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金三角 [book_author]莫里斯·勒布朗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49361 [book_dec]一伙间谍盗窃了大量黄金,准备将其运出法国,警方多方设法找回黄金,但始终未找到线索。上尉帕特里斯深入敌穴,发现了一个神秘的记号金三角。但他和心上人不幸被敌人诱入陷阱,濒临绝境,这时亚森·罗平出现了,他能救出上尉并侦破金三角的秘密吗? [book_img]Z_10852.jpg [book_chapter]上部 [book_title]一、柯拉丽妈妈 这不到六点半,天就很黑了,两个士兵来到卡利拉博物馆对面,谢洛街和彼埃尔-夏龙街的交叉路口。 两个当中,一个穿天蓝色步兵军大衣,另一个是塞内加尔人,穿浅灰毛料军服,紧腰上装,肥大的短裤,这是战争期间朱阿夫军团和非洲军团的着装。他们两个一个只有一条左腿,一个只剩一条右臂。 他们绕街心广场转了一圈,停下来。街心广场中央是一丛美丽的矮雪轮花。那个士兵扔过去一支香烟,塞内加尔士兵拾起来,猛地抽了几口,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把它掐灭,放在口袋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候,从卡利拉街又走来两个士兵,他们的军服有点不伦不类,看不出什么兵种。不过,其中一个戴着朱阿夫军团的小圆帽,另一个则戴着炮兵帽子。前者手里拄着丁字拐杖,后者撑着手杖。 这两个人倚在人行道旁的书亭上。 又有三个人分别从被埃尔-夏龙街、布里塔尔街和谢洛街走来。他们一个是独臂轻步兵,一个是瘸腿工兵,一个是髋骨受过伤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他们一直朝前走,走到一棵树旁,靠在那儿。 他们七人没有进行任何交谈,仿佛互相都不认识,也没有注意别人。 他们一动不动地靠着树或书亭,或站在雪轮花前面。这是一九一五年四月三日的晚上,难得有几个行人走过这条光线幽暗的冷僻街口,也没有人去注意这几个站立不动的人影。 六点半的钟声敲响了。 这时面向广场的一幢房子的门开了。一个男人从门里走出来,然后把门关上,穿过谢洛街,绕着广场走了一圈。 这是一位穿着卡其服的军官,头戴红色警帽,帽子上飘着三根金色的饰带,头上的绷带把额头和颈背都遮住了。这人很高很瘦,右腿是木制的假肢,拄着一根拐杖。 这位军官离开广场,走到彼埃尔-夏龙街,然后转过身四处张望。 他仔细地观察广场中的一棵树。用拐杖头轻轻地顶了一下往外突出的肚子,收收腹便又走了。 这回,他决定沿着彼埃尔-夏龙街走到巴黎市中心去。因此他来到香榭丽舍大街,上了左边的人行道。 他又走了二百多步,这里有一家大旅社,正如告示上写的,已改名为野战医院。军官在不远处隐蔽着,等候着。 六点三刻过了,七点的钟声又响了。 又过了几分钟。 从医院走出来五个人,接着又出来两个人。最后从门厅里走出一个女郎,穿着有红十字标志的蓝大衣。 “就是她,”军官自言自语道。 她从他刚才走过的路,到达彼埃尔-夏龙街,又迈上右边的人行道,径直朝谢洛街口走去。 她步伐轻盈、矫健而有节奏。她走得快时,蓝纱巾在她肩头飘动。她的大衣虽然很宽大,但人们还是看得出她臀部扭动和青春的风度。 军官一直漫不经心地跟在她后面,并一边抡着他的手杖,像一个在街头闲逛的人。 这时,街上除了这个军官和女郎以外,根本看不到别的人。 可是,当女郎刚刚穿过马尔索街的时候,早就停在街上的一辆汽车开动了,朝着那年轻女人前进的方向行驶,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这是一辆出租汽车。军官注意到了两点:车里坐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留着浓密的小胡子,头上戴一顶灰毡帽,几乎一直把身子探出车外,同司机说着话。 可是护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军官换到另一边的人行道上,加快了脚步,因为那护士离街口越来越近,汽车加快了速度。 军官从他所在的地方打量了一下广场,但不管他的目光如何敏锐,黑暗中,根本看不见那七个残废军人。此外,这时候根本没有任何行人,也没有任何车辆。天幕下,黑暗中,在两条宽阔的街道交叉口上,唯有垂着窗帘的两列有轨电车划破沉寂的夜色。 年轻女郎也在注意观察街上的情况,但她似乎没有发现令人不安的迹象。她没有一点迟疑不决的表示,一直跟在她后面的汽车也并没有使她感到惊讶,她没有回过一次头。 然而汽车追了上来,在广场边上,离那护士最多只有十至十五米的距离行驶着,当她专心地开始朝树林走去时,汽车又逼近一步,离开了车道,沿着人行道行驶。靠人行道对面一侧,即左侧,把身子探出车外的那个人,这时打开车门,站在了踏脚板上。 那军官又急忙赶过来,也顾不上被人发现。事情已到千钧一发之际,这些人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在乎。军官把哨子放在了嘴上。毫无疑问,预料中的事即将发生。 果然汽车戛然停下。 两个男人从两边车门跳出,冲到广场的人行道上,离书亭只有几米远。 随着年轻女人的一声惨叫,军官尖利的哨音同时响起。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男人抓到了猎物,就迅速往车里拖。而那几名残废军人好像是从树洞里窜出来的一样,奋力追赶着匪徒。 战斗持续时间不长。可以说没有战斗。司机一发现有人伏击,便以最快的速度驾车逃走。而那两个男人见事情败露,又见面前举着这么多的手杖和拐杖,军官还用枪瞄准他们,就丢下那个女人逃走了。为了怕中弹,他们左躲右闪,最后消失在布里塔尔街的黑暗中。 “快追,亚邦,”军官对一只胳膊的塞内加尔人吩咐道,“去捉一个来见我。” 军官扶着那个吓得浑身打战的年轻女人,她差点晕过去了。他十分关切地对她说: “别怕,柯拉丽妈妈,是我,贝尔瓦上尉……帕特里斯-贝尔瓦……” 她含糊不清地说: “啊!是您,上尉……” “是的,是您的朋友们,您在野战医院护理过的伤员,我从康复中心把他们找了来保护您的。” “谢谢……谢谢……” 她声音颤抖着,又问: “那么其他的人?那两个男的呢?” “跑了。亚邦正在追捕他们。” “他们想要我干什么?你们怎么会奇迹般地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我们留到以后再谈,柯拉丽妈妈。我们先谈谈您吧。我把您带到什么地方去呢?您看,您应当到这里来……恢复和休息一下。” 在一个士兵的帮助下,他把她扶进三刻钟以前他从那里出去的房子里。年轻女人顺从了他。 他们走进底层的客厅,他打开电灯,那里烧着一堆柴火。 “请坐。”他说。 女人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接着上尉吩咐道: “你,普拉尔,到餐厅找一个杯子来。你,里布拉,到厨房去拿一瓶凉水来……夏特兰到柜子里拿瓶朗姆酒来……还有……” “还有,”她笑着说,“只要一杯水就够了。” 现在她苍白的两颊恢复了红润,嘴唇有了血色,洋溢在脸上的笑容恢复了自信。 这张脸充满了妩媚和温柔,五官端正,皮肤细腻,表情像孩子一样的纯真、好奇;她在看东西的时候,两眼总是睁得大大的。但这和蔼和温柔,又常给人一种坚毅的印象。她目光深沉,前额被白护士帽下的两条黑带遮住了。 “啊,”当她喝完一杯水后,上尉高兴地说道,“您看起来好多了,柯拉丽妈妈,是吗?” “是好多了!” “好极了!可刚才真可怕!多险啊!那么应该弄清楚,搞个水落石出是吗?现在,小伙子们,过来向柯拉丽妈妈问好。嗯,伙计们,是谁说的,过去柯拉丽妈妈把我们照料得舒舒服服,把枕头拍得又松又软,让我们的脑袋一睡上去就陷进去了,我们将来也要照顾她,像孩子照顾自己的妈妈那样?” 他们这些断臂的,缺腿的残废军人都赶紧向她围拢来,高兴地看着她。她亲切地同他们握手。 “里布拉,怎么样,这条腿好了吗?” “不痛了,柯拉丽妈妈。” “你呢,瓦蒂内,你的肩膀怎样?” “一点伤疤都没有了,柯拉丽妈妈……” “那么你呢,普拉尔?你呢?尤利斯?……” 她越来越激动,把他们称为她的孩子。 帕特里斯大声说道: “啊!柯拉丽妈妈,瞧您流泪了!妈妈,妈妈,您是多么关心我们大家。当我们躺在手术台上,为了不叫喊而克制着自己的时候,我们看见您的眼里滚动着大滴大滴的泪珠。柯拉丽妈妈是为她的孩子们流泪。那时我们就更咬紧牙关不吱声了。” “我呀,哭得更凶了,”她说,“因为你们是怕我难过。” “今天您又哭了。啊!不,这是够伤心的!您爱我们,我们也爱您。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那么柯拉丽妈妈,笑一笑吧……喏,亚邦回来了,亚邦总是笑嘻嘻的。” 她赶快站了起来。 “您相信他能逮一个回来吗?” “当然,我相信!我告诉亚邦揪一个回来,他准能办到。我只担心一件事……” 他们都向门厅走去。塞内加尔人已经上了阶梯。他的右手拎着那人的脖子,应该说拎着一件破衣服更恰当,真像牵个木偶。上尉吩咐: “放开他。” 亚邦松开手,那人倒在门厅的地上。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军官喃喃地说,“亚邦只有一只右手,可他这只手如果掐着某人的喉咙,这人就非毙命不可,否则就是奇迹了。德国鬼子可领教过他的厉害。” 亚邦身材高大,皮肤黑亮,一头鬈发,下颏上长着卷曲的髭须,左肩上的袖子空瘪瘪的,胸前挂着两枚勋章;亚邦的一边脸,一边下颏,和一半嘴唇被炸弹炸掉了。另一半嘴唇裂到耳根,总像在笑,也像对他面部的伤疤感到吃惊,虽然勉强做了整容和植皮,但依然如此。 此外,亚邦失去了说话能力。他最多能含混不清地发出咕哝声,因此人们得要他多次的重复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一边反复地说着,一边轮番地望望上司,又看看俘虏,就像一只好猎狗对待它的猎物一样。 “好,”军官说,“只是以后手要轻一点。” 他朝那人弯下身子,拍了拍,发现他只是昏厥过去,他对护士说: “您认识他吗?” “不认识。”她肯定地说。 “您肯定从没见过?任何地方都没见过这个人?” 这个人的头很大,头发乌黑,涂着发蜡,胡须灰白。穿着裁剪得体的深蓝色套装,说明他生活富裕。 “从来没有见过……从来没有……”年轻女人说。 上尉搜查那人的口袋,发现连个纸片都没有。 “那好,”上尉站起身来说,“等他醒了再审问。亚邦,把他的手脚捆好,丢在门厅里,你在这里看着他。你们其他人,该回康复中心去了。我有钥匙。向柯拉丽妈妈道别,快走吧。” 伤员们一一道了别,上尉把他们送到门外,又回来,把柯拉丽带到客厅,然后说: “现在,我们来谈谈吧,柯拉丽妈妈。在解释之前,先听我简单说几句。” 他们坐在燃烧着的火炉前,火焰欢快地跳跃着。帕特里斯把一个坐垫塞到柯拉丽妈妈的脚下,又关了一盏灯,这灯似乎使她感到不自在,现在她自然多了,于是他马上说: “您知道,柯拉丽妈妈,我八天前出院,住在纳伊瓦马约街这家医院的康复中心附属病室。我每天早上在那里换药,晚上在那里睡觉。其他时间我就散步溜达,中餐和晚餐东家吃到西家,有时拜访一些老朋友。今天早晨,我在一家卖咖啡的餐厅里等一个朋友,我忽然听到别人最后说的几句话……应当向您说明一下,这间大厅被隔成两部分,中间的隔板一人高,一边作咖啡厅,另一边作餐厅。我当时独自一人在餐厅这边,那边的两个顾客背对着这边,我看不见他们,他们大概以为这边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很大,有些话被我听见了,于是我记在了本子上。” 上尉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说道: “这些话引起我注意是有道理的,您也会明白的。他们在说这些话之前,还谈了一些别的问题,什么火星、火星雨的问题,战前有过两次,是一种夜间信号,一旦发生情况就可以各就各位,立刻采取行动。这些您懂吗?” “不懂……为什么呢?” “您看,啊!我忘了告诉您,那两个人是用英语谈话的,他们用词倒很准确,只不过发音不标准,我肯定他们两个都不是英国人。我把这些话翻译给您听: “‘那么,总之,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其中的一个人说,‘您和他务必在今晚七点以前赶到指定地点。’ “‘我们将赶到那里,上校。汽车已定好。’另一个人说。 “‘好,请记住,那小女人是七点离开野战医院。’ “‘不用担心。绝对不会错,因为她老走那条路,经过彼埃尔-夏龙街。’ “‘您的一切计划都落实了吗?’ “‘一点一点都已落实。将在谢洛街尽头的广场上动手,即便那里有几个人也来不及救她,因为我们的行动会像闪电似的快速。’ “‘司机可靠吗?’ “‘我相信,我们给了他那么多的报酬,他会听我们的话的,这就行了。’ “‘很好,我坐车到约定的地方等您。您便把那女郎交给我。这样我们就能控制局面了。’ “‘弄到那小女人,上校,不能说不是件美事,那妮子真是太漂亮了。’ “‘是很漂亮,我很早就见过她,但没能和她认识……因此这回我采取了迅速果断的措施。’ “上校又说,‘可能她会又哭又闹,大喊大叫。这更好!我喜欢有人抵抗……在我最兴奋的时候。’ “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另一个也跟着笑了。他们付了款,我也就立即起身走到门口去看,只有一个人从这个门走出去,这人嘴上留着浓密的髭须,向下垂着,头上戴着一顶灰毡帽。另一个是从侧门走的。这时街上只有一辆出租车,这家伙上了车,我就没有再追踪。仅仅……仅仅……因为我知道您是每天晚上七点钟离开医院,而且是从彼埃尔-夏龙街回家的,是吗?所以我就以为……” 上尉没说下去。年轻女人思索着,显出不安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她说: “为什么您不告诉我呢?” 上尉说: “告诉您!那么,如果说的不是您呢?为什么要打扰您?要是与您有关,您又该如何防范呢?您的敌人,一计不成,一定又会设置新的陷阱,谁知道呢?我们无法预料。因此最好的办法是同他们斗争。于是我把这些在康复中心做治疗的您的老病号们找来了。我正好有个朋友就住在广场上,我请他在六点到九点把房子借给我用。这就是我所做的,柯拉丽妈妈。至于我现在做的,您都知道了,您对此有什么想法呢?” 她把手伸给上尉: “我想,您把我从一场我自己一无所知,却十分可怕的危险中救了出来,我感谢您。” “啊!不用谢,”上尉说,“我不接受感谢。对于我来说,成功就是快乐!不过,我要问您,您对这件事本身有什么看法。” 她毫不犹豫地坦率回答: “我没什么看法。您对我说的所有这一切,没有一句话或者一件事能使我想起点什么。” “您没有敌人吗?” “没有个人恩怨。” “两个劫持您的人要把您交给另一个男人,他说认识您,您认识他吗?” 她有点脸红了,说: “任何女人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些公开或非公开追求她的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 上尉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说: “那么我们只好通过审问俘虏来弄清一些情况了。如果他拒绝交待,那就对他不起……我就把他交给警察局,让他们去弄个明白。” 年轻女人哆嗦了一下: “交给警察局?” “当然,否则我拿他怎么办呢?这不是我的事,是警察局的事。” “不,不!”她着急地嚷着,“毫无意义!这样人家就会涉入我的私生活!……就要进行调查!……我的名字就会进入所有的故事中去!……” “然而,柯拉丽妈妈,我不能……” “啊!我求您,哀求您,朋友,再想个别的办法吧,只要不涉及到我!我不想让人谈论我!” 