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钻石恒久远 [book_author]弗莱明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33351 [book_dec]讲述在生产钻石的南非一大批未经切割的钻石失踪了,而且谋杀案频发。这些异常现象引起了英国当局的高度重视,于是邦德来到了南非,以钻石批发商的名义展开了一系列的调查,发现一切原来都是他的死对头魔鬼党的首领艾纳斯在背后操纵的,而艾纳斯追求的并不是只是金钱,而是企图利用这些钻石制造具杀伤力的激光卫星设备,用以达到自己邪恶的目的。于是,邦德开始了粉碎这个阴谋的行动。 [book_img]Z_10872.jpg [book_title]第一章 交易 石头下面指头大小的洞里,传来一阵沙沙声,一只体型硕大的帝王蝎从这个洞穴里蹿出来。只见它高高地举着自己的那对利爪,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洞外面是一小块平整坚硬的地面,那只蝎子站在中央,八只脚支撑着身体,准备随时开溜。它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以决定它下一秒的行动。 蝎子身长六寸,覆盖着坚硬的黑色盔甲,湿润的白色毒针从尾部的最后一节伸出,与平坦的背部平行。月光穿过这片庞大的荆棘丛,照射着蝎子的背部,反射出蓝色的光芒。 蝎子缓缓地把毒针缩进外壳,末端的毒液囊也放松了。此时此刻,目标已经找到,它的贪婪完全战胜了对敌人的恐惧。 十二英寸外的沙丘斜坡顶端,一只小小的甲壳虫正小心翼翼地匍匐着前行,它想要寻找一片比荆棘丛更好的落脚处。突然,坡下蹿出一只蝎子,快得连展翅的时间也没有留给它。 甲壳虫的爪子不停地在它身边拍打,突然蝎子伸出螫,猛地刺进了它的身体,很快它就不动弹了。 甲壳虫死了,蝎子则一动不动在原地待了近五分钟。它辨认出了眼前的猎物的种类,又试探了周围是否有敌情。再度确认安全后,它收回利爪,继而伸出一对小小的钳子,插入猎物的身体。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蝎子便慢条斯理地享用了它的猎物。 蝎子杀死甲壳虫的这片荆棘丛,堪称是一个地标。在法属几内亚的西南角,起伏的平原向基西杜古南部绵延四十英里,群山重叠,丛林密布。还有一片二十平方英里的平坦岩石地带,几乎形同一片沙漠。热带灌木丛中,只有这一处荆棘丛,由于根部水分供应充足,植物如房子般高,在百里之外清晰可见。 这片灌木丛处于三地交界地带,虽在法属几内亚境内,向北十英里即是利比里亚的最北端,向东为塞拉利昂边境,穿越该边境即是环塞法杜(Sefadu)的钻石矿区。该矿区是塞拉利昂国际公司(非洲国际公司的子公司)的私有财产,它是南非钻石王国的一部分,同时,也是英联邦在南非的巨额资产之一。 一小时前,帝王蝎待在荆棘丛深处的洞里,外面的两次响动引起了它的警惕。第一次是甲壳虫爬行时发出的摩擦声,蝎子是能立刻察觉并判断出这种动静的。但是荆棘丛外传来另一阵无法辨别的震响,甚至震塌了它的部分巢穴。随后,地面上又发出轻柔的声响,有节奏地震动着,很快成为周围环境中舒缓散漫的背景。一阵短暂的停顿后,再次传出甲壳虫爬行的摩擦声。为了躲避阳光这个敌人,这只蝎子已经在洞穴里待了一整天,对猎物的渴望最终还是让它忘却了一切危险,爬出洞穴沐浴在斑驳的月光下。 当它慢条斯理地用进食钳吮吸着甲壳虫的肉汁时,预示着它死期的信号正从远处东边的地平线传来,人类可以轻易地察觉这种声响,但这却远远超过蝎子的洞察范围。 几英尺外,一只笨重粗糙、指甲被啃得乱七八糟的手轻轻地拿起一块锋利的石头。 整个动作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蝎子仍感觉到空气中似有似无的动静。它立刻举起它的利爪,尾部末端毒螫高高翘起,试图摸索着,它还用近视的双眼盯着它的敌人看了一会儿。 石头重重地砸了下来。 “恶心的黑杂种。” 男人目睹了血肉模糊的蝎子痛苦的挣扎。 他打了一个哈欠,跪在沙子的凹地中,靠着灌木的树干。他在这里已经坐等了近两个小时。他用手护着头,爬到了空地上。 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男人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这也宣告了蝎子的死期。他站起来,抬头看月亮时,看见一个笨重的黑影正从东边快速向他靠近,月光照射到旋转的机翼上,闪闪发光。 他在肮脏的卡其短裤上蹭了蹭,迅速钻进荆棘丛,来到露出后轮的破旧摩托车边。后座下面两侧都挂着皮制工具箱。他从一个箱子中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包,将小包藏在贴身的口袋中,然后又从另一边取出四只手电筒。他带着这些东西离开荆棘丛,来到五十码外的网球场大小的空地。他将手电筒插在降落地的三个角上并打开开关。接着,再打开自己手中的手电筒,站到了第四个角上,等待着。 直升机慢慢靠近他,离地面不足一百英尺的时候,旋翼叶片开始空转,仿佛一只巨大体弱的昆虫。在地面上的那个人眼里,跟往常一样,这东西太吵了。 直升机开始慢慢定位,最后恰巧停在了他头的上方。从驾驶员座舱中伸出一只手臂,向他挥舞着手电光,画了一个摩尔斯代码A。 他在地上画了一个B和C。然后把手电筒直立在地上,躲到旁边,以防扬起的灰尘伤到眼睛。旋翼叶片的声音开始渐渐平息,直升机缓缓地降落了。发动机的咔嗒声也戛然而止,尾旋翼只是在空挡转动,主旋翼空转了几下后就停下来了。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飞机的轰鸣还在回响着。荆棘丛里一只蟋蟀开始鸣叫,附近一只夜莺也在焦灼地叽叽喳喳。 过了一会儿,灰尘都散了,飞行员才砰的一声打开了驾驶员座舱的门,拉出了一个铝制的小楼梯,慢慢地走到地面,动作非常笨拙。他站在飞机旁等着,另外一个男人则绕着飞机场的四个角走,拾起了这四只手电筒。飞行员到达会和地时已经迟到了半小时,他一想到另一个男人一定会在那儿抱怨着说个不停,就觉着很厌烦。他瞧不起所有的非洲人,也不喜欢这个接机人。对于这个前德国空军飞行员来说,他曾经在空军加兰的领导下战斗,保卫过德意志。在他眼里,这些黑鬼,既狡猾愚蠢,又没有教养。当然,他有一个棘手的工作,就是在午夜的时候在灌木丛五百米高处驾驶飞机,然后又飞回去。 那人走过来,飞行员举手打招呼。“一切都好吧?” “希望如此。你又迟到了,天亮前,我就得通过边境线。” “半路上磁发电机出了点问题。我们各自有各自的担忧。真是感谢上帝,一年里只有十三次满月。好吧,如果你已经准备好了那东西,把它给我,等油箱里装满油,我就要走了。” 那人一言不发,从衬衫里掏出钻石矿,把那个整洁沉重的包裹递了过去。 飞行员接过来包裹,上面有些湿答答的,浸着走私者肋骨处的汗水。飞行员把它放在整齐外套衬衫的侧面口袋,然后将手别在身后,在短裤上擦了擦手指。 “好了。”他说,然后转向机身。 “等一下。”接机者说道,话里透着一丝不悦。 飞行员转过身,心想:这个声音就像奴仆向主人抱怨他的食物一样。“乔,怎么啦?” “矿区的局势日趋白热化了。真的很烦人,最近来了一位伦敦赫赫有名的侦查员,你知道他吧?叫西利托。传言是钻石公司雇用的人。他来以后,修改了矿上一批规章制度,惩罚也越来越重,我的手下被吓跑了不少。我必须跟往常一样无情,真倒霉,有一位矿工掉进了压碎机里,事情变得更糟了。我也不得不给他们额外多付百分之十的工资,但是他们仍不满意。我担心,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被矿上的保安人员逮住的。那些黑猪,你知道的,只要毒打他们,他们什么都会供出来的。”他迅速窥视了一下驾驶员的眼神,然后又躲开了,“就这架势,没人可以扛得住粗皮鞭拷问的,别说我了。” “所以?”飞行员问道,停了一下,他又接着问:“你想让我把这一威胁传达给上面?” “我没有威胁任何人的意思,”这个人匆忙辩解道,“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事情变得更棘手了,他们得做到心里有数,至少他们得知道西利托这个人,再看一看董事长的年度报告分析。他说由于走私和非法购买,一年里,我们的钻石矿损失达两百万英镑。这只能依靠政府来阻止这种行为,啥意思呀?就是要端了我的饭碗。” “还有断我的财路,”飞行员迎合道,“那你想要什么?更多的钱?” “是的,”这个人表情倔强,“我想要更多提成,起码得给我百分之二十吧,要不我就不干了。”他试着从飞行员脸上读出一些同情。 飞行员漠不关心地答道:“那好吧,我帮你把信息传达给达喀尔那边,看他们是否有兴趣。我想他们会报告给伦敦那边的,但是这一切跟我没关系。”飞行员第一次温和下来,“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给那些人施压。他们比这个西利托难对付得多,包括公司和我所知道的任何政府,都不比他们难缠。建好这条运输管道后,去年,我们有三人已经丧命于此。一个是因为临阵脱逃,另外两个是因为手脚不干净。你知道吗,这都是你的前任搞出来的事,难道不是吗?他一直很小心谨慎,但死得很惨:有人在他床底下放了炸药。” 在一刹那间,月光下两人沉默对视了片刻。接机者耸了耸肩,“那好嘛,就说我急需钱拓展业务线。他们会明白我的意思的,说不定还会给我额外再加一成,要是他们没有……”他没把话说完,转身对驾驶员说,“好了,走吧,我陪你去加油。” 十分钟后,驾驶员登上座舱,收好扶梯。关门前他挥手说:“再见,咱们一个月后见。” 地上的那个人突然觉得孤寂,像与恋人诀别一样,也挥着手说:“再见,一路顺风。”他向后退了几步,用手遮挡灰尘进入眼睛。 驾驶员坐好后,系好安全带,踩了下油门,紧握方向舵。确认打开轮闸后,他向右推了操纵杆,打开油阀,最后按下起动器。发动机一切正常,启动旋翼刹车,再慢慢转动操纵杆上的油门。机舱外,主旋翼开始慢慢转动,他又向后瞧了尾旋翼,接着向后靠坐,旋翼转速指示器上显示,每分钟两百转。当指针刚好绕过两百转时,他松开旋翼刹车,稳稳当当地推动操纵杆。旋翼叶片快速斜转向空中。加大油门,直升机缓缓抖动地驶向天空,空中一百英尺处,飞行员同时掌握左舵,向前推了控制杆。 直升机朝东边晃了晃,后来越来越高,越来越快,带着巨大的轰鸣声,朝着来路返航。 地面上的男人看着它渐渐远去。这架飞机带走了价值十万英镑的钻石,都是他的手下在上个月从矿里偷出来的。坐在牙医的座椅边,当他粗鲁地问这些手下人哪里不舒服时,他们就随意地伸出了他们粉红色的舌头。 他一边说着牙齿的事,一边取出手下们嘴里的钻石,把它们放在牙科聚光灯下仔细查看。他会轻轻地报出五十、七十五、一百这些价码,那些男人点点头,接过写着数目的“处方单”和用纸包好的阿司匹林,放进衣服里,就匆匆离开诊所。他们只能接受买方的价格,不可能讨价还价。对本地人来说,把钻石带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矿工需要回部落探亲或者给亲属下葬,通常一年一次,他们必须接受彻底地X光扫描,还用大量蓖麻油清肠。如果被抓到私藏钻石,基本上就完蛋了。所以,相比之下,上牙医诊所看病这个借口不费什么事,而且X光也扫描不出纸币。 医生骑着摩托车,穿过一片崎岖的平地和狭窄的小径,向着塞拉利昂边界的山脉进发。群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在黎明到来之前,他只有一点点时间去苏西的小屋。一想到熬过让人筋疲力尽的夜晚之后可以和她温存一下,他就笑得龇牙咧嘴。钱不足以支付她为他提供的不在场证明。她想要的是他的白花花的肉体。春宵之后,他还得走十英里的路去俱乐部吃早餐,忍受朋友们的调侃。 “大干了一场吧,小子?” “听说她是全省第一波霸。” “快说说,满月的感觉怎么样?” 他们哪会想到,送出价值十万英镑的钻石,就会有一千英镑的收入存在他伦敦银行的户头。崭新的五元大钞啊,一切都值了,真的都值了,拜上帝所赐呀。但他不会一直干下去,不会!如果挣到两万英镑他就打算罢手,之后的事……谁知道呢? 医生满脑子都是荣华富贵的美梦。他骑着摩托车,一路颠簸着,以最快速度穿过了平原,离开了那片巨大的荆棘丛。世界上最赚钱的走私路线是从那里开始的。从那片偏僻的荆棘丛里,这些钻石被偷运出来,他们费尽周折,最后才能将物品运到五千英里开外的终点。 [book_title]第二章 上品钻石 “轻点儿,别往里硬压,把眼罩拧进去就能戴好的。”M不耐烦地说道。 詹姆斯·邦德在心里默默记住M的训示,以便转告参谋长,接着他又捡起刚刚掉到桌子上的珠宝商放大镜,重新轻轻转了一下,这次他把放大镜刚好嵌在右眼眶里了。 尽管是七月下旬,局长办公室里阳光明媚,但M仍然打开台灯,灯光斜射着邦德。邦德拿起一颗耀眼的宝石,凑到灯光下细细端详。宝石在他指间转动时,多面体的晶体便发出五光十色的眩光,让人眼花缭乱。盯久了,眼睛疲惫不堪。 邦德取下珠宝商放大镜,心里盘算着该说点什么。 M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问:“这是上等宝石吧?” “人间珍品,”邦德说道,“恐怕价值不菲吧。” “打磨带加工,花几英镑就能搞定,”M泼冷水地说道,“这只是块石英。好吧,再看看下面一块。”他仔细扫了一下眼前桌子上的一张单子,查看了上面的编号,然后挑选了一个棉质小包打开,递给邦德。 邦德把那块石英放回原处,然后接过第二件样品来看。 “原来您有说明书,辨认它们自然觉得是小菜一碟啦。”邦德笑着对M说,他又把珠宝商放大镜拧进眼窝里,然后捡起这块宝石,慢慢凑到灯光下。 这次总该是真货了吧。这枚钻石上方有三十二个刻面,下方有二十四个刻面,重约二十克拉。宝石的中心白里透蓝,放射出炫目的光彩。邦德左手拿起那块石英,跟这枚真钻石做比较。在这块耀眼透明的钻石旁,石英显得暗淡无光,死气沉沉。之前看到的多彩眩光,此时也变得浑浊不堪。 邦德放下石英,再次仔细凝视钻石。此刻,他终于体会到数世纪以来,那些加工倒卖钻石的人们,为何会对其如此狂恋不舍。这是一种纯粹的纯洁之美的号召,如同天神,其中蕴含丝丝真理。就像那块石英一样,其他石头再珍贵,在它面前都会黯然失色。仅仅几分钟,邦德就窥探到了钻石的奥秘。那一瞬间,在他内心深处,这枚钻石的真、钻石的美,他将永远铭记。 他把钻石放回棉薄纸上,取下放大镜拿在手里,对着M若有所悟地说道:“不错,我算是明白了。” M坐下说:“几天前,我在钻石公司和雅各比先生一起吃午餐时,他告诉了我一些心得。他说若要做钻石生意,就得明白干这行的最迷人之处。干这行不能只贪恋数十亿英镑的交易额,也不是它的保值作用,更不是用它作为订婚信物来表达感情等等这样一些功利的目的。你必须用心去体会钻石本身的魅力,体会它给你带来的热情。所以,和刚才一样,那天他也给我展示了一番。”M朝邦德淡淡一笑,“若只是贪一时眼福,跟你一样,我也错把顽石当美玉了。” 邦德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咱们来瞧瞧其他宝石吧,”M指着眼前的那堆纸包说,“本来我只是想借用一些样品,没指望他们有多上心,没想到今天一大早他们就把这包东西送到了我的办公室。”M详阅了一下清单,然后打开一个纸包,把它递给邦德,“刚才你看到的那枚是最好的,是一块上等的青白钻。”又指了指邦德眼前的另一块说,“这个呀,顶多就是一块上等的水晶钻,重十克拉,精美的长方形外形。不过呢,也就值这块青白钻一半的价钱。你瞧瞧,这里还有一丝淡黄色。这叫‘开普钻’。听雅各比先生说,里面略带有一点褐色,我可没那个本事看得出来,估计只有专家才搞得懂。” 邦德顺手拿起那块上等水晶钻,仔细端详了一番。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M教他如何辨别不同种类以及不同颜色的钻石,这些是红色的、蓝色的、粉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以及紫色的钻石。最后,M又打开一包较小的宝石:“这些都是色质很差的工业钻石,它们根本就不是人们印象中所谓的珍宝,但别小瞧它们。去年,美国共花五百万英镑高价购买这些钻石,而这只是众多市场的冰山一角。布朗斯汀告诉我,开挖圣高德隧道时用的石头就是这种钻石。还有,牙医也用他们:它们是地球上最坚硬的物质,怎么用都不会磨损。” M拿出烟斗,边装烟草边说:“现在,你和我一样都知道钻石的一些皮毛了。” 邦德坐在椅子上,木然地看着M红皮办公桌上散开的纸包,还有那一颗颗光彩炫目的钻石,感到一阵迷茫。 M擦燃一根火柴,用手压着烟斗里燃烧的烟草,再把火柴盒装进兜里。他背靠椅子而坐,这是他喜欢的坐姿,这样便于他思考。 邦德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今天早上,他还在头疼怎么处理那一摞摞机密文件,不想一个小时前的电话把他召唤到这里,不觉暗自欣喜。