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银湖宝藏
[book_author]卡尔·麦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277230
[book_dec]《卡尔·麦异域探险小说系列:银湖宝藏》一个古老的印第安部落收集了无尽的珍宝,为了守卫这些珍宝,他们精心构筑了防御工事。这个民族曾拥无数金银做的神像和金属器皿,而这些财宝现在都在一个湖泊底下,银湖之名也是由此而来。这个印第安部落给后人留下了一张藏宝图,但藏宝图不幸落入了一群无恶不作的流浪汉团伙手中,这些群凶极恶的团伙到处抢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据说康奈尔也有一张藏宝图,利用它可以准确地弄清相关的位置,并且安全地把宝藏取出来。康奈尔有是谁?藏宝图是真的吗?围绕着银湖宝藏,流浪汉、伐木工人、精明的猎人、印第安人部落之间进行了殊死的斗争,斗勇、斗志,更在斗心、斗智……老铁手、温内图、“杜乐姑妈”、枪杆子,各路英雄再次汇聚银湖湖畔,无价宝藏最终落入何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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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01.黑豹
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六月天,中午时分,“小鲨鱼”号——最大的客货两用轮船中的一艘,正以它那强有力的桨轮拍打着江上的潮水。它清早就离开了小石城,现在即将抵达路易士堡。
从外表看,这艘轮船同在德国河流中常见到的轮船很不相同。下部结构,仿佛是一艘大而低矮的艇。由于北美江河上有许多浅滩,这种结构可以避免一些事故。小艇上面,仿佛是一幢三层的楼房。甲板底下,安装着锅炉和汽轮机,堆放着煤和货物。全体船员以及那些想要尽量省钱、少支付旅费的乘客,也在这儿栖身。第一、二层甲板上是付钱较多的旅客的客房以及餐室和吸烟室等。最上面是供旅客晒太阳的甲板。
酷热把富有的旅行者赶进他们的舱房里,而大多数睡地板的旅客,则躺在下面的木桶、箱子和其他可供休息的行李仓后面。为了这些旅客,船长让人在那儿放了一张酒柜,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杯子和瓶子,瓶中浓烈、辛辣的饮料无论如何不是为讲究饮食的人准备的。酒柜后面坐着双目紧闭的侍者,因炎热而感到困倦,就想好好地打个盹儿。可他一抬起眼皮,嘴里就不由得发出轻轻的咒骂声或者吐出一句厉害的话。他的恼怒是被约二十来人的一群男子汉惹起来的,这帮人在酒柜前的地板上围圈而坐,轮流做庄,玩的是所谓“饮酒游戏”,就是说,输者在游戏结束时请每个参加游戏的人喝一杯烧酒。侍者虽然很想打个盹儿,可这样一来他就无法眯一会儿了。
这些汉子绝不是头一回在这个轮船上团聚,因为他们彼此颇为熟识,谈吐中流露出相互十分了解。他们中的一个人受到尊敬,大家称他康奈尔。
这条汉子又高又瘦,那张刮得光溜溜的脸显得轮廓清晰瘦削,可以看得见,剪短的头发是红褐色的,因为他把已损坏的旧毡帽远远地推到脖根后面了。他穿一双打了掌的沉甸甸的皮鞋,一条用南京棉布做的裤子和短上衣。没有穿背心,而是穿了一件没有烫过的不干净的衬衣,其宽大的衣领尽量敞开着,可以见到他那赤裸的晒得黑黝黝的胸脯。腰间系着一条有流苏的红布带,一把短刀和两枝手枪。他后面放着一枝相当新的枪和一个亚麻布背包,背包备有两条带子,便于背在背上。
其他男子汉同样无忧无虑,穿得也很脏,但装备同样精良。他们中找不出一个一眼就让人信任的人。他们热衷于掷色子赌博,边赌边聊,言语十分粗鲁,稍微正派点的人肯定不会在他们身边驻足片刻。不管怎样,他们已玩过一阵“饮酒游戏”了,因为他们的脸不仅由于阳光,也由于烧酒而热起来。
船长向后甲板水手长那儿走去,给他下达一些必要的命令。水手长问:“船长,您觉得前面坐着掷色子的这些年轻人怎样?我讨厌他们上船。”“我也是。”船长点点头,“他们冒充收获季节雇工,想到西部地区去,以便受雇于农场。我不希望他们向我打探工作。”
“是的,先生,我个人把他们看作货真价实的流浪汉。但愿他们起码能在船上保持安静!”
“我们不想劝告他们别过分地打扰我们。我们在船上有足够的水手、工人,能把他们统统扔进古老而美丽的阿肯色河。另外,您作好停泊准备!十分钟后就能见到路易士堡了。”
事实上很快就见到了路易士堡的房子,船以一声汽笛长鸣向这个地方致意。跳板那儿已给了信号,轮船可以接纳货物和旅客。但看上去今天这个地方显得十分冷清。只有少数几个闲散无事的人站在码头上,要接纳的箱子和包裹,上船的新旅客只有三个。
这其中的一个是身材魁梧高大的白种人,他蓄着非常浓密的黑色大胡子,只能见到眼睛、鼻子和脸颊的上部。他头戴一顶陈旧的海狸皮帽,皮帽上的毛已几乎掉光,帽子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形状。此人的衣着除了西服,还包括用结实耐用的灰色亚麻布做成的裤子和夹克衫。宽大的皮带内插着两校左轮手枪,一把短刀和多种美国西部人必不可少的小物品。此外,他还有一枝沉甸甸的双筒猎枪,枪柄上系着一把长斧。
他在支付船票时用审视的目光扫视着四周。他的目光落在这些从赌博中站起来的汉子们身上,这些男子站起来是为了观看正在上船的人。他一见到康奈尔,目光马上移开,仿佛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他似的。他一边将滑下来的高统防水靴的靴筒往粗壮的大腿上面提,一边低声地嘀咕:“瞧!倘若他不是那个红发的布林克利,那我情愿被熏死,连皮都被吃掉!但愿他没认出我。”
他所指的人,一见到他也同样感到惊愕。他转过身来向他的哥儿们悄悄地说:“你们看看这个黑胡子的家伙!你们中有人认识他吗?”
无人答话。
“我想我一定见过他,而且是在令人不愉快的情况下见到的。我脑子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这么说来他也一定认得你-,”有人说,“他匆匆地打量了我们一下,却根本没有注意你。”
“哼!也许我还能想起来。我问一下他的姓名也许更好。我一听到他的名字,马上就能回忆起来。走,让我们同他干一杯!”
“但愿他会同意!”
“难道他不同意吗?你们大家都知道,那是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侮辱。在这里,被人拒绝与之干杯的人,是可以用短刀或者手枪来作答的,倘若他将侮辱人的人刺倒,那就无人过问。”
“看样子他脾气犟,不能强迫他去做他不喜欢做的事。”
“呸!你敢打赌?”
“敢,敢打赌,敢打赌!”叫喊声在小圈子里响了起来,“谁输了就请每人喝三杯酒。”
“这我觉得可以。”康奈尔说。
“我也觉得可以,”另一个人说,“可要有赢回的机会。三回打赌,三回饮酒。”
“向谁敬酒?”
“首先向黑胡子,你说你认识他,却又不知道他是谁。接着向绅士们中的一个,他和其他人在这儿目瞪口呆地凝视着河岸。我们选择这个彪形大汉,他像矮子中的巨人一样站在他们身旁。最后选择那个印第安人,他同他的男孩一起上了船。你是不是怕他?”
话音刚落就响起了哄堂大笑,算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康奈尔轻蔑地表示:“我害怕这个印第安人?呸!与其说怕他,不如说怕那个你唆使我同他干杯的彪形大汉。这个人必定十分强壮,但一些彪形大汉也往往胆小如鼠,他穿得这样漂亮整洁,简直无法同我们这号人交往。好吧,我坚持打赌。同这三个人个个都干杯。现在就开始!”
最后三句话,红发康奈尔把声音提得很高,令所有旅客都听见了。每一个美国人和每一个西部地区的男人无不知道干杯一词的含义,特别是如此高声和带威胁口吻地把它说出来,因此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康奈尔。人们看到,他与他的伙伴们一样都已喝得半醉,因此有一场好戏即将上演是预料中的事。
康奈尔叫人把酒杯斟满,他手持酒杯,向黑胡子走去,说道:
“您好,先生!我想敬您这杯酒。我把您看作一位绅士,希望您为我的健康干了这杯!”
彪形大汉的大胡子先是舒展一下,继而又紧缩起来,一丝愉快的微笑掠过了他的脸颊。
“好吧,”黑胡子答道,“我乐意帮您一个忙,可我想知道,是谁对我表示这番令人惊喜的敬意。”
“说得对,先生,人们必须知道同谁饮酒。我叫布林克利,倘若您喜欢,可叫康奈尔-布林克利。您呢?”
“我的名字是格罗塞尔。要是您高兴的话,可叫托马斯-格罗塞尔。好吧,康奈尔,为了您的健康!”
他干了杯,并退还杯子,这时其他人也都把酒喝光了。康奈尔感到自己是个胜利者,几乎是冒犯地仔细观察着黑胡子,从头打量到脚,接着问道:“我以为您的名字是一个德国名字。这么说,您是一个该死的荷兰人,是这样吗?”
“不,是个德国人,先生,”这个德国人友好地答道,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粗鲁而生气,“您得设法在别的地方见到您的‘该死的荷兰人’。我顶替不了他。好吧,谢谢您的酒!”
格罗塞尔猛然转过身来,迅速离开,自言自语道:“果真是这个布林克利!而现在他称自己是康奈尔!这小子居心不良。我要提防着点儿。”
虽然头一回打赌赢了,布林克利没有流露出胜利者的喜悦神情。他很生气。他本来希望格罗塞尔拒绝,通过威胁才迫不得已和他饮。但此人智胜一筹,他很机灵,没有提供引起高声吵闹的借口。这使康奈尔怒火中烧。于是他叫人把酒杯再次斟满,走近那个印第安人。
同格罗塞尔一起上船的有两个印第安人。一个老的,一个年轻的,大约十五岁。他们脸型、面部特征酷似,这让人猜测,他们是父子俩。他俩的穿着和装备一模一样,看样子儿子就是父亲年轻时的翻版。
他们的装束除了西服还有皮制的边缘带流苏的护胫和染成黄色的鞋。见不到猎人衬衣和外套,因为他们的身体从肩膀往下都用五光十色的印第安人特有的缠身布裹着。这样的缠身布每块的价钱常常超过六十美元。黑色的头发平滑向后梳,一直垂落到背部,这赋予他们一种女性的外表。他们面部丰满,胖乎乎的,带有一种心地善良的表情,由于他们用朱砂把脸颊染得火红,这种神情更是有增无减。他们手中握着的步枪,似乎总共也不值半个美元。总而言之,这两个人看样子毫无危险性。他们好像害怕其他人,战战兢兢地躲到一边,靠在一个用坚硬厚木板制成的高大的箱子上面。他们什么也不关注,甚至康奈尔向他们走去的时候也这样,直到他站在他们近旁跟他们打招呼时,他俩才把眼睛抬起来。
“今天天气很热!你们红种人也许觉得不热吧?喝一杯很舒服。老头子,给你,把它倒进嘴里!”
这个印第安人纹丝不动,用结结巴巴的英语答道:
“Nottodrink——不喝。”
“怎么,你不愿意喝?”红头发叫道,“这是一种酒,明白吗,一种酒!被人拒绝,对每个真正的绅士来说都是奇耻大辱,要以短刀来报答。你叫什么名字?”
“宁特罗潘-豪艾。”印第安人从容不迫地答道。
“你是哪个部族的?”
“通卡瓦。”
“这么说,你属于那种服服帖帖、见到猫就怕得要死的印第安人。对你,我不讲太多客套,好吧,你愿意喝吗?”
“我不喝烧酒。”
尽管康奈尔在威胁,印第安人一如既往,依然从容。康奈尔挥舞拳头,啪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这个胆小如鼠的红种人,这就是你得到的报酬!”他叫嚷道,“我不想用别的方式报仇,因为我高居于这样一个家伙之上。”
康奈尔的拳头刚要落下,年轻的印第安人的手马上伸进缠身布里去抓武器,与此同时他抬头以审视的目光看看他的父亲,看他此时此刻要做什么,要说什么。
年轻的红种人的脸色霎时间全变了。他的身材仿佛长大了,双眼炯炯发光,一种突然复苏的活力闪现在他的面容上。但他的睫毛旋即又垂下来,他的身躯瘪下去了,他的脸恢复到原来的表情。
“怎么,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康奈尔嘲弄地说道。
“宁特罗潘-豪艾谢谢。”
“你这样喜欢耳光吗,甚至对此表示感谢?那好,你现在还要得到一记!”
康奈尔再次挥动拳头,由于这个印第安人闪电般迅速地低下头来,他的手打在了这两个印第安人所依靠的木箱上。箱子发出响亮却低沉的响声。与此同时,箱子里面又响起短促的呼噜呼噜的怒叫声,这叫声很快就强化为一声愤怒的沙哑的吼叫,这一预示灾难降临的吼叫声传遍了轮船的上上下下。
布林克利突然后退几步,酒杯掉了下来,惊慌失措地叫喊道:“天哪!这是什么?这个木箱里藏着什么野兽吧?允许这样做吗?真是吓死人啦!”
惊恐也侵袭了其他乘客。仅有四人非常镇定,不动声色,他们就是现在坐在船头最前面的那个黑胡子,康奈尔想请他喝第三杯酒的那个彪形大汉和两个印第安人。这四个人必定具有出色的自我控制能力。
舱房里的乘客也听见了吼叫声,他们都惊恐不安地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女士们,先生们,没有什么事,”一个穿着讲究,刚刚从舱房中走出来的男子喊道,“无非是一只小豹,一只小豹!一只讨人喜欢的黑豹!”
“什么?一只黑豹?”一位个头矮小的戴眼镜的男子叫起来,看他的样子,他对动物学书籍比同野兽的实际接触更加熟悉,“黑豹是最最危险的动物!它比狮子和老虎都鲁莽和敏捷!它害人常常是出于纯粹的杀人欲。它到底有多大?”
“先生,只有三岁。”
“只有?您说‘只有’?事实上它已完全发育成熟!我的天哪!这船上竟然有这样一只野兽!谁对此负责?”