上尉看了她一眼,感到非常惊讶,她居然那么激动,他说: “不会谈到您的,柯拉丽妈妈,我保证。” “那么,您要怎样处理这个人呢?” “我的上帝呀,”他笑着说,“首先我要礼貌地问他愿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感谢他对您的关照,然后请他出去。” 他站起来又说: “您想见他吗,柯拉丽妈妈?” “不,”她说,“我太累了!如果您不需要我,您就独自一人去审问吧,过后再把情况告诉我……” 由于护士工作的辛劳和刚才所受的惊吓,她确实显得精疲力尽了。上尉没再坚持,走出客厅,把门关上。 她听他在说: “喂,亚邦,你看好了吗?没什么新情况吗?你的俘虏呢?啊!您在这儿,伙计?您开始呼吸了?啊!亚邦的手是太重了点……嗯?什么?您不说话……啊!这样!可是,怎么啦?他不动了……妈妈,只怕是……” 他叫了一声,柯拉丽往门厅跑去,遇到上尉,他想拦住她,急忙对她说: “别来,有什么用呢?” “您受伤了!”她惊叫道。 “我?” “您袖口上有血。” “真的,没关系,是沾了那俘虏的血。” “他受伤了?” “是的,嘴里出血,血管破裂了……” “怎么!亚邦是不是掐得太……” “不是亚邦弄的。” “那么是谁呢?” “他的同伙。” “那么,他们又返回来了?” “是的,他们把他掐死了。” “他们掐死的!不,这叫人难以相信。” 她终于推开了上尉,走到俘虏跟前。俘虏一动也不动,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脖子上系着一条两头有环扣的细的红丝绳。 [book_title]二、右手和左腿 “又减少了一个坏蛋,柯拉丽妈妈,”帕特里斯-贝尔瓦把柯拉丽带进客厅,并随即同亚邦一起进行了调查以后说,“我看到这坏蛋的手表上刻着自己的名字:穆斯塔法-拉法拉约夫,请记住这个名字。”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轻松,不再激动了,然后他一边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说: “我们经历过多少磨难,看到那么多勇敢的人倒下去,柯拉丽妈妈,别为穆斯塔法-拉法拉约夫伤心落泪了,他是被同伙杀死的。不需要致悼词,是吗?亚邦已把他弄走了,趁现在广场上没人,把他拖到布里塔尔街,越过铁栅栏扔进卡利拉博物馆的花园里。那里的铁栅栏虽然高,但亚邦的右手不会有困难。这样,柯拉丽妈妈,事情就掩盖过去了。人家不会谈到您了,这回我可是要您感谢了。” 他笑起来。 “是要感谢,而不是问候。萨佩洛特是一个多坏的狱卒!那些人多巧妙地弄死了我的俘虏!我怎么就没有料到,第二个劫持人,就是那个戴毡帽的家伙,会去告诉等在汽车里的第三个同伙,而他们两人又会一起来救他们的这个同伙呢?他们来过了,当我和您在客厅聊天的时候,他们从便门进来,经过厨房来到与门厅相连的小门前,打开一条窄缝,那俘虏一直昏迷着被捆在那里,离他们两人很近。怎么办呢?不可能在亚邦的看守下把他拖出门厅。如果不救出他,他便会暴露和出卖他的同谋,那么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就不能实现。怎么办?于是一个同伙弯下腰悄悄地伸出手,把绳子套住俘虏的脖子,慢慢地慢慢地,不声不响地拉着环扣,直到他咽气。无声无息,一切都在静悄悄中进行。他们来了,杀了人,又走了,道声晚安,这就完了,他们的同伙永远说不了话啦。” 上尉显得很高兴。 “俘虏死了,”他说,“明天早晨,司法部门将会在一个封闭的花园里发现一具尸体,而不了解任何情况。我们同样不知道。柯拉丽妈妈,我们永远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绑架您。真的,我像狱卒,警察一样毫无用处,我甚至还不如他们。” 他继续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虽然他少了一条腿,却并没有感到不方便,他每走一步,都要尽量带动大腿和膝关节,才能保持灵活,这样就引起臀部和肩膀的不协调。不过,他身材魁梧,举止潇洒,也就弥补了这种缺陷;而且他表面上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不协调表现得很不在意,这样这种不协调也就不明显了。 他面部轮廓开阔,由于饱经风霜,皮肤黝黑,他坦率,诙谐,经常爱开玩笑。贝尔瓦上尉年龄在二十八至三十岁之问。他的风度使人想起第一帝国时期的军官们,兵营的生活赋予他们一种特别的神情,即便在沙龙里,在女人身边也改不了。 他停下来欣赏柯拉丽。她美丽的脸庞上渗着汗珠。他在她身边坐下来,轻声地说: “我一点也不了解您。在医院,护士和大夫们叫您柯拉丽夫人。您的伤员们称您妈妈。那么您夫家姓什么,娘家又姓什么呢?您结婚了吗?或者是寡居?您住在哪里?这些都一无所知。每天,您都在同一时间经过或离开同一条街道。偶尔有一个披着长白发留着胡须的男仆,脖子上围着围巾,戴着一副黄眼镜,陪您或者接您。也有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的同一把椅子上等您。有人问他,他从不回答。 “因此我对您一无所知,您是如此善良慈悲,我敢说,您又如此地美貌。柯拉丽妈妈,可能由于我对您很不了解,所以我想,您的生活一定很神秘,要不就是很痛苦,对,很痛苦!您给人的印象是,您时时生活在痛苦和不安之中。您很孤独,没有人关心您的幸福和安全。很早以前,我就想……我就想着一件事,我等待机会找您谈……我想,您无疑需要一个朋友,一个兄弟来帮助您和保护您。我说得不对吗?柯拉丽妈妈?” 上尉说话的时候,年轻女人的心在收缩着,她要与上尉保持一点距离,她不愿意让他了解他谈到的那些隐私。她喃喃地说: “是的,您说得不对。我的生活很简单,我不需要保护。” “您不需要保护!”上尉更加激动地说,“那么,这些歹徒要劫持您?这个阴谋就是针对您的呀?劫持您的匪徒见阴谋败露,竟然杀人灭口啦?这难道还不是问题吗?我弄错了吗?您周围潜伏着危险,有一些铤而走险的仇敌,您需要有人保护,以免中了他们的阴谋,也不对吗?如果您不接受我的帮助……那么……那么……” 她仍然沉默不语,甚至变得越来越反感,以至具有敌意。 军官用手指头敲着壁炉的大理石贴面,向柯拉丽说: “好吧,”他以坚决的口气说,“好,如果您拒绝我的帮助,那么,我将强迫您接受。” 她摇摇头。 “我强迫您接受,”他语气坚定地重复说,“这是我的义务,也是我的的权利。” “不,”她小声说。 “我绝对有权利,”贝尔瓦上尉说,“而这样做,是为了一个超出一切的理由,使我不必征求您的同意,柯拉丽妈妈。” “什么理由?”年轻女人望着他说。 “我爱您。” 他说得很明确,没有初恋者那种胆怯,而是像个为吐露真情感到自豪和幸福的男子汉。 她羞红了脸,低下了头,而上尉却欣喜若狂地说: “我不是逼您说出来,嗯,妈妈?我没有热烈的言词,也不下跪,没有大的动作,也不必握手。我只有几句话要对您说,不是跪着说。您不难了解我。是的,柯拉丽妈妈,您徒劳地装出不愿和人接触的样子,您很清楚我爱您,您老早就知道了。当您那双纤纤细手接触到我流血的头颅时,我们就共同播下了爱情的种子。别人的动作使我感到疼痛,而您的双手使我感觉充满着爱抚,无限深情的爱抚,还有您的无限深情的目光。我疼痛的时候,您给我抚爱,掉下眼泪。可是谁见了您会不爱呢?刚才那七位病友都爱着您,柯拉丽妈妈。亚邦喜欢您。这都是些单纯的士兵。他们保持着沉默。而我,我是上尉。我昂着头,无拘无束地大胆说了出来,请相信他吧。” 年轻女人用双手捂着她滚烫的面颊,上身弯下来,不言不语。上尉又以洪钟般的嗓音说: “您明白吗,我是昂着头,毫无顾忌地大胆说出来的,您说是吗?如果战前我像现在这样残废,我是不会这样向您表露我的爱情的,我请您原谅我的冒昧。但是,现在……啊!柯拉丽妈妈,请相信,这时,面对着您这样一个我热烈爱着的女人,我甚至没有想到我是个残废。我也从没有想过我是否有点可笑或者狂妄。” 他停下来,换了一口气,又站起身来接着说: “事情本该这样,人们应该懂得,这场战争中致残的人,不是受蔑视的、倒霉的和被生活抛弃的不幸者,他们是完全正常的人。对,正常的人!少一条腿,那又怎样?它既不妨碍我的大脑,也不妨碍我的心脏。战争夺去了我的一条腿,一只胳膊,甚至夺去了两条腿,两只胳膊,我难道就没有爱的权利了吗?就只有忍受难堪或被人怜悯的痛苦吗?怜悯?我们不需要别人怜悯,不需要别人勉为其难地来爱我们,也不需要别人对我们的仁慈、怜爱。我们对女人所要求的,正如对社会,路人,对我们属于其中一部分的世界所要求的一样,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完全平等。” 上尉又敲了敲壁炉: “是的,完全的平等。我们,无论是瘸腿的、断臂的、失明的、畸形的、残缺不全的所有人,在肉体上和精神上决不比任何人弱,甚至可能还强一些。怎么样!这些人曾用两条腿快速地攻击敌人,一旦他们截了肢,就不如那些坐在办公室,把脚搁在壁炉上的人了吗?根本不是!那么请把我们同别的人一样对待吧!请相信,我们会争取到我们应有的地位,并懂得如何维护它。没有什么幸福我们不能得不到,经过训练和锻炼,没有什么工作我们不能干。亚邦的右手已经胜过常人的两只手,上尉的左腿,只要他乐意,可以每小时走八公里。” 他笑了笑又继续说: “右手和左腿……左手和右腿……只要我们懂得如何使用它们,其他就无关紧要了。我们在什么事情上退却过?无论是从事一项工作,或生儿育女,我们不是和残废前一样吗?可能还更好一些。我可以说,我们生的孩子将一样长得结实,他们照样会有胳膊有腿,其他方面……出色的心理素质和充沛的精力。柯拉丽妈妈,这就是我们的愿望。我们不会让我们的假腿阻碍我们前进,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用拐杖同血肉的腿一样站得稳稳当当。我们不认为爱上我们是一种牺牲,也不必高喊英雄主义,因为这样的姑娘嫁给一个盲人士兵是体面的! “还有一点,我们不是什么与众不同的人!任何缺陷都不能难倒我们,这是得到两三代的人认同的一个常理。您知道,在法兰西这样的国度里,已经拥有数以百万计的残废人的时候,健全人的概念不再那么刻板,总之在未来的新人道主义中,将包括两只胳膊的人,一只胳膊的人,正如有棕色头发的人,有金黄色头发的人,有留胡子的,也有不留胡子的人一样。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人人过着随意的生活,并不需要完美无缺。因为我的生命是您给的,柯拉丽妈妈,我的幸福也有赖于您。我不要等很久,就会得到您对我的小小演说的答复。好!总算说完了。本来我还有话要说,但没有必要一天说完,是吗?……” 上尉停住了,柯拉丽一言不发。他的内心感到惶恐不安。 自他向她表白爱情以后,柯拉丽一直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她的手在脸上和额头上来回搓着。两肩轻轻颤抖着,弯着腰。她把纤细的手指移开,动作非常优美,上尉看见了她美丽的脸庞。 “你为什么哭呢,柯拉丽妈妈?” 他用你称呼,并没有使她感到不安。她为他包扎过伤口,他们之间早已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贝尔瓦上尉对她显得亲昵而又尊敬,使人无可厚非。他问她: “是因为我使您落泪的吗?” “不,”她低声说,“是因为您的乐观,您的风度,您没有屈从于命运,而是居高临下地驾驭着它,你们当中最卑微的人也毫不费力地超越了命运,我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比无忧无虑地生活更美好和更感人的了。” 他重新在她身旁坐下。 “那么您不抱怨我刚才对您说的那些话吗?……” “抱怨您?”她说,装着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所有的女人都赞成您的意见!如果要她们在前线归来的人当中挑选喜爱的人的话,我敢肯定,会挑那些伤势最重的人。” 他点点头。 “我问的不是喜爱不喜爱,而是要您对我的话作一个明确的答复。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不。” “那么请回答我……” “我的朋友,我的回答是,您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他郑重其事地说: “您不让我说吗?” “我不让您说!” “那么,我发誓,下次见到您时,一定沉默……” 她低声说: “您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句话使上尉更加纳闷。 “为什么再也见不到您了,柯拉丽妈妈?” “因为我不愿见到您。” “您这样做的理由呢?” “理由?” 她眼睛看着他,然后慢慢地说: “我已经结婚了。” 这番话似乎并不使上尉感到意外,他非常冷静地说: “那好,您将结第二次婚。您的丈夫一定是个老头,您并不爱他。他将会明白这点的……” “别开玩笑了,我的朋友……” 柯拉丽起身要走,他急忙抓住她的手。 “您说得对,柯拉丽妈妈,请您原谅,我在同您谈这件十分严肃的事情时,语气不够认真。这关系到我的生活,也关系到您的生活。我深信,我们的生活终将走到一起,您的拒绝并不构成障碍,因此您的答复也是无用的。我对您别无所求。我等待着命运的恩赐,使我们终将结合。” “不会。”她说。 “会的,事情终将如此。”他说。 “事情不会如愿,肯定不成。我请您以名誉担保,答应我,不再去找我,也不要打听我的名字。我本想促进我们的友谊,可是您的自白拉远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不希望任何人走进我的生活……任何人。” 她说话语气强烈,同时还试图挣脱被上尉抓住的胳膊。 帕特里斯-贝尔瓦反驳说: “您错了……您没有权利这样糟蹋自己……我请您考虑考虑……” 她推开上尉。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柯拉丽这一推,把她放在壁炉上的提包碰掉在地上,由于扣得不紧,提包打开了,从里面滚出两三样东西,她赶忙去拾,贝尔瓦也赶忙弯腰去捡。 “嗒,还有这个。”他说。 这是一个用草编的小盒,也碰开了,念珠从里面滚了出来。 他们两人都无言地站在那里,上尉盯着念珠,小声地说: “奇怪的巧合……紫晶念珠……古老的金丝托座……一样的工艺,一样的材料,这太奇怪了……” 他浑身一哆嗦,而年轻女人直截了当地问: “怎么回事?” 他捻着念珠链中的一颗较大的念珠,项链的一头串着十多颗念珠,另一头串着短短的祈祷链。这颗念珠沿托座边断裂了。 “这,”他说,“这太巧了,巧得令人难以想象,我不敢冒昧……不过我可以当场验证……在此之前,请告诉我,这串念珠是谁给您的?……” “没有谁给我,”她说,“我一直就有的。” “可是在您拥有它之前,它曾经属于某个人,是吗?” “属于我母亲,肯定的。” “啊!您从母亲那里得来的?” “是的,我认为是从她那里来的,她还留给我一些其他的首饰。” “您母亲去世了?” “是的。她死的时候,我才四岁。我对她的印象很模糊。可您为什么问这个,与念珠有关吗?” “关于这个,”他说,“这颗断成两半的紫晶念珠……” 他解开他的军上衣,从背心口袋里取出一只表。这只表的小银链上挂着几件饰物。 其中也有一颗断掉一半的紫晶圆球,也装有一副金丝托座。这两颗圆球看起来大小一样,颜色一样,金丝托座也一样。 他们不安地对视着。柯拉丽轻轻地说: “这只是个巧合,不会有别的事……” “当然,”上尉说,“可是我们得承认,这两个半颗的紫晶圆球可以正好合上……” “这不可能,”柯拉丽惊慌不安,她在想,她只一失手就引出了一桩事,事实是无可辩驳的,她只这样说了一句。 然而上尉决心试试。他右手拿着半颗念珠,左手拿着表饰上的半颗紫晶球,慢慢地摸索着一点点地对准,最后手不动了,已经完全合上了。 两个半球凹凸部分正好一一对应,合得严丝密缝。两个紫晶半圆球的颜色一样。合起来就成了一个完整的圆球。 他们很激动,充满着神秘感,好久没有说一句话。贝尔瓦小声说: “我也不知道这表饰上的紫晶珠的来历。我从孩提时代起,就看见它装在我的一个纸盒里,同其他一些价值不大的钟钥匙、旧戒指、旧图章等混在一起。