现在,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不用理睬它们了。当时邦德在电话里询问何事时,办公室主任告诉他:“大概又有任务了吧。M说午饭之前,他不会再接任何来电。他已经跟伦敦警察厅那边说好了,让你下午两点去跟他们见面。赶紧去吧。”邦德拿了外套就往办公室外走。一出门刚好看到他的秘书在用最简便的标签来分类处理那一大堆文件,他感到很欣慰。 邦德看她抬起头便说:“M和比尔说这是件大差事。以后就别再拿这些杂事烦我了。你大可以把它们打包邮寄给《每日快讯》,都跟我无关哦。”然后邦德咧嘴一笑,“莉莲,那个名叫塞夫顿·德埃尔默的小伙子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呀?你也可以送给他嘛。” 她一脸挑剔,冷冰冰地说:“领带都打歪了,随您怎么说,反正我不认识他。”接着又低头继续工作,邦德穿过走廊,想到自己有一位这么漂亮的秘书,真是太有福分了。 M的椅子吱吱作响,邦德抬头看着他。对这位上司,邦德内心是满怀的尊敬、完全的忠诚和绝对的服从。 M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他,放下烟斗问道:“你从法国度假回来多久了?” “回来两个星期了。” “玩得开心吗?” “报告局长,开始还不错,最后觉得有些无聊了。” M没再多说什么。“最近,我一直在翻阅你的人事档案。在所有高层人员里,你的手枪射击成绩一直保持优秀,徒手格斗也不赖,最近的一次体检显示你的健康状况不错。”M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道,“关键是,我这儿有一件相当棘手的差事,不知你愿不愿意去。” “没什么问题,局长。”邦德稍显一丝恼火。 “别太盲目乐观了,007,”M先生提高了嗓门,“我说这次任务会很艰巨,绝对没有夸大其词。大千世界,那些超级狡猾的人,你没有碰到的还有很多很多,或许这件差事能让你和他们交锋。强中自有强中手,所以别这么不服气。我也是再三考虑才让你来执行这次任务。” “当然不会,局长。” “那好吧,”M放下烟斗,双臂交叉,伏在桌子上,“现在,我告诉你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完了你再做决定,愿意还是不愿意去。” “上个礼拜,”M说,“有一位财政部的要人来找我。随行的还有贸易委员会的常任秘书。当然,是谈和钻石有关的事情。听他们说,目前世界上大部分的‘顶级钻石’主要采产于英属领地,而且百分之九十的钻石交易在伦敦,由钻石公司统一负责进行。”M先生耸了耸肩继续道,“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们从本世纪开始就一直控制着整个钻石贸易,几十年都是这样。这可是英国的一个大产业呀,平均每年就有五千万英镑的巨额交易。所以,如果这个行业出了什么问题,政府肯定很着急。”M很和善地看着邦德,“现在的问题是,每年至少有价值两百万英镑的钻石从非洲走私出去。” “这可是一笔大钱呀,”邦德说,“它们走私到何处去了?” “据说是美国,”M说,“我想应该是吧。目前,美国有世界上最大的钻石销售市场,而且只有美国的黑帮才能独享这嘴肥肉。” “矿业公司干吗不想点办法?” “他们已经竭尽所能了,”M说道,“你可能已经在文件上看到了,西利托离开我们这儿之后,德比尔斯雇用了他,但他已经离开了那里,目前与南非安全人员共事。据我所知,西利托写了一份报告,在报告里探讨了一些关于缉私的独到见解,希望可以力挽狂澜。但是,这份报告并没有打动财政部以及贸易部。他们认为时局太严峻,不管是多么高效的矿业公司,太势单力薄而不可能独当一面。不过,财政部以及贸易部已经掌握了采取法律行动的有力证据。” “什么证据?” “他们发现,目前有一大批走私钻石在伦敦聚集,”M看着邦德,两眼闪烁着光芒,“走私犯正准备将这些钻石运往美国。警方特工部已获晓送货人和护送人的身份。先是索和的一位密探打听到了消息,后来,他又告诉给他‘幽灵战队’里的另一位密探。随后,告知了罗尼·瓦兰斯,他直接上报给财政部,财政部随即告知了贸易委员会,他们研究后又一块儿上报给首相,由首相授权他们,可以出动情报部门的特工人员。” “为什么不让特工处或第十五处来管这事呢?”邦德问,想起M曾经有一段因插手他人事务而很糟糕的往事。 “送货人携带走私钻石出境时,警方当然可以直接逮捕送货人,”M有点不耐烦地解释道,“但这不能从根本上阻止走私活动。他们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送货人只是无名小卒。他们可以从公园里的一个人手里拿到货,然后又到另一个公园里,把货转售给另一个人。要想搞清楚整个走私活动,最好的办法就是循线到美国,然后对钻石的走私去向探个究竟。我估计,联邦调查局帮不了咱们什么忙。美国的帮派冲突不少,他们自己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花在这事上。何况美国利益非但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相反,说不定还给他们带来好处,最终吃亏的还是英国。再说了,美国才不管你是英国警察局还是第十五处。所以,只有情报局才能胜任此工作。” “哦,我懂了,”邦德说,“还有别的线索吗?” “听说过 ‘钻石之家’吗?” “当然听说过,”邦德说,“那是一家美国人开的大珠宝店,纽约店位于46号西街,巴黎的店位于里弗利大街。据我所知,他们的生意很火,目前其排名与卡地亚、梵克雅宝以及宝诗龙并驾齐驱。二战后,他们的生意发展得很快。” “是的,”M说,“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目前,他们在伦敦的哈顿公园也开了家小店。根据钻石公司的销售数据显示,他们过去一直是很大的买家。可是近三年来,他们收购的钻石变得越来越少。既然如此,正如你说的那样,他们卖出的钻石却在逐年增加。这就奇怪了,他们肯定有其他的钻石供货渠道。前段时间我们开会时,财政部提到了这个现象,对此提出了疑问,但我们找不到他们的任何把柄。这家伦敦分店的店主名叫鲁弗斯·塞伊,似乎业务能力超强。目前,对他的来历,我们了解得不多。只知他每天在皮卡迪利大街的美国俱乐部吃午餐,在桑宁戴尔打高尔夫球,不抽烟不喝酒,住在萨沃伊,是个模范公民。”M 耸了耸肩继续道,“可是,估计因为商业竞争的关系,‘钻石之家’似乎不怎么跟同行来往。目前了解的情况就这些了。” 邦德决定问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局长,那我究竟要做些什么呢?”他茫然地看着M。 “和瓦兰斯约定……”M看了看表,“一个小时后,他在伦敦警察厅与你见面,他会告诉你。他们打算今晚抓捕那个送货人,然后让你冒名顶替他去送货。” 邦德有些心神不定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 “然后呢?” “然后,”M一字一顿地说,“由你送货,把这些钻石走私到美国。这就是整个计划的核心。你觉得怎么样?” [book_title]第三章 棘手的钻石 詹姆斯·邦德走出M的办公室,把门关上。路过潘妮小姐办公室时,看到她那双温情褐色的双眸,他的眼里充满了柔情,随后走进了办公室主任的办公室。 办公室主任是一个看起来很消瘦,让人轻松的人,跟邦德的年龄差不多。见邦德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笔,背靠椅子,邦德顺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扁平状的炮铜色烟盒,走过去打开窗户,俯视着摄政公园。 看到邦德这般深思熟虑,办公室主任心里有数了。 “这么说你已经应承下来了。” 邦德转过身说:“没错。”而后,点燃了一根烟。透过烟气,看着办公室主任。“这样,比尔,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老头子这次畏前怕后?他居然还看我的体检记录。他到底在担心什么呀?这又不是什么铁幕阴谋。再说了,人家美国也算是一个文明的国家。他到底怕什么呀?” 主任的职责就是要知道上司M每时每刻都在想什么。此时,没烟了,他点燃了烟盒连同火柴一起扔进了身后左边的废纸篓里,回过头确认是否真扔进去之后,抬起头笑着对邦德说:“这就是职业习惯。整个情报局都知道,很少有事情可以困扰M。但是,少并不意味没有。比如,特工面临的死亡、德国的数码断路器这些鬼东西,M对这些事还是事必躬亲。还有美国的那些大帮派,都会让他不敢掉以轻心。看来,要处理好这桩钻石走私案,你铁定得跟那些黑帮打交道。但是,M最不想跟这些人有任何牵连了,怎么样,现在总该明白他为何临阵畏缩了吧?” “美国黑帮有什么了不起的呀?”邦德辩驳道,“再说了,他们根本不是美国人。不过是一帮意大利流浪汉,穿着花衬衫,天天只知道吃意大利通心粉和肉丸子,浑身一股臭味。” “你太天真了,”主任说,“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真正厉害的还在后面,强中更有强中手。就拿毒品来说,美国有一千万人在吸毒,那这货源来自哪里?再看看赌博,别的不谈就光看合法赌博。去年拉斯维加斯就净赚得两亿五千万呀。更别说还有迈阿密和芝加哥的地下帮派了,他们都是强强联手。当年,布格塞·西格尔就因贪心,想要更多拉斯维加斯区域生意的分红而死于非命。他当时可是非常牛的。这些都是大买卖。难道你没发现,赌博是美国最大的单一产业吗?比钢铁业还庞大,更别提汽车产业了。真是见鬼了,他们竟然还弄得有模有样。你若不信,复印一份克福维尔的报告看看。至于钻石生意,每年若是能净赚六百万,那肯定做的是正当买卖,而且政府也是予以保护和支持。”主任停下来,不耐烦地抬头看着对面的邦德:身着深蓝色单排扣西服,身材高挑。但是消瘦棕色的脸上,写着满满的不服气。“估计,你还没看今年联邦调查局对美国犯罪案的总结报告吧。很有意思,他们每天只能逮捕三十四位罪犯,但过去二十年里,近十五万的美国人是死于谋害。”邦德特别怀疑地看着他。“混蛋,这是真的。自己拿份报告好好去看看吧。这也是M为何再三确认你是否胜任这项工作,最后决定让你去冒充这个走私犯的原因。到时候,你就得单枪匹马地去和这些黑帮较量,满意了吧?” 邦德的神色放松了下来。“别这样嘛,比尔,”他说道,“如果这就是工作的全部内容,那我得请您吃午餐呀。今年夏天不用再做文书这样枯燥的工作了,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走吧,咱们去斯科斯饭店,尝尝他们的新味蟹肉,顺便再喝点黑啤。你总算是让我心里卸下了一块石头,本以为这次任务有多么困难呢。” “好了,快被你给气死了。”主任暂时将上司M的嘱托抛到一边,随邦德走出了办公室,用力地关上门。 随后两点整,邦德准时来到这间旧式办公室,跟一位衣冠楚楚、双目有神的人握手问好。在伦敦警察厅的这间办公室里你可以了解到更多的秘密。 当年处理“探月号导弹”案子时,邦德就已经和助理处长瓦兰斯混得很熟了。所以,就没有必要再相互客套了。 瓦兰斯拿出一组刑事侦缉部提供的目标人物照片。照片中是一位长相极其帅气的小伙子,一头黑发剪得整整齐齐,一张亡命之徒的脸上却透着无辜的眼神。 “就是这个家伙,”瓦兰斯说道,“对于那些没怎么见过他的雇主,由你去顶替没什么问题。他叫彼特·弗兰克斯,小伙子长得很帅气,家庭背景优秀,公学毕业,多么完美呀。只可惜,误入歧途,一错再错。他专干入室盗窃的行当。几年前,他可能还参与了在桑宁戴尔的温莎公爵案。我们已经抓过他一两次,但每次总是没有足够证据,就释放了。现在,他又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拉上了这条走私路。在索霍区,我安插了两三个女眼线,这小子就迷上了其中的一个。有意思的是,那女孩也喜欢上他了,甚至幻想能够让他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但毕竟有要务在身,所以有一天,当她得知弗兰克斯要干什么之后,就立刻上报给了这里,真是一只掉进地狱里的云雀呀。” 邦德点了点头。“专业的骗子绝不会关心别人的计划。我敢打赌,他绝不会告诉她任何入室行窃的详细计划。” “这辈子都别想,”瓦兰斯同意道,“不然我们早就将他绳之以法了。听说,是一个朋友的朋友联系到他,然后他答应往美国送走私货物。酬金是五千美元。我的眼线问他是不是走私毒品,他大笑着说:‘不是,是热冰,是比毒品更高级、更危险的晶体。’那是不是走私钻石呢?不清楚,他接下来的任务是和他的‘监护人’见面,明天下午五点,在特拉法尔加宫,去见一个名叫凯丝的女人,她会告诉他具体的行动方案,并跟他一起到美国。”瓦兰斯说着便站了起来,在房里来回地转悠,眼睛时不时地瞄一下嵌在墙上框里的伪票样品。“在走私重要货物时,这些走私商就各自组织人员帮助押运货物。他们不会完全相信送货人。所以,等货的那一方往往会加派一个随从监视人,以防过海关时出纰漏。这样,如果在验货时出了差错,送货人被捕招认,既可以有个见证人在场,而且也不会抓到他们什么把柄。” 邦德脑子里浮现出一幅幅画面:钻石走私、送货人、海关、保镖。想到这儿,邦德将烟掐灭在瓦兰斯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回想起自己早年间效力于情报局时经历的各种路线:从斯特拉斯堡进入德国,从内格雷洛伊进入俄罗斯,经过辛普朗河,最后横穿比利牛斯山。那种紧张的气氛,口干舌燥的感觉,一切都历历在目。多少年过去了,这一切好不容易消停了,如今又得旧事重演了。 “好的,我明白了,”邦德说道,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那现在大概的安排是什么样的?弗兰克斯到底要做什么走私活动?” “毫无疑问,钻石肯定是从非洲偷运出来的。”瓦兰斯的目光有些迟缓,“不是从联盟矿公司那里,很可能是从塞拉利昂那里偷运出来的。西利托一直在追查这批走私钻石。走私犯们可能途经利比里亚,或是法属圭亚那,将钻石偷运到法国。这次既然在伦敦也发现了这批钻石,那么,伦敦可能是这条运输线上的一个中转站。” 瓦兰斯停下来看着邦德。“现在只知道,这批货正在往美国走私,具体会发生什么,无人知晓。他们肯定不会着急加工钻石,加工费几乎是钻石总价钱的一半,工钱并不便宜。所以,看似这些宝石都将被用于合法买卖,精加工打磨之后,跟其他宝石店的宝石没什么两样。”瓦兰斯停了下来,“我给你提点建议,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 “那好,”瓦兰斯说道,“对于所有这种走私生意,给送货人支付工资那才是最微妙的呀。比如,如何将这五千美元支付给彼特·弗兰克斯?是谁支付?他要是顺利完成任务,他们还会雇用他吗?我要是你的话,就会这样做。从中间人下手,也就是负责发工资的人,透过他再顺藤摸瓜,最后揪出幕后的大人物。他们要是喜欢你的长相,那就问题不大了。要找一位精明能干的送货人也非易事,连他们的顶头上司也都喜欢新人。” “很有见地,”邦德深思熟虑地说道,“有道理。现在最大的麻烦是怎么混进美国。但愿,当我带货通过机场海关的时候,可别让我把这一切都给搞砸了呀。要是检查仪发现了我,那可就糗大了。不过,那个叫凯丝的女人,她肯定会有办法,不让货物被查出来。那接下来该干什么?你们怎么让我去替换彼特·弗兰克斯?” 瓦兰斯又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切会顺利的,”他自信地说道,“今晚,我们会以密谋躲避海关的罪名,抓捕彼特·弗兰克斯。”他淡淡地笑了笑,“唉,恐怕是要棒打鸳鸯了呀,那也得面对啊。下一步,就是安排你去和凯丝小姐见面。” “她对弗兰克斯了解多少呢?” “只知道相貌和名字,其他一无所知。”瓦兰斯说道,“就目前我们猜测来看,我怀疑她都不了解那个联系弗兰克斯的人。这一路上有太多中间人了,而且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封闭的工作辖区。这样,就算是出纰漏了,也不会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殃及他人。” “那这个女人呢?” “从其护照来看,她是美国人,二十七岁,出生于旧金山。金黄色头发,蓝色的眼睛,身高约五英尺六英寸,未婚。最近三年里,常以不同的假名来这边很多次,且经常住在特拉法尔加宫。据酒店侦探观察,她平时很少出门,也很少有客人来拜访她。她每次待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星期,也从不惹是非。就这些了,千万记得到时候见了她,得给你自己编一个好故事。