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金色的机遇
[book_author]阿加莎·克里斯蒂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24357
[book_dec]《金色的机遇》是英国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创作的推理小说,利斯特戴尔勋爵的离奇失踪;一个恐惧丈夫的新婚女子;藏在樱桃篮里的珍贵项链;因谋杀罪被捕的推理作家;一个破天荒的结婚计划;只需两便士就能娶到媳妇儿?当然,只要你抓住那金色的机遇!……轻松、浪漫的爱情冒险,欧·亨利般的意外结局,十二则睡前小品,带你进入金色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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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金色的机遇
乔治。邓达斯仁立在伦敦街头沉思。
在他的周围,卖苦力的与赚大钱的像是席卷而来的潮水一样汹涌流动。此刻,乔治衣冠楚楚,裤线笔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他正忙着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刚刚发生了一件事情!用社会下层的说法,乔治与他富有的舅舅(即利德贝特。吉林公司的艾尔弗雷德。利德贝特)“吵了一架”。准确他说,这嘲争吵”完全是利德贝特先生单方面的。那些言辞就像是愤怒的溪流从他的嘴里源源不断奔涌而来。事实上,它们几乎完全是由重复的言辞所组成的,然而,这一点似乎并未使他不安。一件事情只是好好他说上一遍,然后就不去管它,这可不是利德贝特先生的座右铭。
争执的主题倒不复杂——是年轻人的应该批评的愚蠢与乖戾。他总有自己的方式来如此表现自我,居然没有请示就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利德贝特先生,当他说完了他所能想得起来的一切,并且有几件事说了两遍之后,停下来喘口气,质问乔治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对此,乔治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说,他觉得自己想要放一天假。事实上,是一个假期。
于是,利德贝特先生接着就问,周六下午和周日是做什么的?更不要说不久以前的圣灵降临周和即将到来的八月银行假日了。
乔治说他不喜欢周六下午,周日,或是银行假日。他想要一天真正的休假,在此期间他才有可能找到半个伦敦的人们还未集聚而至的某个地点。
随后,利德贝特先生说,他已经为自己去世的姐姐的儿子尽了全力——没人能说他没有给他机会。但是,显然这根本不管用。所以,从今以后,乔治可以有五天真正的休假,再加上周六和周日,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金色的机遇向你抛来,孩子。”利德贝特先生带着最后一丝诗歌般想象的格调说道,“可你没有抓住它。”
乔治回答说,在他看来,自己似乎正是这么做的。利德贝特先生怒气冲冲地撇开诗歌,叫他滚出去。所以乔治——在沉思。他的舅舅是否会对他生出恻隐之心?他内心究竟是喜欢乔治,还是只有冷漠与厌恶?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一个最不可能的声音——问候道,“你好!”
一辆小车在他身旁的路边停了下来。这是辆深红色的用来兜风的车子,它的前面是长长的引擎罩,而驾车的正是那个漂亮而又讨人喜欢的上流社会女子:玛丽。蒙特里索。
(对于她的描述就是,那种带有插图的报纸准会在一月之内把她的肖像至少刊登四次)此刻,她正冲着乔治娴雅地微笑。
“我从不知道男人也会看上去像是一座孤岛。”玛丽。蒙特里索说道,“想要上车吗?”
“当然愿意。”乔治毫不犹豫地上了车,然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们驾车缓缓前行,因为交通状况不允许有其它的选择。
“我已经对这座城市感到厌倦了。”玛丽。蒙特里索说道,“我从前来是为了看看它究竟什么样子。现在我要回伦敦去了。”
乔治并未冒昧地去纠正她的地理错误,只是说这个主意美妙极了。
他们时而缓缓而行,时而横冲直撞,那是当玛丽。蒙特里索看到有机会超车的时候。乔治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觉得她似乎兴致不错。只是一想到人生只能死一回,他就觉得最好还是别试图和她搭碴。他倒更情愿这位漂亮的司机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
恰恰是她,选择车子在海德公园之角急转弯时,又打开了话匣子。
“你愿意娶我吗?”她不经意地问道。
乔治急促地喘了口气,不过,这也许是因为一辆看来必定会招致灾难的巨型巴士所致,他为自己能够很快作出答复颇感自豪。
“我愿意。”他轻松地说。
“哦,”玛丽。蒙特里索含糊地说道,“也许有一天你会的。”
他们平安地将车开上直道,此时乔治看到了海德公园之角地铁站新近张贴的海报。在政治形势严峻和上校站在了被告席上之间插入的一条标题是上流社会女子将嫁给公爵,另一标题是埃奇希尔公爵与蒙特里索小姐。
“关于埃奇希尔公爵的这条说的是什么?”乔治严厉地质问道。
“我和宾戈吗?我们订婚了。”
“那你——你刚才说——”
“哦,是这事呀。”玛丽。蒙特里索说道,“你瞧,我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究竟嫁给谁。”
“那你为什么与他订婚?”
“只是看看是否能做到这一点。似乎人人都以为这事很困难,其实一点也不!”
“真不走运。我是说——呃——宾戈。”乔治说道,一边竭力控制住自己因为以绰号来称呼一位真正的尚还健在的公爵而感到的难堪。
“是的,一点也不。”玛丽。蒙特里索说道,“如果宾戈有任何事情走运就好了,可这一点我表示怀疑。”
乔治又有了另外一项发现,依旧是借助于一张显眼的海报。
“哦,今天在阿斯科特有锦标赛,我本该想到那是你今天原定要去的地方。”
玛丽。蒙特里索叹了口气。
“我想要有个假期。”她黯然神伤地说道。
“唉,我也是。”乔治高兴他说道,“所以,我的舅舅就把我一脚踢开,叫我挨饿。”
“那么,如果我们结婚。”玛丽说道,“我每年两万的收入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当然,它可以为我们的家里添置一些物品。”乔治说。
“说到家,”玛丽说,“我们不如到乡间去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家。”
看来,这是一项简朴却又诱人的计划。他们顺利地穿过帕特尼大桥,到达金斯顿边道。玛丽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脚下一踩油门。他们很快抵达乡间。半小时后,玛丽突然欢呼一声,激动地伸出手来指向前方。
在他们面前的山脊上建有一所房地产中介人称之为(很少是真的)具有“欧洲”魅力的房子。想象一下对于这个国家多数房屋的描述鲜有一次恰如其分,你就可以想到这所屋子的模样。玛丽在一扇白色的大门外停下车来。
“我们把车停在这儿上去看看。这是我们的房子!”
“没错,是我们的房子,”乔治随声附和道,“只是,似乎里面现在正住着别人。”
说到别人,玛丽不屑地把手一挥。他们一起沿着弯弯曲曲的车道向山上走去。在近处,这所房子看来尤其令人赏心悦目。
“我们去看看窗户里面。”玛丽说。
乔治表示反对。
“你以为别人——”
“我才不去考虑他们。这是我们的房子——他们只是由于某种偶然的机缘才住在里面。
另外,今天天气不错,他们一定外出了。如果真有人把我们抓住,我会说——我会说——我还以为是帕——帕登施但格夫人家,可是很抱歉我弄错了。”
“嗯,这么说应该很安全。”乔治深思熟虑地说。
他们透过窗户向里看。屋子里面的陈设令人愉悦。他们刚刚走到书房,就听到身后传来嘎吱的脚步声。他们转过身来,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令人无可挑剔的管家,“哦!”玛丽说道。随后,她脸上绽开迷人的微笑,问道:“帕登施但格夫人在家吗?我正在看她是否在书房里面。”
“夫人,帕登施但格夫人在家。”管家说道,“请这边走。”
他们做了自己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跟在他的身后。乔治心里在盘算这起事件前景如何。像帕登施但格这样的名字,他心里作着结论,两万个人当中才有一个。这时,他的同伴低声说,“这事交给我。没事的。”
乔治巴不得把这事交给她。这种场合,他心里想,需要女性的策略。
他们被领进一间客厅。管家尚未离开屋子,门开了。一位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留着漂染过的金发的女士满脸期盼地走进屋来。
玛丽。蒙特里索迎上前去,随后佯装吃惊停下了脚步。
“哎呀!”她喊道,“不是艾米!真是不同寻常!”
“这的确不同寻常。”一个声音冷冷地说。
跟在“帕登施但格夫人”后面的是一个男人,一个身体健壮、面如斗牛犬的、恶狠狠地皱着眉头的男人。乔治心想,自己还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畜生。这个男人把门关上,再用背抵祝“不同寻常。”他讥讽地重复道,“但是,我想我明白你们的把戏!”他突然掏出一枝像是特大号的左轮手枪。“举起手来。我说,举起手来。贝拉,搜一搜他们。”
乔治读侦探小说时曾常常对于被搜身意味着什么感到困惑。现在他明白了。
对于乔治和玛丽身上没有藏匿任何致命武器感到满意。
“你们自以为很聪明,是吗?”那个男人嘲讽道,“溜进这里还装作若元其事。这次你们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大错误。
事实上,我非常怀疑你们的亲友是否能再见到你们。啊!你会的,是吗?”乔治稍一动弹,他就吼道,“别耍花招了。我一看见你就想给你一枪。”
“乔治,小心点。”玛丽颤抖着说。
“我会的。”乔治答道,“非常小心。”
“现在往前走。”那个男人说道,“贝拉,把门打开。你们两个,把手举在头顶上。女士走在前面——对,就这样。我跟在你们两人身后。穿过大厅,向楼上走……”他们照着做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呢?玛丽走上楼梯,高举着双手。乔治跟在后面。他们身后是那个高大的恶棍,手里举着左轮手枪。
玛丽走到楼梯的顶端,转过拐角处。在同一时刻,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乔治飞起一脚,向后踢去,正中那个男人的腹部,他仰面栽到楼下。乔治旋即转过身,纵身跃下楼梯,用膝盖抵住他的胸部。他用右手拾起对方摔下来时丢落的手枪。
贝拉尖叫着穿过一扇台面呢门逃走了。玛丽跑到楼下,她的脸像纸一样苍白。
“乔治,你没有把他杀死吧?”
那个男人静静地躺着。乔治俯下身来。
“我想,我没有把他杀死。”他遗憾地说道,“只是他已经输了。”
“感谢上帝。”她呼吸急促。
“干得真漂亮。”乔治说道,语气中带着对自己的钦佩。
“看来还得向老骡子多加学习。呃,怎么啦?”
玛丽拉了拉他的手。
“走吧,”她焦急地说,“赶快走。”
“我们得找点什么东西把这家伙捆起来,”乔治说,一心想着自己的计划。“我想你就不能四处找根绳子或带子吗?”
“不,我不能。”玛丽说,“走吧,快点——快点——我害怕极了。”
“你不必害怕。”乔治带着男人的自负说,“有我在这儿。”
“亲爱的乔治,走吧——为了我。我不想卷进这事里面。
我们还是走吧。”
她说“为了我”时的异样方式动摇了乔治的决心。他听凭自己被拽着跑出屋子,然后沿着车道奔向正在等候的车子。玛丽声音微弱地说:“你来开车。我觉得自己不行了。”
乔治一把握住了方向盘。
“但是,我们得把这件事办完,”他说,“天知道那个长相丑恶的家伙是怎样一个无赖。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去叫警察——可我要自己尝试一下。我应该能够查出他们的来龙去脉。”
“别,乔治,我不想你这么做。”
“我们有这样一流的冒险,你想让我退出?决不。”
“我不知道你这么喜好流血。”玛丽涕泪涟涟地说。
“不是我喜好流血。并不是我先这么做的。是那个混账家伙——他用大号手枪威胁我们。顺便说一句——为什么在我把他踢到楼下时枪没有响?”
他停下车,从放枪的车的侧兜里摸出那支手枪。仔细查看之后,他吹了一声口哨。
“哦,该死的!这里面没有上子弹。如果我知道这样——”他停顿片刻,疑虑重重。“玛丽,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我知道是这样。正因为这样,我求你别再管这事了。”
“不行。”乔治坚定地说。
玛丽伤心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说,“我必须得告诉你。最糟糕的是我真不知道你将如何接受它。”
“你说什么——告诉我?”
“你瞧,事情是这样的。”她停顿了一下。“我觉得如今的女孩子应该齐心协力——她们应该坚持了解她们所遇到的男人的某些情况。”
“唉?”乔治感到非常困惑。
“对于女孩子来讲,最重要的是在紧急情况下男人会怎么做一一他是否镇定——勇敢——机敏?这种事你几乎永远都不会知道一一直到一切都为时已晚。紧急情况也许不大可能出现,直到结婚多年以后。关于男人你所知道的只是他舞技如何以及是否善于在雨夜叫到出租车。”
“都是非常实用的技能。”乔治指出。
“是的。但是一个女人想要感到男人就是男人。”
“只有身处旷野,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乔治漫不经心地援引道。
“对极了。可在英格兰,我们没有宽旷的空地。所以人们不得不人为地创造一个情景。这也正是我所做的。”
“你是说……”
“是这样。那间屋子事实上碰巧就是我的屋子。我们到那儿是设计好的——不是偶然的。而那个男人——那个几乎被你杀死的男人——”“怎么样?”
“他是鲁布。华莱士——那位电影演员。他总是扮演职业拳击手,这你知道一一最可亲、最温柔的男人。我约了他。
贝拉是他的妻子。正因为如此,我真怕你会杀了他。当然手枪没有上子弹。它是剧院的财产。哦,乔治,你生气了吗?”
“我是你第一个——呃——尝试这项试验的人吗?”
“哦,不。有——我想想——九个半!”
“谁是那半个?”乔治好奇地问道。
“宾戈。”玛丽冷冷答道。
“他们当中没有人想到像骡子一样去踢吗?”
“不——他们没有。一些人想要发脾气,一些人立即咆哮起来,可他们都被赶到楼上,然后被捆起来,把嘴堵上。随后,当然,我总是设法把我的绑绳松开,像书中那样——然后把他们解开,随后一起逃走——发现这所屋子是空的。”
“没有人想到骡子的把戏或是其它什么吗?”
“没有。”
“如果这样的话,”乔治优雅地说,“我原谅你。”
“谢谢你,乔治。”玛丽温顺地说。
“事实上,”乔治说,“惟一的问题是:我们现在去哪儿?
无论如何,我不敢肯定是兰贝斯宫,还是伦敦民事律师公会。”
“你在说些什么?”
“证书。我想是指一种特别的证书。你过于喜欢与一个男人订婚,随即让另一个男人来娶你了。”
“我可没有让你娶我!”
“你说过,在海德公园之角。若我求婚就不会选在那个地方,可在这种事上,人人都有自己的痹好。”
“我可没有做这种事。我只是开玩笑地问,你是否愿意娶我?并不是当真的。”
“如果我去询问律师,我敢肯定他会说这是真正的求婚。另外,我也知道,你的确想嫁给我。”
“不。”
“失败了九次半还不?想象一下与一个能把你从险境中解救出来的男人共度一生会有怎样的安全感。”
如此的雄辩使玛丽有些招架不住,然而,她坚定地说道:“我不会嫁给任何人,除非他跪着向我爬过来。”
乔治看着她。她真可爱。但乔治还具有骡子除了踢腿以外的其它特征。他也一样坚定地说道:“跪在女人面前有失体面。我决不会这么做。”
玛丽露出诱人的惆怅:“真遗憾。”
他们开车返回伦敦。乔治坚定而又沉默。玛丽的脸被帽子的边缘遮盖着。当他们通过海德公园之角的时候,她柔声低语道:“你不能跪在我面前吗?”
乔治坚定地说:“不。”
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超人。她对于他的态度越发敬重。
但不幸的是,他开始怀疑她自己是否也有骡子一般的倾向。
他突然把车停下。
“我去一下。”他说。
他跳出车外,返身回到刚才他们经过的一辆卖水果的手推车旁边,随后立即返回,动作之迅速令赶来质问他们为什么把车停下的警察都望尘莫及。
乔治继续开车,一边把一个苹果扔到玛丽膝上。
“吃点水果,”他说,“有象征意义的。”
“象征意义?”
“是的。原先是夏娃给亚当苹果,如今是亚当给夏娃苹果。明白了吗?”
“是的。”玛丽满腹狐疑。
“我该把你送到哪儿?”乔治郑重其事地问道。
“请送我回家。”
他把车开到格罗夫诺广常他的脸上依旧全然无动于衷。他跳出车外,走到她跟前帮她下车。她最后一次恳求。
“亲爱的乔治——不行吗?只是为了让我开心?”