两三年前,我从中选了些玩艺做表饰。这半颗紫晶球是哪来的,我不知道。可是据我所知……” 他把球又分开,然后仔细地察看,最后作结论似地说: “我知道,毫无疑问,这颗最大的念珠曾经掉在地上,裂成两半,一半还留在念珠链上,一半就做了表饰,就这样。我和您现在拥有的半颗紫晶球,二十年前属于某个主人。” 他走到柯拉丽身边,用同样的语气,并略带严肃地说: “您刚才禁止我说,我还是相信命运,事情终将使我们走到一起。您还否认吗?究竟会不会这样,或者纯粹是巧合,我们都无权下结论——或许存在一个事实,它证明,我们两人的命运过去就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安排好了,我们将在未来重逢,永不分离。但未来太遥远,我们不能等待,今天您受到威胁,我要向您伸出友谊之手。请注意,我不再向您谈论爱情了,只谈友谊,同意吗?” 她仍然一言不发,两颗紫晶球严丝密缝地,奇迹般地合拢的事实困扰着她,她好像并没有听见上尉说话。 “同意吗?”上尉又问。 停了一会儿,她答道: “不。” “那么,命运向您表明了它的意愿,还不够吗?” 她说: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那好,我会视情况而定。这不会要很长时间的。在此之前,我保证决不去找您。” “也不要去打听我。” “决不。我向您保证。” 她握了握他的手说: “再见!” 上尉回答: “再见!” 她动身走了,走到门边,又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会。上尉站在壁炉边一动没动。柯拉丽又说了一声: “再见!” 他马上又回了一声: “再见,柯拉丽妈妈。” 此刻,他们要说的话都说了,上尉没再挽留。她走了。 门关上了,这时上尉只好走到窗前。上尉看着柯拉丽纤细的身影在树林中穿行,消失在夜色里。他的心里感到痛苦: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是的,我会再见到她的!”他大声说,“可能就在明天。神明会保佑我吗?” 他拄着拐杖走了。 上尉在附近一家餐馆吃完晚饭,就到了纳伊区。野战医院的康复中心是马约街的一座漂亮别墅,前面是布洛涅树林。那里的纪律松弛,上尉晚上可以随时进出,只要向女看护请个假就行了。 “亚邦在吗?”上尉问。 “在,上尉,他正在同他的情人打牌。” “他有爱和被爱的权利,”他说,“有我的信吧?” “没有,上尉,只有一个包裹。” “谁寄的?” “是一个信使送来的,只说了一句,‘这是给贝尔瓦上尉的。’我把它放在您房间里了。” 上尉回到他的房间,这间房子在最顶层,是他自己挑选的,他看见包裹是用纸包的,用绳子捆着,就放在桌上。 他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把很大的生了锈的钥匙,式样和制作看起来年代已经久远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这盒子既没有留地址,也没有任何标识。他想,可能是弄错了,便把钥匙装进了口袋。 “今天的谜够多的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睡觉吧。” 然而,当他去拉窗帘的时候,透过玻璃窗,看见离布洛涅树林很远的地方,有一片火星在漆黑的夜空闪烁。 于是他想起了在餐馆听到的关于火星雨的那番谈话,这是他们阴谋劫持柯拉丽妈妈…… [book_title]三、一把生锈的钥匙 帕特里斯-贝尔瓦一直同父亲住在巴黎,八岁的时候被送到伦敦的一所法语学校学习,直到十岁多才离开那里。 开始的时候,他每周都能接到他父亲的信。后来有一天,校长告诉他,他父亲去世了,他成孤儿了,但学费有保证。到他成年以后,由一位英国律师出面,他继承了一笔二十万法郎的遗产。二十万法郎对于一个花钱大手大脚的青年来说,是不够的。后来他被派到阿尔及利亚服兵役,因为没有钱,便欠下两万法郎的债。 他开始动用他的遗产,后来他参加了工作。他头脑聪敏,思维活跃,没有特别的爱好,但是他富于创造性和具有决断能力,主意很多,敢想、敢做,赢得了信誉,积累了资金,就办实业。 他在殖民地兴办电力,购买资源和水力,搞汽车服务,船只运输,开发矿藏等等。几年之间,他办了十二个实业,都取得了成功。 大战爆发,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冒险机会。他全身心投入战斗,马恩河战役后,从殖民军的上士晋升为中尉。九月十五日这天,他腿肚子中弹截了肢。两个月以后,因为他玩了点名堂,人家不知道他残废,于是他又当上了第二流驾驶员的飞机观测员。一月十日一次事故结束了两个英雄的事业。这回贝尔瓦上尉的头部受重伤,被送到香榭丽舍街的野战医院。这段时间,被他称为柯拉丽妈妈的女人也来到这个医院当护士。 他不得不做穿颅手术,这手术获得了成功。手术很复杂,很痛苦,可他从不叫苦,而且很高兴帮助他的病友,所有的病友都真诚地喜爱他。他同他们开心,安慰他们,以他的热情和乐观鼓励他们正视困难,他们谁也不会忘记他接待为他做假肢的制造商的情景。 “啊!啊!一条假腿!为什么要做假腿,先生?无疑是为了欺骗别人,使人看不出我是瘸子,是吗?先生,您认为,像我这样的法国军官,瘸腿是件羞耻的事,所以必须掩盖起来,是吗?” “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上尉。但是……” “那么您那个东西要多少钱呢?” “五百法郎。” “五百法郎!您认为我可以拿五百法郎装一个假肢,而上十万同我一样可怜的家伙就只能安一个木腿,是吗?” 在场的人好开心,柯拉丽妈妈听着也笑了。帕特里斯只要博得柯拉丽妈妈一笑,就心满意足了。 正如上尉说的,他一开始就对柯拉丽一见钟情,她美丽动人,举止优雅,目光温柔,对病人和善,她像一股暖流穿透人的全身。从一开始,她的魅力就使他动心,围绕着他。她的声音使他充满活力,她的目光和芳香让他愉悦。然而,尽管他沉浸在爱情之中,他仍感到这个柔弱的女子周围充满了危险,他需要为她效力。 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证明他是对的,危险越来越明显,他终于有幸把这个女人从敌人的威胁下救了出来。第一次战绩令他欣慰。然而斗争并没结束,新的进攻又将开始。现在他就在想,这种火星雨的信号同劫持柯拉丽的阴谋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呢?难道那两个人所谈的两件事是属于同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火星还在那里闪烁着。 根据帕特里斯-贝尔瓦的判断,火星是从塞纳河上特罗卡代罗与帕西火车站之间的地方升上空的。 “那么,”他想,“直线距离最多两三公里远,走,去看看。” 在康复中心的三楼,一间房子的锁孔里透出微光,亚邦就住在这里。上尉从女看护那里知道,亚邦正在和他的情人玩纸牌。他走了进去。 亚邦已经不玩了。他在一把扶椅上睡着了,牌摊在桌上,左肩上垂着一只袖子,下面露着一个女人的头,脸粗俗得令人可怕,嘴唇同亚邦一样厚,一嘴的黑牙齿,皮肤油腻发黄,像在油里浸过一样。她叫安惹尔,是个厨子,亚邦的情妇,她在打鼾。 帕特里斯满意地看着他们。这正好证实了他的观点的正确。如果说亚邦能找到意中人,那么重残的人就不能得到爱情的愉快吗? 上尉推了推亚邦的肩膀。亚邦醒了,笑了笑,其实他知道上尉要来,还没醒来就笑了。 “我需要你帮忙,亚邦。” 亚邦高兴地咕哝了一声,推开倒在桌上打鼾的安惹尔。 当他们走到外面的时候,已经看不到火星了。树荫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顺着大街走,为了节约时间,搭了一段环形铁路到了亨利-马丁街。从那里,上尉又到了通向帕西火车站的拉杜尔街。 一路上,上尉不停地向亚邦讲述他担心的事情,尽管他明知这位黑人不可能明白,但这是他的习惯。亚邦是他的战友,后来成了他的勤务兵,像条狗样的忠实上尉。他在他的长官成为瘸腿的同一天头部受伤。亚邦认为他命中注定要同上尉经受同样的考验,他庆幸自己两次受伤,他乐意与贝尔瓦上尉共生死。而上尉对这种忠实,报之以亲切的友情,有时开玩笑,有时很严厉,这使亚邦更加亲近他。亚邦起着一个被动的亲信作用,上尉征询他的意见,但不必听取,上尉还可以找他出出气。 “你有什么想法,亚邦先生?”上尉挽着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说,“我认为,这是一码事。你也这样认为,是吗?” 亚邦会发两个音,一个是“是”,一个是“不”。 他咕哝一声: “是。” “那么,肯定,”军官说,“我们可以这么说,柯拉丽妈妈又遇到了新的危险,是吗?” “是。”亚邦回答,他基本上总是同意上尉的意见。 “那好,现在要弄明白火星雨是什么东西。像以前法国齐伯林飞艇第一次飞到这里一样,我猜可能要一周的时间……可是你听见了吗?” “是……” “我猜想,可能这是一个叛变的信号,是为了齐伯林飞艇第二次飞来……” “是……” “是‘不’,不是‘是’,蠢货。你怎么会认为是给齐伯林飞艇发的信号呢,因为根据我听到的谈话,这种信号战前出现过两次,对吗?可是也许这并不是真正的信号呢?” “不。” “怎么不是呢?那么是什么呢?大傻瓜?你最好还是闭上嘴,听我的,你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我承认我也莫名其妙了。天哪!问题太复杂了,要解决这些问题,我还不够格!” 帕特里斯-贝尔瓦走出拉杜尔街时,感到更迷惑不解了。他面前有好几条路,选择哪条好呢?虽然他已经来到帕西中心区了,可仍然看不见任何火星。 “无疑是放完了,”他说,“我们白费力气。这是你的错,亚邦。如果不是因为把你从心上人的怀里拉出来而耽误了宝贵的几分钟,我们就及时赶到了。我为你那安慧尔的魅力所倾倒,可是……”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但越来越弄不清了。没有掌握足够的情况,盲目出击,必定毫无结果。正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从富兰克林街开出一辆汽车,它是从特罗卡代罗开来的,里面坐着一个人,喊着: “向左拐……然后直行,一直开到我告诉您的地方。” 这声音,帕特里斯-贝尔瓦上尉听着与早上在餐馆里听见的一样。 “这会不会就是那个戴灰毡帽的人呢?”他喃喃地道,“也就是说,是想劫持柯拉丽妈妈的两个歹徒中的一个?” “是,”亚邦咕哝了一声。 “是吗?是火星雨把他们召来的。不要放过这条线索。快跑,亚邦。” 可是亚邦用不着跑那么快。那辆老爷车穿过雷诺瓦街,在离街口三四米远的一扇大门前停下来了,上尉也走到了。 从车上下来五个男人。 有一个按了按门铃。 过了三四十秒钟,帕特里斯又听到按第二次门铃。五个人在街上等着。最后又按第三次门铃,这时大门上的一道便门打开了一点缝。停了一会儿,他们在商量什么。开门的那人想问问情况。外面有两个人冲上去用力推门,门开了,那帮人都涌了进去。声音很响,门又关上了。上尉马上研究周围情况。 雷诺瓦街是一条老的乡村小道,它在塞纳河畔,弯弯曲曲地从帕西村的花园和房子之间穿过。它还保留着一些外省的乡土气息,不过越来越少了,旧居都在路的两边,淹没在树丛之中。那里还保留着巴尔扎克的旧居。在一座神秘的花园里,亚森-罗平发现日晷仪的缝隙中藏着一个包税人的钻石。 那房子连着一堵墙,五个人冲进去以后,汽车就停在房子旁边,这情形使上尉无法靠近。这房子看起来像第一帝国时期修建的旧旅店。圆形窗户,底层有铁栅护窗,二楼装着百叶窗,当街排成很长的一排。稍远处有一座看起来独立的附属建筑。 “这边没办法,”上尉说,“这里像座旧城堡一样与世隔绝。我们到别处看看。” 从雷诺瓦街延伸过来的小街分割着一幢幢的老建筑,向河边伸展。沿着那幢房子的墙壁有一条小路。上尉和亚邦来到这里。这条路是用尖利的碎石铺的,有阶梯,昏暗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亮。 “帮我一把,亚邦,这墙太高,利用这根电杆也许能爬上去……” 在亚邦的帮助下,上尉爬到了电灯泡的高度,伸出手去,可是他发现屋顶装的全是玻璃,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他满脸不高兴地爬了下来。 “见鬼,亚邦,你早该同我讲。差点割破手了。你想什么啦?记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死心塌地地陪着我。” 他们转了一个弯,街上一点亮光也没有,漆黑一片,上尉摸黑往前走。亚邦把手搭在他肩上。 “亚邦你这是干什么?” 亚邦的手把他推到墙根。这地方有扇门。 “很明显,”他说,“这是一扇门,你以为我没看见?只有你亚邦先生才长着眼睛!” 亚邦递给他一盒火柴,他接连划了几根,仔细地观察着这扇门。 “我同你说什么啦?”他嘀咕着,“毫无办法,门太结实了,又是铁栏杆,又是铁钉的……你看连门把手都没有……倒是有一个锁孔……得赶快量个大小,订做一把钥匙!……噢!我这儿不是有一把这种钥匙吗,是一个信使刚刚给我送到康复中心的?” 他不吱声了,脑子里又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不管这念头有多荒唐,他还是觉得对他有启示,不妨试一下。 他回到原来的地方,身上带着这把钥匙,他从口袋里取出来,走到门口,找到锁孔。上尉一下就把钥匙插进去了,他向左边拧了一下,钥匙转动了。他一推,门就开了。 “进去,”他说。 亚邦没有动,帕特里斯猜想他是害怕了。其实他自己也同样地害怕。真奇怪,这把钥匙怎么正好是开这个门锁的呢?而这个寄给他钥匙的陌生人,何以料到他会用得上呢?……实在太奇怪了……而帕特里斯决定行动,不准备去寻找答案,那可能是偶然的恶作剧,在同他开玩笑。 “进去吧,”他得意地重复了一遍。 树枝拂打着他的面孔,他感到自己是走在草地上,他面前是一个花园。天漆黑一团,看不见草地上的小径,这样走了一两分钟后,他碰着了一块岩石,上面流淌着水帘。 “倒霉!”他抱怨道,“我衣服都弄湿了,该死的亚邦!”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花园深处有狗在狂叫,接着叫声朝他们逼近。帕特里斯懂得,这是一条看门狗,发现了他们的到来,正朝他们扑过来,上尉虽然勇敢,但面对黑夜中的这个阵势,还是害怕了。怎样自卫呢?开枪会暴露目标,可他身上只有一把手枪。 这条狗像森林里的野猪一样很快地冲过来,看上去是很凶猛的。它肯定是挣脱了锁链,因它跑的时候有铁链拖地的声音。帕特里斯弯下身。这时,他透过黑暗看见亚邦走到他跟前来保护他,立即发生了一场搏斗。 “加油,亚邦,为什么不让我上呢?加油,好小子……瞧。” 两个对手在草地上滚成一团。帕特里斯弯下腰想救亚邦。他先摸到了狗,然后摸到了亚邦的衣服。可是两个对手在地上紧紧地扭成一团,疯狂地搏斗,上尉简直无从插手。 战斗没有持续多久。几分钟后,两个对手都不动了。地上发出喘气声。 “喂!怎么样,亚邦?”上尉不安地问。 亚邦咕哝着从地上爬起来。帕特里斯在火柴光下,看到亚邦的独臂五指掐着那条狗的喉咙,一条断了的锁链还吊在狗脖子上。 “谢谢,亚邦,我脱险了。现在你可以放下它了,它不会再反抗了。” 亚邦听从命令松开了手。他掐得太紧了,那狗在草地上蜷曲着一会儿,哼哼几声,便不再动了。 “可怜的畜生,”帕特里斯说,“它向我们这些盗贼扑来是它应尽的职责。亚邦,我们也在尽职责,尽管还不十分明确。” 从一扇窗玻璃内射出一线亮光,照着他们,他们穿过岩石里的一级一级的石阶和一层一层的平台,来到房子的晒台上。从这里看去,所有的窗户同临街的窗户一样,是圆形的,很高,都装着百叶窗。他们刚才在下面所看到的亮光就是从一扇百叶窗里透出来的。 上尉命令亚邦躲在花坛后面,他靠近房子听了听,听到有模糊不清的说话声。他看见百叶窗关得严严实实,既看不见也听不清。可是他走到第四扇窗子前,踏上了一级台阶。 