?”
“想去。我想去!”五月毫不迟疑地答道。如果去酒吧能忘记那些烦恼……五月心想。
走进位于银座的一家名叫“悲喜”的酒吧,五月被那里的气氛震惊到无所适从,但为了不输给雅夫而喝了鸡尾酒,口感甘甜。
“五月,你的眼睛里都是醉意!看来,在我送你回去之前你一个人是回不去了。”
五月听了,忐忑起来。她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感到自己全身都沉了下去。五月想给家里打电话,让父亲来接她。
“你要去哪儿?要回去吗……”看五月站了起来,雅夫靠近想要扶她,五月拧着身子逃开了。
“洗手间。另”,你别跟来……”
雅夫给一旁的女侍使了个眼色,于是女侍抓着五月的手腕,跟在她身后。
女侍身穿一件低胸露背连衣裙。五月一扶住她,就感觉女侍的皮肤汗津津的。
“请这边走。”
“不,我想打电话。”电话机在入口的时钟前。五月把手指放在号码盘上,突然改变了主意,打到了薰店里。“喂,薰,你还在店里吗?”五月断断续续地说。
“五月?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了?”
“我醉得厉害,在酒吧……薰,我想让你来接我。我动不了了。桥本也在,他好可怕。”
“什么?我马上就去。对了,哥哥现在也在店里,他或者我去接你哦。”
五月胸痛欲裂,女侍扶她返回座席后,雅夫手指着大厅说:“节目刚开始,看完再回去吧。”
“我给薰打电话了,她来接我。”
“薰来接你……”雅夫听了,脸色为之一变,“不是说我送你吗?我送你回去!为什么要叫薰来?”
五月知道接下来这句话会令雅夫感到羞辱,却还是说道:“薰的哥哥可能会来。”
舞女露出白花花的肉体,在舞池里扭来扭去,五月看都不想看地闭上了眼睛,她对醉酒的担忧突然变成了享受。
[book_title]次日清晨
五月一大早就醒了。脑袋深处还在隐隐作痛,可一想到昨夜的事,脸上就浮现出了微笑。她身穿着连衣睡裙,双臂舒展地张开。
昨夜,研一到了酒吧后,雅夫愤愤地说“应该由我来送!”,于是三人同乘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发动后,五月彳艮快就睡着了。车子在五月家门前停下,五月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头靠在研一肩上。坐在五月两侧的雅夫和研一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说了什么,五月一概不知。
“雅夫带我去酒吧,还把我灌醉,你不要去见我父母了。”五月在下车时说道。
“可我是因为知道你家发生的事,想安慰你才这样做的!就这样说嘛!”
“不行。这样说了,你觉得会怎么样?”
雅夫瘫坐在车里。
从大门到玄关,五月始终摇摇晃晃地被研一揽着。
“喂!喂!五月……”父亲看到终于回家的五月后,似乎松了一口气,没有训斥她,反而先给了她一个微笑。
“研一帮了我大忙,送我回来了。”
“我担心死了!”美也子也说着,请研一进屋。
停在门前的车子鸣了三四次喇叭,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发动和远去的声音。
五月在父母面前也依旧醉醺醺地靠着研一。“你住下来哦。我给薰打电话告诉她,你不要回去了。”说罢,就联系了薰。
五月醉酒归家,大声吵闹,还罕见地留客过夜的行为搅动了家里死气沉沉的空气。父母听了薰的话也久违地发出了笑声。
到了早上,五月又可怜起昨夜被自己赶走的雅夫来。他回家后该有多么生气啊!他的内心一定受到了重创。可五月从洗手间返回房间里细致地梳头后,就忘记了雅夫。
待她下楼去了厨房,峰婶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小姐,周日起这么早啊……”
“昨夜我带回来的那位客人,就是薰的哥哥,如果他醒了,请他先去洗澡哦。”
五月穿上拖鞋,走到了庭院里。邻居家藩篱旁的樱花树花谢后结着嫩叶,高高的枝丫正沐浴在晨晖里。五月想起雪子家的庭院里除了那棵银桂树,还有两棵比这棵树小的樱花树,于是她朝着那里走去。
在柏木被伤事件发生后,五月和雪子突然变得亲密起来。虽说如此,五月还没有从家里直接去拜访过。于是,她走近藩篱后先眺望了一番,发现雪子就在庭院里。
“雪子!”五月喊了一声。
雪子站定后,应道:“哎呀,是五月啊,这么早……”
“早啊!你在做什么?“
“我……”雪子咬了咬牙,看着五月,“我每天早上都早早起来,给院子除草。”
“睡不着?”
雪子点了点头道:“我正要去你家。”
于是二人并肩同行。她们二人都被柏木染指了母亲。
“我也正想着要去你家。”
“是吗?”
“我在等你起床的时间。”
“有什么事?”
“啊!不好!来这边!”雪子在拐角处抓住了五月的手。
“怎么了?什么事?”
雪子瞪大了眼,看上去很惊恐。“上次在公园里抱你的那个大学生……刚才从这里走了过去。”
“今天早上?”
“嗯,早些时候。”
雅夫彻夜在此,还是失眠来此呢?五月这样想着,左右张望。
[book_title]案发之后
“他急急忙忙地往你家的方向去了。”雪子忧心忡忡地说道。
“要是他的话,就不怕。”五月不同寻常地应道,“不会有事的。”可注视着五月的雪子并没有因此而放下心来,她深邃的眼底映着五月的一切。
“我们从小学起就是朋友……”五月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脸颊绯红。她不知道关于雅夫该跟雪子说些什么。
“我送你回家。从这边走不会碰见他。”雪子说着,带着五月来到一条横道。
“没事的,他不是坏人。”五月虽然这样说,可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的她并不想见到雅夫。况且雅夫一大早来访,应该不会什么事都没有。“我们是朋友,他却突然向我求婚。就是那时候的事,在公园里……”
“我看得入神,竟然尖叫了出来。”雪子说,“我还以为你被坏人袭击了。”
“他不是坏人……”五月再度为雅夫辩解,“他突然靠近来抱我。跟他在一起,一想起这件事,就突然开始讨厌他。”
“那就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嗯。”
“刚才他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我就想他一定是要去你家。他看上去很奇怪,可能是我不清醒的缘故……”
“才不是,你没有不清醒。前段时间你比我坚强多了。”五月指的是柏木被伤事件发生后雪子的状态。
雪子同弟弟在伊豆得知了母亲上京一事后,径直返回了东京。在车站给舅舅家里打了电话,她以为母亲会先到舅舅家。可是,当听见电话里说母亲没去后,姐弟俩都惊呆了。他们又去了敏高家,也没有找到母亲。母亲下落不明,他们猜想或许是返回了伊豆,又拍电报去询问。结果,他们的担心终于在第二天变成了事实。想着再去敏高家看看,到了那儿才得知出事了。
敏高肩膀被刺,被送往了医院。施害人幸枝和目击证人美也子被警察带走了。附近的居民一片骚乱。雪子打电话通知了舅舅家和五月家之后,便赶往了东调布警察局。
听说幸枝被警察带走后一言不发,让负责问话的警官一筹莫展。雪子拼命地向那位警官解释母亲的精神状况。美也子也悔恨交加,自责不已,因此做了对幸枝有利的证言。
在这期间,舅舅小山携律师去了警察局。于是,那天晚上幸枝只被简单问话后就被来接她的小山周作保释回家了。
次日,幸枝再度去警察局做详细叙述,雪子和舅舅陪同。律师出示了幸枝之前的住院证明,并且知会了伊豆的疗养地。幸枝得到警医的诊断,住进了警察医院。
后来,检察院根据警方提供的文件,为制作检方文书而相继传唤了美也子、雪子和舅舅小山周作。这天,五月因担心母亲而陪同前往,在那里见到了雪子,二人聊起了各自的母亲。
“我们做朋友吧!”五月说。
幸枝刺伤敏高一事被认定为精神病患者发病,因此决定不起诉。幸枝又被送进了之前所在的精神病院。
“你为母亲努力辩护,真的很厉害!”五月想起后说道。
“是吗?”雪子诚实地点了点头,“我为了保护她,拼尽了全力……可一想到她做了那种事,就害怕极了。”
“那时,我接到你的电话也是眼前一黑。”
那件事跟美也子也有很大的关系。如果美也子不去柏木家,幸枝也就不会刺伤柏木了吧。这样一想,五月就心疼起雪子来。二人同病相怜,她们的母亲都因为同一个男子受到了伤害。五月也因柏木和母亲的关系经历了不见天日的痛苦。
“从那之后,母亲就住院了。好不容易去伊豆之后身体有所好转……”
听雪子这么说,五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五月的母亲也在那件事后内心深受折磨,虽然还没到发狂的地步。
“不知哪户人家打开了遮门。”雪子说着,停下了脚步。
“近来,我一听到早上别人家打开遮门的声音就觉得很开心,像被拯救了一样。”
“是吗?”
“早晨可真好啊。”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行人出现在街上,他们早早地出门,去远的地方上学或者上班。
“我家的客人大概也起床了。我该回去了……”
雪子听了五月的话,便问道:“客人?是刚才的大学生吗?”
“不是。我朋友的哥哥昨晚住在我家。雪子,我马上就到家了,也没看到那个人,你就送我到这里吧!非常感谢你,再见!”