“不行。”乔治说。
就在这时,这事发生了。他脚下一滑,试图恢复平衡,可没有成功。他跪在她面前的泥土上。玛丽欢快地尖叫一声,拍起了双手。
“亲爱的乔治!现在我愿意嫁给你。你可以直接开车去兰贝斯宫与坎特伯雷大主教安排这件事。”
“我不是有意这么做的。”乔治火爆地说,“这是一个——呃——一块香蕉皮。”他把罪魁祸首擎在手中申辩道。
“别介意。”玛丽说道,“这事发生了。如果将来我们吵架,你奚落是我向你求婚,我就可以反驳,是你跪在地上求我嫁给你的。都是因为那块该受福佑的香蕉皮!你刚才是要说这是块该受福佑的香蕉皮吗?”
“差不多。”乔治说道。
那天下午五点半,有人通知利德贝特先生他的外甥前来拜望。
“上门来负荆请罪,”利德贝特先生自言自语道,“我敢说自己对这个孩子有些过分,但这也是为了他好。”
他于是下达命令,允许乔治进来。
乔治步履轻快地走进屋来。
“舅舅,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他说,“今天早上你对我大不公平了。我想知道,如果在我这个年龄,您被亲友抛弃,是否也可以走到大街上,在十一点十五分到五点三十分的时间里获得一份一年两万的收入。这正是我所做的!”
“孩子,你疯了。”
“没有,是聪明才智!我将娶一位年轻、富有、漂亮的上流社会女子为妻。另外,为了我,她还抛弃了一位公爵。”
“娶一位富有的女子?这可真是让我预料不到。”
“说得对。如果不是——非常幸运地——她来问我,我一辈子也不敢去问她。她后来又畏缩,但我使她改变了主意。舅舅,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吗?是一项明智的两个便士的花费与抓住金色的机遇。”
“什么两便士?”利德贝特先生问道,他一听到钱立刻就来了兴致。
“一只香蕉——手推车上落下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那只香蕉。什么地方可以领到结婚证?是兰贝斯宫还是伦敦民事律师公会?”
[book_title]事故
“……告诉你——这是同一个女人——毫无疑问!”
海多克船长盯着朋友急切、激动的面孔叹了一口气。他真希望埃文斯别这么肯定,别这么兴高采烈,在海上生涯中,这位老船长已经学会不去插手与已无关的事。但是,他的朋友埃文斯,一位先前的伦敦警察厅刑事调查部官员,生活哲学则全然不同,他早期的格言是“依照收到的情报行事”,而他对此又进行了改进,以至于自己去找出需要的信息。埃文斯曾是一个思维敏捷,头脑清醒的警督,因而理所当然地获得了本应属于自己的提升。即使他现在已经退休,并在梦想中的乡间村落定居下来,他的职业本能依旧活跃。
“我通常不会忘记一个人的面容。”他自负地重申道,“安东尼夫人——是的,这正是安东尼夫人。当你提到梅罗迪恩夫人时,我马上就知道是她。”
海多克船长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梅罗迪恩一家是他除了埃文斯以外最亲近的邻居,把梅罗迪恩夫人与一起先前轰动一时事件的女主角等同起来使他感到困扰。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轻声说道。
“九年了。”埃文斯说道,准确一如既往,“九年零三个月。你还记得那个案子吗?”
“隐约记得。”
“安东尼最终被证明是个砷化物服用者。”埃文斯说道,“所以他们把她放了。”
“嗯,他们难道不该这么做吗?”
“根本就没有什么理由。只是,这是他们根据证据所能作出的惟一裁决。这绝对是正确的。”
“这就对了,”海多克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多事。”
“谁在多事?”
“我想是你。”
“根本不是。”
“那件事已经结束了。”船长总结道,“如果梅罗迪恩夫人生活中曾一度不幸由于谋杀受审,而又最终被无罪释放的话——”“通常,人们不认为无罪获释是件不幸的事。”埃文斯插话道。
“你知道我说话的意思。”海多克船长生气地说,“如果这位可怜的女士已经结束了她的痛苦经历,我们没有必要旧事重提,对吗?”
埃文斯没有吭气。
“算了,埃文斯。这位女士是无辜的——你刚才还这么说。”
“我并没有说她是无辜的。我只说她被无罪释放。”
“这是一码事。”
“并不总是这样。”
海多克船长刚才还在他的椅子侧背上磕打烟斗,这时却停了下来。他坐直了身子,脸上流露出警觉的表情。
“喂——喂——喂,”他说道,“事情的确就是这样,不是吗?你不认为她是无辜的吗?”
“我并没有这么说。我只是——不知道。安东尼有服用砷化物的习惯,而他的妻子则为他搞到砷化物。一天,由于疏忽,他服用了过量的砷化物。这究竟是他,还是他的妻子的过错?没人知道。而陪审团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又合乎时宜地推定她无罪。这是完全正确的,我无可挑剔。只是像从前一样,我想要知道事情的原委。”
海多克船长又一次将注意力转移到烟斗上。
“嗯,”他舒心地说道,“这不关我们的事。”
“我可不敢这么肯定——”
“但是的确——”
“听我说。这个梅罗迪恩——今天傍晚还在他的实验室里摆弄实验——你记得——”“当然。他提到了马什试砷法。说你精通这个——这是你的本行——然后就格格地笑。如果他当时想一下就不会那么说——”埃文斯打断了他。
“你是说,如果他当时知道的话就不会那么说。他们结婚有多久了——你告诉我是六年?我敢打赌他根本不知道妻子就是曾经臭名昭著的安东尼夫人。”
“而且,当然他也不会从我这里知道。”海多克船长绷着脸说道。
埃文斯没有理会,而是接着说:
“你刚才打断了我。在马什试砷实验之后,梅罗迪恩在试管里加热一种物质。他将金属状残渣溶于水中,随后加入硝酸银使之沉淀。这是氯酸盐测试。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实验。”
“但我碰巧从一本放在桌上的翻开的书中读到这样的论述:硫酸分解氯酸盐时会释放出CL4O2。如果加热,会发生剧烈的爆炸;所以混合物应该保存在凉爽之处,并且少量使用。”海多克盯着他的朋友。
“嗯,这又怎么样?”
“是的。干我们这行也作实验——谋杀实验。得把事实累积起来——权衡它们,当你考虑到证人的偏见与普遍的不准确之后,就分析残渣。但是,还有另外一类谋杀实验——它相当精确,但却极其——危险!谋杀犯很少会满足于一起犯罪。如果有时间而又不受怀疑的话,他会接着干下去的。你抓了一个人——他究竟是否谋杀了他的妻子呢?也许这件案子里他看上去不像是有罪。看一看他的过去一~如果你发现他有过好几个妻子——而且我们假设她们都死了——死得相当蹊跷,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时你就明白了!你知道,我不是从法律的角度来讲。我讲的是一种道义逻辑上的可能性。一旦明白了以后,你就可以去查找证据。”
“随后呢?”
“我就要谈到这一点。如果有过去可以探究这还好办。
可假设你抓住的是一个初犯呢:那么从这个测试中你将一无所获。但是假设囚犯被无罪释放——更名改姓重新开始生活。这个谋杀犯是否会重新犯罪?”
“这想法真可怕!”
“你还能说这不关我们的事吗?”
“是的,我还这么想。梅罗迪恩夫人完全是个无辜的女人,你没有理由把她想象成其他的什么人。”
这位前任警督沉默了片刻。随后他缓缓说道:“我告诉过你,我们曾调查她的过去,但一无所获。也并非完全如此。她有过一个继父。十八岁时,她喜欢上了某个男子——而她的继父运用他的权威将他们拆散。一次,她与继父沿着悬崖上一段相当危险的地段散步。事故发生了——她的继父走得距离边缘太近——它塌了下去,他从悬崖上摔了下去而丧命。”
“你不会认为——”
“这是一起事故。事故!安东尼服用砷化物过度也是一起事故。如果不是有人透露还有另外一个男人——顺便说一句,他溜走了——她根本就不会受到审判。看起来即使陪审团满意了,她也不会满意。告诉你,海多克,什么地方只要她出现,恐怕就会有另外一起——事故!”
老船长耸了耸肩。
“那件事距今九年了。现在怎么还会发生另外一起你所说的‘事故’呢?”
“我没有说现在。我是说某一天,如果必要的动机出现的话。”
海多克船长耸耸肩:“哦,我不知道你如何能防范这一点。”
“我也不知道。”埃文斯沉思着说。
“我最好还是别插手。”海多克船长说,“插手别人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什么好结果。”
但是,这条建议不对这位前警督的口味。他很有耐心,更有决心。与他的朋友分手之后,他信步朝村子里走去,心里还在盘算着他的行动能否成功。
在邮局里面买邮票时,他碰巧遇到了他要找的对象:乔治。梅罗迪恩。这位前化学教授身材矮小,看上去犹如在梦中。他态度温和友善,总是心不在焉。他认出了对方,和蔼地与他打招呼,一边俯身去拾由于感到意外而掉落在地上的信件。埃文斯也弯下腰来。他的动作比对方更为迅速,首先拿到了这些信。他一边道歉,一边把信递还给它们的主人。这时,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些信件。最上面那封信的地址重新唤起了他的疑心。那上面是一家著名保险公司的名字。
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纯朴的乔治。梅罗迪恩根本没有意识到接下来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在和这位前警督一起在村子里散步了。他也许更说不清楚的是不知怎的,话题就转到了人寿保险上。
埃文斯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梅罗迪恩自己主动说,为了妻子的利益,他刚刚投保人寿险,随后询问埃文斯对于这家公司看法如何。
“我作过一些很不明智的投资,”他解释说,“所以我的收入减少了。如果将来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妻子会很落魄。这项保险会解决问题的。”
“她不反对这个主意吗?”埃文斯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些女士反对,这你知道。感觉不吉利——诸如此类。”
“哦,玛格丽特非常实际。”梅罗迪恩微笑着说,“一点也不迷信。事实上,我想这最初是她的主意。她不乐意我这样担忧。”
埃文斯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他跟对方不久以后分手。
他的嘴唇紧紧绷着。故去的安东尼先生就是在他死前几周投保了有利于妻子的人寿险的。
埃文斯已经习惯于依靠直觉。他的心里已深信不疑。但如何行动则是另一回事。他不想当场去捉罪犯,而是想要阻止犯罪,这就遇然不同,也更困难得多。
整个白天他都在苦思冥想。当天下午,在本地乡绅的处所将要举行一个报春花联盟庆祝会。他也动身前往。他参与“一便士游戏”,猜测猪的体重,躲避掷来的椰子,脸上却始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甚至还花了半个克朗去问卜水晶球占卜术。问卜时,他冲自己笑了笑,心里想起在职时自己违抗算命先生预言的种种举动。
他并没有十分留意她低沉的嗡嗡声——直到最后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会在不久以后~一的确是不久以后——遇到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事关一个人的生死。”
“哦,你说什么?”他唐突地问道。
“一个决定——你得作出一个决定。你必须非常小心——非常,非常小心……如果你犯一个错误——最小的错误——”“怎么样?”
算命者颤抖起来。埃文斯警督知道这是一派胡言,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被深深打动了。
“我告诫你——千万别犯错误。否则,我已清楚地预见到结果——死亡……”怪诞,真是怪诞。死亡。想想她的这些预言!
“如果我犯了错误就会死。是这样吗?”
“是的。”
“如果这样,”埃文斯说着站起身来,递过半个克朗,“我可绝对不能犯错误。呃?”
他语调很轻松。然而,当走出帐篷时,他却紧绷着下巴,脸上一副毅然的神情。说来容易——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他千万不能犯错误。生命,一条脆弱的生命就倚仗它了。
但是没有人帮他。他看了看远处他的朋友海多克的身影。从他那儿得不到帮助。“莫管闲事”是他的座右铭。而这一点在这事上是行不通的。
海多克正在跟一个女人谈话。那女人告别了海多克向埃文斯这边走来。警督一眼认出了她。正是梅罗迪恩夫人。
一时冲动,他故意挡住了她的去路。
梅罗迪恩夫人长得相当漂亮。她长着宽宽的眉毛,一双美丽动人的棕色眼睛,脸上流露着沉静的神情。她看起来就像是意大利艺术家塑造的圣母,有过之而元不及:她的头发从中间分开,打着卷盖在双耳上面,她的声音深沉而略带倦意。
她抬头冲埃文斯微笑,一种心满意足、热忱欢迎的微笑。
“我想你是,安东尼夫人——我是说——梅罗迪恩夫人。”他伶俐地说道。
他故意犯了一个口误,一边偷偷观察她的反应。他看到她睁大了眼睛,听到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但是,她的目光没有犹豫。她坚定而又自豪地盯着他。
“我在找我的丈夫。”她静静地说道,“你在周围见到他了吗?”
“我刚才见到他在那个方向。”
他们朝着所指的方向肩并肩一路走去,一边静静地、愉快地交谈。警督感到自己的钦佩在增长。好一个女人!这是怎样一种自制,这是怎样一种镇静。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又是一个危险的女人。他深信不疑——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女人。
他依旧感到很不自在,尽管他对于自己的初步行动感到满意。他已经让她知道他认出了她。这将使她处于戒备。
她将不敢贸然行事。梅罗迪恩是个问题。要是能告诫他一下……他们找到这个矮个子男人时,他正在漫不经心地对着一个瓷质洋娃娃沉思冥想,这是他在“一便士游戏”中得到的。他的妻子提议回家去,他欣然同意了。梅罗迪恩夫人转身对警督说:“你不跟我们回去安安静静地喝杯咖啡吗,埃文斯先生?”
她的声音中是否有一分淡然的挑战?他想是的。
“谢谢,梅罗迪恩夫人。我非常乐意。”
他们步行回家。一路上谈着愉快的日常小事。阳光照耀,微风轻拂,他们周围的事物看起来是那么令人愉悦而又普通平凡。
当他们来到诱人的古老的村落时,梅罗迪恩夫人解释说他们的女仆外出参加庆祝会去了。她走进自己的屋子,摘掉帽子,取出茶叶,然后在一个小型火炉上烧了壶水。从壁炉边的架子上她拿来三只小碗和碟子。
“我们有些非常特别的中国茶,”她解释说,“而且我们总是以中国方式喝茶——用碗,而不是用杯子。”
她说着停了下来,朝一只碗里偷偷看了一下,随后悻悻地嘟嚷着把它和另一只碗交换了位置。
“乔治——你真糟糕,你又在用这样的碗了。”
“亲爱的,对不起。”教授歉意地说,“它们的尺寸正合适。我定购的那一批货还没到。”
“总有一天,你会把我们都毒死。”他的妻子强装笑脸。
玛丽在实验室里找到这些,就把它们拿回来,却从不肯费力气去把它们清洗干净,除非里面有什么特别明显的东西。
对了,前几天你还用一只这样的碗放过氰化钾。真的,乔治。
这真是太危险了。”
梅罗迪恩看起来有些生气。
“玛丽不该从实验室里拿走东西。她不该碰那儿的任何东西。”
“但是,我们在喝茶以后总把茶杯留在那儿。她怎么区分得开呢呢?亲爱的,理智点。”
教授走进自己的实验室,一边低声咕哝着。梅罗迪恩夫人面带微笑将沸水沏到茶叶上,随后吹灭了小银灯里面的火焰。
埃文斯感到困惑,却又有些懵懂。出于某种原因,梅罗迪恩夫人正在施展她的伎俩。这就是将要发生的‘事故’吗?
她故意说出这一切是为了事先准备好借口吗,这样的话,当某一天“事故”发生时,他将不得不提供对她有利的证词。如果这样,她真是太愚蠢了,因为在此之前——突然,他倒吸一口凉气。她已经把茶倒进了三只碗里。
她将一只碗放在他面前,一只放在她自己面前,另外一只放在炉边的一张小桌上,旁边就是她丈夫时常坐的那把椅子。
当她把这最后一只碗放到桌上时,嘴角浮现出一丝异样的微笑。这是一丝会心的微笑。他明白了!
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一个危险的女人。没有等待——没有任何准备。今天下午——就是今天下午——有他在这里作为证人。这项大胆的举动简直使他喘不过气来。
干得真聪明——真是聪明极了。他什么也证明不了。她没有料到他会起疑心——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个思维与行动都快如闪电的女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前探过身。
“梅罗迪恩夫人,我是个有许多奇怪想法的人。你能否让我随便喝哪一杯?”