台阶上是一扇门…… “既然,”上尉说,“人家送给花园的钥匙,就没有理由认为花园里的房门会打不开。” 门果然打开了。里面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上尉觉得这声音是从楼梯间那边传来的,这楼梯好像连着房子不住人的那头,那里有点亮光。上尉走了上去。 门是开着的。他把脑袋从门缝探进去看,然后弯着腰进去了。 他来到一个小阳台上,那阳台位于大厅一半高的地方。厅内三边都陈列着一排排的书,一直摞到天花板。大厅两头靠墙有两个螺旋形的铁楼梯。 靠楼梯的铁栏杆处也堆满了书。这些栏杆是为了保护书廊的,在这里帕特里斯正好被逮住,下面离他三四米远的那一伙人看不见他。 他轻轻地挪开两堆书,这时,说话声突然一下子变成激烈的叫喊,并且他一眼就瞧见那五个人正朝一个男人扑过去,那人没来得及抵挡,就被疯狂地推倒在地。 最初,上尉想冲下去救那个人。他把亚邦叫了来,有亚邦帮忙,他肯定可以制服他们。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们并没有使用武器,似乎并不想把他弄死。他们只不过抓着那人的脖子,肩膀和脚腕。准备干什么呢? 他们其中的一个人猛然站起,以头头的口气命令道: “把他捆起来……把嘴塞住……让他叫去,没人听见。” 上尉很快就听出是早上在餐馆谈话人中的一个,这人又矮又瘦,却显得风流,皮肤黄褐色,一脸凶相。 “我们终于把这家伙逮着了!”那人说,“我看,这回他可得说说。你们都有决心吗,朋友们?” 其中一个恨恨地说: “都有决心!不要拖延,赶快,不管发生什么事!” 说这话的人留着浓密的小胡子,帕特里斯认出他就是餐馆里的另一个谈话人,也就是劫持柯拉丽的两个人中的一个,事后他逃走了。他的灰毡帽搁在一张椅子上。 “都有决心,嗯,布尔赖夫,那么会发生什么事呢?”那头头冷笑道,“好吧,行动吧!啊!埃萨莱斯老家伙,你拒绝供出秘密!可笑!” 所有的行动都是事先商量好的,都有严格的分工,他们做起来令人难以想象的迅捷。 他们把埃萨莱斯捆好,举起来扔到一把翻倒的靠背椅里,再用绳子把他捆在椅子上。 两条腿也用绳子捆在另一张一样高的椅子上,脚伸在外面,然后脱去鞋袜。头头命令道,“开始!” 在两扇朝花园开的窗户之间,有一个大壁炉,里面燃烧着通红的,甚至白炽的炭火,那些人把捆着埃萨莱斯的两张椅子推到壁炉前,把他的脚朝前靠在离炉膛只有十厘米的地方。虽然嘴被堵住,他还是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声,被捆住的腿也极力向后缩。 “往前!往前!再靠近些!”头头愤怒地吼着。 帕特里斯握住手枪。 “啊!我要冲上去,”他在心里想,“我不会让他们为非作歹的……” 可就在这时,当他就要站起来采取行动时,他突然看到了最出乎意外的场面。 在他的对面,即大厅的另一头,与他所在的阳台对称的地方,一个女人的头靠在铁栏杆上,由于惧怕而脸色苍白,两只惊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下边炽热的炉膛前发生的恐怖场面。上尉认出是柯拉丽妈妈。 [book_title]四、炉火面前 柯拉丽妈妈!柯拉丽妈妈隐居在这幢房子里,强盗们袭击了这里,上尉也莫名其妙地赶到了这里。 他立刻想到——可能,至少有一个谜团解开了——她也是走小路来的,她从台阶进入室内,是她把门打开的。然而她怎么能打开呢?特别是她来干什么呢? 一连串的疑问闪过他的脑海,但并不急于寻找答案。柯拉丽神思恍惚的脸庞使他怦然心动。这时下边又叫了一声,比第一次更惨。她看见受害者的脚在通红的炉火前挣扎。 然而这次,上尉只注意着柯拉丽,而没有急于去救援。他决定与柯拉丽保持一致行动,一动不动,专心地静待时机。 “停!”那头子命令道。“后退。受够了吧?” 他走向前去又说: “喂,我亲爱的埃萨莱斯,你感到怎么样?你对这个故事满意吗?要知道,这还只是开始。如果你不说,我们最后就要真正采用大革命时期用火焚脚的方法,执行者就是我们。那么,说定了,你说不说?” 那头子骂了一句粗话。 “嗯?你想说什么?你拒绝?你这顽固的家伙,你难道没看清形势?或许你还存有一线希望?什么希望!你疯了。准会来救你呢?你的仆人?那些看门人,贴身男仆和总管都听我的,我给了他们放了假,他们都赶紧走了。女佣人?女厨子吗?她们住在房子的另一头,你自己说的,她们一点也听不到这头的声音。那还有谁呢?你的妻子吗?她也睡在离这间房子很远的地方,她也什么都听不到。你的秘书西蒙?他刚才给我们开门的时候,就被捆上了。而且也将如此这般处理,布尔顿夫!” 那个扶着椅子的大胡子站起来问: “什么事?” “布尔顿夫,把秘书关在什么地方了?” “关在门房的屋里。” “你知道夫人的卧室吗?” “知道,您曾经指给我看过。” “你们四个人都去,把夫人和秘书带到这里来!” 四个汉子从柯拉丽呆着的地方下边的门出来,他们还没有走远,那头子就急忙俯身到埃萨莱斯身边说: “埃萨莱斯,现在只有我们两人。这是我的主意。我们利用这个机会谈谈。” 他把身子弯得更低,说话声很小,以致帕特里斯都听不清楚。 “这些人都是蠢驴,我随便找来的,我只对他们透露了我计划中很少的一些情况。只要我们,埃萨莱斯,我们两人谈妥就行了。你不愿意说,这样会有什么结果,你很清楚。好啦,埃萨莱斯,你不要顽固,不要同我耍花招。你已身陷囹圄,你不能不服从我的意志。你与其这样受苦,还不如明智一点接受和解办法。一人一半好吗?我们和平解决,平均分配来解决。把我的一半给你,把你的一半给我,合在一起,我们就取得最后胜利了。谁知道对手们是不是也将扫平为他们设置的一切障碍呢?因此我再说一遍,平分秋色。回答我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他把塞在埃萨莱斯口里的东西抽出来,侧着耳朵听。帕特里斯这回没听到受害者说什么。可是那头子立刻站起身来变得恼羞成怒了。 “嗯!什么?你给我什么?真是的,亏你说得出口!这样的建议给我!给布尔顿夫或他的伙伴还差不多。他们会理解的。可是我?我?我是法克西上校。啊!不行,乖乖,我的胃口比他们大,我!我同意平分秋色。等到秋天,决不!” 帕特里斯一字一句都听得明白,同时他也留神到柯拉丽妈妈,她的脸忧伤得变了形,说明她也听到了。 上尉又看了看受害者,壁炉上的镜子照见了一部分。受害者穿着配有饰物的丝绒睡袍和一条栗色法兰绒裤,年纪约五十来岁,头全部秃了,脸上油光发亮,鼻子肥大弯曲,深邃的眼睛嵌在浓眉下边,面颊肿胀,长着一脸灰白胡须。帕特里斯还从壁炉左侧第一和第二个窗户之间挂的镜子里清楚地看到,这是一张坚毅、有力的脸,同时极富表情。 “一张东方人的脸,”帕特里斯心想,“我在埃及和土耳其看见过这样的面孔。” 这些人的名字,法克西上校、穆斯塔法、布尔顿夫、埃萨莱斯等,他们的口音、举止、身形和面貌,无不使他想起在亚历山大旅馆或在博斯普鲁斯海峡两岸,或在安德里诺普尔集市以及在爱琴海的希腊船上所见到过的人,他们都是地中海东部地区的人,而且都定居在巴黎。埃萨莱斯是帕特里斯熟悉的一位银行家的名字,而这位法克西上校说话的语音、语调倒像个老巴黎人。 门口又响起了说话声。门砰地一下打开了,四个汉子拖着一个被捆绑的男人走进来,又把他扔在门边。 “这就是西蒙,”叫布尔顿夫的人大声说。 “那女人呢?”头头急忙问,“我满以为你们把她抓来了!” “真的没抓到。” “嗯?怎么!她逃跑了?” “她从窗户逃走的。” “应当去追呀!她一定在花园里……你们记得吧,刚才,那条看门狗在叫……” “要是她跑了呢?” “怎么可能?” “从小街的门逃走?” “不可能?” “为什么?” “多少年了,这扇门都不用了,也没有钥匙呀。” “那么,”布尔顿夫又说,“我们总不能打着灯笼去搜捕,为了找一个女人而惊扰四邻。” “那倒是,可这女人……” 上校很生气,他转向埃萨莱斯。 “你真运气,老家伙。今天她两次从我手指缝里溜走了,你那鬼女人!她刚才同你说过这事吗?嗨!不是那个该死的上尉插手……我早抓到手了,我会报复他的……” 帕特里斯把拳头捏得紧紧的。他明白了。柯拉丽妈妈藏在她自己的房里。突然五个歹徒破门而入。她可能费了很大的劲才从窗户里跳下来,沿着平台走上台阶,来到对面的空房子,躲在这间图书室的走廊里,看到了折磨她丈夫的可怕场面。 “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帕特里斯心里想着,不觉颤抖起来。 如果他对这点还有怀疑的话,那么急剧发展的事态,很快就使他完全明白过来,那头子讥讽地说: “是的,埃萨莱斯,我承认,我非常喜欢你的妻子,而今天的下午我让她溜走了,我本想,今天晚上解决了同你的问题之后,即刻就去同她寻欢。她一旦落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人质,等你全部履行我们的协议之后,我将还给你,我保证。你是规规矩矩的,埃萨莱斯,你那样爱着你的柯拉丽!令我赞叹!” 他走到壁炉的右边,打开了第三和第四个窗户之间的电灯。 那里挂着埃萨莱斯的肖像,肖像下面是一个遮着布帘的画框,那头子拉开布帘,柯拉丽就出现在亮光之下了。 “她是当今的王后!迷人的魔女!偶像!明珠中的明珠!埃萨莱斯银行家王冠上的钻石!她是多么美丽!请看她秀气的脸部,椭圆形的脸蛋洁白无瑕,妩媚的脖子和优美的双肩,埃萨莱斯,我们那里的国家,没有一位贵妃比得上你的柯拉丽!不要多久,她就是我的了!我一定能找到她。啊!柯拉丽!柯拉丽!……” 帕特里斯看了一眼柯拉丽,她羞得满脸通红。 每句话都使帕特里斯气得发抖。他听说柯拉丽要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已经十分痛苦,加上把她像个猎物一样摆在这帮男人面前展示,就更使他愤怒。 他在想,柯拉丽为什么这时还呆在厅里。她即便逃不出花园,也可以到这头随便哪间房里,打开一扇窗户呼救。谁会阻止她呢?她肯定不爱她的丈夫。如果她爱他的话,她就会不惜冒一切危险去保护他。而且怎么能让他去受刑,而目睹这最可怕的场面,听着他痛苦的叫喊呢? “都是些蠢货!”头子一边把布帘拉上,一边嚷道:“柯拉丽,我会叫你付出最高的代价,那是你必须做的。干吧,伙计们,同我们的朋友了结一下吧!开始!向前十公分。烫吗,嗯!埃萨莱斯?不管怎样,还能忍受。等着,好朋友,等着。” 他解开俘虏的右手,并在他旁边放一张小圆桌,上面放一支铅笔和一张纸。他说: “这是供你书写用的,因为你的嘴堵住了,不能说,不能叫。你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吗?草草地写几个字,你就自由了。你答应吗?不?伙计们,再向前十公分。” 他又走到秘书跟前,弯腰去看了看,帕特里斯也借着很强的灯光,认出了这个人,他就是有时陪柯拉丽到医院的那个老头。这时头子对秘书说: “你,西蒙,我不让你受罪。我知道你忠心耿耿地对待主子,而主子却什么也不让你知道。另外,我相信,你会对一切保持沉默,因为只要你泄露一点情况,你的主子就会比我们的主子更糟糕。明白吗?喂!怎么你不回答?是不是他们把你的脖子勒得太紧了?等等,我来给你松……” 壁炉前,酷刑还在继续。那里两只脚烧得通红,好像透明的,在火焰中闪闪发亮,受刑者用力使劲地把腿向后燃缩,并不断地从堵住的嘴中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啊!该死的,”帕特里斯想,“难道我们就让他像烤小鸡一样吗?” 他看着柯拉丽。她一动也不动,脸上抽搐得变了形,叫人辨认不出来了,眼睛呆呆地望着那惨景。 “再推近五公分,”头子在房子的一头吼着,他在给西蒙老头松绑。 手下的人照办了。受刑者大叫了一声,帕特里斯感到心里很矛盾。可这时,他发觉一件并不令他惊奇的事,或者至少他以为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事。受刑者的手由于抽搐,一点一点地移动着,抓着桌子边,胳膊撑在大理石上。这只手则慢慢地转动着装在一个轴上的抽屉,把手伸进去抽出一支枪,迅速地藏在椅背里,而这时候,那帮人正在用力地按住他的脚,那个头子正在忙着同西蒙说话。 他的行动或者不如说他的企图简直是发疯,他的这种处境,一个人无法战胜五个行动自由又有武器的歹徒。然而上尉从镜子里看见了那张脸上所表现的决心。 “再向前推进五公分,”法克西回到壁炉前命令道。 他看了看烧焦的皮肉,笑着说: “有些地方的皮烤得发胀了,血管也快爆裂了。埃萨莱斯,你很痛苦,我不再怀疑你有坚强的意志。你开始写了,是吗?没写?你不愿意?你还抱着希望是吗?你妻子能帮助你吗?算了吧,你要明白,即使她逃出去了,她也什么都不会说。怎么样?你嘲弄我吗?……” 他突然大发雷霆地吼道: “把他的脚放到火里去!让他烧出焦味来!啊!你不在乎我?好吧,你等着,老先生,让我来收拾你,我亲自来割掉你一只或两只耳朵……你听到了吗?就像我的国家那样做。” 他从背心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在灯光下闪着光。他的脸上露出兽性的凶残。他嚎叫一声举起了手,毫不留情地站在他跟前。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埃萨莱斯先下手了。 手枪瞄准了猛一扣扳机,上校手中的匕首掉了。他站了一会儿,做了个威胁的动作,吃惊地睁着眼睛,仿佛他还没有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然后倒在了受害者的身上,以全身的重量压住了埃萨莱斯的胳膊。这时候埃萨莱斯正在瞄准上校的一个同伙。 上校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啊!野蛮的家伙……野蛮的家伙……你杀我……你失算了,埃萨莱斯……我早已料到。如果我今晚回不去,将会有封信送到警察局……人们就会知道你背信弃义的丑行,埃萨莱斯……你全部的历史……你的企图……啊!卑鄙……这是愚蠢!……我们两个人本来可以达成协议……” 他又嘀咕了几句听不清的话,滚到地上咽气了。比这个场面更令人恐怖的是上校临终前说的话,以及无疑是控告歹徒和埃萨莱斯的信。布尔赖夫下掉了埃萨莱斯的武器。埃萨莱斯趁没人扶住椅子的机会,把腿往回缩,没有任何人阻拦。 然而寂静增加了恐怖。躺在地上的尸体还在继续流血。不远处是一动不动的西蒙。受刑者仍然在那里,火苗随时都可能吞噬他的皮肉。站在他旁边的四个刽子手不知所措,但他们的脸上表现出对敌手一不做二不休的决心。 他们的目光都探向布尔赖夫,而他似乎决心干一场。这人身材矮胖,很有力气,上唇留着八字须。帕特里斯已经注意到,这人表面上没有头子残忍,也没有那么风流和威风,但他显得更沉着和冷酷。 至于上校,没人理他。他们所干的这行是不讲感情的。 最后布尔赖夫像决策人那样下定决心了。他走过去拿起放在门边的灰毡帽,把它弄平了,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小团东西,帕特里斯傻眼了。这是一根红绳子,同套在亚邦抓的那个同伙穆斯塔法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布尔赖夫把它展开来,捏着两个环扣,在膝盖上试试它的牢度,然后又走到埃萨莱斯眼前,把绳子套在受刑者脖子上,把嘴里塞的东西弄出来。 “埃萨莱斯,”他说,他的镇静自若比上校的粗暴和讥讽更使人感到惊讶,“埃萨莱斯,我不会使你难受。我讨厌严刑拷打,我不愿这样做。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办。你说一个字,我做一件事,就得了。只要你说‘是’或‘不’,我就将根据‘是’或‘不’来回答你,‘自由’或……”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 “或者‘死’。” 话说得很干脆,很坚决,意味着这是一次不可撤销的判决。很明显,埃萨莱斯面对着一个结局,那就是绝对地服从。要么一下子说出来,要么就是死。 帕特里斯准备出来干预,他又一次看了看柯拉丽妈妈,看她除了恐怖还有什么别的表情。可是柯拉丽的态度没变,她容许最坏的情况威胁她的丈夫?帕特里斯克制着。 “我们意见一致吗?”布尔赖夫问他的同伙。 “完全一致,”一个人回答。 “你们都负责吗?” “是的,我们负责。” 布尔赖夫把两手靠拢,把脖子上的绳子打结,轻轻地拉紧,然后简单地说: “是还是不?” “是。” 众人都喜孜孜的。同伙们松了口气,布尔赖夫赞许地点点头。 “啊!你同意了?……正是时候……我看,没有人比你离死神更近了,埃萨莱斯。” 还没解绳子,布尔赖夫又说: “好,你说。不过,我了解你,你的回答使我惊讶,我对上校说过,你在死到临头的时候也不会吐出你的秘密,难道是我错了?” 埃萨莱斯答道: “不,我既不怕死,也不怕用刑……” “那么,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是。” “有什么价值吗?” “是的。刚才你们出去了的时候,我同上校说过,如果他肯背叛你们,可以同我私下里分享整个秘密,他拒绝了这件事。” “那我为什么又要接受呢?” “因为这是关系到要么接受,要末放弃的事,你懂,他不懂。” “那么,是作一笔交易吗?” “是的。” “钱吗?” “是的。” 布尔赖夫耸耸肩说: “肯定是给几张千元的支票吧?你以为,布尔赖夫和他的伙伴们是傻瓜吗?……喏,埃萨莱斯,为什么你想同我们和解呢?你的秘密,我们差不多全知道了……” “你们知道秘密,但你们对使用方法一无所知。你们根本不知道秘密的地方,就这样。” “我们会发现的。” “永远不可能。” “你死了,我们会去搜查。” “我死了?由于上校的告发,几小时后,你们将受到追捕,可能被抓获,你们根本不可能进行什么搜查。因此你们一点选择余地都没有了。要么我给你们钱,要么入狱。” “要是我们接受和解,”布尔赖夫感到他说得有理,“什么时候付款呢?” “立即就付。” “在这儿吗?” “是。” “不会很少吧,我再说一遍。” “不会,比你希望的多得多,无限的多。” “多少?” “四百万。” [book_title]五、丈夫和妻子 这伙人像触了电一样,身子一振。布尔赖夫急忙走过来。 “嗯?你说什么?” “我说四百万,你们每人一百万。” “什么!……什么!……你保证吗?……四百万?……” “是四百万。” 这数字太大了,太出乎人们的意外,不但那伙人感到意外,帕特里斯也感到吃惊。他们以为是个陷阱,布尔赖夫不得不说: “你的这个建议超过了我们的预计……因而我在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乐意要少一点,是吗?” “是,”布尔赖夫坦率地说。 “可惜,不能再少。为了逃脱死亡,我只有一个办法,打开我的保险箱。里面正好放着四捆千元的钞票。” 布尔赖夫还不明白,而且越来越怀疑。 “谁能担保,我们得到四百万后,不会要求更多呢?” “要求什么?藏金的秘密?” “是的。” “不会的,因为你们知道我宁愿死。四百万是我的最大限度。你要吗?我不要求你们的任何承诺,任何誓言,一旦你们腰包装满,就会只想着溜之大吉,你们不会杀我,因为你杀了我,你们就完蛋了。” 道理说得无可置疑,布尔赖夫没有反驳。 “保险箱在这间房里吗?” “是的,在第一和第二扇窗子之间,我的肖像后面。” 布尔赖夫取掉画框,说: “没看见。” “保险箱固定在槽板中,中间有一块盖板。盖板中央有一朵花饰,是用生铁制作的,四角也有四朵花,按字母CORA顺序分别向右转动四朵花,这是密钥。” “这四个字母就是柯拉丽名字的头四个字吗?”布尔赖夫一边接埃萨莱斯所说的去做,一边问着。 “不是的,是可兰经名字的前四个字母。你好了没有?” 一会儿功夫,布尔赖夫就说: “好了,钥匙呢?” “没有钥匙。第五个字母N是中间那朵花。” 布尔赖夫转动第五朵花,里面的松锁机关响了一下。 “你只要把它抽出来,”埃萨莱斯指挥着,“保险箱不大。它就嵌在墙上的一块石头里,把手伸进去,你就能拿到四个文件夹。” 真的,帕特里斯这时总以为会发生什么异常情况,使布尔赖夫无法找到,让他陷入埃萨莱斯设置的圈套。布尔赖夫的同伙也有这种感觉,因为他们脸色刷白,布尔赖夫也是小心翼翼地,心怀疑虑地做着。 最后,布尔赖夫转过身来,回到埃萨莱斯身边,手里拿着用带子捆在一起的四个文件夹,厚厚的一摞。他解开绳结,拿出一叠,放在膝盖上,他的膝盖在发抖。当他从里面抽出一扎大面值钞票时,他像一个发烧的老人一样,全身都在发抖。他喃喃地说: “千元一张的钞票……共有十包。” 那伙人像抢劫一样地,一人拿了一扎,翻了翻里面,嘀咕着: “十包……对了……十包千元钞票。” 一会儿,他们中的一个人惊叫道: “快走……快走……” 他们突然感到害怕了。他们无法想象,埃萨莱斯怎么会给他们这样一大笔钱,他一定会在他们离开房子之前又把钱追回去。这是肯定的。天花板会掉在他们头上。墙壁会合拢来夹住他们,把他们憋死。这倒使他们的敌人省了心。 帕特里斯-贝尔瓦也这样认为。灾难即将来临,埃萨莱斯的报复是不可避免的。像他这样勇于斗争的人,如果不是脑子里又打了什么主意,是决不会轻易抛出四百万巨款的。帕特里斯感到很紧张,气都喘不过来了。从他目睹这场悲剧开始到现在,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得全身发抖,同时他注意到柯拉丽妈妈也表现得越来越不安。然而布尔赖夫却恢复了冷静,他拦着他的伙伴们说: “别傻了!他同西蒙老头会挣脱绳索来追我们的。” 而这四个人都是一手捏着钞票,另一只手空着的,于是他们四个人一起把埃萨莱斯的胳膊捆在椅子上。埃萨莱斯骂道: “蠢货!你们是为盗取秘密而来,你们知道它的无比重要性,你们为了区区四百万法郎而丧失理智,上校比你们有胆量。” 他们又把他的嘴塞住,而布尔赖夫朝他头上重重地击了一拳,把他打晕过去了。 “这样我们便可以放心撤退了。”布尔赖夫说。 有一个人问: “那么上校就留在这儿了?” “当然。” 这办法似乎不妥,他又说: “不管怎样,我们最要紧的问题,并不是进一步伤害埃萨莱斯,而是尽快逃走,埃萨莱斯也是为此。我们都得赶在上校那封控告信送到警察局长手里之前,我估计中午以前会送到。” “那怎么办?” “我们把他装进汽车,随便扔到什么地方,让警察去收拾。” “他的证件呢?” “我们到路上再去搜搜。帮我一把。” 他们把上校的伤口包扎了一下,使它不再流血,然后每人用一只手抬着尸体的四肢,而另一只手捏着钞票。 帕特里斯听见他们急匆匆地穿过了另一个房间,接着就是踏着门厅石板的响声。 “现在,”上尉心想,“埃萨莱斯或西蒙会去按一个机关的按钮,这伙东西便完蛋了。” 埃萨莱斯一动不动,西蒙也一动不动。 上尉听见声音走远了,又听见开门和关门声,汽车发动,最后离去的声音。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那伙强盗拿着四百万法郎逃之夭夭了。 接下来是一阵长时间的静寂,帕特里斯一直焦虑不安。他想到悲剧还没有闭幕,他非常害怕再发生意外的事情,他想让柯拉丽知道他在这里。 一个新情况阻止了他这样做,柯拉丽站起身来了。 柯拉丽的面部表情不再是害怕和恐怖,可是帕特里斯突然发现她情绪变得很不好,双眉紧蹙,嘴唇紧闭,目光不同寻常。他不由得害怕起来。他知道柯拉丽妈妈要采取行动了。是什么行动呢?难道这将是悲剧的结局吗? 她向她旁边的螺旋形楼梯的角落走去,她慢慢地往下走,并不想压低自己的脚步声。 她的丈夫肯定听见了。从镜子里,帕特里斯看见他抬起头,用眼睛盯着她。柯拉丽站住了。她的态度毫不迟疑,一定有明确的打算,只是在考虑最佳的做法。 “啊!”帕特里斯心里想,“您要干什么,柯拉丽妈妈?” 他一怔,柯拉丽异常的目光暴露了她心里的秘密,她发现了从上校手中摔到地上的匕首。 帕特里斯一下就猜到,她会拿起匕首会杀她的丈夫。她苍白的脸说明了她的决心。她还没动手,埃萨莱斯吓得直哆嗦,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挣脱绑住他的绳索。她向前走,又停住了,猛一弯腰拾起了匕首。 她很快又前进了两步,来到埃萨莱斯躺着的椅子的右侧。他只要侧过头去就能看见。这是恐怖的一刹那,夫妻两人的目光相遇了。 这两人思绪万千,害怕,仇恨,慌乱而矛盾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一个要杀人,一个等待着死亡。这些在帕特里斯的头脑和意识深处引起强烈的反响。该怎么办呢?在这场悲剧面前,他该站在哪一方呢?他要么去干预、阻止柯拉丽做这不可弥补的过失,要么就是他亲自用手枪打死这个男人。 老实说,帕特里斯从一开始就有一种逐渐占主导地位的感觉,那就是对整个这场争斗产生了一种好奇。这种好奇并不庸俗,反而很高尚。他并非想要知道那些下流事的底细,而想要了解他所钟情的女人神秘的内心。她被卷进一系列事件的旋涡中,但她却能很快控制住自己,冷静地,自若地选择一个最令人恐怖的解决办法。一些其它的问题又萦绕在上尉的脑海。她为什么要采取这个办法呢?是报复、惩罚,还是一种仇恨的暴发? 帕特里斯-贝尔瓦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 柯拉丽举起胳膊,她面前的丈夫连最绝望的表情都没有。他的目光中既没有乞求,也没有威胁,他静静地等待着。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西蒙老头用手肘撑起半个身子,迷惑地望着他们。柯拉丽还举着胳膊,她全身都暴发出力量来执行她的意志。她就要刺下去了,目光紧盯着她的目标,但这目光不再那么凶狠,不再那么阴森可怖了。帕特里斯看到她有些犹豫了。柯拉丽已恢复了一点女性的仁慈,但没有恢复她的温柔。 “阿!柯拉丽妈妈,”帕特里斯心里想,“你终于清醒了,我又认识你了。你纵然有理由杀死这个男人,你也不能杀……我宁愿这样好些。” 慢慢地柯拉丽的胳膊垂下来了。面部线条松弛下来了。帕特里斯猜想,她摆脱了杀人念头的纠缠,一定感到欣慰。她惊讶地望着手中的匕首,好像从一场恶梦中醒来。然后俯身在她丈夫身上,帮他把身上的绳子割断。 她在割绳子时带着明显的厌恶感,避免碰到他的身体,也不看她丈夫的目光。绳子一根根地割断了,埃萨莱斯自由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最令人不解。这个男人刚刚遭受了严刑,遭受了烧脚的痛苦折磨,可他一句感谢的话没说,一句生气的话也没说,便赤着脚奔向桌子上的电话机。 他就像一个饿汉看见了一块面包一样,慌忙拿起电话。这是他的救星,是他的生命。他气喘吁吁地对着话筒大声喊道: “中心台39-40。” 然后很快转向他的妻子: “滚开!” 她好像没听见,她正弯腰替西蒙老头解绳子。 埃萨莱斯对着电话不耐烦地吼叫: “喂……小姐……不能等明天,今天,马上……接39-40……赶快……” 他又命令柯拉丽道: “滚开!……” 柯拉丽表示她不走开,相反地她想听听。他伸出拳头,又说: “滚!滚!……我命令你滚开。你也滚,西蒙。” 西蒙老头站起来向埃萨莱斯走去,他好像要说话,无疑是想抗议。可是他的动作不明显,他想了想后朝门口走去,一句话也没说就出去了。 “滚!滚!”埃萨莱斯用威胁的动作吼着。 可是,柯拉丽走近他,两手交叉,坚持向他挑衅。 正在这时,线路接通了,埃萨莱斯问道: “是39-40吗?啊!好……” 他迟疑着,很明显,柯拉丽在场对他有很大的妨碍,他要说的事不能让柯拉丽知道。但时间紧迫,他只好不管她了,把话筒贴着耳朵,用英语说: “是格雷戈瓦吗?……是我,埃萨莱斯……喂……是的,我是从雷诺瓦街打电话……不要浪费时间了……听着……” 他坐下来继续说: “告诉你,穆斯塔法死了。上校也死了……该死的,别打断我,我们都要完蛋了……” “是的!完蛋,你也一样……听着,他们都来了,上校,布尔赖夫以及他们的同伙,他们用武力和威胁……我把上校毙了。但他给警察局事先写好了一封信,把我们全告了。信一会儿就要寄到了。那么你知道,布尔赖夫和他的三个混蛋同伙就会躲起来,赶快到他们那里去把钱拿回来……我估计他们一小时后会在那里,最多两小时。那里是个保险的地方,是他们准备好的,以为你我不知道。因此错不了,他们一定会去的……” 埃萨莱斯停了一会儿,想了想,又接着说: “你还留着他们卧室的房间钥匙吗?有?……那就行。还有他们每个房间壁柜的钥匙吗?有?很好。那么,他们睡着后,最好确定他们睡得很熟的时候,你溜进他们的房间,搜他们的壁柜。他们肯定都把钱放进壁柜里了,你会很容易找到的。你知道这是四百万,把它装进你的旅行袋里,然后赶快溜出来找我。” 他又停了一下。这次是埃萨莱斯听对方讲话,然后他又说: “你说什么?到这里?雷诺瓦街来见我?你疯了!你不想想,上校告发了,我还能呆在这里么?不,到车站附近的旅馆等我。十二点或一点钟,也可能再晚一点时间,我会到那里的。别担心,放心吃你的中午饭,到时再说。喂,明白了吗?一切由我担待。一会儿见。” 电话打完了。埃萨莱斯满以为,他采取了措施,他的四百万元又将回到他的手中,他不再担心有什么问题了。他放下电话,又回到他刚才受刑的椅子边,背对着壁炉坐下,把裤脚放下,很勉强地穿上鞋袜,还做出痛苦的样子,不过仍不失冷静,像个从容不迫的人。 柯拉丽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 “我该走了,”帕特里斯-贝尔瓦上尉心里想,他感到偷听丈夫和妻子之间的谈话实在有点尴尬。但他又留下来了,他担心柯拉丽妈妈,担心埃萨莱斯袭击她。 “你怎么总这样看着我?”埃萨莱斯说。 柯拉丽克制着自己的愤怒说: “怎么?我没有权利怀疑吗?” 他讥讽地说: “我为什么要撒谎?如果我不是肯定你一开始就在这里,我就不会当着你的面打电话。” “我在上面。” “那么,你都听见了?” “是的。” “也看见了?” “是的。” “那么你看见我在受刑,听见我在叫唤,你没有做出任何事情来保护我,使我免受痛苦,逃脱死亡!” “没有,因为我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 “我一直怀疑而不敢接受的真相。” “什么真相?”他更加大声地重复着。 “关于你出卖同伙的真相。” “你疯了,我可没有出卖。” “啊!别抵赖。的确有一部分事实我不知道,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的意思,以及他们所要求于您的。但是他们想向您索取的秘密,就是叛国的秘密。” 埃萨莱斯耸耸肩膀说: “叛国是指背叛自己的祖国,我又不是法国人。” “您是法国人,”她喊道,“您要求加入法国国籍,您已获得法国国籍。您在法国娶了我,您住在法国,您又在法国致富。那么您背叛法国就是叛国。” “那么,这是为了谁呢?” “啊!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多少年来,上校、布尔赖夫以及您所有的同伙,你们干了一番大业,这是他们说的,现在你们为共同事业创造的财富而争吵,他们谴责您想独吞这笔财富,而又想保守这个不属于您的秘密。我觉得这件事比叛国更肮脏更卑鄙……,我不知道这叫偷还是抢。” “够了!” 埃萨莱斯用拳头捶着椅子的扶手。柯拉丽并不胆怯,她说: “够了,您说得对。我们之间的话说得够多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您打算逃跑。这就是自白。警察局使您害怕。” 他又耸了耸肩膀说: “我什么都不怕。” “那好,您走呀。” “是的。” “那么,话就说到这里,您几点钟出发?” “就走,中午时分。” “如果被人抓住呢?” “人家不会抓我。” “可是要是有人抓您呢?” “会放了我。” “至少要进行调查,要吃一场官司吧?” “不会,事情将无声无息的结束。” “您希望……” “我肯定。” “上帝听见您说的!毫无疑问,您将离开法国-?” “有可能我就离开。” “也就是说?……” “两三周以内。” “请提前告诉我日子,以便我最后放下心来。” “我会预先告诉你,柯拉丽,那是为了另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为了让你同我在一起。” “同您在一起!” 他狡猾地笑了笑。 “你是我的妻子,妻子应当跟着丈夫。你知道,在我们那里,丈夫对妻子拥有一切权利,甚至可以叫她死,而你是我的妻子。” 柯拉丽摇摇头,以一种无比蔑视的口气说: “我不是您的妻子,我对您只有仇恨和厌恶,我不愿再见到您,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您怎么威胁,我也不会再见您。” 