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金手指
[book_author]弗莱明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35552
[book_dec]《金手指》是伊恩弗莱明的詹姆斯邦德系列小说的第七部它写于1958 年1月和2月,由Jonathan Cape于1959年3 月23日在英国首次出版。英国商人金手指看似做正当生意,实则走私黄金,并试图实施惊天偷盗阴谋。詹姆斯•邦德受命调查,意外发现他与黑帮合作破坏美国国家金库,欲使自己囤积的黄金涨价的阴谋,詹姆斯•邦德在女黑帮头目普西的帮助下成功制止了这一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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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chapter]第一部分 事出偶然
[book_title]第一章 双料波旁酒的回想
迈阿密机场候机大厅。詹姆斯·邦德在喝下两杯双料波旁酒后,坐在那里思索生命与死亡。
杀人是他职业的一部分,他不喜欢这行当,但不得不干时,身手倒也干净利索,完事便忘得一干二净。邦德持有00代号执照,这是特情局特批的杀人许可证。他像外科大夫一样冷静地面对死亡,发生了就发生了。懊悔是不专业的,甚至更糟,犹如灵魂中的报死虫。
那个墨西哥人的殒命来得有些蹊跷,倒不能马上抛在脑后。他也不是不该死。他是个恶棍,这种人在墨西哥被叫作“卡庞哥”(意为浑蛋)。卡庞哥是那种为了区区四十比索(也就二十五先令)就能杀人越货的劫匪。这浑蛋,敢来取邦德的性命,大概这次拿的酬金稍微多些。据他的面相看,这家伙一辈子穷困潦倒,没错,他的确死到临头了。可就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前,邦德一枪毙了他,生的气息瞬间彻底地离开躯体,生命如海地土著画的小鸟一样从那浑蛋的嘴中飞走了!
一个生机勃勃的人和一副空荡荡的皮囊竟如此不同,真不可思议这人刚才还在,说没就没了。毕竟他是个有名有姓的墨西哥人,有居住地址,有就业登记卡,可能还有驾照。可那口气离开了他,从皮肉和廉价衣服的包裹中飞走之后,只剩下一个空壳子,等着清洁车处理。这口气,从这个臭烘烘的墨西哥绑匪身上飘走的东西比整个墨西哥都来得重大。
邦德垂下头,看着又红又肿的右手,那儿很快会出现瘀伤。他屈了屈五指,揉捏着右手。在等短程飞机的间隙,他一直在揉,挺疼的,不过保持血液循环,右手恢复会快些,谁也不清楚他这“武器”啥时又会派上用场。想到这,邦德扬起嘴角,颇有些玩世不恭。
“全美航空,明星航班,飞往纽约拉瓜迪亚机场的 NA106航班即将起飞,请所有乘客到七号门登机,现在登机。”
天朗音箱咔的一声关上了。邦德瞄了一眼手表,至少还要再等十分钟才会有他要搭乘的泛美航空的通告,于是又要了一杯加冰的双料波旁酒。一会工夫,女招待就送来了一个大开口矮墩墩的酒杯。他摇晃着酒水盖过冰块,呼噜喝下一半,掐灭了香烟,左手托着下巴,坐在那里,郁闷地盯着远处亮闪闪的停机坪。最后的半抹斜阳傲然地将余晖洒入海湾之中。
这次的差事肮脏而危险,真他妈的糟心!除了让他躲开总部,没有任何补偿,墨西哥人之死算是了结了此次公干。
墨西哥的大佬都有些罂粟田,罂粟花可不是用来装饰的,而是被分解制成鸦片,并在墨西哥城诸如“可可之母”的小酒吧由服务生以低廉的价格快速出售。“可可之母”的保护是多重的。你如果需要鸦片,就直接进去,先点要喝的东西,在收银台把酒水钱付清时,收银员就会问你账单还要加多少码。这档子生意有它的规矩,跟墨西哥以外的人八竿子都打不着。在万里之外的英格兰,受联合国打击贩毒举措的影响,英国政府宣布全面禁毒,SOHO一族(自由职业人)对此很惊愕,还有很多德高望重的医生还指望这玩意儿免除病人的痛苦。全面禁毒就是犯罪的导火索。没过多久,英国的非法藏毒几乎挖干了中国、土耳其和意大利的常规贩毒渠道。墨西哥城有位名叫布莱克·威尔的进出口商人,谈吐优雅。他在英国有个妹妹,吸毒成瘾。他爱妹妹,替她难过。妹妹写信告诉他,如果再没人出手相救,她就快死了。
他相信她的话是真的,于是开始调查墨西哥的非法贩毒。过了一阵子,通过朋友和朋友的朋友,他摸到了“可可之母”,并从那儿追到更大的墨西哥种植商。在这过程中,他逐步了解了这些交易的来龙去脉,觉得如能借此发笔财,同时帮助苦难的人们,他怎么也算发现了生命的奥秘。布莱克·威尔原本是做化肥生意的,他有一座仓库和一家小型工厂,手下有三名雇员进行土壤测试和农作物研究。有这样体面的伪装,很容易让墨西哥大佬相信,布莱克·威尔这帮人正忙着从鸦片中提取海洛因。墨西哥人很快安排好了到英国的运输事宜。每个月外交部的外交专机可多带一个行李箱到伦敦,每趟的费用不过一千英镑。价码还算合理。墨西哥大佬将行李箱寄存在维多利亚车站的托运处,把行李票寄给一个叫施瓦布的男子。此人的地址是位于WC1的Boox-an-Pix有限公司,箱里的货物价值两万英镑。
没想到施瓦布也是个二混子,哪里管瘾君子们正在遭罪?他觉得,如果美国的不良少年一年花上百万美元吸食海洛因,那么他们的英国老表们也该差不多。于是他和手下人在皮姆利科的两间房里,把海洛因和健胃散搅和在一起,一并发给各大舞厅和娱乐场所。
等刑事侦查部的影子小队盯上施瓦布时,这家伙已经猛赚一笔了。苏格兰场在调查毒品来源时,决定让他再得意一阵子。他们紧盯了施瓦布一阵子,先是挖出了维多利亚车站,接着又把墨西哥邮递公司摸了出来。到此阶段,由于牵涉到境外国家,需要特情局加入,于是邦德接到命令——调查邮递公司从哪儿得到货源,并从源头彻底摧毁这一渠道。邦德接到执行任务的命令后,飞到墨西哥城,很快就到了“可可之母”,接着假装成伦敦线上的买家,追踪到墨西哥大佬处。大佬和颜悦色地接待了邦德,又介绍了布莱克·威尔给邦德认识。邦德对布莱克·威尔相当有好感,虽然对其妹妹一无所知。显然,布莱克在毒品方面只是个门外汉,对于英国海洛因禁令颇多不满,不得不说是有点道理的。有天晚上,邦德闯入他的仓库,放置了一枚灼热炸弹。他接着跑到一英里外的咖啡馆坐下,看着火焰腾地蹿到屋顶上空,听着银铃般的救火车警铃声。第二天一大早,他给布莱克·威尔打电话,蒙块手帕在话筒上,说:“真可惜,昨晚你生意赔大了。恐怕保险公司也不会赔付你正在研究的土壤化肥了。”
“你是什么人?是谁在说话?”
“我从英格兰来。你倒腾的那些玩意儿已经让很多年轻人丧命,桑托斯也不会再带着外交公文包来英国。施瓦布今晚就得进局子。和你见过面的家伙——邦德,也不会溜掉,警察正在追捕他。”
电话那头惊慌失措。
“就这些,不要再干了。好好做化肥生意吧!”邦德挂了电话。
布莱克·威尔大概不会有这个脑子,显然是墨西哥大佬看穿了邦德的伪装。邦德小心翼翼地换了酒店,可到了晚上,他在科帕卡巴那喝完最后一杯酒,正往回走时,一个男子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这家伙穿着脏兮兮的白色亚麻西装,戴着一顶过大的白色司机帽,阿兹特克式颧骨下面是两抹深蓝色阴影。这家伙一边嘴角插着牙签,另一边叼着香烟,双眼因为吸食大麻而发亮。
“要找娘们吗?跳个舞什么的?”
“不要。”
“小妹子呢?丛林土著妹怎么样?”
“不要。”
“要不来点图片?”
他的手伸进外套,这种老套路,邦德再熟悉不过。他的手一闪出来,银白的长刀眼看就要刺向邦德的脖子,邦德几乎自动切入到教科书中“防范偷袭”的规避动作。他的右臂横挡过去,全身旋到一边,前臂挡在两人中间,啪地将墨西哥人的砍刀掀到一边,接着使出一记破碎性掌击打碎了他的下颌。邦德硬挺的腕关节,加上他手掌根部的力量,他向上张开五指,朝那家伙下巴猛劈过去。这一捶击差点把那家伙从人行道上举了起来。或许就是这致命的一掌折断了他的脖颈,就在他摇晃站起来时,邦德收回右手,从侧面猛击他紧绷的喉头。他那一记侧手拳,五指锁成刀锋状,是突击队员的备用招数,真可谓一剑封喉。即使墨西哥人没有马上断气,但他在倒地之前,也必死无疑了。
邦德喘着气站了一会儿,看着尘土中那堆皱巴巴的廉价衣服,打量了一眼街道四周。没有人,有些车子开过,格斗时可能有人经过,不过他俩在暗处。邦德蹲下身察看,那个身体没有脉搏了。墨西哥人因为吸食大麻而闪亮的眼睛渐渐黯淡下来。
邦德扶起尸体,把它靠墙放在更暗的地方,之后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双手,看看领带还算笔挺,就往旅店走去。
破晓时分,邦德起了床,刮好胡子,驱车到了机场,准备搭乘最早的航班离开墨西哥。恰好有到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的飞机,他飞到那儿之后,在转机大厅里晃荡,等到了泛美航空的一趟航班飞到了迈阿密,当天晚上还能去纽约。
天朗音箱又嗡嗡地响起来,“泛美航空非常抱歉地宣布,由于机械故障,飞往纽约的TR618航班推迟起飞。新的起飞时间定在明早8点,请所有乘客到泛美航空检票处,以便安排夜间住宿。谢谢。”
怎么又是这样!他是改签另一趟航班,还是在迈阿密过夜呢?酒都忘喝了。邦德端起酒杯,仰着头,把波旁酒一饮而尽,冰块轻轻地碰击着牙齿。对,就这样。还不如在迈阿密过一个晚上,酩酊大醉,全身酒气,管什么小妹把他抬到床上。他有好几年没醉了,也该烂醉一次。这从天而降的一晚,难得休闲,就该好好放松一下。他真该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放纵一下。他太紧张了,顾虑太多了。妈的,就算这个卡庞哥被派来杀他,何必替他瞎操心?要么杀人,要么被干掉,就是这样。全世界一直在相互残杀:有些人开着汽车去杀人;有些人携带传染性疾病,当着别人的面散播细菌;有些人不关煤气嘴;还有人往密闭的车库灌一氧化碳。就拿氢弹的生产来说,从采铀的矿工到持有采矿股票的股东,有多少人卷入其中?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人与邻居的谋杀案无关?即使从数据上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最后一缕白昼光消失了。宝蓝色的天空下,停机坪泛着黄绿色的光,油腻腻的地面上尽是细碎的光点。伴随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一架DC7飞机停在了绿色的主跑道上。转机大厅的窗户有些咔咔作响,不少人站起来张望。邦德琢磨着他们的表情,难道他们希望飞机撞到什么地方,搞出点事来,好有点聊头、看头,好来填补空虚无聊的生活?或许希望飞机安然无事?他们又希望机上的六十名乘客怎样呢?生存抑或毁灭?
邦德咬了咬嘴唇。够了!犯不着这么变态了!真该死,不就是一项恶心的任务吗?这些后续反应只说明你厌倦了,厌倦了必须这么冷血无情。看了太多人的死亡,你想换一换,想要一丝轻松、温柔而又令人兴奋的生活。
邦德感觉有人走过来,在他身旁停下。他抬起头,是个中年男子,衣着整洁,看上去挺富有的,但神色有些尴尬,有些不好意思。
“打搅了……请问您是邦德先生,呃,詹姆斯·邦德先生吗?”
[book_title]第二章 丰盛的晚餐
邦德喜欢不为人知,但还是低声回答:“没错,我就是。”
“天哪,简直太巧了!”来人伸过手来,邦德慢慢起身,只是碰了碰,就松开手。来人的手软绵绵的,没什么骨感,像泥捏的模型,或是一只充气的橡胶手套。
“我叫杜邦,朱耶思·杜邦。您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们见过面。您不介意我坐下来吧?”
这张脸,这个名字,没错,有点熟悉,那是很久以前,但不是在美国。邦德一边总结此人的特点,一边查着大脑里的内存文档。杜邦先生五十岁左右,脸色红润,颜面光鲜,身穿常规的布鲁克兄弟牌的套装,以此掩盖美国富豪的底气不足。他的深黑色热带套装是单排扣的,内衬一件白色丝质衬衣。一枚金质的安全别针将领子的两端固定在领结下面,这种红蓝相间条纹的领带多半是军旅卫队牌。衬衫的袖口露出来半英寸,露出圆宝石的水晶链,上面有微型鳟鱼饵的图案。他穿着灰黑色的丝质袜子,鞋子擦得锃亮,是赤褐色的经典老款,还算有点气派。此人戴着一顶深色窄沿的洪堡草帽,上面系着一根深红色的宽丝带。
杜邦先生在对面坐下,掏出香烟和金色的芝宝牌打火机,微微有些出汗。从外表看,杜邦先生可能是一个极其富有的美国人,只是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两人的确见过面,但邦德不记得何时何地了。
“吸烟吗?”
“多谢。”英国国会式的客套。邦德假装没看见递过来的打火机,拿起自己的打火机点燃。他不爱用别人的打火机。
“1951年的法国,在王泉小镇的赌场。”杜邦先生急切地看着邦德,“那个赌场,我和太太艾瑟儿就坐在您旁边,那天晚上,您跟那个法国佬玩了很大的一局。”
邦德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回来。哦,当然没忘。在百家乐纸牌桌上,杜邦两口子分别拿了4号和5号,邦德是6号,这两个人应该没什么恶意。那真是个奇妙的夜晚,幸好左边有这样坚固的防御,他击败了拉契夫。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绿色的台面,上方灯光如注,红彤彤的手臂纷乱地伸过来摸牌,空气中混杂着烟味和浓烈的汗味。真是难忘的一晚!邦德望着杜邦,若有所思地说:“没错,我当然记得。不好意思,我反应慢。但那个夜晚的确很特别,我除了打牌,也没多想什么。”
杜邦咧着嘴笑笑,开心地松口气:“看您说的。邦德先生,我当然明白,还望您别介意我多嘴多舌,您知道的……”他打了个响指,“我俩一定要喝点什么,庆贺一下。您来点什么?”
“那就多谢了,加冰的波旁酒。”
“再来一杯添宝海格威士忌和水。”女招待走了。
杜邦先生向前探着身子,笑得很灿烂,桌子对面飘来一阵香皂的气味(要么是护理液的气味),是运动香水喷雾吗?“我一看到您在这儿坐着,就认出了您。不过,我暗自说:‘朱耶思,你通常不会认错人,要不去确认一下。’我坐今晚的泛美航空,宣布延误时,我看到您的表情。别介意,邦德先生,很显然,您也坐泛美的航班。”他等着邦德点头,又说下去,“于是我跑到检票台,看了一眼乘客名单。果真如此,詹姆斯·邦德。”
杜邦先生得意扬扬地往后一坐。酒水送来了,他举起酒杯:“阁下,为您的健康干杯。今天我实在太走运了。”
邦德敷衍地笑了笑,喝了一口酒。
杜邦先生又向前靠了靠,环视四周,邻近的座位都没人,他却低声说:“我猜您正嘀咕着,嗯,又碰到朱耶思·杜邦,有点意思。不过,那又怎么样?今晚他见到我,为什么那么喜出望外呢?”杜邦皱了皱眉毛,像是扮演邦德的角色。邦德配合地客气一下。杜邦又朝前靠了靠。“邦德先生,请不要介意,我并不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不过,皇家赌局之后,我的确听说,您不仅牌打得相当漂亮,而且您还是……唉,怎么说好呢?您还是某类侦查员,就是那种开展情报工作的。”杜邦的措辞有些鲁莽,他满脸通红,向后一坐,掏出手帕,擦擦前额,急切地看着邦德。
邦德耸耸肩,一双灰蓝的眼睛盯着杜邦。他有些难堪,目光却冷硬而谨慎,混杂着一丝坦率、一丝嘲讽和那么一点自谦自卑。“那档子事我玩过一阵子,算战争后遗症吧!扮成印地红鬼,还是挺好玩的。不过现在是和平时期,也没什么前途。”
“没错,没错。”杜邦夹香烟的手随意摆了摆。他避开邦德的眼睛,又提了个问题,等着又一个谎言。邦德想,真是个身披着绵羊图案布鲁克外套的狼,好个精明的家伙。“那您现在稳定下来了吗?”杜邦先生慈父般地笑笑,“请别介意。您在哪里发展呢?”