她的目光里带着质询,但毫不怀疑。
他站起身来,拿起她面前的那只碗,然后走到小桌前,把两只碗互换了一下。他拿回了另一只碗井将它放在她面前。
“我想要看着你喝这杯。”
她的目光与他相遇。坚定,深不可测。她的脸上慢慢失去了血色。
她伸出手去端起杯子。他屏住呼吸。猜想这段时间他一直犯了一个错误。
她把碗端到嘴边——在最后一刻,她一哆嗦,身体前倾,迅速将茶泼进了一个种着蕨类的花盆里。随后她在椅子上向后一靠,轻蔑地盯着他。
他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又坐了下来。
“怎么样?”她说。
她的声音变了。略带嘲讽——轻蔑。
他冷静镇定地回答她的问题:
“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梅罗迪恩夫人。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必要再——重复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的声音平和,没有表情。他点点头,感到心满意足。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还不想上绞架。
“祝你和你的丈夫长寿。”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然后将茶端到嘴边。
突然,他的脸色大变。脸部可怕地扭曲……他想要站起来——大声呼喊。他的身体发僵——他的脸变成了紫色。他仰面躺倒在椅子上——四肢痉挛。
梅罗迪恩夫人向前俯下身来,注视着他。嘴边掠过一丝微笑。她开口对他讲话——声音非常轻柔。
“埃文斯先生,你犯了一个错误。你以为我想要杀死乔治……你有多蠢——太蠢了。”
她在那儿又坐了片刻,看着死者。这是第三个威胁她,并且要将她和她心爱的男人分开的男人。
她脸上的微笑绽开来。她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像一个圣母。随后她提高嗓音喊道:“乔治,乔治!哎,快来!恐怕发生了最可怕的事故……可怜的埃文斯先生……”
[book_title]最后的演出
伦敦一个五月的早晨十一点钟。科恩先生正探头向窗外张望。在他身后是里兹饭店套房起居室里的烟烟光辉。这套房是为刚刚抵达伦敦的著名歌剧明星波拉。娜佐科夫夫人预定的。科恩先生是夫人的主要代理人,他正等着会见夫人。门开了,他摹然回头,却发现进来的是里德小姐,娜佐科夫夫人的秘书。她面色苍白,但办事却雷厉风行。
“哦,是你,亲爱的。”科恩先生说,“夫人还没有起床,是吗?”
里德小姐摇摇头。
“她告诉我十点来。”科恩先生说,“我已经等了一个小时。”
他既没有流露出不满也没有表现出诧异。科恩先生已经真正习惯了艺术禀性的种种乖谬。他身材魁梧,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身上的衣着体面得不得了,真是无可挑剔。他的头发乌黑,闪闪发亮;他的牙齿洁白,显得咄咄逼人。他说话时,S音发得含混不清。这倒不是他口齿不清,不过也差不了多少。无需多少想象力即可猜到他父亲的名字或许就是科恩。
正在此刻,房间另一端的门开了,一个衣着整洁的法国女孩匆匆走了进来。
“夫人正在起床?”科恩期盼地问道,“告诉我们,埃莉丝。”
埃莉丝随即高高扬起双手。
“夫人今天早上像是中了魔一样,事事惹她生气!先生昨晚送给她美丽的黄玫瑰,可她说这在纽约还行,可在伦敦送这些给她就是白痴。她说,在伦敦只有红玫瑰才行。她随即打开房门,把黄玫瑰摔在过道上,不偏不倚地砸在一位先生身上,我想是位行伍出身的绅士,他自然怒不可遏,真是的!”
科恩扬起眼眉,但没有流露出别的情感。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笺簿,用铅笔在上面记下“红玫瑰”。
埃莉丝从另一扇门匆匆离去,而科恩则再次面向窗外。
维拉。里德坐在办公桌边,开始拆封信件并把它们分类整理。十分钟静悄悄地过去了,随后,卧室的门突然开了,波拉。娜佐科夫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的出现立即使这间屋子变小了。维拉。里德显得更加面无血色,而科恩也畏缩成为一个背景之中的人物。
“啊,哈!我的孩子们,”歌剧女主角说道,“我不是很准时吗?”
她高高的个头,就歌剧演员而言,她并不显得过分肥胖。她的手臂和腿依旧还苗条,她的脖颈像是漂亮的石柱一般浑圆。她的头发卷成一大卷散在脑后,闪烁着深红颜色。
如果说这颜色至少要部分地归功于染发水的话,这效果可一点也不显得逊色。她不再年轻,至少有四十岁,可她脸上的皱纹依然可爱,尽管在一闪一闪的黑眼睛周围,皮肤已经松弛,起了招皱。她笑起来像是个孩子,消化食物像是只鸵乌,脾气像是个魔鬼,但她却被公认为当时最伟大的歌剧女高音。她径直走向科恩。
“你是否按照我说的去做了?是不是已经把那台可恶的英国钢琴搬走,并且把它扔进了泰晤士河?”
“我给你另找了一台。”科恩说道,用手指了指屋角。
娜佐科夫奔了过去,掀开琴盖。
“是一台埃拉德钢琴。”她说,“不错。现在让我们来试试。”
美妙的女高音唱出一个音,随后,它随音阶轻快地起伏两次,接着又舒缓地渐进至高音,持续这一高音,并且音量越来越大,最后声音重又归于柔和,减弱至无。
“啊!”波拉。娜佐科夫天真而又满足地说道,“我的声音多美妙!即使在伦敦,我的歌喉也可算作是优美的了。”
“是这样。”科恩衷心地向她祝贺道,“可以肯定,整个伦敦都将为你而倾倒,正如在纽约那样。”
“你真这么想?”歌唱家问道。
她的嘴唇浮现出一丝微笑。显然,对她来说,这问题不过是例行的做法而已。
“当然是这样。”科恩回答说。
波拉。娜佐科夫合上钢琴盖,然后迈着缓慢起伏的步伐走向桌边,这种步伐在舞台上证明很有效果。
“好了,好了。”她说,“让我们谈谈正事吧。你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啦,我的朋友?”
科恩从他放在椅子上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纸。
“没有什么大的变更。”他评论道,“你将在科文特加登演唱五次,三次唱‘托斯卡’,两次唱‘阿伊达’。”
“‘阿伊达’!呸,”歌剧女主角说道;“太让人厌烦了。但‘托斯卡’就不一样。”
“啊,是的。”科恩说,“那就是你的角色。”
波拉。娜佐科夫坐直了身子。
“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托斯卡’。”她淡然说道。
“是这样。”科恩赞许他说,“没人能与你相比。”
“我想,罗斯卡里将演唱‘斯卡皮亚’吧?”
科恩点点头。
“还有埃米尔。利比。”
“什么?”娜佐科夫尖叫起来,“利比,就是那个讨厌的小青蛙,咕哇——咕哇——咕哇。”
“我可不跟他一起唱。我会咬他的,我会抓他的脸。”
“哦,哦。”科恩安慰她。
“告诉你,他根本不会歌唱。他只是一只汪汪叫的杂种狗。”
“好了,我们会看到的,我们会看到的。”科恩说道。
他很聪明,从不与个性倔强的歌唱家争论。
“那‘卡瓦拉多斯’呢?”娜佐科夫问道。
“由美国男高音歌唱家亨斯戴尔演唱。”
对方点点头。
“这是个不错的小男孩,他唱得很美。”
“另外,我想贝拉拉也将演唱一次。”
“他是个艺术家。”夫人慷慨大度地说道,“但是,让那个咕呱叫唤的青蛙利比来演唱‘斯卡皮亚’。呸——我才不和他一起唱呢。”
“这件事交给我吧。”科恩安慰道。
他清了清嗓子,又拿起另外一叠纸。
“我现在正为你安排艾伯特厅的一场特别音乐会。”
娜佐科夫扮了个鬼脸。
“我知道,我知道。”科恩说,“可人人都这么做。”
“我将唱得非常出色。”娜佐科夫说,“届时将会人多得挤破天花板,而我将赚到一大笔钱。哦!”
科恩又一次摆弄他的纸张。
“这儿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要求。”他说道,“是罗斯顿伯里夫人写来的。她想要你去演唱。”
“罗斯顿伯里?”
歌剧女主角皱紧眉头,像是在竭力回忆着什么。
“我最近读到过这名字,就在最近。是个城镇——或是村子,不是吗?”
“是的,这是哈福德郡的一个小地方。至于罗斯顿伯里伯爵的住所,罗斯顿伯里城堡,这是个真正绝妙的老式封建领地,里面有精灵与家人的画像,隐秘的楼梯,还有个一流的私人剧院。他们财源滚滚,总在上演私人剧目。她建议我们演出整场歌剧,最好是演蝴蝶夫人。”
“蝴蝶夫人?”
科恩点点头。
“而且,他们准备付大价钱。当然,我们得摆平科文特加登,但即使这样,从金钱角度来讲,也完全值得你这么做。王室成员很可能到常这是绝好的广告。”
夫人扬起她那依旧动人的下颌。
“我需要做广告吗?”她傲慢地问道。
“你太出色了,无论怎么说都不过分。”科恩腆着脸皮说道。
“罗斯顿伯里。”歌唱家喃喃说道,“我在什么地方见过……”突然,她一跃而起,奔向屋子中间的那张桌子,开始翻看放在上面的一张带有插图的报纸。
她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停留在一个版面上,随后,听凭报纸滑落到地板上。她又缓缓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的心绪突然改变,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的举止安祥,甚至是庄重了。
“做好准备,去罗斯顿伯里。我想去那儿演唱,但有个条件——演出的歌剧必须是‘托斯卡’。”
科恩眼神里透露出疑虑。
“这相当困难——对于私人演出而言。你知道,舞台布景和诸如此类的东西。”
“或是‘托斯卡’,或是不演出。”
科恩紧紧盯着她。他看到的似乎使他感到信服,他一点头站起身来。
“我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平静地说道。
娜佐科夫也站了起来。要她解释自己的决定,这使她看来比以往更加焦躁不安。“这是我扮演的最伟大的角色,科恩。我唱那个角色的方式与以往任何一个女演员都不一样。”
“这是个美妙的角色。”科恩说道,“杰里茨去年以出演这一角色而轰动一时。”
“杰里茨!”对方喊道,脸上泛起红色。接下来,她不厌其烦地详述她对于杰里茨的看法。
科恩已经习惯于聆听歌唱家之间的相互评价。直到长篇宏论结束了,他才又回过神来;他随后执拗地说:“无论如何,她能趴在地上演唱‘维西。德阿特’。”
“为什么不呢?”娜佐科夫质问道,“谁阻止她了?我能躺着并且在空中摇摆双腿来演唱它。”
科恩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极其认真。
“我不相信这么做会被人们接受。”他告诉她。“可是,这种做法依旧很时兴。”
“没人能像我那样演唱‘维西。德阿特’。”娜佐科夫信心十足地说道,“我是用修道院里的声音来演唱的——一如多年以前那些好心的修女们教我的那样。就像是唱诗班里的孩子或是天使那样,没有感觉,没有激情。”
“我知道。”科恩发自内心地说,“我听过你的演唱,真是美妙极了。”
“这是艺术。”歌剧女主角说道,“付出代价,忍受痛苦。
承受磨难。最终不仅获得知识,而且具有了一种回溯的能力,一直回溯到开始,重新找回失去的童心之美。”
科恩诧异地看着她。她的目光盯着他的旁边,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古怪、茫然的神情。她的这副模样使他感到有些毛骨惊然。她的嘴唇张开,轻声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刚刚能够听见。
“终于,”她喃喃说道,“终于——在过了这么多年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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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斯顿伯里夫人既有雄心壮志,又有艺术天赋。她能够成功地驾驭着这两种品质。她很幸运,她的丈夫既没有雄心壮志,也没有艺术天赋,所以从来不会碍她的事,罗斯顿怕里伯爵魁伟健壮,除了对于马匹以外,一无其它爱好。他崇拜自己的妻子,而且为她感到自豪。他很高兴自己的丰厚财产能使她纵情于自己的种种计划。那个私人剧院是不到一百年以前他的祖父修建的。这是罗斯顿伯里夫人的主要消遣——她已经在里面上演了一出易卜生的剧作,一场超新派的戏剧,里面尽是些离婚与毒药之类的情节。另外还有一出立体派舞台布景的诗歌幻想剧。即将演出的托斯卡引起了广泛的兴趣。罗斯顿伯里夫人为此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家庭聚会,而伦敦的各界名流都乘车赶来助兴。
娜佐科夫夫人一行在午饭前赶到。新近走红的美国男高音亨斯戴尔即将演唱‘卡瓦拉多斯’,而罗斯卡里将演唱‘斯卡皮亚’。演唱制作耗费了巨资,但是没有人关心这个。
波拉。娜佐科夫兴致勃勃,她迷人、优雅,表现出的是那个令人愉悦,而又见多识广的自我。科恩既有些意外,又感到高兴,心里祈祷这种局面能维持下去。
午餐之后,一行人进入剧场,查看舞台布景和各式陈设。管弦乐队由英格兰最著名的指挥之一塞缪尔。里奇先生负责。一切看起来都进展顺利。而奇怪的是,正是这个事实使科恩先生感到不安。他在纷扰的氛围中倒更自在些,这种反常的安宁使他困扰。
“事情看起来进展得过于顺利了。”科恩先生低声自言自语。“夫人像是一只吃了奶油的猫一样,这种安宁的局面持续不了多久,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也许是因为长期与歌剧界打交道,科恩先生形成了一种第六感觉。显然,他的预感是很有道理的。当天傍晚,还不到七点钟,法国女仆埃莉丝神色悲哀地向他跑来。
“啊,科恩先生,快来,求你快来。”
“发生了什么事?”科恩先生焦急地质问道,“夫人因为什么事情生气了——跟人吵架了,呃,是这样吗?”
“不,不,不是夫人,是罗斯卡里先生。他病了,他快要死了!”
“快要死了?哦,快去看看。”
科恩匆匆跟在她的身后走进患病的意大利人的卧室。
这个身材矮小的人躺在床上,或者说正在床上猛地扭来扭去,如果程度不是这么严重的话,倒是蛮有些幽默的意味波拉。娜佐科夫俯身在他旁边;她匆忙与科恩打招呼。
“啊!你来了。我们可怜的罗斯卡里,他难受得厉害。一定是吃了什么东西。”
“我要死了。”矮个子呻吟道,“疼——疼死了。噢!”
他又一次扭动身躯,两手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来滚去。
“我们必须找个医生来,”科恩说道。
正当他要去开门,波拉一把抓住了他。
“医生已经在路上了,他会为这可怜的人竭尽全力的,这已经安排好了,可是,罗斯卡里今晚再也不能演唱了。”
“我再也不能演唱了,我要死了。”意大利人呻吟道。
“不,不,你不会死的,”波拉说,“只是消化不良。可是,你今晚没法演唱了。”
“我中毒了。”
“是的,无疑是食物中毒。”波拉说道,“埃莉丝,陪着他,等着医生来。”
歌唱家把科恩拽到门外。’
“我们该怎么办?”她问道。
科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时间迫在眉睫,再去伦敦找人来替代罗斯卡里已经不可能了。罗斯顿伯里夫人刚刚听到她的客人生病的消息,匆匆沿着走廊赶来与他们会面。她最关心的,正如波拉。娜佐科夫一样,是“托斯卡”的演出能顺利进行。
“如果附近就有人可以替换——”歌剧女主角呻吟道。
“啊!”罗斯顿伯里夫人突然喊起来,“当然!布雷恩。”
“布雷恩?”
“是的,埃杜阿德。布雷恩。你知道,著名的法国男中音。他住在离这儿不远处。这个星期的乡村居舍画刊上登载了他乡间寓所的照片。他正是合适的人眩”“这可真是来自天堂的答复。”娜佐科夫喊道,“布雷恩扮演的‘斯卡皮亚’,我记得很清楚,是他最伟大的角色之一。但是,他已经退休了,不是吗?”