埃萨莱斯站起来,弯着腰,全身颤抖地朝柯拉丽走过去,握着拳头,一字一句地说: “你说什么?你敢说什么?我,我是主人,我命令你,我叫一声你就得来。” “我不会同您在一起的,我向上帝发誓,对永恒的救世主发誓。” 他气得直跺脚,一脸凶相,破口大骂道: “那么你要留下来了!是的,你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理由要留下来,这是很容易猜到的……内心深处的原因,是吗?……你的生活中有了意中人,是吗?……住口!住口!……难怪你总是那样讨厌我,是吗?……你的仇恨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是从结婚的第一分钟,甚至结婚前就开始了……我们一直像一对死敌一样生活在一起。可是我,我爱你……我喜欢你……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会拜倒在你的脚下。你的脚步声也会令我的心激动不已……而你,你总显出厌恶我的样子。你想抛弃我,另觅新欢?那我会宁愿让你死,贱货。” 他的拳头捏得紧紧的,颤抖地在柯拉丽的头上挥动,好像对待猎物那样,要把她的头敲碎。一阵颤栗使他的下颌发出咯咯的响声,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柯拉丽在他面前显得柔弱而纤细,她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帕特里斯-贝尔瓦显得很不安,他准备采取行动,可是他看到柯拉丽镇静的脸上流露着蔑视和厌恶。最后,埃萨莱斯终于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说: “你一定得同我在一起,柯拉丽,不管你愿意或者不愿意,我是你的丈夫。你刚才已经体验到了,当你对我动了杀机,拿起匕首的时候,你没有勇气做下去。以后也总会这样,你的气总会消,而你终将与你的主人欢聚。” 她答道: “我留在这里,留在这间屋子里同你斗争,破坏你已完成的背信弃义的事。我会不带个人恩怨行事的,因为我没有恩怨,但是我将永不停息地进行斗争,以减少你造成的罪恶。” 埃萨莱斯低声地说: “我可是记仇的,你要当心,柯拉丽。当你认为没有什么值得可怕的时候,很可能就是我找你算帐的时候,当心!” 他按了一下电铃,西蒙老头立刻进来了。他对西蒙说: “那么,两个仆人都逃走了?” 他不等回答又说: “走得好,一个女佣和女厨就足够用了。她们没听见,是吗?她们睡的地方远,没关系。我走后,你好好监督她们。” “我必须六点钟起床做准备,我累死了。领我到卧室去,然后你再回来熄灯。” 他在西蒙的帮助下走了。 帕特里斯立刻明白了,柯拉丽不愿在丈夫面前示弱,实际上她已精疲力尽,没有力气走路了,她一下瘫倒在地,跪在那里划十字。 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她盯着门边的地毯,看了好一会儿,她看见了写着她名字的一页信纸。她拾起来读道: “柯拉丽妈妈,这场斗争力量悬殊,为什么您不求助我的友谊呢?只要您一示意,我就来到您的身边。” 柯拉丽被帕特里斯这封信搅得心慌意乱,差点跌倒。但是她没有像帕特里斯要求的那样做出什么表示,而是尽最大努力地走出房门。 [book_title]六、七点十九分 这一夜,帕特里斯在康复中心的卧室里辗转难眠。昨晚目睹的情形,使他有种被追捕和夜里做恶梦一样的压迫感。他觉得,在这一系列令人愤慨的事情中,他只起着一种目击者的作用,而不能采取行动。这些事情还没完,他想使它们停息,可是相反,一切变得更加紧张,更加激烈。这对夫妻的离别,并没有使柯拉丽稍稍摆脱危险。来自各方面的危险随时可能发生,而帕特里斯-贝尔瓦承认无法预见,以至消除。 两个小时他没睡着,便打开灯,在一个记事本上飞快地一页页地记录着这半天所见到的事情,他想把一堆乱麻似的事情理出个头绪来。 六点钟,他去叫醒了亚邦,并把他带走。亚邦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帕特里斯两臂交叉地站着说: “那么,你认为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一头泡在黑暗中,你先生倒睡大觉了,那么一切都好啦!您真是一个硬塑料脑袋,亲爱的。” 塑料这个字逗得亚邦咧着嘴大笑,高兴得直咕哝。 “一篇相当长的演说,”上尉命令道,“现在要叫你发表。搬张椅子来坐着,读读这篇记事,然后谈谈你的意见。怎么?你不会看?好得很!你的屁股没有受过塞内加尔中学坐板凳的苦!真是非凡的教育!” 上尉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把记事本拿过来说: “听着,想一想,进行推理、演绎、最后得出结论。我们所面临的情况是这样的,我概括地说说: “第一,有一个巨富的叫埃萨莱斯的银行家,这位先生是个最大的无赖,他同时背叛了法国、埃及、英国、土耳其、保加利亚和希腊。证据是他的同伙用火烤他的脚,他杀了一个同伙,又用四百万法郎骗走了四个同伙,同时又责成另一个同伙立即追回那些钱。这帮人都将在上午十一点转入地下活动,因为到十二点,警察局就会采取行动了。” 帕特里斯-贝尔瓦喘了口气,又接着说: “第二,柯拉丽妈妈——我还不大明白,她为什么嫁给了这个无赖,她厌恶他,想杀他。而这个无赖却爱着她,也想杀了她。有一个上校也爱她,为她送了命。一个叫穆斯塔法的人根据上校的指示去劫她,却被一个塞内加尔人掐死了。一个缺了一条腿的上尉也爱着她,但她却唯恐避之不及,因为她已经同那个她所憎恨的男人结了婚。她和上尉一样都有半颗紫晶球。再加上一些其他的事情,为一把生锈的钥匙,一根红丝绳,一条被掐死的狗,烧红的壁炉等等。如果你明白我说的一句话,我就把我的假腿扔一边去,因为我自己都一点不明白,而我是你的上尉。” 亚邦咧着嘴笑着,脸上的伤痕裂得很长。确如上尉说的,他是绝对理解不了帕特里斯所讲的事,连大概意思也没弄明白,不过当帕特里斯用粗暴的口气对他说话时,他还高兴得直跺脚。 “够了,”上尉命令道,“现在让我来推理、判断和作结论吧。” 他靠着壁炉,两只胳膊撑在壁炉的大理石贴面上,用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他高兴是因为他久已形成的乐观性格,但这回的高兴只是表面的,他心里却一直想着柯拉丽,为她担心,怎样保护她呢? 他想了很多计划,应当选择哪一个呢?他是不是应当拨个电话找那个叫格雷戈瓦的人呢,还是找警察局?是不是回到雷诺瓦街去?他不知如何做好。需要行动,是的,他是有能力的。如果仅仅是行动,他会满腔热情地怀着对敌人的仇恨投入战斗,可是这是准备行动,必须估计到一些障碍,要拨开迷雾看到事情的真相。正如他说的,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抓到别人抓不到的东西,这就不属他的能力范围了。 他突然转向亚邦。亚邦的沉默使他感到难受。 “你总这样哭丧着脸!你使我感到气馁,你总是把事情看得一团漆黑……像个黑人一样……滚!” 亚邦难堪地走开了。这时有人敲门,并在门外喊着: “上尉,您有电话。” 帕特里斯急急忙忙地出去了。谁会一大早给他来电话呢? “是谁打来的?”他问走在前面的女护士。 “我不知道,上尉……是个男人的声音……他急着找您。电话铃响了很久,我在下面厨房里听到……” 帕特里斯不由得想到雷诺瓦街埃萨莱斯公馆大图书室的那部电话机。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他来到二楼,沿着走廊走去。电话机安在一间候客室旁边的洗衣房里,他进去后把门关上了。 “喂!……我是贝尔瓦上尉。什么事?” 的确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是他不认识的一个男人的声音,讲话时声音非常急促,直喘气。 “贝尔瓦上尉!……啊!好……是您……我只怕太晚了……我还来得及……你收到钥匙和信了吗?……” “您是谁?” “你收到钥匙和信了吗?”那人还是坚持问。 “钥匙收到了,信没收到。”帕特里斯回答。 “没收到信!这太可怕了。那么你不知道吗?……” 帕特里斯从电话里听到一声尖叫,然后就是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是争吵的声音,然后就像是贴着耳朵说的,他清楚地听出那边断断续续的讲话: “太晚了……帕特里斯……是你吗?……听着,紫晶球……是的,在我身上……颈饰……啊!太晚了……我多想!帕特里斯……柯拉丽……帕特里斯……帕特里斯……” 接着又是一声大叫,撕心裂肺的叫声,然后是阵阵渐渐远去的喊叫声:“救命啊!……救命啊!凶手!凶手,卑鄙的家伙……”喊声越来越微弱。接下来是一片寂静。突然那头响起了轻微的噼啪声,凶手把电话挂断了。 这一切前后不过二十秒钟。帕特里斯吃力地放下话筒,因为他的手指把电话机握得太紧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睛盯着窗子外面,院子里大楼上的大钟,这时是七点十九分。他又机械地重复着这些具有文献价值的数字,然后他心里想,即使这一切是真的,但这幕戏显得太不真实;即使这个罪过不是他自己犯下的,他内心也十分痛苦。 呼叫声还在他耳边回响,忽然他又拿起话筒,好像一个失望的人寄希望于万一。 “喂……小姐……是您在电话里叫我吗?您听见喊叫声了吗?……喂!喂!……” 没有人回答他,他又开始发脾气,斥责接线小姐。从洗衣房走出去,碰到亚邦,撞了他一下。 “滚开!全是你的错……理所当然,你应当留在那里照看柯拉丽。那好,你快去,帮她的忙,我呢,我要去通知警察局……如果不是妨碍了我,这事早就处理了,我们也不会到达这步田地。走,快点。” 他又拦住了亚邦,说: “不,你别动。你的计划是荒谬的。你还是留在这里。啊!不是在这里,是留在我身边。你太不冷静了,乖乖。” 他把亚邦推开,自己又回到洗衣房,他气愤地大步走来走去,做着各种生气的动作,说着气话。然而,他慢慢地从混乱的思想中理出了一条思路:总之,没有任何证据说明雷诺瓦街公馆发生了惨案。他所保留的记忆不应当干扰他,使他总是想到同样的场面,同样的悲剧假相。当然正如他预感的那样,悲剧还在继续,可能远不只柯拉丽一人。 这个思路又引出了一个想法,为什么不马上着手调查呢? “是的,为什么不呢?”他想,“在打扰警察局之前,在找到那个同我打电话的人之前,甚至出发之前,谁能阻止我往雷诺瓦街打电话呢?无论以什么名义,无论以什么借口都行。这样我就心中有数了……” 帕特里斯又感到这样做没有大的意义。假如没人接电话呢?岂不证明那里发生了凶杀?或者干脆他们都没有起床? 可是他必须行动。他在电话号码簿上查找埃萨莱斯的电话,终于拨了号码,他焦急不安地等待。他听到那边的铃声,他从头到脚都被震动了。电话接通了,那边有人回答。 “喂,”他说。 “喂,”一个声音回答说,“您是哪位?” 这是埃萨莱斯的声音。 尽管听起来没有任何异常,是一种很自然的声音,可是,这种时刻,埃萨莱斯应当在整理行装准备逃走,帕特里斯感到很震惊,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了想说: “是埃萨莱斯先生吗?” “是的,我有幸同哪位在说话呢?……” “是野战医院康复中心的一个伤员……” “大概是贝尔瓦上尉吧?” 帕特里斯很惊奇,柯拉丽的丈夫难道认识他?他喃喃地说: “对……我就是贝尔瓦上尉。” “啊!正巧,上尉!”埃萨莱斯以高兴的语气说,“我正好刚刚给康复中心打电话找您……” “啊!是您……”帕特里斯无比惊讶地打断他的话。 “是的,我希望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同帕特里斯-贝尔瓦上尉联系,以便向您道谢。” “是您……是您……”帕特里斯越来越惊慌失措,语无伦次…… 埃萨莱斯语气有点吃惊,他说: “是的,这真是奇妙的巧合,对吗?可惜电话给切断了,或者说另一个电话串线了。” “那么,您听见了?” “听见什么,上尉?” “喊叫声……” “喊叫声?” “至少,我感觉是喊叫声,但是听得不大清楚……” “我这边只听见有人找您接电话,而且很急。因为我不急,我就把电话挂了,推迟了向您道谢。” “感谢我吗?” “是的,我听说昨天晚上有人劫持我的妻子,是您救了她。因此,我想拜访您,并表示我的感激之情。您看我们是不是约见一下呢?在医院好吗?今天下午三点……” 帕特里斯没有回答。这个正受到逮捕威胁并准备逃跑的人,竟然如此大胆,使他感到震惊。同时,帕特里斯想,埃萨莱斯是出于什么动机给他打电话呢,他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而且帕特里斯沉默不语,并没有引起银行家的不安,他依然彬彬有礼,他以自问自答的形式讲话,回答他自己提出的问题,显得非常自然。 然后两人互相道了再见,电话就结束了。 不管怎么说,帕特里斯还是感到放心多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躺,睡了两个小时,然后又把亚邦叫起来。 “下次,”帕特里斯说,“你要指挥好你的神经,不要像刚才那样不知所措。你滑稽可笑,不要再说话了。你吃过饭了吗?没有,我也没有。你去看过医生吗?没有?我也没有。正好大夫答应给我摘掉头上这讨厌的绷带,你想我有多高兴啊!一条木腿就够了,对于一个恋爱的情人来说,头上缠着纱布像什么样!好啦,你快一点。准备好了就去医院。柯拉丽妈妈不能禁止我去找她!” 帕特里斯很高兴,这是一小时以后,他和亚邦向马约门走去的路上告诉亚邦的话。天开始破晓,黑暗被驱散了。 “当然,当然,亚邦,这才刚刚开始。这是我们要做的。首先,柯拉丽并未受到威胁,正如我所期望的那样,围绕着几百万法郎的争斗发生在同伙之间,距离她很远。至于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不幸的人,我听见他不安的叫喊。很明显,这是一个陌生的朋友,因为他称我帕特里斯,并用你相称。肯定是他给我寄来的花园钥匙,可惜随钥匙附来的信遗失了,而且事情很急,当他就要告诉我。切的时候遭到了袭击。是谁袭击了他,你说说看?大概是他的一个同伙,害怕他泄露情况。就这些,亚邦,一切都很明白。也可能事实与我的预想完全相反。但我不在乎,主要根据假设行事。如果我的假设错了,我保留把全部责任推给你的权利,就这么定了……” 到达马约门后,他们上了一辆汽车,帕特里斯想转到雷诺瓦街着看。他们到达帕西十字路口时,看见柯拉丽妈妈在西蒙老头陪同下,从雷诺瓦街走出来。 柯拉丽叫了一辆汽车,她和西蒙一起上去了。 帕特里斯追踪到香榭丽舍野战医院。 时间正好十一点。 “一切顺利,”帕特里斯说,“她的丈夫逃走了,可她还没有改变她每天的生活日程。” 他们就近用了午餐,然后沿着大街溜达,同时监视着医院周围的动静,到一点半钟才进去。 很快,帕特里斯就发现,在院子的尽头士兵们集合的地方,西蒙老头坐在他平日坐的那把椅子上。他脖子上围着一条大围巾,遮住了半个脸,戴着一副黄色的大眼镜,在抽着烟斗。 柯拉丽妈妈在四楼的一间病房里,坐在一个病人的床头,拉着病人的手,这病人是个男的,已经睡着了。 帕特里斯感到柯拉丽妈妈很疲倦,眼睛周围有一道黑圈,面容比平时更苍白。 “我可怜的妈妈,”帕特里斯心想,“这些坏蛋终将把她杀了。” 他想起了昨天夜里的事,明白了为什么柯拉丽的生活这样隐秘。在野战医院这个小天地里,人们叫她好心姐姐。为了避开周围的辱骂,她不用丈夫的姓,并隐瞒家里的住址。她以意志和谨慎战胜了很多困难,很好地保护了自己,以致帕特里斯不敢接近她。 他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柯拉丽,又怕被她看见,心里想: “啊!不,啊,不!我去给她一张名片!” 他决定走进去,可这时一个女人一边上楼,一边大声在他身旁喊道: “夫人在哪里?……让她快点来,西蒙……” 西蒙老头也上了楼,指指在病房里的柯拉丽,那女人便跑了过去。 她对柯拉丽说了几句话,柯拉丽显得惊慌失措,开始跑向门口,经过帕特里斯身边,迅速下楼去。