“进出口贸易,我是在环球公司工作,您可能跟他们打过交道。”邦德接着跟杜邦玩躲猫猫。“哦,环球公司,我想想,没错,的确有所耳闻,还没跟他们做过生意,不过任何时候都不算太晚。”他乐呵呵地说,“我对所有领域都有兴趣。但老实说,唯一对化学领域没什么兴趣。邦德先生,这可能是我的不幸,但我不是化学行当的杜邦。”
杜邦也算某类大品牌,这家伙对此挺自豪的。邦德什么都没说,看了一眼手表,想让杜邦早点出手。他提醒自己,小心出牌。杜邦先生的脸红润而和善,有些婴儿肥,嘴角向下噘着,有点女性化。他看上去跟站在白金汉宫外拿着相机的中年美国人一样,没什么恶意,不过这老古董的面具下隐藏着不少敏锐和强硬。
邦德瞄了一眼手表,杜邦也敏感地看看自己的。“天哪,7点了,我还净啰唆,没说到重点。真对不住,邦德先生,的确有个问题,非常需要您帮忙。今晚您如能在迈阿密停留,能抽出点空,让我尽东道之谊,那真是帮了我大忙。”杜邦举起手,“我保证让您舒舒服服的。碰巧我在佛罗里达有块产业,圣诞刚开业,没准您听说过,生意挺火爆的。”
接着,杜邦得意地笑笑:“我们管这儿叫枫丹白露。您觉得怎么样?您可以住最好的套房,即使这意味着把开高价的顾客赶到人行道上也在所不惜。您能来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杜邦简直是在哀求。
邦德懒得多想,早决定接受了。杜邦先生大概遇上什么问题:敲诈、黑社会纠缠或是女人的问题,这些是有钱人通常的麻烦。眼前的轻松生活正是他想要的,但他先是婉拒,却被杜邦打断了。“邦德先生,别客气,什么都不用说。请相信我,实在太感谢了。”他打了个响指。女招待走来后,他转过身,避开邦德结了账。跟很多富人一样,他觉得当着别人面付小费,无异于粗鲁的炫富。埋完单后,他立刻将钱包放回裤子的口袋(富人一般不放在口袋),接着一把拉住邦德的手臂,感到邦德不习惯,便又松开。他俩从楼梯走到候机大厅。
“现在先把机票预订好。”杜邦先生朝泛美航空检票台走去,简单说了几句,显示出在自己地盘上的权势和高效。
“是,杜邦先生。没问题,杜邦先生。我来处理,杜邦先生。”
室外一辆闪亮的克莱斯勒君威轿车慢慢驶进道口。一位腰板结实、身穿褐黄色制服的司机连忙开了车门。邦德走上前去,靠在松软的坐垫上,车内一股清凉的芬芳,简直有些冷了。泛美航空的工作人员忙着把邦德的行李交给司机,接着半鞠躬,走回机场大厅。“去比尔海滩餐厅。”杜邦先生对司机说。大轿车倏地穿过拥挤的停车场,向外开上了大车道。
杜邦先生向后一靠:“邦德先生,有没有尝过石蟹?希望您喜欢。”
邦德说吃过,的确很喜欢。
杜邦先生聊了聊比尔海滩餐厅,又比较了石蟹和阿拉斯加螃蟹各自的优点。此时克莱斯勒君威一路快速驶过迈阿密市区,沿着比斯凯乐大道经由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大堤穿越比斯凯乐湾。
轿车停在一幢仿摄政王风格的建筑外,大楼外墙呈白色,使用了挡雨板和灰泥。一圈粉红的霓虹灯显示着“比尔海滩餐厅”。邦德走出车外,听到杜邦正给司机下指令。“比尔海滩。阿罗哈套间。如果有什么麻烦,让费尔利先生给我电话。清楚了吧?”
他俩拾级而上。大堂内部以白色为主色调,窗户上装饰着粉红的细布,餐桌上摆着粉色餐灯。餐厅里挤满了晒得黑黝黝的人,他们穿着价值不菲的热带休闲装,花哨艳丽的衬衫,佩戴叮当作响的金手镯、珠宝饰边的墨镜,还有奇巧的土著草帽。空气中弥漫着被炙烤一天的身体的奇怪体味。
比尔,一个娘娘腔的意大利男子,急忙奔过来:“啊,是您,杜邦先生。太荣幸了,先生。今晚人有点多,马上给您安排,请往这边走。”他将一大本皮封的菜谱举过头顶,穿过食客,将两人引至大厅里最好的餐台,一张角落里的六人桌。他拉出两把椅子,打了个响指,把大堂经理和酒保叫了过来,铺开两本菜谱,跟杜邦客套几句后,便离开了。
杜邦啪地合上菜谱,对邦德说:“不如这样,这些都交给我,如果有什么不中意的,让他们拿回去好了。”然后对大堂经理说,“石蟹。不要冰冻的,要新鲜的,再来点黄油和厚的吐司面包。清楚吗?”
“好的,杜邦先生。”酒保净了手后,站在大堂的位置。
“两品脱的粉红香槟,1950年的伯瑞香槟,用银质大口杯装。清楚吧?”
“好的。杜邦先生,先来点鸡尾酒吗?”
杜邦扭头望着邦德,他笑笑,扬了扬眉毛。
邦德说:“请来杯伏特加马汀尼,再来片柠檬。”
“我也来一杯。”杜邦说,“双份的。”酒保急匆匆退下。杜邦向后一靠,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他环顾室内,瞄了邻近的几张桌子,不时朝一两个招手的人笑一笑。他把椅子向前拉,抱歉地说道:“恐怕这儿有点吵。只有吃螃蟹才到这儿,这玩意儿快要消失了,但愿您不过敏。有次带个小姐来吃螃蟹,结果她的嘴肿得像轮胎。”
杜邦先生的变化有些好笑。他将邦德钓上钩,感觉邦德可供自己驱使时,便加快语速,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在机场那个胆小难为情,乞求邦德的家伙像是换了个人。他想得到什么?现在他随时会下达指令。邦德说:“我对什么都不过敏。”
“好,太好了。”
片刻的停顿。杜邦噼啪噼啪地掀开打火机盖,又合上,反复好几次,吵得人心烦,接着又把打火机丢到一边。他双手放在桌面上,打定好主意,开口说:“邦德先生,玩过拉米纸牌吗?”
“玩过,挺好玩的,我喜欢玩。”
“是双人打的吗?”
“那种也打过,没什么意思。如果你不装傻瓜,如果两个人都不服输,大概就是平手。这种牌局中的输赢比较平均,所以,玩这种牌,大输大赢的可能性不大。”
杜邦果断地点点头。“是这样的,我也知道是这样。就是玩上上百局,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也就是个平手,这跟‘金酒’牌局或‘俄克拉荷马’牌局很不一样。但我就喜欢这种牌风,既玩了很多牌,起起落落,打发了时间,又不会有人受伤。您说是不?”
邦德点点头,马汀尼酒送来了。杜邦对酒保说:“过十分钟,再来两杯。”他俩碰了杯。杜邦扭过头,皱着眉头,赌气地说:“邦德先生,假如我跟您说,因为打双人制的拉米纸牌,我一个礼拜赔了两万五千美元,您怎么看?”邦德没来得及回答,杜邦又抬起手说,“您要知道,我的牌打得也不错。我是摄政王俱乐部的会员,跟查利·乔仁和乔尼·克劳福德这样的人交手很多次,我是说桥牌,是在牌桌上,我知道自己的分量。”杜邦试探地望着邦德。
“如果你一直跟同一个人打,肯定是被骗了。”
“的确——如此。”杜邦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向后一坐,“就是这样!我连输四天后也这样说。这个杂种在作弊,他妈的,我一定要查出他怎么干的,让他从迈阿密滚蛋!于是我下了双倍的筹码,而且又追加一次,他高兴得不行。我观察他的每一张牌,每一步。什么都没发现!没一点破绽!牌面上没有记号。每次我要的都是新牌,都是我自己的。他从不看我的手,我一直雷打不动地坐在他的对面,也没有什么家伙暗中递眼色,而他还是赢了又赢。今早又胜了一把,今天下午又赢了,我彻底疯了,但没表露出来,您别介意。”他原来不是在开玩笑,“我礼貌地付了钱,什么都没说,打好包来到机场,预订了飞往纽约的头班飞机。想想吧!”杜邦突然甩开手,“就这样逃走了。我实在受不了这该死的牌局,受不了。没法逮住这家伙,只能撤了。您怎么看呢?我,朱耶思·杜邦,因为再也输不起,只能认输。”
邦德同情地咕哝一声。第二拨酒水送来了。邦德其实挺感兴趣,只要跟牌有关,他一直都有兴趣。不难想象那个场景:两人一直在打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洗牌、发牌、记下得分;而另一个人总是把牌甩到牌桌中央,抑制住内心的反感。杜邦显然是被骗了,怎么被骗的?邦德说:“两万五可是不少钱。你出多少赌注?”
杜邦先生有些难堪:“开始一个点二十五美分,接着是五十美分,最后是一美元。对于平均两千点的牌局而言,这算是很高了。即使是二十五美分,一局打下来也是五百美元,如果不停地输,一个点一美元,简直是要人的命。”
“你肯定也有赢的时候。”
“那是当然。不过也不知怎么的,我刚想将这畜生一举歼灭时,他就调动所有的牌,趁势溜走。我的确赢过一些钱,但只要他需要二十、一百的票子,打下去时,各种怪牌全跑到我这儿了。您知道拉米纸牌的路数,不要的牌马上就扔掉。一个人设下圈套,好让另一个人把牌给你。见鬼的是,那家伙是个灵修大师!每次他设套,我都钻进去。但每次我一设套,他就躲开了。他会挑最该死的牌,把什么鬼晓得的单张牌、大王牌扔给我,然后还能溜之大吉,他好像知道我手里的每张牌。”
“房间里有镜子吗?”
“哈,没有!总是在户外打。他说要晒太阳,这家伙的确红得像只龙虾,只在白天打,说什么晚上打就睡不着觉。”
“这人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戈德芬格。”
“名字呢?”
“奥里克。也是金色的意思。人如其名,头发红得像着火一样,大家都叫他金手指。”
“哪国人?”
“无论如何,您不会相信,是英国人。在拿骚岛定居,从名字看像是犹太人。但如果他真是犹太人,是不能进我们佛罗里达的秘密小圈子的。他持有拿骚人护照,四十二岁,未婚,职业嘛,是个经纪人,这是从护照上看到的。我跟他玩牌时,让私探偷看了一眼。”
“哪一种经纪人?”
杜邦沮丧地笑笑:“我问过他,他说‘哦,什么顺手就干什么’。那种含糊其辞的家伙。只要直接提个问题,他就闭口不谈,然后闲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身家多少?”
“啊哈!”杜邦猛地叫起来,“这是最该死的。他很有钱,简直富可敌国!我让银行在拿骚查过。他很滑头,拿骚的百万富翁一抓一大把,但他可是数一数二的财阀。他好像把钱都换成金条了,然后满世界地调配,利用金价的波动获利,有点像联邦银行。他不相信现钞。也不能说他这样不对。他既然是世界上非常富有的人,那他的系统还是奏效的。但问题是,既然他都富成那样了,那还见鬼地从我这儿骗两万五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时,几位服务生围着桌台忙碌起来,邦德用不着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桌子中央正儿八经地放了一个银质大盘,里面盛了只个头很大的石蟹,蟹壳和爪子都已被敲开。餐盘旁还摆了一件银质船形盏,盛满熔化黄油,还有一条长吐司。大酒杯里的香槟泛着粉粉的泡沫。最后,领班挤出油滑的假笑,站到座位后面,依次替他俩系上白色的丝质围兜,正好拖到大腿上。
邦德想起了扮演亨利八世的查尔斯·劳顿,不过杜邦和周围的食客都未对如此饕餮显得吃惊。杜邦先生开心地叫了一声“请随意”,便叉了几块蟹肉放在盘子上,将熔化黄油泼到上面,大嚼起来。邦德也依葫芦画瓢,跟着吃起他平生最美味的大餐。
石蟹肉是他品尝过的甲壳鱼类中最柔嫩、最鲜美的,同面包片和稍微熔化的黄油配着吃,简直堪称完美。香槟似乎散发着草莓的清香,冰凉的。每吃完一块蟹肉,他就喝点香槟,咀嚼一下,准备吃下一块。他俩不紧不慢全神贯注地吃着,直到整盘菜被一扫而空,几乎就没吭一声。
杜邦微微打着嗝,最后用丝质围兜擦掉下巴上的黄油,往后一靠。他满脸涨红,自豪地看着邦德说:“邦德先生,世界上恐怕没有哪顿晚饭能像今晚这样棒,您这么看?”
邦德心想,感觉怎样?我想过轻松丰富的生活,怎么会喜欢像猪一样吃吃喝喝,还听些这样的话?突然他感到反感,对在跟杜邦这样的人大吃大喝感到反感,甚至是羞愧。这是他要求的,也得到了,但他的清教徒性格不能接受。他许过那种过轻松而丰富的日子的愿,眼下这个愿望不仅得到满足,而且还一股脑儿地从他喉头要嗝出来。邦德说:“是不是最好我不知道,但的确很好。”
杜邦先生心满意足,叫了咖啡。邦德没有接递过来的雪茄或酒水,他点燃一支烟,饶有兴致地等着听下面的隐情。肯定会有隐情,显然这是他所有圈套的一部分,放马过来吧。
杜邦清了清嗓子。“邦德先生,我有个提议。”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邦德,想预估下他的反应。
“您说?”
“能在机场碰到您实在太凑巧了。”杜邦的话音低沉而真诚,“皇家赌场的首次见面令我终生难忘,您的冷静、胆略和打牌的路数,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邦德看着桌布。不过杜邦也厌倦了夸夸其谈,急忙说:“邦德先生,我会付您一万美元,请您作为客人待在这儿,直到您发现这个叫金手指的家伙打败我的秘密。”
邦德直视着杜邦说道:“杜邦先生,您开的条件很优厚。但我必须先回伦敦,必须在四十八小时内到纽约赶飞机。如果你能在明天上午和下午像往常一样打几局,我便有足够时间找出答案。但不管能否帮上忙,明晚我都得走,成吗?”
“成交!”杜邦先生说。
[book_title]第三章 恐旷症男子
窗帘噼啪的扇动声吵醒了邦德。他掀开单层床单,走过厚厚的地毯,来到景观窗户边,拂开窗帘,踏上洒满阳光的阳台。
黑白相间的马赛克地砖热乎乎的,可能还不到8点,但已有些烫脚了。一缕凉爽清新的微风从近海吹过来,扯动着私人游艇码头上的各国国旗。风的湿气很重,吹来了海浓烈的味道。邦德估摸游客喜欢这种风,但本地居民反感。家里的金属配件会生锈,书页模糊不清,墙纸、壁画也会被腐蚀,衣服也会受潮发霉。
十二层的房间楼下面是中心花园,棕榈树和明艳的巴豆花坛点缀其间,几条整洁的碎石小径将九重葛大道连接起来,景观华美,整体却乏味单调。园丁们正忙碌着耙平小径,帮工懒洋洋地捡着树叶。两台修剪机一直在草坪上忙碌,喷水器优雅地喷着一阵阵水雾。
就在邦德的房间楼下,卡巴那俱乐部雅致的弧形曲线一直延伸到海滩上。扁平的屋顶上配有躺椅和桌台,还不时能见到一把红白条纹的太阳伞,下方是双层的更衣室。弯弧内侧嵌有一个碧波荡漾的奥运规格的长方形泳池,四周是成排的气垫躺椅,很快就有顾客每天花上五十美元来晒日光浴。穿白色外套的工作人员将躺椅顺成行,翻打着靠垫,将前一天的烟头扫干净。更远处是狭长的金色沙滩和大海,很多人逐浪追波,撑着阳伞,铺下躺垫。邦德衣柜中的洗衣卡标明,阿罗哈套房每天两百美元,粗略算一下,如果自己掏钱,他一年的薪水只够住三个礼拜的,他心里呵呵直笑。他返回卧室,打电话定了一份奢侈的美味早餐、一盒特大号吉时牌香烟和当天的报纸。
邦德刮好胡子,冲了凉水澡后,穿戴整齐,正好8点。他走进典雅的客厅,窗台边有位穿紫金色制服的服务生正在摆放早餐。邦德瞥了一眼《迈阿密先驱报》,整个头版都在关注前一天美国洲际弹道导弹在邻近的卡拉维拉尔角发射失败的事情,这对于海厄利亚的大竞赛可以说是一大损失。
邦德将报纸扔到地板上,坐下来慢慢享用早餐,想着杜邦先生和金手指这摊子事。
他没法下结论。要么杜邦的牌技实在太烂,但这家伙精明强硬,不怎么可能;要么金手指是个骗子。假如金手指在牌桌上作弊,虽然他不需要钱,那他肯定也是通过更大规模的诈骗发迹的。邦德对大骗子更有兴趣,期待着和金手指碰面,并挖出他神秘的成功敲诈法。这一天将令人兴致盎然,邦德懒懒地盼望着。
他和杜邦先生约定10点钟在花园碰面。设计的情节是,邦德从纽约飞来,要把一家英国控股公司持有的加拿大天然气集团名下的产业股份卖给杜邦先生,这事显然很机密。金手指也不会过问邦德太多细节。股票、天然气、加拿大,邦德只需记住这些就可以了。他俩上了卡巴那俱乐部的屋顶平台,牌局设在此处。邦德就在牌桌旁看打牌。杜邦和邦德会在午饭时谈点“生意”。在那之后,一切照旧。
杜邦问有没有其他需要安排的。邦德问了金手指的房间号和开门密码。他解释说,如果金手指真是专业棋牌骗子,或者还算半专业的业余选手,他肯定会带上一些常用的工具,比如有标记的牌、微缩牌,还有短途运牌工具。杜邦说等在花园见面时,会把金手指房间的钥匙给他,从经理处拿一把没问题的。早餐吃完,邦德很放松,凝视着不远处的海面。手上这活应该不太费脑筋,玩起来还挺有兴致,这样的差事能帮他摆脱墨西哥之行的可怕气味。
9点半邦德离开套房,为了摸清酒店的布局,他在楼梯上转悠,找电梯时迷路了。他两次碰到同一名女清洁员,连忙问路,乘电梯下到菠萝购物长廊,穿梭在零星的早起客人中。他扫了一眼竹林咖啡店、聚会酒吧、托皮卡纳餐厅,还有儿童基蒂俱乐部和浜浜夜总会。他特意走到花园里,杜邦先生换了阿贝克隆比·费奇的海滩衣裤,把金手指套房的门卡交给他。他俩慢吞吞地朝卡巴那俱乐部走过去,登上两级不长的台阶,来到顶层露台。
邦德看到金手指的第一眼,很是吃惊。就在酒店崖壁下方,在平台远处的一角,一个男子弓着腿躺在气垫椅上。他戴着墨镜,除了一条比基尼黄色缎面底裤,几乎全身赤裸,下巴上镶了一套锡质的宽大耳翼。这副耳翼恰好卡在他的脖颈上,两端微微有些翘起。
邦德说:“他脖子上是什么玩意儿?”