“我,先生,我。”一个陌生人一边向女士们和先生们鞠躬,一边许诺道,“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作自我介绍!我是大名鼎鼎的马戏团老板约纳坦-博勒。一些时候以来,我与我的团一直在范比伦演出。因为这只黑豹被送到了新奥尔良,因此我与我的最富有经验的驯兽员一起到那儿去接它。这艘舒适的轮船的船长得到了高额报酬,准予我运载动物。他提出的条件是,要让乘客们尽可能不知道他们同什么动物结伴。因此我只是在夜间喂豹,的的确确总是整头牛犊扔给它,使它吃得饱饱的,几乎无法动弹,整天都躺着睡大觉。当然,要是用拳头敲击木箱,那它就会醒,让人听见它的声音。我希望诸位女士和先生对小豹在船上的存在不要见怪,它确实不会引起任何骚乱。”
“什么话?”那个戴眼镜的人反驳道,他的声音几乎突然变粗哑了,“不会引起骚乱?不要见怪?我要说,这种无理要求,闻所未闻。我得与一只黑豹同住在这条船上?倘若这样,我宁愿被绞死!或者它离开,或者我走掉。把野兽掷进水里!或者把木箱弄上岸!”
“不过,先生,真的。一点儿危险都没有,”马戏团老板作出保证,“您只要瞧瞧这个坚实的木箱……”
“啊,什么木箱啊!”这个矮小的男子打断他的话,“打破这个木箱要比对付豹子轻松得多!”
“请注意,箱子内是铁笼,就是十只狮子和豹子都无法毁坏它。”
“真的?给我们看看铁笼吧!我得亲眼看过后才相信。”
“是的,给看看铁笼,给看看铁笼吧!我们得知道我们该如何对待。”大家议论纷纷,众口一词。
马戏团老板是个美国人。他善于抓住时机,利用大家的愿望去达到他的目的。
“非常乐意这样做!”他回答道,“但是,女士们和先生们,要看兽笼必定同时也见到豹子,这是显而易见的。然而要是我得不到某些回报,那我是不会答应的。为了增强这场稀有的马戏的魅力,我将吩咐人给动物喂食。我们打算把座位分成三等,头一等收一美元,二等收半个美元,三等收四分之一美元。由于在场的尽是女士们和绅士们,因此我相信我们一开始就可以取消二三等座位。或者这里有人只愿意掏出半个或者四分之一个美元?”
当然没有人吭声。
“好,既然如此,只有一等座位。请女士们和先生们每人交一个美元。”
他取下帽子,把美元归拢到一起。同时,他迅速将驯兽员叫来,后者为了表演正作必要的准备。
乘客大多也是美国人。作为美国人,他们对事情出现的变化表示完全赞同。如果说先前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恼羞成怒,那么他们现在都为令人厌倦的船上生活中能出现使人高兴的消遣而感到愉快了。就是那个矮小的学究也已克服了畏惧心理,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演出。
“小伙子们,你们听,”康奈尔对他的伙伴们说道,“打赌我赢了一回,另一回输了,因为那个印第安恶棍没有喝!一赢一输,抵消了。第三回打赌,不是赌三杯白兰地,而是赌一美元入场券,这钱我们得掏。你们同意吗?”
他的同伙都接受了他的建议,因为这个巨人看样子不像会害怕似的。
“好吧,”康奈尔说道,喝了许多白兰地酒后他觉得稳操胜券。“你们注意看啦,这个大力士会非常乐意;不讲客套,痛痛快快同我一起畅饮的!”
布林克利叫人把酒杯斟满,然后向那个彪形大汉走去。当然-,此人体形非常粗壮,身材比格罗塞尔还要高大,约莫四十岁。他的刮得光溜溜的脸被阳光晒成棕色。他有着能显示男子汉大丈夫气概的漂亮容貌,有无所畏惧的脸形。他的蓝眼睛有着那些在宽阔场地上生活的人们(诸如水手、沙漠地区的居民和北美中部草原上的牧民)所特有的目光,那些地方视野宽阔,不受限制。他身穿一套漂亮的旅行西服,看不见他随身携带武器。船长从舵手室走下来也想观看豹子的表演,他站在大力士身旁。
这时康奈尔傲慢自大地走到他的第三个主观想象的牺牲者跟前,说道:“先生,我敬您一杯。希望您不要拒绝!”
对方向他投出惊讶的目光,随即转过身去,以便把同船长进行的、由于这个无耻的家伙而中断的交谈继续下去。
“呸!”康奈尔叫嚷道,“您是聋子吗?或者您想充耳不闻?我奉劝您不要这样,因为要是拒绝喝我的酒,我是不懂得开玩笑的。我忠告您:要以那个印第安人为榜样!”
那个被纠缠的人耸耸肩膀,问船长:“这家伙对我说的话,您都听见了吧?”
“是的,先生,一字不漏。”船长点点头。
“很好,那您就是证人啦,我没有把他招来。”
“什么?”康奈尔暴跳如雷,“您称我为家伙?您拒绝喝酒?您该像那个印第安人那样领教一下,我给了他……”
他无法说下去了,因为此刻巨人狠狠地、重重地给了他一记耳光。他在甲板上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倒了下来,随后滚动了几下。他像僵尸似的躺了片刻,然后吃力地爬起来,抽出并举起短刀向巨人刺去。
巨人双手插在裤袋里,安祥地站着,仿佛他没有受到丝毫威胁,好像康奈尔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康奈尔咆哮起来:“你这个家伙,你给我一记耳光?你要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船长想要劝阻,巨人却摇摇头拒绝了他。当康奈尔走到离他只有两步远的时候,他抬起右腿,朝对方的肚子踢去,进犯者再次倒地,在甲板上翻滚着。
“这一脚就足够了,不然……”巨人威胁道。
康奈尔再次跳起来,把短刀插进腰带里,一边因愤怒而嚎叫,一边拔出一枝手枪瞄准了巨人。巨人从口袋里抽出他的右手,他的口袋里插着一枝左轮手枪。
“把手枪扔掉!”巨人命令道。砰,砰,砰,一连响起三声微弱的却是刺耳的枪声——康奈尔喔唷喔唷地喊叫起来,手枪掉下来了。
“恶棍,好吧,就这样吧!”巨人说道,“要是我拒绝喝你的酒,你不会马上又给耳光了吧?如果你还想知道我是谁,那么……”
“你的名字该受到诅咒!”康奈尔大发雷霆,“我不愿意听见它。但是我想要而且必须要逮住你本人。上!小伙子们,向他冲去!”
现在的情况表明,这些家伙确实组成了一个团伙,在这个团伙里大家都为一个人承担责任。他们都从腰带中拔出短刀,朝巨人扑去。巨人伸出一只脚,同时举起手臂喊道:“好吧,要是你们胆敢同老枪手交战,那就上来吧!”
这一名字马上产生了效果。用未受伤的左手握着短刀的康奈尔,听到这个名字吓了一跳。“老枪手?真见鬼,谁想到是您呢!您为什么不早说呢?”
“难道仅仅是一个名字保护着一位绅士免遭你们厚颜无耻的侵害吗?你们走开,老老实实地坐到一个角落去,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否则我会教训你们,叫你们放规矩些!”
“好的,咱们以后继续交谈!”
康奈尔转过身去,吊着他那血淋淋的手朝前走。他的伙伴们像一群挨了痛打的狗一样尾随着他。他们在不远的地方坐下,为他们的首领包扎手,低声地和深入地互相交谈,不时把目光投向这位赫赫有名的猎人,这些目光虽然不是友好的,但能够表明,他们是多么地害怕他。
老枪手这个闻名遐迩的称呼不单单对他们产生了影响。乘客中没有一个人没听说过这位勇士的事迹的。危险的行为和惊险的活动构成了他的全部生活。船长把手伸给他,用一种极为亲切和蔼的口吻说道:“先生,我本该知道您的尊姓大名,早该为您把我的船室腾出来。为什么您用了别的名字呢?”
“我曾把我的真名告诉过您。在美国西部的男人中,我叫做老枪手,因为我的猎枪百发百中,为每个敌人带来毁灭。”
“我曾听说,您百发百中,弹无虚发,是这样吗?”
“每个善良的西部男子都可以像我一样做到这些。您看见了,一个著名的斗士名字有多大的实惠。要是我的名字不是这样响当当,远近闻名,那么现在肯定要发生搏斗了。”
“他们人多,力量占优势,打起架来您必定要败下阵来!”
“您是这样看吗?”老枪手追问道,这时候一丝微笑掠过他的面容。“对于这样一些家伙,我是不害怕的。我肯定能坚持到您的人马来助我一臂之力的。”
“我当然不缺少人马。对待这些恶棍,我可怎么办呢?在我的船上,我是主人和法官。要我给他们带上手铐?”
“不要。”
“或者要我把他们送上岸?”
“也不要。您大概不打算让您的轮船最后一次行驶这条航线吧?”
“没有这种打算!我还准备在古老的阿肯色河上来来回回漂浮多年呢。”
“既然如此,您要提防这些人的报复!他们可以在河岸上的某个地方埋伏起来,伺机捉弄您一番,这不仅可能要蒙受船毁的损失,而且也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啊。”
现在老枪手已察觉到那个黑胡子走过来并站在了自己的近旁,目光对着猎人。老枪手向他伸出右手,问道:“您坐这艘船到哪儿去?”
“到吉布森堡,然后换乘小艇继续走。我担心您会把我看作是胆小鬼,因为我刚才接受了这个所谓的康奈尔的敬酒。”
“哦,不会的!您行事如此审慎,我只能夸奖您。当然,当他揍印第安人的时候,我就打算教训教训他了。”
“但愿他能引以为戒。再说,要是您射中他的手指,作为西部男子他从此就完蛋了。至于那个印第安人,我可不知道怎样看待他。他的举止像个怕死鬼,但当豹子吼叫时,他没有大惊失色,没有一丝一毫害怕的样子。我无法把两者统一起来。”
“好吧,我愿意帮您解开这个谜。您认识这个印第安人吗?”
“他说自己的名字时,我听见了。那是一个很拗口的名字。”
“因为他使用他部族的母语,肯定是为了不让康奈尔觉察到他在同谁打交道。他的名字叫宁特罗潘-豪艾,他的儿子叫宁特罗潘-荷摩施,意思是大熊和小熊。”
“这可能吗?我当然时常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通卡瓦人已蜕化变质。惟独这两个人继承了他们祖先的好斗精神,仍然自由自在地在山间和草原上漫游。”
“是的,他俩都是很能干的汉子。您没有看见他的儿子从缠身布里面去拔短刀或者抓战斧吗?只是当他看到父亲脸上毫无表情的时候,他才暂时放弃了对康奈尔的报复。我跟您说吧,这些印第安人看人,一眼就能看透对方,而我们白种人却时常需要长篇大论的解说。康奈尔自从殴打了印第安人这个时刻开始,他就必死无疑。这两个‘熊’将坚持不懈地跟踪他,直到把他消灭。您对他说出了您的名字,我把它看作是一个德国人的名字。这么说我们是老乡。”
“哦,先生,您也是德国人?”格罗塞尔惊讶地询问道。
“当然是。我本来的名字叫温特尔。我乘这艘船还要行驶很长一段航程,这样咱们俩还是会有机会继续交谈的。您到西部不久吧?”
“啊,”黑胡子谦逊地说,“我到西部时间可不短了。我叫托马斯-格罗塞尔。这儿的人都把姓省略了,把托马斯说成托姆,并且因为我蓄着黑胡子,大家就叫我黑托姆。”
“哦,怎么?”老枪手惊叫起来,“您就是赫赫有名的伐木工黑托姆?”
“我叫托姆,是伐木工,是否赫赫有名,我很怀疑。可是先生,不要让坐在那儿的那个上校听见我的名字,因为他会从我的名字中重新认识我。”
“这么说您同他有关系-?”
“有过一点儿关系。我还会跟您谈的。您不认识他吗?”
“今天我头一次见到他,要是他在船上呆的时间较长,我会严密监视他。我还得进一步了解您。您这个男子汉很合我的意。倘若您不是在其他方面已有所期待,我可能需要您。”
“嘿,”托姆一边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看甲板,一边说道,“在您身边做事,这比其他别的事情都重要。我虽然与其他伐木工一起加入了一个社团,他们甚至推举我为他们的首领,但如果您给我时间通知他们,事情不难解决——喏,您瞧!我觉得演出现在就要开始了。”
马戏团老板把箱子和包裹摆成多排座位,用华而不实的辞藻邀请观众入座。船员和水手,只要工作不忙,也允许观看。康奈尔和他的同伙没有来。他对此事没有兴趣。
没人问这两个印第安人是否愿意观看表演。开始他俩站在支付了一美元的女士们和绅士们身旁,动物所有者却不容别人为此事指责自己。因此他们站到远处,仿佛既不注意看兽笼,也不注意看观看演出的人群,然而这一切都丝毫也逃不脱注视他们的锐利的、偷偷地投射出的目光。
观众坐在仍然关闭着的大木箱前面。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想象不出黑豹是什么样子的。美洲豹比欧洲狮子小得多,它们不会有什么危险,见到人掉头就跑,即使饥肠辘辘的时候也是如此。美洲豹虎被称作美洲虎,骑马猎人用套索将它捕获,在身后拖着它。对于孟加拉虎,他就不敢这样做了。大多数观众都希望见到一只不那么可怕的猛兽。但是当木箱前边的板壁取下,可以见到豹子的时候,他们大吃一惊。
从新奥尔良起,豹子一直在黑暗中躺着。木箱只有在夜间才打开。现在它又见到了耀眼的日光。它闭上眼睛,先是伸开四肢躺了很久。随后它眯起眼睛,见到前面坐着许多人,立刻爬起来,发出一声呼噜的吼叫,大多数观众从座位上跳起来,准备逃跑。
是的,这只豹子是一只发育成熟的好看的动物。身高肯定超过六十公分,身长超过两米。它用前爪抓住铁笼的铁条,使劲地摇动,使木箱晃动起来了。这时,人们看到了它咧开的大嘴中全副可怕的牙齿。
“女士们,先生们,”马戏团老板讲解道,“黑豹的老家是巽他群岛,但在北美,在撒哈拉的边界和埃塞俄比亚,也都可以找到。这只猫科野兽,比狮子更灵活敏捷,也更危险,大嘴里可以叼着一头牛犊奔走。它的牙齿厉害不厉害,你们马上就可以见到了,因为马上要给豹喂食了。”
驯兽员提来了半只羊,扔到了铁笼前。豹子一见到肉,像发疯似的。
一个看管轮船发动机的黑人,抵挡不住好奇心,悄悄地走过来。船长命令他立即回去工作。黑人没有马上听从,船长抓起一根粗绳抽打了他几鞭。受惩罚者赶紧退走,却站到了远一点的地方,作了个威胁性的鬼脸,同时又对着船长挥动拳头。观众只注意看豹子,没有察觉到,只有康奈尔见到了,他对他的同伴们说:“我们要争取他。几个美元就会对一个黑人产生奇效。”
现在骨骼健壮的驯兽员把肉从铁条中间塞进笼子里,用审视的目光仔细看看观众,接着对他的东家悄悄地说了些话。后者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驯兽员继续规劝他,仿佛已打消了他的顾虑,因为老板终于点头同意并高声宣告:“女士们,先生们,我跟你们说,你们非常走运。还从未见过有黑豹被人驯服,起码在这个合众国里。在新奥尔良逗留的三周期间,我的驯兽员训练了豹子。现在他表示,要是你们答应给他相当的报酬,他将首次当众走进笼子,并在黑豹旁边坐下来。”
豹子抓起它的美食大吃起来,用牙把骨头咬碎。它似乎只关注自己的饲料。因此人们可以认为,在这个时候走进笼子不会有大的危险。
那个个头矮小,先前那样胆战心惊的学究首先热情洋溢地叫喊起来:“先生,这会是很精彩的!观看这样一场绝妙的表演,是可以付点钱的。这位先生想要多少钱?”