“我会找他来。”罗斯顿伯里夫人说,“这事由我去办。”
她行事果断,立即打发西班牙仆人苏伊萨出去做准备。
十分钟以后,埃杜阿德。布雷恩先生的乡间寓所里闯进一位激动不安的伯爵夫人。罗斯顿伯里夫人一旦下了决心,是个非常坚定的女人。布雷恩先生意识到除了服从别无选择。
他出身寒微,但最终爬到了这一行业的巅峰,而且与公爵王子们平起平坐,这一切总是让他感到心满意足。然而,自从他退休住进这个古香古色的居所,他知道了什么是不满。他怀念赞颂与掌声,而英国的乡间对于他的认同远非他原先想象的那样迅捷。所以,对于罗斯顿怕里未人的请求,他感到非常高兴与着迷。
“我会尽自己的微薄之力的。”他面带微笑地说,“你们知道,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当众演唱了。我甚至不收学生,只是作为特例才收那么一两个。但是——因为罗斯卡里先生不幸身感不适——”“是可怕的疾患。”罗斯顿伯里夫人说逼。
“他不能算作真正的歌唱家。”布雷恩说。
他不厌其烦地解释个中缘由。看起来,自从埃杜阿德。布雷恩退休以后就再也找不到出色的男中音了。
“娜佐科夫夫人将演唱‘托斯卡’。”罗斯顿伯里夫人说,“我敢说,你认识她,是吗?”“我从未见过她。”布雷恩说,“我曾在纽约听她演唱过。
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一一对于戏剧有着卓越的见解。”
罗斯顿伯里夫人松了一口气——人们没法了解这些歌唱家——他们之间具有异乎寻常的妒嫉和反感。大约二十分钟以后,她重新走进城堡的门厅,一边得意地挥动着手臂。
“我找到他了。”她大声笑着说,“亲爱的布雷恩先生的确非常好心,这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大家围拢住这个法国人,他们的感激和欣赏对于他来说就像是馥郁的芳香。埃杜阿德。布雷恩尽管已经年近六旬,依旧英竣魁梧、黝黑,具有迷人的个性。
“让我看看,”罗斯顿伯里夫人说,“夫人在哪儿?哦!她在那儿。”
在大家欢迎这个法国人时,波拉。娜佐科夫没有参与。
她静静地坐在壁炉遮蔽处的一张高高的橡木椅子上。当然,壁炉里没有火,因为傍晚天气很暖和,而这位歌唱家正在用一把大棕榈叶制成的扇子慢慢扇凉。她显得如此高做,如此超然,以致于罗斯顿伯里夫人生怕冒犯了她。
“布雷恩先生。”她把他领到歌唱家面前,“你说,你还从来没有见过娜佐科夫夫人。”
波拉。娜佐科夫最后摇动,几乎是舞动了一下她的棕搁叶,然后把它放下,向法国人伸出一只手。他接住她的手,深深一躬身,歌剧女主角嘴里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夫人,”布雷恩说道,“我们以前从未一起演唱过。这是对我的报应!但是,命运对我发了慈悲,赶来拯救我了。”
波拉轻声笑起来。
“你真是太好了,布雷恩先生。当我还是一个可怜的默默无闻的歌剧演员时,我曾经就坐在你的脚边。你在歌剧‘利哥莱托’里的演唱——是真正的艺术,登峰造极!没人能与你相提并论。”
“唉!”布雷恩假装叹气道,“我的鼎盛时期已经结束了。
‘斯卡皮亚’、‘利哥莱托’、‘拉达姆斯’、‘夏普利斯’,这些歌剧里的角色我唱过不知有多少遍,可现在——不再唱了!”
“还要唱——今晚。”
“的确、夫人——我忘记了。今晚。”
“你跟许多‘托斯卡’一起唱过,”娜佐科夫自负地说;“不过还从未和我一起唱过!”
法国人鞠了一躬。
“不胜荣幸。”他轻声说,“这是一个伟大的角色,夫人。”
“这需要的不仅是一位歌唱家,而且必须是一位艺术表演大师。”罗斯顿伯里夫人插话道。
“是这样。”布雷恩附和道,“我还记得我年轻的时候在意大利,曾经去米兰的一家偏僻的剧院。那个座位只花了我几个里拉,但我那晚听到的演唱与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听到的一样出色。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演唱‘托斯卡’,她的演唱就像是天使。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演唱‘维西。德阿特’时的声音,清脆,纯洁。只是缺乏戏剧的表现力。”
娜佐科夫点点头。
“这需要后天的功夫。”她静静地说道。
“是的。这个年轻的女孩——比安卡。卡佩利,她的名字是——我只是对于她的职业生涯感兴趣。通过我她得到了宝贵的机会,但是她愚蠢——令人遗憾地愚蠢。”
他耸了耸肩。
“她怎么愚蠢?”
说话的是罗斯顿伯里夫人二十四岁的女儿布兰奇。艾默里,这女孩身段苗条,长着一双大大的蓝眼睛。
法国人不失礼节地转过身来。
“唉!小姐,她和一个卑鄙的家伙,一个无赖,一个帮派成员搅和在一起。警方找他的麻烦,他被判了死刑;她跑来求我想办法救出她的情人。”
布兰奇。艾默里盯着他。
“你帮她了吗?”她专注地问道。
“我,小姐,我能做些什么呢?作为这个国度里的一个外乡人。”
“你说话也许有些影响呢?”娜佐科夫提示说,声音低沉而响亮。
“即使有,我也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施加这种影响。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我这么做。我尽了全力来帮助这个女孩。”
他微微一笑。这个英国女孩突然发现在他的微笑之中蕴含着某种令人讨厌的东西。她觉得他此刻的话完全口不应心。
“你尽了自己所能。”挪佐科夫说道,“你真好心,她一定满心感激,呃?”
法国人耸了耸肩膀。
“那个男人被处死刑,”他说,“而那个女孩进了修道院。
呃,你瞧!这世界失去了一位歌唱家。”
娜佐科夫低声笑了起来。
“我们俄国人可没有那么坚贞。”她满不在乎地说道。
当歌唱家说话的时候,布兰奇。艾默里凑巧在看着科恩。她看到他的脸上蓦然一惊,他的嘴半张着,只是波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才顺从地把嘴牢牢闭上。
管家出现在门口。
“该吃午饭了。”罗斯顿伯里夫人说,一边站起身来。“你们真可怜,我为你们难过。歌唱之前必须忍饥挨饿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此后总会有一顿可口的晚餐。”
“我们会期待着它,”波拉。娜佐科夫说道。随后,她又轻声笑道,“演完再说!”
>
在剧院里,‘托斯卡’的第一幕刚刚演完。观众骚动起来,交头接耳。迷人、优雅的王室成员坐在前三排的天鹅绒面椅子上。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觉得在第一幕当中,娜佐科夫距离她的名声相去甚眩大多数观众没有意识到歌唱家这么做方才表现了她的艺术,在第一幕中,她在节省嗓音和体力。她将托斯卡塑造成一个快活、轻浮的人物,玩弄爱情,风骚而又嫉妒,易于激动。布雷恩的演出很成功,尽管他的嗓音已经过了黄金时期,但他演的无所顾忌的‘斯卡皮亚’形象依旧栩栩如生。在他扮演的这一浪荡子角色中看不到任何衰老的踪影。他塑造的斯卡皮亚是个英俊,甚至和蔼的人物,在外表之下只是微妙地约略流露出些许歹毒。在最后一段里,在风琴声和队列之间,斯卡皮亚站在那里沉思,得意地盘算着得到托斯卡的计划,布雷恩扮演的这一角色真是出神入化。现在,第二幕开始了,场景是在斯卡皮亚的公寓里。
这次,当托斯卡登台时,娜佐科夫的艺术才能充分发挥出来了。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是一个自信的优秀女演员扮演的一个身处极度恐惧之中的女人。她自如地向斯卡皮亚打招呼,表现得若无其事,她居然微笑着回答他的问题!在这一幕中,波拉。娜佐科夫用她的眼神表演,她的举止表现出极度的镇静,脸上无动于衷却又挂着微笑。只是她那不停扫视斯卡皮亚的目光透露出她的真实情感。故事就这样接着演下去,刑讯拷问的那一幕,托斯卡丧失了镇静,她伏在斯卡皮亚脚下徒劳地恳求怜悯,全然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老勋爵莱康米尔,一个音乐鉴赏家,也被深深打动了,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外国大使对他低声说:“她超越了自我,娜佐科夫,就在今晚。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像她那样在舞台上表演得这样淋漓尽致。”
莱康米尔点点头。
此刻,斯卡皮亚开口道出了他的价码,于是,托斯卡慌不择路地向窗口逃去。随后远处传来鼓声,托斯卡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斯卡皮亚站在她的身边,嘴里念叨着他的手下正在如何竖起绞刑架——接着是沉默,随后又是远处的鼓声。
娜佐科夫趴在沙发上,她的头部垂下,几乎触及地板,被头发遮祝接下来,与刚才二十分钟里的激情和紧张形成鲜明对比,她的声音渐渐放开,响亮而又清脆,这声音正像她告诉科恩的那样,像是唱诗班里的孩子或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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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furtivaquantemiserieconobbi,aiutai.’这是一个用意大利语唱出的,是一种好奇、迷惑的孩子般的声音。随后,她再次跪下恳求,直到斯波莱塔出现的那一刻。托斯卡精疲力竭,终于屈服了。而斯卡皮亚则说出他那一语双关的致命言辞。斯波莱塔再次离去。随后是那个戏剧性的时刻,托斯卡用颤抖的手举起一杯葡萄酒,看见了桌子上的刀子,拿来藏在身后。
布雷恩站了起来。他英竣庄重、充满激情。“托斯卡,我的未日!”刀子闪电般地刺进了他的身体,托斯卡的嘴里发出复仇的嘶嘶声:“Questoeilbaciodi
Tosca(托斯卡正是这样亲吻的)!”
娜佐科夫以前从未如此欣赏托斯卡的复仇行动。最后一声尖利的低语‘该死的家伙’,随后剧院里响起一个奇怪,静静的声音:“Orgliperdono(现在我原谅他了)!”
当托斯卡开始她的仪式时,剧院里响起了柔和的安魂曲。她把蜡烛放在他头部的两边,把十字架放在他的胸部,她最后又在门口停下回头凝望,远处传来隆隆的鼓声,大幕落下。这一次,观众中爆发出真正的热烈反响,但这注定是短暂的。有人从舞台侧翼后面匆匆跑出来与罗斯顿伯里伯爵说话。他站起来,在询问了一两分钟以后转身召唤唐纳德。卡尔索普爵士,一位著名的内科医生。几乎是在刹那间,事情的真相在观众中传开了。发生了一起事故,有人受了重伤。一位歌剧演员在幕前出现,他解释说布雷恩先生不幸遇到一起事故——歌剧不能继续演出了。于是,谣言再次传开,说布雷恩被捅了一刀,娜佐科夫失去了理智,她如此专注于自己的角色,以致于真的捅了那个一起演出的男人一刀。莱康米尔勋爵正在和他的大使朋友说话,感到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回头一看,正遇上布兰奇。艾默里的目光。
“这不是事故。”女孩说道,“我敢肯定这不是事故。你没有听到他在午饭前讲的那个意大利女孩的故事吗?那个女孩就是波拉。娜佐科夫。故事讲完后,她说自己是俄国人,而我看到科恩先生表现出十分诧异。她或许起了个俄国名字,但是,他很清楚她是意大利人。”
“我亲爱的布兰奇,”莱康米尔勋爵说道。
“告诉你,这事我敢肯定。在她的卧室里有一份图片报纸,正翻开到布雷恩先生在他的乡间村舍的那一页。她来这里以前就知道。我想她一定是给那可怜的矮个子意大利人吃了什么,使他生玻”“但这是为什么?”莱康米尔勋爵喊道,“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这整个就是托斯卡故事的翻版。他想让她呆在意大利,可是她忠于自己的情人,于是,她就去找他,想让他救她的情人,而他假意答应。可是,他却让他去死。现在,她终于来复仇了。你没有听到她嘶嘶地说“‘我就是托斯卡”吗?当她这么说时,我看到了布雷恩的脸,他那时已经知道了一他认出她了!”
在化妆室里,波拉。娜佐科夫坐着一动不动,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裹住了她的身体。有人敲门。
“进来。”歌剧女演员说道。
埃莉丝走了进来,她在抽泣。
“夫人,夫人,他死了!而且——”
“什么?”
“夫人,我该怎么说呢?有两位警督先生想要和你谈谈。”
波拉。娜佐科夫一下子站起来。
“我去见他们。”她静静地说。
她从颈上摘下一串珍珠项链,放在法国女孩的手里。
“这是给你的,埃莉丝。你是个好女孩。在我要去的地方不需要这个。你明白吗,埃莉丝?我再也不能演唱‘托斯卡’了。”
她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她的眼睛扫视着化妆室,似乎在回顾她过去三十年的生涯。
随后,从齿缝里她轻轻说出另外一出歌剧里的最后一句台词:“Lacommediaefinita(喜剧结束了)!”
[book_title]一个卓有成效的星期天
“哦,真的,这真是太好了,”多萝西-普拉特小姐第四次说道,“多希望那只老猫现在能看见我。她,还有她的詹姆斯!”
如此尖刻地提及的“老猫”乃是普拉特小姐受人尊敬的雇主,麦肯齐-琼斯夫人。她对于客厅女仆应该起合适的基督教名字有着强烈的主张。她总是否定多萝西这名字而喜欢用普拉特小姐自己瞧不起的简这个名字来称呼她。
普拉特小姐的同伴没有即刻回答——理由很充分。当你只花二十英镑刚刚购买了一辆第四手的奥斯汀牌微型汽车,而且仅仅是第二次开着它外出时,你全部的注意力必定都集中在万一出现紧急情况时,如何使用双手和双脚这件艰巨的任务上面。
“呃——啊!”爱德华-帕尔格洛夫先生喊了一声。车子发出可怕的刺耳声音总算躲过了一场危机。这声音足以使一个真正的车手牙齿打战。
“唉,你总是不跟女孩子多说话。”多萝西抱怨道。
帕尔格洛夫先生没有立即作答。原来此刻他正迎头遭到一位微型巴士驾驶员声色俱厉的呵斥。
“唉,真是不小心。”普拉特小姐把头一扬说道。
“我真希望他的车上有这脚闸。”她的情人悻悻然说道。
“脚闸出了什么毛病吗?”
“你可以把脚踩在上面,直到它送你去西天。”帕尔格洛夫先生说道,“可是依旧一点用也没有。”
“哦,好了,特德,你不能指望花二十英镑就能买到一切。毕竟,我们现在坐在一辆真正的汽车里,在星期天的下午像别人一样到镇子外面去。”
又传来刺耳的撞击声。
“啊,”特德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说,“现在情况好些了。”
“你开车真是棒极了。”多萝西钦佩地说。
女性的赞美使得帕尔格洛夫先生壮起了胆子。他试图疾驰通过哈默史密斯百老汇,却又被一位警察当头喝斥了一通。
“嗯,我总是不明白。”当他们向哈默史密斯大桥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行驶的时候,多萝西开口说道,“我不知道这些警察想要干什么。看到他们最近的行为方式本来还以为他们说话会客气一些呢。”
“无论如何,我不想走这条路了,”爱德华闷闷不乐地说道,“我想走格雷特-韦斯特路,痛痛快快地开车。”
“很可能又会掉进陷阶。”多萝西说道,“那天主人正是这样。花了五英镑还不止。”
“这些警察还说得过去。”爱德华宽宏大量地说道,“他们也难为那些富人。一点也不留情。”
一想到这些大亨们走进车行,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能买下几辆罗尔斯一罗伊斯轿车,我简直要发疯。这不合情理。
我一点也不比他们差。”
“还有那些珠宝,”多萝西说着叹了口气。“那些邦德大街上的珠宝店。那些我叫不上名字来的钻石和珠宝!而我戴的却只是一串伍尔沃思廉价商店里出售的不值钱的项链。”
她难过地盘算这件事情。爱德华又一次得以全神贯注地驾车。他们胜利地穿过里士满而没有发生意外。先前与警察的争执动摇了爱德华的勇气。他现在拣最容易的路走。
每当前面出现大道的时候,他也总是盲目地跟在任何一辆车子的后面。
就这样,他发现此刻自己正行进在一条乡间的林荫道上,而这样的路正是技艺高超的车手所梦寐以求的。
“不走那条路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爱德华说道,把这一切都归功于自己。
“我要说,真是妙不可言。”普拉特小姐说,“我声明,那边有个人在卖水果。”
的确,在一个便利的拐角处,有一张柳条编成的桌子,上面放着几篮水果,旁边的一面旗子上写着“食用更多的水果”。
“多少钱?”爱德华焦急之中慌乱地一拉手闸,产生了理想的效果。
“新鲜的草莓。”那个摊主说道。
他是个长相不讨人喜欢的家伙,眼睛有些斜视。
“正是女士喜爱的水果。新鲜水果,刚刚采摘的,还有樱桃。地道的英国货。来一篮樱桃吗,女士?”