雪子一眨不眨地目送着急忙离去的五月。
[book_title]笑声
五月回到家后,研一已经起床,正在客厅里同美也子聊天。
五月走过廊下,就在与研一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啊地轻呼一声,随即屏住气,涨红了脸,对昨夜之事也没道谢,就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五月!五月!”美也子呼唤她,紧接着便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五月站在三面镜前凝视自己的脸,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微笑。昨夜是五月把研一留下来的,她明明知道研一住在自己家,可当看到客厅里的研一时还是一脸不可思议。
母亲爽朗的笑声久久没有散去。“吃饭了,快来吧!”美也子走到房间里来喊五月,“哎呀,你在做什么?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五月好久没听到美也子那充满母性的声音了。
“父亲……”
“他已经洗完澡了。你也快来吧。”美也子说罢,站在五月的身后稍稍弯下腰来,把手放在五月的肩膀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借我用一下插梳。”美也子说着便拿了一把梳子插入发髻,又给五月的头发也装饰了一把。
“母亲。”五月娇柔地唤了一声。
早上的餐桌因为有了研一的加入而在不知不觉中热闹起来。往常默不作声的研一也淡淡地开着玩笑,逗得大家咯咯地笑。
俊助频繁地跟研一谈论台球,研一因为在学生时代有打台球的经验,所以可以听懂。
“对了,还有一个大学生也常来。”俊助说,“带着一个看上去像是恋人的女孩,教她打球。可那女孩只是静静地看着男孩打出的好球,她的表情总是那么真诚质朴,我着实有点羡慕啊!”
“老师您带五月去吧……”
“不,自己的女儿就没意思了。其实我也和女子交手过。那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不像成家的样子,看穿着似乎刚下班,独自走进了台球厅,独自在最里面的桌子上打了一会儿。我临走时,她突然对我说:’老师,能和您打一局吗?’我是学校老师,因此在那家台球厅里大家也都叫我老师。虽然那是我第一次和女子打台球,可是心情好极了。”
那家台球厅位于道玄坂,俊助时常光顾。五月甚至记得其电话号码,父亲晚归时就会打电话过去询问。五月知道,父亲因为饱受家庭之苦而用打台球来转移注意力,却不知道他曾和女子一起打过。听他这么一说,五月在心中感慨着父亲居然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今天早上的父亲表情明媚,由于研一这位留宿客人的加入,母亲似乎也轻松了许多,饭后一边清理一边说笑。
“来了一个姓桥本的学生。”峰婶对五月说道。
“雅夫?”
五月与研一面面相觑。
“桥本……”研一似乎也在忖度雅夫一大早来访的目的,“我去见他吧。”
“不,还是我去吧。”五月说着,就起身前往。
美也子见此情景,马上追问:“怎么了?”
雅夫目光凌厉地站在玄关处,五月一脸僵硬地向他道歉:“昨天晚上对不起。”
“没事。“雅夫吞吞吐吐地说,“我母亲说要来访……”
“你母亲?“
“是的。”
“来我家?”
“是的。”
五月似乎受到了惊吓。“和你一起来的?”
“不是。我觉得自己先来比较好……”
“……”
“我昨夜没睡着。”
“……”
“母亲见我那样,心疼得坐立难安,于是说要来拜访你的父母。母亲今天下午就要乘坐电车返回名古屋了……一周前她来东京住在了亲戚家,昨天晚上来到我的住处。我把你的事都告诉了她。她早上和身在名古屋的父亲商量后,决定要来正式拜访……”
“正式拜访?”五月反问道。她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满脸写着不知所措。
“在母亲来之前,我想和你谈谈,你能出来一下吗……”
“不能,家里还有客人。”
“客人?”
“薰的哥哥昨夜留宿在这里。”
“研一?”雅夫的五官扭作一团,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看了看玄关处的鞋子。“是吗?是研一吗?”他颤抖着说,“如果是研一的话,我想见他。我有话对他说。”
“什么话?”
“我要直接对他说。你把他叫到这里来!”
听了雅夫高声命令的语气,五月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真卑鄙!“雅夫激愤地说。
这时,研一从屋里走了出来。“你有话对我说?”
“是的。”
研一回应了雅夫之后,面向五月与她道别:“那么,我就此告辞了……”
五月担心雅夫不知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于是说道:“我也去。”
“不用,既然对我有话说,你还是不要跟来了。”研一说。
“你还是跟来听听吧。”雅夫说。
于是五月穿上拖鞋,跟在二人的身后走了出去。
[book_title]花季
上午十点钟,雅夫的母亲来了。俊助与美也子一同在客厅里接待了她。把她送出玄关后,俊助强忍着不悦道:“看样子,雅夫可真任性。”
“五月真可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们的错。”美也子生气地附和道。
“说话倒是很客气,一个劲地请求我们答应。可是看样子,她认为是不良少女五月诱惑了纯情的雅夫。”
“我们委婉地拒绝,对方也丝毫不接受,始终重复着同样的话。”
“对儿子太放纵了,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想法。”
五月在茶室里焦急地等待着美也子。
“怎么样了,母亲?桥本母亲说什么了?”
“她请你一定要嫁给雅夫……她说当下很流行学生夫妇,哪怕你不答应,也要先约定好。”
“哦,那你们拒绝了吗?”
“当场没法拒绝啊,只能说要与当事人商量之后再决定,先请她回去了。”
“当事人,就是我吧?”
“当然是你。你和雅夫正在交往,今天一大早雅夫又来找你,我虽然没见他,不过他肯定很烦恼吧?他的母亲来说了那么强硬的话,五月你没有责任吗?你是不是和雅夫约定什么了?”
“我没有。”五月摇了摇头,“母亲,求你了!我很害怕,不知道雅夫要干什么。”
“别害怕,我看着呢。”美也子故作坚强地说道,眼眶里不禁涌出了泪水。
五月吃了一惊。自从柏木事件发生后,母亲就变了,这突如其来的眼泪似乎是在向五月道歉。
傍晚,始终无法放下心来的五月给薰打了电话。
“好久没见!我好想你啊。”薰用开朗的声音说道,“我整天待在店里,除了进货一步也没离开。现在正值花季,店里漂亮得很。藤花和杜鹃花都开了,你来看!”
“嗯,我这就过去。”五月也明朗地应道。
薰放下电话,正要看账本。这时,看店的少女京子向在里屋的薰喊道:“哎呀,他又来了!”
“谁?“
“就是那位。”京子对薰眨了眨眼。
一副刚下班模样的男青年走进店里,左右张望。他选了最先映入眼帘的浅黄色大朵蔷薇4,于是京子从花筒里取出了三枝“和平月季”。
客人走后,京子来到里屋。
“那位客人不是来看花的,是来看你的哦。”
“是吗?”薰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也许他的恋人在医院,他总是拿两三朵花前去探望,不是吗?”
“除他之外,还有其他客人也不是来买花,而是为了看你的。我可知道哦。”
“是吗?真讨厌。”
“不讨厌。这不是很自然吗,你这么漂亮,即便是男子也会想来买花啊。”
“好了好了。”薰起身正要走到灰泥地板上时,透过玻璃看到了立于黄昏中的雅夫。
雅夫与薰目光交会后,走进了店里。
“你怎么了?表情那么可怕。”
“嗯,你哥哥还没来吗?“雅夫站在花丛中低着头。
“找我哥哥有事?”
“我见到研一了,在五月家……”
“欸?”
“其实,今天我母亲正式拜访五月家了,去提亲。”薰惊讶地望着雅夫。
[book_title]认错人
“那件事发生后,五月家还没缓过来,你是知道的吧?”薰一副责备的语气,“这时候去提亲,是很没常识的做法。”
“怎么了,你想说我乘虚而入?”
“虚?你觉得这是五月家的家丑?”
雅夫完全被薰的强势压住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觉得提亲的时机有错。五月的母亲犯了错,柏木被剌伤,哪怕世人对他们家指指点点,我对五月的心意也丝毫没变,而且我的母亲也不在意那件事……”
“我知道了。”薰没等他继续说下去,“你真伟大。可我不想听,听了就来气。”
“因为你哥哥吗?”
“与他无关。我只想安静地陪伴和安慰现在的五月。”
“我爱她,想娶她,还有比这更有力的安慰吗?”
“分时间、场合,也分人。”
“你想说我不行?研一就行,是吗?”雅夫嘲讽地说,“研一也爱五月吧?”
“谁知道呢。”
“就是!我知道!而且,五月好像也喜欢研一。”
“既然你知道,这不就完了吗?”
“可我不想放弃,绝对不……”
“你来就是想说这个?”
“我来是想说,你别妨碍我!研一也是,你也是……”
“哎呀,这可奇怪了!哥哥爱五月,五月也喜欢哥哥,而你又知道,那么妨碍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我的爱不同于研一那慢吞吞的爱,我愿意为五月付出生命!
今天早上我已经这样明确地告诉研一了。”
“今天早上你见哥哥了?”这完全出乎薰的意料。
“我再三嘱咐了研一,现在也来嘱咐你。我对研一说这番话时,五月也在。”
薰惊讶地望着雅夫的脸。“五月也在”是什么意思?薰充满了疑问,却沉默着别开了脸,在花丛中漫步着开始打理。刚才打电话来的五月很快就要到了,她不想让五月在这儿看见雅夫。
雅夫看到薰不再理睬他,便打算离开。他背对着薰说:“我专程过来拜托你,希望你不要忘记。”正当他说完时,“啊!五月!”在店门口差点撞上了匆忙赶来的五月。
五月大惊失色,越过雅夫的肩膀用眼神向薰求救。
“正好!”雅夫说着,就向店里折返。
“不行!”薰站在雅夫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是我的店,现在是我和五月约定好的时间。你该回去了!”