比如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工作。” “我会看着办的。” “还有什么我们可以帮你的吗?” 邦德仔细思索着,看来要靠自己了。一旦进入走私团伙内部,一切都得随机应变了。这时他想起了珠宝商行:“财政部为什么会怀疑‘钻石之家’呢?莫非已经做过调查了?还有多点的信息吗?” “老实说,我们还没有采取更多的行动,以免打草惊蛇。”瓦兰斯语气中透着丝丝歉意,“我曾经调查过塞伊这个人,但除了护照信息仍是一无所获。他是一个美国钻石商,四十五岁,经常去巴黎,事实上最近三年每月都会去一次。可能那里有他的情人。对哦!要不你也同我们去认识一下他?说不定会有重大收获呢。” “那要我怎么做呀?”邦德疑惑地问道。 瓦拉斯没有理会他,按了一下桌子上的对讲机的按钮。 “先生,有何吩咐?”一个金属般的声音回答道。 “中士,请叫丹可沃茨中士速来见我,还有罗宾尼尔。再帮我连线‘钻石家族’,就说是找哈顿公园的宝石商人,塞伊先生。” 瓦兰斯走到窗户前,望着外面的泰晤士河,一边从马甲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心不在焉地扳开又关掉。不一会传来敲门声,瓦兰斯的秘书探头进来:“先生,丹可沃茨中士到了。” “让他进来吧,”瓦兰斯说道,“让罗宾尼尔先等一下,待会我会叫他。” 秘书让门开着,进来了一位身穿便服,特不起眼的人。头发很稀疏,戴着眼镜,面色苍白。但他说话很温和,为人很热心。要是去做商务高级职员绝对绰绰有余。 “下午好,中士,”瓦兰斯说道,“这是国防部的邦德指挥官。”中士有礼貌地笑了笑。“我想让你带他去哈顿公园的‘钻石之家’。他会乔装成你的下属,名叫詹姆斯少校。到时候见到塞伊,他是那里的老大,你就说这批来自阿斯科特的钻石,现在正被运往阿根廷,其间会途经美国。你们要探听他的口气,是否美国那边提前通知过他什么。这是理所当然的,纽约总部必定有所耳闻。所以,你们要做到一切毕恭毕敬。到时候看着他的眼睛,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倍感压力,不留一丝抱怨的余地。然后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很抱歉地离开那里。明白了吗?还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什么。”丹可沃茨中士迟钝地答道。 瓦兰斯拿起对讲机,不一会进来了一位面色萎黄的人,看起来有点献媚的势头。穿戴非常整洁,手拿公文包,一直站在门口待命。 “下午好,中士,进来认识一下我的老朋友。” 中士走到邦德旁边,很礼貌地面朝灯光而站。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在邦德身上足足打量了一分钟才移开。 “先生,我们无法保证可以遮盖这个疤痕超过六小时。”他说道,“主要是天气太热了,其他都没任何问题。他要乔装成谁呢,先生?” “詹姆斯少校,丹可沃茨中士的下属。”瓦兰斯看了看表,“只要三个小时,可以吗?” “绝对没问题。先生,我现在就开始吗?”瓦兰斯点头同意了。中士让邦德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然后将公文包放在地上,单膝跪地打开它。接下来的十分钟,他开始手艺娴熟地给邦德整理头发,重新塑脸。 邦德舒舒服服地坐着,一边听瓦兰斯跟“钻石之家”通电话。“还不到三点半?既然这样,麻烦您告诉塞伊先生,下午整三点半的时候会有两个我们的人过去拜访他。嗯,这个相当重要,只是例行公事。应该不会占用塞伊先生多少时间,顶多十分钟。非常感谢您。是的,我是瓦兰斯助理处长。对,就是苏格兰场。谢谢您,再见。” 瓦兰斯放下电话,转身看着邦德:“秘书说塞伊三点半后才会回来。那你就提前三点十五到达那里,提前观察一下周围没什么不好。让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快弄好了吗?” 罗宾尼尔中士举起一面化妆镜到邦德面前。 不知罗宾尼尔在邦德的脸上涂抹了一层什么东西,邦德的两鬓有点白,疤痕不见了。眼角和嘴角间稍微有人工修饰的痕迹。颧骨下面仍有微微阴影。现在这副模样,从里到外确确实实,没人可以认出他就是詹姆斯·邦德了。 [book_title]第四章 探路 一路上,丹可沃茨中士都在冥思苦想,大家都沉默不语。警车沿着海滨向可柯西特大街上行驶,进入霍尔本区,在嘉玛吉斯左转后到达哈顿公园,车在伦敦钻石俱乐部的白色大门前停了下来。 邦德随大家一起穿过人行道,来到一扇设计非常时髦的大门前。门中央有一块打磨得很精致的黄铜牌,中间刻着“钻石之家”四个大字。在大字的下方刻着“鲁弗斯·塞伊,欧洲事务区副董事长”。丹可沃茨中士按了按门铃,一位聪明、漂亮的犹太女孩子给他们开了门。穿过铺了厚厚地毯的大厅,他们进入一间里面是隔板墙的接待室。 “我想塞伊先生马上就要回来了。”她淡淡地说完后,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接待室装修得很奢华,壁炉中的炉火,让房间暖暖的。地毯是暗红色的,铺得非常紧凑,中间摆着一张谢拉顿风格的圆形紫檀木桌子和六把配套扶手椅。邦德心里估算,这套家具至少值一千英镑。桌子上面放着几本最新的杂志和几份金伯利钻石新闻报纸。丹可沃茨中士看到这些,眼睛一亮,然后坐下来开始仔细翻看六月刊的新闻。 周围的墙上挂着一幅幅镶着金色框架的花鸟画。邦德注意到这些画中的三维效果,便走上前去近瞧。发现这些并不是手绘画,而是仿效三维的效果,用铜色的天鹅绒做内衬,将新摘的鲜花精巧地排放在壁龛上面的玻璃框里。其他摆设也是如此,那四个沃特福德花瓶,跟里面插的鲜花,二者的搭配真是完美无缺。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墙上钻石挂钟的嘀嗒声,让人觉得昏昏欲睡,还有走廊对面传来的喁喁细语声。咔嗒一声,远处有人打开了门,操着很浓重的外国腔,喋喋不休地愤慨道:“哎哟,格林斯潘先生,何必这么强硬呢?大家出来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对吧?你知道吗?这颗钻石可是花了我一万英镑呀!一万英镑!你这不是在耍我嘛。好吧,我以名誉担保。”那人停顿了一会儿,心情有些低落,然后说出了最终出价,“这样也不错!那我再让你五英镑。” 接着传来一阵笑声。“威利,你真是太搞笑了,”是一个美国人的声音,“这可不是玩骰子。这样我再帮你一把,这块钻石价值最多不超过九千英镑,冲你刚才说了那么多,我会再给你加价一百英镑。你再打听打听!在伦敦市面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价格了。” 门开了,一位戴着夹鼻眼镜,嘴巴紧闭的美国商人,将一个个头矮小的犹太人送出门来,那人垂头丧气的,纽扣孔里还插着一大枝红玫瑰。看到接待室里面有人时,他们有些吃惊,那个美国人随口喃喃低语道“不好意思”,然后和那个犹太人迅速离开,关上了房门,去了大厅。 丹可沃茨中士抬头对邦德使眼色。“看到了吧,这就是典型的钻石买卖全过程,”他继续说道,“前面那个人叫威利·贝伦斯,是这里赫赫有名的钻石代理商。另一个我猜应该是塞伊手下的买主。”说完后,他又低头继续看报纸。邦德按捺住内心想点烟的冲动,继续观赏那些似画又非画的花鸟画。 突然间,房间里持久沉重的沉默被打破了,挂钟的嘀嘀嗒嗒声被布谷鸟钟声取代了。壁炉里一根烧焦的木柴掉了下来,已经三点半钟了,墙上的钻石挂钟响了起来。门被猛地推开了,一位皮肤黝黑的高个子男人大踏步进来,用很犀利的眼神看了看他们两个人。 “我是塞伊,”他厉声说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他身后的门打开着。丹可沃茨中士站起来,迈着坚定的步子却又有礼貌地绕过他,轻轻把门关上,然后又走回到屋子中央。 “我是伦敦警察厅的丹可沃茨中士。”他用很平静沉稳的语气说道。“然后这位,”他用手指了指邦德,“是詹姆斯少校。我们是例行公务,想了解一下失窃钻石的情况。助理处长想到您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此时,丹可沃茨中士的语气如天鹅绒般柔软。 “说吧,有什么就说吧!”塞伊用傲慢的眼神看着这两个警官,因为他们浪费了他的时间。 在一个违法者眼里,丹可沃茨中士的语气里处处透着胁迫。他一遍又一遍地查阅着一本黑色笔记本,里面记载着所发生之事,有许多如“16日那天”以及“我们得知”等关键字眼。丹可沃茨中士在检查过程中含沙射影的语气,已经让塞伊变得焦虑不安了。而此时,邦德更是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着他,这让他更加心慌意乱。 塞伊先生个子高大,身板犹如一块石英般强硬。他长着一张大方脸,因为短而显得格外棱角分明。一头硬而粗糙的黑发,剪得像刷子一样短,两鬓都没有胡须。眉毛又黑又直,下面深深的眼窝里,是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眼神犀利且沉稳。他不蓄胡子,嘴唇宽而薄。他身穿宽大的黑色单排扣西服,白色衬衫,打着黑色领结,窄得像黑色的皮鞋带子一样,用一个长矛形状的金质领带夹别着。两条长胳膊很随意地耷拉在身体两侧。手掌很大,手心向外微凸,手背面的毛发依稀可见。一双大脚上穿着很昂贵的黑鞋,看起来是十二码左右的。 邦德心想,这个人定是一位坚硬强壮、精明能干的人。经历过很多棘手的大场面,没那么容易对付。 “……我们对这些钻石很有兴趣,”丹可沃茨中士最后说道。看着那本黑色笔记本,“一颗二十克拉的威塞尔顿钻石,两颗各约十克拉的上等蓝白钻石,一颗三十克拉的富阳金黄钻石,一颗十五克拉的头等开普钻石,和两颗十五克拉的全色钻。”他停了下来,抬起头很犀利地看着塞伊强硬的眼神。“塞伊先生,您这边或是您在纽约的公司有没有接触过这些钻石呢?”他轻轻地询问道。 “没有,”塞伊先生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他们也没有。”他转身打开身后的门。“那就这样吧,下午愉快,先生们。” 他决绝地离开了房间,再也没有理会他们。然后便听到他匆匆上楼的脚步声,进了另一间房,接着是关门声,然后便鸦雀无声了。 丹可沃茨中士并没有泄气,把笔记本悄悄地装进自己的马甲口袋里。然后拿起帽子,走出大厅来到大街上。邦德跟随其后。 他们上了巡逻警车,然后邦德告诉中士他在国王路公寓的地址。他们开车离开了,丹可沃茨中士慢慢放下了官腔,整个人看起来很高兴。他转身看了看邦德,兴高采烈地说道:“我觉得很有意思。像他这么难对付的真是不常见。先生,你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邦德耸了耸肩。“老实说,中士,我都不知道我具体想要什么。但是,我很高兴可以好好地近距离观察鲁弗斯·塞伊先生。看起来,他跟我想象中的钻石商人不太一样。” 丹可沃茨中士呵呵地笑了。“他可不是什么钻石商人,先生,”他说道,“如若是,我把名字倒着写。” “你怎么知道的呀?” “方才,我在念那些失踪钻石清单的时候,”丹可沃茨中士很高兴地笑道,“我说有一颗富阳金黄钻和两颗全色钻。” “对的?” “可是,先生,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两种钻石。” [book_title]第五章 “枯叶”曲 邦德穿过一段走廊,来到最顶头的350房间。觉得刚才那个开电梯的人一直在背后看着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不过没啥大惊小怪的,在这家酒店里发生的偷盗案的次数比其他任何一家都多。瓦兰斯曾经给他看过一张很大的伦敦月均犯罪地图。他指着插着密密麻麻的小旗,上面标注为“特拉法尔加宫”的地方说道:“这块地方可让地图资料室里的那些人头疼死了。每个月,这块地方就会变得坑坑洼洼的,然后他们就得重新给上面黏贴新纸,以便下个月再做标注。” 快到走廊尽头的时候,邦德听到了一段甚是伤感的钢琴旋律从房间中飘出来。等走到350房间门前,确认了声音是源自这里。他知道这首曲子,名叫《枯叶》,停下来后,他敲了敲门。 “请进。”酒店大厅的服务生已经提前打过电话了,所以房间里的人一直在等他。 邦德走进那间小小的客厅,并随手关上了门。 “把门锁上。”是个女人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的。 邦德照她的吩咐锁上了门,穿过房间中央,走到敞开的卧室门口。在他经过书桌时,上面的便携唱片机里又换成了另外一首曲子——《轮舞》。 她两腿叉开坐在梳妆台前,身体半裸,长长的双臂搭在扶手椅上,双手合拢垫在下巴下,身体微微前倾,抬头一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耸起的肩膀,处处透着傲慢和矜持。白皙裸露的后背,能看到两根黑色的内衣肩带,还有绷紧的黑色蕾丝内裤及那双修长的双腿,这一切都强烈地刺激着邦德。 那女孩抬起头,不再看自己了,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透过镜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你就是那个新帮手吧,”她低声说道,声音很沙哑且不在意。“坐吧,听听音乐。这是最好的唱片。” 邦德很开心,顺从地走到另一把高扶手椅前,向前挪了几步,然后坐了下来,这样他就可以从门廊这边看见她了。 “不介意我抽根烟?”他问道,边从烟盒里取出一根叼在嘴里。 “你想这样死掉,可以。” 凯丝小姐还是继续默默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唱片机在放最后一首曲子——《我等你》。 她满不在乎地在椅子里舒展了一下腰,站了起来,然后把头转过去微微甩了一下,金黄色的头发散披下来,轻轻地摇曳着,那些卷曲的发丝,在灯光下隐隐发亮。 “若是喜欢,你再重新放一遍吧,”她应付着,“我几分钟后回来。”说着便进了卧室。 邦德走到留声机前取下唱片,上面写着钢琴伴奏乔治·费耶。他心里默记着唱片上的编号——VOX500,然后翻到背面,跳过那首可以勾起他美好回忆的《玫瑰人生》曲子,再把唱片又放回去,重新播放《四月的葡萄牙》。 弄完唱片后,他轻轻地取下吸墨纸,走到书桌旁的落地灯下,侧举着凑到灯光下详细端详。但是上面没任何东西,他耸了耸肩,悄悄地又放回了原处,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想这段曲子很适合这个女孩子。每一段音律就像是专门为她演奏的,怪不得她这么喜欢。旋律中夹杂着她的性感、强硬而冷淡的态度,还有她从镜子里看他时,忧郁的眼神里透出的丝丝辛酸。 来此之前,邦德并没想过这位凯丝小姐会长得什么样。既然让她来掩护自己进入美国,邦德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一定是一位性格强硬、死气沉沉、目光无神的邋遢女人。她的姿色已不再引起男人们的冲动。但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纵然态度强硬,性格硬朗,举止豪放,但模样还是让人动心的。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邦德边想边起身走到留声机前。看到唱机手柄那里贴着一张泛美航空公司的行李标签,上面写着“T.凯丝小姐。”邦德又回到座位上,心里想着“T难道是泰瑞莎?苔丝?西尔玛?特鲁迪?还是蒂莉?好像都不适合她。但绝对不是特里克茜、托尼或是汤米。” 邦德沉浸在猜名字的自娱自乐中,却没发现她已经悄悄地站在卧室门口,胳膊肘杵在门框上,脸侧放在手上,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 邦德不慌不忙地起身回头看了看她。 她一身出门的打扮,外面是一件量身定做的黑色外套,里面配搭一件深橄榄绿色的衬衫,纽扣一直系到脖子下面。深黄褐色的尼龙长袜,配着一双特别昂贵的黑色方头鳄鱼皮鞋。两只手腕上,一边戴着一块设计非常精巧,黑色表带的金手表,另一边戴着一条很有分量的金手链。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长方形钻戒,金黄色的头发厚厚地散披在耳朵后面,刚好露出右耳佩戴的那只耳环,镶有扁平的珍珠吊坠和金色吊链。 她非常漂亮迷人,一脸的无所忌惮。这种美仿佛只是给自己看,才不在乎那些男人心里是怎么想的。眉毛画得很好看,微微上扬,眼神里充满了蔑视傲慢,仿佛在挑逗地说:“可以呀,有本事过来试试,但是老兄呀,可别让老娘我失望。” 