“先生,一百美元。他要冒的险可不小,因为他对这只动物还不是十分有把握。”
“我并不富有。我资助五美元。绅士们,谁还要出钱?”
许多人都表示要出钱,这就得把钱聚集起来。演出是要尽情享受的。船长甚至也非常激动,提议打赌。
“先生,”老枪手告诫他说,“您要小心!我请您不要容忍这种冒险行为。由于驯兽员还不是十分有把握,您有义务提出抗议。”
“提出抗议?”船长取笑道,“呸!难道我是驯兽员的父亲或者母亲吗?在这个幸福的陆地上,人人都有权冒险,随他的便吧。倘若他被豹子吃了,那是他自己的事,是豹子的事。好吧,先生们,我断定这个男子不会像他进去时那样安然无恙地从笼子里走出来,我以一百美元来打赌。谁同我打赌?驯兽员可提取收益的百分之十。”
许多人都仿效他打起赌来。打赌达到了很大的金额。情况表明,如果驯兽员的冒险行为获得成功,打赌必定给他带来大约三百美元的补偿。
驯兽员现在拿起了他那根把手处配有铅球的钢制短棍。要是动物袭击他,只需要使劲鞭打,就可把豹子击退。
“我不相信一根钢制短棍的威力,”老枪手对黑托姆说,“只有冒险行为成功了,我才会称赞它。”
驯兽员对观众作了简短的讲话,然后把铁笼沉甸甸的插销拉开,将笼门的狭小栅栏推到一边。他得弯下腰来才能进去。这时候他需要双手按住门,进入笼子后再将门关上。因此他用牙齿咬住钢制短棍,这样一来,就有一瞬间,他是没有自卫能力的。虽然他曾常在笼子中与豹子为伴,但那是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下。那时豹子并没有在黑暗中生活多天,邻近也没有这么多人,而且也没发动机隆隆的运转声。动物的主人和驯兽员都没有考虑到这些情况。
豹子听见栅栏发出嘎嘎声抬头看了看。驯兽员刚把低垂的头伸进去,猛兽便以一个闪电般快的动作,一口把驯兽员的头咬住——那钢制短根立刻从他的嘴里掉出来——驯兽员的头被咬了个稀巴烂。
此刻铁笼前发出的大叫大嚷声,简直无法形容。大家都跳了起来,一边呼天抢地地叫喊着,一边匆匆离开。只有三个人没有走开:马戏团老板,老枪手和黑托姆。马戏团老板想要把铁笼的门推上,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尸体的一半在里边,一半在外边。于是他想抓住死者的两条腿把他拽出来。
“啊,我的天哪,可不要这样做!”老枪手叫喊道,“那样豹子就会跟着出来。把尸体完全推进去吧。只能这样了。这样就能把门推上!”
豹子躺在无头尸前面,流着带血的口水的大嘴在咬着碎骨头,它那闪烁发光的双眼看着马戏团老板。它仿佛猜出了他的心思,因为它发出呼噜的怒叫声,并踩在尸体上向前爬行。它的头离笼门口只差几公分远。
“走开,走开!它要出来了!”老枪手大声喊道,“拿起你的步枪!左轮手枪只会使这个恶魔恼羞成怒!”
从驯兽员将头伸进宠子那一刻那起,几乎还没有过去十秒钟。逃命的和因恐惧而惊叫的人们,使整个船舱乱成一团,发动机、锅炉与货物之间的过道,被拥挤得水泄不通。人们在圆桶和木箱后面弯下腰来,又跳起来,觉得这地方也不安全。
船长急忙向楼梯走去,竭力往上挤,以维持秩序。老枪手跟在他后面。马戏团老板躲到笼子后面。黑托姆跑去拿他的步枪,途中才想起他将枪与斧头绑在一起,眼下无法用得上。于是他要把那个年老的印第安人手中的步枪夺过来。
“我自己射。”那个印第安人一边伸手去抓枪,一边说。
“让我来吧!”黑胡子专横地说道,“无论如何我比你射得准!”
他转过身来对着豹子。这头动物刚刚离开了笼子,抬起头吼叫。黑托姆瞄准豹子,扣动了扳机。枪响了,但子弹没有射中。他急忙把年轻的印第安人的枪也抢过来向豹子射击——可惜,同样失败了。
“射得不好。不懂得枪。”年老的印第安人从容不迫地说,好像他就坐在自己的帐篷里。
这个德国人没有注意听这些话。他把枪扔掉,急急忙忙跑到前面康奈尔那伙人放置枪支的地方去。这些先生哪有兴趣同野兽搏斗,都已尽快地躲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附近响起了一声可怕的惊叫声。一个女士想要到楼上去。豹子看见了她,它弓着身,大步向她蹿去。她仍然在下面,这时老枪手站在第五级或第六级梯阶上。他立刻伸手抓住她,把她拽上来,然后用强壮有力的双臂把她高举在头上,由船长接过去。这是一瞬间的行动。此刻豹子已到了楼梯旁。它将前爪搭在一个梯级上,收缩一下身躯,以便向老枪手猛扑过去。老枪手照着它的鼻子狠狠地踢了一脚,接着又用他的左轮手枪向它的头部射击。
这种自卫的方式,本来是可笑的。踢一脚和发射几颗左轮手枪子弹,吓退不了黑豹。然而老枪手没有其他有效的防卫手段。他确信豹子会侵袭他。但是这样的事没有发生。豹子慢慢地把头掉到一边,像要想一想似的。这些从如此近的距离发射出来的子弹,几乎无法穿进其坚硬颅盖,能置它于一种昏迷状态吗?或者说,朝它敏感的鼻子踢出的那一脚,能使它感到太疼痛难受吗?总而言之,它不再注视老枪手,而是注视前方,那儿有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纹丝不动地站着,仿佛惊呆了似的,双手伸向楼梯。她那闪烁发光、老远就可见到的浅色衣服,引起了豹子的注意。它把前爪从楼梯那儿挪开,然后转过身来,一跃而起,大步向小姑娘蹿去。
目睹此情此景的所有人都惊叫起来,但爱莫能助,无人能搭救。果真无人吗?不,还是有的,有一个人!更确切地说,就是大家都难以相信会如此大胆、如此沉着果断的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
他与他的父亲离小女孩大约十步远。他察觉情况危急,双眼闪闪发光,左右顾盼,像是在寻找一条救生之路似的。接着他从肩膀上脱下缠身布,用通卡瓦语向他的父亲喊道:“Tschaual,alna;sobaischoYana——后退;我要游泳!”他两步就冲到小姑娘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腰带,带她向船的栏杆冲去。他跳了上去,站在栏杆上回头看看。豹子紧跟其后,正准备作最后的猛扑。野兽的爪子刚刚离开甲板,年轻的印第安人就从栏杆上,向着侧面的方向(以便不在动物伸爪可及的范围内)纵身跳进河里。河水吞没了他和那个小姑娘。与此同时,跳跃力强得无法自我控制的豹子,也一蹿就越出栏杆掉到了河中。
“马上停航,停航!”船长沉着果断地命令道。
轮机长听见呼叫后关闭了发动机。轮船静静地停泊着,这时涡轮机仍要慢慢转动,以免轮船后退。
对乘客构成的危险已经过去了,大家都赶快从各个隐藏的地方走出来,走到栏杆处。那个小女孩的父亲声嘶力竭地叫喊道:“救救我的女儿,一千美元,两千、三千、五干美元!”
没有人听他的。大家都趴在栏杆上向河下面观看。这时豹子在水中正窥伺着猎物——但是枉费心机。
“他们被淹死了,转进了涡轮机!”父亲哭诉道。
紧接着,年老的印第安人响亮的声音从另一面船舷传了过来:“宁特罗潘-荷摩施很机智。在船下游走了,以免被豹子看见。他在这底下!”
大家都跑到右舷去,船长下令她出船缆。啊,真的,在右舷的下面,紧靠船的壁板,小熊慢悠悠地仰游着,以免被水冲走。他将已失去知觉的小女孩横搭在肚子上。缆绳很快就拿到手并马上放了下去。小熊用其中的一根绳把小姑娘的两臂绑住,自己抓住另一根绳敏捷地爬上了船。
人们以雷鸣般的欢呼声向他致敬,他却一声不吭,自豪地走开了。但在康奈尔——此人也目睹了刚才的情景——身旁走过时,他却大声说道:“怎么样,通卡瓦人害怕小小的癫皮猫吗?科内尔和他的英雄好汉们逃之夭夭,通卡瓦人却把豹子引到自己一边。以拯救小姑娘和乘客们。康奈尔很快还会听到更多有关通卡瓦人的消息!”
人们用缆绳把被救者拽上来,抬进她的舱房里。这时领航员伸手指指左舷,向船下边呼喊道:“你们瞧瞧豹子,瞧瞧那木排!”
现在大家又向另一边蜂拥而去,那儿为他们上演了一出新的激动人心的戏。一张小小的、用灌木和芦苇做成的木排,上面坐着两个人,正从右边河岸径直向轮船划来。那两个人划着桨,桨是用树枝凑合制成的。两人中一个是男孩,另一个仿佛是一个衣着独特的女人,其头巾像一顶旧式的帽子,帽子下面是一张丰满、两颊绯红、长有一双小眼睛的脸。这个人穿的衣服像个大口袋,没有腰身,样式和形状难以确定。黑托姆站在老枪手旁边,向他问道:“先生,您认识这个女人吗?”
“不认识。难道她如此名声显赫,我非得认识她不可?”
“那当然。因为她根本不是女人,而是个男人,是个草原猎人和设陷阱者。瞧,豹子游过来了!您将要见到一个女人——其实是个男人——有多大的能耐。”
黑托姆趴在栏杆上呼喊:“喂,杜乐姑妈,注意!它要吃您。”
木排离轮船大约还有五十步远。豹子本来是在船旁游来游去,寻找它的猎物。此刻它看见了木排,便向那儿游去。在木排上坐着的“女人”向甲板上望去,认出了呼喊“她”的人,“她”用一种高而尖细的声音答道:“祝您好运。您是托姆吧?见到您,我很高兴!这是什么动物?”
“一只从船上跳下去的黑豹。赶快离开!快!快!”
“哎!杜乐姑妈不会为躲避任何人而逃走,更不会被一只豹子吓跑,不管它的外观是黑的、蓝的或者绿的。可以将这只动物射死吗?”
“当然可以!但您大概打不死它。它是由一个驯兽员管的,然而又变野了。您赶快到船的另一边去!”
这个傻里傻气的人似乎觉得同豹子玩捉人游戏很开心。他以熟练的技巧操作那容易散架破碎的桨,并以令人惊讶的灵敏性躲开动物。他在玩弄动物时用他那尖细的声音向船上喊叫道:“老托姆,我能击毙它!”
这个样子像女人的男人收起桨,拿起身边的猎枪。木排与豹子迅速相互靠近。野兽用张得大大的呆板的眼睛望着敌人,男人举起猎枪,赶快瞄准,两次扣动扳机。随后他把枪扔掉,抓起桨来,并将木排向后划去,这是片刻间完成的事情。豹子消失了。漩涡处就是它垂死挣扎的地方。随后大家在更远的地方见到它又浮现在水面上。纹丝不动,一命呜呼了。它在那儿漂浮了几秒钟后再次沉入深处。
“一次出色的射击!”托姆高声欢呼道,乘客们也兴高采烈地表示赞同,惟独马戏团老板没有表示,他正在默默哀悼珍贵的豹子和他的驯兽员。
“这艘轮船驶向哪里?”这个怪里怪气的人从河上询问道。
“只要水量足够,多远它都去。”船长答道。
“我们想要上船,所以在对面河岸上造了这个木排。你们愿意接纳我们吗?”