“可是五月来得正是时候!”
“五月和我有约!妨碍别人的好事不是你最讨厌的吗?”薰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吧。”
就在雅夫犹豫之际,薰说着“欢迎”就拉着五月的手向里屋走去,顺手关上了拉门。看到雅夫仍然倔强地不肯离去,薰于是对看店的少女说:“京子,关店!”
看雅夫来势汹汹,京子连忙起身撤回里屋,和薰二人合力拉上了大玻璃门内侧的窗帘。
“桥本,快回去吧!”
五月听到薰的声音后走进店里,仍然惊魂未定地向外望去,只见厚厚的窗帘上映着街灯的光。
“今天早上,雅夫的母亲来我家了。”
薰依旧明朗地点了点头,像男子一般应道:“我知道。”
“你哥哥告诉你的?”
“桥本说的。我哥哥从昨天晚上就没回来,大概是直接去研究室了吧。”
“昨天晚上真的非常感谢,你帮了我大忙。”
“我哥哥住下了?”
“是的。”五月说着红了脸,似乎感受到了薰炙热的视线,“雅夫来做什么?”
“他来宣言要跟你结婚,还让我哥哥放手……”
“不是吧?!”五月叹了一口气。
“是真的,虽然没有说得那样强硬。不过他可说了'研一爱五月,五月好像也喜欢研一,可我就是不能放弃,这种话……”
“啊!“
“还专程来让我不要妨碍他,太可笑了吧!“
“真讨厌!他会不会在哪儿等着我回去?太可怕了!”
“我去送你。如果哥哥来的话,就让他去送你。”
“可是昨天晚上也是他去接我的……”
五月说到一半,帮忙看店的京子打开了窗帘要出门。
“啊!”五月轻呼了一声,身体不住地战栗了起来。
“怎么了,五月?”薰走到五月身边,“桥本在那儿?”
五月摇了摇头。
“怎么了?”
“没什么,我认错人了。”
京子走了出去。
“刚才一个半张脸缠着绷带的人走了过去。我认错人了。”柏木被刺的是肩膀,脸上应该没有缠绷带。那个人看上去比柏木矮,而且柏木大概已经取下绷带了吧。虽说不该认错人,可是一看见缠着绷带的人就害怕地以为是柏木老师,而且哪怕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五月仍然苦闷不堪,仿佛胸中堵着什么东西。
五月的眼前浮现出了昨天母亲眼中泛泪的脸庞。
[book_title]一个女人
“洋二,钱安全吗?”雪子再三叮嘱。
洋二有些听烦了,拍了拍上衣内口袋给雪子看。“好好地在这儿呢!”
“别弄丢了!这可是舅舅在困难时期拿出来的钱……”
“我知道!”洋二咂了咂舌,“真窝火!凭什么我们必须出治疗费和慰问费啊?!明明母亲也是受害者!而且还是那家伙的继母!”
“没办法,律师让这样做的。”
“他们都错了,律师和舅舅……”
“不过这样一来,母亲的事就不会传到外面去了。”
“可是母亲又被送回精神病院了……”
洋二生气地迈出脚步说:“敏高那家伙的名声不也同样保住了吗?”
“有少数报纸登了。而且,敏高哥弹钢琴的右肩膀受伤了。”
“如果让我见了那家伙,我就刺他的左肩膀!钱不重要,心里畅快!”
“洋二!”
幸枝刺伤柏木一事发生后,介入调解的律师提出了息事宁人的条件:由幸枝的监护人小山周作支付敏高以治疗费为名义的十万日元。一周前,柏木给周作寄信。信中说,不求调解中的十万日元治疗费,只是目前出院后在伊香保疗养,苦于囊中羞涩,特来相借。对因病闭门不出的周作来说,十万日元并非小数目。雪子深知这一点,因此才对跑腿办事的洋二千叮咛万嘱咐。
雪子把洋二送到田园调布站的刷票闸口,睁大眼睛对他说:“小心点,别乱来!”
洋二在涩谷下车后,形单影只的他仍然怒火中烧。前天的一场雨过后,昨天和今天的阳光像盛夏那样耀眼。洋二脱下外套,看了看手表,离上野站还有三十分钟。然而,上野站的电车要在一个半小时后才出发。他嗓子干燥,为了静下心来,打算去喝一点冷饮,于是走到了人行道上。就在这时,一辆绿色的高级小轿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这不是洋二吗?坐上来吧!“车里的中年妇女对他说道。那就是不时光顾洋二所在酒吧的大田夫人。
“坐上来吧!”坐在副驾驶席的大田夫人打开了后车门,洋二二话不说就钻了进去。正好这时信号灯变了,车子立刻发动。
正在驾驶的是大田夫人二十多岁的女儿玲子。洋二看着她秀发上的美丽波浪、可爱的香肩和半袖衬衫中露出的手臂,手臂似乎还在散发着光芒。
“玲子,”夫人喊了一声,“他是‘瞳’酒吧的洋二,怎么样?”玲子回头看了一眼,洋二瞬间被一阵花香包围了。
“这是我的女儿,玲子。她不去酒吧。”
玲子淡淡地向洋二点了点头,继续驾驶。洋二说自己要去伊香保,于是夫人把他送到了上野站。
洋二在玲子的身后似乎做了一个温暖的美梦。近在咫尺,却相距甚远。洋二瞬间感到了悲伤,对敏高的愤怒也缓和了一些。
坐上电车之后,洋二的心仍追随着玲子。她的身姿难以言喻,但一想到若是那样气质的人在自己的身边,人生就立刻变得生动起来。
“涩川!涩川!”电车乘务员的声音让洋二回到了现实,急忙下了车。
在走向站前公交车站的途中,洋二以防万一地把手放在了内口袋上。
“糟了!”放着一沓纸币的信封不见了。洋二心想兴许是被扒手扒走了。在到达高崎站之前,上衣挂在窗边;走在上野站的地下通道里喝着冷茶的时候,还有走进刷票闸口之后的事他都记不清了。
归根结底,都是敏高那家伙的错!洋二愤愤地在心里憎恶起兄长来。只要跟他产生联系,己方就会倒霉。可是伊香保又不得不去,洋二便晕晕乎乎地搭乘了公交车。待到了伊香保的温泉,洋二虽然找到了敏高所在的旅馆,却没有勇气迈步走进旅馆的玄关。于是,他向着溪流的方向走去。四周被青山绿水环绕着,还能听到小鸟的鸣唱。
他走到溪流旁的岩石上坐下,看见一个身穿浅黄灰色毛衣的男子正单手拄着拐休息。洋二走到能看清那人长相的地方,不由得喊出了“敏高哥”。敏高一脸诧异地望着他,洋二很想逃。
“我,是洋二。其实……”洋二把途中弄丢舅舅的钱一事告诉了敏高。敏高一言不发,甚至有些冷淡地听着。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了洋二。过了一会儿,他说:“是吗?被扒走了?报警了吗?”
“没,还没有。我大脑一片空白……”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那笔钱我不要了。作为条件,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
“我要把一个女子……”柏木望着远方说,“带出来。”
“……”
“我不是要干什么坏事。她很想见我一面,可出于某些原因,她出不了家门。”
“……”
“如果你帮我,那你弄丢的那笔钱我就权当收下了。”
[book_title]昏暗的廊下
洋二出什么事了?
自从洋二出发去伊香保给敏高送钱,这已经是第三天了。雪子以为钱送到之后他就会当日返回,就算留宿一晚,昨天也应该回来了。雪子担心得坐立难安。如果那笔钱没有送到敏高的手里,家人就会大发雷霆,他是不是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拿去花掉了?雪子打算致电洋二工作的酒吧询问,因忌惮舅舅,没有使用家中的电话,而是去站前使用公共电话。雪子拨通了号码,手指颤抖着。
“我是在贵店工作的柏木洋二的姐姐……”
雪子还没说完,一个似乎是女侍的人放下心来似的说:“我们从前天起就在找洋二,可是不知道该联系谁,正发愁呢!”
“我弟弟怎么了?”
“那个,你稍等一下!”
“喂喂,喂……”雪子不停唤着,可是对方毫无回应。雪子害怕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接起了电话:“您好,我是高田。”
“哦,高田先生?”雪子想都没想地说道。高田是洋二的同事,雪子听洋二提起过。
“我是高田。洋二他……”
原来,洋二三天前在涩谷搭乘了酒吧客人大田夫人的车,在上野站下了车。他落在车里一个装着很多钱的信封,被大田夫人的女儿发现了。
“之后大家一阵忙乱。大田夫人打电话来店里,昨天和前天我们都在找洋二。洋二在哪儿?”
“嗯,那个,不是……”
“我听说他有舅舅和姐姐,但谁也不知道地址……您打电话来,我们真是松了口气。请转告洋二!”
“是。谢谢,非常感谢!”