她的眼睛仿佛可以变色一样,当钻石在灯光作用下旋转变色的时候,她的眼睛也仿佛一会儿是浅灰色,一会儿是深蓝灰色。 她的皮肤晒得有点黑,脸上没有化妆,只涂了层深红色的口红,嘴唇饱满而红润,透着一种喜怒无常的气息,乍看真像是一张“邪恶的嘴”。但是,在邦德看来,这种蔑视的眼神,虽让人感觉紧张霸道,但并不代表这个人很邪恶。 现在,这双眼睛冷漠地看着他。 “你就是那个彼特·弗兰肯斯哈。”她轻声说道,声音很优美,听着像是有点屈尊降贵。 “是的,”他说,“刚才我一直在想T到底指哪个姓呢?” 她想了一会儿说:“你自己可以在桌子上找到答案,是蒂芙妮。”她走过去关掉留声机,刚好《我不曾知晓结局》这首曲子播放了一半。然后转过身冷冷地补充道,“但在公共场合不这样叫。” 邦德耸了耸肩,走到窗户旁边,双脚交叉惬意地斜靠在那里。 他的无动于衷让她有些恼火。她坐在书桌前面。“好了,”又很强硬地说道,“我们谈正事吧。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接这份活儿?” “杀人了。” “哦。”她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他。“他们告诉我你的老本行是偷窃。”她停顿了一会又问,“是一时冲动还是谋杀?” “打架,一时冲动。” “所以你想要逃走?” “差不多是这样,不过还有为了钱。” 她转移了话题,“有没有安装木腿,或是假牙?” “没有呀,我可是货真价实的。” 她皱了皱眉,“我一直叮嘱他们一定要给我找一个是木腿的人。唉!算了,你有什么爱好没有?你知道要把这些钻石运到哪里去吗?” “不知道,”邦德说,“我喜欢玩牌,打高尔夫。不过,我觉得行李箱的手柄还有公文包,倒是藏这些东西的不错地方。” “那些海关的人也这样觉得,”她冷冷地说道。沉思了一会儿后,她在前面摊开一张纸,手里拿着铅笔,很严肃地问道:“你一般打哪种高尔夫球?” “登路普六十五型。”邦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你心里已经有一些眉目了吧?” 她没有作声,只是把名字记下来,然后抬起头问道:“有护照吗?” “嗯,我有,”邦德承认道,“但上面是我的真名。” “哦,”她又怀疑地问道,“叫什么?” “詹姆斯·邦德。” 她扑哧一笑,“为何不叫乔·多伊?”她耸了耸肩,“管他呢,有谁在意吗?你能在两天之内搞到美国签证吗?还有检疫证明书?” “没问题。”邦德说道,心想反正军需处都会搞定这些。“在美国没有什么对我不利的东西。我没有任何犯罪记录,就还是叫邦德吧。” “那好吧,”她说道,“听着,移民局需要查看签证。等到了美国,你要和一个叫迈克尔·特里的人一起住在纽约的阿斯特酒店。他是你在美国那边的朋友。你俩是在打仗的时候结交的友情。”瞬间她又变得傲慢跋扈,“顺便告诉你,真有这样一个人。他会替你保守秘密。一般不熟的人都叫他迈克尔,只有朋友才知道他叫沙迪·特里。”她补充道。 邦德笑了笑。 “他本人可没有他的名字那么有趣。”她长话短说,然后从桌子抽屉里掏出一沓用橡皮筋绑住的五英镑钞票。她唰唰地快速从里面数了约一半的钞票后,把剩余的又放回到抽屉里。她把留在桌子上的用橡皮筋缠起来,隔着门扔给了邦德。邦德探身过去,把它接住了。 “这里大概有五百英镑,”她说,“你拿着去丽兹酒店预定一间房,然后把地址告诉移民局。再去搞一个高档的半新的公文包,里面装上你要去度高尔夫假用的东西,别忘了高尔夫球杆。这样才能瞒过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出境检查,星期四晚上出发去美国。明早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买一张单程票,不然,没票的话使馆是不会给你签证的。星期四晚上六点半,有专车去丽兹酒店接你,司机会带给你专用的高尔夫球,并把它们装到你的包里。然后,”她直勾勾地看着他,“别以为拿着这些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单干了,在你拿着行李登机之前,司机会一直和你待一起。到时,我在伦敦机场等你。所以这不是闹着玩的,听懂了吗?” 邦德耸了耸肩。“我能拿这些货做什么呀?”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可担当不起,到了那边之后了,又该怎么办呢?” “过了海关,会有另一辆专车接你,他会告诉你下一步的行动。听着,”她的语气变得很紧迫,“要是在海关出了什么差错,不管是这边还是美国那边,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你不知道这些球怎么莫名其妙地跑到你的包里去了。不管他们问你什么,你就一直装聋作哑,说 ‘真不是我’。我,或许还有其他人会暗地里一直盯着你。他们要是抓了你,你就一直向英国领事馆求救。我们任何人是不会给你任何帮助的,再说了他们给你付钱不就是让你干这些的吗?明白了吗?” “说得对,”邦德说道,“大概你是唯一给我添麻烦的人,”邦德很欣赏地看着她,“我可不希望发生那样的事。” “什么!”她蔑视地说道,“别给自己脸上贴彩了,伙计,不用为我操心,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她起身走到他面前,“也别叫我 ‘丫头片子’,”她犀利地说道,“我们这是在工作。再说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走着瞧,会让你目瞪口呆的。” 邦德起身从窗台走过来。他低头笑看着那双闪烁的灰色大眼睛,它们看起来有些焦躁。“我做什么都比你强。放心,我会守信的。放轻松,别动不动就一股生意腔。咱们还会再见面的嘛。若是一切顺利,在纽约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吗?”说这些时,邦德觉得自己很阴险,他的确喜欢这个女孩,还想和她交朋友。但是利用她去调查走私钻石的幕后人物,真是为难他呀。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里的阴郁也渐渐消失了。人也变得轻松了,也不再紧闭着嘴唇了。在回答他的时候,有点结巴。 “呃…… 我……”她很鲁莽地转过脸不看他,“真见鬼,”她说道,听着有一点矫揉造作,“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我周五晚上有空闲,可以一起吃晚餐。就定在52号街的‘21’俱乐部那里,所有出租车司机都知道那地方。晚上八点,怎么样?”她又转过身,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了看他的嘴。 “好吧,”邦德说道。他心想该离开了,待久了保不准自己真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还有其他什么事吗?”邦德直截了当地问道。 “没了,”她说道,仿佛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便急促地问道,“现在几点了?” 邦德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就六点了。” “我得开始忙了。”她说着,很不屑一顾地朝门口走过去,邦德紧随其后。她转了转钥匙,然后看着他,眼神里透着神秘又夹着一丝温情。“放心,你会没事的,”她说道,“在机场就离我远一点,出事了也不要惊慌。你要是能很漂亮地完成任务,”她的声音又恢复到先前那种屈尊俯就的姿态,“我以后会再多给你介绍这种活儿。” “谢谢,”邦德说道,“我会感激不尽的。合作愉快。” 她轻轻地耸了耸肩把门打开,邦德出了门,朝走廊走去。 他回过头说:“‘21’俱乐部见哈。”他还想找话聊,想找个借口跟这个女孩再多待一会儿。她多么孤独寂寞,只能一个人听留声机,一个人落寞地对着镜子照。 她的表情似乎又有些茫然了,对她而言,他顶多是个陌生人而已。“一定。”她漠不关心地说着。她多看了他一眼后,慢慢地关上了门,但邦德觉得她是很坚决地关上了门。 邦德离开了房间,穿过长长的走廊去乘电梯。那女孩一直站在门内,直到不再听见他的脚步声,才慢慢走过去,又打开留声机,她的眼神里透着些许忧伤。她在费耶那张唱片里选了几首自己想听的曲子,然后把唱片放在转台上,在唱针之下旋转。现在播放的是《我不曾知晓结局》这首曲子,她站在那里边听,边想着刚刚闯入自己生活的那个男人,这一切太出乎意料了。哼!她很愤怒又绝望,心想又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难道她永远都摆脱不了他们了吗?不一会儿曲子结束了,她又是一脸的高兴,一边哼着曲子一边给鼻子上抹粉,收拾完后,出了门。 在大街上,她停下来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十分了,还剩下五分钟时间必须赶到那边。她穿过特拉法加广场,向查令十字车站走去,一路上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该说什么。不一会儿,便到了车站,她走到里面一个她经常用的公共电话亭。 在她拨打维尔贝克号码时,时间刚好六点十五分。和往常一样,两声嘟嘟响后,便是通话自动录音。大约有二十秒电话里面没有其他声音,尽是一阵刺耳的嘶嘶声,就像把针放在蜡烛上烤一样。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请讲”,这是她的主人,但她又不知道具体是谁。接着又是一阵录音的嘶嘶声。 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命令,她习以为常了。对着话筒,她迅速地说:“凯丝呼叫ABC,凯丝呼叫ABC。”然后停了一下,“承运人考察合格,特别符合要求。真名和护照上的名字都叫詹姆斯·邦德,喜欢打高尔夫球,到时携带高尔夫球杆。特定的登路普六十五型系列高尔夫球。其他安排也已就绪,稍后会在七点十五分和八点十五分来电再次联系。汇报完毕。” 她听了一会录音机发出的嘶嘶声,然后放下话筒,返回了宾馆。给酒店送餐部打电话,吩咐他们送来一大杯淡味马提尼鸡尾酒。她坐下来,边吸烟,边品尝美酒听音乐,等待七点十五分的到来。 或许,她会在八点十五分再打一次,主人给她打过来,然后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说:“ABC呼叫凯丝,ABC呼叫凯丝……”接着,批准她的计划。 在她放下听筒的时候,在伦敦某一间租房里,那阵阵嘶嘶声也停止了。有人会锁上房门,轻轻地走下楼梯,在某一条大街扬长而去。 [book_title]第六章 在途中 周四晚上六点钟,邦德在丽兹酒店的卧室里,正在收拾要带的东西。行李箱虽有些破旧,但是用昂贵的猪皮制成的,而且特别适合为他这次行动打掩护。他在里面装了一套晚礼服,一副打高尔夫球时用的黑白色犬牙石牙套。一双高尔夫球鞋,可用来搭配他现在穿的这套深蓝色的毛呢西装、几件白色高领丝质衬衫、深蓝色的海岛棉短袖衬衫。还有袜子、领带、尼龙内衣和两件长丝绸睡袍。 这些东西都从来不用粘贴名字标签,或是名称缩写的。 收拾完了这些,邦德又拿来一个破旧的猪皮小公文包,往里面装了剃须刀和洗漱用品,一本汤米·阿莫尔的《如何提高你的高尔夫球技》的书,还有飞机票和护照。这包是Q处专门为他准备的,在皮革背面的下方,专门设计了一个窄小的暗袋,里面配装有消音器和三十发二十五号口径的子弹。 电话铃响了,邦德心想:该是车提前到了。然而,这电话却是酒店大厅打来的,说有一位来自“全球出口公司”的代表人,有一封信要当面交给邦德。 “让他上来吧。”邦德说道,心里觉得很奇怪。 几分钟后,他打开门,进来一位穿着便衣的人。邦德认识他,他是总部通讯营里的人。 “晚上好,先生。”那人说完,便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大的信封,递给了邦德。“先生,我在这里等您看完它,然后还得把信再拿回去。” 邦德打开白色的信封,又撕开了里面的另一个蓝色信封。 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蓝色圆锥形信纸,上面既没有地址,也没有署名。但是,邦德认识上面M先生个人通讯所用的超大码字号。 邦德招手让送信人过来,坐在窗户对面的书桌前。 简报上写道:“据华盛顿方面的报告,鲁弗斯·塞伊是杰克·斯潘的化名,克福维尔在报告中提过他是一个恶棍,但是,目前还没有找到其犯罪记录。他还有一个孪生兄弟叫塞拉菲莫·斯潘,和其共同管理‘斯潘黑帮’,他们的恶行已遍及全美国。五年前以投资名义,斯潘兄弟购买了整个‘钻石之家’的控股权,目前还尚未找到关于此事的任何负面信息。表面上看,完全就是合法经营。 “这对兄弟还拥有一家电讯公司,但是他们背道而驰,专门为内华达和加利福尼亚州的赌博提供服务,这肯定是违法的。这家电讯公司的全称叫‘电报服务公司’。在拉斯维加斯,还有一家冠冕大酒店,是塞拉菲莫·斯潘总部所在。得益于内华达州的税法规定,那里也是‘钻石之家’的公司办公室。 “华盛顿那边还说,斯潘黑帮还涉嫌其他许多非法活动,如贩卖毒品,组织卖淫等。这些主要由迈克尔·特里(本名叫沙迪)的人在纽约操纵经营。此人已经有五次犯罪前科,每次的犯罪记录都不相同。该帮在迈阿密、底特律和芝加哥等地都设有分部。 “华盛顿方面认为,斯潘黑帮是美国最有势力的帮派之一,在州政府、联邦政府甚至警察局,都有保护伞。其势力都已经超过了克利夫兰黑帮和底特律的紫色帮。 “目前,华盛顿还不知道我们想插手这些事情。如果你在调查该帮派过程中,遇到任何危险必须立即上报,马上撤离,然后移交给联邦调查局,他们会接管整个案件。 “这是命令。 “若这份文件装在信封里被送回去,那就默认你已经接受该命令。” 信上没有署名,邦德又仔细扫了一下信件内容,然后把它折好装进丽兹酒店专用的信封里。 他起身把信封递给了通信员。 “非常感谢,”他说道,“你知道怎么下楼吧?” “知道,先生,谢谢您。”送信员说道。邦德走过去,打开门。“晚安,先生。” “晚安。”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邦德走到窗户旁边,望着远处的格林公园。 有那么一会儿,他脑袋里很清晰地浮现出,M瘦弱年迈的身躯,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独自仰坐在椅子里的场景。 把案子转手交给联邦调查局?邦德明白M的意思,如果M厚着颜面请求埃德加·胡佛接手这个案子,那简直就是火中取栗,这对他而言,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这份简报中的关键措辞是“遇到危险”,至于危险具体指什么,得由邦德来定夺。相比他以前遇到过的反派角色,对付这些地痞流氓当然不在话下了。真会这样吗?邦德突然想起塞伊那张脸。但无论如何,尝试着一睹塞伊先生的亲兄弟塞拉菲莫的容貌,终归没什么坏处。他的名字很有异国情调,听起来像是夜店的服务员,或是卖冰激凌的。他们这帮家伙就是这样的下贱而狡猾。 邦德耸了耸肩,看了看表,六点二十五了。他环顾房间,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趁着一时兴起,他把右手伸进外套里面,从左边腋窝下面的鹿皮手枪皮套里,掏出那把伯莱塔,那是一把二十五号口径的连发手枪。这是他上次执行任务结束之后,M送给他的纪念品,上面还有M的亲笔寄语:“也许你会用得着它。” 邦德走到床边,卸下弹匣,把里面的子弹退出来扔在床上,他连续做了几次推拨的动作,想体验扣动扳机弹簧被挤压的感觉,而后,放了一声空枪。随后,他再装上后膛,那玩意他曾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调整好的,在检查击针上面是否有尘埃后,他用手摸击针下方,又亲自检查了瞄准器。最后,他把所有的子弹再次放进到弹匣里,安装到枪尾上,卡住保险,把枪又塞进外套里面。 电话响了:“先生,车到了。” 他放下听筒,该是出发的时候了。沉思着,他走到窗户前,又看了看外面的碧绿树海。伦敦正值盛夏时节,自己的心里却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想到摄政公园时,他又感到一丝孤独,这片城堡对他已经是遥不可及了,除非他到时候会求救,但他心里明白自己绝不会那样做。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服务员来帮他拿行李。邦德跟着他走出房间,在走廊里,他杂念全无,一心只想着:丽兹酒店的回转大门后面的世界,在这条向自己敞开着大门的走私路上,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挑战。 