“太太或者先生,您付得起船费吗?我委实不知道我该把您当作男人或者当作女人接上来。”
“当作姑妈,先生。我就是杜乐姑妈。凡是需要付款的,我惯常都用贵重的货币或者金块支付。”
“好的,您上船吧!我们得赶快离开这个不幸的地方。”
一个水手把手向木排伸去。那个男孩——他同样配备了一枝猎枪——把水手的手抓住,一跃便上了船。接着,木排上的另一个人背上他的枪,站立起来,抓住同样伸给他的手,一脚将木排蹬开,敏捷地爬上了船,人们用十分惊奇的目光迎接他。
[book_title]02.流浪汉
美利坚合众国北部地区,由于自由主义思想的泛滥,已成了完全特殊的全国性社会灾害的发源地。
熟识那边情况的人都承认,这一论断是恰当的。只要想想惹是生非的无业游民和无赖,想想那些首先是打移民主意的所谓走私者就够了。流浪汉,最粗鲁、最野蛮残暴的浪荡者的代表,在这里为非作歹,无恶不作。
19世纪60年代合众国东部地区的商业和交通陷入困境,成千上万的工厂关门大吉,数以千计的工人无事可做,失业者外出漫游,主要是拥向西部。密西西比河那边人满为患,简直被他们挤得水泄不通。这里很快就出现了两极分化:他们中的老实人接受工作,找到了工作,即使是报酬微薄而又劳累的活儿。他们大多受雇于农场,帮助收获。因此他们通常被称为收获工人、收获季节雇工。
好逸恶劳者组成团伙,他们以烧、杀、掳掠为生,很快就堕落为道德败坏分子。
流浪汉通常成群结队活动,有时达到三百人或者三百多人。他们不仅袭击个别农场,而且也偷袭小城镇,以掠夺财物。他们甚至抢占火车,将乘务人员制服,然后坐车去其他地方继续干同样的罪恶勾当。他们的罪恶活动如此猖獗,曾迫使一些州的州长调集民兵,同流氓们展开实实在在的顽强战斗。
“小鲨鱼”号的船长和水手长都把康奈尔和他的同伙看作是这样的流浪汉。这帮人大约有二十人,力量太单薄,无法在这里过分大胆地胡作非为。然而绝不可以因此就把小心谨慎看作是多余的。
康奈尔与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个古古怪怪的人物身上,此人先前站在如此容易散架破碎的木排上,在木排靠近轮船时那样无忧无虑地击毙了那只凶猛的野兽。当托姆说出杜乐姑妈这个离奇的名字时,他笑了。但是现在,当他见到这个陌生人踏上甲板的时候,他又皱起眉头,悄悄地对他的同伙说:
“这个小子根本不像他想要装扮的那样可笑。我跟你们说,我们得提防他。”
“为什么这身打扮?”有人问道。
“这并不是什么打扮。此人实际上是个怪物,却是现有的最危险的警探之一。”
“呸!什么杜乐姑妈与警探!这个人是什么都行,随你怎么说,我都信,但他不是警探。”
“可他就是警探嘛。我听说杜乐姑妈常常会半疯半癫地设圈套,为了轻松愉快,他跟所有的印第安部族都过从甚密,关系很好。这个胖墩墩的男子是个密探,就像书里描写的那样。我在密苏里河畔萨利的达科它上面遇见他,他在那儿把我们的一个同伴从我们的一帮人中一把拽出来,将他五花大绑捆起来,他孑然一身,而我们四十多人呢。”
“这不可能。你们起码可以给他身上捅四十刀嘛!”
“不行,这我们无法办到。杜乐行事,多施展阴谋诡计,少用武力。你们务必看看他那双细小的狡猾的鼹鼠眼睛!任何草中的蚂蚁都逃不脱这双小眼睛。他和蔼可亲地接近他的牺牲者,让人无法抗拒,在你还未想到会发生突然袭击之前,他已啪的一声把陷阱关上了。”
“他认识你吗?”
“我认为这不可能。他当时几乎没有注意我。再说,所有这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我在这期间变化相当大。尽管如此,我认为如果没必要最好还是不要引起他的注意。我希望我们在这儿能捉弄他一番,但不希望他成为我们的绊脚石。”
杜乐看起来当然并不像康奈尔所描写的那样危险,但是在场的人在他出现时竭力不要发出伤人的哄堂大笑。他的帽子,既不是礼帽又不是便帽,也不是头巾,但都可以用这样的词来表示它。它由五块不同形状的皮拼接而成。中间的一块置于头上,有着一个翻过来的钵的形状。后面的一块遮住脖子,前面的一块遮住额头,第五块盖住两只耳朵。
杜乐的外套又长又肥大。它是由许多真皮的碎片拼接成的,一块皮片总是缝在另一块上,每块皮片新旧程度各异。看样子,皮片是逐渐缝补上去的,今天缝上这一块,明天补上那一块。外套正面边缘上缝了几根短带,把带扎起来可以代替钮扣。由于这件外衣又长又肥大,妨碍走路,因此这条汉子把衣服在后面剪开,从衣服下面的贴边前到身躯,所剪开的两个半块分别把左右两条腿绑起来,从而成了一条灯笼裤,这就赋予杜乐姑妈一种可以说是可笑的外观。这样的很成问题的腿裤直延伸到踝骨下面。一双皮鞋使服装得以完备。外套的袖子,同样是特别宽大,也长得要命。杜乐姑妈把前头的袖口缝死,在袖子的上头为双手准备了两个洞。这样两个袖子就构成了两个垂吊着的皮口袋,里边什么东西都可以装。由于这一身衣服,此人的外表显得奇形怪状。此外,他那张丰满、两颊绯红与和蔼可亲的脸,对引人发笑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脸上的一双小眼睛不停地转动着,什么东西都逃脱不过这双眼睛。
这样的穿着,在西部地区并不罕见。那儿的人们常常见到赫赫有名的人物,其衣着离奇古怪,使孩子们跟在他们后面嘻嘻地笑。
那个男人手中拿着一枝双筒猎枪,这样的枪无论如何只有受人崇敬的老人才会拥有。此外他身上是否还带有其他武器,这只能猜测,却无法看见,因为那件肥大的外套将他的身体像一个扎紧的口袋那样裹着。
与这个怪物作伴的那个男孩,可能有十六岁。他头发金黄,骨路健壮,看样子神情严肃,甚至倔强,像一个懂得怎样走自己路的人。他的全套服装包括礼帽,猎人专用的衬衣,裤子和鞋,这些统统都是皮制的。除步枪外他还配备了一把短刀和一枝左轮手枪。
杜乐姑妈一踏上船,就把手伸给黑托姆,用他那高而尖细的声音喊道:“欢迎欢迎,老托姆!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我们好久没有见面啦!从何而来,到哪儿去?”
他俩热情地相互握手,握手时托姆答道:“从密西西比来,想到堪萨斯去,那儿森林里有我的伐木工。”
“很好,这就对啦。我也想同弗雷德-恩格尔这个孩子一起到那儿去,甚至还要继续走。因此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在一起,——哦,先生,首先还是交船费要紧!我们,就是说我和这个小男孩,要付多少钱?”
这些话是对船长说的。
“问题是你们搭船要去多远的地方,想要坐什么样的座位。”对方答道。
“什么样的座位?杜乐姑妈一直坐头等,就是说,要舱房。至于说要去多远的地方?暂时到吉布森堡。我们可以随时将套索放长吗?您收金块吗?”
“收,很想要。”
“可金秤准吗?您老实吗?”
这个问题很滑稽地冒了出来,与此同时他那双小眼睛如此独特地眨巴着,根本不可能让人生气。然而船长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嘀嘀咕咕地说道:“要是您再提问,我就马上把您从船上扔下去!”
“哎呀!您以为杜乐姑妈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被扔进水里吗?您试试看!”
“得了,”船长抗争道,“对待女士要客气,有礼貌,而您是一位姑妈,属于女性。我不想把您的问题看得太认真。另外,付款的事,不必太着急。”
“不,我一分钟也不赊欠他人的钱。这是我的原则。”
“好的!一起到办公室去!”
这两个人走了,其他人议论纷纷,交换对这个怪里怪气人物的看法。船长比杜乐先回来了。他惊讶地报道说:“好家伙,你们应该看看那些金块!他把一只手伸进他的袖子里,出来时,手里有一大把金粒,有的豌豆大,有的欧洲棒子大,甚至还有更大的。这个人肯定是发现了金矿。”
杜乐在办公室里付了船费,随后环顾四周,首先看到了康奈尔的人马。他慢悠悠地溜达到前头甲板上,看了一下那儿的一群男子。他注视康奈尔片刻,然后问他:“对不起,先生,我们不是见过面吗?”
“就我所知,没有见过。”康奈尔答道。
“而我却觉得,我们好像碰见过。您也许曾经到过密苏里吧?”
“没有。”
“也没有到过萨利?”
“我根本就不了解它。”
“哼!也许我可以请教您的大名?”
“为什么?什么目的?”
“因为我喜欢您,先生。而一旦我喜欢上一个人,却又不知道他叫什么,那我会坐卧不安的。”
“就这一点而言,我也喜欢您,”康奈尔严厉地答道,“但尽管如此,我也不想那样失礼,去询问您的大名。”
“为什么不想询问?我并不把询问别人姓名看作为失礼,我会马上回答您的询问。我没有必要隐姓埋名。只有问心有愧的人才会隐姓埋名。”
“这不是一种侮辱吗,先生?”
“完全不是。我从不冒犯他人。再会,先生,您把您的名字留着吧!现在我根本就不想知道它了。”
杜乐转过身来走开了。
“竟如此待我!”康奈尔气得咬牙切齿地说,“可我却得逆来顺受,把这口恶气咽下去!”
“为什么你容忍此事?”他的一个同伙笑道,“要是我的话,我会用拳头来回敬这个牛皮袋。”
“你会完蛋!”
“呸!看样子这个王八蛋并不身强力壮。”
“可能的,但他是一条汉子,让黑豹来到伸手可及的近旁,然后如此从容地向它开枪,仿佛他面前是一只不可轻视的草原母鸡似的。再说,他并非单枪匹马。我要是揍他,马上还会有其他人来帮他对付我,我们得避免惹人注意。”
杜乐又向楼梯走去,途中遇见了那两个印第安人,他们总是坐在那个木箱上。他先是放慢脚步,继而急匆匆地向他俩走去,叫喊道:“Miraelosograndeyelosochico你瞧,大熊和小熊!”
他说的是西班牙语。可见杜乐必定知道,这两个印第安人英语不大好,但会西班牙语,说得很流利。
“Onesopresa,latiaDroll杜乐姑妈,真想不到在此相遇!”年老的印第安人答道。
“您在这东部干什么?”杜乐探问道,一边把手伸给这两个人。
“我们曾到新奥尔良,现在动身回家。好久没有见到杜乐姑妈了。”“是呀,小熊比那时已长大了一倍。我的印第安兄弟们同邻里和睦相处吗?他们都已把马、战斧埋进地里,希望不要再挖出来。”“您什么时候再回到您的亲人身边?”“这我们不大清楚。熊在用他的短刀捅了冒犯者之前是不可能回家的。”
“谁是冒犯者?”
“那边那个红头发的白种狗。他扇了大熊一个耳光。”
“哎呀!这家伙失去了理智吧?他务必知道,殴打一个印第安人,尤其是大熊,意味着什么。”
“他不知道我是谁。我用我的部族语言说了我的名字,请你不要说出我的名字。”
“不必顾虑!现在我想到其他喜欢跟我说话的人那儿去,我还会经常到你们这儿来的。”
杜乐继续往上走。那个被搭救的小姑娘的父亲此刻正从舱房出来,说他的女儿已从昏厥中苏醒过来,现在感觉良好,但还需要静养一下,才能完全恢复。杜乐又匆匆下来到印第安人那儿,这那大胆的行为向英勇的男孩表示感谢。他曾听他说过他的事迹,打听过所发生的事情。听了托姆关于此事的叙述后,他说道:“我相信这个男孩有那样的胆量。他不再是孩子,他已长大成人了。”
“您认识他和他的父亲?我曾见到您跟他说话。”
“我有几次遇见过他们。”
“遇见过?他自称是通卡瓦人,而这个濒临灭绝的部族是在德克萨斯它的可怜的居留地上定居下来的。”
“大熊并没有定居,而是忠实地保留了祖先的习惯。他像阿帕奇人首领温内图那样漫游。他保守自己住处的秘密。他有时也谈到‘他的亲人’,但他们是谁,是什么人,在哪里,我无法了解到。他现在也想去他们那里,但是由于要向康奈尔报仇雪恨而耽误了。”“这事他谈到了吗?”“谈到了。在事情没有完成之前,他不愿善罢甘休。依我看,康奈尔是注定要完蛋的。”
“这我已说过,”老枪手说,“根据我对印第安人的了解,大熊容忍那记耳光并非出于胆怯。”
“是这样吗?”杜乐问道,一边打量着这个彪形大汉,“您也熟悉印第安人?虽然您是个真正的巨人,可看样子您不像是那种人。我以为,您进入客厅远比进入草原合适。”
“唉,杜乐姑妈!”托姆笑了起来,“您中伤了一条强壮的狮子狗。您猜猜看,这条汉子是谁?”
“我不猜。劳驾您最好马上告诉我。”“不,我不会让您那样轻易就知道的。姑妈,这位绅士属于我们最著名的西部男子之列。”“真的?不是著名的,而是最著名的?”“是的。”“这种人吗,我以为只有两个。”杜乐停了一下,眯住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向老枪手使眼色,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这笑声听起来像黑管吹出的“hihihihi”一样,接着继续说道:“这两个人就是老铁手和老枪手。头一个我认识,因此这位先生只能是老枪手了。猜中了吧?”
“是的,我正是。”这个西部男子点点头。
“哎呀,真的?”杜乐追问道,后退两步,再次用一只睁开的眼睛观察这个巨人。“您真的是老枪手?外观当然完全像别人所描述的那样,但是,您也许只是开个玩笑吧!”
“怎么,这也是开玩笑吗?”老枪手反问道,并用右手抓住杜乐外套的衣领,把他提起来,连转三圈,然后放下来。
杜乐的脸霎时间变得通红。他气喘吁吁,用几句简短的不连贯的句子叫喊道:“他妈的,先生,您把我当成一个钟摆还是一面风情旗?难道我生来就是围着您在空中转圈吗?幸亏我的睡袋般的外套是又厚又硬的皮做的,要不然它就会变成一堆碎片,你会把我扔进河里!不过,先生,这次测试还是好的。我见到了,您真是老枪手。我把手伸出来,要是您不想伤害我,那就不要拒绝它!好吧,我提议为这次相识喝一杯。我搭这艘轮船不是为了要渴死的。我们去餐厅吧!”
大家接受了杜乐的邀请。这几条汉子走后,那个不许观看豹子的黑人,从涡轮机那儿从容不迫地走过来。他在那儿的活由另一个工人接替。他现在在为午睡寻找一个舒适的地方。他慢腾腾地、闷闷不乐地朝前闲逛,从他的脸上不难看出,他的情绪很糟糕。这点康奈尔已察觉到了。他喊他,招手示意他走过来。
“先生,什么事?”黑人问道,“倘若您有事委托,请您找乘务员!这里我不管关照乘客的事。”
“这我能想到的,”康奈尔答道,“我只想问您一下,您是否高兴跟我们喝一杯白兰地酒。”“要是这样,我就愿为您效劳。在锅炉房里,喉咙渴得发干,很想喝点儿东西。要我同您喝酒吗?先生,我是有色人种。”“给您一美元。买您喜欢的东西,到食品部那儿去,把东西带到这里来!”