“那么再见……”高田说着就要挂断电话,“啊,对了!我告诉您大田夫人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准备好了吗?杉并区、荻洼……”雪子在电话旁的备忘录上记了下来。
“洋二,你在哪里?”雪子怅然若失地嘟嚷着。或许他弄丢钱后自杀了……为了弟弟,自己必须冷静下来。雪子深呼了一口气,仰望着天空。道路两旁的银杏树伸展着绿色的粗枝。梅雨的天幕沉重地垂着。
“洋二。”被雪子的呼唤声吸引的行人驻足向她投来视线。这时的雪子完全丧失了自信,跌跌撞撞地奔跑回家。从玄关到里屋的暗廊让现在的雪子害怕不已。“洋二,洋二。”雪子仍在呼唤。我又担心了,这样可不行!她心想。
周作从起居室里探出头来问:“雪子,怎么了?洋二来了?”
“没有,那个……”
“你刚才不是在喊'洋二'吗?他在哪儿?”
必须告诉舅舅……洋二的事了……不,不能冲动……雪子低垂着脑袋。
“怎么了?”舅舅看着雪子。
就连病弱的舅舅靠近,雪子都感到害怕。
“啊……”
“雪子,雪子,喂!”
雪子的脑海深处平静了,身体却毫无力气,舅舅用手臂撑着她。
周作叫来了熟悉的为老人看病的医生。雪子恢复了意识,恐惧却没有消失。
雪子心想,必须马上去大田夫人家拿钱。可她大脑一片混沌,只能不断地摇头。冰袋的冷气让她舒服了不少,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book_title]盛开的蔷薇
白木来到了薰的店里。白木就是那个总来买两三枝蔷薇的青年。
近来,薰和白木进行了类似相亲的活动。白木没有直接对薰说想跟她结婚,而是由他的亲人向薰的哥哥提了这件事。白木在店里见过研一,也知道他在大学做助手。白木的父亲径直拜访了研一所在的大学研究室,与他商量这件事。后来,研一为他们二人制造了见面的机会。
薰经营花店,因此他们约在银座一家名叫“花之木”的法国餐厅吃晚餐。
研一在放租的房子里等待薰的到来,待薰回来后,研一温柔地问道:“怎么样?”
薰耸了耸肩说:“相亲也就那么回事吧。”
“你说是相亲,可对白木来说是恋爱,是吧?他起初对你眼缘不错,于是来买花,在不断买花的过程中越发喜欢你了。”
“可是双方父母……虽然咱们这方不是父母,但是张罗了晚餐,又见了面,可不就是相亲嘛!”
“你们之前也偶尔见面,而且今天只有你们两个,应该没有相亲的感觉吧?”
“才不是呢,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是相亲,就应该像相亲那样正儿八经地请家人同席,互相说些该说的话,促使这件事办成。”
“欸?薰,你……”研一一副颇感意外的表情。
“算了,反正怎么做都没区别……”薰说着,竟然垂下了眼,“我呢,好好想了一下这件事。我以前都太大意了。”
“……”
“我还没谈过恋爱呢。我也想爱上一个人,给那个人生孩子。我喜欢是最重要的。不过,会不会我的性格不适合昵?”
“你才十九二十岁,说什么呢!”
“精神年龄不小了嘛。”
父亲死后,研一就靠妹妹养着,妹妹这番话让他的内心隐隐作痛。可现在不是时候。他努力地轻声说道:“白木失败了啊。”
“还不清楚。我总感觉自己会和白木平凡地结婚,所以觉得有些失落。虽然这件事对自己来说并没有损失……”
从那天到今天为止,白木没有再来薰的店里。他一直在等薰的回复,可迟迟没有等到。他是因为心烦意乱才没来吧。
白木和往常一样看着蔷薇花筒,心不在焉地说:“这蔷薇已经盛开了啊。”
“是啊,盛开了就不能再出售了。一枝算三十日元,你要买下这全部的八枝吗?”
“我吗?”
“嗯,是的。”
“吓我一跳。不过,你让我买,我买就是了。”
“白木,你还没送过我花呢。”
“当然。”白木的声音突然明朗了起来,“给花店老板送花,哪有这样的蠢人?”
“那……你来当一下蠢人,送我花怎么样?”薰笑了,转念又觉得糟糕。白木今天来店里是抱着什么样的情感,薰最了解不过了,他一定坐立难安、忐忑不已。
白木也笑道:“你可真会做生意,长此以往一定会生意兴隆的!”他边说,边从花筒里取出那枝盛开的蔷薇。
“啊,好痛!”
“小心,那蔷薇有刺。”
白木放下手里的蔷薇,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三八两百四十,对吧?我没零钱,只有一千,请找零。”
“好啊,给你!”
“欢迎光临!”就在这时,京子迎客的声音响起。
雪子犹豫着走到店内:“那个……“没等她说完,薰就走近了说:“你就是雪子吧?刚才五月来电话了……我已经选好了花,束好了,在等你。”
“哎呀。”
“给你!”
“谢谢,真漂亮。多少钱?”
“不用了。被你拿着,这束花也会高兴的。”
“哎呀,可是这束花我要当作谢木彪人的,好不容易劳烦你……”
“没事的。请来这边坐,我去泡茶。我和五月从高中时候起就是好朋友,关系非常好。”
雪子无法拒绝,于是向里面走去。薰泡了红茶,又端来了蛋糕。初次见面薰就这样热情,雪子反而无法平静了,于是她很快就起身想要离开。
“回程时也一定过来坐坐哦!我们多聊聊天吧!”
“好的。那个……”雪子再次向薰询问花束的价格。
“不用了,那我等你回来哦!”
“谢谢你。”
雪子不禁心想,五月在电话里对薰说了些什么呢?
就在刚才,雪子在去往田园调布车站的路上见到了顺坡而上的五月。她刚从面包店回来,听说雪子要去荻洼之后,就说起了自己在荻洼车站附近开花店的好朋友。“你去薰的店里看看!她人很好的。”
雪子想起了五月这番话。
“那我就去店里买束花吧。第一次去拜访人家,送花不失礼吧?”“不失礼。我这就给薰打电话。”五月说。
或许正是因为这通电话,薰才亲切地没有收钱。雪子想到这里,泪眼婆娑起来。
雪子捧着花束走出花店,薰目送着她有些落寞的背影,心想是不是应该对她更热情一些。
“真是一个温柔可人的人呢。”白木说,“不过我也放心了,你把盛开的蔷薇强卖给我三十日元一枝,没想到还有这样慷慨的一面。”
“那是自然。她没有父亲,母亲又精神不好,兄长又沉迷女色,弟弟也不正经,我送她一束花又算得了什么?与她相比,你什么都有,而且居然想要娶我。”
“真辛辣啊。”
“没错!来,喝点茶吧。吃蛋糕吗?”
“你不会还要收我蛋糕的钱吧?”
[book_title]伊香保
薰虽然一直在等待雪子,可雪子并没有回来。“她可能不会自己进来,你如果看见她从门口路过,一定要告诉我哦!”薰虽然这样嘱咐了京子,可还是不放心。
“昨天那位小姐!”京子这样低声对薰说时已经是次日下午一点半了。当时的薰正在为一位要去参加告别式的客人制作花束,正要拿几枝白百合放在花束里,听了京子的话后就把未完成的花束交给京子,走到外面去。
“欢迎光临,昨天我可等你了哦。快进来吧!”
“是。”
薰猜想她或许是为了昨天收到的花束前来表达感谢,没想到雪子在店里转了一圈后停下来问道:“那个……五月,她不在这里吗?”
“五月没来。”
雪子听了似有些吃惊,差点瘫倒在地,薰搀扶着她走进了里间。
“找五月有事吗?你以为五月在这里?”
“不是,那个……”雪子双手端着薰拿来的茶,似乎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小指却颤抖不止。
“发生什么事了?“
“我今天给伊香保去了一通电话,听说哥哥和弟弟来了东京之后……”
“伊香保?”薰听了她的话后一头雾水。
雪子双手紧握茶杯,盯着薰,似乎有话要向她倾诉。
“伊香保和五月有什么关系吗?”
“是的,出大事了。”
“请告诉我!如果可以的话……我和五月是好朋友,她家里的事我也了解,告诉我无妨。”
“事情是这样的。”雪子稍微平静了一些后,讲了起来。
原来,昨天大田夫人把那十万日元还给雪子后,因为是一大笔钱,所以差使女儿开车送雪子回了家。钱虽然回来了,洋二却没有任何音信,于是雪子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想来想去,今天试着给伊香保的住所打了一通电话。敏高寄来的要钱信放在舅舅的平装书里,信封是伊香保住所的,上面印刷了电话号码。雪子偷偷看了信封后,独自走出家门,走进车站附近的咖啡馆,借了店里的电话。伊香保住所的人说:“今天早上柏木先生二位一起出发了。”
在听到“二位”之后,雪子首先想到了五月的母亲,不禁为之一惊,再向电话那头确认后,她确定是洋二。啊,洋二还活着,平安无事……洋二丢了钱,不知道敏高是否原谅了他。可是,为什么洋二不联系自己呢?他那样憎恨敏高,为什么与敏高在伊香保共处了四五天?雪子不明白洋二的想法,也不理解让洋二留宿并与其一同返京的敏高。真奇怪。他们一定打了什么坏主意。
但是无论如何,洋二还活着,而且今天就要回到东京。雪子为此松了一口气,有些高兴。她走出了咖啡馆,一辆黑色汽车从她眼前驶过。
“啊!”