“它们看起来很不错。”多萝西说道。
“非常可爱,正是这样。”那个男人嗓音嘶哑地说,“带给你运气,女士,那个篮子会的。”最后,他屈尊来和爱德华说话。“两个先令,先生,太便宜了。如果你知道篮子里的货色,会同意我这么说的。”
“它们看起来真是好极了。”多萝西说道。
爱德华叹了口气,付了两个先令还多。他的心里正在忙着算计,一会儿还要吃茶点,汽油——星期天开车出来可真不便宜。这是带女孩子外出最麻烦的一件事!她们总想得到看见的一切。
“谢谢你,先生。”长相不讨人喜欢的那家伙说道,“在那篮樱桃里你们得到了物超所值的东西。”
爱德华把脚猛地向下一踩,奥斯汀牌微型小汽车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猎犬向那个卖樱桃的小贩扑了过去。
“对不起,”爱德华说,“我忘了车还挂着档。”
“你应该小心点,亲爱的。”多萝西说,“你会伤着他的。”
爱德华没有回答。车子又行驶了半英里之后,他们来到了河边的一个理想处所。他们将奥斯汀停在路边。爱德华和多萝西在河边含情脉脉地坐了下来,吃着樱桃。在他们的脚下默默躺着一张星期天日报。
“有什么新闻?”爱德华终于问道,他展身躺在地上,歪戴的帽子遮住眼睛。
多萝西膘了一眼标题。
“悲痛欲绝的妻子;非同寻常的故事;上周有二十八人溺毙;飞行员之死的报道;令人震惊的珠宝抢劫案;价值五万英镑的红宝石项链失踪。哦,特德!五万英镑。你想想看!”
她接着读下去。“这条项链由嵌在白金里的二十一颗宝石串成,从巴黎邮局挂号寄出。包裹寄到以后,人们发现里面只有几颗卵石,而珠宝却不翼而飞。”
“在邮局被人偷走了。”爱德华说道,“我想,法国的邮局简直是糟透了。”
“我倒是想要见见那样的项链是什么样子。”多萝西说道,“像是血液——鸽子血那样闪闪发亮,这正是人们称之为红宝石的原因。我不知道一个人脖子上戴上这样一串项链会有什么感受。”
“得了,我想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亲爱的。”爱德华诙谐他说。
多萝西把头一甩。
“为什么不会,我想知道。女孩子们在世上青云直上白方式真是不可思议。我也许有朝一日会去舞台上演戏。”
“举止规矩的女孩子不会出人头地。”爱德华沮丧地说道。
多萝西想要张嘴反驳,却又忍住了,只是低声说,“把樱桃递给我。”
“我吃得比你还多。”她评论道。
“我来把剩下的分一分——喂,篮子底部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说着把它从篮子里取了出来——一长串闪闪发亮的血红的宝石。
他们俩盯着项链呆住了。
“在篮子里,你刚才说?”爱德华终于说出话来。
多萝西点点头。
“就在篮子底部——在水果的下面。”
他们又互相瞪了瞪眼睛。
“你说,它怎么会到那儿的?”
“我想不出。这事有些蹊跷。特德,我们刚刚读完报上的那条新闻——关于红宝石的那条。”
爱德华笑了。
“你难道真的以为手里拿的是五万英镑吗?”
“我刚才说过这事有些溪跷。嵌在白金里面的红宝石。
白金是那种暗淡的银色的物质——就像这样。这些珠子不是闪闪发亮吗,这颜色不是很可爱吗?不知道一共有多少颗?”她数了起来,“我说,特德,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一颗。”
“不会!”
“真的。数目与报上所说的一致。哦,特德,你不会以为……”“这可能是真的。”特德犹豫不决地说道,“有一种方法可以鉴别——把它们在玻璃上划一下。”
“那是钻石。可是你知道,特德,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古怪——那个卖水果的男人——那个长相丑陋的男人。而他也很有趣——说我们篮子里的东西物超所值。”
“是的。可是听着,多萝西,他为什么要把五万英镑拱手送给我们呢?”
普拉特小姐摇摇头,感到沮丧。
“这看起来不合情理。”她承认。“除非警方正在追捕他。”
“警察?”爱德华脸色有些发白。
“是的。报纸上还说——‘警方已经有了线索。’”爱德华的脊背上直冒凉气。
“我不喜欢这样,多萝西。想想警察在追捕我们。”
多萝西张大了嘴盯着他。
“可我们什么也没做,特德。我们是在篮子里找到的。”
“这故事听起来有些愚不可及!根本就不可能。”
“是不大可能。”多萝西承认。“哦,特德,你真以为这就是那条项链吗?这简直是童话!”
“我倒并不觉得这听起来像是童话。”爱德华说道,“对于我来说,这听起来倒更像是那种主人公蒙冤被送进英格兰达特穆尔监狱服刑十四年的故事。”
但是多萝西听不进去。她已经把项链戴在脖子上,从手提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正在审视效果如何。
“就像是公爵夫人一样。”她喜不自禁地低声说道。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爱德华语气激烈地说道,“这是赝品。这一定是赝品。”
“是的,亲爱的,”多萝西说道,一面依旧专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非常有可能。”
“否则的话,这简直是——巧合。”
“鸽子的血色。”多萝西喃喃说道。
“这太荒唐了,我这么说,荒唐。听着,多萝西,你在听我说话呢,还是没有?”
多萝西放下镜子。她转过身来面对他,一只手依旧放在颈上的红宝石上。
“我看起来如何?”她问道。
爱德华盯着她,忘却了恼怒。他从未见过多萝西这副模样。她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流露出一种王室气质,这是他从未领略过的。由于相信自己脖子上戴着的是价值五万英镑的项链,这使得多萝西-普拉特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女人。
她看上去安详之中流露着傲慢,像是克娄巴特拉,塞米勒米斯,芝诺比阿三个古代美人合为一人。
“你看起来——你看起来——使人倾倒。”爱德华卑微地说道。
多萝西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也与往常全然不同。
“听着,”爱德华说道,“我们得做些什么。我们必须把它交到警察局或是什么地方。”
“胡说。”多萝西说,“刚才你自己还说他们不会相信你。
你也许会因为偷窃它而被送进监狱。”
“可是——可是我们还能怎么做呢?”
“把它保存起来。”焕然一新的多萝西-普拉特说道。
爱德华盯着她。
“保存起来?你疯了。”
“是我们捡到的,不是吗?为什么我们要想它很值钱呢。
我们把它保存起来,我将来要戴。”
“警察会抓你的。”
多萝西把这事考虑了一两分钟。
“好吧,”她说,“我们把它卖掉。你可以买一辆,或是两辆罗尔斯一罗伊斯,而我可以买一件钻石头饰和几个戒指。”
爱德华依旧盯着她。多萝西感到不耐烦。
“现在我们有机会了——就看你是否接收它。这不是我们偷来的——我不会同意你这么说。它来到我们身边,这也许是我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惟一机会。你难道一点勇气也没有了吗,爱德华。帕尔格洛夫?”
爱德华这才说出话来。
“你说,把它卖掉?这可没有那么容易。任何一个珠宝商都会想要知道我从哪儿槁到的这鬼玩意。”
“你别把它拿到珠宝商那里。你没读过侦探小说吗,特德?当然是把它拿到买卖赃物的黑市。”
“我怎么知道黑市在哪儿?我可是出身体面的人。”
“男人应该什么都知道,”多萝西说道,“这是他们的本分。”
他看着她。她安详宁静,不屈不挠。
“我不敢相信你会这样,”他软弱地说道。
“我原本以为你会更勇敢些。”
片刻沉寂。随后多萝西站起身来。
“好了,”她轻快地说道,“我们最好还是回家去。”
“脖子上戴着那项链?”
多萝西取下项链,满怀敬意地看了看,然后把它放进手提包里。
“听着,”爱德华说,“把它给我。”
“不。”
“不,你得给我。我一直诚实,亲爱的。”
“得了,你尽可以诚实下去。你不必与它有任何牵连。”
“哦,把它给我。”爱德华不顾一切地说道,“我来做这事。我去找黑市。正像你说的,这是我们惟一的机会。我们是诚实地得到它的——是用两个先令买来的。这无异于老古玩店里的那些绅士们一生中每天的所作所为,他们居然还为此而自豪。”
“正是这样!”多萝西说道,“哦,爱德华,你真出色!”
她递过项链,他把它放迸兜里。他感到兴奋、得意,自己是个敢做敢为的小伙子!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启动了奥斯停他们两个都太兴奋了,连茶点也忘了。他们静静地开车回伦敦。有一次,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警察朝着车子走来,爱德华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奇迹般地,他们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
爱德华最后对多萝西说的话充满了冒险精神。
“我们要把这事做到底。五万英镑!这么做值得。”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标明英国政府财产的镞形标记还有英格兰的达特穆尔监狱。他很早就起床,形容憔淬,萎靡不振。他还得着手去找黑市——而如何去找他连一点主意都没有!他在办公室里上班纯粹是敷衍了事,因而在午饭前就招致了两次严厉的训斥。
如何才能找到黑市呢?他想到伦敦东部的怀特查琅尔是个合适的地方——或者,也许是斯特普尼?
他刚刚返回办公室,就有人打电话找他。说话的是多萝西的声音——悲切而且涕泪涟涟。“是你吗,特德?我正在打电话,可是她随时会来,那样我就得停下来。特德,你还什么都没做,对吗?”
爱德华回答说什么都还没做。
“喂,听着,特德,你一定什么也别做。我整个晚上睡不着。太糟了,心里还在想着圣经上说过不得偷窃的话。我昨天一定是疯了——一定是这样。你千万什么都别做。听到了吗,特德,亲爱的?”
帕尔格洛夫先生是否偷偷感到如释重负呢?也许是的——但是,他不会承认这点。
“当我说要做一件事,就一定做到底,”他说话的声音像是长了钢铁眼睛的超人。
“哦,可是,特德,亲爱的,你千万别。哦,上帝,她来了。
听着,特德,她今晚去赴宴,我会溜出来见你,在见我以前什么也别做。八点钟。在拐角处等我。”她的声音变成了天使般的低语。“是的,夫人,我想是对方拨错号码了。他们想找布卢姆斯伯里0234号。”
当爱德华六点下班时,一条报纸上的大字标题吸引了他的视线。
珠宝抢劫案。最新进展。
他匆忙递过一个便士。他安然上了地铁,很容易地找到一个座位,然后急切地细细读起报纸来。他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他要找的内容。
他不由得低低地吹了声口哨。“哦——我——”随后,紧邻的一条标题吸引了他的视线。他读完了报纸,一松手让它滑落到地板上。
八点整,他已经在约会地点等待着了。多萝西上气不接下气地匆匆赶来见他,她面色苍白,可是依旧美丽动人。
“你还什么也没有做吧,特德?”
“我还什么也没有做。”他从兜里取出红宝石项链。“你现在可以把它戴上了。”
“可是,特德——”
“警方已经找到了那条红宝石项链——还有那个窃贼。
现在读一读这个!”
他将一张报纸戳到她的鼻子底下。多萝西读道:新的广告花样全英五便士集市正在采用一种新的广告伎俩。他们计划向著名的伍斯沃斯零售店挑战。昨天他们卖出了成篮的水果,而且以后每个星期天都将有售。在每五篮水果当中就有一篮装有不同颜色的石头制成的赝品项链。这些项链就其价格而言真是妙不可言。昨天,它们引起了轰动一时的兴奋和愉悦。“食用更多的水果”促销活动将在下个星期天风行起来。我们向五便士集市所表现出来的足智多谋表示祝贺,并希望他们在购买英国国货的运动中交好运。
“噢——”多萝西说。
停顿了片刻:“噢!”
“是的,”爱德华说道,“我有同感。”
一个路过的人将一张报纸塞进他的手里。
“拿着,兄弟,”他说道。
“一个道德高尚的女人价值远远超出红宝石项链。”
“说得好!”爱德华说道,“我希望这能让你高兴起来。”
“我不知道,”多萝西狐疑地说,“我并不真想看起来像是个好女人。”
“你看起来不像。”爱德华说道,“这正是那个男人给我报纸的原因。你脖子上戴着那串项链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个好女人。”
多萝西笑了起来。
“你真可爱,特德。”她说道,“走吧,让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book_title]唱一首六便士的歌
爱德华-帕利泽爵士是一位大律师,他住在安娜女王小巷9号。安娜女王小巷是条死胡同。地处威斯敏斯特贵族居住区心脏地带,这里依旧保留了一种静谧的、远离二十世纪喧嚣的古朴氛围。这正合爱德华-帕利泽爵士的口味。
爱德华爵士曾是最杰出的刑事法庭律师之一。既然他现在不再从事律师行业,于是就去大量搜集犯罪学书籍加以收藏,并以此自得其乐。另外,他还是《知名囚犯回忆录》一书的作者。这天傍晚,爱德华爵士正坐在藏书室壁炉边,嘴里呷着爽口的咖啡,一边冲着意大利著名犯罪学家龙勃罗梭的一本著作摇头。这些天才的理论已经完全过时了。
门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开了,训练有素的男仆从厚厚的绒面地毯上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
“有位年轻女士想要见您,先生。”
“年轻女士?”
爱德华爵士感到诧异。这事颇有些不同寻常。但他转念又想,这一定是他的侄女,埃塞尔——可是,不会。如果这样,阿穆尔刚才就会这么说的。
他小心地询问。
“女士没有通报她的姓名吗?”
“没有,先生,不过她说她敢肯定您希望见到她。”
“带她进来。”爱德华-帕利泽爵土说道。这种说法倒是激起了他的浓厚兴致。
进来的是一个高个头、黑肤色、年近三十的女郎。她身着黑色衣裙,剪裁得非常合身;头上戴着一顶小黑帽。她走到爱德华爵士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她脸上的神情似乎在急切地辨认对方。阿穆尔退了出去,随手把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爱德华爵士,您的确认识我,不是吗?我是玛格达琳-沃恩。”
“哦,当然。”他热情地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
他现在完全想起来了,乘坐西卢里克号从美洲重返故园的那次旅行!这个可爱的孩子——因为当时她比孩子也大不了多少。他记得,自己曾向她求爱,摆出一副谨慎、老到、深诸世故的架式。她当时正值妙龄——如此热切——如此满怀钦敬与英雄崇拜——遂一举俘获了一个年近六旬男人的心。想到这些,他握起手来格外亲热。
“你能来,这太好了。请坐。”他把她安置在扶手椅上。他平心静气地侃侃而谈,心里却在思忖她此行的来意。他终于结束了轻松的闲聊,此后是片刻沉寂。
她把手在椅子扶手上握紧又松开,随后舐了舐嘴唇。突然,她唐突地开口说话。
“爱德华爵士,我想要您帮我。”
他感到惊讶,只是机械地问道:
“什么事?”
接下来,她加重了语气说道:
“你说过如果我需要帮助——如果世上有什么你可以帮我做的——你会这么做的。”
是的,他的确这么说过。这种话一个人的确会说,特别是在分手的时候。他还记得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他将她的手举到唇边。
“如果任何时候有什么事我可以做——记住,我会去做的……”
是的,一个人会那么说……可二个人说过的话很少、很少必须忖诸行动!而且是在过了——多少年?九年或是十年之后。他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她依旧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不过对他来说,她已经失去了魅力——那种纯洁清新的青春气息。现在这张面孔也许在年轻人看起来别有风情,但是,爱德华爵士却一点也鼓不起当年那次大西洋航海结束时的热情和情感。
他的神情变得郑重其事,小心谨慎。他语调略显尖刻地说道:
“当然,亲爱的年轻女士。我很乐意尽我所能——尽管我怀疑自己到了这把年纪,是否对于任何人还能有什么大的帮助。”
如果说这是他在为自己准备退路,她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属于那种眼里一次只能看到一件事情的人,而此时此刻,她所看到的只是自己的要求。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爱德华爵士会乐意帮助她。
“我们遇到了可怕的麻烦,爱德华爵士。”
“我们?你结婚了?”
“没有,我是说我和我的兄弟。哦!进一步说,还有威廉和埃米莉。但我必须解释一下。我有——有一个姨奶奶——
克雷布特里小姐。你也许在报纸上读到过她。事情糟透了。
她被人杀掉了——是谋杀。”
“啊!”爱德华爵士脸上燃起一丝兴致。“大约一个月以前,是吗?”
女人点点头。
“也许更短些——三周。”
“是的,我想起来了。她在自己屋里被人猛击头部。凶手仍旧逍遥法外。”
玛格达琳-沃恩又点点头。
“警察没有抓到那个人——我想他们永远也抓不到的。
你瞧,也许根本就没有要抓的人。”
“什么?”