这是一辆黑色的阿姆斯特朗·西德利·蓝宝石车,它的前面挂着红色的十字车牌。“您坐到前面来吧。”穿着制服的司机说道,但并不是邀请的语气。邦德的两件行李还有高尔夫球棒被放在车后面。他在车里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然后在行驶到皮卡迪利大街的时候,邦德才观察了一下司机的面容。那司机板着脸,戴着鸭舌帽,制服上面也没有姓名牌。司机戴着墨镜,根本看不清双眼。他双手戴着一双皮手套,很娴熟地握着方向盘,开车向前行驶。 “先生,放轻松,好好享受这次旅途吧。”听口音是布鲁克林区人,“就不聊什么了,免得我紧张。” 邦德笑了笑,遵循吩咐再没作声。这人四十岁左右,重约一百七十磅,身高五英尺十英寸,是一名职业司机。对伦敦的交通线路十分熟悉,身上也无一丝烟味,穿着很昂贵的鞋,穿着很讲究整洁。脸上胡须剃得非常干净,因为每天例行使用电动剃须刀两次。 刚好行驶到西大街尽头的交叉路口处,那司机把车靠边停了下来。从储物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六颗密封完好无损的登路普六十五型系列高尔夫球。他把车挂了空挡,让发动机继续在响,然后下车走到后面打开后车门。邦德转过身回头看,那人一个接一个地,把他的高夫球包都解开,然后把这六颗新球跟其他的球混杂着,装在一起,然后一声不吭地回到前座,继续开车向前行驶。 到了伦敦机场后,邦德先漫不经心地检查了一下行李,以及检票程序,然后去买了一份《标准晚报》,付钱的时候还和一位很有魅力的金发美女擦肩而过。那女生穿着一身黄褐色的旅行套装,正在无所事事地翻看一本杂志。在司机的陪同下,邦德提着行李到海关处完成安检。 “请问都是私人物品吗,先生?” “是的。” “先生,请问您现在随身带了多少英币?” “大约三英镑,还有一些银币。” “好的,谢谢您,先生。”他们用蓝色粉笔分别在三个包上面作了标记,一个行李搬运工过来把皮箱,还有高尔夫球杆放到一辆手推车上。“先生,跟着前面黄色指示灯走,就是移民局了,”他说道,然后推着手推车去了卸货区。 司机对着邦德做了一个很有讽刺意味的敬礼。透过墨镜,那双模糊的眼睛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嘴角浅浅一笑,“晚安,先生,祝旅途愉快。” “谢谢你,兄弟,”邦德很愉快地说道,看到司机转身快步离去,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不见了,邦德觉得很有满足感。 邦德拿着皮包,把机票拿给一个特别友好,而且长得孩子气的年轻人看,等他在乘客名单上在自己的名字后面打钩后,便向候机室走去。就在后面,他听到蒂芙妮·凯丝对那小伙子说“谢谢”,然后过了没几分钟,她也来到候机室,在邦德和大门中间选了一个座位坐下来。邦德心里暗自欣喜。若他也一直在跟踪一个三心二意的人,也会选择这个位置坐下来。 邦德拿起报纸来看,时不时地抬头观察一下周围的其他乘客。 飞机几乎满员了,邦德没有来得及买卧铺票。他扫了一下候机室里的四十位乘客,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顿时觉得放心了。有一些混杂的英国人、两名修女,邦德心想他们可能是趁着夏天,要飞越大西洋去卢尔德,还有一些难以区别的美国人,大部分看来是商人。特别是那两个婴儿,吵得所有旅客都没法睡觉。还有少数几个乘客,不能确定他们是否是欧洲国籍。最后,邦德环顾一圈想,这简直就是一盘大杂烩呀。这里,他和蒂芙妮是有秘密任务在身。事实上,其他乘客何尝不是有特殊使命在身呢。 邦德感觉有人在盯着他看,这两人看起来像是美国商人。不一会儿他们漫不经心地把视线从邦德身上转移开了,其中年轻却满头白发的那个对另一个窃窃私语地说了一些东西。然后两个都站了起来,虽然是夏天,却从防水套里拿出斯泰森毡帽,戴着向吧台走过去。邦德听到他们点了两杯白兰地和水。另一个人,脸色苍白,身形肥胖。他从兜里掏出一瓶药,然后就着白兰地喝了几片。邦德猜想应该是乘晕宁,这人估计会晕机。 邦德坐在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飞行调派员附近,只见到她拿起电话,邦德心想应该是打给飞行控制站。听她说道:“候机室里现在共有四十名乘客。”她等到批准后,放下听筒,拿起扩音器的话筒,开始通知登机。 “要登机出境了?”邦德心想,终于可以愉快地飞越大西洋了,和其他乘客一起,他们走过柏油碎石路,登上了波音客机。随着一股浓浓的汽油味和金属味,所有的发动机都一一启动。喇叭里,空姐通知飞机将在一小时五十分钟后,到达下一站香农,旅客将在那儿用晚餐。波音377慢慢地离开跑道,由东向西准备起飞。四个发动机都已启动,机长加大了油门,机身随着刹车隆隆作响、左右摇晃。然后统一加速到起飞速率,邦德从窗户外面看到襟翼正在进行安检测试。不一会儿,飞机慢慢地朝日落方向起飞。当刹车松开之后,机身猛向上急冲,跑道两边的花草被强大的风力吹得都是扁平倒向。‘君王号’开始逐渐加速,冲出两英里的预应混凝土区,向西飞去,志在世界的另一端,寻求一片新的混凝土家园。 邦德点了一根烟,舒舒服服地在座位上坐下来,一边看着自己带的那本书。在他正前方斜对面,一个斜躺座位慢慢放下,它是那个肥胖的美国商人的座位,只见他猛地躺在座位上,腰部上面还紧紧地系着安全带。他的脸铁青,还在不停地流汗。胸前紧握着一个公文包,邦德看到上面的皮革商标里面嵌着一张名片,写着:“M.温特先生”。下面是一行红色的大写字母,“我的血型是F型。” 邦德心想,真是个可怜的孬种。他是被吓坏了吧,以为飞机是要坠毁了。希望有人能把他从残骸中拖出来,这样能知道他的血型,给他输血了。在这个人的眼里,这飞机就是一个庞大无比的管子,里面严重超载,光是依靠火花塞才可以升空,然后一路就靠一点电力才能撑到终点站。他完全不信任它的安全指数,一直都在胆战心惊。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害怕隆隆的响声,从飞机上掉下去。估计他连厕所都不敢去,万一要是站起来踩穿了飞机的地板,那可不得了了。 一轮黑影遮住了照在机舱里的落日余晖,邦德把目光从那人身上转移开来。刚好蒂芙妮·凯丝走过他身旁,去底舱的鸡尾酒餐厅了。邦德本想跟着她一起去,但是耸了耸肩,想待会儿乘务员会推着餐车过来,车上会有鸡尾酒、鱼子酱和烟熏鲑鱼点心。然后继续看书,不知怎的,他的心里还惦念着刚才买书见到的那女孩,刚翻了一页什么都没看进去。于是,他决定将她抛到九霄云外,重新再看那一页。 邦德大概已经读了四分之一,突然间觉得耳边嗡嗡作响,飞机正在往爱尔兰西海岸下降飞行,还有五十英里就可到达。“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降落过程中,请系好你们的安全带,不准吸烟。”可以看到香农机场了,绿白色的探照灯非常明亮,飞机迅速冲往红色和金黄色的照明跑道。然后沿着两排亮蓝色的航空地面灯,波音377徐徐滑向停机坪。晚餐有牛排、香槟、大杯的热咖啡,里面掺了爱尔兰威士忌酒,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奶油。爱尔兰机场有很多旧货店,价格便宜,差不多都是一点五美元起价,如“爱尔兰角念珠”“爱尔兰沼泽橡木竖琴”“黄铜摇滚乐器”,但可恶的“爱尔兰音乐小屋”却是四美元起价。还有破旧的皮毛粗花呢大衣、雅致的爱尔兰亚麻桌布和鸡尾酒纸巾。随后从喇叭里传来一连串废话,是爱尔兰语,只能听懂“英国海外航空公司”和“纽约”两个字眼,因为是翻译成了英语。再看欧洲最后一眼吧,飞机现在在大西洋中部上空,开始向一万五千英尺的高空腾飞,奔向了下一站。 邦德一路睡得很香,快到新斯科舍岛南岸的时候被吵醒了。他起来去洗手间,刮了胡子,刷了牙,洗去昨晚一夜满嘴的压缩空气味道。回到座位上,迎接他每天最愉快的时候。周围的其他乘客有的一蹶不振,有的非常兴奋。太阳从遥远的天边冉冉升起,红红的日光浸染了整个机舱。 伴着黎明的曙光,机舱里也渐渐地活跃了起来。飞机目前离地两万英尺,看下面的房屋,就像是撒在褐色地摊上的一颗颗糖果。大地的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只有火车上冒出的一缕缕轻烟,一只渔船像一根白色的羽毛,径直穿过了一条水湾,玩具车上的金属部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邦德仿佛看到,被窝里正在酣睡蠕动的人们。静谧的早晨,一缕轻烟冉冉升起,邦德仿佛可以闻到厨房里咖啡的浓浓香味。 早餐来了,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竟然起名宣传是“英国乡村早餐”。空姐开始给乘客们发放海关报关单,这是美国财政部制作的6063号报关单。邦德看了看下面的小字部分,印着“若不符合以上任何条例或是有任何弄虚作假……处以罚款、关押或两种并行的惩罚”。邦德兴高采烈地撒了谎,在上面填写了“私人物品”。 飞机悬浮在半空中,停滞不前逗留了三个小时。窗外只有若隐若现、忽上忽下的缕缕阳光,照射到机舱里面,让人感觉飞机好像还在飞行中。终于,飞机到达蔓延悠长的波士顿上空,越过新泽西收费高速公路。邦德又觉得耳旁嗡嗡作响,飞机缓缓地向那片薄雾笼罩的地方降行,是纽约市的郊区地带。接着便传来阵阵嘶嘶声,还有杀虫剂烟幕弹散发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气闸发出了哀鸣般的刺耳的液压声音,飞机的起落架轮被慢慢放下来,机头也慢慢向前下降。在跑道上,飞机开始迅速减速,轮胎与地面碰撞发出了阵阵摩擦声。还有地勤人员在飞机减速,滑向入口处后,集体撤离现场的咆哮声。随着阵阵隆隆声,飞机最后滑过倦意浓浓的草坪,最后停在了铺有柏油碎石的停机坪上。叮当一声,舱门打开了,终于到达目的地了。 [book_title]第七章 沙迪·特里 这位海关工作人员大腹便便,一看就知道平时生活得滋润,他身穿一件灰色的制服衬衫,两腋窝下面都被汗水浸湿了,黑乎乎的。只见他懒懒散散地从检查员桌子那里晃到了邦德面前。在通往B区的门口,邦德身旁堆放着他的三件行李。在通往C区的门口,邦德看到一个女子从包里掏出一个香烟盒,从中抽出一根香烟,衔在嘴里,噼里啪啦,很不耐烦地打开了打火机,然后把打火机狠狠地扔回包里,再将包系紧。邦德心想,这姑娘警惕性真强呀。说不定她的名字就是以字母“Z”开头,与她的气质会很贴切的。叫查拉图斯特拉?扎卡赖亚斯?泽菲尔利?…… “邦德先生?” “是的。” “这是您的签名吗?” “是的。” “只有私人物品吗?” “是的,全部都是。” “好的,邦德先生。”海关工作人员动作熟练地从检关簿上撕下一张海关加盖确认图章,贴在了行李上,又撕下了一张贴在提箱上。当他走到装有高尔夫球的帆布袋前面时,停了下来,手中拿着检关簿,然后抬头看着邦德。 “邦德先生,你身手不凡吗?” 邦德有些惊慌失措,没反应过来。 “这都是高尔夫球杆。” “我知道,”那人很耐心地说道,“我问您的球技怎么样?一局最多可以打进多少杆呢?” 邦德真想踢自己一脚,居然把美国的俚语给忘了,“哦哦,大约八十几杆吧。” “我也从来没有突破过一百杆。”海关工作人员说道,然后将那张神圣的图章粘在了包的侧面。就在离此几英尺处,是一堆最近查获的走私物品。 “祝您假期愉快,邦德先生。” 邦德说了一声“谢谢你”。然后,招手让行李搬运工过来,帮他拿着行李一起走到最后一道关口——门口的检查员。不过,一切很顺利,那人只是检查了一下所有图章,便挥手让他通过了。 “邦德先生?” 这人个头挺高,脸形看起来很瘦削,一头灰泥色的头发,长得有点贼眉鼠眼。上面穿着咖啡色的衬衫,下半身是深棕色的宽松长裤。 “我开车来接你。”说完便转身带路。清晨时分,外面已经阳光灼热。邦德注意到,这人裤子上的后面口袋里,有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凸了出来,这是一把全自动手枪。真是典型的美国黑帮做派呀,电影《铁骨游龙》里的老套路了。这些美国人未免太放肆了,也许是恐怖漫画和电影看得太多了吧。 前面停着一辆黑色的奥尔兹莫比尔私家轿车。没等吩咐,邦德很主动地坐到了前座,把行李留给搬运工让他好好安置在后面,然后司机再给他付完小费。轿车离开机场,穿进范·米克大街熙熙攘攘的车流。邦德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最近这里天气怎么样?” 司机一直注视前方,没有转脸:“大概三十七八度吧。” “太热了,”邦德说道,“伦敦的最高温度才二十四度。” “真的吗?” “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过了一会儿邦德问道。 那人看了看后视镜,然后向车道中央行驶。车子已经行驶了四分之一英里路段了。里道里面车辆行驶很慢,把前面堵住了,他一直在忙着超车,终于到前面有一处空道了,然后邦德又重复问道:“我说,接下来的安排是什么?” 司机很快地瞟了他一眼,“去见沙迪。” “是吗?”邦德忽然很厌烦这些人了,什么时候可以轮到自己摆谱。形势不太乐观呀,他的任务是冒名顶替打入走私集团内部,然后顺藤摸瓜。倘若有一丝的自作主张,拒绝合作,他们肯定会踢掉自己。所以,他必须得低三下四,处处小心,一直这样忍气吞声下去。不能露馅,只能这样了。 汽车慢慢绕进曼哈顿城区,然后沿河向前行驶了大约四十英里,径直横穿城区,最后到达纽约哈顿公园的西46号街。他们已经到了,司机把车并排停在一个很不显眼的门口前。门两边分别是一家破旧的服装首饰店,和一家非常华丽的店面,外面是黑色的大理石墙。就在这扇黑色大理石门顶部,写着一行特别不显眼的银色斜体字——“钻石之家股份有限公司”。幸好邦德心中早已知晓这个名字,否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车刚刚停下来,一个人就走下台阶绕到司机窗口,问道:“一切顺利吧?” “那还用说嘛,老板在家吗?” “在,要我帮你把车处理掉吗?” “你若方便,那就太感谢了。”司机看着邦德,“兄弟,我们到了,把包先取下来吧。” 邦德下车打开后车门,拿出自己的小公文包,正要伸手去取高尔夫球杆。 “球杆我来拿吧。”司机在他身后说道。邦德只好乖乖地听话,把公文包从车里拉出来,让司机上车去把球杆取下来,然后关上了车门。那个打招呼的人已经坐在了驾驶座上,等他们取完东西后,便把车开走了。邦德跟着司机穿过人行道,走进那个很不显眼的小门。 走廊里有一个门房,一个人正在里面低头看《新闻报》上的体育新闻。看到他们进来,抬起头对司机说道“嗨”。然后又凶巴巴地上下打量邦德。 “嗨,”司机说道,“我们把包放你这里,行吗?” “没问题,”那人说道,“放心好了。”又低头看报纸了。 邦德先去把包放进门房,司机扛着球杆在大厅对面的电梯门口等他。接着进了电梯,司机按了四楼,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出了电梯又是一个小过道,里面摆着两张椅子,一张桌子,还有一个很大的金铜痰盂,能闻到一股浓浓的发霉的味道。 穿过铺着磨损地毯的过道,他们来到一扇镶着玻璃的门前。司机敲了一下门,没等里面有人回应就径直推门进去了。邦德也跟着他进去,随手把门关上了。 进去后,有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一头亮红色头发,长着一张满月形大圆脸。面容平静,眼前还放着一杯牛奶。看到他们进来,那人便站了起来,邦德这才发现他是驼背。他还从未见过留着红头发的驼背人呢。邦德心想,这造型肯定能助他一臂之力,把帮派里的那些无名小卒,吓得屁滚尿流。 驼背怪慢悠悠地从桌子旁边走过来,绕着邦德,装模作样地转过来转过去,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他,然后站在他面前,抬头死死地盯着邦德的眼睛。邦德也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那是一双瓷眼,眼神多么苍凉空洞呀,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制作者手里的一个动物标本。这人肯定是在试验他。所以,邦德时不时地也低头观察这个驼背,他的耳垂超级大,嘴唇干巴巴的,脖子短得都快看不出来了,穿着很昂贵的黄色丝绸衬衫,短胳膊但是绝对精壮有力。衣服是专门裁剪的,这样才能装得下那坨高高凸起的桶形驼背。 “我得好好瞧瞧我们的新帮手呀,邦德先生。”语气又高又刺耳。 邦德谦恭地笑了笑。 “伦敦那边告诉我你杀过人,这点我信。看得出,你有这本事。那你现在愿意为我们效力吗?” “那得看是什么工作了,”邦德说道,“更确切地说,得看你们会给我多少钱。”邦德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让他们看出自己的做作呀。 