一个低着头、身穿和服的女子身旁坐着的男子是敏高!雪子大吃一惊,转瞬间就只能看见汽车的背影了。副驾驶席上的年轻人,无论脖子还是肩膀都像极了洋二。就在雪子发出尖叫声之后,汽车很快就在车站前右转,沿着铁道旁的马路奔驰而去。雪子怀疑自己看错了,或是出现了幻觉。
可是,那个女子……雪子耽于沉思,从舅舅家门前经过,急忙向着五月家走去。五月还没有回来,峰婶说她放学后去了同学家里。
“夫人呢?”听了雪子锲而不舍的问题后,峰婶可怜兮兮地答道:“刚才夫人和客人一起出去了。”
“是什么样的客人?”
“嗯,很年轻。”
一定是洋二,雪子心想。她慌张了,觉得必须先找到五月。本以为五月放学后来了薰店里,于是径直赶了过来。
“车里的人确定是五月的母亲吗?”薰再三向雪子确认。
雪子摇了摇头:“我不确定,可是……”
“该怎么办呢……”薰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她估摸着或许五月已经回家了,于是打电话确认。谁知五月还没有回家。
“哎呀,哥哥!”薰看见走进来的研一,明朗地招呼他,似乎在说他来得正是时候。
[book_title]三人行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研一问,“薰,你怎么这样慌张?太不像你了。”
鉴于雪子就在旁边,研一不好捉弄薰。看着雪子的脸,猜测她一定有什么事。雪子的眼眸深处的悲伤在燃烧,似乎马上就要喷涌而出。研一诧异地问:“这位不是……客人吧?”
“这位是雪子,五月的朋友……”
“哦,这样啊。”
“这是我的哥哥。”薰介绍道。
“我叫研一。”研一看到抬头看着自己的雪子夺眶而出的泪水,慌忙补充道。
雪子方才的恐惧和紧张在研一面前突然得到了缓解。
薰站着把雪子担忧的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研一:“我们正在苦恼,不知如何是好呢,没有好主意。”
“这样啊。”研一想了一下说,“别担心。如果车上的人果真是五月的母亲,那么三个人……”
“没错。可是,我弟弟他……”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弟弟和他们在一起,但是他不会做什么坏事吧。”
“是的。可我的哥哥是坏人。”
“虽然如此,可他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大恶人。三个人大白天一起坐在车里不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研一对着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雪子说,“总之,我们先去五月家吧。我觉得不必过于担心。”
“好的。”
“薰,我去送送雪子,顺便去五月家看看就回。”
“哎呀,那我也要去!稍等一下。”薰急匆匆地制作了两个可爱的花束,分别给五月和雪子。
薰拦下一辆出租车,三个人坐了进去,雪子坐在兄妹俩中间。
“我们现在也是三个人坐在一辆车里,怎么会有事呢?”研一说着,产生了一种想要轻轻揽住雪子的肩膀安慰她的冲动。
在从田园调布车站驶向五月家的车里,薰提议道:“你要先回家看看你舅舅吗?或许他正在担心。”
“不用。”随着离五月家越来越近,雪子越来越不安了。
“那回程的时候,我去你家向你舅舅道歉。”研一道。
五月家的门紧闭着。按下门铃后过了一会儿,峰婶走了出来。
薰隐藏着担忧问她:“五月回来了吗?”
“回来了。三十分钟前回来的。”
“夫人呢……”
“夫人也在。”
研一和薰瞬间放下心来,对视了一下。雪子突然闭上眼,似要倒下,研一从薰身后走近揽住了雪子,一起走进了玄关。
“哎呀,雪子也来了。”飞奔出来的五月看到失魂的雪子靠着研一,惊讶得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温柔地支撑着雪子身体的研一,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
“五月,你母亲……”
五月听到雪子不同寻常的声音,反问道:“嗯?找我母亲有什么事吗?”
“没有,那个……”雪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抬头看了看研一。
就在这时,美也子走了出来,眼神停留在雪子身上,脸色突然一变。
五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来回看着母亲和雪子的脸。
“怎么了,母亲?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美也子很快恢复了平静,温柔地摇了摇头,转而对大家说,“快,大家都进来吧!在客厅里好吗?”
薰趁机向美也子递出了花束:“雪子来我的店里,我们聊着聊着就突然很想见见阿姨和五月,于是前来打扰了。”
“非常欢迎!那我给大家做点什么好吃的呢……”
五月听着薰和母亲的对话,觉察到了异样。怎么回事?她向研一递出一个眼神。
研一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在说:没事,放心吧。
五月很想相信他的眼睛,却在心里纳闷,为什么研一不拍拍自
己的肩膀,大声说“放心吧”之类的话呢?
此时,研一的手仍然支撑着雪子的身体。
[book_title]司机
美也子听说五月在雪子家里突感身体不适,洋二要过来接她,于是匆忙从玄关飞奔而出。彼时,家门口正好停了一辆出租车。她没有注意到车门从里面打开,正欲坐进去的时候惊觉里面似乎有人,一瞬间还以为是医生。待她认出里面的人是柏木时已经迟了,手腕被他拽着,整个人被拉进了车里。都怪她大意了。
“你可真过分!”美也子颤抖着的低沉的声音甚至传到了启动车子的司机耳中。
“你既不给我回信,也不接我的电话……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
过了一会儿,柏木叫停了出租车,从后座推了推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洋二的肩膀,对他说:“你已经没用了,就在这儿下车吧。”
洋二回过头来,耸着肩膀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美也子,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下了车。夏天的阳光明亮刺眼,晃得洋二闭上了眼。他摇了摇头,站在路边。
出租车绕过转盘,向着第二京滨国道驶去。
“要去哪儿?”美也子开口问道。
柏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我好想你。”
“……”
“那个疯女人!”柏木恶狠狠地说,“都怪那个疯女人,妨碍咱俩的好事!美也子,你害怕那个疯女人吗?”
“她要是疯女人的话,那把她逼疯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开什么玩笑?!如果一个女子因为一个男子就能疯癫的话,那么世间的大部分女子都是疯子咯!疯癫是天生的,她的女儿不也是个疯子吗?”
“雪子是五月的朋友。”
“最好不要靠近那种人,趁还没被伤害,就像我这样……”柏木捂着右肩膀说道。
“你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吗?我想问你的只有这个。”
“没有。梅雨的湿气、夏天的暑气都会加重疼痛,我的心更痛。”
“……”
“受了这样的伤,我怕是不能再弹钢琴了。这伤痕可是我和你相爱的印记!我一辈子都会带着这深深的伤痕活下去。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温泉,我脑子里只有这件事。我的手已经不能再抚弄钢琴了,只能抚摸你温柔的手。我只剩下你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不,你无须自责。我不是在指责你。”
“别折磨我。”
“我没有折磨你,我只想给你幸福。爱你是我唯一的幸福。你还记得吗,那年冬天,我们也是行驶在这条路上,那时的我们多幸福啊!”
“不,那简直就是地狱!是地狱!我做错了。这件事让我女儿也很痛苦。我差点就像雪子母亲那样疯掉。或许下次我就会刺伤你的左肩膀。”
“那个疯女人是因嫉妒而癫狂的,如果你肯为我嫉妒而发狂,那我宁愿被你刺伤左肩膀!你说你错了,其实我和那个疯女人才是真正的错误。人都会犯错,我失去了钢琴或许就是因那个错误受到的惩罚。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有多爱你!除此之外,我也明白了男女之间的结合顺序——结婚、恋爱、生子——并不是判断爱情的标准。你的婚姻是个错误,与我的恋爱则是正确的事。否则,已经结婚生子的你怎么会深深地爱上我呢?”
“我的女儿已经长大了。”美也子说。
“但你仍年轻。”
“不年轻了。那时,我一下就老了三十岁。”
“那时?”
“我去与你分手的时候,看到了你的血。”
“那时的血是因你而流,因为你在我身边。”
“从那之后,我一闭上眼就会看见血色。我害怕,更觉得肮脏。觉得自己肮脏极了……”
“那不是你的责任。无论是我的手臂流血流到差点废掉,还是那个疯女人被送去医院……”
“原谅我吧,我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
“你对我变心了吗?”
“是的。”
“你真的变心了吗?”
“变了。”
“不能再弹钢琴之后,我已经放弃了钢琴家的梦想。我是不会让你重新回到那个家,对我露出冷漠表情的!”
“我没有对你冷漠,我也在燃烧自己。”
“可能是因为夏天太热了吧。”柏木突然开始捉弄美也子,用手臂环着她的肩膀说,“这就是那只受伤的手臂哦,现在正抱着你。”
美也子缩起身子,想要逃开。
“我恐怕不能再和其他女子交往了。在我有下个女人之前,你至少应该陪在我身边守护我吧?“
“什么?”