烦闷的表情马上从黑人的脸上消失了。他飞快地把灌满的两瓶酒和几个酒杯带回来,放在康奈尔面前。康奈尔为黑人斟完酒,把杯子递给他。黑人站在那儿,贪婪地咕略咕略地把两杯酒一下就喝光,接着说道:“这样提神的饮料,先生,像我这样的人不是常常能享受到的。您说说,您怎么会想到请我喝酒呢?你们白种人平日并不这样慷慨大方呀。”
“在我和我的朋友们看来,黑人也是人。我注意到了,您被安排管锅炉,这是很繁重的活,令人喉干口渴,我心里想,船长不会支付您一百美元钞票的,一口美酒对于您无疑是雪中送炭。”
“您的想法很好。船长支付的工钱当然很少。我无法去喝可口的饮料,尤其是他不肯预支,起码对我是这样,在航行结束时才把手伸进钱袋里——该死的东西!”
“照您这么说,您同他的关系不好?”
“不好。我说我口渴得要命。他每天都给其他人发放工钱,却不给我发放。难怪口愈来愈渴。”
“好吧,您今天能否止渴,完全取决于您。如果您能给我帮个忙,我打算再给您几个美元。”
“万岁!这样我就可以买到许多瓶酒了。先生,有什么希望和要求,尽管说。要是可以挣到一瓶白兰地酒,那我正是您需要的合适人选。”
“可能是这样。但您得要机灵。您只需要窃听一点东西。”
“在什么地方?偷听谁的讲话?”
“在餐厅里。”
“原来如此!哼!”黑人若有所思地啼啼咕咕道,“先生,这是为什么?”
“因为——好吧,我愿意真诚地待您。”康奈尔给黑人递去满满一杯酒,然后亲密地继续说道:“有个个子高大,身材魁梧的家伙,他们叫他老枪手,另一个蓄黑胡子的家伙,他叫托姆,还有一个头戴狂欢节假面具、身披一件长长的皮外套的人,名叫杜乐姑妈。这个老枪手是个富有的农场主,其他两个人是他的客人和陪伴者。我们想去他的农场工作。因此,我们很想了解一下,我们将要与之打交道的,都是些什么人。您瞧,我们要求您做的,绝无不当或者是非法的事情。”
“说得完全对,先生。没有人禁止我去倾听他人谈话。今后四个小时属于我。工休时间,我可以干我喜欢干的事情。”
“可您想要怎样做呢?允许您进入餐厅吗?”“恰恰没有禁止我进去;只不过我在里边没有什么东西要寻找的。我可以把一些东西送进去,把一些东西拿出来。在那样短的时间,我无法达到我的目的。”“难道没有什么活儿能让您在里面较长时间干的吗?”“没有,噢,还是有的!我想起一点事。窗户很脏,我可以擦窗。”“这不会惹人注意吗?”“不会的。因为餐厅总是满座,这种活只能是当着乘客的面进行。这本来是乘务员干的活。我替他把活接过去,我就帮了他很大的忙。”“可他可能会有疑心呢。”“不会的。他知道我身无分文,两手空空,却又爱喝白兰地酒。我跟您说吧。我口渴,想为一杯酒而顶替他擦窗。先生,您不必担心,我肯定会办到的。那么您答应给我多少美元呢?”“我按照您提供给我的消息的价值来付钱,但起码三块。”“可以可以;一言为定!您再为我斟酒,饮了酒我就走!”
黑人离开后,康奈尔的同伙追问他为什么派人去干那样的事。“我们是可怜巴巴的人,得要看到我们是在哪里,”他信然自得地微微一笑,“我们在这儿得支付船费,我起码要试一试,用某种方法把这些钱又捞回来。我们得要为我们计划进行的长途跋涉作好准备,你们清楚,我们的钱包空空如也。”
“我们要用火车站售票处的票款来填满它!”
“我们这个计划将会成功,你们都很清楚吗?倘若我们这儿能搞到钱而又坐失良机,那是再愚蠢不过的。”
“那就是说,我坦率地说吧,是在这船上行窃吗?这很危险。要是失窃者发现被盗,那肯定会出现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喧哗声,随之而来的是对所有人员、对每个角落的搜查。受到怀疑的,我们首当其冲。”
“你是我见到的头号傻瓜。这种事既危险又不危险,就看你怎样去应付。我并不是不善应变的男子。要是你们一切都听从我,那我们必定会事事得心应手,包括最后的大袭击。”
“是银湖上面的袭击吗?哼!但愿人们不会愚弄你。”
“呸!我有自己的看法。我不准备现在就给你们作详细的报告。到时候我就会告诉你们的。到那时候,我跟你们说吧,银湖上面的财富够我们大家受用一辈子,到那时你们就会相信我。现在,我们要避免任何不必要的废话,安心地等待,看那个傻乎乎的黑鬼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信息。”
康奈尔靠在栏杆上,闭上双眼,以表示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再说。其他人也尽可能让自己坐得舒适一点。一些人力图入睡,另一些人低声交谈那项巨大的计划,他们就是为这项计划的实现而勾结在一起的。
“傻乎乎的黑鬼”似乎还能胜任他的任务。如果他遇到了无法克服的阻碍,他肯定会回来报告的。事实上他先去了服务室,也许是为了与服务员交谈一下,随后在餐厅入口处消失了。到他又在流浪汉们面前露面时,早已过去了一小时。他手中拿着几块抹布离开,随后回到人群中来,却没有察觉到有四只眼睛密切注视着他和流浪汉。这四只眼睛属于两个印第安人。
“怎么样?”康奈尔紧张地问道,“我给您的任务完成了吗?”
黑人垂头丧气地说:“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却不相信我会为我所听到的信息而得到多于已商定的三个美元。先生,您搞错了。”“哪儿错了?”“那巨人虽然是叫老枪手,但根本不是农场主,因此也不能把这个托姆和杜乐姑妈邀请到他的农场里去。”
“可真是!”康奈尔大发雷霆,还装出失望的样子。
“没错,是这样的,”黑人强调说,“那个巨人是个赫赫有名的猎人,他想到远远的山上去。”“到哪里去?”“这他没有说。我什么都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没有一句漏掉的。这三条汉子与那个被救的小女孩的父亲坐在一起,离其他人不远。这位父亲叫帕特森,是工程师。他也要跟着上去。”“是个工程师?这些人要进山干什么?”“也许发现了矿山,要求帕特森去考察。”“不对,因为老枪手比任何工程师都更懂行。”“他们想先去探访帕特森的姐夫。他姐夫叫布特勒,在堪萨斯有个农场,肯定是个很有钱的人。他向新奥尔良提供牲畜和谷物,这个工程师现在正揣着买这些东西的钱。”
康奈尔的眼睛突然亮起来,露出喜悦的神色。但他们的言谈却丝毫没有表露出这个消息对于他们是多么的重要。
“是的,堪萨斯有些富有的农场主,”这位流浪汉首领无所谓地说,“这个工程师是个不谨慎的人。他带的钱多吗?”“他悄悄地说,有九千美元证券。尽管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清了。”“这样一笔款项总不该随身带着吧。要不然,要银行做什么?如果他落入流浪汉的手中,这钱就完蛋了。”“不,流浪汉们是找不到这些钱的。”“哎,流浪汉都是些诡计多端的家伙!”“但是人家藏钱的地方,他们肯定是不会去寻找的。”“这么说您知道藏钱的地方?”“是的。他指给其他人看了。他虽然是秘密地做——因为我在场——我还是看见了。我背对着他们,他们想不到我会朝镜子看。”“哼,镜子是迷惑人的。众所周知,站在镜子前面,就会见到右边的东西在左边,左边的东西在右边。”“这种情形我还没有观察过。但是我想要见的,我见到了。工程师有一把猎刀,刀柄是空心的,钞票就藏在里面。”
“哦,原来是这样!这当然与我们无关。使我遗憾的是,我把那个巨人弄错了。我所指的那个农场主跟他非常相似,甚至也用了同样的名字。”“也许他是他的一个兄弟吧。另外,不仅是工程师随身带了那么多钱,而且黑胡子也说有一笔巨款。他得到的这笔钱,他是要向他的同伴们,向伐木工们分发的。”“这些人到底呆在什么地方?”“他们现在在黑熊河畔砍伐树木,我当然不熟悉这条河。”“这我了解。它在图利下面流入阿肯色河。伐木工的人数多吗?”“他说,大约有二十人,都是些能干的青年。而那个身穿皮制睡衣的有趣的家伙甚至随身带着一大堆金块呢。他也想去西部地区。我倒想知道,他随身带那么多钱干什么。总不会在荒野的地方随身带着吧!”“为什么不会?一个人在西部地区也要有日用必需品。那里有同印第安人交易的市场,有夏天商店,也有流动商贩,人们可以把钱和金块卖给他们。然而,正如刚才说的那样,这些人对于我是无所谓的。我无法理解的是,这个工程师要上山,走进崇山峻岭,身边却还带了一个小女孩。”
“他只有这一个孩子。女儿很爱他,不愿同他分开。他打算在山里呆很长的时间,甚至要建造一排木舍,因而决定把女儿也带来。”“一排木舍?他是这样说的吗?”“是的。”“可对于他和他的女儿,有一间木舍就足够了。这就让人猜测,爷俩不会是孤单的。我想要知道,他们的意图是什么。”“这点,黑胡子也想知道,但是老枪手对他说,他以后会了解的。”“就是说,他要保守秘密。这大概涉及一条富矿带,一条丰富的矿脉,他要秘密地进行调查,时机有利时加以开采。我想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这事儿没有谈。看样子,他们要把黑胡子还有杜乐姑妈也带去。他们相处得很愉快,就睡在我们上头甲板上几间并排的客房里。工程师睡在一号房,老枪手睡在二号房,托姆三号,杜乐姑妈四号,小弗雷德五号。”“小弗雷德是谁?”“就是姑妈带来的那个少年。”
“他是杜乐的儿子吗?”“据我猜测,不是。”“他姓什么,为什么跟杜乐一起旅行?”“这些没有谈到。”“舱房一至五号在右边还是左边?”“在右舷这边,就是说从这儿看是左边。工程师的女儿睡在一问女舱房里。”“因为我把这些人都搞错了,他们睡在什么地方对于我是无所谓的。再说,我并不羡慕他们的窄小客房,他们在里面几乎要闷死的,而我们在这下面有清晰的空气。”
“说得好!但是住舱房的客人也可以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因为可取下窗子,换上纱窗。我们的情况就糟糕了。夜晚不工作的时候,我们得睡在煤堆旁。只有轮机长允许我们在乘客旁躺下,才是对我们的一个特殊恩惠。”“这么说您的处境是值得同情的。哎,不谈这些烦人的事了!瓶子里还有白兰地酒。”“说得对,先生!还有,谈话谈得喉咙都干了。我还要喝点酒,然后到旁边眯一会儿。我工休的四个小时一过去,我又得到锅炉那儿去。美元怎么个给法?”“虽然我把钱白白地扔了,但我信守诺言。给您三个美元。您不可能要求更多的了,因为您帮的忙对我们没有什么用。”“先生,我也心满意足了。用这三个美元买到的白兰地酒可以让我喝个够。您是一位绅士。要是您还有什么希望和要求,您务必找我,不要找其他人。您可以信赖我。”
黑人又饮了满满一杯酒,然后就离开了,他在一个大包后面躺了下来。
流浪汉们好奇地看看他们的首领。他们基本上知道该怎么办。但他们无法把他提出的一些问题和被调查的问题很好地联系起来。
“你们为寻找答案而瞧着我,”康奈尔说,这时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自负的、自鸣得意的微笑,“九千美元钞票,就是说是现金而不是支票或者汇票,出示这些钱,就有被抓起来的危险!这样一笔钱,实在令我们心花怒放。”
“我们把它拿到手就好了!”那个惯于充作他人代言人的人插话说。
“我们会拿到手的!”“我们怎么把它搞到手呢?我们怎么把那把猪刀弄到手呢?”
“我把它从卧室里拿走。”“你亲自干?”“那当然。这样一项重要的事,我不委托别人去办。”“要是人家把你逮住呢?”“这不可能。我的计划已制定好,会成功的。”“要是果真如此,我很高兴。但是工程师醒来会发觉他的刀丢失了。那时就会吵闹起来!”
“的确,那时当然会吵闹起来!但是我们已经跑了。”
“往哪里跑?”
“什么问题!当然是上岸了。”
“难道要我游过去吗?”
“不,这事我既不指望自己,也不指望你们。我并不是个很差的游泳者,但是在夜晚,我还是不愿意把自己托付给这条宽阔的几乎看不见河岸的大江。”
“那你是说我们得劫一条小船?”
“也不是。”
“那我就不明白在盗窃行为被发现之前我们怎样上岸了。”
“这恰好证明你是个傻瓜。你向周围看看!那儿锚索卷旁边放着什么?”
“好像是一个工具箱。”
“猜中了!我看见箱里有榔头、锉刀、钳子和许多钻头,其中一个钻头的螺纹直径达四厘米。”
“哎唷!天哪!难道你要在船上钻孔?”另一个人惊叫起来。
“我当然要钻孔。如果船进水,必定有个漏洞,有了漏洞船就要驶向岸边,以逃脱危险并悠闲地对船进行检修。”
“但要是漏洞发现得太晚呢!”
“你不必这样害怕。倘若船下沉——那下沉是非常缓慢的——外面的水线就会上升。这必定引起高级船员或者领航员的注意,倘若他不是眼瞎了的话。这会出现嘈杂声和慌乱,使工程师根本就想不到他的猎刀。当他发现丢了东西的时候,我们早已远走高飞了。”“要是人家还是想到了猎刀,而且是在岸边停泊,不让人下船的时候,那又怎样办?种种情况都得考虑到。”“那样也还是什么也找不到的。我们把猪刀绑在一根绳上,把它放进水中,把绳的另一端系在船的外壳那儿。谁要是能发现它,他就是万事通。”“这个想法真不赖。可我们离开船后又怎么办呢?”“我想,我们很快会碰到一个农场或一处印第安人的营地,在那儿我们可以不花钱就买到马。”“这个我同意。随后我们骑马到什么地方去呢?”“先去黑熊河,到那个黑鬼提到的伐木工那儿去。打听出他们的营地是轻而易举的事。当然-,我们在那儿不要让人看见,要伏击那个黑胡子,把他的钱也拿走。要是这事成功,我们就有足够的财力为我们今后骑马出行备办各种必需品。”“这么说我们是要放弃火车站售票处啦?”“绝不放弃。那儿有数以千计的美元,这些钱我们以后要取走的。假如我们不把所提供的一切统统拿走,那我们岂不是蠢材。现在你们都知道我们该怎么办了。今晚要行动,无法睡觉。因此你们现在就躺下睡觉!”