驼背听后,大声尖笑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转向司机,“洛基,快去把那几颗球从包里拿出来,切开。”接着,很迅速地摆了一下右臂,手张开将一把双刃刀递给了司机,刀柄是扁平的,上面还绷着一层胶带。邦德认出这是一把飞刀,他不得不承认刚刚驼背的变戏法花招完成得非常漂亮。 “是,老板。”司机非常乐意,他单膝跪地,把高尔夫球袋里的球包全都解开了。 驼背离开邦德回到了桌子旁,然后坐下来拿起牛奶杯,厌恶地看了看,但还是一两口就把牛奶喝完了。然后,他看了看邦德,似乎想听他说点什么。 “您得了胃溃疡吗?”邦德很同情地说道。 “不关你的事。”驼背很生气,但把气撒到了司机身上。“你在瞎等什么,洛基?快把球放到桌子上呀,我好看你怎么操作。球上面有号码,就是塞心,把它们剜出来。” “马上,老板。”司机说道。然后站起来把六颗新球放到了桌子上面。其他五颗球还是裹着黑色包装纸,他拿起第六颗球,在手里慢慢转动。然后拿刀慢慢戳穿球面,再猛地撬开。刀尖把球面切开了一个半英寸的圆截面,司机把球递给了驼背。他小心翼翼地剜里面的东西,然后三颗还未经切割的钻石掉到了皮革桌面上,每颗大约十到十五克拉。 驼背心情很激动,用手指头尖轻轻地碰触这些钻石。 司机继续切开剩下的五颗球,不一会儿邦德便看到桌子上面总共有十八颗钻石。现在还未经切割,它们看起来相当平淡无奇。但是,邦德心里默默估算着,若这些都是上等钻石,一旦经过切割加工,怎么也得值三十万英镑呀。 “好,洛基,”驼背说道,“十八颗,数目不差。快把这该死的球杆拿出去,送这位伙计去阿斯特酒店,房间已经预定好了。把球杆和行李也一并送到他房间,听到了吗?” “是,老板。”司机把刀和切空的高尔夫球留在桌子上,系好了邦德包里的球包后,扛着包,离开了房间。 邦德走过去搬了一把靠墙的椅子,挪过来在驼背的对面坐了下来,然后点了一根烟,看着驼背说道:“好了,现在你要是满意的话,我也可以欣然接受那五千美元的劳酬了。” 驼背刚才一直在细心观察邦德的一举一动,现在低头看着那一堆脏兮兮的钻石,把它们拨开摆成一个圆圈,然后抬头看着邦德。 “我们会如实照付给你的,邦德先生,”话音高昂明确,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或许你会拿到不止五千美元,至于支付方式我们得从长计议,保护你也是保护我们自己。所以你现在不能拿到直接付款,邦德先生,你明白为什么吧?有劳必有得。要是一个人突然间腰缠万贯,那他也会身陷险境。他会四处张扬,到处挥霍。要是不幸被警察逮捕,然后审问这些钱的来源,他肯定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说是不是?” “是的,”邦德说,着实对刚才那人思考缜密,又富有说服力的长篇大论感到惊讶,“非常有道理。” “因此,”驼背说,“一旦任务完成,我们会仅仅直接支付极少数目的酬劳。然后,会安排将剩余的钱通过其他方式转入你们的账户。那你就先拿着这些钱吧。你兜里还剩下多少钱?” “大约三英镑,还有一些银币。”邦德说。 “好的,”驼背说道,“今天,你已经和你的朋友特里先生见过面了。”他手指着自己的胸膛,“我呢,就是一个众人尊敬的完美公民。1945年,你在英国认识了我,当时我有一个负责处理陆军剩余物资的工作,记住了吗?” “好的。” “有一次,在萨沃伊玩桥牌,我输了就欠了你五百美元。记住了吗?” 邦德点了点头。 “今天我们又见面了,然后我说咱们打赌,你赢了我就双倍还你,要是输了就一笔勾销。结果你赢了,我给了你一千美元。我是一个按时交税的公民,会帮你做证的。喏,给你钱,明白了吗?”驼背从裤子后面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数了十张一百美元,放到桌子对面。 邦德拿起钱,很随意地装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然后,”驼背继续说道,“你说你想在这里看赛马。我对你说‘为何不呢?顺便一睹萨拉托加的美丽风景。周一就有比赛。’然后你欣然同意了,怀里揣着一千美元,开始出发去萨拉托加。可以吗?” “好吧。”邦德说。 “你在那里下了五美元的赌注,结果最后赢了五千美元。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是赛马赢来的,而且有据可循。” “要是输了呢?” “不会的。” 邦德再也没有作声,他现在已经很成功地混进了黑帮队伍。反正赛马之事他们会搞花样的。看着那双暗淡的瓷眼,真让人难以捉摸。驼背茫然抬头也看了下邦德,这回是想进一步看穿这位新中间人。 “哦,那就很好。”邦德说道,心里默默祝愿自己可以拍马屁拍到点子上。“你的人肯定做事深思熟虑,我喜欢跟谨慎的人一起共事。” 他看了看那双瓷眼,这招并不管用。 “我打算在这里待阵子再回英国。不知道这里会不会需要我这样的帮手呢?” 那双瓷眼慢慢地把视线从邦德的眼里移开,开始若有所思地,打量邦德的脸庞和肩膀,就像是在市场上评断一匹马一样。然后低头看着眼前摆成的钻石圈,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又精心摆成一个正方形。 房间顿然一片沉默,邦德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指甲。 终于,驼背又抬头看他,“可能是吧,”他仔细推敲道,“若后面有需要,自然会找你。目前你没有犯过任何错误,所以好好表现,安分守己一些。比赛结束后,给我打电话,我再告诉你具体事情。总之,放轻松,依照吩咐行事,可以吗?” 邦德放松了全身肌肉,耸了耸肩,鼓足勇气说道:“为什么不让我加入呢?我现在急需一份工作,麻烦您向你们上司通报一声,只要给的钱多,我什么都干,绝不挑剔。” 此时,邦德第一次,看到那双瓷眼里流露出一些感情,不过是伤心和愤怒。邦德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表演过头了。 “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驼背大声愤愤不平道,“下贱的骗子机构吗?好吧,妈的。”然后又貌似觉得是情理之中,皱了皱眉头,“不过也是,你一个英国佬,哪能懂得美国的做事风格呢。”眼神又变得暗淡呆滞,“仔细听着,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记下来。还有这个,威斯康星州7-3697,也记下来。记住,只能你一个人知道,否则小心你的舌头被割掉。”沙迪·特里高声地尖笑了一下,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周二的第四场比赛,马龄都是三岁,进行一点二五英里的竞跑。在票快要售完的时候,你再下赌注,压上你的一千美元,明白吗?” “好的。”邦德说道,手里拿着一支笔,然后顺从地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下这些东西。 “好了,”驼背说道,“马的名字叫‘闭月羞花’,脸上有浅色斑,四只小腿都是白色的,记得一定要让它赢哦。” [book_title]第八章 二十四小时服务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邦德乘电梯下来,走到灼热的大街上。 他向右转,朝时代广场漫步而去。从“钻石之家”出来后,邦德在这座气派的褐色大理石房子前,停下了脚步。细细观察那两面不起眼的橱窗,上面挂着深蓝色丝绒窗帘。每一面橱窗中间陈列着一只钻石耳环,上面镶着一颗加工很精美的圆宝石,下面是一颗大梨形钻石吊坠。每一只耳环下面摆着一个很薄的碟子,形状就像一张金色名片,有一边是折下去的。每一个碟子上面刻着“钻石恒久远”。 邦德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不知道,是他的哪位前辈把这四枚金刚钻走私到美国的。 邦德一路闲逛,想找一个有空调的酒吧,坐下来消消暑气,好好地喝几杯。初次碰面,对黑帮头对自己的表现很满足,至少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直接被轰出来。他发现驼背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爱做作又虚荣,一谈到斯潘氏黑帮就傲气十足。不过,他可不是个善茬。 邦德走了没几分钟,突然觉得有人一直在跟踪自己。虽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迹象,但总觉得头皮发麻,开始有提防之心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走到一面橱窗前,他立马停了下来,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46号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在慢悠悠地过马路,大部分人和自己一样,是在马路有荫凉的这一边走着。一切正常,没有人突然间躲进了门口,也没有人时不时地用手绢擦脸,这样就不会被人认出来,更没有人蹲下来系鞋带。 邦德看了看橱窗里的瑞士表,转身离开,又继续闲逛。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但一切依旧正常。他继续向前走着,向右转来到美洲大道上,在第一家店门口停了下来。那是一家女士内衣店,有一个穿棕色衣服的男人,背对着邦德,正在挑一款黑色蕾丝内裤,看起来有模有样地。邦德转身走过去,背靠一根柱子,假装懒懒散散地乱看着,却警惕地扫视着街道的四周。 突然,有东西抓住了他的右胳膊,邦德没来得及掏枪。一个粗怒的声音喊道:“老实点,英国佬,不然我拿枪毙了你。”邦德觉得有什么东西顶在自己的腰部。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是警察?还是帮派的人?邦德低下头偷偷瞄了一眼,原来是一根铁钩钩住了自己的右胳膊。哼,原来是个独臂人呀!邦德一个闪电般的转体,弯腰躲闪到一旁,然后抡起左拳头,使出全力重重地挥过去。 不料,对方用左手握住了自己的拳头,邦德遭到了重重一击。同时,对方的出手让邦德心中一亮,他根本就没有枪。接下来便是一阵久违的笑声,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说道:“没用哦,詹姆斯,早就抓住你了。” 邦德慢慢直起身子,盯着对面那张笑嘻嘻的,像鹰一样的脸,半天都不敢相信,这人居然是老朋友菲力克斯·莱特,整个人也慢慢从先前的紧张中舒缓过来。 “你这个该死的混蛋,原来跟屁虫是你呀,”邦德后知后觉地说道,特别高兴能遇见自己的老朋友。莱特是一名美国特工,曾经多次和邦德一起出生入死。上次见他是在一家佛罗里达的宾馆里,当时他负伤全身裹着绷带,像一只蚕茧,躺在血迹斑斑的床上。“你这混蛋,在这里搞什么名堂呀?还有,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呀,这么热的天说谁是笨蛋呢?”邦德边说边拿出手绢擦脸,“还别说,真让你弄得紧张了一会儿。” “紧张!”菲力克斯·莱特哧哧大笑,“难道你刚才一直在祈祷,吓破胆了,连警察还是黑帮都分不出来了?” 邦德笑着避而不答:“你这个奸诈的间谍,走吧,请我喝几杯吧,咱们一起细细聊聊。我根本不相信机会的说法,但事已至此,你就慨然请客吧。反正你们德州佬有的是钱。” “没问题。”莱特边说,边把铁钩迅速收起,装进外套右边的口袋里。他左手扯着邦德的胳膊,一起走到大街上。邦德注意到莱特现在走路一瘸一拐地厉害。“在德克萨斯,连跳蚤都富得有钱请得起猎犬陪他们玩。走吧,咱们去萨迪餐厅,就在街对面。” 莱特领着邦德直奔二楼,绕开了下面一楼的时尚餐厅,那里是影视明星和知名作家们就餐的地方。上楼时,他的腿瘸得越来越明显,只得一直扶着扶梯,邦德在旁边一言不语。他们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餐厅开着空调,很清凉舒服。邦德去洗手间洗手时,才从刚刚发生的一切中回过神来。在上次的任务中,莱特失去了右臂,左腿变瘸,右眼上面和发际线之间有轻微伤疤,看来是做了大范围的移植手术,其他地方都没变。他灰色的眼睛里毫无沮丧,一头麦黄色的头发,没有一丝灰白。在莱特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一丝因为残疾而流露出来的痛苦。但是,在这短短几步慢行中,莱特却一路沉默寡言,不再健谈。邦德猜想是不是因为莱特自己受过伤的缘故,还是因为他现在执行的任务。肯定不是这样的,估计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莱特为他点了半杯的淡味马提尼鸡尾酒,上面飘着一片鲜柠檬片。邦德冲他笑了笑,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然后端起来尝了尝。味道美极了,但是他没有品出来这是苦艾酒。 “产自克雷斯塔·布兰卡公司,”莱特解释道,“是国内加州的一个新品牌,喜欢吗?” “我从未喝过这么好的苦艾酒。” “我已经擅自做主帮你点了一份熏鲑鱼和一份红烧里脊牛肉,”莱特说,“他们这里有美国最上等的牛肉,红烧里脊牛肉是最鲜美的。牛排是剔骨后,直接切下来的鲜肉,然后加热烤熟。合你胃口吗?” “你说了算,”邦德说,“我们一起吃过那么多次饭,对彼此的口味早已熟知了。” “我吩咐他们慢慢做,”莱特说。他用铁钩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来,我们再要一杯马提尼如何,不过你得告诉我一件事,必须老实交代。你找我的老朋友沙迪·特里到底是为何事?”他向服务员点了酒,然后凑向前坐着,等邦德回答。 邦德喝完第一杯酒,点了一根烟。他在座位上转了转身,旁边是空桌子,然后又转头看着莱特。 “菲力克斯,那你得先告诉我,”邦德轻声说道,“你现在是为谁效力呢?还是中央情报局吗?” “不是,”莱特说道,“断了一只手,我不能再拿枪了,他们就让我做文案工作。可我说我还是想去户外工作,他们也欣然接受,还给了我一笔很丰厚的抚恤金。后来,我去了一家私家侦探公司那里,他们给的薪酬蛮高的。你也知道,这些人都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工作。所以,我现在是一名私家侦探,平时乔装打扮一番,便能查询跟踪获悉一切。不过很有趣,现在和他们这帮人处得还不错。等将来卸任后,我还可以得到一笔退休金,他们还会赠送我一块黄金表,夏天还能变成绿色。我现在负责调查赛马比赛,比如调查给马服违禁药品,赛马作弊,马厩夜间执勤这些。这工作不错,可以让你跑遍全国各地。” “听起来不错,”邦德说道,“以前都不知道你对马还有研究。” “我没有那个本事,”莱特承认道,“不过,学起来很快,其实你真正要打交道的是人不是马。你呢?”他低声问道,“还是以前的老雇主吗?” “是的。”邦德说道。 “这次也是为他们执行任务吗?” “是的。” “做卧底?” “对。” 莱特长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小口酒,“好吧,”他最后说道,“如果这次任务跟斯潘兄弟有关,那你真是个蠢货,竟然单枪匹马地行动。我真是疯了,居然和你这么一个危险人物一起吃午餐。不过,我还是会告诉你为何今天早上我在沙迪的地盘秘密观察的情况,或许咱们还可以相互帮助。当然,只是咱俩个人的私下交情,和各自所效力的机构无关。好吗?” “菲力克斯,我愿意和你一起搭档,这你是知道的,”邦德很严肃地说道,“但是,我现在仍然在政府机关做事,而你或许主要是为了同行间的内部竞争。因此,你我虽各事其主,倘若为的是同一只猎物,我愿意跟你一起合作。所以现在,”邦德疑惑地看着这个德克萨斯人,“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不是对这匹脸上有浅色斑,白色的四只小腿,名叫‘闭月羞花’的马感兴趣?” “是的,”莱特说,脸上并无一丝惊讶,“周四在萨拉托加参加赛马比赛。可是,一匹赛马跟大英帝国的安全能扯上什么关系呀?” “有人告诉我到时候押它,”邦德说道,“可以赢一千美元,好掩盖另一项完成任务所得的酬劳。”邦德边说边吸了一口烟,“今天早上,我坐飞机来到美国,给斯潘先生和他的同伙们带来一批价值十万英镑,还未经切割加工的钻石。” 莱特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很惊讶地轻轻嘘了一声,“好家伙!”他很崇拜地说道,“的确,像是在大机构做事的人,我对它感兴趣因为它是替身的缘故。