“是的——这糟透了。关于这件事,报纸上还没有结果。
不过,这正是警方的看法。他们知道,那天晚上没有人走进那间屋子。”
“你是说——”
“是我们四个人当中的一个。一定是。警察不知道是哪一个——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我们不知道。我们每天坐在家里,彼此偷偷观望,心里疑惑。哦!如果是外面的人——但我不知道这怎么可能……”
爱德华爵士盯着她,觉得自己突然来了兴趣。
“你是怀疑家庭内部成员?”
“是的,这正是我想说的。当然,警方没有这么说。他们彬彬有礼、待人和善。不过,他们在屋里四处搜查,向我们所有的人提问,而玛莎更是被盘问了一遍又一遍……因为他们不知道是哪一个,所以迟迟不肯下手。我感到害怕——非常害怕——”
“亲爱的孩子。得了,你准是在夸大其词。”
“我没有。是我们四个人当中的一个。一定是。”
“你指的是哪四个人?”
玛格达琳坐直了身子,更平静地讲话。
“有我和马修。莉莉是我们的姨奶奶。她是我祖母的姐姐。自从十四岁起,我们就和她生活在一起(你知道,我们是双胞胎)。还有威廉-克雷布特里。他是她的侄子——她兄弟的儿子。他和妻子埃米莉也住在那儿。”
“她供养他们?”
“多少是这样。他自己有些钱,不过,他体格并不健壮,只好呆在家里。他属于那种安静、好幻想的人。我敢肯定,他根本不可能——哦——甚至我这样想都太可怕了!”
“可是,我还是一点也不明白眼前的局势。也许,你并不介意扼要讲述一下这些事实——如果这不会使你过分伤心的话。”
“哦!是的——我愿意告诉你。这事我依旧记得很清楚——非常清楚。你知道,下午我们吃过茶点以后,就分头去做各自的事情。我去缝制一件女装,马修去打字机上打一篇文章——他平时写点新闻;威廉去摆弄他的邮票。埃米莉没有下楼来吃茶点。她刚刚服用了止头痛药粉,正躺在床上。所以,我们所有的人都忙忙碌碌。当玛莎七点半进屋去摆放晚餐的时候,莉莉姨奶奶躺在那儿——已经死了。她的头部——哦!真是太可怕了——整个被击碎了。”
“我想,凶器找到了?”
“是的,是平时放在门边桌上的一块沉甸甸的镇纸。警方在上面查找指纹,可根本没有。它已经被抹掉了。”
“你的第一个念头是?”
“当然,我们以为是盗贼。书桌的两三个抽屉被拉开了,似乎窃贼在找什么东西。当然,我们以为是盗贼!随后,警察来了——他们说她死了已经至少一小时,然后问玛莎有谁进过房间,她回答说没人进去过。可是,所有的窗户都从里面闩着,而且,似乎屋里的东西也没人碰过。随后,警察就开始向我们提问……”
她停下来,胸部一起一伏。她恐惧而又恳求的目光在从爱德华爵士眼中寻求着许诺。
“比方说,你姨奶奶死后,谁会得到好处?”
“这很简单。我们当中的每个人获益均等。她把财产留给我们四个人平分。”
“她的个人财产价值多少?”
“律师告诉我们,在支付遗产税后还有大约八万英镑。”
爱德华爵土略显诧异地睁大眼睛。
“这笔数目可不小。我想,这事发生以前你就知道你姨奶奶的财产总额?”
玛格达琳摇摇头。
“不——我听说以后感到很意外。莉莉姨奶奶对于钱总是谨慎得要命。她仅有一个仆人,而且总是说要节俭。”
爱德华爵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玛格达琳坐在椅子上,略微向前欠了欠身。
“你会帮我的——是吗?”
此时,爱德华爵士正在对这个故事本身发生兴趣,而她的话把他吓了一跳。
“亲爱的年轻女士——我能做些什么呢?如果你想要好的法律咨询,我可以给你名字——”
她打断了他。
“哦!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你本人的帮助——作为朋友的帮助。”
“你这么说很迷人,可是——”
“我想要你到我们家里来。我想要你问问题。我想要你亲眼看看,然后作出自己的判断。”
“可是,亲爱的年轻——”
“记住,你答应过。任何地点——任何时候——你说,如果我需要帮助——”
她望着他,目光恳切然而自信。他感到惭愧,他被莫名其妙地打动了。她发自内心的真诚,她对于随口允诺的坚信,十年了,依旧认作神圣的、具有约束力的东西。这种话,有几个男人没有说过——几乎成了陈词滥调!——而他们之中鲜有几个被要求兑现诺言。
他有气无力地说:“我确信有很多人能比我给你更好的建议。”
“我有很多朋友——当然是这样。”(他被她天真的自信逗乐了)“不过你瞧,他们当中没有一个算得上聪明。不像你。你已经习惯于盘问别人。而且,你经验丰富,一定知道。”
“知道什么?”
“他们究竟无辜还是有罪。”
他对自己自嘲地笑笑。他自以为,总的说来,他从前通常是确信这一点的。尽管在许多场合,他个人的见解与陪审团的意见并不一致。
玛格达琳神经质地用手把额上的帽子向后推了推。她环视了一下屋里,说道:
“这里真安静。有时,你不渴望有些声响吗?”
死胡同!她无意中随口说的这些话触到了他的痛处。死胡同。是的,不过总有出路——你来时的路——你重返世界的路……内心的冲动与青春活力在搅扰着他。她纯朴的信任触动了他性情中善良的一面——而她所处的困境又触动了其它的什么——那个内心的犯罪学家。他真想见见她提到的这些人。他想要作出自己的论断。
他说:“如果你确信我能帮忙……听着,我不能保证什么。”
他指望她喜出望外,但是,她表现得很平静。
“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我一向都把你当作真正的朋友。你能现在就跟我回去吗?”
“不。我想,如果明天去,结果会更令人满意。你能把克雷布特里小姐的律师的姓名与地址给我吗?我想问他几个问题。”
她用笔写下然后递给他。随后,她站起身来,颇为羞涩地说:
“我——我真是太感谢了。再见。”
“你自己的地址是?”
“我有多蠢。切尔西,帕拉丁街18号。”
第二天下午三点钟,爱德华-帕利泽爵士一本正经地踱着步向帕拉丁街18号走来。此前,他已经做了几件事情。
早上,他刚刚去过伦敦警察厅,那里的助理厅长是他的老朋友。此外,他还会晤了已故去的克雷布特里小姐的律师。因此,他对于情况有了更清楚的了解。克雷布特里小姐对于钱的安排有些不同寻常。她从不使用支票簿。相反地,她习惯于写信给她的律师,要他准备一定数额的五英镑面值的钞票,数额几乎总是一样。每次三百英镑,每年四次。她总是乘坐四轮马车亲自来取钱,她认为马车是惟一安全的交通工具。其余时候,她从不离开家门。
在伦敦警察厅,爱德华爵士得知,对于此案的金钱问题已经进行了详细的调查。马上又快到了克雷布特里小姐取钱的时候。据推测,她已花完——或是几乎花完了先前的三百英镑。但正是这一点难以确定。通过核查家庭支出,很快发现克雷布特里小姐每季度的支出远低于三百英镑。另一方面,她习惯于将五英镑的钞票送给那些贫困的朋友和亲属们。她去世时屋里究竟有很多还是几乎没有钱值得探讨。
屋里一个便士也没有找到。
当爱德华爵士走近帕拉丁街时,萦绕在他脑海中的正是这个问题。
屋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位个头不高的老妇人,她警惕地盯着他。他被领进走廊左边的一间宽敞的双人房间里。就在这儿,玛格达琳小姐来见他。比先前更加明显的是,他看到她的脸上流露出紧张不安。
“你让我问问题,我来了。”爱德华爵土说,当他握手时,脸上带着微笑。“首先,我想知道,是谁最后见到你的姨奶奶,当时的准确时间是多少?”
“是在吃过茶点以后——五点钟。玛莎最后一个见到她。她那天下午去付账,随后给莉莉姨奶奶拿回了零钱还有账簿。”
“你信任玛莎吗?”
“哦,绝对信任。她跟了莉莉姨奶奶——哦!我想是三十年。她一向为人忠厚。”
爱德华爵士点点头。
“还有一个问题。埃米莉为什么服用止痛药粉?”
“哦,因为她当时头疼。”
“当然。可她这样头疼会不会另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呢?”
“噢,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那天午饭时有些大煞风景。埃米莉生性易于激动,神经紧张。她过去有时和莉莉姨奶奶吵架。”
“她们吃午饭时吵架了?”
“是的。莉莉姨奶奶动辄对小事发难。总是无事生非——随后就唇枪舌剑——埃米莉会信口胡说一通她根本不会当真的话——说她离开这儿,再也不回来了——说她气得吃不下饭——哦!各种各样的傻话。莉莉姨奶奶说,埃米莉还有她的丈夫最好及早收拾包裹离开。可事实上,这些话根本不是当真的。”
“因为克雷布特里先生和夫人根本就担负不起收拾行李离开?”
“哦,不仅这些。威廉喜欢莉莉姨奶奶。他的确这样。”
“不会凑巧一天吵了几架吧?”
玛格达琳涨红了脸。
“你是说我?关于我想成为一名时装模特的争执?”
“你的姨奶奶不同意?”
“是的。”
“你为什么想去做时装模特,玛格达琳小姐?你觉得这种生活很吸引人吗?”
“不,只是无论做什么也比在这儿无所事事住下去好。”
“嗯。那么现在你已经得到优厚的薪金喽?”
“哦!是的,现在情况大不一样了。”
她极其纯朴地承认这一点。
他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相反地,他问道:“你的兄弟呢?他也跟人吵架了吗?”
“马修?哦,不。”
“那就没人能说他具备动机,希望除去他那碍事的姨奶奶。”
他随即觉察到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沮丧。
“我忘了,”他不经意地问道,“他欠了很多债,不是吗?”
“是的;可怜的马修。”
“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
“是的——”她出了口气。“现在可以松口气了。”
她依旧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他匆忙转换了话题。
“克雷布特里先生和夫人,还有你的兄弟,他们现在都在家吗?”
“是的;我告诉过他们您要来。他们都急着要帮忙。哦,爱德华爵士——不知怎的,我有种预感,您不会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我们当中没人与这事有牵连——终究,凶手是家庭成员以外的人。”
“我可不会导演奇迹。我也许可以找出真相,可并不能使真相成为你所希望的样子。”
“不能吗?我觉得你能做到任何事——任何事情。”
她离开了房间。他心里不安地想:“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想要我辩护吗?是为了谁呢?”
这时,走进一个年约五旬的男子,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生就一副健壮的身板,不过背有些驼。他衣着不整,头发凌乱。他看上去态度和蔼,不过神情却有些茫然。
“是爱德华-帕利泽爵士吗?哦,您好。玛格达琳要我来的。您想要帮助我们,我敢肯定,您是个好人。尽管我认为人们最终什么也发现不了。我是说,他们抓不到那家伙。”
“那么,你认为是盗贼了——家里人以外的什么人?”
“喔,一定是这样。不可能是家里人。如今的窃贼都很狡猾,他们像猫一样攀援,进出自如。”
“克雷布特里先生,悲剧发生时,你在什么地方?”
“我正忙我的邮票——在我楼上的小起居室里。”
“你什么也没有听到吗?”
“没有——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我全神贯注时什么也听不到。我真蠢,可情况就是这样。”
“你说的起居室在这间屋子上面吗?”
“不,在后面。”
门又开了。走进一个矮个金发女人。她的双手神经质地抽搐着。她看上去焦躁不安。
“威廉,你为什么不等等我?我说过‘等一下’。”
“对不起,亲爱的,我忘了。爱德华-帕利泽爵士——这是我妻子。”
“你好,克雷布特里夫人。希望你不介意我到这儿来提几个问题。我知道你们都急着想把这件事情澄清。”
“当然。可我没有什么情况能告诉您——我能吗,威廉?
我当时睡着了——在我床上——直到玛莎尖叫时我才惊醒。”
她的双手依旧在抽搐着。
“克雷布特里夫人,你的房间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间屋子上面。可我什么也没听见——我怎么能听到呢?我睡着了。”
除此之外,他再也从她嘴里得不到什么。她一无所知——她什么也没有听到——她一直在睡觉。
她用一种受到惊吓的女人的偏执反复重申这一点。然而,爱德华爵士知道这正是——可能是——事情的真相。
他最后找了个借口脱身——说他想问玛莎几个问题。
威廉-克雷布特里主动提出带他去厨房。在门厅里,爱德华爵士几乎与一个正疾步向前门走去的高大黧黑的年轻人撞个满怀。
“是马修-沃恩吗?”
“是的——不过听着,我没时间。我有一个约会。”
“马修!”楼上传来他姐姐的声音。“哦!马修,你答应过——”
“是的,姐姐。可现在不行。我得去见一个人。而且,无论如何,这该死的事情谈了一遍又一遍究竟有什么用。我们跟警方已经谈够了。我对这出表演烦透了。”
前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马修-沃恩已经退场了。
爱德华爵士被领进厨房。玛莎正在熨衣服。她停下手里的活,手里还抓着熨斗。爱德华爵士随手把门关上。
“沃恩小姐要我帮她的忙,”他说,“希望你不反对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看着他,随后摇了摇头。
“不是他们当中的人干的,先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们是你所能见到的最好的绅士淑女。”
“这点我并不怀疑。但是,你知道,说他们好,这我们爿不能称之为证据。”
“也许不能,先生。法律真是可笑,但是也有证据——
像你所说的,先生。他们当中如果有人这么做了,我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肯定——”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先生。喂,听那个——”
“那个”是指他们头上发出的吱嘎声。
“楼梯,先生。每当有人上下楼时,楼梯会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无论你走起路来多么安静。克雷布特里夫人当时正躺在床上,克雷布特里先生正在翻弄他那些可怜的邮票,而玛格达琳小姐又在楼上摆弄她的机器。如果他们三个当中有一个下楼来,我当时应该知道。可他们并没有!”
她说话时那种深信不疑的样子打动了律师。他想:“一个出色的证人。她的话很有分量。”
“可是,你也许并没有注意到。”
“不,我会的。可以这么说,即使不去注意,我也会注意到的。正如当门关上,有人出去时,你会注意到一样。”
爱德华爵士转换了他的立场。
“可以证明三个人不在场,可是,还有第四个人。当时,马修-沃恩先生也在楼上吗?”
“不在,可是,他在楼下的小屋里。就在隔壁。他当时正在打字。从这儿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机子一刻不停。一刻不停,先生,我可以发誓。是讨厌的、烦人的僻僻啪啪的打字声。”
爱德华爵士停顿了片刻。
“是你发现的她,不是吗?”
“是的,先生,是我。可怜她头发上沾满了鲜血,躺在那儿。由于马修先生打字机的噼啪声,我们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你能肯定没有人走迸那间屋子吗?”
“他们怎么能呢,先生,又不让我知道?这儿的门铃会响,而且,只有一扇门。”
他盯着她的脸。
“你喜欢克雷布特里小姐吗?”
她的脸上泛起——真正的——显而易见的——红色。
“是的,的确是这样,先生。但对于克雷布特里小姐——
哦,我现在上了年纪,现在也不必介意提起这事。当我还是一个女孩时,先生,我遇到了麻烦,而克雷布特里小姐保护了我——让我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她这么做了,直到麻烦结束。为了她我可以去死——我真会这么做的。”
爱德华爵士听出了其中的真挚。玛莎是真诚的。
“就你所知,没有人走近房门?”
“根本不可能有人来过。”
“我是说就你所知。但如果克雷布特里小姐当时是在等什么人——如果是她自己为那人打开门……”
“哦!”玛莎看起来吃了一惊。
“我想,这是可能的?”爱德华爵士旁敲侧击地问道。
“这有可能——是的——不过不大可能。我是说……”
她显然感到震惊。尽管她无法否认,可她的确想这么做。为什么?因为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另有内幕。果真这样吗?家里面的四个人——其中一个有罪?玛莎是要庇护那个有罪的当事人吗?楼梯当时是否发出了吱嘎声?是否有人偷偷下楼来,而玛莎知道那人是谁?
她本人是诚实可靠的——爱德华爵士确信这一点。
他望着她,依旧坚持己见。
“我想,克雷布特里小姐当时是有可能这么做的,那间屋子的窗户正对着大街。她可以从窗户里看到那个她正在等的人,随后走到门厅,让那个男人或是女人进来。她甚至希望旁人没有看见这个人。”
玛莎看起来心烦意乱。最后,她勉强说道:
“是的,先生,也许你是对的。我从未考虑到这一点。没有想到她当时是在等一位绅士,是的,这完全有可能。”
似乎她开始洞察到这种说法的优点。
“你是见她最后一面的人,不是吗?”