“你从没见过?”杜邦先生有些吃惊,“这玩意儿可以帮助皮肤晒黑。这种打磨过的锡片将阳光反射到下巴下面和耳朵后面,就是一般晒不到阳光的部位。”
“哦,这样的。”邦德说。
在离这个斜躺着的家伙还有几步远时,杜邦开心地大喊起来:“嗨,你在啊!”邦德觉得太大声了。
金手指一动不动。
杜邦先生低声说:“他听力不行。”他俩又靠近金手指,杜邦又大叫一声。
金手指摘掉墨镜,猛地坐起来:“嗨,是你呀。”他从脖子上摘下耳翼,小心地放在旁边,站起身来,身子很沉,好奇地打量着邦德。
“这是邦德先生,詹姆斯·邦德。我在纽约的朋友,你的同胞,想跟我谈点生意。”
金手指伸出一只手。“很高兴认识你,邦德先生。”邦德握了握,他的手干干的、硬硬的,有片刻的压迫感,但很快消失了。那一刹那,金手指睁大淡蓝色的双眼,定睛锁住邦德,目光似乎穿过脸,一直到他的后脑勺。不过金手指很快就垂下眼睑,像是X光的快门落下,他取出曝光的影盘,收到自己的文件箱中。
“今天我不打牌。”金手指语调平缓,更像是一个声明。
“什么,你什么意思,不打牌?”杜邦故意吼起来,“你骗了老子的钱,老子肯定要赢回来,不然就不会离开这家倒霉的酒店。”杜邦乐不可支地说:“我让大萨姆摆好了桌子,詹姆斯不怎么会打,倒想学两手。对吧,詹姆斯?”对着邦德说,“你肯定只看看报纸,晒晒太阳吗?”
邦德说:“最近老出差,只想好好休息。”
金手指死盯着邦德,然后垂下眼。“那我去穿点衣服,本来打算下午跟博拉卡顿的阿穆尔先生上一节高尔夫球课。不过打牌是我的优先爱好。看来,我用铁头中杆太早翻腕的毛病只能以后纠正了。”他淡淡地打量着邦德,“邦德先生,打高尔夫吗?”
邦德提高嗓门:“在英格兰时偶尔会打。”
“在哪儿打?”
“亨特康姆。”
“哦,那个小球场挺不错的。我刚刚加入了皇家圣马克俱乐部。桑维奇靠近我开的一家商业机构,知道那儿吗?”
“在那打过。”
“你的差点是多少?”
“九。”
“真巧啊,和我一样。哪天咱俩一定要打一局。”
金手指弯下腰,拾起锡质耳翼,对杜邦说:“我五分钟后过来。”然后慢慢地朝台阶走去。
邦德觉得挺好玩。金手指跟那些大亨一样,对小人物漫不经心。但是呢,邦德他一个大活人既然在这儿了,金手指还是会将他放在一个大致的类别上。
杜邦正在指挥一个穿白外套的服务生,另外两个已经放好了棋牌桌。邦德一边琢磨着金手指,一边朝屋顶平台的环形扶栏走去,下面便是花园。
金手指是邦德见过的最放松的人,令人难忘。他的行动干净利落,不苟言笑。当他静止不动时,便隐藏着某种内敛深沉的气质。
金手指正走过花园,邦德猛然发现,他的四肢极不成比例。金手指是个矮个儿,不过五英尺高,体态肥硕,两条笨拙的粗象腿,双肩扛着一个巨大的、圆得不能再圆的脑袋,全身仿佛是由别人的身体部位东拼西凑组装起来的,没一样是自己的。邦德暗想,可能是自惭形秽,这家伙才这么着迷日光浴。如果没有褐红色的掩盖,他白花花的身体会更显古怪。他留个平头,在橘红色头发的掩衬下,脸如一张大圆盘却没有月亮的光泽,虽不像身体那样丑陋,也难看得吓人。高高的前额还算精致,细细的淡褐色眉毛挂在一双淡蓝色的大眼之上,淡白的睫毛绕了眼睛一圈,高高的颧骨之间镶着肉乎乎的鹰钩鼻,两颊倒还有些肌肉,不算肥胖。嘴唇细薄,直挺挺的,但线条还算雅致。下颌坚挺有力,闪着健康的光泽。邦德心想,总之,这张脸无情而肉感、坚忍而强硬,是个思想家或者科学家的脸,多么古怪的组合!
他还能有什么感想?邦德从不相信矮个子家伙,他们从小就有自卑情结,一辈子拼命想成为大人物,超过所有嘲笑他们的人。拿破仑是矮个子,希特勒也是,全世界的麻烦都是矮个子引起的。面前这个红头发,长相古怪的矮个子又能好到哪儿去呢?这些特征组成了他这个可怕的小矮人,他内心的压抑不难体察。打个比方,他的活力像一座嗡嗡作响的发电厂,如果真安个灯泡在嘴上,肯定能亮的。想到这,邦德不禁笑了。金手指通过什么途径释放体内的活力呢?追求财富、性爱,还是攫取权力?可能三者都有。
他什么来历?就算是英国人,可他的出身呢?不是犹太人,或许他有犹太血统。不是拉丁血统,也不是从更南的地方来,不是斯拉夫人,可能是德国人,不会吧!波罗的海人,他可能从那边来,古老的波罗的海属地,可能是逃避俄罗斯人。可能有人提了个醒,要么就是他父母嗅出了麻烦,及早带着他出来。当时发生了什么?他怎样一步步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或许有那么一天就全被抖搂出来。这肯定很好玩,但目前只要摸清他怎么赢牌就行了。
“好了。”杜邦大声说。金手指正穿过平台,朝牌桌走来。他换上一件舒适合身的深蓝外套,配着白色的开口衬衫,外形还算过得去。但他巨大的红褐色足球脑袋没半点遮掩,只是在左耳插了一副肉色耳塞。
杜邦背对着酒店坐下,金手指坐在对面抽牌。杜邦抽好牌,将另一盒推给金手指,拍了拍,说明牌洗好了,用不着再抽。牌局开始。
邦德晃过来,拉了把椅子在杜邦胳膊肘边坐下。他轻松地向后一靠,故意将报纸翻到体育版,看他们打牌。
牌局的进展,邦德已料到了几分,但看不出动了什么手脚。金手指出牌既快又稳,看不出使了老千。他的三个手指都蜷在牌的长边,食指压在上面的短边,这样握牌方便出底牌或者下次等牌。他也没有戴图章戒指敲戳,指头上也没缠胶布做记号。
杜邦对邦德说:“一次十五张牌,拿两张,扔掉一张,其他都是摄政王规则。不用红色三牌来算,欧洲人那一套一、三、五、八的把戏用不上。”
杜邦拿起了牌,他拿牌的方式很老到,不是按牌面从左往右排列,也不是将百搭牌(他有两张)都放在左边,这种模式只对警惕的对手有利。杜邦把好牌集中到手的中间,两头是单张牌,一些零散的组合。
牌局开始,杜邦先抽两张神奇的百搭牌。他不动声色,随意地抛掉一张。他只需再抽两次好牌,就可以轻松过关,但那要靠好运气,抽到两张牌可以让你抽到想要的牌的概率翻倍。但抽到无用牌的概率也能翻倍,这样只会让人手忙脚乱。
金手指出牌则更谨慎,慢得要命。抽到牌后,他会来来回回地洗牌,再决定丢掉哪张牌。
到第三张牌时,杜邦手气好了不少,他只要再拿到五张牌中的一张好牌,就能击败对手,大获全胜。金手指像对危险有所觉察,要了五十点,接着用三张百搭牌和四张五点牌组成了一副对手牌,他还扔了几张多余的组合牌,最后手上只剩四张牌。无论如何这牌都糟得可笑,可结果是,他赢了大概四百点,而不是输了一百点。原来杜邦在抽下一副牌时,金手指用两副必要的对手牌,粉碎了杜邦的优势,不声不响地逃脱了。
“真见鬼,我差点就把你揉碎了!”杜邦怒不可遏,“你他妈的怎么使诈逃走的?”
金手指冷冷地说:“我闻到麻烦了。”他加了加赢点,宣布得分,记录下来,然后等着杜邦做同样的动作。接着他发牌,往后一靠,饶有兴致地看着邦德。
“鲍姆先生,还要待很久吗?”
邦德笑了笑:“我叫邦德,詹姆斯·邦德。没多久,今晚就回纽约。”
“哦,真难过。”金手指礼貌地嘟起嘴表示可惜。他又面向纸牌,继续打牌。邦德拿起报纸,一边听着牌局的常规动作,一边盯着垒球分数,却什么也没看。金手指赢了那一手,又一手,又赢了一手,最后他大获全胜。两人比方相差一千五百点,金手指赚了一千五百美元。
“你又赢了!”杜邦先生很是凄惨。
邦德放下报纸:“通常都是他赢吗?”
“通常?”杜邦气愤地说,“他一直赢。”
他们又分了牌,金手指开始出牌。
邦德说:“为什么不换换座位呢?我常觉得换换座位,手气也会不错,赢钱挡都挡不住。”
金手指停下手中的牌,郑重其事地盯着邦德:“邦德先生,很不幸,这不太可能,那样的话我没法打。我跟杜邦先生头一回打时,就对他说,自己患了一种少见的病——恐旷症,惧怕开放的空间。开阔的视野会让我发疯的,所以我必须面朝酒店坐着。”他们又继续发牌。
“哦,真抱歉。”邦德显得很关切,严肃地说,“这种障碍很少见。我能理解幽闭症,反过来却没听说过。你有什么样的症状?”
金手指理好手中的牌。“我也不清楚。”他轻描淡写地说。
邦德站起身:“好了,我出去活动一下,想去看看泳池。”
“你去吧。”杜邦乐呵呵地说,“别着急,詹姆斯,午饭时再谈生意。我看看这次手气如何,能不能把牌推给朋友金手指,而不是接他的烂牌。待会儿见。”
金手指没抬头。邦德慢悠悠地从房顶平台走下去,经过一两个四仰八叉的人,在泳池另一端的护栏边站了一会儿。下面气垫椅上的人有的肌肤粉红,有的褐色,有的白花花,像是有相应的级别。一股浓烈的防晒油味飘上来。游泳池里有几个小孩和年轻人,一个男子显然是专业跳水员,大概是这里的游泳教练,像一位希腊神话里的大力神,满头金发,肌肉发达。他站在跳水高台上,以大脚趾为平衡点,弹跳了一下,两手如双翼张开,轻松地纵身跃下,双手如箭矢一般劈开水面,全身穿过水面,只激起低低的水花。跳水员在水中游了个V字形,又浮到水面,孩子一般摆了摆头。水池中响起零星的喝彩声。男子费劲地在泳池里踩水,露出了头,轻松地甩开双臂。邦德心想:祝你好运,小伙子!你这种状态再保持个五六年就不错了。高台跳水运动员都干不长,反复的冲撞对头颅伤害太大了。高山滑雪也一样,对骨骼损伤很大,和高台跳水一样是最短命的运动。邦德隔空对跳水员在心里暗喊道:拿了现金走人!趁着还是金黄头发,去拍电影吧!
邦德转过身,下面的两个人还在酒店崖壁下打拉米纸牌。金手指喜欢面朝酒店,喜欢杜邦背对着他。“为什么,对了,金手指的客房是多少号来着?两百号,夏威夷套房。”邦德在顶楼的房号是一千两百号,那么金手指的房间就在他下端的二楼,大概是高出卡巴那俱乐部屋顶二十码左右的地方,距离牌桌也就二十码。邦德数了一下,仔细观察着金手指的房间。什么都没有,阳台空荡荡的,客房里面黑乎乎的,房门却敞着。邦德丈量了一下角度和距离。没错,应该是这样,肯定是这样的!多么狡猾的金手指!
[book_title]第四章 拉线木偶
午餐的头道菜是传统的拉斯维加斯鸡尾酒虾,接着是本土啮鱼配小纸杯的鞑靼酱,接下来是原汁烤牛排,还额外上了一道菠萝果盘。之后是午休时间,然后杜邦3点钟再继续跟金手指打牌。
杜邦又输了一万多美元。经他确认,金手指的确有个秘书。“从没见过,总待在屋里,可能不过是他拉过来招风的歌舞女郎。”他笑嘻嘻地说,“我是说每天都在这儿。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邦德没什么反应。“还说不好,下午我可能不下来。你就说我烦了,进城去玩了。”他停了停,“不过,如果我猜得没错,如果你看到金手指举止古怪,用不着惊讶,只要安静地坐着就行。事实应该跟我想得差不多,但也可能不对,我没法保证什么。”
杜邦来了兴致。“太棒了你!”他激动地说,“巴不得马上看到那杂种受制于人的样子,让他的眼睛见鬼去吧!”
邦德坐电梯进了套房,从行李箱中取出一架M3徕卡相机、一个MC曝光计、一个K2滤光器和一台闪光仪。他给闪光仪装上灯泡,检查了相机。接着他走到阳台上,瞥了一眼太阳,预估它在3点半时的位置,便回到客厅,敞开阳台的门。他站在阳台门旁,调准曝光计,速率是百分之一秒。他将曝光计在徕卡相机上安好,将快门调至F11,距离为十二英寸。他掀开镜头盖,拍了张照片,看是否运转正常。接着他回转胶卷,收回闪光仪,收好相机。
邦德又从行李箱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圣经故事》。翻开书,从伯恩斯·马丁皮套中抽出瓦尔特ppk型手枪。他把枪套挂到左边裤带内侧,比画了一两次,快速掏枪,结果令人满意。他审视了套房的方位格局,估摸着夏威夷套房也大致一样。他设想着跨过房门时眼前的场景,又用不同的钥匙开锁,还练习无声地开门。最后他拉了把舒服的座椅放在阳台门前,坐下来一边抽烟,一边眺望远处的大海,琢磨着等时间一到,如何实施此项计划。
3点15分,邦德起身向外面阳台走去,小心地看着下面绿呢广场上两个渺小的身影。他回到房间,检查了徕卡相机上的曝光计,曝光率没变。他套上深蓝色的热带精纺外套,理直了领带,将徕卡相机悬绳挂在脖子上,相机就垂在胸部。他又打量了一眼四周,出了门朝电梯走去。到底层,他看了看前厅的商店橱窗。当电梯上去时,他走台阶到了二楼。二楼的格局跟十二楼一模一样,两百号房间的位置跟他预计的一样。没碰到人。他掏出钥匙,悄悄地开了门,又合上。小小的门厅挂钩上挂了一件雨衣、一件淡色驼绒外套、一顶浅灰色洪堡帽。邦德右手紧扣着徕卡相机,轻轻推了一下客厅的门,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还没看见房间的布置,先是听见什么,是个女生低沉迷人的声音,英国口音。“出5和4,用两张2配合5完成一个对手牌,扔掉4。他还有几张单牌,老K、J、9和7。”
邦德溜进房间。
桌面上有一个女子,坐在两个坐垫上,桌子离阳台门有一码远,两个坐垫是用来加高的。正是下午最热的时段,她除了戴黑色文胸,穿一条丝质黑色内裤,其他什么都没穿。她无聊地晃着双腿,刚把左手的指甲涂完,又把手伸到眼前,看看效果,再放回嘴边,往指甲上吹气。她的右手伸到一边,将指甲刷放回桌面上的露华浓指甲油瓶中,几英寸外是一架倍数强大的双筒望远镜的一副目镜。望远镜支在三脚架上,卡在晒黑的双腿和地板之间。望远镜下方伸出一个麦克风,跟桌下的音盒相连,大小同便携式录影器一样。音盒上还有些线圈,连着墙上橱柜的室内天线。
女子向前一靠,对着望远镜,内裤紧绷绷的。“他抽了张王后和老K,王后对牌,可以把老K和小鬼配在一起,扔掉7。”她关掉麦克风。
趁她正在寻思,邦德赶紧走到她身后,站在一把椅子上,祷告椅子千万别吱吱作响。他居高临下,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对准取景器,没错,女孩的头、望远镜的侧边和麦克风是在一条直线上,甚至二十码以外的牌桌,杜邦握牌的手和黑色红色都能分清楚。他按了快门,闪光灯猛地一炸,闪亮的光晕吓了那个女子一跳,大叫起来。她猛地转过来。
邦德跳下椅子,说道:“下午好。”
“什么人?你要干什么?”女孩捂着嘴巴,惊恐地瞪着他。
“别怕,我已经拿到想要的,都结束了。哦,我叫邦德,詹姆斯·邦德。”
邦德小心地把相机放在椅子上,走上前来,女孩的芬芳令他陶醉。她很迷人,淡淡的金色长发,长得有些过分,厚厚地披在肩膀上,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皮肤微黑,嘴角的线条大胆而宽厚,笑起来应该很迷人。
她站起身,放下手。她大概五英尺高,四肢健壮,像是位运动员。黑色丝质文胸下面,双乳呼之欲出。
姑娘并不惊恐,低声说:“你打算干什么?”