流浪汉们都听从了这一指令。由于天气酷热,船上特别宁静。河左右两岸的风景,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乘客注意力,因此人们在睡眠中或者至少在昏昏沉沉中打发着时光。
傍晚前后,当太阳已接近地平线的时候,甲板上又有动静了。炎热渐渐减退,一股尚可以说是清爽的穿堂风,使人们抖起精神来。乘客们从其舱房里走出来享受这种清爽。帕特森也在他们当中。他带着他的女儿,她已从惊吓和那不情愿的河水沐浴中完全恢复过来了。爷儿俩正要探望两位印第安人,因为女儿还没有向这两个人表示感谢。
小熊和大熊整个下午都是以一种地地道道的印第安人方式——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地,坐在他们已坐过的木箱上度过的。“杜乐姑妈”向他们致意。“现在他们要给我们钱。”大熊见到工程师带着女儿来时用通卡瓦语对他的儿子说。
他的脸变得阴沉起来。因为用金钱表示的感谢对一个印第安人来说是一种侮辱。儿子背朝上,右手伸到面前,旋即让它垂下,以此暗示他另有看法。就在这个时候,被他搭救的小姑娘快步朝他走来,热情地握握他的手,说道:“你是个勇敢的男孩。遗憾的是我们的卧室靠得不近;我很喜欢你。”
他庄重地看看对方这张红润的小脸蛋,答道:“我的生命属于你。伟大的神明听见了我的话。它清楚,我的话是真诚的。”
“这样我起码要送你一个纪念品,以使你能记起我。”
她从自己的手指上摘下一枚薄的金戒指,将它戴在这位青年救命恩人的左手上,戒指大小正合适。他看看戒指,然后看看她,将手伸进他的印第安人缠身布中,费劲地从脖子处取出一点东西递给她。那是一块又小又硬的四方形的皮,鞣制成白色,并精心地弄平。上面压有几个符号。
“我也送你一件纪念品,”他说道,“这是宁特罗潘-荷摩施的图腾;是皮的,并非金子。你在印第安人那里遇到危险时出示它,危险就过去了。所有印第安人都认识宁特罗潘-荷摩施,都尊重他的图腾。”
她想象不到一个图腾会有什么意义。她只知道,他送给她一块皮是作为对戒指的回礼。她对此感到心满意足。因此她把图腾系在脖子上,见此情状,青年印第安人的眼睛闪烁出喜悦的光辉,他答道:“我谢谢你。现在我拥有你的一点东西,你也有我的一点东西。这使我们两人都很高兴,即使没有这些礼品我们彼此也不会忘记的。”帕特森接着说道:“我该如何报答小熊的行为呢?我并不穷,但是我所拥有的一切,对于他为我保存下来的东西来说,那是微不足道的。就是说,我得对他感恩图报。有一个纪念品我可以送给他,可以让他保护自己免遭敌人袭击,就像他保护我的女儿免受豹子袭击一样。他要这些武器吗?我请他接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枝新的、制作精良、镶嵌珍珠母的左轮手枪。小熊后退一步,笔挺挺地站着说道:“白种人给我武器,我感到非常荣幸,因为只有男子汉才得到武器。宁特罗潘-荷摩施收下这些武器。就这样吧!”
说着他就把左轮手枪插进缠身布下面的腰带中。此时此刻他的父亲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他的脸洋溢着喜悦自豪的神情。“宁特罗藩-豪艾也要感谢白种人,”他说道,“感谢他没有像给奴仆发钱那样把钱送给我们。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应给予的报答。我们始终是这位白种人和他的女儿的朋友。我愿他永远生活幸福和快乐!”
致谢的访问结束了。人们再次握手话别,然后散开。这两个印第安人又坐到他们的箱子上面。
“是好人!”父亲说道。
“很好的人!”儿子表示赞同。这就是沉默寡言的印第安人所能倾诉的衷肠。
按照印第安人的理解,工程师表达的这番谢意过于多情了。这不能怪他本人。他对红种人的见解和习俗知之甚少,不知道该怎样办,采取什么态度。因此他曾去请教“老枪手”,并也得到他的指点。现在他回到这位猎人——他与托姆和杜乐正在供乘客晒太阳的甲板上坐着——身边,向他叙述他的礼物被接受的情况。他提到图腾,从他的声调中可以听出,连他也并不十分清楚其含义。因此,“老枪手”就探问道:“先生,您知道图腾是什么东西吗?”
“知道。它是一个印第安人的画押,如同我们的图章或者戳子一样,可以用各种各样的东西做成。”
“这番解释是对的,不过不透彻。并非每个印第安人都可以拥有一枚图腾,只有首领才能拥有。这个男孩有一枚,这就证明他已作出了被印第安男子们看作非凡的业绩。根据不同图腾会多种多样。某种图腾的制作,诚然只是用于证明和确认某一目的,犹如我们的图章一样。这种图腾对我们白种人来说是最重要的,它被当作其拥有者的介绍信。介绍信其热情的程度也是各不相同的。让我再看看那块皮!”
女孩递给他看,他观看得很认真,很细心,末了他说道:“这枚图腾价值连城,极少会赠送他人的。通卡瓦语的意思是:‘Schake-i-datanSchake-i-Schakin,henschon-datanhenschon-schakin;katePanon.’准确地解释过来,这些话的意思是:‘他的影子就是我的影子,他的血就是我的血;他是我的哥哥。’这些字下面是小熊名字的缩写记号。‘哥哥’的称号比‘兄弟’的称号还要光荣。这枚图腾含有介绍信的作用,无法想象还有比它更热情的介绍信了。谁要是给其拥有者带来一点儿的伤害,等待着他的,是大熊和小熊以及他们所有的朋友的报复。先生,把图腾包好,让上面的符号保持住红色。我不知道能为您帮什么忙,因为我们要去通卡瓦人的同盟者居住的地方。许多人的生命可能都取决于这块小小的牛皮。”
轮船在下午驶过了欧托克、范比伦和史密斯堡,现在到达阿肯色河向北流去的拐弯处。船长告知,午夜过后两个小时将要到吉布森堡。为了到那儿时精神振作起来,大多数旅客都及早睡觉了。住舱房的乘客全部离开了甲板,休息室里只有少数几个人坐着下棋或玩其他游戏。在与此毗邻的吸烟室里只有三个人,那就是“老枪手”、托姆和杜乐,他们在聊他们的经历。那个巨人般的猎人对杜乐的情况和下一步的打算至今还未能了解得十分清楚。现在他正打听杜乐怎么会有姑妈这个古怪的称号。杜乐答道:“您知道,西部地区的男子有个习惯,就是给每个人都起个外号或者富有战斗性的名字。我穿着我的睡衣像个女人,甚至我那高兴的声音也与之相配。由于我有个像姑妈一样关怀每个正派小伙子的习惯,大家就给了我‘杜乐姑妈’这个名字。”
“杜乐是您的姓吗?”“是的。”“这个名字听起来像德国人的名字。您像黑托姆和我一样也出身于德国吗?”“是的。”“在合众国出生的?”
这时杜乐摆出一副极其狡猾和极其滑稽的样子,用德语说道:“不对,这我根本想不起来;我挑选了德国的双亲!”
“哦,怎么?这么说您是一个出生于德国的德国人,一个老乡?”“老枪手”喊道,“这有谁会想到呢!”
“这您没有想到吗?我以为,一眼就可以看出,我是作为古老的日尔曼人的曾孙来到人世的。您也许能猜出我是在哪儿穿上并穿坏头一双童靴的?”
“当然能够!您的方言告诉了我,是在美丽的公爵领地阿尔滕堡,那儿盛产最精美的奶酪。”
“对,是在阿尔滕堡。您马上就猜中了。盛产奶酪的事也是真的,当地叫干酪,在德国其他地方没有这样的奶酪。您知道吗,我原来想让您感到意外,因此没有马上告诉您,我是您的老乡。现在我们高兴地坐在一起,我终于脱口说出来。好吧,我们谈谈我们美丽的祖国吧,虽然我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但我忘不了她。”
看样子要有一番热烈的谈话,但可惜情况不是如此,因为有几个坐在休息室里玩腻了的先生现在走进来,还要再抽支烟。他们把在场的人卷入了别的谈话,占去了很多时间,使他们不得不放弃这次聊天。当他们要去睡觉的时候,杜乐向“老枪手”辞别:
“我们无法继续谈下去,实在太可惜了。但明天还有一天,我们可以继续谈。老乡先生,晚上好!愿您睡个好觉并快点入睡,因为午夜过后我们又得起床。”
现在所有舱室都被占上了,各个房间的灯已熄灭。只有两个按规定不能熄灭的灯笼亮着,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船头的灯笼把河面照得明亮而均匀,借着灯光-望台上的水手能及时见到并报告水中的障碍物。水手、领航员和在甲板上来回走动的水手长,都没有睡觉。
流浪汉们装模作样,仿佛在睡觉。康奈尔把他的人马安置在一个朝下开的舷窗周围,无人能够去那里而不被发现。“真是棘手的事!”他向旁边的一个人悄悄地说,“我没有想到夜间这儿会有人观察航道。这小子是我们的拦路虎。”
“情况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糟糕。天色如此漆黑,他不会看得很远。现在昏天黑地,伸手不见五指,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反正他得盯着水面,他要是转身,就会眼花缭乱。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马上。我们务必分秒必争,因为在抵达吉布森堡之前我们就得完事。我已有了钻头,现在就着手进行。倘若你要警告我,那就得小心谨慎。”
康奈尔借助于漆黑的天色,从箱子与大包中间向前挤,沿舷窗旁向压舱货室走去,双脚踩在窄小的楼梯上。十个梯级很快就走完了。现在他点燃一根火柴,照一照四周。
此刻他所在的压舱货室几乎延伸到了船的中部。该室没有隔墙分割,它占了底下船体从这一边到另一边的宽阔面积。室内包裹堆积如山。
康奈尔终于来到左舷一边,将钻头对着水线下的船壳。在手的强大压力下,钻头很快就钻入木板中。接着钻头就碰到了硬邦邦的阻力——用来覆盖船体的水下部分的铁皮。这里必须用钻头来钻通。要让水很快就灌满压舱货室,最低限度需要钻两个洞。康奈尔首先在尽可能远的底部钻第二个孔,同样钻到了铁皮处。他拿起一块压舱物的石头,用力地敲打钻头的手柄,直到钻通铁皮为止。水立刻就哗哗地流进来,把他的手也沾湿了。他使劲地拔出钻头,一股冲击力强大的水柱击中了他,使他不得不快快后退。在轮船机器发出的噪声中,敲击声是听不到的。头一个孔洞高楼梯不远,现在他把这个孔洞的铁皮也钻通了,然后返回甲板。他手中拿着钻头,把它扔到了楼梯上。
他的同伙悄悄地问他,事情是否成功了。他作了肯定的回答,并解释说,他要马上悄悄地溜到一号舱房。
餐厅和毗邻的吸烟室坐落在后甲板上面,两边全是舱房。各舱房的外墙都装有相当大的窗子,这些窗子用纱网封着。窗前有一条窄小的围绕着整艘船上部建筑的外窗台,从楼梯处可到达。康奈尔悄悄地快步溜上楼梯后,就转向右手边的外窗台,就是说转向右舷。一号舱房就是头一间,因此坐落在拐角处。他一帆风顺地到达目的地。微弱的光线透过头一个窗子的纱网,舱房内点着灯。难道帕特森仍然醒着?也许在阅读?
但是经过调查,康奈尔确信其它舱房也点着灯,这使他放心了。也许恰恰是这样的照明有利于他执行他的计划。他抽出短刀,无声响地把纱网从上到下割掉。这时一面窗帘挡住他的视线,他轻轻把它挪到一边,他现在所见到的一切令他高兴得几乎放声欢呼起来。
左面墙的床头上有一盏亮着的小壁灯,灯的下部被蒙住了,免得干扰睡眠的人。壁灯下面,工程师脸朝墙在微睡。一把椅子上放着他的衣服,右边墙壁旁边的一张折叠桌子上放着钟、钱包和猎刀,从外面伸手很容易就能够着。康奈尔伸手拿走了猎刀,但没拿钟和钱包。他从鞘中把刀抽出来,检查了一下刀柄。像针线盒或者钢笔盒一样,刀柄处装了一个拉锁,很容易就可以拉开。
谁都没有见到这个情形,因为谁也没有注意到外窗台上面。康奈尔把短刀插进腰带里,再爬回到他的同伙那儿。他顺利地来到底层的甲板上。他的目光转向左方。他仿佛见到两个发出微弱磷光的点,很快又消失了。那是两只眼睛,他知道。他敏捷地向前蹿去,动作虽猛,但听不见声音,接着又同样迅速地翻滚到一边。正是从他见到那双眼睛的那个地方,响起了一阵噪声。仿佛某人要扑向另一个人。那个来回走动的水手长听见了这噪声,走过去。“谁在那里?”他问道。
“我是宁特罗潘-豪艾,”有声音答道,“噢,原来是印第安人!睡觉吧!”“有个男人蹑手蹑脚走来,于了点坏事。我看见了他,但他很快就溜掉了。”“往哪里去了?”“向前面康奈尔躺的地方。也许就是康奈尔本人。”“呸!”“他或者另一个悄悄地溜到这儿干什么!睡觉吧,不要干扰别人!”
水手长尽管这样说,但为慎重起见,他还是到前头去专心地听听。因为在那儿什么也听不到,他就放心了。他相信是那个红种人搞错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从-望台被叫到船头。
“先生,”呼叫他的那个男子说,“我不知道问题在哪里,水迅速升高,船在下沉。”
“胡说八道!”水手长笑着说。
“您过来看看。”
水手长朝下面看看,什么也没有说就急匆匆地向船长室赶去。两分钟后他与船长一起回来了。他们带来了一个提灯,用它照了照甲板。随后他们走进压舱货室,去检查一下底舱。流浪汉们已离开了那里。过了不久水手长回来了,接着船长也回来了。他们快步赶到领航员那里。
不要大吵大嚷,康奈尔悄悄地对他的同伙说,“注意啦,轮船将要靠岸啦!”
康奈尔说对了。水手们和工人们被秘密地叫醒,船改变了航向。这不能不引起一些骚动。许多乘客都从他们的舱房里走了出来。
“啥事都没有,没有危险!”船长对他们叫嚷道,“室里有点儿积水,我们要把水抽出去,所以我们得靠岸停泊。谁要是害怕,可以暂时上岸。”
他本想使大家放心,却适得其反。人们呼喊、叫嚷要救生圈,各舱房已空无一人。人人都在奔逃,乱成一团。此刻船头灯笼的光照射到高高的河岸上。船掉转了头,要在沿岸停泊,抛下锚后,两座吊桥被放下来,胆小的人争先恐后地挤上了岸。走在最前头的是流浪汉们,他们在夜幕的掩护下匆匆消失了。
留在船上的,除员工外,只有“老枪手”、托姆、杜乐和大熊。这个高大强壮的猎人走进压舱货室去查看水位。他右手提着灯,左手拿着钻,又走上来向船长询问道:“这个钻放在什么地方了?”