“是的,先生。是在我收拾完茶点以后。我把单据和剩下的零钱交给她。”
“她给你的是五英镑面值的钞票吗?”
“只有一张五英镑的钞票,”玛莎的声音里透露着震惊。
“单据上的数目从未达到过五英镑。我一向小心谨慎。”
“她把钱放在什么地方?”
“我并不十分清楚,先生:依我看,她自己随身带着——
在她的黑色天鹅绒手提包里。不过,当然也可能她会把钱放在卧室的抽屉里,然后锁上。她总喜欢把什么东西都锁起来,尽管总是把钥匙弄丢。”
爱德华爵士点点头。
“你不知道她有多少钱——我是说,五英镑的钞票?”
“不,先生,我说不出确切的数目。”
“而且,她从未向你说起什么,会使你以为她在等什么人?”
“没有,先生。”
“你非常肯定吗?她当时究竟是怎么说的?”
“喔,”玛莎考虑了一下,“她说屠夫都是恶棍和骗子,还说我多买了四分之一磅的茶叶,她还说克雷布特里夫人不喜欢吃人造黄油纯粹是胡说,还说她不喜欢我替她找回的六便士硬币当中的一枚——是一枚新市,上面有橡树叶子——她说它不好用,我费了好大气力才使她回心转意。她还说——哦,说鱼贩送来的是黑线鳕鱼,而不是牙鳕,又问我是否告诉了鱼贩,我说是的——真的,我想就是这些,先生。”
玛莎的言辞使得这位已不在世的女士清晰地浮现在爱德华爵士眼前,即便是再详尽的描述也做不到这一点。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位不大容易讨好的女主人,呃?”
“有些爱挑剔。不过,可怜的人儿,她并不经常外出,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于是不得不找些事情开心。她虽然很挑剔,但心肠很好——凡是上门来的乞丐,没有一个是空着手走的。她也许挑剔,可真正是一位慈爱的女士。”
“我很高兴,玛莎,她在去世后还有人怀念她。”
老仆人屏住了呼吸。
“你是说——哦,可是,他们都喜欢她——是真的——
在内心深处。他们都不时与她发生争吵,可这并不意味着什么。”
爱德华爵士抬起头来。屋顶上发出吱嘎声。
“是玛格达琳小姐在下楼。”
“你怎么知道?”他突然向她提问。
老妇人涨红了脸。“我听得出她的脚步。”她喃喃说道。
爱德华爵士疾步离开了厨房。玛莎是对的。玛格达琳刚刚走下楼梯。她满脸期望地看着他。
“到目前还没有大多进展。”爱德华爵士说道,算是应答她的目光,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碰巧不知道你的姨奶奶遇害那天她收到了哪些信件?”
“它们还都在。当然,警方已经都检查过了。”
她在前面领路,走进一间双人起居室。她打开一个抽屉上的锁,从里面取出一个大黑天鹅绒制成的手提包,上面还带有一个老式的银制钩子。
“这是姨奶奶的手提包。这屋里的一切都正如她遇害那天一样。我保留了它的原样。”
爱德华爵士向她表示感谢,随后将包里的东西倒在桌上。他想这提包算得上是一个脾气古怪、上了年纪的女士的手提包的典型样品。
包里有些剩余的银市,两个小姜饼,三份有关乔安娜-索斯科特的花边文字的剪报,一首描写失业的歪诗,一份老莫尔年鉴,一大片樟脑,几副眼镜和三封信。一封署名“表妹露西”寄来的字体细长的信件,一张修表的账单,以及一家慈善机构的呼吁书。
爱德华爵士仔仔细细查看了每样物品,随后把包重新装好,递给玛格达琳。最后,他叹了口气。
“谢谢你,玛格达琳小姐。恐怕这里面没有什么重要的线索。”
他站起身,一边评论说从窗户可以清楚地俯瞰到前门的台阶。随后他握住玛格达琳的手。
“你要走了吗?”
“是的。”
“可是这——这一切都会没事吗?”
“从事法律工作的人从不这样轻易下结论。”爱德华爵士庄重他说。随后,他溜走了。
他走在街上,陷入沉思之中。难题就在他的掌中——但他却解决不了。需要一样东西——某件小事。只是指明一下方向。
有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下,他吃了一惊。原来是马修-沃恩。他有些气喘吁吁。
“我一直在追你,爱德华爵士。我想道歉。为了我半小时以前的粗鲁举止。不过,恐怕我是世界上脾气最好的人了。你能过问这件事真是太好了。你想知道什么请随便问。
如果我能帮忙的话——”
突然,爱德华爵士挺直了身体。他的目光紧紧盯住——不是马修——而是街的对面。马修有些不知所措,又重复道:
“如果我能帮忙的话——”
“你已经帮了我的忙,亲爱的年轻人,”爱德华爵士说道,“在这个特别的地方拦住我,让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我本来也许会错过的一件事上。”
他用手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家小餐馆。
“二十四只黑画眉餐馆?”马修困惑地问道。
“正是。”
“它的名字有些古怪——不过我想你在那儿总能吃到像样的饭菜。”
“我可不想冒险去试验。”爱德华爵士说道,“朋友,我比你早离开托儿所,不过,我对于儿时的童谣可能记得更清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有一首是这样的:唱一首六便士的歌,一只装满黑麦的口袋;二十四只黑画眉,在馅饼里被烘烤——诸如此类。它的其余部分与我们无关。”
他猛地转过身。
“你去哪儿?”马修-沃恩问道。
“回你们家去,我的朋友。”
他们无声地往回走,马修-沃恩狐疑地瞅着他的同伴。
爱德华爵士走进屋里,大步走到一个抽屉跟前,拿出一个天鹅绒的提包并把它打开。他看看马修,年轻人不情愿地离开了屋子。
爱德华爵士把银币倒在桌子上。随后,他点点头。他没有记错。
他站起来,按响了铃,一边把一样东西塞进手里。
听到铃声,玛莎走了进来。
“告诉我,玛莎,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曾经与你过世的女主人因为一枚六便士的硬币发生了小小的口角。这里有两枚六便士的硬币,可它们都是老式的。”
她迷惑地盯着他。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那天傍晚的确有人来过这间屋子——你的女主人给了这个人六便士……我想她给他六便士是为了换这……”
他迅即把手向前一伸,取出那首描写失业的打油诗。
只看一眼她的脸就什么都明白了。
“游戏结束了,玛莎——你瞧,我明白了。你不如把事情的始未都告诉我吧。”
她跌坐在椅子上——泪水从脸上簌簌落下。
“的确——的确——门铃不能正常发声——我当时不敢肯定,于是就想最好是去看看。我走到门边时,他正把她击倒。一卷五英镑的钞票就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是看到了这些钱——还有以为她是独自一个人在家的想法才使得他这么做的——因为是她亲自来给他开的门。我喊不出声。
我都瘫倒了,这时他转过身来——我看到他正是我的儿子“哦,他一向是个坏孩子。我总是尽可能把自己的钱都给他。他蹲过两次监狱。他一定是来看我的,这时,克雷布特里小姐看到我没有去开门,就自己去开门。他吃了一惊,拿出一张描写失业的传单。慈善的女主人让他进来,取出六便士。而此时,那卷钞票依旧像我给她零钱时一样,放在桌子上。可魔鬼附体,他走到她身后,随后把她击倒了。”
“随后呢?”爱德华爵土问道。
“哦,先生,我能怎么做呢?我自己的骨肉。他的父亲很坏,本也随他——可他是我自己的儿子。我把他推出屋外,返身走回厨房按时准备晚饭。你认为我非常邪恶吗,先生?
当你问我问题时,我尽量不撒谎。”
爱德华爵士站起来。
“可怜的女人,”他动情地说,“我真为你难过。然而,你知道,法律会自有公论。”
“他已经逃离了这个国家,先生。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那么,他也许可以逃离绞刑架,不过别指望这个。请叫玛格达琳小姐来见我。”
“哦,爱德华爵士。你真太出色了——你真太出色了。”
当他详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玛格达琳小姐说道,“你把我们都救了。我该怎么谢你呢?”
爱德华爵士俯身冲她一笑,轻轻拍拍她的手。他简直就是个伟人。小小的玛格达琳当年乘坐西卢里克号航船从美洲归来时,可真是楚楚动人。十六岁的花季——真美妙!当然,她现在已是青春不再了。
“下次你需要朋友的时候——”他说。
“我会直接去找你。”
“不,不,”爱德华爵土警觉地喊道,“我可不想你这么做。还是去找年轻人吧。”
他老练地摆脱了那满怀感激的一家人,叫了一辆出租车。当他跌坐在车上时,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即便是清纯的十七岁的魅力,看起来也值得怀疑。
这根本无法与汗牛充栋的犯罪学藏书室相提并论。
出租车掉头驶入安娜女王小巷。
他的死胡同。
[book_title]爱德华·鲁宾逊的男人气概
“比尔挥动着健壮的臂膀把她抱起来,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伸出双唇给了他一个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吻——”
爱德华-鲁宾逊先生叹了口气。他放下手中的《爱至高无上》一书,目光凝视着地铁的窗外。他们正在穿越斯坦姆福德小河。爱德华-鲁宾逊心里还在想着比尔。比尔绝对属于那种女小说家笔下所垂青的具有完美男性气概的男人。爱德华羡慕他的肌肉,他粗旷英俊的面容,还有他炽烈的激情。他再次捧起书,阅读有关马切萨-比安卡的那段描述。她的美貌如此令人倾倒,她的魅力如此令人陶醉,以致于强壮的男人在她的面前就像是九柱戏中的木柱一样横七竖八地倒下去,他们因为爱而变得孱弱无助。
“当然,”爱德华自言自语道,“一派胡言,这种东西。纯粹胡说,一定是。不过,我想知道——”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惆怅。生活当中何处有浪漫与冒险?
真有令人陶醉、美貌动人的女人吗?真有像火焰一样能把人吞噬的爱吗?
“可是,我生活在现实中,这是事实。”爱德华叹道,“我还是得像其他的小伙子们一样处事。”
可他又想,总的说来,自己算是个走运的年轻人。他有理想的栖身之所——在一家生意兴隆的公司作文书工作。
他身体健康,没有人指靠他,而且他跟莫德订了婚。
但是一想到莫德,他的脸就罩上了阴影。虽然他绝不会承认,但他是怕莫德的。
莫德。他爱她——是的——他依旧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从后面欣赏着她从那件廉价的四英镑十一便士的短衫里露出的雪白脖颈。当时他在电影院里坐在她的身后。与他同来的朋友认识她,就介绍他们相识,毫无疑问,莫德非常出色。她模样俊俏,人很聪明,又极有淑女风范,而且,她总是熟请世事。人人都说,她属于那种能够成为贤淑妻子的人。
爱德华不知道马切萨比安卡是否能够成为这种贤妻。不知怎的,他有些怀疑这一点。他想象不出,性感的比安卡,红红的嘴唇,婀娜的身姿,如何能够温顺地为充满阳刚之气的比尔缝缀纽扣。不,比安卡属于浪漫故事,而眼前是现实生活。他与莫德在一起会很幸福。她的知识那么丰富……
但是,他依旧希望她不是这么——嗯,尖刻,这样动辄“责骂他”。
当然,她这么做完全是她的精明与常识使然。莫德非常通晓事理。通常,爱德华也很明白事理,只是偶尔有的时候——比如,他曾经想要这个圣诞节结婚。而莫德则指出,再等一段时间要明智得多——也许一两年。他的薪水不多。他曾经想要送给她一只昂贵的戒指——她被吓呆了,迫使他把它收回,换了一只便宜的戒指。她所具有的特点都是优点,只是爱德华有时倒希望她身上能多一些缺点,少一些美德。正是她的那些美德迫使他作出一些孤注一掷的事情来。
比如说——
由于负疚,一朵红晕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他一定得告诉她——立刻告诉她。他内心的负疚感已经使他行为乖戾。
明天是三天假期的第一天,她曾经建议他到她家里来与她的家人共度这一天。而他却以一种愚笨的方式,一种不可能不引起她怀疑的方式,从中脱身——他编了一个冗长的故事,说自己已经答应跟他的一位乡间的朋友共同度过那天。
他在乡间根本没有朋友。他有的只是内心的负疚感。
三个月以前,爱德华-鲁宾逊与几十万个其他年轻人一道,参加了一家周报举办的竞赛。
要求是将十二个女孩的名字按照她们受欢迎程度的顺序排列出来。爱德华当时就有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自己所偏好的总是错的——这一点他早在先前的几场类似的竞赛当中就注意到了。他把这十二个名字按照自己的顺序排出来,然后,从这张名单的顶端和底部依次轮流取一个名字,重新把它们写下来。
结果揭晓时,爱德华十二个当中答对了八个,被授予一等奖五百英镑。这项结果,虽易于归为运气,但爱德华坚持认为这是他的“系统”的直接结果。他为自己感到十分自豪。
接下来的是,该怎么花这五百英镑?他很清楚莫德会说什么。用它去投资。对于将来是一笔不错的储备金。当然,莫德非常正确,这他心里明白。但是,在竞赛中赢钱,这种感觉是世上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的。
如果这笔钱是作为遗产留给他的话,他倒情愿把它捐给教会,权且用作皈依费用,或是购买英国政府发行的债券。但是,仅仅通过动一下笔杆就得来的钱,正如孩子的六个便士一样——“就是你的——来得容易花得快。”
在他每天去办公室的路上,必定经过一家精品商店。在这店里,有一个难以置信的梦想中的物品:一辆小型双座汽车,长长的、闪闪发亮的车头上清清楚楚地标着价钱——
465英镑。
“如果我有了钱,”爱德华日复一日地冲着它说,“如果我有了钱,我就把你买下来。”
而现在他——如果不算富有的话——至少拥有一笔钱,足以实现他的梦想。那辆车,那辆熠熠生辉、诱人心魄的可爱的车,就是他的了,如果他愿意付这笔钱的话。
他本打算把钱的事告诉莫德。他一旦把这事告诉她,他就可以便自己免受诱惑。面临莫德的威仪与反对,他绝不敢固执己见。但是,碰巧,是莫德自己促成了这件事。当初,他带她去看电影——而且是那儿最好的座位。可是,她却好心而又坚定地向他指出他做的傻事——把好端端的钱都浪费了——花T英镑六便士,而不是两英镑四便士。而一个人坐在后排一样看得很清楚。
爱德华听着她的指责心里在生闷气。莫德感到她的话起了效果,觉得心满意足。可不能让爱德华这样挥霍下去。
她爱爱德华,但她也意识到他的弱点——她目前的任务就是去影响他,使他正确行动、处事。她看着他蠕虫一般的举止,心里感到十分满意。
爱德华的确像是一只蠕虫。像蠕虫一样,他转过身子。
他依旧为她的言辞压得喘不过气来,然而也正是在这一刻,他下定决心要买那一辆车。
“去她的。”爱德华自言自语道,“平生第一次,我将做我喜欢的事。莫德尽可以去管自己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他走进那家玻璃制成的宫殿。里面还是那些神气的住户,它们的瓷釉与金属闪烁着光芒。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漫不经心,他买下了那辆车。买辆车是世上最容易的事!
他买下这车如今已有四天。他开着车子四处游荡,表面平静,内心却沐浴在狂喜之中。迄今,他对莫德只字未提。这四天里,每天一到午饭时间,他就去接受指导,学习如何摆弄这个可爱的生灵。他是个聪明的学生。
明天就是圣诞前夜,他得带她到乡村去。可是,他向莫德说了谎。如果必要,他还要撒谎。他的整个身心都被这件新的财产所占据了。对于他,它就代表浪漫、冒险,以及他渴望然而从未获得的一切。明天,他将与他的情人~道启程。
他们将在凛冽的寒气中疾驰,将伦敦的心悸与烦忧抛到脑后——到宽阔空旷的地方去……
此刻的爱德华,尽管他自己并不知道,已经非常接近于一个诗人了。
明天——
他低下头,看看手里的书——《爱至高元上》。他笑着把书塞进衣兜里。汽车,马切萨-比安卡的红嘴唇,以及比尔非凡的英勇都掺杂到了一起。明天——
天气,对于那些指望她的人来说,通常就像一个让人难过的荡妇。可是,第二天的天气却正合爱德华的心意。她给了他梦寐以求的那种天气,闪闪发亮的白霜,淡蓝色的天空,橙色的太阳。于是,满怀探险的激情和不顾一切的鲁莽,爱德华驾车驶出伦敦。他先是在海德公园之角碰到了麻烦,随后又在帕特尼大桥遇到了意外的事情:变速器出了毛病,而且车闸不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其他司机的呵斥向爱德华倾泻而来。但是对于一个新手来说,他的表现还不是很糟。
此刻,他正开车驶上一条司机们所钟爱的宽阔的公路。今天,这条路上没有什么阻塞。爱德华继续向前开着,深为自己能主宰这样一辆光彩照人的汽车而陶醉。他满心欢喜地在寒冷的银白世界里疾驶而去。
这一天他欣喜若狂。他先是在一家老式客栈停车吃午餐,后来又在这里停车用午后茶点。后来,他才极不情愿地调头——重新回到伦敦,回到莫德身边,回到那些无可避免的解释与指责之中……
他叹了口气,被打断了思绪。明天就由它去吧。他还有今天。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着迷的?车子在黑暗中疾驰,车灯搜寻着前面的道路。哦,这是最绝妙的了!