“跟你没关系,就是逗逗金手指。好姑娘,乖,到一边去,让我看看。”
邦德站在女孩的位置上,透过望远镜看着。牌局还在正常进行,通讯虽然中断,金手指并没什么反应。
“收不到信号,他无所谓吗?还会接着打吗?”
女孩犹豫地说:“过去也掉过耳塞,或者类似的问题,他会等我把线接上。”
邦德冲她笑笑:“嗯,那就让他自个儿琢磨一下。抽支烟,放松一下。”他掏出一盒吉时香烟,女孩取了一支。
她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你来多久了?把我吓了一大跳。”
“不好意思,才来一会儿。整个礼拜,金手指都让可怜的杜邦老先生惊恐不安。”
“没错。”她犹疑地说,“的确相当卑鄙,但他不是很有钱吗?”
“没错。金手指其实该挑个输得起的家伙,我也犯不着替杜邦放弃午休。不管怎么说,金手指自己是个亿万富翁,富得流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女孩来了兴致。“我也搞不懂。这个人走火入魔,赚钱赚疯了。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一个人运气好时不赚钱就是傻子。他为了好运总是干同一件事。他劝我一起干时,”女孩朝着望远镜挥挥香烟,“我问他,这么麻烦,冒这些愚蠢的风险,有什么意义,他只说了一句‘时运不济,自当转运,此乃人生第二经验’。”
邦德说:“是吗?算他走运,我不是平克顿私家侦探,也不是迈阿密警署派来的人。”
女孩耸耸肩。“哦,他用不着担心,他能收买你,能摆平所有的人,没人能抗拒黄金。”
“你什么意思?”
她不以为然地说,“除了通关时,他系一条全是金币的皮带,其他时候他总是携带价值百万美元的黄金,再不然他就在行李箱两侧和底部铺满金箔,这些是名副其实的黄金皮箱。”
“那肯定重一吨。”
“他到哪儿都开车,那种配有特种弹簧的汽车。他的司机体格庞大,帮他拿行李,没有其他人碰箱子。”
“他为什么带着黄金到处转悠?”
“就是怕万一什么时候用得着。他明白,黄金能买到他想要的一切。这些全是24K金的。不管怎样,他热爱黄金,真喜欢,就像大家爱珠宝、邮票,要么,嗯……”她笑笑,“女人。”
邦德也冲她笑笑:“他爱你吗?”
女孩脸一红,愤愤地回答:“当然不爱。”接着理智地说,“当然,随你怎么想,不过他的确不爱。我意思是他喜欢别人认为我们俩是情侣,或者我是爱他的。你懂的。他外貌并不怎样,这个问题,嗯,怎么说,涉及虚荣心或其他什么的。”
“是的,我明白了。你算是秘书吗?”
“陪伴。”女孩纠正道,“我不用打字,或者干其他什么的。”
她突然捂住嘴。“天哪,我真不该告诉你这一切!你不会告诉他,对不对?他会解雇我的。”她目光有些恐惧,“要么就是其他惩罚,天知道他会干什么,他是那种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家伙。”
“我当然不会讲。但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你为什么要做呢?”
女孩直截了当地说:“一周能赚一百英镑。”又指着屋内,“况且这一切都不是长在树上的。我把钱攒起来,等攒够了,我就离开。”
邦德想,金手指会让她走?她知道得太多了吧。他凝视着女孩迷人的脸,美妙的肌体。她可能还没怀疑什么,但为了他的钱,她已经招惹上不小的麻烦。
女孩有些坐立不安,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我穿得太少了,能出去一下,让我穿上点衣服吗?”
邦德有点不放心,毕竟不是他每周付给女孩一百英镑。他轻快地说:“你这样挺好的,跟泳池边的几百号人一样得体。”他伸伸胳膊,“不管怎样,该让金手指放点血了。”
邦德时不时地向下瞥一眼牌局,进展正常,又俯身看双筒望远镜。杜邦已经像变了一个人,动作放开,面色红润,侧面看斗志昂扬。就在邦德观察这会儿,他取出一把牌,平铺下来,清一色的老K双手牌。邦德把望远镜向上翘了一英寸,金手指那张褐红色的圆盘大脸木讷无神,似乎耐心等着自己转运,他抬手按了按耳机,把扩音器又往耳朵里塞了一下,等着信号再次传来。
邦德后退一步,说道:“精巧的小玩意。信号是用哪个波段传递的?”
“他跟我说过,但我忘了。”她眯着眼,“好像是一百七,是什么兆来着?”
“兆周,或许是吧。奇怪的是,他在跟你的交谈中没有混杂许多关于出租车和警局的讯息,这信号的集中强度肯定达到魔鬼级。”邦德咧嘴笑了,“行了,都准备好了!是抽掉魔毯的时候了。”
女孩猛地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她的中指有一枚爱尔兰克拉达戒指,两只金质的手呵护着一颗金质的心。女孩哭着说:“你一定要这么做吗?能别惹他吗?我不知道他会对我做什么,求你了。”她迟疑了一下,满脸绯红,“我喜欢你,很久没遇见像你这样的人了,你能多待一会儿吗?”她低头看着地板,“只要你别惹他,我……我什么都愿意。”
邦德笑了,从胳膊上拿开女孩的手,捏了一下。“对不起,有人出钱让我干,我必须干。”他很干脆,“不管怎样,我想这么做,也该把金手指打回原形了。准备好了吗?”
还没等女孩回答,邦德俯身去看望远镜,焦距还对着金手指。他清清嗓子,仔细打量那张烧饼脸,摸到麦克风开关,按了下去。
助听器肯定发出一声停滞的咔嚓声,金手指的表情还是那样,但他慢慢抬起头,望着天,又垂下来,像是在做祷告。
邦德对着话筒,轻声但不无威胁地说:“听着,金手指。”他停了一下,金手指稍稍低了头,像是听见什么,表情没丁点变化。他专注地算着牌,手一动不动。
“我是詹姆斯·邦德,没忘吧!游戏结束,付钱吧。你的整套装备,包括金发美女、望远镜、耳机和你的助听器,我全拍了照。只要完全按我的意思来,照片不会落到联邦调查局和苏格兰场的手里,听明白了就点点头。”
金手指还是面无表情,慢慢地向前伸着大圆脑袋,又挺了挺。
“把牌放下,面朝上。”
金手指把手放下,松开手时,牌滑落到桌面上。
“拿出支票本,签一张五万美元的支票,这里面三万五是你骗取杜邦先生的钱,一万是我的酬金,剩下的五千是杜邦先生的时间损失费。”
邦德盯着他一切照办,杜邦正往前靠,呆呆地张着嘴。
金手指慢慢撕下支票,在后面签了名。
“好极了!现在你在支票本的背面记下一句话。今晚到纽约的‘银色之星’给我订个包间,在里面放瓶冰镇香槟和一些鱼子酱三明治,要最好的鱼子酱。不要让人过来,别耍滑头。如果明天我在纽约出了事,相片连同整篇报道就会上报纸。明白了就点点头。”
金手指慢慢垂下那颗大脑袋,又抬起来,平滑的额头上冒出点汗渍。
“很好,现在把支票递给杜邦先生,说‘我谦卑地道歉,我一直在作弊’,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金手指伸手过去,把支票放在杜邦面前,张开嘴说了些什么。他目光呆滞平和,显然放松下来,不就是钱,买通了出路?
“慢着,金手指,还有点事没完。”邦德抬头看了女孩一眼。她正怪怪地打量着他,既夹杂着痛楚恐惧,又有一丝顺从憧憬。
“你叫什么名字?”
“吉尔·玛斯顿。”
金手指站起来,正要转身溜走。邦德厉声说:“不许动。”
金手指刚跨出半步,便停住了,向上望着阳台。阳台的门敞开着,同邦德第一次见到的那样。金手指冷酷的目光如射线般地水平移动,似乎发现了望远镜的镜头,从邦德的眼睛绕到他的后脑勺,仿佛在说,“我会记住这些的,邦德先生”。
邦德轻声说:“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我要带个人质到开往纽约的列车上。玛斯顿小姐,她会在列车上。对了,把那节车厢布置成休息室。就这些。”
[book_title]第五章 夜间值勤
一周后。摄政公园旁的一幢高楼。邦德站英国情报部总部七楼一间办公室的窗边。伦敦正在酣睡,城市上空高悬的满月穿过一湾斑驳的云彩,大本钟敲了三下。黑乎乎的房间里有一台电话响起,邦德转身走向房间中央的书桌,一盏绿帘写字灯洒下一圈明亮的光。他拿起四号黑色话筒,说道:“值班室。”
“这里是H站。”
“把他们接过来。”
香港那端的电话总是嗡嗡响,无线电设备连线也不稳定。为什么中国上空总有太阳黑子运动?这时传来起伏有致的声音:“环球出口公司吗?”
“是的。”
一个低沉而亲密的伦敦口音说:“香港那边接通了,请说吧。”
邦德不耐烦地说:“请先理一下电话线。”
起伏的声音说:“已经接通了,请讲。”
“喂!喂!是环球出口吗?”
“是的。”
“我是迪克森,能听清吗?”
“可以听见。”
“运送那批芒果的电报,是我发的。水果,明白吗?”
“知道了,已收到。”邦德抽出那份文件,他明白是怎么回事。H站(即香港站——译者注)要些水下地雷,安在三艘某敌对国家的间谍帆船上,这些人专门拦截英国货船,搜出该国来的流亡者。
“十号之前必须付款。”
这是说,那些帆船即将离开,或者船上警卫数量会翻倍,甚至会出现其他什么紧急情况。
邦德直截了当地说:“一定照办。”
“谢了,再见。”
“再见。”邦德放下电话,拿起绿色话筒,拨通了Q线,跟那里的值班长说了一下。一切都安排好了。早上正好有英国海外航空的一趟班机起飞,Q线人员负责准时把货箱送到飞机上。
邦德往后一靠,摸出一支香烟点燃。他想起了位于香港水运码头的那间狭小的办公室,空调很糟,279的白衬衫上有明显的汗渍,他和这个叫迪克森的小伙还挺熟的。279号可能对2号说:“行了,伦敦说能干,再把操作流程过一遍吧。”邦德苦笑一下,他们真够厉害,他从没想跟中国人做对,中国人太多了。H站大概要捅马蜂窝,但M也该提出反对,香港的情报局并非真的无事可做。
三天前,M告诉邦德,把他列入夜间值勤的名单,当时邦德不是很想接受。他并不了解工作站的日常事务,况且又在〇〇特勤部干了六年,工作站的事差不多忘了,现在把这个职务交给他,责任未免太重了。
“你很快就会上手。”M似乎不愿多想,“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还有值勤长官或者办公室主任,还有我在那儿担着。”(邦德想到M半夜被在亚丁或东京的什么大惊小怪的家伙叫醒,不禁想笑)“就这样吧,我决定了,所有的高级军官都要干一段时间的日常工作。”M冷冰冰地看着邦德,“007,实话实说,前两天财务部的人跟我聊过,他们的联络官认为〇〇特勤部是多余的,说那类事情早过时了,我也懒得多说什么,”M平和地说,“只是说不是这样。不过呢,既然你回到伦敦,担点额外的活没什么坏处,省得心烦。”
邦德不觉得什么。第一周过了一半,到目前为止,处理的都是常规事务,或者把日常工作传达给下属部门。他喜欢待在安静的房间里打探每个人的秘密,餐厅的一个漂亮姑娘还不时送咖啡或三明治过来。
前一个晚上,那姑娘送来了茶,邦德凶巴巴地盯着她说:“我不喝茶,很讨厌茶,简直是泥糊,而且这是大不列颠帝国衰落的一个主要原因。好姑娘,请帮我煮点咖啡。”小姑娘咯咯一笑,一溜烟跑到餐厅。邦德这句“一杯泥糊”的名言从此广为流传。
邦德挺享受夜间值勤,其中的一个原因,在漫漫长夜之中,他可以继续一个酝酿了一年多的项目——看完一本徒手格斗的秘籍大全。书名嘛?就叫《生存之道》!把全世界情报系统所有相关著述之精华都囊括其中。邦德没告诉任何人,不过他希望一旦完成,M将把此书增列为特情处技巧方法的必读书目。
邦德从档案部借来了原版教材,必要时也有翻译,这些书大部分是从敌军相关机构收缴的。有的是姊妹部门,如OSS、美国中情局和第二局赠送给M的。邦德把一本缴获的翻译手册拿过来,书名很简单:《防身》。此书是苏联暗杀复仇组织锄奸局的常用手册。
前几天夜里,他把第二章“格斗与遏制”看了一半,现在又翻出书来看了半个钟头。每个部分都是常规内容:“腕部格斗”“铁臂角斗”“锁前臂”“头部控制”和“脖颈穴位”。
半小时后,邦德啪地扔开打字稿,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俄罗斯人粗浅冷硬的文风令人作呕,邦德又感到十天前在迈阿密机场的那种反感和厌恶。他是怎么了?再不能执行任务了?是心软了还是厌烦了呢?邦德站了一会儿,飘浮的月亮迅捷地穿过云层。他耸耸肩,回到书桌旁,断定自己厌倦了种种肢体暴力,如同心理医生厌倦了各种精神变态症状一样。
这段文字真恶心:“对于醉酒女子,通常用大拇指和食指按她的下嘴唇,用力挤压该部位使之苏醒。”
邦德嘟哝了一声:“用大拇指和食指!多下流,但又甜美!”邦德点燃香烟,注视着台灯灯管,很多事在脑海中翻腾,“这时要是来个信号,或者电话铃响就好了!”还要再过五小时才到早上9点,到时要向办公室主任或M(如他恰巧来得早)汇报工作。不过有些东西一直纠缠着他,他必须抓紧理清这疙瘩,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扣动了他回忆的思绪?没错,就是“食指”——金手指,看看档案部是否有这人相关的材料。
邦德拿起绿色话筒拨通了档案部。
“长官,不用再来电话,我查好后给您回电话。”
邦德放下话筒。
那真是一次美妙的列车旅行。他们有三明治吃,有香槟喝,在柴油机车巨大轰鸣的伴奏下,他俩在狭长的卧铺上耳鬓厮磨。女孩夜里什么都不说,温柔自私地爱抚着他健硕的身体,如饥似渴地享受着肉体的爱欲,两次将他弄醒。第二天,她拉下百叶窗的叶片,挡住刺眼的光线,握着他的手说:“爱我,詹姆斯。”像是孩子在讨要糖果。
平交路口列车的钟响像首瞬息万变的诗在邦德耳边响起,列车头传来凄厉的鸣笛声。当列车停在嘈杂的车站时,他们静躺着,等候性感的车轮再次飞奔起来。
吉尔·玛斯顿说金手指对失败无所谓,压根不放在心上。金手指让女孩递个话,一周后到了英国,他想和邦德在桑维奇打局高尔夫。其他什么都没发生,没有威胁,没有诅咒,金手指还说希望女孩能搭下趟班车回来。吉尔说她要走,邦德跟她吵了起来。但邦德又能做什么?那份工作薪水优厚。
邦德决定给她一万美元,这是杜邦先生感激涕零地塞到邦德手里的,邦德坚持让把钱留下。“我不要钱。”他说,“拿着也不知怎么花。你留着,不管怎样,万一你突然要走,这也能应应急。昨晚和今天令我永生难忘。”
邦德把她送到了车站,用力吻了她,便走了。这不是爱情,当他打车离开宾夕法尼亚火车站时,他想起一段格言:“有些爱如火,有些爱似锈,但最美妙、最圣洁的爱是情欲。”他俩没啥遗憾,但这是一宗罪吗?果真如此,又是哪宗呢?背叛了节操吗?邦德兀自一笑,贞洁也有一段圣奥古斯汀的名言:“主啊,赐予我贞操,但不是现在!”
绿色电话响了起来。“长官,有三个金手指,但两个已经死了,第三个在日内瓦的俄罗斯邮局旁开了一家理发店。他给客人梳头时会偷着把情报塞进外套右边的口袋。他在斯大林格勒断了条腿。长官,有用吗?他的信息还有很多。”
“不用了,谢谢,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们清早可以跟刑事侦缉局档案部联系一下,您有照片吗,长官?”
邦德这才想起徕卡胶卷,他甚至懒得冲洗出来。不过在身份影像仪上模拟此人的面部恐怕还快些。他问:“现在身份影像室空着吗?”
“是的,长官,如果您想用,我来操作。”
“谢谢,这就下来。”
邦德告诉接线台通知各分支负责人他的位置,于是坐电梯到了二楼。
晚上整幢楼静得出奇。寂寥的夜幕下,办公机械发出温柔絮语,它们的生命是秘藏不露的。邦德一路走过,这扇门传出打字机低沉的咔嗒声,那扇门传出无线电波沉闷的走停声,还有通风系统嘎吱嘎吱的背景声,给人身在港口战舰上的感觉。
档案室的值班员已经在投影室了。他对邦德说:“长官,请告诉我此人面部的主要线条,这样能省去无关紧要的幻灯片。”
邦德照他说的做了,之后看着点亮的屏幕,往后一坐。身份影像仪是用来建构嫌疑人大致影像的仪器,甚至能恢复只是在街上、火车上或者驶过轿车上瞥了一眼的人的形象。它的工作原理同早期的幻灯机原理一样。操作员将各种头型和尺寸投射到屏幕上,被认出的那张就留在屏幕上。接着,会呈现各种发型和其他面部特征,比如各式各样的眼睛、鼻子、下巴、嘴巴、眉毛、面颊,还有耳朵,这些特征经过一一挑选,最终形成一张完整的面部照,同扫描者的记忆很相似,接下来是拍照存档。
将金手指奇异的脸拼凑完整还是费了点工夫,在黑白底色上,结果大致相似。邦德又补充了有关晒伤、头发颜色和眼神的一两处细节,这活儿就算齐备了。
“没人愿意在漆黑的夜里碰到这种人。”档案员说,“等侦缉局的人上班了,我会把这传过去。中午吃饭时就该有回复。”
邦德回到七楼。世界的另一端还是午夜,东方的工作站正陆续收工。邦德还需要处理一连串忙乱的信号,填写夜间值班日志,然后就到8点了。邦德打电话给餐厅,叫他们送早饭来。刚吃完早饭,红色话机传出刺耳的嘟嘟声,是M!鬼知道,他为什么提前了半小时!