西蒙和那女人跟在后面。 “我有汽车,夫人,”那女人喘着粗气说,“从家里出来正好有辆车,我就租了它。快点,夫人……警察局长命令我……” 帕特里斯也下了楼,什么也没听到,可是他刚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使他下了决心。他一把抓着亚邦,跳进了一辆车,让司机追踪柯拉丽的车子。 “亚邦,新情况,有新情况,”上尉说,“事情有了急剧的变化,那个女人肯定是埃萨莱斯府上的女佣人,她根据警察局长的命令来找女主人。这是上校的揭发引来的抄家、调查,以及各种柯拉丽妈妈讨厌的事。你竟敢劝我保持谨慎?你想想,我能让她在危险中孤立无援吗?你的想法有多肮脏,可怜的亚邦!”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大声说: “妈的!但愿埃萨莱斯这混蛋没被抓住!否则就要大难临头!可是这人太自信,太犹豫不决了……” 一路上,贝尔瓦上尉忧心忡忡,他排除了各种疑虑,最后做出结论。只有埃萨莱斯被逮捕,才会使得女佣人这样急急忙忙,才使得柯拉丽立即动身。这种情况下出面干预,揭露真相,伸张正义,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何况这种揭露可以根据柯拉丽的利益进行增减…… 两辆车几乎同时在埃萨莱斯公馆前停下,那儿已经停着另一辆车。柯拉丽下了车,消失在门里。女佣人和西蒙也跨过了人行道。 “来,”帕特里斯喊着亚邦。 大门虚掩着,帕特里斯走进去。大门里站着两名警察。 帕特里斯匆忙地做个手势打了招呼,装作这个家的人走进去了。他想做的显而易见,没有什么能阻拦他。 他走在石板上的脚步声,使他想起了布尔赖夫及其一伙逃跑的情形。他走的正好也是这条路。与图书室相连的客厅的门是朝左边开的,上校的尸体正是从这扇门抬走的。门里传出说话声,他穿过了客厅。 这时他听见柯拉丽可怕的喊叫声: “啊!上帝!啊!上帝!这怎么可能呢?” 两个警察在门口拦住了他。他对他们说: “我是埃萨莱斯夫人的亲戚……唯一的亲戚……” “我们有命令,上尉……” “我知道,那是当然的!不要放任何人进去了!亚邦留在这里。” 他进去了。 在这间宽大的房子里,聚集着六七个人,无疑是警察局长、法官之类的先生。他们弯着腰围在那里看什么东西,帕特里斯被挡着,没有看见什么。突然柯拉丽从人群中挤出来,踉踉跄跄地向他这边走来,手在空中挥动着。她的女佣人扶住她,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怎么啦?”帕特里斯问。 “夫人不舒服,”女佣人回答,“真吓人,啊!我都吓坏了。” “究竟怎么啦?……为什么?” “因为,先生!……您想想看!这种场面……我也是,感到很吃惊。” “什么场面?” 有一个先生走了过来。 “埃萨莱斯夫人病了吗?” “不要紧,”女佣人回答,“她晕过去了……身体太虚弱。” “如果她能走动了,就把她带走,她在这里没用。” 接着他又用询问的口气对帕特里斯-贝尔瓦说: “上尉您?……” 帕特里斯装着不懂的样子。 “是的,先生,我们得把埃萨莱斯夫人带走,她在这儿确实没用。只不过,我不得不首先……” 帕特里斯为了避开问话人,赶忙绕了个弯,趁法官们开始散开的时候走上前去。 他看见这个场面以后方才明白,柯拉丽为什么会晕过去,女仆为什么那么激动,连他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了。这个场面比昨天夜里可怕得多。 离壁炉不远处,就在埃萨莱斯昨夜受刑的地方,埃萨莱斯仰面躺在地上。他穿着睡衣,栗色法兰绒长裤,有饰带的丝绒上装,头上和肩膀上盖着毛巾。旁边一个无疑是法医的人一只手揭开盖布,另一只手对着死者的脸部指指点点,并用很小的声音做着解释。 这张脸可以说是无法形容的一团肉,一部分像是被烤焦了,另一部分像血淋淋的肉泥,混杂着碎骨,皮,头发,胡须,还有一只碎了的眼球。 “噢!”帕特里斯喃喃地说,“真卑鄙!是把整个头放进火里烧的,有人把他拉了出来,是吗?” 那个同帕特里斯打过招呼的,看起来像个要人的先生又走过来说: “您是谁?” “贝尔瓦上尉,先生,埃萨莱斯夫人的一个朋友,是曾被她奋力抢救过的伤员……” “好的,先生,”要人说,“但是您不能留在这儿。任何人都不准留在这儿。局长先生,除了法医之外,请让所有的人都从这间房子撤出去,并派人守门。您不能以任何借口放人进来,任何理由……” “先生,”帕特里斯坚持说,“我有特别重要的情况向您报告。” “我倒是乐意听听,上尉,不过得等一会儿。请原谅。” [book_title]七、十二点二十三分 从雷诺瓦街到花园平台,有一个宽大的门厅,那门厅的一半被一条宽阔的楼梯占据。埃萨莱斯公馆被门厅分成两部分,这两部分之间的往来只能通过门厅。 左侧是客厅和图书室,图书室连着一幢独立的建筑,装有专用楼梯。门厅右侧是弹子房和餐厅,房子的楼层稍矮些,楼上临街一侧是埃萨莱斯的卧室,靠花园一侧是柯拉丽的卧室。 从这里过去就是仆人住的耳房,西蒙老头也睡在那里。 帕特里斯和亚邦被请到弹子房等候。一刻钟以后西蒙和女仆进来了。 老秘书被主人的惨死吓傻了,他表情怪异,喃喃自语。帕特里斯问他,老头贴在上尉耳朵边说: “事情还没完……,恐怕还会出事……还会出事!……甚至就在今天……也许马上……” “马上?”帕特里斯问。 “是的……是……”老头颤栗地说。 他不再说话了。 至于女仆,当帕特里斯问她时,她说: “先生,今天早晨,首先发生的一件怪事,是管家、跟班、门房都不见了,三个人都走了。然后六点半钟的时候,西蒙先生来告诉我们,先生说他在图书室里,不要去打扰他,也不要叫他吃早饭。夫人有点不舒服,九点钟我们给她送去了巧克力……十点钟她同西蒙先生走了。我整理好房间,厨房还没动静。十一点,十二点……最后一点钟的时候,有人按门铃,我从窗户看了一下,从一辆汽车里下来四位先生。我赶快开门。一位先生自我介绍说他是警察局长,要见先生。我把他们领进屋,敲了敲门,又摇了摇门,没人回答。他们中的一个人把锁套开了……于是,于是……您已经在那里看到了……或者没有看到……更坏的事,因为可怜的先生这时差不多整个头都在炉条底下。哎!真会有这样的坏蛋!……他是被人害死的,是吗?有位先生刚才说,他是死于中风,跌倒在炉子下面。可我……” 老西蒙听着,没有说什么,全身仍在颤抖,灰白胡须乱蓬蓬的,双眼藏在黄眼镜片后面。听到这里,他冷冷地一笑,走到帕特里斯身边耳语说: “恐怕还会出事!……出事!……柯拉丽夫人……她得走……赶快走……否则她也会有危险……” 上尉听了一惊,他想盘问一下老人,但他没能听到更多的情况,一个警察来找他,并把他带到图书室去了。 老秘书说了很久,接着说的是女厨子和女仆。然后她们都回到柯拉丽身边。 四点多钟的时候,又开来一辆汽车。帕特里斯看见有两位先生走进门厅,大家都恭敬地向他们敬礼。他认出一位是司法部长,一位是内政部长。他们在图书室碰了一下头,半小时以后就走了。 最后,四点多钟的时候,一个警察来叫帕特里斯,把他带到二楼,警察敲敲门就走了。帕特里斯走进一间面积很小的小客厅,木柴的火光照见那里坐着两个人:一位是柯拉丽,帕特里斯向她鞠了一躬;另一位坐在她的对面,他同他说过话,像是调查这件事情的负责人。 这人大约五十岁,长得肥头大耳,举止笨重,但一双眼睛却机敏有神。 “先生,您一定是预审法官了?”帕特里斯问。 “不,”对方回答,“我叫德马里翁,当过法官,现在是调查此案的特别代表……不是您说的预审法官,我看还不能预审。” “怎么?”帕特里斯感到十分惊奇地说,“还不能预审。” 他望望柯拉丽,柯拉丽正专注地盯着他,然后她又看着正在说话的德马里翁先生。德马里翁接着说: “当我们都弄清楚以后,上尉先生,我敢肯定,我们在所有方面都会达成一致……就像夫人与我之间的意见一致一样。” “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帕特里斯说,“但是我仍然担心,许多问题会搞不清楚。” “当然,可我们终将会搞清楚,我们一起来搞清楚。请谈谈您所知道的情况吧。” 帕特里斯想了想说: “先生,我毫不掩饰,我感到吃惊。我要向您叙述的事情很重要,这里却无人记录。因此它就不具备我必须宣誓声明并签字的证词的价值,是吗?” “上尉,您要谈的事情有无价值要由您来确定,由您来确定它的重要性。现在只是事前交换有关事实的一次谈话……况且您能提供的情况,埃萨莱斯夫人已经谈过了。” 帕特里斯没有马上回答,他隐约地感觉到,柯拉丽与法官之间已经有协议,因此他的出现和卖力,有不受欢迎之嫌,人们想把他打发走。于是他决定,持保留态度,等法官亮牌出来,他说: “的确,夫人向您提供了情况,因此您也知道昨天我在餐馆听到的情况?” “是的。” “那么劫持埃萨莱斯夫人的企图呢?” “知道。” “那么暗杀呢?” “知道。” “昨天夜里有人对埃萨莱斯进行勒索,刑罚,上校的死,交出四百万法郎,然后就是埃萨莱斯与格雷戈瓦的电话谈话,最后她的丈夫对她的恫吓,等等细节,埃萨莱斯夫人都向您说了?” “对,上尉,这些我都知道了,也就是说您所知道的,我都知道。而且,我还通过私人调查,了解到更多的情况。” “的确……的确……”帕特里斯重复着,“我看我不必提供情况了,您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可以做结论了。” 上尉一边继续提问,一边回避回答问题,他说: “我能问您,在某个问题上是否有结论吗?” “天哪,我的上尉,我的结论还没有最后定。但是我将依据埃萨莱斯先生今天中午写给他妻子的信做结论,除非有相反的证据。那封信是在他的书桌上发现的,尚未写完。埃萨莱斯夫人请我阅读了这封信,必要的话,您也可以看看。信的内容如下: 柯拉丽: 昨天,你把我的出走归咎于不可告人的目的,你错了,而我没有能够据理说服你的谴责,可能我也不对。我离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包围着我的仇恨,你已目睹了这种仇恨的无比凶残。这些敌人千方百计,恨不得剥我的皮,扒我的肉,我只有溜之大吉。因此我走了,但请记住,我的意志你是绝对要服从的,柯拉丽。我一发出信号,你就得来和我相会。如果你不离开巴黎,那么你就难逃我的愤怒,即便我死了,也得如此。我已做好一切安排,以便在这种情况下…… “信就写到这里,”德马里翁先生把信还给柯拉丽后说,“无可争辩的迹象表明,这封信是埃萨莱斯先生死前不久写的,因为他书桌上的一只座钟也被打翻了,钟停在十二点二十三分上。我猜想,他一定是感到很不舒服,想站起来,头一晕栽倒在地。不幸壁炉离得很近,炉火正旺,他的头撞到铁栏杆上,因而伤势很重——法医验过了——接着就晕过去了。离火太近,因此把他烧成这样……您已看见……” 帕特里斯对这种出人意外的解释大吃一惊,他说: “这么说,先生,您认为埃萨莱斯先生是死于意外?而不是谋杀吗?” “谋杀!可是没有任何迹象说明这个假设。” “然而……” “上尉,您被联想所害了,这也是正常的。一两天来,您看到了一系列的悲剧事件,您的想象自然导致您作出谋杀之类的悲剧性结论。不过请您考虑考虑……为什么是谋杀,是谁杀的?布尔赖夫及其同伙吗?他们何致于此呢?他们得了大把钞票,就算那个叫格雷戈瓦的人,从他们手中把钱夺了回来,那么杀了埃萨莱斯先生,并不能重新得到钱。再说,他们从哪儿进去的呢?又从哪儿出去的呢?不,请原谅,上尉,埃萨莱斯先生死于意外,事实无可争辩,这是法医的意见,他将据此写出报告。” 帕特里斯对柯拉丽说: “夫人的意见也是如此吗?” 柯拉丽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是的。” “西蒙老头也这样认为的吗?” “噢!西蒙老头,”法官又说,“他瞎说,按他说,悲剧又将重新开始,危险涉及到埃萨莱斯夫人,她必须马上逃走。这就是我从他所说的话里得出的印象。他还把我领到与花园相连,朝向雷诺瓦街的一条小街的旧门前,把那条看家狗的尸体指给我看,又指着这扇门与上图书室的台阶之间的脚印给我看。这些迹象您也知道是吗?这是您和您的伙伴经过时留下的。那条被掐死的狗,我想一定是塞内加尔人干的,是吗?” 帕特里斯明白了,法官的保留态度和解释,他与柯拉丽达成的默契,所有这些的真正目的,已逐渐地不言自明了。 帕特里斯直截了当地说: “那么不是犯罪-?” “不是。” “那么也不是预审了?” “不需要了。” “那么事情就无声无息了?平静了,忘记了?” “正是如此。” 贝尔瓦上尉开始习惯性地迈着方步。他想起了埃萨莱斯的预言: “没有人逮捕我……即使抓住了,也会把我放掉……事情将无声无息……” 埃萨莱斯很有见识。法律保持着沉默。那么法律又怎样找到柯拉丽这个沉默的同谋的呢? 这种情形使上尉感到非常愤慨。柯拉丽与德马里翁之间不可否认地存在着协议。他怀疑,这人欺骗了柯拉丽,使她牺牲自己的利益去为奇谈怪论服务。因此他们首先就要避开他,帕特里斯。 “噢!噢!”帕特里斯心里想,“这位先生的冷淡和讥讽令人讨厌。他在竭力地蔑视我。” 他克制着自己,装着愿意和解的样子,他又坐到法官的身边说: “请原谅,先生,我的固执一定冒犯了您。不过我的表现不仅仅是由于对埃萨莱斯夫人的同情或者感情——这种同情和感情,夫人似乎在拒绝。我的表现还由于我们之间的一种神秘联系,这种联系源于我们目力不及的过去年代。埃萨莱斯夫人有没有把这些细节告诉过您?我以为这非常重要,以至我不能不把它和现在我们担心的事联系起来。” 德马里翁看着柯拉丽,待她点头后回答说: “是的,埃萨莱斯夫人告诉过我,并且还……” 法官有点犹豫,在征求柯拉丽的意见。柯拉丽红着脸,不知所措。 然而德马里翁在等待她的允许;他要谈得更深一点。柯拉丽最后终于开了口,她低声说: “贝尔瓦上尉应该知道我们发现的情况,这个事实既关系到我,也关系到他,我没有权利向他隐瞒,先生。” 德马里翁说: “有必要讲吗?我看让上尉瞧瞧我找到的那本影集就够了。拿着,上尉。” 德马里翁递给上尉一个很薄的灰布封面的影集。 帕特里斯不安地接过来。当他打开来一眼看去的时候,是那样地惊奇,不由得叫起来: “真不敢相信!” 第一页有两张照片,右边一张是一个穿着英国小学生制服的小男孩,另一张是一个小女孩。相片下面有两行字,右边是“帕特里斯十岁”,左边是“柯拉丽三岁”。 帕特里斯激动地翻过了这一页。 第二页还是他们的相片,他十五岁,柯拉丽八岁。 接下来是他十九岁、二十三岁、二十八岁的照片,旁边总是伴着柯拉丽,开始是小女孩模样,后来就成了少女、少妇了。 “真不敢相信!”帕特里斯喃喃地说,“这怎么可能呢?我的照片,我自己都不知道,很明显这是业余爱好者的作品,它追踪着我的一生。我服兵役时,有我的士兵照……骑马的照片……是谁下令拍的呢?是谁把它们同您的照片收集在一起的呢?夫人?” 他紧盯着柯拉丽。柯拉丽避开他的目光,低下了头,照片中反映出的他们的亲密关系,引起她深深的不安。 上尉又说: “谁收集的?您知道吗?这本影集从哪儿来的?” 德马里翁先生回答说: “这是法医在解开埃萨莱斯的衣服时发现的。埃萨莱斯先生的衬衣里面的汗衫有个手缝的内袋,法医感觉到里面有个硬东酉,掏出来是个影集。” 这回帕特里斯与柯拉丽的目光相遇了,他们两人同时想到了是埃萨莱斯先生收集的。二十五年来他一直珍藏在胸前,他同他们一起生活,死了还带着他们。这种想法围绕着上尉,使他不想去思考它的特殊的含义。 “您敢肯定您说的吗?先生?”帕特里斯问。 “发现相册时,我也在场,”德马里翁说,“此外真是太巧了,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东西,证实并补充了它。这是一个用金丝托架固定的紫晶颈饰。” “您说什么?您说什么?”贝尔瓦上尉大声说,“一个颈饰?一个紫晶颈饰?” “您自己瞧瞧,先生。”法官在征询了埃萨莱斯夫人意见后说。 德马里翁先生把一个紫晶球递给上尉,比柯拉丽与帕特里斯的两个半个合起来还要大。无论是与柯拉丽的念珠,还是帕特里斯的表饰相比,做工同样精细。 托架用的是扣环。 “我可以打开吗?”上尉问。 柯拉丽表示同意。 他打开了。 紫晶珠分开两半,中间夹着两张很小的照片,一张是柯拉丽穿护士服,一张是帕特里斯穿军官制服。 帕特里斯思考着,脸色刷白。过了一会儿,他说: “这个颈饰从哪儿来的?是您发现的吗?先生?” “是,上尉。” “从哪儿发现的呢?” 法官似乎有点犹豫。