他断定自己已没有时间停车用晚餐。在黑暗中驾车需要小心对待。回伦敦的时间比他原先想象的要长。八点整,他驶过欣德黑德,来到“潘趣酒碗”的边上。月光下,两天前的降雪还未融化。
他停下车,停在那儿瞪眼看着。如果他直到午夜才返回伦敦,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他根本再也不回去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还舍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他跳下车,向路边走去。一条婉蜒而去的小径诱人地出现在眼前。爱德华无法抵挡这种诱惑,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心旷神怡地漫步在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他从未想到世上有如此景致。而这是属于他的,都是他的,是他那正忠实地候在路边的光彩照人的情人给他的。
他又重新爬上路边,钻进车里,一路驶去。刚才发现的美景依旧使他感到有些眩晕。而这种美景,即使是最平凡的人也会偶尔遇到的。随后,他叹口气,又回过神来。他把手伸进车兜里去拿这天早些时候他曾经放在里面的一条备用围巾。
可是,围巾不见了。车兜是空的。不,不完全是空的——
有些略手的、坚硬的东西——像是卵石。
爱德华把手探到兜底。接下来,他像是丧失了理智,直勾勾地瞪大了眼睛。
他手里拿着的,从指间垂落下的,月光在上面撞击出上百个火花的,是一条钻石项链。
爱德华瞪眼看了又看。千真万确。一条或许价值数千英镑的钻石项链(因为都是大颗粒的钻石)原来一直在车兜里恬然而憩。
可究竟是谁把它放在那儿?自然,当他离开镇子的时候,项链还不在车兜里。当他在雪原中漫步时,一定有人来过,然后有意把它塞进车里。可为什么?为什么选择他的车子?
是否项链的主人弄错了?或者,这项链也许是偷来的?
随即,正当这些念头在他的脑中飞速旋转时,爱德华突然感到身体发僵,全身冰凉。这不是他的车子。
的确,这很像是他的车。它有同样耀眼的深红颜色——
红得就像马切萨-比安卡的嘴唇——它有同样的长长的、闪闪发亮的车头,但是借助于上千个微小的痕迹,爱德华意识到这不是他的车。尽管这是辆新车,闪闪发亮,可是车上有星星点点的疤痕,而且,还有一些尽管细微但绝不会错的、磨损的痕迹。如果这样……
爱德华没有再犹豫,他迅速调转车身。车子调头不是他的强项。倒车时,他总是仓皇失措,打错方向盘。而且,他常常会被纠缠在油门与脚闸之间而产生灾难性的后果。然而,最终,他成功了,于是,车子又径直向山上呜呜开去。
爱德华记得,当时不远处停着另外一辆车子,只是他并未特别留意。他散完步往回走的时候,选择的不是那条他先前去山谷里散步时的路。他当时想,正对着路口的就是他的车子。实际上,他的车子一定是另外一辆。
大约十分钟后,爱德华又回到了他当时停车的地方。可路边一辆车也没有。这辆车的主人一定开着爱德华的车走了——或许,他也因为车子相似的外表而弄错了。
爱德华从兜里取出项链,茫然地让它从指间滑过。
下一步该怎么办?开车去最近的警察局?解释一下情况,递上项链,再给出自己的车牌号码。
可他的车牌号码究竟是多少呢?爱德华想了又想,可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他感到身上发凉,心里一沉。在警察局里,他看上去会是最大的傻瓜。号码里面有个8,这是他惟一能够记起的。当然,这并不真正重要——至少……他不安地看着项链。设想一下,如果他们认为——噢,他们不会的——可他们也许还是会的——认为是他偷了车子和项链,怎么办?因为,毕竟,想想这事,理智正常的人谁会把昂贵的钻石项链漫不经心地塞进敞开的车兜里?爱德华跳下车,走到车子后部。车牌号是XR10061。除了一个事实,就是这绝对不是他的车牌号以外,这数字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随后,他又有条不紊地搜寻了所有的车兜,终于找到一张纸片,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些字。借着车灯的光亮,爱德华很容易地读出了上面的字。
“来找我,在格里恩,索尔特街拐角处,十点钟。”
他记得格里恩这名字。这天早些时,他曾在路边一根柱子上见过这名字。紧接着,他下了决心。他要到格里恩村去,找到索尔特街,去见那个写这纸条的人,把情况当面解释一下。这么做比在当地警察局里看上去像是个傻瓜要强多了。
他几乎是兴高采烈地开车离去。这件事不同寻常,而钻石项链更使得它令人激动而又神秘莫测。在寻找格里恩时,爱德华颇费了些周折,而找到索尔特街更不容易。但在敲门唤醒了两户村民以后,他终于成功了。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条狭窄的道路行进,一边仔细留意路的左边,村民们告诉他,索尔特街在这边分岔。可这时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几分钟。
他转过一个拐角,突然出现在那条街上。当他停车时,一个人从黑暗中走上前来。
“总算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喊道,“杰拉尔德,你路上走了这么久!”
她说着,走到车前,车灯照在她的身上,爱德华屏住了呼吸。她是他所见过的最光彩夺目的生灵。
她很年轻,漆黑的头发,鲜红的嘴唇,身上厚厚的斗篷敞开着。爱德华看到她穿着全套的夜礼服——一套火焰般的紧身连衣裙,勾勒出她完美的体形。她脖子上还戴着一串精美的珍珠项链。
突然,这个女孩吃了一惊。
“噢,”她喊道,“不是杰拉尔德。”
“不是。”爱德华匆忙说道,“我得解释一下。”他从兜里掏出钻石项链,拿到她的面前。“我叫爱德华——”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这个女孩拍拍双手,打断了他:
“当然,是爱德华!我非常高兴。可那个傻瓜吉米电话里告诉我,他会派杰拉尔德开车来。你能来,这可真够冒险的。我太想见到你了。记得我六岁以后就再未见过你。我看见你手里已经拿到了那条项链。村里的警察也许会前来观赏它。啊,这里冷得像冰一样。让我上车。”犹如梦中一般,爱德华打开了车门,她轻盈地跳上车来,在他旁边坐下。她的毛皮衣服扫过他的面颊,一种难以捉摸的气味,像是雨后紫罗兰的气味,直刺他的鼻孔。
他没有计划,甚至没有明晰的思维。瞬间,下意识地,他屈从于冒险的欲望。她把他称作爱德华——如果他是另外一个爱德华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久就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同时,还应该让这出戏演下去。他合上离合器,轻快地驾车离去。
过了一会儿,女孩笑起来。她的笑声正如她本人一样迷人。
“显然,你对汽车不是很在行。我想你在外面没有车吧?”
“不知道‘外面’是指什么地方?”爱德华心里想。他大声说,“不是很在行。”
“还是让我来开车吧,”女孩说,“在我们重新驶上干道之前,在这些小巷里找路可是件棘手的事。”
他欣然让位给她。不久,他们在夜色中嗡嗡穿行的速度与莽撞都使爱德华感到暗自吃惊。她向他扭过头来。
“我喜欢开快车。你呢?你知道,你一点也不像杰拉尔德。没有人会把你们当作兄弟。”
“你跟我想象的也完全不同。”
“我想,”爱德华说,“是我过于平凡了。是这样吗?”
“不是平凡——而是特别。我没法理解你。可怜的吉米怎么样了?我想,他一定是牢骚满腹吧?”
“哦,吉米挺好。”爱德华敷衍道。
“这么说可够轻巧的——可他不走运,刚刚扭伤了脚踝。他把整个事情跟你说了吗?”
“他只字未提。我完全被蒙在鼓里。希望你能告诉我。”
“哦,这事就像一场梦。吉米从前门进来,男扮女装,穿着他女朋友的衣服。我等了他一两分钟,随后爬上窗台。艾格尼丝-拉雷拉的女仆正在为她整理衣服和珠宝,还有其它东西。突然,有人在楼下大喊一声。爆炸声响了,人们大喊救火。女仆冲了出去,我跳进房间,抓起项链,闪电一般出屋下楼,随后走小路穿越“潘趣酒碗”,离开了那个地方。我把项链和该在什么地方接我的纸条顺手塞进了车兜。随后,我回到旅馆去见路易丝,当然是已经换掉了棉靴之后。这是我不在场的最好证明。她根本不知道我外出过。”
“那吉米呢?”
“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可什么都没跟我说过。”爱德华从容地说道。
“哦,在嬉闹时他被裙子绊了一下就把脚扭伤了。他们不得不把他抬上车,让拉雷拉家的司机开车送他回家。想象一下如果当时司机凑巧把手伸进车兜里!”
爱德华与她一起笑起来,可他的心里一片忙乱。他现在多少知道了些情况。拉雷拉这个名字他隐约感到耳熟——
这是个与富有联系在一起的名字。眼前这个女孩,还有一个未曾谋面的叫做吉米的男子,密谋窃走这串项链,并且得手了。因为脚踝受伤,而且有拉雷拉的司机在场,吉米在打电话前没功夫去看车兜里面——或许根本没想去看。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另外一个不曾谋面的“杰拉尔德”一有时机就会这么做。而在里面,他会发现爱德华的围巾!
“情况不错。”女孩说道。
一辆电车从旁边一闪而过,他们已经到达了伦敦市郊。
他们穿梭于往来的车流中。这个女孩是个出色的司机,可她太冒险了!
一刻钟以后,他们在一个寒气逼人的广场中央一座宏伟的庭院前停下车来。
“在我们去里特森之前,”女孩说,“我们可以先换掉一些衣服。”
“里特森?”爱德华询问道。他几乎是满怀敬意地提到那家著名的夜总会。
“是的,杰拉尔德没告诉你吗?”
“没有。”爱德华严肃地说,“那我的衣服呢?”
她皱了皱眉。
“他们什么也没有告诉你吗?我们会把你装扮起来的。
这事我们一定得做到底。”
一位神情庄重的管家打开门,站在一边把他们让进屋。
“小姐,杰拉尔德-钱普尼斯来过电话。他非常着急,想要和您通话,可他不肯留言。”
“我敢肯定他急于与她通话。”爱德华心里说,“无论如何,我现在知道自己的全名了。爱德华-钱普尼斯。可她是谁?他们称她小姐。她为什么要偷别人的项链?是为了偿付打桥牌欠下的债务?”
在他偶尔从报纸上读到的法文长篇连载小说里,美丽高贵的女主人公总是被桥牌债务逼得走投无路。
那位神情庄重的管家把爱德华领到一边,交给一个态度安祥的男仆。一刻钟以后,他在大厅里再次见到女主人,他身着萨维尔-罗服装店缝制的华丽的夜礼眼,再合身不过了。
天哪!多开心的一个夜晚!
他们开车去著名的里特森夜总会。像别人一样,爱德华也曾读到有关它的一些丑闻。只要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迟早会在这里出现。爱德华惟一担心的是认识真正爱德华,钱普尼斯的人会出现。他安慰自己说,这个真正的爱德华显然离开英格兰已经有些年头了。
他们坐在靠墙的一张小桌旁边,呷着鸡尾酒。鸡尾酒!
对于淳朴的爱德华来说,它就代表了放荡生活的本身。那个女孩,裹着一条缝制精美的披中,漠然地呷着杯里的酒,突然,她取下肩上的披中站起身来。
“我们跳舞吧。”
现在爱德华能够全力去做的只是跳舞。当他与莫德走进舞场携手共舞时,那些舞技稍逊一筹的人们都静静站着,满怀艳羡地旁观。
“我差点忘了,”女孩突然说,“项链呢?”
她伸出手来。爱德华已经全然心醉神迷。他把项链从口袋里取出来交给她。使他惊异的是,她居然从容地把它戴在脖子上,随后冲着他迷人地一笑。
“现在,”她柔声说道,“我们跳舞吧。”
他们翩翩起舞。总之,里特森夜总会里看不到更完美的舞姿了。
一曲终了,当他们走向桌边时,一位自命不凡、面有倨傲之色的老年绅士冲着爱德华的舞伴打招呼。
“啊,诺琳女士,总见到你在跳舞!是的,没错。佛里奥特上尉今晚在这儿吗?”
“吉米摔了一跤——扭伤了脚踝。”
“真的吗?怎么回事?”
“详情现在还不大清楚。”
她笑着从他身边走过。
爱德华跟在后面,脑中飞速转动。现在他明白了。诺琳-艾略特女士,闻名遐迩的诺琳女士本人,也许是在英格兰人们谈论最多的女孩。她以自己的美貌、胆识而出名——
她是聪明的年轻人团体的领导人。她与豪斯霍尔德骑兵队的詹姆斯-佛里奥特上尉最近刚刚宣布订婚。
可那条项链?他依旧无法理解那条项链。他必须冒着泄漏自己身份的危险,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
当他们再次就座时,他提到这件事。
“诺琳,为什么这样?”他问,“告诉我为什么?”
她脸上带着一丝朦胧的微笑,眼睛望着远处,依旧沉浸在舞蹈的魅力之中。
“我想,这个你很难理解。对于同样的事情,人们会变得非常厌倦——总是同样的事情。偶尔去寻宝还行,可是很快一切又习以为常。偷盗是我的主意。五十英镑的入场费,然后抽签。这是第三次了。吉米和我抽到了艾格尼丝-拉雷拉。你知道规则吗?盗窃要在三天之内完成,而偷来的东西要在公众场合佩戴至少一小时,否则你就失去了所下的赌注,并且要罚款一百英镑。吉米扭伤了脚踝真不走运,可我们赢得了所有赌注。”
“我明白了。”爱德华说道,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诺琳突然站起身,围上披中。
“开车带我到什么地方去,到码头去。到使人恐怖而又激动的地方去。等一等——”她伸手取下颈上的项链。“这个最好你拿着。我可不想因为它而被谋杀。”
他们一起走出里特森夜总会。车子停在一条狭窄、漆黑的偏僻街道上。他们转过街角向车子走去时,另外一辆车停在路边,一个年轻人跳下车来。
“谢天谢地,诺琳,总算找到你了。”他喊道,“真倒霉。那个愚蠢的吉米开走的是另一辆车。天知道那项链现在什么地方。我们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诺琳女士盯着他。
“你说什么?我们已经得到了项链——至少爱德华拿到了。”
“爱德华?”
“是的。”她用手指一指身旁。
“现在是我遇到麻烦了。”爱德华心里想。“十比一的胜率,这位就是杰拉尔德老弟。”
年轻人盯着他看。
“你说什么?”他缓缓说道,“爱德华还在苏格兰。”
“哦,”女孩喊了一声。她盯着爱德华,“哦!”
她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那你,”她低声说,“是真的盗匪?”
只是瞬间,爱德华就明白了局势。女孩的眼中流露出恐惧——也许是——倾慕?他应该解释一下吗?不能这么驯服!他要把这场戏演到底。
他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我得谢谢你,诺琳女士。”他说,带着公路劫匪的腔调,“你使我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傍晚。”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个年轻人跳下的那辆车。深红颜色,车头闪闪发亮。正是他的车!“祝你们晚安。”
他纵身一跃跳上车,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向前一蹿。杰拉尔德站在那儿目瞪口呆,但是那个女孩动作要更为迅捷。
当车从身边经过时,她纵身跃上车的踏板。
“你得把项链给我——哦,你必须得把它给我,我还得把它还给艾格尼丝-拉雷拉。大度一些吧——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一……我们一起跳舞——我们是——朋友。你难道不把它给我吗?给我?”
一个美得使你陶醉的女人。这样的女人……
而且,爱德华还巴不得丢掉这条项链。这是一个让他故作慷慨姿态的天赐良机。
他从口袋里取出项链放在她伸出的手上。
“我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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