“是我,长官!”
“007,到我办公室来,你下班前,我有事要交代。”
“好的,长官。”邦德放回电话,套上外衣,理了理头发,告诉接线台他要去哪里。接着就拿了夜间值班日志,坐电梯到了顶层八楼。可爱的小姐和办公室主任都没来,邦德敲了敲M的门便进去了。
“请坐,007。”跟往常一样,M正点着烟斗。他脸色红润,衣着整洁,一张布满皱纹的水手脸,洁白的硬挺领口,宽松的斑点领结,整个人看上去清新爽朗。邦德值了一晚上班,下巴上的黑胡楂冒了出来,整个人都呈疲态,但他强打精神。
“晚上没啥事吧?”M抽着烟斗,目光炯炯地关注着邦德。
“挺安静的,长官。香港站……”
M抬高了左手,说道:“不用管,我回头看值班日志。放在那儿,我来处理。”
邦德把顶级机密卷宗交了过去,M放到一边。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很少见的微笑,颇有些轻蔑而嘲讽的味道。“007,情况有变,你不用值夜班了。”
邦德脉搏加快,紧绷着脸笑笑。他在这屋常常这样,M有差事派给他。他说:“长官,我刚进入状态。”
“很好。以后机会还有很多,有情况出现,是件蹊跷的事,不是你负责的国家,除非从某个视角看。”M把烟斗捏在一旁,像是要扔掉,“可能算不上什么视角。”
邦德坐下等着,什么都没说。
“昨晚和英格兰银行行长一块进餐,总能听到些新鲜事,至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黄金,这玩意污秽肮脏的一面:走私、伪造那些个事情。我从没想过,英格兰银行对诈骗了解这么多,不过银行的工作就是保护货币。”M向上翻翻眼睛,“对于黄金,你有什么了解吗?”
“不了解,长官。”
“哦,不过下午你会知道的。下午4点你跟银行的史密瑟上校见面聊聊,有时间睡觉吗?”
“有的,长官。”
“很好,这个史密瑟貌似是银行研究部的负责人。根据行长说的情况,这个部门几乎是一个间谍机构。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可见他们的涉密工作无懈可击。史密瑟和他那帮伙计对金融圈的任何疑点都高度警惕,特别是涉及货币、黄金储备之类的活动。前一阵有意大利人用纯金仿造金磅币,含金量和所有细节都对。但显然一枚金磅或者法国拿破仑金币都比熔化后的黄金更值钱。别问我原因,如果感兴趣,史密瑟会告诉你。就这样,国家银行带了一批律师起诉意大利人。虽然技术上这不算刑事案,不过官司在意大利没打赢,最后是在瑞士将他们制服。你可能从报纸上看过,还有在贝鲁特的美元结算事件,也引发舆论哗然。我自己不懂,大概是我们放钱的地方出了漏洞,被有些金融城的伙计发现了。那么史密瑟的工作就是发现此类诈骗活动。行长之所以告诉我这些,是因为战后这么多年,史密瑟一直关注英国的黄金外流问题,他主要通过推理方法,再加上某种直觉。史密瑟坦言,只靠他一个人实在难以开展工作。不过,他给行长留下深刻印象,而且得到首相的批准,让我们加入进来。”M停下来,打趣地看着邦德,“有没有想过,谁是英国最有钱的人?”
“没有,先生。”
“哦,可以猜猜,要不换个提法,谁是最富有的英国人?”
邦德搜索着大脑,的确很多人听说很有钱,要么是报纸将他们打造成很有钱的样子,但谁真的拥有银行里的流动资产呢?他不得不说点什么,于是犹疑地说:“哦,长官,有个沙松家族,还有船运巨头艾勒曼,听说考得瑞勋爵也很富有,还有那些银行家们,罗斯柴尔德家族、巴宁家族、汉博罗家族。再有钻石大王威廉姆森、南非的欧朋海默,我们的一些公爵也很有钱。”邦德越说越小。
“不坏,还行。但是你漏掉了一个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要不是行长提到他的名字,此人我从没想到。他是这堆人中最有钱的,一个叫戈德芬格的家伙,奥里克·戈德芬格,外号‘金手指’。”
邦德马上大笑起来。
“怎么回事?”M有些恼火地说,“真见鬼,有什么好笑的?”
“对不起,长官。”邦德忍住笑声说,“说实话,昨天晚上我才在身份影像仪上把他的脸描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手表,压低声音说,“正往侦缉局的档案部送了,想查出他的来历。”
M怒不可遏地吼道:“这是哪档子事?别他妈的像个小学生。”
邦德清醒了,说道:“长官,是这么一回事……”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什么都没隐瞒。
M的表情转晴,他向前靠在桌子上,聚精会神地听着。邦德说完,M向后一靠,他说:“哦,这样,这样。”声音又低下来。他将双手放在脑后,朝天花板看了几分钟。
邦德又想笑了。侦缉局怎么会描述即将遭遇的那可怕的冷落呢?M长官的话猛然将他拉回现实。“随便问一下,那一万美元去哪儿了?”
“长官,给那姑娘了。”
“是吗?为什么不捐给白十字组织?”
白十字基金是为因公殉职的情报人员的家庭设立的。
“长官,很抱歉。”邦德没想好怎么说。
“那就算了。”M不喜欢邦德好色,这是他的维多利亚灵魂所反感的,但他也不会予以追究。他说,“007,此事到此为止。今天下午你会听到有关的一切。金手指是个古怪的家伙,很好玩,我在布莱德见过他一两次。他在英国时,在那儿打桥牌,也是英格兰银行追捕的人。”M停顿了一下,在桌子另一边和蔼地望着邦德,“不过从现在起,他也是你的目标。”
[book_title]第六章 大话黄金
邦德拾级而上,穿过精美的青铜门廊,走进英格兰银行敞阔的大厅。脚下勃里斯·安瑞普精湛的马赛克图案熠熠放彩,不远处透过二十四英尺高的拱形门窗可以看见中心花园里茂盛的绿草和天竺葵。左右两边是光滑的霍普顿·伍德石艺,烘托出开阔的视野,厅堂上空弥漫着空调送风的温和气息,巨大财富营造出沉甸甸的庄重氛围。
一位体格魁梧,身着粉色长制服的门童走过来:“您好,先生。”
“史密瑟上校在吗?”
“您是邦德上校官?这边请。”门童穿过门柱,向右边走去,一座隐秘的电梯敞开铜质大门,电梯上升了几英尺到了二楼。一条长长内嵌走廊尽头是一扇高高的亚当式窗户,地板上铺着米黄色的惠尔顿地毯。门童敲了敲最后一扇精雕橡树门,这些门远比普通门大气精美,墙壁上镶满了灰色的金属文件柜,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坐在书桌后,像是刚喝了一杯双料威士忌。这位太太一直在四开大小的黄色备忘簿上写着什么,她神秘地笑了笑,拿起电话,拨了号码。“邦德上校到了。”她放回电话,站起身来。“请这边走。”她穿过房间,打开一扇镶着绿呢面料的房门,让邦德进去。
史密瑟上校从书桌后站起身来,严肃地说:“您能来真是太好了,快请坐。”邦德挑把椅子坐下。“吸烟吗?”史密瑟上校将情报局的银盒推过来,坐下来,开始装烟斗。邦德取了一支点燃。
上校的相貌同史密瑟这个名字挺吻合的。他可能在参谋部供职,气度平和优雅,而又不失庄重,的确名副其实。要不是戴了一副镶边眼镜,他挺像一位皇家的干练但收入并不优渥的侍臣。
屋内气氛沉闷,邦德主动说道:“您像是要给我普及黄金的一切知识。”
“我也如此理解。行长递了个条给我,用不着对您隐瞒什么。当然您要明白,”史密瑟上校望向邦德右肩处,说道,“我讲的大部分都是机密。”他迅速地瞟了邦德一眼。
邦德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史密瑟上校感到他是有意为之,抬起头,发现言语不当,赶紧赔不是:“显然,我没必要提这点,以您的专业素养……”
邦德说:“大家都觉得只有自己的秘密是重要的,您提醒我可能没错,别人的机密再怎么重要也没自己的重要。您用不着担心,除了跟上司谈,我不会跟其他任何人说这些事。”
“没错,没错,您能这样看挺好的,银行的人习惯了过度谨慎。”史密瑟上校急忙转入话题,“那行,黄金这些事,估计您不会想很多吧?”
“看到了,还是认得。”
“哈哈,没错。最紧要的是,黄金是世界上最值钱、最易上市流通的商品,有一点黄金,你可以去世界上的任何乡镇、任何村庄,用它交换任何物品或者服务,不是吗?”史密瑟上校嗓音清亮,眼神炯亮,他甚至备了讲稿便签。邦德往后一靠,准备洗耳恭听。“另外一点也要牢记,”史密瑟上校举起烟斗提醒道,“黄金几乎是无法追溯的。金磅没有流水号,即便铸币厂在金条上打上烙印,这些标记也能被刮掉,或者被熔化制成新的金条,因此几乎不可能查验出黄金的源头和去向,还有在世界上的行踪。比方说,我们英格兰银行只能统计自己金库中的黄金,以及其他银行和铸币厂中的黄金储备,粗略估算一下珠宝业和典当行的黄金数量。”
“你们为什么急于知道英国有多少黄金?”
“因为黄金和黄金支持的货币量是我国国际信用的基础,只有知道我国货币的交换价值,我国和其他国家才能真切知道英镑在国际汇率市场的强弱度。邦德先生,我的主要工作——”史密瑟上校呆滞的眼睛猛地锐利起来,“就是监督银行任何黄金外流情况。在英镑区域内,一旦我发现黄金外流到某国,可以获取高出我们官方买入价的交易利润,我就有责任指派侦缉局黄金小队拦截外流黄金,带回我国金库,堵上漏洞,拘捕相关责任人员。邦德先生,问题是,”史密瑟上校凄凉地耸了耸肩,“黄金大盗们是最聪明,也是最胆大妄为的。说实话,很难抓住他们。”
“这个阶段难道不是暂时的?黄金为什么会持续短缺?从非洲挖出黄金的速度也还可以。流通难道还不够?这不就像其他一些黑市,只要供应上去了,黑市就自行消失了吗?比如战后的盘尼西林的倒买倒卖不就是这样。”
“邦德先生,并非如此简单。世界人口每小时增加五千四百人,这些人中的一小部分不放心纸币,就会在花园里、床底下囤积黄金,还有一部分需要黄金镶牙,而其他人需要金边眼镜、珠宝和订婚戒指。所有这些行为会从市场中每年拿走好几吨的黄金。新兴产业需要金线圈、镀金片、汞合金等。黄金的特殊属性令其每天都有新用途。它富有光泽,可延展,可轧压,几乎不变形,比除白金之外的任何普通金属密度都要大,它的用途是无穷的。不过,它有两个缺陷:首先它不够硬,易磨损,口袋衬里和皮肤汗渍都会磨损它,每年世界黄金储量因为磨耗而无形减少。刚才说了,它有两个缺陷。”史密瑟上校有些沮丧,“另外一个更主要的缺陷是它是恐惧的护身符。邦德先生,恐惧让黄金退出流通。人们囤积金子以防坏年景。在有些历史阶段,眼看第二天就是倒霉日子,相当数量的黄金从地球的一个角落被挖出来,立刻又被埋进另一个角落。”
史密瑟上校滔滔不绝地大谈黄金,邦德不禁笑了笑。这伙计活在黄金的世界里,思考着黄金的一切,梦想着黄金的种种。没错,这话题是挺有趣,他或许也该沉迷其中做番探究。邦德追捕过钻石走私客,那些日子,他首先要搞懂对石头痴迷的人,以及钻石的神话。他问:“在解决您最迫切的问题之前,我还需要知道什么?”
“您烦了吗?这样,您刚才的意思是,如今黄金产量很高,应该能够满足各色消费者的需求。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很不幸,世界的金矿储量正日渐萎缩。您或许认为世界还有大片区域尚未进行黄金勘探,那您就错了,总体上而言,只有海下陆地和大海自身还有可观的黄金蕴藏。为了黄金,人类已经在地球表面搜刮了几千年。古埃及人、迈锡尼人、蒙特祖玛人和印加人都曾拥有巨大的黄金财富。中东地区的黄金早被克罗伊斯人和依达斯人挖干了,欧洲不少地带也是如此。例如莱茵河谷、波河流域、马拉加地区和格林纳达平原,塞浦路斯和巴尔干地区也被掏空了。印度也染上过淘金热。蚂蚁从地下钻出来,带着些金屑,这把印度人引向了冲积平原。罗马人挖空了威尔士、德文郡和科恩沃。中世纪时的墨西哥和秘鲁发现过黄金,接下来就是黄金海岸的开发,然后是黑奴的土地,再接着便是美国淘金热。著名的育空区域和黄金国的掘金潮,以及优莱卡的黄金暴富是首例现代黄金热。同时,澳大利亚的本迪哥地区和巴拉腊特开始出产黄金。而勒拿河和乌拉尔流域的黄金储量使俄罗斯成为十九世纪中叶世界最大的黄金生产商。伴随着威特沃特斯兰德区域发现黄金,第二个黄金时代来到了。氰化的新方法取代了用汞元素从岩石中萃取黄金的工艺,极大助推了黄金挖掘。随着奥兰治自由邦黄金储备的开发,今天我们处于第三时代。”史密瑟上校松开手。“现在黄金正快速从地球流走,克朗代克流域、霍姆斯特克山脉,以及黄金国的全部产量,一度是世界之奇观,而现在的产量总共算起来也只是非洲两三年的产量。告诉你一个数字,从1500年到1900年,根据现存的大概数据,整个世界大约生产了一万八千吨黄金。而从1900年到现在,已经挖出四万一千吨黄金!以这个速度,邦德先生,”史密瑟先生激动地向前一靠,“请不用说这是我的话,但是再过五十年,地球的黄金蕴藏即使没有耗尽,也差不多了,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史密瑟上校这番黄金史让邦德听蒙了,他也开始和上校一样严肃。他说:“这故事的确很吸引人,或许局面并未像你想得那么糟。已经在开采海底石油,说不定有办法开采金矿。好了,说说黄金走私吧。”
这时电话响了,上校不耐烦地拿起听筒。“我是史密瑟。”他听着听着,突然有些恼火,“菲比小姐,关于每次的夏季比赛,我肯定提醒过你。下一次是在周六同贴现公司举行比赛。”他又听了听,“这样,如果弗雷克太太不愿意当守门员,那只能请她做替补了。赛场上只有这个位置适合她。不是每个人都能打中前锋的。没错,拜托你了。对她说,我非常感激她。她的体形各方面都很好,肯定没问题。谢谢,菲比小姐。”
史密瑟上校掏出手帕,擦擦前额。“不好意思,英格兰银行太热衷搞体育活动和员工福利了,刚刚把女子曲棍球队的一摊子事扔给我,每年的赛马会已经够让我烦了。不过……”上校对这些小烦恼很不屑,“你说得不错,该谈谈走私了。首先,仅以英国和英镑区为例,走私实在是大宗买卖。邦德先生,英格兰银行有三千名雇员,而一千多名是在兑换控制部工作,这里面至少有包括我的小部门在内的五百名负责控制货币的非法流通,监控走私或者规避《外汇控制条例》的人员。”
“人手够多了。”邦德心想,情报局总共才两千名员工,“能不能举个走私的例子?黄金走私的,我不懂这种货币骗局。”
“好的。”史密瑟上校语音轻柔,但带着政府公职人员过度劳累的倦态。他操着司法部门某类专家的口气,显得既对这一门类的细节了如指掌,也对其他事务了然于胸。邦德熟悉这种口气,一流公务员的口气。虽然史密瑟上校挺乏味的,但是邦德不由得开始亲近他。
“这样,假设你口袋里有一根金条,有若干包选手香烟那么大,重五点一五磅。先不管它是偷来的,还是继承来的,还是从什么地方搞来的,成色是24K,绝对的千足金。法律规定,你必须按每盎司十二点一英镑的限价出售给英格兰银行,大约是一千英镑。但你并不满足,正好有到印度的朋友,要么你跟某个飞往远东的航空公司飞行员或者司乘人员关系不错。那你只要将金条切成若干薄片,还能很快找到人把比桥牌还要小的薄片缝进棉质腰带中,付给朋友一笔佣金,最多也就一百英镑。你的朋友飞到孟买,在巴扎市场直接找一个黄金商人,你的五磅重的金条将值一千七百英镑,这可要多不少。”史密瑟上校挥了挥烟斗,“请注意,这仅仅是百分之七十的利润。如果在战后,会得到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如果当时你每年操作几次,现在就可以退休了。”
“印度金价为什么高?”邦德其实不想知道,不过M可能会问他。
“说来话长,简单说,印度比任何国家都缺黄金,特别是珠宝业。”
“这种走私贩卖的规模有多大?”