“我不能没有女人。你就暂且陪在我身边吧……”
就在这时,出租车突然停了下来。后面有两三辆汽车追了上来,又向前驶去。司机大大地转了一个弯。
“喂!你怎么回事?”柏木震惊地问道。
“我送夫人回家。”司机说着,就沿着来时的路飞驰而归。
薰、研一和雪子三个人来到五月家时,美也子已经回到了家,都是托了这位司机的福。
[book_title]轻井泽
夜晚的浓雾从松树林向窗外扩散而来,一只橘红色的蝴蝶似乎在浓雾中迷了路,深深地映在了五月的眼底。
“今天也看不见浅间山,又要下雨了吗?”五月似在自言自语。坐在餐厅椅子上正在看报纸的俊助回应道:“晨雾一会儿就会消散了吧。”
五月走到父亲的身边。俊助没有戴眼镜,眯着眼看报纸似乎看不清楚。于是五月从二楼父亲的床边拿来了老花镜。
“父亲,给你眼镜。”
“嗯。”俊助开朗地笑道,“怎么都离不开这眼镜了。老了啊!”
“是啊,是老爷爷了。”五月虽然嘴上这样说,可在心里仍觉得父亲年轻,最近更是如此。
暑假前的六月初,五月班里的一个女生嫁给了一个比俊助小两岁的四十五岁男子,这件事并没有在学生中间引发什么讨论。看来,人们对结婚对象的年纪抱着相当开放的态度。五月若是和一个与俊助同岁的人结婚,应该也不是什么怪事。
近来,五月觉得自己和父亲的年纪突然接近了,她有时候会感到困惑。大概美也子的事让她变成了一个大人。
“父亲,明天和后天都下雨,我想回东京了。到了九月整天下雨。”
“嗯,下雨也很好啊。”
“父亲不想回东京吗?”
“为什么……”
“你肯定不想。”
“你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
“母亲吗?”
五月惊了一下,她并没有说到这样具体的原因。但是被父亲这样一问,她还是僵着脸点了点头。
“嗯,也有这个原因。”
“你在担心吧?”
“嗯,是啊,很……”
“嗯。”俊助放下报纸,摘下眼镜看着五月,眼神十分温柔,“你不用担心。”
“可是……”
这件事终于要在父女二人之间说起了吗?或者,这件事非说不可吗?
“就算担心,这件事也跟你没有关系,所以你不用因此而苦恼。”
“可是,如果父母过得不幸福……”
“嗯……”俊助停顿了。
山间小屋前的坡道上,美也子的雨伞在浓雾中显现,看来她买东西回来了。
“你放心好了。”
“那我就放心了。”五月回答。与父亲的这番对话让五月轻松了不少。
“你要是想回东京也可以,只不过好不容易出来了……”
俊助所在研究室的年轻讲师去美国留学前,把这间位于轻井泽的山间小屋整个夏天都借给俊助了。
“不回去也行。”五月开朗地说道。
“薰会不会来呢?要不要叫她来?”
“她很忙的,又是经营花店,又是结婚……”
“是吗,薰也要结婚了啊……”俊助一边说,一边走上了通往二楼的台阶。他似乎不想在说完那番话之后,与美也子在女儿面前碰面。
“回来了。”五月用娇柔的声音迎接母亲。
“嗯。”美也子一边脱下雨衣,一边对着五月眨眨眼,“我见到雅夫了,刚才在那儿……他在下面晃晃悠悠的,看见我还想逃走来着,真是个怪人!他来轻井泽了?”
“他好像偶尔就会来这里的酒店。”
“你和他在这里也有来往吗?”
“没有。”
“可是,他看上去像是在等你哦。他是想见你才来轻井泽的吧?”
“他就在坡道下面等我出去,不知道等了几小时。我讨厌他这样……我都不能出门了!”
“真可怜啊。”
“谁可怜?”
“当然是雅夫咯。明明要是想见你,来家里也可以嘛。你去叫他来!在那种地方等上几小时,多奇怪啊!不管怎么说,心安理得地让雅夫那样,就是你的错哦。”
五月红了脸。“也是,不能这样。像我在故意使坏一样。”她说着就迅速地走出庭院。
浓雾冷冷地拍在脸上,松鸦在对面的松树林里叫个不停。
[book_title]此刻
“白木。”
“嗯?”在有乐座购票处排队的白木听见薰唤他的声音,循声回头看去。
“别买了,我不想看电影了。”薰嘟嚷道。
“这部电影无聊吗?“
“倒也没有……”
“那我们去看点其他的吧。”白木说罢,就爽快地离开了队伍。
“其他的也不想看。”不知从何时起,薰的声音里充满了暧昧和骄纵,“突然不想看了。”
“怎么了?”
“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约会,除了看电影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
“嗯……你突然这样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想看电影的人不是你吗?”
“虽然是这样,但我只是想着或许你是打算看电影的。”
“没有,我没有这样打算……”
“没有吗?”
“你到底怎么了?”
“我们现在是订婚了吧?”
“是的。”
“那么,这样相处的时间岂不是很珍贵?这恐怕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浪费了时间就不会重来,多可惜啊!”
“你说得没错。”白木点了点头,“不过看电影是在浪费时间吗?”
“虽说看电影不算浪费时间……但是像我们一样的年轻男女见
面基本上都是在看电影,看完电影就去咖啡馆休息,之后由男方送女方回家,这好像变成了一种程序。”
“你说得没错。”
“当我发现我们也在走这种程序时,就感到了厌倦。”
二人并肩向日活会馆走去。
“有没有什么非程序化的有趣的事可以做呢?我现在没有车,不能去兜风……”白木思索着说。
“想兜风的话,出租车也行……”薰诚实地说,“白木,你觉得无聊吗?“
“没有,一点都没……比起在黑暗的电影院,我还是更喜欢像这样,这样可以看清你的脸。”白木难得地戏谑道。
薰红了脸。“自然是电影比我的脸好看多了,不过日本的年轻人总是一起看电影,难道不是因为人和人之间没有情趣吗?没有电影就缺少情趣,这难道不是一种匮乏吗?”
“确实如此,这些事我也深刻地感受到了。薰,你果然有能让氛围变得美丽的能力啊!”
“因为我是花店老板嘛!”薰笑着说。说罢她又想,如果花的香气能吸附在身上,从而结成了婚该有多好。
“白木,你感受到的不是我的气息,而是花店的气息吧?”
“不是,是花中之花的香气。”
“你可真会说话……”
对薰来说,平凡的婚姻一旦成了定局,白木刚才的一番话倒也能让她雀跃起来了。
“我们在往日比谷公园的方向走。这也是程序化的活动。而且一直走个不停的话,腿脚会累吧?”
“没有,一点都不……从樱田门到半藏门,绕皇居一圈也未尝不可。东京的护城河很美。”
“绕一圈吗?不过,有这样的回忆也不错。走路的时候有点热,
又有点凉,刚刚好。大概是因为已经秋天了吧。”
护城河的水色和对岸皇居里树木的颜色有一种与夏天不同的宁静。
“我家里呢,”白木正儿八经地说道,“希望尽量早点举办仪式。如果再不决定,年内就预约不上举办场地了。”
薰的心中突然骚乱起来。她说:“不急,举办场地等有空了就好……明年也无妨的。”
“总之,得先定下日子,请一位证婚人。”
“证婚人?啊,没错!说到证婚人,我有一个不二人选。”薰突然以一股男子的气势说道。
“我父亲似乎也有人选了。”
“不行!证婚人必须是我选的那位。”
“哪位?“
“五月的父母。”
“哦,大学教授,可以啊。我不管证婚人是谁,只要你能来到我身边就好……证婚人的事,我父亲也没有特别坚持。不过,你为什么说是必须呢?”
“那是因为……”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没有亲戚。”
“嗯?”
“将来如果我们夫妇吵架,支持我的人就只有哥哥。而你有父母、兄弟姐妹,还有许多亲戚在东京。如果连证婚人都是支持你的,那我就太没底气了。”
“哦,原来如此……不过我没打算孤立你啊。”
“打算什么的都靠不住。不过我刚才说的都是玩笑话,其实我有一点私心。”薰一脸认真地说,“如果我嫁给了你,哥哥就成了孤家寡人,多可怜……”
“……”
“如果五月的父母做我们的证婚人,那么我结婚后,哥哥就
有理由去五月家里拜访了。这样一来,五月和哥哥就能继续来往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我想让哥哥和五月结婚!”
[book_title]雨
暑假结束后,五月还没有见过雪子。上下学时,她总是关注雪子家里的情况,却一次都没有见过她。
薰寄到轻井泽的信里提起雪子常到店里玩耍、帮忙束花等,而且已经相当熟稔了。五月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揪了一下,然后又被自己的这一反应吓了一跳。雪子经常光顾薰的花店,那么也会经常见到研一咯。可那又如何呢?五月摇了摇脑袋,似乎在甩去这样的想法。
然而,就在从轻井泽回来后的那个傍晚,五月给薰打电话询问雪子时,雪子不在,薰反过来问五月怎么了。
今天,放学后的五月和往常一样关注雪子家的动静,结果看到一位年长的医生带着一位护士走了出来。
五月心想,莫非是她的舅舅身体抱恙?五月打算与母亲商量前去探望的事,急忙走进玄关,立刻听见了母亲明朗的笑声。
“你回来了!研一来了哦!”美也子打开客厅门,“快去换完衣服过来。是件大好事,薰要结婚了!”
“啊!真的吗?”五月飞奔进卧室,匆忙换完衣服后走到客厅,“薰好过分啊,都没告诉我……”
“她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主。”
“她也没有跟研一哥商量吗?”