周四必赢的赛马根本不可能会是‘闭月羞花’,在最后三次赛跑中,它连名次都没有,最后,它被枪毙了。可是,又有一匹马叫‘霹雳火花’,碰巧也是脸上有浅色的斑,白色的四只小腿。然后他们让它变得胸脯很大,明显的膨胀症,还有其他多处微小的不同。他们花了一年多时间来完成这个。在内华达州一片荒野处,斯潘兄弟有一家专做这种工作的农场。他们估计是要捞一大笔了吧!这场比赛场面很大,赌金估计要达到两万五千美元了。他们可以用它,来比赛一次,或是十次,甚至十五次,总之,绝对可以大赚一笔。” “所有美国的马嘴上不是都有刺青的吗?”邦德说道,“他们怎么避开这个的呢?” “先给‘霹雳火花’移植新的皮肤,然后再把‘闭月羞花’嘴唇上的刺青复制过去。这种刺青花招早就老掉牙了。据私家侦探公司的调查,赛马俱乐部现在开始采用‘夜眼’来辨别牲口了。” “夜眼是什么?” “就是马膝盖里面的老茧,英国人叫作‘马栗’。虽然每匹马的马栗不一样,就像人的指纹一样,但这依然是换汤不换药。他们本来要给美国所有的赛马都搞这东西,可是,发现帮派那边早已想出酸化的破解之法。警察永远都抓不到这些强盗。” “你怎么对‘闭月羞花’这么了如指掌?” “敲诈出来的,”莱特很兴奋地说道,“在处理一个毒品案子时,所有的不利证据都对准斯潘帮派手下的一员小将。所以,我就告诉他要想活路,就乖乖地交代这次赛马作弊的一切内幕。”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先静观其变,周日去萨拉托加,”莱特神情一亮,“对呀,你和我一起去吧?咱们开车去,到时你住我那里,萨加莫尔酒店,非常豪华的哦。再说了,你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嘛。白天我们最好不要一起出门,免得被他们发现,晚上我们可以碰头。你觉得怎么样?” “棒极了,”邦德高兴地说道,“真是太好了。哎呀,该死的,都已经快两点了,咱们快吃午餐吧,再跟你说说我的故事结尾。” 熏鲑鱼产自新斯科舍,根本不能跟苏格兰的相提并论。红烧里脊牛肉,和莱特说的完全一样,特别鲜嫩柔软,拿刀叉就能切着吃。邦德就着法式色拉酱,吃了半颗鳄梨,午餐吃完后,他又惬意地喝了一杯浓咖啡。 “大概就是这样。”邦德终于一边忙着吃,一边细说总结道,“所以,我猜应该是斯潘兄弟在做走私,他们名下的‘钻石之家’负责货物销售。你怎么看呢?” 莱特用手拿出一根好彩香烟放在餐桌上,然后借邦德的郎森打火机点燃它。 “听起来很有可能是这么回事,”他同意邦德所说的,停顿了一会儿,他又继续说道,“但对于这位塞拉菲莫的哥哥,杰克·斯潘先生,我不太了解。但倘若杰克·斯潘就是 ‘塞伊’,我们就是老相识了。我们有这帮暴徒的所有记录,在这些档案中,我还看到过蒂芙妮·凯丝的资料,她本是个不错的孩子。这些年来,从进帮派就一直不被重用,是个边缘人物,从她生下来就没过过好日子。她母亲曾经在旧金山经营一家非常奢靡的妓院,生意做得还好。直到有一天,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不再向当地帮派交保护费了,而是交给当地警察,估计也是认为他们会保护她。唉,她真是疯了。所以,一天晚上那帮混蛋带了很多人,把妓院砸了个稀烂。没有碰其他任何的姑娘,却轮奸了凯丝小姐。她当时只有十六岁,所以不要惊讶,自此之后她再也不想信任任何男人。隔天,她找到母亲的保险箱,砸开后拿着所有钱,最后一个人远走高飞。她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异地谋生,做过各种小工,像贮物室女郎、舞女、摄影模特、服务员,等等。一直到她二十岁,生活还是不如意,她开始借酒消愁,住在一间佛罗里达群岛的出租房里,终日酗酒,往死里喝。那里的人都叫她 ‘醉美人’。有一天,一个小孩掉进了海里,她跳下去救了他,报纸上登了她的事迹。有位富婆在报纸上看到她的义举后,特别喜欢她,让她加入了 ‘匿名戒酒会’,其实形同绑架,又带她环游世界。当她们走到旧金山的时候,蒂芙妮趁机溜走,又重新回到她妈妈那儿,和她住在一起。那时,她妈妈已不再干老本行了。但好景不长,她永远都不想安定下来,觉得生活太寂静无趣了。所以,她又去了里诺,在哈罗德俱乐部工作了一阵子。玩游戏的时候,塞拉菲莫遇到了她,对她一见钟情。她洁身自好,不愿与他上床,这让塞拉菲莫更增加了对她的好感。所以,给她在拉斯维加斯的冠冕大酒店里,安排了一份工作。过去的一两年里,她一直待在那里。我估计,她在负责欧洲片区的业务。但她本性是一个好女孩,只是那些混蛋让她的人生变得没有希望。” 邦德脑中又浮现出那双深邃的眼睛,满目沮丧地在镜子里看他的场景,他仿佛又听到寂静的房间里,播放着的曲目——《枯叶》。“我喜欢她,”他很直白地说,觉得菲力克斯在用一种猜测的眼神看着他。邦德看了看表,“好了,菲力克斯,”他说,“看来我们是盯上了同一只老虎呀,只是下手的地方不一样而已。我们两面合击,到时候肯定会很有好戏的。不过,我现在得走了,先去好好补一觉。我住在阿斯特酒店,周日我们在哪里碰面呢?” “最好不要在这个片区,”莱特说道,“咱们在广场外面碰头。到时早点出发,免得道路堵车。九点钟,出租车车站碰头,旁边就是出租马车的地方。要是我迟到了,你可以先在那里学习一下如何识马。等到了萨拉托加会很有帮助的。” 莱特付完账,他们下了楼,走到满是烧烤的大街上。邦德拦了一辆出租车,莱特没让邦德搭他一程,而是关爱地拍了拍邦德的肩膀。 “詹姆斯,还有一件事,”他的语气很严肃,“也许你瞧不起这些美国帮派的人,像死亡间谍还有其他你交过手的。但是我得告诉你,斯潘暴徒他们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的机构很厉害,尽管名字听起来很滑稽,还有保护伞庇佑。在美国现在就是这样的世道。我没有其他意思,他们真的是一帮惹人厌的恶棍,你的工作也是臭不可闻。”莱特放开邦德的胳膊,看着他上了车,又把头伸进去。 “知道你的工作臭在哪里吗?你这个蠢蛋,”莱特兴奋地问道,“一股甲醛和臭野花的味道。” [book_title]第九章 苦香槟 “我不会和你上床,”凯丝冷冷地说,“不要浪费你的酒了,别妄想灌醉我。我酒量很好,可以一直喝下去,只是不想一杯接一杯地喝你的伏特加与马提尼的混合烈酒,免得说我敲诈你。” 邦德一边笑一边把菜单给她,转身对她说:“我们还没点餐,鲜贝和猪蹄怎么样?说不定吃完后你会改变主意呢,这两种食物搭配在一起可是会有神奇般的效果哟。” “听着,邦德,”凯丝警告道,“想用一盘酸辣蟹肉让我跟男人上床,门儿都没有。反正,既然是你请客,那我就点鱼子酱,还有你们英国人管它叫炸肉片的,再来瓶苦香槟。我可很少跟你这么英俊的英国人一起约会,这顿饭算是一个好兆头。”她突然斜靠过来,把手搭在邦德的手上,“不好意思,这话不是让你请客,这顿饭算我的。我的意思是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一起吃饭。” 邦德冲着她笑说道:“蒂芙妮,你真是个小傻瓜呀。”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这样的夜晚我盼了好久,我跟你的感受是一样的。再说了,我有的是钱埋单。特里先生今天早上还跟我打赌,要是我赢了就拿到一千美元,要是我输了他欠我的五百美元就一笔勾销。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赢了。” 当邦德提到沙迪·特里的时候,女孩的态度就变了。“那你来付饭钱吧,”她粗暴地说道,“接着刚才的,你知道大家怎么说这种搭配吗?‘三百块钱能让你尝尽一切味道’。” 服务员端来了马提尼和一杯柠檬皮,遵照邦德之前的吩咐,这酒是手摇调成的,而不是搅拌。邦德拧碎了两片柠檬片放到酒里,然后举起酒杯,对着对面的女孩说道:“我们还没有举杯庆祝顺利完成任务呢。” 女孩嘴角一撇,有种蔑视傲慢的意味,然后一口气喝完了半杯马提尼,重重地把酒杯放在桌上。“确切地说是大难不死,”她冷冷地说道,“都怪你,和那该死的高尔夫球。当时,我以为你要告诉那个人你是如何打进削球的。他要是再夸你两句,你就得拿出球杆和球,当场给他演示你是怎么挥杆的。”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当时搞得我好紧张。你一直在那儿打打火机。你肯定是把一根百乐门的烟反着放进了嘴里,一直在点滤嘴那一端了。” 她淡淡一笑,承认道:“你是屁股后面长眼睛了吧。该死的,就差快点着了。好了,别再互相埋怨了。”然后喝完了剩下的半杯马提尼,“快点呀,你酒量可真差。再来一杯吧,我已经开始慢慢享受了。现在点餐怎么样?还是你要等我喝晕过去才点?” 邦德唤来餐厅领班点了菜,再让酒保去拿一瓶凯歌皇牌粉红香槟。酒保来自布鲁克林区,穿着一件条纹外套,围着绿色围裙,脖子上面戴着一条银项链,系着一个品尝杯形的吊坠。 “以后若我有儿子了,”邦德说道,“等他成年的时候,我只给他一个建议,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但绝对不可贪杯。” “哎呀,好啦,”女孩说道,“对我这么一个渺小的人,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夸夸我今天的打扮?干吗老是唠叨这些?俗话说得好:‘你连桃子都不喜欢吃,干吗还要去摇桃树呀?’” “我连摇都还没开始呢,你让我连树都碰不到。” 她笑了,特别赞同地看着邦德。“哎呀,邦德先……生呀,真会说话哦。你们都喜欢对姑娘说甜言蜜语。” “穿裙子的女人,”邦德继续道,“都是梦寐以求的,这你是知道的。我喜欢黑天鹅绒,特别是搭配那晒得黑黝黝的皮肤。看到你,穿戴简单没有戴很多珠宝首饰,也没有涂指甲油,清水出芙蓉,真是太高兴了。总之,今晚你是全纽约最美的走私花。明天你又要和谁同行呢?” 她端起第三杯马提尼,静静地盯着酒杯,接着慢悠悠地三口就喝完了。放下酒杯后,她从身旁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百乐门,全身俯过去让邦德给她点着。邦德可以看到她敞开衣领中露出的乳沟,她抬头透过一缕香烟看着他,突然睁大眼睛,然后又慢慢眯成一条细缝。那眼神是在说:“我喜欢你,咱们之间会有结果的,但你需要耐心等待。一定要对我好,我不想再受伤害了。” 服务员端来了鱼子酱,魔咒打破,他们回过神来,突然间又听到了餐厅里的嘈杂声。 “我明天要去哪儿?”当着服务生的面,凯丝假装重复道:“哎呀!明天我要出远门,去拉斯维加斯。还得乘二十世纪火车去芝加哥,然后乘飞机去洛杉矶,最后回到冠冕大酒店,挺远的,你呢?” 服务生知趣地走开了,他们吃了一会儿鱼子酱,两人都没说话。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急着回答,邦德突然意识到他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两人对前面的那个问题都心知肚明,至于后面的小问题不用着急回答。 邦德坐回原位,服务员又端来香槟。邦德尝了尝,味道棒极了,还有一股淡淡的草莓味。 “我要去萨拉托加,”他说道,“押注一匹赛马,赚点小钱。” “你早就瞄准了吧。”凯丝刻薄地说道。她喝了几口香槟,情绪也开始改变了。她耸了耸肩:“看来,今天早上,你让沙迪龙颜大悦了,”但又泼冷水地说道,“他想让你为帮派卖命。” 邦德低头看着粉红色的香槟,他觉得心中有一股暧昧的情愫正缓缓地升起。他喜欢她,但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感情,他打算什么都不想,继续套她的话。 “没事的,”他轻松地说道,“我也愿意,不过,这是个什么帮派呢?”然后,他迅速地点了一根烟,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邦德感觉到她在很犀利地看着他。但此刻,他是一名间谍,不再为情所困,他细细地观察每一条线索,捕捉每一个谎言和对方每一刻的犹豫。 他抬起头来,一脸的坦诚。 她不再怀疑和审视,她说:“叫斯潘氏黑帮,领头的是两个斯潘家族的兄弟。一个现在拉斯维加斯,我就在那里做事。没有人知道另一个斯潘兄弟到底身在何处,有人说是在欧洲。有个人叫ABC,每次执行钻石走私任务的时候,我都是直接听他的命令。另一个斯潘兄弟名叫塞拉菲莫,是我老板的弟弟。他主要对赌博还有赛马有兴致,在拉斯维加斯开办了一家公司,一家冠冕大酒店。” “那你在那里做什么?” “只是简单的工作。”她说道,再没做任何解释,结束了话题。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她直接问而不答,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愚蠢了,根本用不着回答。 “说到沙迪,”她继续道,“他其实并不坏,只是背驼得有些厉害。但和他握手后,最好看看自己的指头少没少。他负责管理妓院、毒品买卖还有其他所有的人手。他们有许多各种类型的暴徒无赖,都很心狠手辣。”她看着他,眼神有些迟疑,“你会慢慢了解他们的,”然后又讥笑道,“你会喜欢他们的,刚好对你的胃口。” “该死!”邦德气愤地说道,“我只不过接了一桩活,但我总得赚钱吧。” “有很多其他赚钱的法子呀。” “对呀,但你自己已经选择为他们效力了。” “你是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吧,”她挖苦地笑道,打破了这会儿的冷场局面,“但是,相信我,你要是跟斯潘氏黑帮签约了,那你可就是干我们这行的佼佼者了。我要是你的话,肯定会在深思熟虑之后,再决定跳入火坑。记住,千万别招惹他们,或是让他们讨厌你。你要真打什么如意小算盘,先管好你的嘴。” 服务生端来了炸肉片,里面拌着芦笋,上面蘸有慕斯淋酱汁。他们的谈话也暂时被打断了。克林德勒兄弟们集体拥有这家“21”餐厅,一直以来是纽约经营最好的餐厅。 这时,店主走了过来。“你好,蒂芙妮小姐,”他说道,“好久没见您来了。拉斯维加斯的一切事务都还顺利吧?” “你好,迈克。”女孩对他笑道,“冠冕酒店经营一切顺利。”她抬头环视了满屋子挤满的人,“看来你这小哈巴狗干得还不错呀。” “挺知足的了,”高个的年轻人说道,“仰仗许多贵族人士的光顾呀。只是很少有像您这样的漂亮姑娘光临,您也应该常常来才是。”他又冲邦德笑道,“饭菜还合口吗?” “非常不错。” “记得下次再来呀。”然后他朝酒保打了一声响指,“山姆,过来记一下,我的朋友们想要喝什么口味的咖啡。”接着冲他们两个都笑了笑,然后去了另一桌。 蒂芙妮要了一杯薄荷酒味的鸡尾酒,邦德和她点了一样的。 酒和咖啡上完后,邦德又继续他们刚刚未完的话题。“但是,蒂芙妮,”他说道,“这次的钻石走私行动很容易就能完成,要不我们一起继续做这个?一年跑个两三趟,咱们都可以赚一笔大钱。再说,这样也不会让移民局和海关怀疑和为难我们。” 蒂芙妮·凯丝一脸无动于衷,继续说道:“你这个蠢货,才会跟ABC这样说话。都跟你说啦,别把这帮人当傻子,他们做的是一桩大买卖,很重视。每次都给我安排不同的送货人,而且我也不是唯一的监视人。还有一点可以断定,当时在飞机上同行的人不止咱们俩。他们一定安排其他人偷偷监视我们。就是屁大点事,他们都得一遍又一遍地检查。”邦德一直小看她的雇主,这点让她恼羞成怒,觉得不被尊重,然后厉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ABC。每次,我只是拨打一个伦敦的号码,再通过电话录音机接到命令。给ABC汇报事情也是用同样的方式。我告诉你,这些都是你那猪脑子想都想不到的。你这个该死的只会入室抢劫的小蟊贼。”最后,她彻底爆发了,“伙计!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原来是这样,”邦德谦恭地说道,一边想该怎么从她口中套出ABC在伦敦的电话号码,“他们真的想得很周全。” “当然。”女孩很直接地说道,觉得话题很无聊,闷闷不乐地盯着那杯鸡尾酒,把它一口气喝了下去。 邦德感觉到凯丝在把这杯酒喝下去时,她心中的悲伤。“要不要出去转转呢?”他提议道,因为是自己太扫兴了,浪费了这个美好的夜晚。 “不去,”她没精打采地说道,“送我回去吧,我真快要醉了。你就不能编点其他东西咱们聊吗?为什么非要一直说那帮该死的恶棍呢?” 邦德付了账,他们从凉意盎然的餐厅出来,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走到闷热的大街上,夜色中一股子的汽油味和沥青味。 “我也住在阿斯特酒店。”上车后,她说道。她紧靠后座的角落,然后弓起背,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死寂可怕的霓虹灯倒影。 邦德一路都没作声,一直看着窗外,心里默默咒骂自己的工作。他只想对这个女孩说:“听着,跟我一起吧。