“规模庞大。这么跟你说,1955年印度情报局和海关总共缴获了四万三千盎司的黄金,但可能只是走私总量的百分之一而已。黄金从各个角落涌进印度,新近的方式是从澳门入港,用降落伞抛到一个接收站,一次投下一吨,就像我们战时向抵抗战线投放物资那样。”
“这样哦,那其他地方有没有同样丰厚的黄金收入?”
“在大多数国家,差价多少都有一些,比如瑞士,但是不值得费太多工夫,印度这地还是不错的。”
“明白了。”邦德说,“大致情况我应该清楚了。你到底是有什么问题?”他向后一坐,燃起一支烟,“很想听一听奥里克·戈德芬格(即金手指)先生的故事。”
史密瑟上校面色坚定,但目光又有些狐疑不定。他说:“此人1937年来到英国,他是里加的难民。初到时,他仅有二十岁,但人很聪明,因为他感到祖国很快会被俄罗斯人吞并。他是干珠宝和金匠出身,祖父和父亲曾为俄罗斯著名的金匠法贝热加工黄金。他身上有点钱财,或许有一条我刚才讲的黄金腰带,搞不好是从他父亲那儿偷来的。他是那种不会惹是非的小伙子,又在有益社会的行当,很快就备齐了各种文件,取得了英国国籍。之后不久,他便开始收购全国的小典当行,安排自己人进去,待遇优厚,把店名统一改成‘金手指’。接下来这些店出售廉价珠宝,买进老黄金。你大概知道这类地方,不论大小,高价收购老黄金,还有特别的广告词‘用奶奶的项坠,为你的她买婚戒’。金手指干得不错,地方总能挑对,总是介于富人街区和中低人群的分界之间。他的典当行从不沾染偷来的玩意,各地警察也知道他的好名声。他住在伦敦,每个月巡视各地店铺一次,收购各式旧金器。他对珠宝这一块兴趣不大,经理们可自由发挥。”史密瑟上校怪怪地看着邦德,“你可能觉得这些项坠、金十字架之类的小玩意都无足挂齿,的确是小玩意。不过如果你有二十家小铺,每周买进半打子这些小玩意,累积起来数量就可观了。接着战争爆发了,跟所有珠宝商一样,金手指必须申报所持黄金的数量。我查了过去的档案,他只上报了五十盎司,而且说这是他所有连锁店的总量!仅能让各店铺配点戒指等玩意。干这行的人把这叫作‘珠宝商的发现’,尽管有欺诈嫌疑,他也还是获准保留这些。战时他躲在威尔士的一家机械工具厂,那里离火线很远,还运营着尽量多的店铺。这家伙肯定同美国特种兵交往不错,这类人一般会携带金鹰币或者留一些五十比索作为储备。于是战争一结束,金手指就活动起来,先是在泰晤士河口的瑞库佛小镇买了一幢虚张声势的别墅,接着又购进一艘装备齐全的布里克丝姆拖网渔船和一辆劳斯莱斯‘银魂’老爷车,是装甲车,本来是为南美某国总统定制,结果那人还没收货就命赴黄泉了。他在住处的底层设立了一个‘闪网合金研究’的小工厂,雇用了一位德国冶金学家,此人是不愿回国的战俘,还在利物浦码头找了几个韩国籍装卸工。他们对欧洲的文明语言一无所知,因此不会有任何安全风险。这样过了十年,我们只知道他每年开着拉网渔船去趟印度,驾着车每年去几趟瑞士,在日内瓦附近设立了合金公司的一个附属公司,所有店铺照旧运行。一个韩国雇员给他开车,他不再亲自收集旧金器。好吧,金手指先生可能不是很老实,但他遵纪守法,跟警察关系不错,虽然他在全国各地的黄金欺诈越发明目张胆,但没有人注意他。”
史密瑟上校停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看着邦德:“您听烦了吧?我只是想让您大概了解此人。他的品德令人敬佩:不声不响,小心谨慎,遵纪守法,富有开创力而且专心致志。要不是最近倒了点小霉,甚至都没人听说过他。1954年夏天,他的拖船从印度往回开,结果在古德温兹触礁,他以极低价格把残骸卖给了多佛救援公司。拆船的时候,公司把能捞的都捞了上来,发现木材浸泡了某种不知名的黄色粉末,他们将样本送到当地药剂房做检查。这玩意居然是黄金,他们都大吃一惊。化学公式有点烦,不过你知道黄金能分解成盐酸和硝酸的混合物,二氧化硫或者草酸这样的还原剂能加速金属化为褐色粉末。这些粉末如按一千摄氏度加以煅烧能复原成金锭。只要留心氯气,但除此之外,过程相当简单。
“打捞公司那些爱管闲事的家伙向多佛海关官员打了小报告。没过多久,一份报告经由警方和侦缉局上报到我这里。此外还有一份金手指每次去印度的货物清单,所有货物都是用于农作物化肥的矿灰基,完全可信,因为现代化肥的确使用多种矿物质。整个情况再清楚不过。金手指一直把加工好的旧金器分解成黄色粉末,然后冒充成化肥运往印度。但是我们能对他下手吗?不能。我暗暗调查了他的银行账户和缴税情况。他在拉姆兹盖特的巴克莱银行存了两万英镑,每年按时缴纳收入税和附加税,这些数字表明他的珠宝行经营良好,收益稳定。我们还让几名黄金小队的成员乔装成巡视员,到他在瑞库佛的工厂巡视。‘不好意思,先生,劳工部小型机械司派我们下来进行日常巡察,检查安全卫生,确保工厂法案切实执行。’‘请进,快请进。’金手指先生热烈欢迎他们。你知道吗?可能有银行经理或者别的什么人暗中提醒他,黄金小队的人发现的是这个厂子专门是为珠宝商设计一种廉价的合金,比如像铝和锡这样的非常规金属。当然有金的痕迹,还有加热到两千度的熔炉等迹象,但金手指毕竟是个珠宝商,还有点像熔炼工。因此所有这些完全是能拿到桌面上的。黄金小队走得挺难堪,司法处认为如果没有辅助证据,单凭木材里的黄褐灰末还不足以起诉此人,”史密瑟上校慢慢摇了摇烟斗柄,“除非我先不要结案,而且开始调查全世界的银行。”
史密瑟上校停了下来。金融城的喧哗声从墙上半开的窗户上传过来。邦德暗自瞄了手表一眼,5点钟。史密瑟上校站起身,手背向下靠。“邦德先生,我花了五年工夫查出,金手指是英国仅凭现钞最富有的人。他在苏黎世、拿骚、巴拿马、纽约的保险箱里存放了价值两千万英镑的金条。而且邦德先生,这些金条不是皇家铸币厂的金条,没有任何官方标记指示其来源地。这些全是金手指亲自熔制的。我飞到拿骚,看了一眼他在加拿大皇家银行金库里存放的五百万英镑的金条。奇怪的是,他和所有的艺术家一样,忍不住在手工制品上签名。这需要显微镜,但是在金手指的每块金条上,总有个地方能找到字母‘z’。所有这些黄金或者绝大多数都归英国所有,英格兰银行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因此我们请您,邦德先生,将金手指缉拿归案,拿回那些黄金。您听说过货币危机和银行高利率,对吧?”
“当然听说过。”
“是的,英国需要那些黄金,非常迫切,越快越好。”
[book_title]第七章 车内遐想
邦德跟着史密瑟上校走到电梯旁,等候的当儿,他从走廊尽头的高窗向外望了一眼,那是英格兰银行后院的深井。一辆细长的无名巧克力色卡车经由三道钢门驶进了院子,一些正方体的硬纸盒从上面卸下来,接着又通过一节传送带,运到英格兰银行的内部储藏室中。
史密瑟上校走过来。“是五英镑钞票。”他一边说,“刚从劳夫顿的印钞厂出来。”
电梯到了,他俩走进去。邦德说:“这些新票子很一般,跟其他任何国家的没什么不同,而老版钞票却是世界上最美的。”
门厅灯光昏暗,空无一人。史密瑟上校说:“其实我同意你的观点,麻烦的是战争期间德意志银行的伪钞印得实在很好,苏军占领柏林后抢到了这些伪钞的印模。我们通过捷克国民银行要求拿到这些模具,但遭到他们的拒绝。我国银行和财政部认定这太危险。假如莫斯科一旦起了兴致,随时都可能攻击我国货币,因此我们只好收回五英镑钞票。新版钞票是不怎么好看,不过伪造起来也不容易。”
夜班警卫放行后,他们上了台阶。针线街几乎空无一人,金融城开始了漫漫长夜。邦德同上校道别后,往地铁站走去。他从没在意过英格兰银行,现在到里面走了一遭,他感觉针线街上的这位“老太太”虽然老态龙钟,但牙齿还没掉完,还算健康呢。
邦德要在6点向M汇报。M不再是早上容光焕发的样子,漫长的一天耗尽了他的精神,他显得疲惫不堪。邦德走进办公室,在桌前坐下。M显然正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绪,应对当天冒出来的新问题。M挺了挺身,伸手去拿烟斗,他开口道:“怎么样?”
邦德知道这种质问并非很敌对,他用不到五分钟简明扼要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等他说完,M若有所思地说:“这个任务看来是不得不接了。虽然大家对英镑和银行利率这些事一窍不通,但是没人不对这事格外认真。我个人认为英镑的强弱取决于你我的努力程度,而非黄金占有数量。战后德国人没有什么黄金,但看看他们在十年内取得的成就。不过对于政客而言,这样的回答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想好怎么对付金手指了吗?有办法靠近他吗?帮他干点脏活,或者类似的?”
邦德想了想,说:“长官,跑去巴结他,求他给份工作没什么用处。他这种人只尊重比他更强硬、更聪明的人。我已经让他吃了一次苦头,他放出话来,想跟我打场高尔夫,或许还不如做这个。”
“不愧是我的高级助理,这种打发时间方式很合适你。”M很疲倦,口吻略显嘲弄,但又无可奈何,“很好,照此执行。如果你的话是真的,务必要打败他。打算用什么身份做掩护?”
邦德耸耸肩:“长官,还没想好,或许最好是刚离开环球出口公司,没前途,趁着休假四处看看。想移民加拿大,在这儿待腻了,诸如此类。不过最好精心策划一下,这家伙可不是傻瓜。”
“很好,报告进展,对这个案子,我可不是无所谓。”M变了声音,表情也不一样,他的目光紧迫而威严,“有个消息英格兰银行没跟你说,我恰好也知道金手指的金条的样子。其实我今天处理了一块,上面刻了z。上周雷德兰居民主任办公室在丹吉尔惹上麻烦,我们捞了一批货,你会看到这些记号。这是战后我们获得的第二十块特制金条……”
邦德打断他:“但是丹吉尔金条是从锄奸局组织的保险库里出来的。”
“一点没错,我核实过了。其他十九根刻有z的金条都是从锄奸局处获得。”M停了停,轻声说,“007,你知道吗?如果金手指是锄奸局的外籍银行家,或者司库,也没什么大不了。”
詹姆斯·邦德驾驶着阿斯顿·马丁DBIII在笔直的公路上开过最后一英里。在爬上斜坡前,他从第三挡换到第二挡,直到罗彻斯特的交通拥堵逼着他放慢车速。他握着前驱动盘的鹅绒把手,引擎通过双排气口噗噗地抱怨着。邦德又换到第三挡,在斜坡下打着闪灯,无可奈何地溜到车流的后面。如果运气好,至少还要爬一刻钟才能开过罗彻斯特和查塔姆那些杂乱的街区。
邦德回到第二挡,慢悠悠地向前开。一旁的斗式座位上放着宽口径的炮铜色烟盒,他摸出一根莫兰香烟,在仪表盘上蹭地点燃。
他从A2公路而非A20公路到桑维奇去,因为想看一眼金手指的地盘——人迹罕至的瑞库佛,金手指选择泰晤士河的荒芜流域做他的教区。邦德打算从闪网岛开到拉姆兹盖特,把旅行包扔到寄存处,早点吃午饭,动身去桑维奇。
这辆车可是精心挑出来的。上面让邦德从阿斯顿·马丁DBIII或者捷豹3.4中选一款,他要阿斯顿·马丁DBIII型汽车。以上两款车都符合他的乔装身份:富有的小伙子,热爱冒险,追求惊险的生活。不过DBIII配了最新的临时入境证,旗舰灰的车身挺低调,有些优点更是难得,包括可以调整车前尾灯样式和颜色的开关。如果邦德夜间行驶跟踪他人或被人盯上,这就能派上用场。这辆车前后还加固了钢质保险杠以减轻缓冲,司机座位下巧妙地配了一把长距五四式手枪。此外,还有一个“荷马”雷达接收装置,可以接收电台广播。该车有大量隐秘空间,可以躲过大多数海关人员的耳目。
邦德瞅准一个机会,向前挪了五十码,挤到一个反应迟钝的家庭轿车留下的十码空当中。那辆车的司机脑壳正中扣着一顶帽子,一看就知道车技很糟,恼火地大按喇叭。邦德探出窗外,举起拳头,喇叭声戛然而止。M的理论该怎么理解呢?像是有点道理。众所周知,苏联情报人员总拿不到像样的薪水,他们的机关总是囊内空空,工作人员还向莫斯科抱怨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起。可能锄奸局不能从内政部获得给养,也可能内政部没法从财政部拿到拨款,而且情况一直没有改变。钱的问题无休无止,导致机会屡屡丧失,浪费无线电监控时间。这样还不如在苏联境外找个聪明的理财脑瓜,不仅可以向中央输送活动经费,而且在没有莫斯科的支援下,赚足够的利润维持锄奸局的海外运营。不仅如此,还有一方面,金手指在极大程度上破坏了敌对国的货币基础。如果假设全部成立,这是典型的锄奸局作风,方案完美,操作者很优秀,运行起来没有任何纰漏。邦德的车呼啸着上了斜坡,开进查塔姆街,把许多车甩在后面。他认为这些因素能部分解释金手指为什么如此贪婪地攫取金钱。对事业的忠诚,效忠锄奸局,甚至胸前摇晃的列宁勋章都驱使他趁着合适的时机,再获取一万甚至两万美元。红色革命的经费加上锄奸局的特点是靠恐怖加以约束,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金手指赚钱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征服世界!邦德发现他在打牌时作弊,这种小风险算不了什么。为什么?就算他过去每次行动都被曝光,英格兰银行又能拿他怎么样?两年后?三年后?
吉林罕姆外郊的车流慢慢减少了。邦德又发动汽车,现在不用费劲,不用超车,只要手脚自动地驾着车子,任由思绪飘舞。
那么1937年锄奸局肯定送了金手指一条金腰带,将他派了出来。他早在列宁格勒的间谍学校便显露出其特别的才能和贪婪的个性。或许有人跟他说,战争就要爆发,他必须隐藏起来,不声不响地敛财。金手指可能从未干过缺德事,从没接触过特工,从没传递或接受信息,只是执行他的常规安排。“二手的1939年产沃克斯豪尔,一千英镑起价”“崭新的罗孚车,两千英镑”“宾利车,五千英镑”,总是这类不会引起任何注意的广告,可能是放在《时代周报》的“苦恼事”专栏。或许金手指顺从地将两千或五千英镑的金条放在莫斯科指定的一个长信箱中,甚至是某座桥梁,一棵空心树,某处小溪下的岩石,可以是英国任何地方。而且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能再到投放处来。特工能否找到藏宝处是由莫斯科安排的。再后来战争结束了,金手指发达了,赚大了,接头地点再也不是桥梁或绿树。如今会有人交代具体的日期、保险箱号码,还有车站的行李托运箱,不过老规矩没变,金手指不能重返此地,不能引火烧身。或许他一年得到一次指令,是在某处公园的一次偶遇,也可能是火车出行时塞到口袋里的一封信。但即使被抓住,也不过是无名的金条,无法追溯,除了显示其虚荣的小写字母z,还有英格兰银行那个叫史密瑟上校的笨狗在履行职责过程中偶然的发现。
邦德开车驶过福克斯通一望无际的果园。太阳正从伦敦的浓雾中钻出来,左手边远远的泰晤士河闪着光,河道上各式船舶川流不息,有长长的闪亮的油轮,有短短的商船,还有非常古老的荷兰邮轮。邦德驶出了坎特伯里街,转上了有钱人的大路,周围是廉价的度假平房区,如威茨桌、赫尼湾、伯钦顿和盖特。他还是以五十英里的速度慢慢开着,轻松地握着方向盘,听着排气管的噗噗声,零碎的想法同两晚前身份影像仪的拼图合在了一起。
邦德想,假设金手指一年向该死的锄奸局输送一两百万英镑,他一定在投机,想方设法增加财富,一旦有一天克里姆林宫吹响冲锋号,要动用每一点黄金,调动每一根神经肌,他积攒的黄金储备就能派上用场。而莫斯科以外没有人关注这个过程,没人怀疑金手指——这个珠宝商、冶金师、瑞库佛和拿骚的居民、令人尊敬的布莱德俱乐部会员和桑维奇皇家圣马克会员,居然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阴谋家,出资协助锄奸局在全球进行成百上千例的谋杀。锄奸局,间谍终结者,最高主席团的谋杀机器。只有M怀疑他,只有邦德知道。邦德因为一系列的偶然事件,世界另一端的一次飞机故障引发的一连串巧合同此人过了一下招。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同样的事多久才能出现一次,如同一粒微小的偶然种子忽地长成了树冠蔽天的巨大橡树。现在呢,他要让那可怕的膨胀放慢速度。靠什么?一袋子的高尔夫球杆吗?