“没有,不过这原本就是我提议的婚事。反倒是薰,和平常一样的做法,让我还以为她不愿意……”研一说道。
“研一让我们当证婚人呢。”
“哎呀,真好!父亲和母亲……”
“这也是薰的决定。她非要让我来拜托二位,还逼着白木也同意了。”
研一这样说着,想起了薰向白木强烈主张一定要请中田俊助夫妇当证婚人的那天晚上的话:“我出嫁了之后,你就会和五月疏离,所以我才要请五月的父母来当我的证婚人。这样一来,他们就成了我们的亲戚。我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哥哥你就会把五月弄丢的。”他看了看五月的脸,五月也在看他,她的眼神清澈无邪。
然而,自从在薰的店里第一次见到雪子之后,这一个半月以来又不时地见过几次,她那一双总是深藏着不安和悲伤的大眼睛似乎离研一越来越近。相比之下,健康美丽的五月反倒让研一无法平静。这是为什么呢?
五月红了脸,垂下了眼。
忽然间,一阵骤雨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
“哎呀,下雨啦!下雨对亲事来说可是好兆头呀!”美也子对研一说道。
“借您吉言!不过我没有准备雨具,真是头疼啊。”
“没事,别担心。”美也子和五月同时说道。
“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这是阵雨,一会儿就会停了。”美也子挽留道。
可是研一说研究室里还有工作要做,于是五月去送他。
研一走在看得到车站的坡道上,对五月说:“谢谢你。雨下得不算大。”说着,就把伞递给了五月。
“那也是会淋湿的。”五月接过研一手中的伞,撑起来为研一遮上。
二人并肩顺坡而下。在经过雪子家门前时,五月停了下来。似乎正要出门办事的雪子刚从玄关里踏出一只脚来,怔怔地看着五月和研一。
“哎呀,雪子!”五月喊着,向她走近。雪子见状却噌地关上门,躲了起来。五月一头雾水,目瞪口呆,看着雪子消失的那扇门,向研一问道:“雪子这是怎么了?”
“不清楚。她怎么了?”
然而,研一并非不知道雪子看到自己和五月走在一起时想要逃避的心情。
与车站之间的坡道只有一小段,在研一看来却漫长极了。
[book_title]薄日
“雪子,雪子。”
周作又在呼唤雪子了,他衰弱地看着应声而来的雪子,视线却似乎没有焦点。周作脸颊上的肉眼看着日渐瘦了下去。
“舅舅,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只是……你就在这儿待着。”
“是。”雪子一坐下,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近来,周作总是这样呼唤雪子。
“雨停了吗?”
“是的,打开回廊的门吗?”雪子起身走到廊下,打开玻璃门,西边的天空渐渐明亮了起来,洒下了一层薄薄的余晖,“好像天晴了。”
“是吗?初秋的雨让人心绪不宁,真是讨厌。睡着了更是如此。”
“……”
“十月、十一月的秋天倒是很好。不过,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到。”雪子回到周作身边的地板上坐下。
“你知道我的病吧?”
雪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周作患了胃癌,听舅母说不知道还能不能挺过两个月。
“是癌吧。大家都想隐瞒,可是没有人不知道。大概还剩一个月。”
“不是的,舅舅,不是那样的。”
“没事,雪子。这些都无所谓,我放心不下的是你,还有你的舅母。要是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就好了……可是我这副样子,大概已经不能再为你们做什么了。”
“舅舅,我们……”雪子为了不放声大哭出来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洋二都不来看看我,他还好吗?”
雪子听了洋二的名字后吃了一惊。
“你偶尔会见他吗?”
“没有。”
“不知道他的工作是否顺利。”
“……”
“算了,你告诉他,让他来一趟。”
“是,我这就去把他带过来。”雪子说着就要起身。
周作见状说道:“不,不必现在。坐下来吧。”
自从把钱送到在新宿的酒吧里工作的洋二那里之后,雪子就再也没见过他。
“我就说不用给那家伙钱,姐姐要是想给就自己去吧!”当时,洋二躲躲闪闪地净说些奇怪的话,着实让雪子吃了一惊。雪子问他为什么要坐上敏高与美也子的车,他没有老实回答,而是把姐姐一个人留在酒吧里,赌气似的独自消失在了小巷尽头。雪子无奈之下只好把钱带回去,还给了舅舅。周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把钱直接寄给了敏高,敏高发来一封简单的告知信。
无论如何,洋二在收下舅舅的那笔钱并且从伊香保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来向舅舅问候过。雪子不禁想,舅舅让她把洋二叫来,或许是让他来道歉的。
“洋二在酒吧倒也无妨。雪子啊,如果我不在了,就把这房子卖掉,和舅母一起开家店……”周作低沉地说,“不过你舅母是反对的。”
雪子也听舅母说起过,舅舅不在了之后,她打算把这房子租出去一部分房间,靠收租生活。
“话又说回来,开店什么的雪子你也不在行,你舅母又是那种态度,我希望至少要活到你出嫁。”
“舅舅……”
“雪子,”周作无力地看着雪子,“我看你最近经常出门,是有心上人了吗?”
“欸?”
“是不是交往了结婚对象?”
雪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满脸涨得通红。
周作见了她这副模样,反倒是吃了一惊。于是,接着问道:“他人怎么样?”
雪子略显狼狈地答道:“挺好的。”
“你喜欢他?”
“……”
“原来如此。你想跟他结婚吗?他有意吗?”
“舅舅……”
雪子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舅舅在问什么,似乎只是为了回答问题才失魂落魄地开了口。雪子在回答的时候,心里还寻思着舅舅所说的“心上人”是谁,思来想去,最后发现那人或许就是研一……就在大脑一片混乱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舅舅的回答是关于研一的。她为此感到震惊,脑海里浮现出了前天在玄关外目睹到的雨中的研一和五月。
“不可!”雪子脸色大变,惊呼一声。
这一声惊呼反倒是吓到了周作:“怎么了,雪子?什么不可?”
“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什么?”
“啊!”雪子再也无法忍耐了,从舅舅的房间里飞奔而出。
[book_title]岔路
“舅舅的身体很糟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雪子在打给研一的电话里紧张地说到这里就住了口。
雪子漫步于新宿寻找洋二,拥挤的人潮让雪子成了孤身一人。洋二没有去酒吧上班,雪子逃也似的走出酒吧,一看见街角的电话亭,就莫名其妙地拨通了研一的电话。
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电话号码盘上转下研一的号码的呢?电话接通后,她感到研一就在她的身边。这个念头支撑着快要崩溃的雪子,她一听到研一的声音,就哭了出来。
“没事,没什么。”雪子不等研一开口,就挂断了电话。玻璃外的街景在她的眼底膨胀开来,她怀念起了研一温柔的臂弯。
“不可!”她自言自语似的嘟嚷着,强撑着站不稳的身体,摸了摸脸颊,走到电话亭外。秋天的阳光压在她的身上。
今天医生在临走之前告知:“他身体越来越衰弱了,虽然不是突然变成这样的……”
雪子觉得该做心理准备了。医生的脸看上去就像敏高。敏高从舅舅手中拿走十万日元之后杳无音信,洋二也因此疏离了雪子。一想到不得不坚强起来的自己,她不禁悲从中来。她站在路边,正要拦下一辆出租车。
就在这时,一个明朗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她不禁回头循声看去。只见手里拎着购物袋的薰和满脸笑容的五月站在那里。
“你还好吗?没有一点音信,我担心死了。我哥哥也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
从薰的口中听到研一的名字,令雪子感到痛苦。
“我们正在说要去看望你。正好,我们一起走吧。”
“我舅舅的身体很糟糕。我去酒吧找我弟弟,可他今天没去上班。”
“你脸色不太好,要注意身体啊!”
雪子有些惧怕五月清澈的目光,再加上给研一打电话一事,她感到了双倍的痛苦。待回过神来,她问道:“薰,你要结婚了吗?”
“欸?”或许是被幸福笼罩着,薰的脸颊红通通的,“雪子,你别那样看我。我可什么都没变哦!”薰身穿的毛衣外套的大领襟像一片花瓣,连她的微笑似乎都在散发着花的香气。“别看我了,我们去喝点东西吧!”薰害羞了,用男子般的语气说道。然而,这样反倒衬托出了她作为新婚少妇的娇羞的一面。
“我要回家了。”
“对不起,说了事不关己的话。”
“没关系。”
“我也想和你们一起。薰,我还想去你店里帮忙呢……”
“别在意。”雪子回头看去,只见薰已为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雪子,你累了吧?我们送你。”
雪子被五月和薰扶进车里,脑袋深处还在隐隐作痛,或许自己真的累了。西斜的阳光洒在尘土飞扬的路上。
“薰,日子定了吗?”
“我生日那天。”
“二十五日。”五月补充道。
舅舅还能活到二十五日吗?薰即将迎来一位亲人,而雪子会失去一位亲人。
“雪子,我给你也发了喜帖,你可一定要来哦!”
“我想去。可是,不知道舅舅……”
“他的身体已经到那种地步了吗?”
雪子默默地点了点头。车内顿时一阵沉默降临,让人呼吸困难。雪子的眼眶里蓄着泪水。
五月把手臂环绕在雪子的肩上,揽着她。雪子感受到了一股母亲般的气息,温柔的五月让雪子不禁自责了起来——自己给研一打电话难道不是对五月的背叛吗?自己真是个坏女人!