帕特里斯根据柯拉丽的态度,感到她并不清楚这个细节。 最后德马里翁先生回答说: “我是从死者手中发现的。” “从死者手中,从埃萨莱斯先生手中吗?” 帕特里斯像是受到意外打击一样地跳起来,把身子转向法官,急于听到他的第二次回答,以证实其可靠性。 “是的,在他手中。我把他握紧的拳头松开来才拿到的。” 上尉站起来,用拳头击了一下桌子,喊道: “喂,先生,我要告诉您一件事,我把它作为最后的一个证据,证明我的合作不是没有用处的。在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之后,这件事具有明显的意义。先生,今天早上,一个人给我打电话。电话好不容易接通了,这个人似乎很激动,他遭到了罪恶的袭击,声音都传过来了。我在电话里听见了挣扎和痛苦的叫喊,我听见这个不幸的人很想告诉我一些重要情况,‘帕特里斯……柯拉丽……柯拉丽……紫晶颈饰……是的,在我手里……颈饰……啊!太晚了……我多想!……帕特里斯……柯拉丽……’” “这就是我所听到的,先生。这里提供了两个事实:今天早晨七点十九分,一个男人被杀了,他拿着一个紫晶颈饰,这第一个事实是无可辩驳的。几小时后,中午十二点二十三分,人们从另一个男人手里发现了这同一颗紫晶颈饰,这第二个事实也是无可争辩的。把两个事实联系起来看,您就不能不得出结论,第一次犯罪就在这里,在这所公馆的图书室。我从电话里听见声响,而且这间图书室从昨晚开始,一直在发生悲剧事件。” 这个事实实际上成了对埃萨莱斯的又一次指控,似乎对法官产生了影响。帕特里斯把法官引进一场激烈的辩论。帕特里斯提供的论据合符逻辑,不会使人想到居心不良。 柯拉丽有点迷惑不解,帕特里斯却根本没有注意,他只想到她的慌乱是因为感到耻辱和害羞。 德马里翁先生反驳说: “您说两个事实无可争辩,是吗?上尉,关于第一个事实,我提醒您注意,我们并没有发现这个可能在七点十九分被杀害的男人的尸体。” “我们会找到的。” “好的。第二点,关于从埃萨莱斯手中找到的紫晶颈饰问题,那么谁能告诉我们,埃萨莱斯是从被杀害者手中夺走的,而不是从别的地方拿来的呢?因为,毕竟我们不知道这个时候,埃萨莱斯是否在家,甚或在他的图书室。” “我知道。” “您知道?” “谋杀之后几分钟,我给他打电话,他接了电话,回了话。此外,为了怕露马脚,他告诉我,他刚刚给我打过电话,但串线了。” 德马里翁先生想了想又说: “他早上出去了吗?” “埃萨莱斯夫人可以说说。” 为避开帕特里斯的目光,她没有转过脸就说: “我想他没有出去,他死的时候穿的还是内衣。” “从昨晚以来,您见过他吗?” “今天早上,七点到九点的时候,他三次来敲过我的门,我没有开门。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我一个人就出去了。我听见他在叫西蒙老头,命令他陪着我。西蒙很快就追上了我。这就是我所知道的。”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每人都在琢磨着这桩奇怪的事情。 最后,德马里翁先生终于明白,像贝尔瓦上尉这样刚毅的人不是轻易好对付的。于是他像进行构思以前想了解对方的最后想法的人那样说: “坦率地说,上尉,您的假设在我看来,还很模糊。您的假设到底是什么?如果我不采纳的话,您将怎样行动?这两个问题很明确,您能回答吗?” “我将像您提问一样,明确地告诉您,先生。” 他走到法官身边说: “先生,这里就是我战斗和出击的地方——是的,出击,如果必要的话——这是我的选择。一个从前认识我,也认识当时还是孩子的埃萨莱斯夫人的男子,收集我们各个时期的照片,一定有着不可言明的爱我们的理由,他把花园门的钥匙交给我,使我们彼此接近,本来他要向我们袒露隐情,可是当他要实行他的计划的时候,却惨遭杀害。然而一切向我证明,他是被埃萨莱斯杀死的。因此我决心控告,不管我的行动后果如何。请相信,先生,我的控告不会一无所成的。总会有办法让人受理的……我会站到房顶上去呼唤真理。” 德马里翁先生开始笑起来,说: “天哪!上尉,您说到哪里去了!” “我将凭良心办事,先生,而埃萨莱斯夫人会原谅我的,我相信。我这也是为了她,她知道。她知道如果法律不帮忙,如果这件事情就这样平息下去,她也就完了。她知道威胁她的敌人是毫不留情的,他们为了他们的目的,为了把她干掉,是决不会退却的,她是敌人的障碍。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诡计连最明白的人也看不见。对付这些敌人,必须进行最顽强的斗争,尤其是不知道敌人下了多大的赌注。只有法律才能揭穿他们。” 德马里翁先生想了想,然后把手放在帕特里斯的肩上,冷冷地说: “如果法律部门知道这笔赌注呢?……” 帕特里斯惊讶地看着他: “您知道什么?……” “也许。” “您能告诉我吗?” “当然-!您逼得我……” “什么?” “噢!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小笔钱……” “到底多少?……” “十亿。” “十亿?” “很简单。可惜其中三分之二,或者四分之三,战前就运出了法国。不过两亿五或三亿比十亿还值钱,这里有个微妙的道理……” “什么道理?” “它们都是黄金。” [book_title]八、埃萨莱斯的诡计 这回贝尔瓦上尉的口气变得温和一点儿了。他隐约地感觉到他的一些看法将使法律部门不得不谨慎行事。 “您肯定是这样吗?”他问道。 “是的,上尉。我已经研究两年了。我的调查表明,法国出口的黄金真是说不明白。不过我承认,同埃萨莱斯夫人交谈之后,我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偷运的,是谁在整个法国,以至最小的乡镇,建立起巨大的黄金走私机构,通过这种渠道,大量的黄金一点点地流了出去。” “那么埃萨莱斯夫人知道-?” “不知道,她只是有些怀疑。昨天晚上,您到这里之前,她听见埃萨莱斯和那伙歹徒之间的谈话。她告诉了我,并给了我一个谜底。我想这个谜没有您的参加,我会追根究底,查个水落石出的——况且,这也是内政部长的命令,而埃萨莱斯夫人也希望这样——但是您的热情消除了我的犹豫,因此我无法排除您,上尉,我就断然决定了……像您这样顽强的合作者,是不会不受欢迎的。” “这么说……”帕特里斯急于了解情况。 “这么说,这儿就是该阴谋集团的首脑机关。埃萨莱斯就是坐落在拉法埃特街的法兰西-东方银行的行长。他表面上是埃及人,实际上是土耳其人,在巴黎金融界有很大影响。他的国籍是英国,可是同埃及旧权贵保持着秘密联系。埃萨莱斯为外国势力效劳,我还不能明确指出是哪国;搜刮,我也找不到另外的字眼来形容搜刮法国的黄金,然后尽一切可能把落入他保险柜的黄金偷运出去。 “据可靠材料报告,他两年间成功地偷运了七亿法郎的黄金。最后一批黄金正准备着,但战争爆发了。您很清楚,这样数额巨大的黄金偷运,战时就不像平时那么容易。在边境上车辆要接受检查,在港口,船只起航也都要进行检查。总之,偷运是不可能的。因此有两亿五到三亿法郎的黄金还滞留在法国。十个月过去了,到了现在,埃萨莱斯掌握着这笔神话般的财富,他想一点一点地鲸吞据为己有,可是他的那帮同伙……” “就是昨天夜里我看见的那些人吗?” “是的。有五六个值得怀疑的地中海地区的人,他们伪造国籍,冒充保加利亚人什么的,其实他们是那边分行的私人联络员。他们从前都是埃萨莱斯银行支行的负责人。他们又为埃萨莱斯雇佣了几百名代理人,遍布村村落落,通过他们与农民吃吃喝喝,拉关系,用钱去买黄金,把国家的黄金搜刮一空。战争爆发后,这些人停了买卖,聚到埃萨莱斯身边。埃萨莱斯也把拉法埃特街的银行关闭了。” “那么后来呢?” “后来发生的事,我们就不知道了。可能他的同伙从他们的政府那里得知,最后一批黄金并未运到,他们就猜想,埃萨莱斯想把他银行的三亿法郎黄金据为己有。于是老伙计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不调和的斗争,一方想要得到自己的一份,而另一方坚决不让,硬说已经运走。到昨天,这场斗争已到了白热化程度。下午,那帮人想劫持埃萨莱斯夫人做人质,对埃萨莱斯进行勒索。晚上……晚上,您见到了,那是最高xdx潮……” “可是为什么恰巧选在昨天动手呢?” “因为这批歹徒认为,几亿法郎的黄金要在昨天夜里运走。他们并不知道上几次偷运黄金是用什么方式,但他们知道,每次偷运之前都要发一个信号。” “对,是不是火星雨?” “是的。在花园的一个角落里有几个旧暖房,下面有个壁炉。壁炉积满油污、炭黑以及岩屑,一点火就爆出火花和火星,远远地就看得见,就用它作信号。埃萨莱斯昨天晚上亲自点燃了壁炉。那伙人慌了,便横下心赶到这里。” “埃萨莱斯的计划失败了?” “失败了。他的同伙的计划也失败了,上校死了。其他人仅仅得到几捆钞票,而且又被收回去了。斗争并没有结束,于是今天早上演出了最令人震惊的悲剧。根据您所说的,一个认识您的男人想与您联系,他在七点十九分被人杀害。很可能是埃萨莱斯所为,因为他害怕那人干预。几个小时以后,也就是十二点二十三分,埃萨莱斯本人也被杀死,这可能是他的一个同伙干的。这就是全部事实,上尉。现在您同我知道的一样多了。您是否认为这个案件应当保密,只能采取非常规的调查呢?” 帕特里斯考虑了一下说: “是的,我认为应该这样。” “唉!是的,”德马里翁先生喊道,“把流失黄金的事公之于众,不仅毫无益处,而且会引起人们的猜测,您想一想,两年之内流失这么多黄金,如果没有令人遗憾的默契是不可能的。我的私人调查即将证明,我也相信,有某些重要和不重要的银行信贷机构,表现软弱无能,并且进行了交易,对此我并不一定要说出来,公开带来灾难,因此只好沉默。” “可是,能够沉默下去吗?” “为什么不能呢?” “天哪!有了几具尸体了,比如法克西上校,……” “上校是自杀的。” “您将会或者已经在卡利拉花园找到穆斯塔法的尸体。” “这是社会新闻。” “埃萨莱斯先生的死呢?” “是一次意外事故。” “由同一伙罪犯干下的各种罪行都将变成孤立的彼此没有联系的。” “没有什么迹象表明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舆论就不会有相反的看法吗?” “公众会朝我们认为好的方面想,这是战争时期。” “新闻会出来说话。” “新闻不会出来说话,我们有新闻检查。” “如果又有某种新的犯罪事实呢?……” “新的犯罪?为什么?事情已经了结,至少主动犯罪和悲剧性事件没有了。主角们都死了,到埃萨莱斯被杀,悲剧已降下帷幕。至于布尔赖夫及其他的配角,八天之内都将进集中营。我们将得到几亿法郎的黄金,谁也不敢认领,法兰西将有权支配它。我将努力去做这方面的工作。” 帕特里斯-贝尔瓦点点头。 “另外还有埃萨莱斯夫人的问题,先生,我们不能不顾她丈夫方面的威胁。” “他已经死了。” “但无论如何,威胁依然存在。西蒙老头曾经非常恐惧地同您谈过。” “他是有点疯了。” “正确地说,是他的头脑感到危险迫在眉睫。先生,斗争还没有结束,可能才刚刚开始。” “好吧,上尉,我们正处在这个时期,是吗?那您就尽您所能保护埃萨莱斯夫人,使她免遭毒手。而我也听从您的吩咐,尽我所能。我们的合作是长期的,因为我的使命就在这里,将来只要有事,您等着,它必将发生在这所房子与花园的围墙内。” “您为什么这样认为呢?” “昨天晚上,埃萨莱斯夫人听见了一些谈话。法克西上校多次重复说,‘黄金就在这里,埃萨莱斯。’他还说,‘多少年来,每个星期,你的汽车把拉法埃特银行的黄金往这里运。西蒙,司机和你,把一袋袋的黄金从左边地下室的气窗往里塞。你怎么从这里运走的?我一无所知。但这是战争期间,黄金都在这里,总有七八百袋,一点都没有出过你的家门。我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日夜派人守护,黄金就在这里。’” “您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吗?” “没有。顶多,我只找到一件价值一般的东西。”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了的纸,他把它展开来,接着说: “从埃萨莱斯手中除发现那个颈饰外,还有这张纸,上面写得乱七八糟,不过还能看出几个字,是急忙潦草地写的。可以辨认出的只有三个字:金三角。金三角是什么意思呢?同我们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我暂时还不明白。我只想到,这张纸片同那个颈饰都是埃萨莱斯从那个七点十九分被杀害的男人手中拿走的,而埃萨莱斯正在辨认这张纸时被杀了。” “对,事情应该是这样。您看,先生,”帕特里斯总结似地说,“所有这些细节都彼此有着联系。请相信,这都源于一件事。” “对,”德马里翁先生站起来说,“这是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请追踪第二个方面的情况,上尉。我同意您的意见,发现在同一个颈饰里,同一个影集里,有您和埃萨莱斯夫人的照片,是件非常奇怪的事。因此问题就在这里,解开这个谜就接近了真相。一会儿见,上尉。再有,您可以动用我和我手下的人。” 说到这里,前法官握着帕特里斯的手…… 帕特里斯留住他。 “我需要您,先生。从现在起,就应当采取必要的防范措施,是吗?” “已经采取了,上尉。房子不是由我们看着吗?” “是……是……我知道……不过,不管怎样……我有一个预感,今天还会要……您记得西蒙老头的话吗?……” 德马里翁笑笑。 “得了,上尉,不要草木皆兵了。如果说敌人找上门来,他们也该想一想。我们明天再谈,好吗?上尉?” 他同帕特里斯握过手,又对埃萨莱斯夫人鞠了一躬,然后出去了。 为了慎重起见,贝尔瓦上尉同他一起走出门去,停在门口,又返回来。埃萨莱斯夫人好像没听见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弯着腰,侧着头。上尉喊了声:“柯拉丽。” 她没回答,他怀着热切的希望叫了一声“柯拉丽,”可是她还是没有回答,柯拉丽的沉默好像使他乐不可支。因为这表明她不再感到拘束,也不生气,柯拉丽愿意他作为可以求助的朋友留在她身边。而帕特里斯既不想那些困惑他的问题,也不想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一系列犯罪活动,更不想他们身边可能存在的危险。他只想着柯拉丽的痛苦和无人照顾。 “您不必回答,柯拉丽,您不要说话。让我来告诉您。我必须告诉您所不知道的一切,也就是说,您想让我离开这所房子的原因……离开这所房子,您也得离开……” 他把手放在柯拉丽坐的椅子的扶手上,并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头发。 “柯拉丽,您在想,您家庭的耻辱会使您离开我。您为做这么一个男人的妻子而感到羞愧,您为此感到迷惘和不安,仿佛您也成了罪人。为什么要这样?是您的错吗?您不要再想了,我敢说,你们两人之间,过去一定充满着痛苦和仇恨,这桩婚姻一定是某桩我不知情的阴谋的产物,您本人并不愿意,是吗?是的,柯拉丽,还有别的事,我就要告诉您,别的事……” 他朝柯拉丽弯下腰去,壁炉的火光照着柯拉丽妩媚的脸庞,他越来越激动地大声说着话,以你相称,但又显得尊敬而亲切: “我该不该说呢,柯拉丽妈妈?不需要,是吗?你明白,你心里清楚。啊!我觉得你浑身都在发抖。对,从第一天开始,你就爱上了他,那个大个子伤员,尽管他残废了,脸上有刀伤。你不说话,你默认了。是的,我知道……可能今天我说这些使你感到厌恶。我可能应该再等等……为什么?我对你无所求。我知道,这已经够满足了。我不会同你说更多的了,你一定会不得不告诉我,在这之前我将保持沉默。可是,我们之间将保持一种美妙的爱情,柯拉丽妈妈。知道你爱我就够了,柯拉丽……好!你哭了!你是想否认吗?可是当你哭的时候,妈妈,我了解你,这是倾注你整个的爱心的温柔和爱情。你哭了吗?啊!我不相信你会爱我到这种程度!” 帕特里斯也是热泪盈眶。柯拉丽的泪水顺着两颊往下滴,而帕特里斯多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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