一辆天蓝色的大耳朵福特大众型轿车正急速驶过前面的路,邦德委婉地按了两下喇叭,没有反应。福特车执拗地挺在前面开着。邦德猛地按了一下喇叭,想让它改道。结果没有,他只好踩刹车。该死的家伙!当然了,还是那个紧张兮兮的家伙,紧握着方向盘,一顶奇丑无比的黑色圆顶高帽挺在子弹头脑袋上。邦德心想算了,又不是胃溃疡,犯不着。他换了方向,鄙夷地从内侧绕过去。真讨厌!
邦德又开了五英里,途经美景如织的赫尼湾,右手边传来曼斯顿的喧嚣。三架三星剑飞机正在降落,三架飞机穿越右边的天空,像是朝大地俯冲。邦德并不十分在意。飞机着陆后,慢慢滑进机库,喷气嘴发出巨大的轰鸣。他到了个十字路口,左手边的路标上指示着“瑞库佛”,下面标示着古代教堂的碑塔遗迹。邦德放慢车速,但没停下,懒得闲逛。他慢慢开着车,睁大了眼睛。从这里,海岸线一览无余,拖船要么闲置在岸上,要么抛锚停泊。可能金手指用了拉姆兹盖特那个宁静的小港口,或许海关官员和警察只对法国的走私白兰地有警觉。一大排厚密的树林将公路和海岸隔开,邦德只能瞄到屋顶和一家中型工厂的烟囱正飘出淡淡的烟雾。不远处是一条通往大门的车道,路标上庄重地写着“闪网合金”,下面写着“闲人免进”的字样,一切都很得体。邦德慢慢开着车,周围没什么可看的。他在下一个路口拐了弯,驶过曼斯顿高地,到达拉姆兹盖特。
12点钟。邦德看了看这间带浴室的双人房,这是海峡包邮公司的顶楼。他打开行李,取出些物品。到楼下的快餐厅喝了一杯伏特加奎宁水,吃了两大块很棒的火腿芥末三明治。接着他返回小汽车,慢慢驶向桑维奇的皇家圣马克俱乐部。
邦德拎着球杆经过高尔夫球商店,径直到了修理间。艾尔夫雷德·布莱金正在给一个球杆上新把手。
“喂,艾尔夫雷德。”
这名工作人员猛地抬起头,此人皮肤黝黑,表情坚毅,他突然大笑起来。“天啊,这不是詹姆斯先生吗?”他俩握了握手,“差不多有十五,不,二十年没见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前两天还有人跟我说,您是外交官,一直在海外公干。天哪,我咋没这好运呢?您还是平抽式挥杆吗?”艾尔夫雷德双手相交,做了一个低低的平抽式挥杆动作。
“艾尔夫雷德,恐怕还是这样,一直没时间纠正这个动作。布莱金夫人和塞西尔还好吗?”
“都还不错,先生。塞西尔在去年的肯特冠军赛中拿了第二名,如果今年他少干点活,多到球场上训练一下,肯定能得第一。”
邦德将球杆靠墙放好,回来的感觉真好。一切都没变。十几岁时他有一段时间,每天都要在圣马克打两轮,布莱金总是手把手教他。“詹姆斯先生,我不是开玩笑,你再多练一些时间,就能成功,你真的可以。不然早上6点就来打圈图个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那个平抽式打法,毫无意义地把球打到看不见的地方吗?而且你有这个禀赋,再过几年,或许只要坚持一年,你肯定能参加业余选手比赛。”不过邦德知道,高尔夫球在他生命中所占分量并不大,如果他喜欢这项运动,那就得放弃学业,成天泡在运动中,打得越多越好。没错,他离开圣马克的球场大概已经二十年了,一直没回来过。即使在海岸十英里的金斯敦发生了摧月号那样激烈的“赛事”,他也没有回来。可能有些伤感吧!在那之后,邦德在总部时,只有在周末打一下高尔夫球,但一直都是在伦敦周围的球场,例如亨特康姆、史温利、桑尼戴尔,还有伯克郡。邦德的差点升到九,这个是实打实的,有比赛时他总会在场,还会遇到一些鼓噪的家伙,总是喜欢在午餐后急切地要跟你喝点烈性甜酒。
“艾尔夫雷德,有赛局吗?”
这位职业球手从后窗望了一眼停车场,一圈都是高旗杆。他摇摇头说:“先生,现在不多,一年到了这个时候,又是周三、周四,打球的人不多。”
“你有空吗?”
“先生,抱歉,有人约了我,是跟会员定期打,每天下午两点钟。麻烦的是,塞西尔也到普林斯参加锦标赛训练去了。急急忙忙的,真够烦的!”
“是这样。”
“先生,您要待多久?”
“一小会儿。没事,我就跟球童打一圈。你陪什么人打啊?”
“先生,一个叫金手指的。”艾尔夫雷德兴致不高。
“哦,金手指,我知道那人。前两天还在美国见过他一面。”
“真的吗,先生?”显然艾尔夫雷德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仔细打量着邦德,瞧他有没有其他反应。
“那人怎么样?”
“一般化,先生,九点上下。”
“他每天跟你打,肯定还是很用心的。”
“好吧,就算吧,先生。”邦德很熟悉这位职业球手的表情,布莱金或许并不喜欢这个会员,但是他太忠于职守,也不便说什么。
邦德笑笑,说:“艾尔夫雷德,你还是老样子。你的意思是没人愿意陪他打。还记得法华松吗?英国最迟钝的球员,我还记得二十年前,你陪着他打了一轮又一轮。好了,这个金手指是怎么回事?”
这位球手哈哈一笑,说:“詹姆斯先生,你一点没变,还是那样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上前一步,低声说,“老实说,先生,有些人觉得这个金手指有些可疑。你懂得,谎话连篇。”他拿着一根球杆,摆了个姿势,假装看着一个球洞,在地板上敲击着球杆顶端,像是在打一个球,“我瞧瞧,这个球杆有没有动手脚。球童先生,你怎么看啊?”艾尔夫雷德·布莱金模仿金手指,自己却乐得直笑。“当然了,等他敲完地面,的确把球抬高了一寸,他真动了手脚。”艾尔夫雷德收起笑容,淡淡地说,“不过这只是传闻。先生,我什么都没看到。这位绅士说话轻轻的,住在瑞库佛,过去经常来。不过这几年,他来英国每次只待上几周。他来会打电话,问有没有人想打比赛,如果没有,他就约我或者塞西尔。今早他就打电话过来问有没有人想打比赛,有时正好能碰到一个陌生人。”艾尔夫雷德打趣地看着邦德,“您莫非想下午跟他来一局?您既然来了,没有球打,不是有点奇怪吗?况且您跟他还见过面,他搞不好还觉得只能跟我打球,那可不行。”
“这是什么话,艾尔夫雷德,你要养家糊口。要不来个三人制球局?”
“先生,他不打三人制,说是太慢了,我也觉得在理。别担心我的收入,店里的活很多。”艾尔夫雷德看了一眼手表,“他随时都会来,我帮你挑个门童。还记得雷科吗?”艾尔夫雷德开怀大笑起来,“还是那个老雷科,看到你回来,他肯定像换了个人似的。”
邦德说:“艾尔夫雷德,多谢你。我很想看看此人球技如何。要不这样,就说我是老会员,战前就在这边打,刚好过来修一支球杆,旧得有点裂缝,想换成一根五号木杆,你就别再提跟我说的话。我待在店里等你的消息,这样他就有回旋余地,也不至于伤我的面子。搞不好他并不想见我,谁知道呢!你看如何?”
“詹姆斯先生,很好,交给我好了。瞧他的车来了。”艾尔夫雷德指着窗外。半英里开外,一辆橘黄色小汽车从大路上拐下来,上了私家车道,“他那套装备很搞笑,这类货色还是我小时候见过的。”
老银魂轿车庄严地驶向俱乐部,这车真漂亮!在太阳照射下,银色散热器闪闪发光,垂直玻璃下方的铝质挡风板也光芒四射。轿车车身用厚实的卡车材料制成,顶上的黄铜行李架放在二十年前丑陋无比,现在却有特别的魅力。此外两盏被称为“公路之王”的卢卡头灯高傲地注视着前方路面,老式的蟒蛇形大喇叭张着大嘴。整辆车除了黑色车顶和黑色车线,还有车窗下的弧形嵌板,整体上是淡黄色。邦德突然想,那位南美总统或许照搬了隆兹戴尔伯爵开到德比和爱斯科的知名黄色座驾。
现在到哪儿了?司机身穿淡灰色的外套,戴着淡灰的礼帽,一副黑框驾驶镜遮蔽了他那张大圆脸。一个矮墩墩的家伙坐在一旁,一身黑乎乎的,头顶正中扣一顶圆顶礼帽。这两个人很奇怪,直直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像是开着一辆灵车。
小车更加靠近。六双眼睛——包括两个人的和汽车的一对大圆球——像是穿过小窗户,直接映射在邦德的眼瞳上。
邦德本能地退到工作间的阴暗角落,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不禁暗自发笑。他操起一根推杆,低下头若有所思地击着木地板上的一个球。
[book_chapter]第二部分 意外巧合
[book_title]第八章 嬉戏的目的
“下午好,布莱金。都搞好了?”一个随和的声音,威而不露,“外面停了辆车,是不是有人想打比赛?”
“先生,我也不清楚。有个老会员回来修理球杆,要不我替您问问他?”
“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邦德冷冷地笑着,竖起了耳朵,不想漏掉任何一次音调变化。
“是一位叫邦德的先生。”
片刻的停顿。“邦德?”声音倒没变,只是显出些微的兴趣,“前两天,我也曾遇到一个叫邦德的家伙。他的名字是——”
“詹姆斯,先生。”
“哦,没错。”这次停顿要长些,“他知道我在这儿吗?”邦德感到金手指试探的触角。
“他在工具店,先生,搞不好已经看到你的车了。”
艾尔夫雷德一辈子没说过谎,现在还是这样。
“这也行。”金手指声音没什么变化,似乎想跟艾尔夫雷德再打听些信息。“这伙计打哪一类比赛?他的差数是多少?”
“他小时候打得还行,不过很久没见他打比赛了。”
“哦。”
金手指似乎在盘算什么,权衡着利弊,像是正在咬邦德抛下的鱼饵。邦德伸手拿包,取出球杆,用一块虫漆在顶头来回擦。至少看上去很忙,店里的一块木板嘎吱响了一下。邦德背对着门磨得更起劲了。
“我想咱俩见过面。”过道传来低沉平缓的声音。
邦德马上扭过头。“天啊,看看这是谁?怎么会?”他装作认出来了,“这不是黄金,黄金人,对了,金手指。”但愿没演过头,金手指显出一丝不快,或者说不信任,“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跟你说过,我在这儿打球,不记得了?”
金手指贼兮兮地盯着他,眼睛张大了一些,仿佛X光射线穿透了邦德的后脑勺。
“真没印象。”
“玛斯顿小姐没把我的话带给你?”
“没有,是什么?”
“我说会到这儿来,而且想跟你打一局高尔夫。”
“哦,是吗?”邦德很客气,但冷冷的,“那改天再打一局。”
“我正想跟教练打一局,不过跟你打好了。”金手指只是把事实端出来。
金手指绝对上钩了,邦德一定要咬紧,不能放松。
“换个时间怎么样?我来定支球杆,况且有阵子没练了,也没球童。”邦德尽量装着没礼貌的样子,极不乐意跟金手指打球。
“我也有一阵没打球了。(扯淡,邦德心想。)定根球杆一会儿不就搞定了吗?”金手指转过身,“布莱金,能给邦德先生找个球童吗?”
“可以的。”
“那什么都解决了。”
邦德疲倦地把球杆扔进包,说:“那也行。”不过他最后又想支开金手指。他不客气地说:“不过我要提醒您,我打球是带点赚头的,如果只是单纯地撞撞球,我才懒得干呢。”能装出这样的个性,邦德很得意。
金手指似乎闪过一丝胜利的眼神,但很快消失了。他冷冷地说:“这倒合我的胃口,怎样都可以。不过当然是让步赛,我记得你的差点是九。”
“没错。”
金手指谨慎地问:“不好意思,是在哪儿?”
“亨特康姆。”邦德其实在桑尼戴尔也是九,不过亨特康姆更容易些,也不至于让金手指望而却步。
“我在这儿也是九,也算实力相当。怎么样?”
邦德耸耸肩:“你实力比我强多了。”
“那倒不一定。”金手指漫不经心地说,“给你说说我的想法,你在迈阿密从我那儿搞去的钱,没忘吧?基数是十,我喜欢打赌,也想试一试,我出双倍筹码,不然就不打。”
邦德冷冷地说:“太多了。”他像是想好能赢一样,摆出不情愿地腔调说,“好吧,你当然可以说我捡了个‘皮夹子’,就是真的没了,我也不觉得什么。来得容易,去得快,真不会怎样。那我俩就打对垒,一万就一万。”
金手指转身要走,他突然柔和地说:“那就这样定了。布莱金先生,非常感谢。您的费用算在我账上,很抱歉不能跟你打球了。对了,球童的费用也包在我身上。”
艾尔夫雷德·布莱金走进工作间,拿起邦德的球杆,直接对他说道:“先生,别忘了我跟您说的话。”他合上一只眼,又睁开,说道:“我是说您的平掷球,一定要当心。”
邦德对他笑笑,艾尔夫雷德是顺风耳,虽然没听到具体数字,但也知道这局比赛很要命。“多谢,艾尔夫雷德,我都记住了。来四把带心形图案的彭福球杆,和一打发球座,我过一会儿才好。”
邦德穿过商店,径直走向外面的汽车。一个戴板球帽的家伙正拿着抹布擦着劳斯莱斯轿车的金属外壳。邦德觉得他停了一下,注视他取出拉链包,走进俱乐部。这人一张扁平的黄色脸,难道是一个韩国人吗?
邦德把场地费付给管理员汉普顿,走进更衣室。一切还是老样子:旧鞋旧袜黏糊糊的味道,上个夏天的汗臭味。真是不懂,这些知名高尔夫俱乐部为什么还是维多利亚时期私立学校的卫生标准呢?邦德脱掉袜子,穿上一双破旧的撒克逊球鞋,又脱掉泛黄的黑白狗牙色外套,穿上一件褪色的防风衣。但打火机和烟卷又放哪里呢?他真想走了。
邦德慢腾腾地走出去,想着怎么打球赛。他有意使了激将法,将金手指诱入一场严酷刺激的比赛,这样金手指会加倍看重他,也会相信自己是那种冷酷无情的冒险家,或许对金手指有所帮助。邦德本来想一百英镑的拿骚币就差不多了,但现在赌资居然高达一万美元,除了美国冠军赛和加尔各答的业余选手大奖赛(赞助商出钱而非比赛者打赌),估计这是史上最贵的个体比赛。上次邦德让金手指损失了一大笔,这让他很不爽,于是放点血也要拿点钱回来,所以看到邦德打球正在兴头上,金手指觉得看到了机会。邦德便顺水推舟了,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邦德无论如何不能输球。
他转身进了商店,从艾尔夫雷德·布莱金那里取过球和球座。
“先生,球杆在霍克那里。”
海边是一片平整的五百码的草场,邦德穿过草场,向第一个球座走去。金手指正在果岭上练球,球童站在一旁,把球传给他。金手指换了一个新姿势,两腿夹着一个长柄球杆击球。邦德来了兴致,自己练习没什么用,他的老球杆闯荡江湖也是时好时坏,没什么办法,圣马可球场的训练在速度或质地上跟这里都没有什么可比性。
球童没精打采,一瘸一拐地走来,他正拿着邦德的球杆边走边装着打球呢。“下午好,霍克。”邦德招呼他。
“下午好,先生。”霍克把长球杆递给邦德,扔下三个旧球。一张刻薄的偷猎者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险嘲讽的笑,就算是打招呼。“先生,混得怎么样?这二十年还打过球吗?不会还把球打到发令员的屋顶上吧?”这说的是当年邦德在一场比赛前,用两个球打穿了发令员的窗户。
“还凑合。”邦德接过球杆,掂了掂,估算了一下距离。果岭上的练习球停了下来。邦德对准球,抬起头,几乎以垂直的角度迅速将球推出去。他又试了一次,还算凑合,翻起一小块草皮,球走了十码。邦德转身对着霍克,他还是一副非常玩世不恭的样子。“就这样,霍克,这些就是打着玩玩。这剩下的一个,你可看好了。”他迈向第三个球,徐徐抽回球杆,猛地撞击过去。这球飞到一百英尺的高度,优雅地停了一下,坠落了八十英尺,啪地落到发令员的稻草屋顶上,弹了回来。
邦德递过球杆,霍克若有所思的样子很好玩。他什么都没说,抽出另一根球杆递给邦德,两人一边走向第一个球座,一边聊着霍克家里情况。
金手指走过来,轻松但又冷淡。邦德跟金手指的球童打了个招呼,这个叫福克斯的家伙是个话痨,逢人就说好话,从不招邦德待见。邦德看了一眼对手的球杆,是一副崭新的美国本·霍甘斯球杆,木棒上还配了圣马可的皮套子。球杆袋是美国职业选手们喜欢的手工缝制的黑色皮套,为了便于抽取,球杆分放在卡纸管里。这套装备非常浮夸,却是最好的。
“猜猜正反面,看谁发球。”金手指抛起一枚硬币。
“我要反面。”
结果是正面。金手指抄起球杆,揭开一个新球。他说:“邓乐普一号球,我一直用这种。你呢?”