“我闻到了银桂的花香!”
“车里似乎洒了香。雪子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银桂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站在那棵树下。”
“对了,我还记得五月曾对我说过雪子是银桂少女呢!还说什么奇怪的人……”
坐在雪子两侧的两个人似乎在为她转换心情,热络地交谈着,她们的这番心意让雪子震颤不已。
出租车驶到了田园调布站,雪子下车后激动地说着“原谅我!我是个坏女人!都是我不好!原谅我吧!”就跑走了。
“雪子!”
她的身后传来了五月惊慌失措的声音。
[book_title]旅人
“能像这样和你聊天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再过一周,你就要去白木家了。”
“你会感到寂寞吗?”
“会啊,我可是被你养大的。”
“哥哥,我要把一个人托付给你,来代替我。”
研一一听,就知道薰说的人是五月。
“五月娴静温柔,比我更适合和哥哥在一起哦。”
“薰也是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好女孩。”
“二十年的相处就总结出这样一句话,而且已经竭尽了全力。”
“二十年啊……这样说来,你已经二十一岁了。”
“我觉得五月也差不多该结婚了。哥哥,你要不要下定决心去求婚?”
“求婚?”
“嗯,就像白木那样,积极一些。像我这样的人都想结婚,如果哥哥主动提亲,五月也一定会答应的。哥哥,你就求婚一次试试嘛!”
“嗯,待日后。”
研一的回答有些轻描淡写,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研一。
“哥哥,你是爱五月的,是吧?”
“不讨厌,可以说是喜欢。只是,我的情感可能更谨慎些。”
“是吗?我还以为你迫不及待呢……不过算了,你们日后一定会结婚的!我确信!”
“你是分析大师吗?”
“炒股赚钱,经营花店,找结婚对象,我总会在关键的时候灵光一闪哦!在哥哥和五月的事上也是,哥哥一定会跟五月结婚的。”
薰的房间里净是些新玩意儿,决定结婚之后更是如此,让研一目不暇接。
“对了,今天我在新宿遇见了雪子。她脸色苍白,看上去可怜极了。听说她的舅舅病得很重,拖得雪子也快要倒下了。”
雪子往研究室打的那通电话像一撮不会熄灭的火苗,在研一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在他还没有说出安慰之词的工夫,雪子就挂断了电话。雪子的心情研一可以理解,他甚至还叹了一口气。
“后来呢?你们去她家里探望了吗?”
薰把刚才三人相遇的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研一。薰把雪子临回家时的奇怪行为归因于她舅舅的疾病和她本人的身心疲惫,似乎没有看出雪子对研一的暗恋。她本该察觉到的,却粗心大意了,大概是她才二十出头的缘故吧,满脑子充斥着自己的事,没能注意到也是理所当然。男子似乎比少女更能理解少女的情感。研一望着雪子那一双克制着悲伤的眼睛,总有种冲动去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研一放在少女肩头的手掌不正能感受到少女赤裸裸的内心吗?
“待我出嫁之后,哥哥的身边事我都交代给店里的京子来打理了。不过,打扫卫生什么的你可要自己做哦。”
“我一个人也不要紧。”
“才不是呢,哥哥你就是那种不把你放上轨道就一动不动的人。”
“你说的话一如既往地辛辣啊!就算改了姓氏,成了白木薰,你也绝对不输啊!”
“真讨厌,哥哥!对了,你要吃水果吗?我这里有非常美味的柿子哦!”
薰在长廊尽头的厨房里熟练地操着菜刀,她的背影美得惹人心醉。
“周日和我一起去五月家哦!”
[book_title]女人的命
五月早上总是很早起床,不过今天是周日,就算睡懒觉也不要紧。今天她也是早早地醒来,看了看时钟后,觉得没必要起床。当她听到峰婶起来做家务的声响后,在床上越发躺不下去,便麻利地起来换好衣服,去了厨房。
“早上好!”
“哎呀,今天是周日,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院子就由我来打扫吧!”
“好啊!什么事都不做反而更无聊吧。”
五月想着今天研一会来,心里七上八下的。
清晨凛冽的空气中飘荡着银桂的花香,惹得五月快要眩晕了。她不禁担心起雪子来,不知道雪子现在怎么样了。五月走出家门,向着雪子家走去。
自从上次一别,五月似乎觉得雪子采用那样的道别方式自己也有责任。一闻到雪子家庭院里飘来的银桂花香,青春的气息仿佛立刻向她扑来,和研一并肩走在雨中时看到的躲避在门后的雪子倏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啊,五月!”
五月听见那突如其来的喊声,环顾四周,发现银杏树下站着雪子。雪子的目光不像是看着一个路过的行人,而像是在深切地对她诉说着什么。
“你看上去很累,没有休息好吗?”
“我睡不着。舅舅的病还是老样子……”
二人沉默着,并肩走在一起。
雪子那双大睁着的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极力掩饰身体的憔悴。
“上次……”
“没事,别在意。”
“不是。”
“那是……”
“是关于研一的事。”
五月因这句出乎意料的话停下了脚步,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惊呼。
雪子回过头来说:“我那天去找我弟弟,突然想听听别人的声音。我只知道研一的电话,于是打给了他。不过,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害怕极了。”
“……”
“我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背叛了你。我有预感,我会和敏高一样给你带来不幸。”雪子咬着嘴唇,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些话。
母亲被柏木敏高夺走的悲伤再次袭来。五月在心里想,雪子也被敏高夺走了母亲,但她不是敏高,不会变成恶魔的。
雪子看着驻足的五月,突然噤了声。银杏树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中。
“研一是个好人。”
“你爱他吗?”
雪子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然后默默地背过身去。突然,她快步走了起来,似乎不想让五月看见自己的眼泪。
“雪子,今天薰和研一要来我家,你也来吧!“
雪子以为研一或许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又或许对自己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只好把爱情藏在心里。这样反倒使得爱意越来越浓了。
雪子家庭院里的银桂树似乎生长在生死之间,其散发出的馥郁花香追在五月身后。
“快,薰,快进来!在客厅好吗?研一也快请进!”薰明朗的气质感染了美也子,让她也明朗了不少,柏木带给她的伤痕似乎自动痊愈了。
五月看到母亲的笑容后放下心来,高兴地拉着薰的手往客厅走去。
“大家都来了,欢迎你们!”父亲俊助身穿和服,喜气洋洋地说,“薰,变得更漂亮了!”
“哇,叔叔也会说这种话啊!”
“白木真是个幸福的人啊!”
“哎呀,父亲!”
“这次要给你们二位添麻烦了!”
在证婚人面前,就连薰这种性格的人也变得端庄起来。
“我做点好吃的东西吧!”美也子说着,就从座位上起身。
“接下来,就该五月结婚了。到时候就让白木的父母做证婚人吧。”
五月听了这番话,不禁双颊绯红。
“薰结婚之后,我可以去花店帮忙吗?我也想像薰那样,生活在花丛中。”
“真的吗?我好高兴,你一定要来哦!”薰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五月身边,“学校不忙的时候去就行,我也抽空过去帮忙。”
“你说什么帮忙?那不就是你的店吗?不过话说回来,我能做好吗?我想让母亲也一起去束花。”
“没问题!我原本也是想成为专业的花店老板呢!”
研一看着眼前两个孕育出情感香气的美丽少女,高兴地笑了。
“对了,证婚人要说些什么呢?”
“刚才叔叔夸我的话不就是为了婚礼而准备的吗?”薰像女儿一样体己的俏皮话温柔地包围了整间客厅。
“母亲也和我一起在花店工作吧!”
刚端来盘子的美也子听了,吃惊地抬起脸来看着五月。
“阿姨和五月要是站在花丛中,花反而卖不出去了!”
俊助看着五月,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明白女儿的心思。
吃过午饭后,薰留在五月家里。五月出门去送说要回研究室的研一。
“雪子喜欢你,可她又觉得背叛了我。”
五月无论如何都想让研一明白雪子的感情。她的想法是,自己对研一的爱情比雪子来得浅。她早上看到转过身去的雪子摇了摇头,肩膀却颤抖着,于是说起想要帮薰打理花店的话来。
五月目视前方,步伐丝毫不乱,她的身影严肃地映在研一的眼里一那是恋爱中美丽少女的身影。
阳光下的银杏树把颜色映在了五月的身上,似乎也映在了雪子和薰的身上。
[book_chapter]下部 河流流经的小城故事
[book_title]高跟鞋与木屐
圣诞节这天下雨了。
第二天是周日,东南风扫得天空万里无云,白昼的月亮悬挂在空中。这天,富佐子的邻居突然要搬家,这让她惊得起了鸡皮疙瘩,可她还是搭了把手。
邻居三姐妹的大姐伸子从别人那里听闻,在不正当的权利上过分坚持反而会招来损失;二姐加奈子非常渴望得到那笔钱;小妹雪子则不愿意继续过简陋小屋的生活,期待借此改变生活。因此,一进入十二月,她们就到处找房子。
尤其是加奈子,她厌倦了现在工资微薄的工作,而且正好她有一个朋友在青梅沿线的福生一带当陪酒女,平日里总是一副阔气的模样,让加奈子备受刺激,也有同样身为女子的嫉妒。因此,加奈子一听说福生有空房子就心动了。
和男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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