“放在那儿的工具箱里,”一个水手解释道,“它下午还在箱里面。”
“我在楼梯上发现了它。钻头弄弯了。我断定船是被钻了。”
帕特森首先把他的女儿带上岸。现在他回到船上,想穿上他的全套衣服。现在他从他的客房出来大声叫嚷:“我被偷窃啦!九千美元!窃盗割开了纱窗,从桌上拿走了我的钱!”
大熊马上更加大声地叫喊道:“是康奈尔偷了钱,钻了船。宁特罗潘-豪艾看见了他。但是水手长不相信。问问那个看管锅炉的黑人吧!他跟康奈尔一块儿喝酒。他走进餐厅擦窗子,他回来后又喝酒,他得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船长、水手长、领航员和几个德国人马上把印第安人和工程师围住,向他们更仔细地打听情况。就在这个时候,从船停泊的河岸上传来了叫喊声。
“是小熊,”印第安人解释道,“宁特罗藩-豪艾派他跟踪迅速上岸的康奈尔。他会告诉我们康奈尔在哪里的。”
小熊疾步越过吊桥跑了回来,一边指着被船上的灯照亮的河流,一边嚷道:“从那儿划出去!康奈尔割断了小船的绳,划到河的另一边去了。”
大家看见了那艘正在逃跑的小船。流浪汉们不仅高声欢呼,还朝这边大笑。轮船的员工和部分乘客十分愤怒。在大家都情绪激动的时候,人们没有注意到那两个印第安人,他们突然无影无踪了。“老枪手”那强有力的声音终于使大家安静下来。与此同时,大家又听见另一种声音从水面上传来:“大熊借了一条小船。他跟在康奈尔后面要去报仇。印第安人把小船系在了对面,船长会找到它的。大熊和小熊必须要他的命。就这样吧!”这两个印第安人要走了第二艘小船。他们划着船,去追击逃亡者。
船长在狠狠地骂人。当船员们着手抽干船内积水和堵塞漏洞时,那个看管锅炉的黑人正在受审。“老枪手”提出的诸多质问,把他逼入困境,他不得不招认全部事实,交代他与流浪汉之间交谈过的每句话。现在一切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康奈尔是窃盗,他钻了船,以便在偷窃行为被发现之前能与他的同伙逃上岸。黑人被捆绑起来,准备接受船长明天赠送给他的鞭打。
事情很快就搞清楚了,抽水的事不难解决,船并没有处于危险之中,短时间内就可以继续航行。这样旅客们便从河岸上返回了船上,无拘无束地随便坐下。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为令人厌烦的旅行被中断而高兴。
当然,工程师没有从这次旅行中断中得到丝毫的乐趣。他失去了一大笔钱。“老枪手”安慰他,对他说:“再把钱拿回来的希望还是存在的。你以上帝的名义同您的女儿继续旅行吧!我在您的姐夫那儿同您再相会。”
“怎么?您要离开?”
“是的,我要跟踪这个康奈尔,夺回他抢走的东西。”
“这很危险!”
“呸!‘老枪手’不怕这些恶棍。这不仅涉及您的九千美元,而且也涉及更多的事。流浪汉们从黑人那里了解到,托姆身上甚至也带有钱,他的同伴们会在黑河畔等他。如果我说他们要在那儿进行一次新的犯罪活动——这可能要付出生命代价的——那我肯定没有弄错。那两个通卡瓦人好像猎狗似的尾随他们。破晓时我们,也就是托姆、杜乐,还有那个叫弗雷德的男孩和我,将跟踪到他们的足迹。不是吗。”
“是的。”托姆简单而又严肃地确认。
“是的,”杜乐也表示赞同,“康奈尔必将成为我们的俘虏,即使因为别的缘故。要是抓住他,他可就倒霉啦!”
[book_title]03.夜战
在黑熊河高高的河岸上,燃着一大堆篝火。虽然天空中悬挂着月亮,但它的光芒无法穿透浓密的树梢。没有这堆篝火,四周会是一片漆黑。火焰照亮了一间木屋。木屋的屋顶与四面墙壁一样,都采用了所谓的护墙板,这些木板都是用意大利柏或红橡树的树干做的。正面的墙上留出了三个洞,大一点儿的洞作为门,左右两旁两个小一点儿的作为窗子。屋前燃起那堆已提及的篝火,大约二十个人围着篝火坐着,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得出,他们已同文明脱离很长时间了。他们衣衫褴褛,风吹、雨打、日晒使他们的脸变成了棕色。除短刀外,他们身上没有带武器;武器可能放在木屋内。
火堆上面,有一口大铁锅,锅里正煮着一些大肉块。篝火旁放着两个已被掏空的大南瓜,瓜里盛着煮熟的蜜水,也就是蜂蜜酒。谁高兴了都能随便喝,或者从锅里盛一碗肉汤。
这帮人一边吃喝,一边热烈地交谈,仿佛感到非常安全,没有人费力低声说话。倘若这些人猜测到敌人就在旁边,他们就会按照印第安人的方式让篝火保持着微弱的、近处才可以见到的火焰。靠墙放着长柄斧、短柄斧、锯子和其他工具,不难猜出,这些人是一群伐木工和核运工。
这些伐木工、筏运工,是些特种的土包子。他们的活动不受场所限制。他们过着自由的、几乎是独立的生活。伐木工从这个地区漫游到另一个地区,从这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他们不喜欢探访他人和他人的住宅,因为他们的行业本来就是非法的。他们伐木的地方,并非他们所有。他们极少想到问问它是属于谁的。要是他们发现有适当的林区,而附近又有可让木筏顺利漂运的水域,他就开始工作,而不过问他们所利用的地方是属于国会还是属于私人财产。他们挑选出最好的树木,将其砍伐,对树干进行修剪和加工,将其连结成木排,让其顺流而下,以便在某个地方把木材卖掉。
伐木工并非是个受人欢迎的客人。他们只取走最好的树干,把树砍下,截去树梢,让树梢留在地上。以后,新的幼芽、嫩枝在这些截下的树梢之间从旧的树根上长出来。它们与野生的葡萄藤和其它攀缘植物缠连成一个稳定的整体,形成一个茂密的原始森林,斧子砍,有时甚至纵火焚烧,都拿它没有什么办法。
尽管如此,伐木工通常还是无忧无虑的,因为他们是强壮、勇敢的小伙子,别人不敢轻易同他们打架。当然他们一个人无法工作,总是许多人,多半是四个到八个或者十个人联合在一起干活。有时合伙的人更多。没有农场主会同这样一群人吵架,他们为占有一条树于,会拿生命去冒险。
伐木工们过着艰苦、劳累、贫困的生活,但他们的报酬也并不微薄。当其他人干活时,一两个或者更多的伙伴——视群体大小而定——就关照吃饭问题。这些人是猎人,他们白天,有时夜晚也四处转悠,去“搞肉”。
多野兽的地区,打猎是件轻松的事。但如果缺少猎物,打猎就艰苦了。忙于打猎,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寻觅蜂蜜和其它美食,这样伐木工们就得连土包子平日不屑一顾的肉块,甚至内脏也吃掉。
此时在黑熊河畔活动的这群人,有满钢的肉,不必忍饥挨饿,所以大家心情都很愉快,在艰苦的白天劳动结束后,很爱开玩笑。人们常讲述轻松愉快的或者引人入胜的经历。
“我在奈厄布拉勒上面曾碰到过的一个人,你们大概认识吧,”一个白胡子老人说,“他是个男人,却被叫做姑妈。”
“你也许是说‘杜乐姑妈’吧?”另一个人探问道。
“是的,我说的就是他。你也遇到过他吗?”
“是的,有一次。那是在得梅因,在一家旅店里,他在那里的出现引起了很大的轰动,男女老幼都取笑他。特别是有一个人,他让人家不得安宁,直到杜乐抓住他的腰部把他扔出窗外。此人没有再进来。”
“我非常相信姑妈会做得出来,并为此而高兴。杜乐喜欢开玩笑,人家取笑他,他不反对。但是开玩笑不要越过一定的界限,不然他就会给人颜色看。再说,谁要是严重地侮辱他,我会亲自把他打翻在地。”
“你,布伦特尔?为什么?”
“因为我要感谢他救了我的命。我与他一起被苏族印第安人①俘获。我跟你们说吧,当时要是没有他的帮助,我就要被那些人送进天国啦。对付几个印第安人,我并不害怕。身处逆境时我也不爱啜泣。当时没有希望,我真的看不到出路。这个杜乐可是个无与伦比的机灵鬼。他让印第安人上了大当,使他们无法睁开眼睛看东西,于是我们就溜之大吉了。”
①据称,这个部族的印第安人体格健美而好斗。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样发生和经过的?你说说吧!”
“倘若你们觉得合适,我宁可闭口不说。讲述一件我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的事情,并不是件开心的事。我这样跟你们说就够了:今天我在这儿吃雄鹿,吃得津津有味,这我得感谢‘杜乐姑妈’。”
“那你必定曾陷入到水深火热的困境了。年长的密苏里人①布伦特尔,以西部男子著称,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尚有办法可想,他准能想出一个办法来。”
①属于现已灭绝的北美印第安民族。
“可当时我没有想出来。我几乎是站在刑讯柱旁。”
“这当然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刑讯往这玩意儿,实在是一个该死的发明!每当我想到这个词的时候,我就对印第安的小子们恨之入骨。”
“那你就是不懂得你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谁憎恨印第安人,谁就是错误地判断他们,就是没有好好地想过,红种人忍受过多大的痛苦。假如现在有某个人来把我们从这儿撵走,你怎么办?”
“进行自卫,本该如此,或者付出生命的代价。”
“难道这个地方是属于你的吗?”
“我压根就不知道它属于谁。但我确实没有付钱买它。”
“四周围的所有地方都属于印第安人。他们的地方被别人抢走,于是他们起来自卫,你就这样谴责他们吗?”
“哦,你说的倒是对的。但红种人必须退让,必须灭绝。这是毫无疑问的。”
“是的,他们将灭绝,因为我们杀死他们。这就是说,他不可以教养,所以就得死绝。文明不能一蹴而就,不是像子弹从抢膛一射出就可击中,就可以获得。这需要时间,需要很多时间。我对此了解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我认为,这需要数百年时间。我们给了红种人时间吗?要是你把一个六岁的孩子送进学校,几个星期后他还未成为教授,你就对他拳打脚踢吗?我们对待印第安人大概如此。我不想替他们辩护,因为我从中一无所获。我在他们中碰到的好人起码像在白人中碰到的一样多,甚至还要多。现在我失去了美好的家园和家庭,得作为一个年迈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西部地区四处乱走,这我得怪谁呢?怪红种人还是白人?”
“这我可是无法知道的。这事你还从未谈过。”
“一个正派人宁可把这类事情埋藏在自己心里,也不想去谈论它。我要谈的只有一个人,从我身边逃脱的最后一个人,他是一个团伙剩下来的,又是这个团伙的首领,最最坏的家伙!”
老人咬牙切齿地、慢慢地讲述,仿佛每个词他都想要强调一下
他这样说话提高了大家的注意力,人们围拢得更紧,请求地注视着他”,却又什么都不提问。他向火堆凝视一会儿,用脚捅着燃烧的木柴,仿佛他只对自己说话。“我没有枪杀、没有捅死他们,而是打死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打。我要把他们活生生地折磨死,使他们像我的家庭,像我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那样死去。他们是六个人。其中的五个我已在短时间内干掉了。第六个溜掉了。我走南闯北追捕他,直到看不见他的踪影为止。我虽然还没有再见到他的足迹,但他仍然活在人世,因为他比我年轻,年轻得多,因此我推测,我这双老眼睛在永远闭上之前还会见到他的。”
出现了长久的沉默。大家都觉得,这涉及到一件异乎寻常的事情。长久的间歇后有一个人才问:“布伦特尔,这个人是谁?”
老人从沉思中惊起:“他是谁?绝不是印第安人,而是个白人,一个可惜的人,红种人中没有这样的人。是的,我甚至要跟你们说,他和你们大家一样、也和我一样,是个伐木工。”
“怎么?是伐木工杀害了你的家人?”
“是的,是伐木工!你们根本没有理由为你们的行业而自豪,觉得你们比印第安人优越。在这儿坐着的,我们大家都是盗贼和扒手。”
这一论断遭到了激烈的非议。布伦特尔坚定不移地继续说:“我们旁边的这条河,我们砍伐并出售其树木的这片森林,都不是我们的财产。我们强占属于国家或者甚至是私人的东西。我们会击毙任何人,即便是合法占有者,假如他要把我们从这儿赶跑的话。这不是掠夺吗?”
老人环视四周,因为没有人马上答话,他便说下去:“当时我正同这样的强盗打交道。我从密苏里那边过来,手中拿着真正的地契。我的老婆和儿子跟我在一起。我们带来几头牛,几匹马,几只猪和一辆满载家用器具的大车,因为,我跟你们说吧,我还可以算是富有的。附近一个移民都没有,而我们也不需要别人,因为我们的四双手又强壮又勤快。木屋在短时间内就建造好了。我们开垦了一块可耕地,把地上的野草烧尽,开始播种。在一个美好的日子,我发现丢失了一头奶牛,就进森林去寻找。我听到斧头的砍伐声,循声走去,见到六个伐木工在砍伐我的树木。奶牛躺在他们身旁。他们枪杀了它,想把它吃掉。事情就是这样,处在我的位置,你们会干什么?”