“彭福球,心形图案。”
金手指专注地望着邦德:“那就严格按规则来?”
“那是当然。”
“那就好。”金手指走到球座前,把球放好,专心地挥舞了一两下。邦德很熟悉这种类型的球手,动作熟练而机械,反复很多次。这种人什么书都看,费了很大劲钻研球技,还花五千英镑请最优秀的专业老师。他这一杆打得挺好的,能得分,也能抗住压力,挺让人佩服的。
金手指摆好姿势,优雅而缓慢地向后摆出一个宽大的弧形,他直盯着球,准确无误地扭动手腕,球杆顶端轻松地打在球上,挺像教科书上的标准动作。这个球笔直地滚开了两百码。
这一杆很完美,却没啥意思。邦德知道金手指能用不同的杆重复这一动作,直到把十八洞打满为止。
邦德站好位置,挑了个低点的球座,谨慎地对着球,摆出击打的架势。他这一挥像是网球手的平掷球,腕部动作幅度太大,球就这样出去了。这一杆球滚出五十码,越过金手指的球,最后滑到左手深草区的边缘。
这两杆都挺精彩。邦德把球杆递给霍克,随着颇不耐烦的金手指走了过来。在世界上最棒的海边高尔夫球场打球,云雀在耳边歌唱,邦德闻到了五月晴日的芬芳。
皇家圣马可俱乐部的第一洞有四百五十码远,跑道绵延起伏,那些没打好的第二杆球可能会溜进草地中间的沙坑,接着还有一连串的沙坑,分布在球洞处四分之三的果岭上,堵截打得好的球。你能一杆跳过不设防的区域,但是球道向右倾斜,弄不好就成了不平道上的一颗臭球。金手指站好位,邦德望着他取出一个三号球杆,练习了两次挥杆,对准了球。
很多残疾人也打高尔夫,包括盲人、独臂人,或者没腿的人。此外,还有衣着古怪的人。其他球手也见怪不怪,高尔夫球对衣服外貌并没什么规定,这也算打球的一个小快乐吧。但是金手指却费了不少心思扮成高手的样子,结果在球场上他显得很另类。火红的头发中央压着一顶带扣球帽,身着铁锈红花呢套装,橘黄色的鞋子油光锃亮,这艳丽的一身倒也搭配。这套大四码的套装做工过于考究,周边都压得服服帖帖,石楠杂色的袜子,配以绿色的袜带。金手指跑到裁缝店,大声说:“嗨,给我做套高尔夫球装,就像苏格兰人穿的那样。”邦德并不在意同社会阶层相符的穿着,他很少注意这些。金手指就不一样了,从邦德见他那刻起,这人的一举一动都让他难受烦躁,这头凶猛的动物从一开始就吸引着他,而他花哨的装束只是其中一部分。
金手指又挥了一杆,动作死板却分毫不差。球的确飞了起来,却没到斜坡,向右拐去,落在短草坪上。轻松拿五分,如果是好的近穴球可以再加四分,但这个还可以了。
邦德朝自己的球走去,球不在赛道上,邦德拿了四号球杆。他盘算着一个空中路线,往空中打,飞跃沙坑,这样来两个短打,就能得四分。邦德记得专业教练的秘籍:“赢球一定要趁早。”他放松下来,决定不着急打长球,而是坦然面对。
球刚一打出去,邦德就知道不行。高尔夫的好球和差球之间的区别好比漂亮女人和普通女人之间的不同——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一杆只是稍稍落在球面下一毫米一点,却使球的飞行弧线高而软。真该死,怎么没用球位旁的那个三号球杆或者铁头球杆呢?球打在了沙坑的边上,退了回来。
邦德并不在乎球是打得烂还是打得蠢,打了便抛在脑后,盘算着下一杆。他走到沙坑前,取出宽头杆,量了一下到标杆的距离,二十码,球还静静躺在那里。他是该站开些,小角度打出去,还是大力击球,铲起许多沙子?安全起见,他应该大力击球。邦德走近沙坑,压着杆头,试一试,一球定胜败。他满怀希望地挥杆,斜截面给干掉了,球从击面滚了下来。邦德铲了很多沙,球出去了,却没在果岭上。金手指弯腰对着近穴球,一直低着头,直到球滚到洞口一半,在离标杆三英寸处停了下来。推球杆还没递过来,金手指转身背对邦德,走向第二个球座。邦德拾起球,从霍克手里接过球棒。
“先生,他的杆数是什么来着?”
“九杆。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必须打得比想象的好,还得用三号球杆打第二洞。”
霍克鼓励道:“先生,天还早呢。”
邦德知道时间不早了,反败为胜,现在正是时机。
[book_title]第九章 球洞边的较量
金手指把球放好,邦德慢慢走在他后面,后面还跟着霍克。邦德靠着球杆站好,说道:“我记得你说过,要严格遵守高尔夫规则。但我可以把推杆给你,你可以一杆进球。”
金手指稍稍点点头,还是按照日常训练的样子,击球跟往常一样四平八稳。
第二洞有三百七十码远,左边有个急转区,横跨沙坑很深,像是挑战某人的极限。不过此时吹来一股顺风。金手指就要用五号长铁杆打第二杆,邦德打算试一试,放松点,草地上只用楔形球杆。他耳朵微微后倾,对着球重重一击,球直接进了沙坑。微风拂过,小球来回晃动,一颠一簸地消失在绿地旁的小沟。四分,也可能是三分。
金手指默默地走开,邦德跨开大步,跟了上去。“上次你说到旷野恐惧症?这四周很开阔,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
金手指往右走过去,他瞄了一眼远处半隐半现的旗帜,盘算着下一杆,他取出五号铁头球杆,认真打了一杆,球跌跌撞撞地滚了一圈,进到左边的草丛中了。邦德知道那个区域。金手指如果能两杆拿下,那就够幸运了。
邦德走向他的球,拿了楔形球杆,把球铲到果岭上。球在离洞一码处停了下来。金手指这一挥杆可圈可点,可球离球洞还有十二码。邦德在距离洞口一码处用了二号球。他走上去,轻推了一杆,球进洞了。
第三杆是个盲点,有二百四十码远,传得挺远,但这第三杆并不好打。邦德选了木质球杆,打了一记好球,应该是在果岭上或者靠近果岭。金手指的常规击球也还可以,但不一定有力量跨越最后一段赛道,球最后慢腾腾地滚进果岭的。邦德猜得没错的话,金手指的球肯定是落到乱草堆的顶头,他的球位是令人恶心的杯状,球后面是一丛草。他站在那儿,望着球位,像是打定了主意。他跨过球,从球童那里接过球杆。左脚踩在那丛草上,落在球后面。他拿过轻击棒,轻轻把球朝洞口推进。
邦德皱了皱眉头,防止高尔夫球场作弊的唯一方法就是不跟他再打,但是对这场比赛没什么好处。邦德不想再跟这人打了,但除非他撞到这个人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一个人说“你做了”,另一个人说“我没有”是没什么意思的。邦德只能试一试,打败他,揭穿骗局和这一切。
此时邦德毫不含糊地打出了一个二十英尺的推球,进那个洞是没问题,但是他要集中精力一杆打死。往常一杆定输赢的情况是,球会留出一码。邦德流着汗,费了很大劲把球打进洞里,把金手指的球撞到一边。
第四洞有四百六十码远。在大英帝国最高最深的沙坑带上挥杆,在绵延起伏的球道上长击一杆,打到台形球洞区,周围是陡峭的斜坡,这样打三杆比打两杆容易。
邦德把球发出去五十码,金手指朝果岭下面的沟槽里打出了两杆。邦德决心振作起来,拿起木质球杆而不是三号球杆,走过果岭,差不多抵到了边界的栅栏上。他很高兴从这儿为半杆打出三个球。
第五洞又是一个长传球,接着邦德在赛道上打了最喜欢的第二杆,球越过沙坑,经过沙丘间的低谷,一直落到远处一个可笑的旗子附近。邦德站在高高的沙丘球位上,在打球之前歇了一会儿。他凝视着远处闪烁的海面和佩格湾那头遥远的半圆形白色悬崖。他摆好姿势,想象着草地网球场是目标。他慢慢把球杆往回抽,在杆顶撞到球之前,猛地加速,右边冒出一声哐当的钝响。来不及了,邦德拼了全力看着球,尽量一次挥杆成功。接着传来一声恶心的咚的声音,球打飞了。
邦德转过身,愤然地看着金手指和球童们。金手指直起身,漠然地看着邦德,说道:“对不起,木杆没拿稳。”
“不要再这样。”邦德说了一句,走过球位,把球杆递给霍克。霍克理解地摇摇头。邦德点燃一支烟,金手指的这一杆啪地甩出两百码远。
他们默默地走下斜坡,金手指突然问道:“你是在什么公司来着?”
“环球出口。”
“在什么地方来着?”
“伦敦。摄政公园。”
“都出口些什么玩意?”
突然邦德从愤怒的反思中清醒过来。行了,注意力集中点!这是工作,不是游戏。没错,他拖着你的击球,但你是有伪装的,可别让他激怒你让你露出马脚。继续编你的故事。邦德随意地说:“哦,从缝纫机到坦克什么都有。”
“你专门干哪一行?”
邦德感到了金手指的目光,他说:“我管小型武器这一块。大部分时间在卖杂七杂八的金属器械,卖给阿拉伯酋长和印度王侯。只要是外交部觉得不会跟我们作对的人都可以卖。”
“挺有意思的。”金手指装作没有兴趣似的淡淡地说道。
“还凑合。我不想干了,来这儿休息一周,想想清楚。待在英国没有前途,我想到加拿大去。”
“真的吗?”
他们走过粗草地,邦德看到自己的球滚下斜坡,向球道上滚去,他松了一口气。球道微微向左拐,邦德甚至能超过金手指几英尺。轮到金手指打了,他取出三号球杆,他没往果岭那边去,而是走过沙坑,穿越了低谷。
邦德看着自己的球位。没错,就拿自己的木质球杆。邦德挥杆,但砰的一声球打偏了。金手指击中球的后部,球迅速滚过地面,进入沙坑的废石堆中。这是球场上最宽的沙坑,因为球道上鹅卵石多,这也是唯一乱糟糟的沙坑。
金手指可能还要再打三杆。邦德取出木质杆,他想到,不能再中规中矩了。他对好了球,脑海中浮现球飞过谷间的八十八毫米,然后弹了两三下,回到绿地上。他稍稍向右偏了一点,考虑他这一杆如何开打。
此时右边传来轻轻的咔嚓声,邦德站在不远处,金手指背对着他。他向外凝视着大海,沉思着什么,而右手不自觉地捣鼓着口袋。
邦德反感地笑笑,说:“您能不能等我打完后再搓您的金币?”
金手指没有转身,也没回答,不过咔嚓声没有了。
邦德转过身,对着球位,努力让大脑清醒些。现在用木质球杆风险太大,需要打得非常好才行。他把木质球杆递给霍克,接过三号球杆撞击,把球撞过低洼处。球走得很顺,落在草地口,是个五分,也可能是四分。
金手指的球滚出了沙坑,堵死了他的低飞球。邦德用力过猛,错过了那个球。
第六洞被称作“处女洞”,是高尔夫世界知名的短洞。一处狭窄的果岭几乎被沙坑围了一圈,根据风力大小,从八号铁头到二号杆都可以。今天对于邦德而言,七号杆更适合。他打了个冲天球,风吹到了右边,把球带进去,最后落到二十码开外处,应该是三杆。金手指打了五杆,直接打了过来。微风吹过,球滚到了左边的深坑里。
他俩一声不吭地走到果岭边,邦德瞄了一眼的沙坑,金手指的球卡在了后跟高的地方。邦德向球走去,听着云雀的啼鸣,他来了些兴致,便想找霍克拿推杆,但是霍克在草地的另一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金手指打他那一杆。金手指正拿着木质球杆到沙坑边,蹦了起来,看了球洞一眼,准备挥杆,随着他慢慢举杆,邦德的心也悬了起来。不管怎样,他得试一试,把球敲出去,从那个球位打,真是绝望的一招,唯一的希望是把球“炸”出来。金手指不缓不急地放下球杆,刚才那一次击打稍微带出了一点土,整个球旋转着飞出了深坑,又弹了一次,倒地死掉!
邦德咽下一口水,见鬼去吧!这该死的金手指怎么完成这个动作的?行了,即使因为嫉妒,邦德也必须试着打两杆。他挥了一杆,离洞口只差一英寸,又向前滚出去一码远。见鬼去吧!邦德慢慢走过去,轻击一下,打开金手指的球。快点,该死的傻瓜!邦德希望球直接进洞,而不是弹进去。这个稀里糊涂的球,犹豫不决地滑过洞口,滚了下去!
邦德现在很生气,没打进洞,只能怪他。他从二十英尺外推了三杆,他真得要振作起来,打好这杆球。
第七洞有五百码远,两个人都打得不错,金手指完美的第二杆离果岭有五十码。邦德取出木质杆,现在必须扳平比分!但是他的球从上面打过来,杆顶和双手前部距离许多,被遮掩的球射进了一个右边的坑位中。球位不是很好,但他必须把球赶到果岭上。邦德拿了一个危险的七号杆,没把球赶出来。金手指拿了五号杆。到了第九洞,邦德决定只把一个球转下来,但又在一个很差的球位旁用力。金手指拿了四号杆打邦德的五号球。转了三个球!不是很好!邦德向霍克要了一个新球。霍克慢慢把球剥开,等着金手指走过斜坡下的一个球位。霍克轻声说:“先生,你看到他怎么打第六洞的吗?”
“是的,真他妈的见鬼。不过也真想不到。”
霍克很惊讶:“先生,他在沙坑里干的事,难道你没看到?”
“没注意,怎么了?太远了,看不清楚。”
另外两个球在上坡时看不见。霍克没说话,走进九号果岭旁的一个沙坑,用脚尖踢了一个洞,把球扔进洞里,然后他并住双脚,站在半隐蔽的球后面。他抬起头望着邦德:“先生,他跳起来看洞旁的那条线,你忘了吗?”
“没错。”
“先生,只要注意这个就行。”霍克望着第九旗杆,像金手指一样跳起来,像是要踩那条线。接着他指着脚底的球,望着邦德。球后面两英尺的瞬间冲击压平了洞,把球挤了出来,这个球位很好打,本来金手指从第六洞打这个高位球几乎是不可能的。
邦德默默地看了球童一眼,然后说:“多谢,霍克。把球杆和球给我。肯定有人是比赛的第二名,如果我是那个人,我不会使它成为事实。”
“是这样的,先生。”霍克淡淡地说。他从小路拐了过去,直接杀到第十球道的半路。
邦德慢腾腾地上了坡,又下到十号发球区。他瞧都没瞧金手指一眼。那人正站在球座旁,不耐烦地抽着球。邦德的脑子里只剩下冷漠凶狠的决心。从第一个球座开始,他特别自信。
皇家圣马可的第十号球洞是赛场上最危险的。第二杆打到滑溜溜的台形球洞区,左右两边的沙坑有很多洞和一处陡坡,肯定让很多人心碎。邦德记得菲利普·斯科拉顿在金碗杯中打出四杆,在这个洞打了十四分,其中七分是从一个沙坑到另一个沙坑的弹球,从果岭上越过去。邦德知道金手指会把第二个球打到球洞四周的草坡上,或者靠近那边,很轻松就能拿个五分。邦德必须走过去,拿个四分。
两个不错的发球,金手指果然用第二杆把球打上了球洞四周的草坡。可能是四分。邦德拿了七号杆,等风吹起来,把球一下铲到空中。开始他以为等得过长,但是球开始往左边打转。球冲过去,落在软沙上,这是从右边的沙坑里吹到果岭上的,这球被推出了十五英尺。邦德很高兴打了个轻挥杆,金手指把球推进一码的距离内。邦德想自己必须要把球赶进洞里了。他相当熟练地把球打过沙尘地面,恐怖的是球如闪电般滑过果岭。突然球像受到磁铁的吸引,直接转过来往球洞跑去,撞到锡片上,弹了起来,啪的一声落到洞杯里。上天的暗示!邦德朝霍克走去,冲他眨眨眼,接过木杆。
他们离开球童,走下斜坡,朝下一个发球座走去。金手指冷冷地说:“那一杆肯定会滚出果岭。”
邦德摆摆手说:“总要给那个洞一个机会!”他摆好球,趁着下风向打出一杆。金手指打出了一个漂亮的重击球,两人一块走开。邦德说:“顺便问一下,那个迷人的玛斯顿小姐怎么样了?”
金手指直视着前方:“她不在我手下干了。”
邦德想,谢天谢地!他说:“噢,我必须再联系她。她去哪儿了?”
“我说不上来。”金手指离开邦德,转身朝球走去。邦德的球滚到山脊那头去,不见了踪影,大概在离旗子五十码开外的地方。金手指把球从沙坑里打出来,却没打中那个长杆球。邦德打得还算好,球离旗杆六英尺。邦德只输一杆。
他们用不光彩的五号杆将十二号的狗腿洞一分为二,金手指必须打出一个不错的推球。
这时金手指宽大平滑的前额上出现了一道沉思的裂痕。他在十四发球座旁的水台边喝了点水。邦德举起左手准备抽球,放慢了挥杆速度。这一杆算还可以,至少在界限之内。金手指显然对出界的危险无动于衷,打出了标准的一杆。
太阳正慢慢落下,四人的身影渐渐拉长。邦德站好了位置,发球座不错,球杆也握在手里,现在他要打出决定性的一杆。四周一片死寂。一定要在杆顶停一下,慢慢放下来,最后一秒铲过杆头。邦德开始举起球杆,这时他的右眼角像是有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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