不要害怕,我真的喜欢你,总比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她若答应那他就应该放聪明一点,他不想跟这个女孩子耍聪明。可是,职务需要,又要让他利用她。因此,邦德决定不管工作需要他去做什么,唯一能让他不去利用这个女孩的办法就是,把她装在心里。 到了阿斯特酒店前,邦德帮她拉开车门,在邦德给司机付钱的时候,她背对着邦德站在路边。然后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上了楼,好像是一对完全没有尽兴,度过一个很糟糕的夜晚的夫妻。 他们在前台拿了钥匙,她对电梯里的小伙子说“五楼”。在电梯里,她一直都面朝着门。邦德看到她拿着晚宴包的那只手的指关节都是白色的。电梯到了五楼,邦德也跟着她出了电梯,凯丝没说任何不许的话。兜转几个拐角处到了她房门口。她弯下身,把钥匙插进锁口,打开门就进去了,然后对着他。 “听着,邦德……” 听这语气像是要大发雷霆了,但她又停了下来。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邦德看到了她泪水浸染的眼睫毛。突然,她用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脸紧贴着邦德的脸,说道:“詹姆斯,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失去你。”然后紧紧地搂过邦德的脸,深深地亲吻了他的唇,缠绵而悠长。她的亲吻那么柔情强烈,却不带一丝性欲的成分。 正当邦德双手抱着她,想要吻回去的时候,她有点僵住了,从邦德的怀里挣脱出来。刚刚美妙的时刻就这样结束了。 她手拿着门把,转身回头看了看邦德,眼神依旧性感撩人。 “走开!离我远一点。”她恶狠狠地说道,然后砰地关上了门,上了锁。 [book_title]第十章 萨拉托加 整个周六,邦德一直待在阿斯特酒店的空调房里,这样他不仅可以避暑,而且可以睡一会儿,解暑消乏,但更重要的是为了草拟一份长一百多字的电报稿,发给伦敦“全球出口公司”的经理,实际是上呈给M的汇报文件。今天是这周的第六天,也是进入八月份的第四天,当日是八月四日星期六。基于此,他设置了一个非常简单的转化密码,便是846码。 在电报的最后,他写道:整个钻石走私通道的源头是叫杰克·斯潘的人负责,现在化名为鲁弗斯·塞伊,通道的末端由塞拉菲莫·斯潘统管。整个通道的关键环节是沙迪·特里掌管的公司,所有钻石经他之手,然后被运往“钻石之家”,进行切割加工,最后推向市场。 邦德建议伦敦方面对鲁弗斯·塞伊进行严密跟踪调查。同时,还提醒他们有一个叫“ABC”的人,替斯潘兄弟在暗中掌控所有钻石走私行动。目前,还没有确认此人的身份,只知道其住所在伦敦。因此,只有彻查此人,才能提供一些线索,查出非洲那边钻石真正的走私源。 邦德在电报中还写道:他将顺着塞拉菲莫·斯潘这条线索,利用一个叫蒂芙妮·凯丝的送货人,继续对这条通道做深入调查。同时,他扼要地介绍了凯丝的背景情况。 最后,邦德通过西部联盟电报公司将电报发了出去。随后,他美美地冲了今天的第四次澡,接着去餐厅,喝了两杯伏特加马提尼的鸡尾酒,吃了班尼迪克蛋糕和草莓鲜果。饭后,他看了一下明天在萨拉加托的赛马预报。邦德发现这次大赛夺冠可能性最大的是,惠特尼先生的名叫“再来”的马,还有威廉姆·伍德沃德先生的名叫“祈祷”的马,上面压根就没有提到“闭月羞花”。 随后,邦德便回酒店,休息了。 周日早上九点钟整,邦德提着行李站在路旁,一辆黑色的斯图贝特敞篷车准时停在了他面前。 邦德把行李扔到车的后座,自己则坐到前座莱特旁,莱特伸手推了一下驱动连杆,再按了一下仪表器上面的按钮。随着嘶嘶的液气压声,帆布篷慢慢地升起,向后伸展,罩在了车的后部。莱特很娴熟地用铁钩握着方向盘,换挡加速,一溜烟就穿过了中央公园。 “我们大概要行驶两百英里,”莱特说道,他们已经驶入哈德逊河岸的专用驾驶道上,向北驶去,“哈德逊河的北端,属于纽约州,正好位于阿迪朗达克山的南部,离加拿大边境很近了。我们沿着塔康尼克州公路北上,不用赶时间,咱们悠游自在地去,我可不想被开罚单。在纽约州内,都是要求五十公里限速,那些警察可凶狠了。即使超速了,我一般都能想办法脱身。只要他们没有抓住你,就不会把你记录在案。要是被传唤到法庭,那可真是太丢人了!印第安人也觉得脸上无光,如果他们的摩托车赶不上别人的车辆。” “那些印第安人,每小时开个九十英里绝对没问题,”邦德说道,又想到莱特向来喜欢卖弄显摆,“哎哟,我都不知道斯图贝特还能跑这么快。” 前面的路,非常平坦,莱特瞥了一下后视镜,突然间加速换到二挡,猛地踩了油门。邦德的头猛地向后仰,觉得自己的脊椎狠狠地撞到了椅背上。邦德瞅了一下速度计,简直不敢相信现在是八十公里时速。莱特用铁钩推换到最大挡,车子一直在加速,九十,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不一会儿,便到了公路交会处,这里是一座大桥,莱特这才决定踩刹车。车子减速到了七十,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也停止了,恢复平稳的嗡嗡声,他们稳稳当当地驶过弯弯曲曲的斜坡。 莱特斜着眼看了一下邦德,然后咧着嘴笑了,“哎呀!差点又搭上了三十块钱,”他骄傲地说,“前阵子,我开着它去代托纳海滩,顺便花了五块钱用测速线测了一下时速。结果是一百二十七呀,当时海滩表面的温度可不算高哦。” “天哪!”邦德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这到底是什么神车呀?是斯图贝特吗?” “斯图迪拉克,”莱特说道,“在斯图贝特里面安装上凯迪拉克的发动机,配有专用的变速器、刹车和后轴。其实就是车之间的内部转换。纽约有一家小公司专门做这个,目前仅有几辆而已。说实话,相比概念跑车还有雷诺系列,这真是一辆视野效果超级棒的运动跑车呀,坐在里面那感觉真是超爽!是法国人雷蒙德·洛伊设计出来的,真不愧是世界顶级的设计师。唉!目前对美国市场来说这太先进了。斯图贝特的理念简直是太保守了,哪能跟得上呀!喜欢这车吗?哼!相比你那辆宾利,好得不知道到哪去了。”莱特咯咯地笑了,然后伸手从左口袋里拿出一角硬币,他们已经来到了亨利·哈德逊大桥的收费站。 “等哪天轮子掉了再说这话吧,”邦德讽刺地说道,他们又开始加速前进,“这种改装的把戏也就只是骗骗小孩,因为他们买不起一辆真正的好轿车。” 他们一路上不停地争吵,高谈阔论英国和美国运动跑车各自的优点,一直到威彻斯特郡收费站才停下来。停留了十五分钟后,他们驶入塔康尼克州公路,一路向北是绵延的草原和森林。邦德舒舒服服地坐好,静静地欣赏眼前世界上最美的公路风景,又一边想着那女孩现在干吗呢?从萨拉托加回来后,他该怎么样去找她呢? 中午十二点半,他们停下来在嫰鸡快餐店吃了午餐。这家小客栈很有边疆风情,全是木头建造而成,不过里面设置很齐全。有一个高高的柜台,上面摆着很多专卖品牌的巧克力、糖果、香烟、雪茄、杂志还有平装书。一台投币式自动点唱机,上面镀着一层铬,发出五光十色、耀人眼球的亮光,仿佛是科幻小说中的道具一样。在房子梁椽周围,摆着十几张松木餐桌,一排排被隔开的餐桌就成了餐区。菜单上的特色菜是炸鸡以及新鲜的山区鲑鱼,从远处运来,已经被冷藏了数月。除此之外,店里还有几种快餐,两个女招待来来回回地忙活着。 不过,服务生很快就端来了炒鸡蛋、香肠、热奶油、黑麦土司和米勒斯啤酒,吃起来还蛮不错的。后来的冰咖啡也挺棒的。他们喝完第二杯酒后,就匆匆告别了客栈,暂时忘掉他们的私生活,还得继续向萨拉托加出发。 莱特边开车边说:“一年当中有十一个月,这个赛马的地方都是一片死寂。他们平时都去泡温泉或是洗泥浴,据说对治疗风湿病和关节炎很有作用。跟其他任何地方的温泉浴场一样,现在都是淡季,大家晚上九点熄灯入睡,白天也只能看见两个身影。两个戴巴拿马草帽的人,在讨论独立战争期间,伯戈因带领英军在斯凯勒维尔投降,恰好就是在这个路边发生的。或争论联合大酒店的云石地板到底是黑色还是白色。但是,有一个月,即八月期间,这个地方变得异常热闹狂乱。在这个月,美国举行最盛大的赛马比赛,这里到处都是范德比兹家族和惠特尼家族的人。所有店家都把价格提到十倍之高,赛道委员会给看台的观众脸上涂上各种色彩,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几只天鹅,放在赛道中央的池塘里。把古老的印第安独木舟停在池塘里,然后再打开喷泉。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安置独木舟,有一位赛马作家在经过多方调查之后,发现原来是跟印第安的一个古老神话有关。他说当他听完这个传说之后,他就再无心思继续调查了。他还说当他读四年级的时候,自己都可以编出比所有印第安神话都精彩的谎言。” 邦德大笑道:“然后呢?” “这个你应该清楚的呀,”莱特说道,“这里原先是英军的重要军事地带。泽西百合花,也就是莉莉·兰特里以前经常来这里。当时在‘希望赌注金’比赛中,‘新奇’ 战胜了‘铁面人’。但自从大紫大红了十年之后,时局又发生了重大变化。看看!”说着便从兜里掏出一张剪辑。“这是最新情况,我今天早上从《华盛顿邮报》剪下来的。上面这个叫吉米·坎农的人是体育专栏作家,文笔非常好,待会看看他写的东西你就知道了。你拿着在车上看吧,咱们要赶路了。” 莱特付完账后,他们就离开了。汽车一路颠簸,沿着蜿蜒的道路驶向特洛伊,邦德静下心来细读吉米·坎农这篇犀利的文章。当他读的时候,泽西百合花时代的萨拉托加,已变成一段尘封已久的甜蜜回忆。眼前向他招手的是二十世纪,而且正在咧着嘴对他冷笑。 一直以来,萨拉托加斯普林斯被誉为黑社会的康尼岛。直到克福维尔他们上电视做节目,真是吓坏了这帮乡巴佬,把这些暴徒无赖赶到了拉斯维加斯。这些暴徒在萨拉托加作威作福已多年。把这里完全当作是帮派的殖民地,他们的势力范围遍及全国,只懂得用枪和棒球棍说话。 萨拉托加已经从联盟退离了出来,其他赌博的小村庄也亦如此。将市政府置于球拍公司的监护之下。这里依然有许多正直的继承人,来自富贵和名人世家,经营自己的马厩,并且坚持古老的竞赛规则,集体倡导比赛的公平性。 萨拉托加倒闭之前,警察会抓过往的游人,积累银行存款,靠凶手和作恶之徒的小费过日子。在萨拉托加,贫穷亦被视为是严重违法。即使是一个喝醉酒的人,在一家开设赌场的酒吧里输光了钱,他们也视其为一个重大威胁。 不过,凶手可暂时逍遥法外,只要有钱去当地的一些场所消费。去妓院也好,玩密室垃圾游戏也好,都可以在那里大玩几把。 出于职业的好奇心,我读了大量赛马简报。记者们呼吁重塑以往美好的宁静日子,好像萨拉托加虽然寂静无趣,却朴实纯真。其实以前它就是一个多么腐烂恶臭的小村庄呀! 这些人有可能会逃出来,然后抄小道偷偷溜进农舍。这个动作很琐碎,玩家必须事先要有躲避被打晕的准备,同操作手打开骰子盖一样迅速。但是萨拉托加的赌场可没那么仁慈,你要是点子背被抓住了,他们就会量刑割你的手指。 湖岸边的客栈二十四小时都在营业。一些大玩家们四处骗玩,还不会挨打。那些拄拐杖、坐着轮椅的人都是四处游荡的骗子,有人按日雇用他们。冬天,他们从肯塔基州的纽波特,游荡到迈阿密,穿梭于各大赌场,八月份又回到萨拉托加。他们大部分是在斯托本维尔接受教育,然后在那里学习各种小型赌博。 他们都是流浪汉,也没那个本事去搞砸骗局。他们是黑社会的狗腿子,见好就收,一见形势不利就赶紧撤离。他们大部分现在在拉斯维加斯和里诺,因为颁发墙上营业执照的人,现在都是受他们老板的摆布和控制。 他们的员工并不是布兰德利先生手下那种传统的赌徒,他是一位举止很文明礼貌的人。据说,他在棕榈滩的赌场一直都是积分说了算,最后积分都高到爆表了。 据那些反对布兰德利的人透露,他们现在开始使用科技,利用一切手段让赌场永远都游刃有余。这让那些人一想起布兰德利,就追封他为圣人的人很高兴,其实他更是一位慈善家。他的爱好就是给富人带来娱乐,虽然这种娱乐是佛罗里达政府所不允许的。但是相比掌控萨拉托加的那些虱子,人们为了纪念主情派,赞美布兰德利,那他也是实至名归。 萨拉托加的赛道就像是一堆摇摇欲坠的引火柴,天气闷热、潮湿。还有一些过时的运动员,像阿尔·范德比兹和乔克·惠特尼。这是他们的比赛,但是真有点大材小用了,对于教练员同样也是。比如比尔·温弗里派“本地舞尊”去参赛。你要是敢提议让骑马师去拉马,他们肯定会揍得你满地找牙。 他们很享受在萨拉托加的生活,若是看到查理·卢西安诺便不再对这个土里土气,却曾经繁华的城市感兴趣,他们肯定会很高兴。因为这样,那些恶棍就可以欺诈剥削这些过路人了。在手抄书的时代,赌马业也慢慢偏离轨道,变成了强盗恶棍。有一个叫基德·坦特斯的人,在停车场被人抢劫了五万美元。那些强盗竟然说如果他交不出更多的钱,就威胁绑架他。 坦特斯知道查理·卢西安诺手下有一个很强大的赌场,所以跑去找他帮忙。卢西安诺告诉他这就是小菜一碟呀。他担保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找赛马赌者的麻烦了。经允许,坦特斯就去了赌场押注,他的名声一直很好,可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才能保全自己。 “和我搭伙吧,”卢西安诺告诉他,这话是一个字不动转述给我的,“没人敢动我卢西安诺的合伙人一根手指头,别说抢劫了。” 坦特斯一直自认为,在做所有政府允许的合法生意时,很受人敬仰。但他最后还是妥协了,一直到死,卢西安诺一直都是他的合伙人。我问一个合伙人:“卢西安诺,最后有没有给这些赌马业者任何津贴安抚呢?” “卢西安诺只干拉拢的活,”那人说道,“但是自此之后,坦特斯也算是得了一个大便宜,从此再没人敢惹他了。” 这是一个恶臭到令人作呕的城市,天下乌鸦一般黑,又有哪一个赌城不是这样呢? 邦德看完后折起报纸,放进口袋里。 “看来离莉莉·兰特里那时越来越远了呀。”他稍作停顿后说道。 “对呀!”莱特冷漠地说,“吉米·坎农并没有假装说,他知道大亨或是他们的继承者又卷土重来了。但是,现在是他们说了算,就像斯潘兄弟。他们也参与赛马,同惠特尼、范德比兹,还有伍德沃三大家族竭力竞争。看吧!现在又整出一个‘闭月羞花’的翻版。他们企图借此净赚五万美元,总比在一个赛马赌者身上敲诈出几美元,要见效得快吧。萨拉托加的很多地方现在也改名了,连泥浴里面的泥都变味了。” 马路右边有一块很大,若隐若现的路标,上面写着: 在萨拉托加停住你的脚步吧。 这里有舒适的空调房、惬意的席梦思床,还配有电视。 萨拉托加斯普林斯离此仅五英里,欢迎入住豪华的萨加莫尔饭店。 “哼!就是说我们要自带刷牙杯,他们的马桶是用消毒纸直接封起来的,”莱特很刺耳地说,“我们都可以偷这些床。以前汽车旅馆就是隔几星期丢一张,他们现在学精了,用螺丝钉把床牢牢固定住。” [book_title]第十一章 “闭月羞花” 邦德初到萨拉托加,便被这一排排葱郁茂盛的榆树林深深地震撼到了。殖民时期建造的房子还整齐地排列着,条条街道一片宁静,还有一个欧洲矿泉疗养地,葱郁的树林给这里增添了些许安宁和静谧。街道上到处是马,有一位警察在维持交通,马厩群四周围满了运马的车辆。有在铺满煤渣的路边慢跑的,有哄马匹出厩的,有牵马匹入场在赛道上练习的。街头有许多马童,赛马的骑师,白人,黑人,还有墨西哥人,在四处闲逛。空中到处都是马嘶声,偶尔还能听到嘶吼声。 这简直就是纽马克特城和维希城的大杂烩呀。邦德突然觉得,虽然他对马不感兴趣,但是他还是喜欢这种生活的。 莱特让他在萨加莫尔饭店下了车,这是在城区的边缘,离赛马场只有半英里的路程,然后就去办理自己的事情了。他们约定只在夜晚时间联系,或是在白天比赛时挤入人群中碰面。但是,如果明天早上,“闭月羞花”能够参加最后一次试跑,破晓时分,他们俩得一起去练习赛道看看。莱特说他会事先去搞清楚,他还了解到,晚上巡查完马厩之后,这些赛马的黑社会就去“特瑟餐厅”,那里二十四小时营业,第二天,他们参加八月比赛。 邦德在萨加莫尔饭店登记入住,当着这位脸庞消瘦的女人的面,写道“邦德,阿斯托酒店,纽约”。不然,看她那严厉的眼神,以为邦德和其他人一样,又是冲着花小钱享受生活来的,说不定会偷毛巾和床单。邦德付给她三十美元,计划在这里住三天。然后,她把49号房间的钥匙给了邦德。 邦德提着箱子,穿过草坪,路过两边茂密的唐菖蒲花丛,来到了49号房,这是一套双人间,跟美国所有汽车旅馆一样,里面摆有扶手椅、床头柜、卡瑞尔和艾维斯的印画、衣柜和棕色的塑料烟灰缸。卫生间和浴室虽然在里面,也还干净整洁。莱特猜得真对呀,刷牙杯是装在纸袋子里面的,上面写着“保护您的健康”。马桶干净整洁,上面贴着一张纸条“已消毒”。 邦德洗了澡,换完衣服,去街头转角处的一家餐馆里,那里还有空调。他喝了两杯老式威士忌,吃了些鸡肉,总共花了两块八美元。在美国,汽车旅馆是一道典型风景。之后,他又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了一下《萨拉托加报》,从上面得知是一个叫贝尔的人骑“闭月羞花”参加明天的竞赛。 不一会儿,刚过十点,敲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