“把这些小子击毙!”有个人声称,“这完全合情合理。按照西部的法律,一个偷马或者牛的窃贼是注定要死的。”
“这话不错。但我没有那样做。我平心静气地同他们说话,只要求他们离开属于我的地方,赔偿我的奶牛的钱。他们取笑我。第二天我又丢失了第二头奶牛,也是这些伐木工抢走的。我再去找他们时,他们已把牛剁成块,将牛肉片挂起来晾干,准备做于肉饼。我以我的权利相威胁,要求赔偿损失。伐木工头举起步枪对着我。我用我的子弹回击他把他的枪击坏。我不想把他本人击伤。接着赶紧回去把我的儿子们叫来。我们父子三个绝不害怕这六个人。然而当我们来到现场时,他们已远走高飞。现在要小心谨慎。我们始终在最贴近木屋的周围活动。第四天,储备紧缺,我与老大外出搞肉。当然,我们要小心,但见不到伐木工们任何蛛丝马迹。我们俩后来慢悠悠地、悄悄地潜行,穿越森林,也许彼此相隔二十步远,突然我看见那个首领在一棵树后站着。他没有瞧见我,却见到了我的儿子,并举起步枪瞄准他。我这号人,不在万不得已时从不会杀害一个人。我急忙猛扑过去,从他手中把步枪夺过来,从他腰带中拔出短刀和手枪,我立即给了他一记耳光,他摔倒在地上。他十分沉着镇定,还在我能够向他伸出一只手时,便已迅速爬起来跑掉了。”
“我的天哪!这件蠢事以后会让你遭殃的!”一个人叫嚷着,“毫无疑问,此人以后要报这一记耳光之仇。”
“是的,他报了,”老人一面点点头,一面站起来来回走动一会儿,往事的回忆使他情绪激动起来。接着他又坐下继续说:“我们很走运,打猎获得了丰收。我们回家时我先到屋后把猎物放下来。我觉得好像听见约翰惊叫的呼声,但遗憾的是我没有留意它。进入木屋时我见到家人躺在灶边,手脚被捆绑着,嘴被堵塞着。与此同时我被揪住,被推倒。伐木工们在我们外出时来到农场,把我妻子和小儿子制服,正等待我们回来。当约翰先走进屋里,伐木工迅速向他猛扑过去,他来不及向我发出警告。我的遭遇与我的家人一样。一切都发生得那么意外,那么迅速,我还没有想到反抗,就已被捆绑。接着他们将一块破布塞进我的嘴里,使我无法叫喊。随后发生的事,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叙述。因为我开了枪,他们谴责我罪行重大,死有余辜。另外,这些恶棍开始大喝我的白兰地酒,喝得酩酊大醉,完全失去了人性。他们决定要干掉我们。作为对我打首领耳光的特殊惩罚,他要求我们也那样挨揍,就是说,要把我们鞭打致死。他的同伙中,两个赞成,三个反对。但他自行其是。我们被拉到篱笆外面。首先轮到的是我妻子。他们把她牢牢绑住,用棍棒打她。他们中的一个人不想再这样折磨她了,便朝她的头开了一枪。两个儿子的遭遇比她更惨。他们简直是被鞭打致死。我躺在旁边,目睹这些惨状,最后才轮到我。伙伴们,我跟你们说,我觉得那一刻钟是漫长的。我像发疯似的,却无法制止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终于轮到了我。我被从地上拽起来,被绑住,棍棒对我的打击,我已感觉不到了。我的心灵已处于一种对肉体痛苦毫无感觉的状态。突然,从玉米地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喊,这呼喊暂时没有被伐木工们注意到,接着一声枪响,随着枪声我晕过去了。”
“没有人来救你吗?”
“有人来救我。有一个人。老远他就从我头部姿势看出,我正处于危险之中,所以他发出呼喊,并鸣枪警告。他向空中只开了一枪,随后便火速赶来,其中的一个小子认出他,惊叫他的名字。阴险的谋杀,他们干得出来,但要同面前这个人交手,六个流氓都没有胆量。他们利用木屋作掩护,逃进了森林里。”
“这么说跑来的人必定是个赫赫有名的西部汉子啦?”
“西部汉子?呸!那是个印第安人。是的,我跟你们说,一个红种人救了我!”
“一个红种人?六个伐木工都被他吓跑了,他这么可怕?不可能!”
“他就是温内图!”
“温内图这个阿帕奇人?真是走了好运!如果是这样,诚然是可信的!当时他有那么大的名声吗?”
“他虽然刚刚开始出名,但是那个叫出他的名字、接着就拔腿逃跑的伐木工,大概曾以某种方式认识过他,这一方式使他不希望与他第二次相遇。此外,你只要见到过温内图,哪怕只有一次,你就知道,光是他的露面就会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他让这些家伙跑掉了?”
“是的,暂时的。不让他们跑,那你打算怎样做?他虽然从他们匆忙的逃跑中看出,他们很可疑,然而他还不了解实际情况。发现了尸体后,他才知道那些人杀了人。但是他无法去追捕逃跑者,因为当务之急是照顾我。我醒来时他跪在我身边。他为我解开绳,把堵嘴的东西取出来。我真的没有感到疼痛,我要起来,要去报仇雪恨,但被他制止了。他把我和尸体弄进屋里,这样要是伐木工们胆敢再来这里,我还能够抵抗一阵子——接着他骑马去找最近的邻居,请人帮忙照料我。我跟你们说,这个邻居住在三十多里远的地方,温内图还从未到过那里。虽然他是傍晚才去的,但还是找到了。早上他带邻居和一个奴仆来到我这里,随后就离开了,去追踪凶犯的足迹。他一个多星期没有回来。这期间我把亲人的遗体埋葬了,并委托邻居将我的财产卖掉。我那软弱无力的四肢尚未恢复健康,我带着真正的痛苦期待着阿帕奇人的归来。他跟踪伐木工,窃听他们的谈话,听说他们要到斯莫基希尔河那儿去。他没有在他们跟前露面,一点儿也没有伤害过他们,因为报仇是我的事情。不久,我就拿起猎枪,骑上马离开了那里。其余的事你们已经知道或者可以猜出来!”
“我们不知道。你务必说下去!”
“你们可以想到,讲下去不会给我带来任何乐趣。五个人已被我一个接一个地干掉,第六个,也是最坏的一个逃脱了。我已说过,他是伐木工,因此我也成了伐木工,因为我相信,只要干这一行,总有一天,我会碰见他。喏……看呀!那是些什么人?”
他一跃而起,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两个用五光十色的布裹着身体的人影从森林的黑暗中走到篝火附近。是印第安人,一个年长的,一个年轻的。长者举起手说:“不必担心,我们不是敌人!黑托姆认识的伐木工们在这儿工作吗?”
“是的,我们认识他。”布伦特尔确认道。
“他为你们去取钱,是吗?”
“是的,他收款去了,过一个星期,就能再回到我们这里。”
“托姆该早点回来。我们是来找伐木工的。把火弄小点,不然老远就可见到。说话也要低声,不然老远可以听见。”
这个印第安人把身上的缠身布撂下,走近篝火,拨开一些木柴,将其熄灭,只留下几根继续燃烧。年轻的印第安人帮助他干。将火弄小后,年长的印第安人向铁锅里看了一眼,坐下来说:“给我们一块肉吃吧,我们骑马走了很远的路,肚子饿得咕噜噜响。”
说着他就自己动手吃起来,这自然令伐木工们惊异不已。密苏里人瞠目结舌地问道:“唉,好家伙,你怎能这样做呢?你胆敢靠近我们,好像这个地方是属于你的!”
“我们不敢,”他回答说,“印第安人不一定是坏人。印第安人是好人。这点白人以后会了解的。”
“你到底是谁?你起码不属于江河流域、草原地带的部族。看你的样子,我猜你是新墨西哥州人,也许是贝勃罗人。
“我不是贝勃罗人。我是通卡瓦部族酋长,我叫大熊,这个是我的儿子。”
“怎么,你是大熊?”伐木工们都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密苏里人补充说:“照这么说,这个男孩子就是小熊-?”
“正是!”红种人点头表示赞同。
“好吧,两位通卡瓦部族的熊是处处都受人欢迎的。有肉和蜂蜜酒,请随便,你们可以留在我们这里,喜欢留多久就留多久!什么风把你们刮到这地方来啦?”
“我们来是要告诫伐木工的。”
“怎么回事?我们遇到什么危险吗?”
“很大的危险。”
“什么危险?你说吧!”
“我们得先吃点东西,把马牵回来,然后再说。”
大熊向他的儿子示意着,小熊随即离开了,大熊从锅里取出一块肉,开始不慌不忙地吃起来,好像他是在自家的平平安安的帐篷里。
“你们把马牵来了?”老人问道,“你们在这漆黑的森林里找我们,居然也找到了!这可真是奇迹!”
“通卡瓦人既有眼睛也有耳朵。知道伐木工们总是住在河边。你们高声的谈话,熊熊的烈火,这我们老远就看见了。你们如果不小心谨慎,就很容易被敌人发现。”
“这里没有敌人。这个地方只有我们,没有别人,无论如何,我们的力量还足以抵挡一些敌人。”
“密苏里的布伦特尔搞错了。”
“怎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在这儿的树后已站立很长时间了,想听听白人都说些什么。听见了一些名字。如果敌人以前没有到这里来过,那么现在还是会来的。你们如果马虎大意,就会被打败,甚至被少数敌人征服。”
现在大家听见松软的土地上响起了马蹄声。小熊牵来了两匹马,将其系在一棵树上,他也从锅里取出一块肉,在父亲身旁坐下吃起来。老子用完餐,把短刀插进腰带里,又开始说:“通卡瓦人先说话,然后伐木工们同他相互传吸烟斗。黑托姆身上带着许多钱。流浪汉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伏击他,抢走他的钱。”
“流浪汉们?在这黑熊河边?你大概搞错了吧。”
“通卡瓦人没有搞错,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听我继续说。”
印第安人用不连贯的英语叙述在轮船上的经历,为他儿子的英雄行为感到非常自豪。大家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他也讲述流浪汉们逃跑后发生的事情。他与他的儿子一起划着一条小船尾随着流浪汉,不久就到达阿肯色河河岸,在那里一直呆到天破晓,因为夜间无法跟踪。他们的踪迹非常清楚,尽量避开吉布森堡,在阿肯色河上的红堡与加拿大的北福克中间穿过,然后向西部逃窜,以便最终再次转向北方。为了搞到马匹,一天夜里,流浪汉们袭击了克里克人的一个营地。第二天中午,他和他的儿子遇见了正在迁移的乔克托人的战士们,从他们那里买了两匹马。买马占去了很多的时间,使流浪汉们领先了一整天的路程。他俩随后骑马穿越红堡和广阔的北美中部大草原向黑熊河奔来。现在流浪汉们就在河边一小块林中空地上露宿,我们先来寻找伐木工,向他们报个信。
印第安人的这番讲述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现在大家说话声音非常低,并且把火完全熄灭了。
“这些流浪汉露宿的地方离这里有多远?”年老的密苏里人问道。
“用白人的话说,半个小时。”
“哎哟,天啊!他们虽然看不见篝火,却能闻到烟味。我们真的觉得自己太安全了。他们从什么时起在那里安营的?”
“傍晚前一个小时。”
“那他们肯定也找过我们啦。这些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因为天还很亮,我们不可能去观察流浪汉们。所以就继续奔跑,以便警告伐木工,因为……”
他停止说话,静静地细听。随后他更加低声地继续说:“我看见点儿东西,屋角那儿有点儿动静。大家静静地坐着,不要说话。我爬过去了解一下。”
话音刚落,他就趴在地上,留下他的步枪,向木屋匍匐前进。伐木工们都竖起耳朵听。十分钟后,那边传来一声尖锐的短促的叫喊,每个西部人都熟悉这样的叫喊:那是一个人临危时的惊叫。不久酋长就回来了。
“是个侦探,”他解释说,“我捅了他一刀。也许还有第二个。他会跑去报告的。倘若你们也想要窃听流浪汉们说话,那就赶快行动。”
“说得对,”密苏里人悄悄地说,“我也一块儿去,因为你熟悉他们扎营的地方,你带我去。现在他们还预料不到我们已知道他们的营地。就是说,他们觉得自己安全,因而在谈论他们的计划。要是我们马上动身,也许会知道他们有些什么打算。”
“是的,要马上行动,但是务必悄悄地、人不知、鬼不觉地进行,以便——假如还有第二个暗探的话,他看不见我们离开。不带步枪,只带一把短刀。步枪碍手碍脚的。”
这个建议被采纳了。伐木工们拎起他们的手工器具和烧肉的铁锅走进木屋,这里别人就无法观察他们了。密苏里人与酋长一起悄悄地溜了。
黑熊河可以称作那个特有的多丘陵地域的边界,人们用地势起伏的北新大陆草原①这个名字称呼它。这里的丘陵,一座挨一座地排列着,它们几乎一样高大,被大小相似的一个个山谷隔开。堪萨斯的整个东部地区,都是这样的草原。这里的草原水源充足,树木茂密。从高处往下看,许多连绵不断的丘陵与山谷如同一片染成绿色的海洋中翻滚的波浪。地势起伏的北新大陆草原这个名称就是这样得来的,草原并不总是一片平坦的草地或草坪。黑熊河的水深深地渗进这片松软的富于腐殖质的丘陵地带,茂密的树木一直长到水边。这是一片真正的货真价实的荒芜地带,只是到了近期,地势起伏的北新大陆草原才有比较多的人群来居住,并被惯于星期日活动的猎人们掠夺去它的野生动物资源。
①北新大陆草原,亦即新大陆北部草原。
在伐木工们劳动的地方,离木屋不远的高高的河岸很陡峭,这是极其有利的,可以修建所谓的滑运道。在滑运道上,伐木工们不必费很大的力气就可以把树干送入河水中。此外,河岸上没有矮树丛。尽管如此,黑暗中在上面行走也不容易。密苏里人是个有经验的西部男子。尽管这样,他对酋长还是感到惊异,后者拉着他的手,静悄悄地从树木间穿过,懂得稳稳当当地避开树干,仿佛是在大白天行走似的。底下有流水的瀑瀑声,他们听不到任何噪音。
一刻钟以后,两个男子走下一个与河道相交的波谷。波谷中长着密密麻麻的树木,由一条低声地淙淙流着的小溪灌溉。小溪汇入河流附近,有个只长着几棵灌木没有其他高大树木的地方,流浪汉们就在那里露宿。他们点燃了一堆篝火,两条汉子还在树林树梢庇护下呆着时,火光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流浪汉与伐木工一样马虎大意,”通卡瓦酋长悄悄地对他的同伴说道。“点燃了熊熊的篝火,好像他们要烧烤整条水牛似的。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他们看不见我们。”
“是的,我们可以走近些,”老头子说,“但是否允许我们走得那么近,近得能听见他们说些什么,那还是成问题的。”
“我们要走得很近,要听得见。如果流浪汉们发现我们,我们要相互支持。必要时将进攻者捅死,然后赶快逃进森林。”
他俩走到最后几棵树前面,比较清楚地见到篝火和四周躺着休息的人。这儿的蚊子,是这一带的祸害,比上面伐木工营地要多。也许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流浪汉们才燃起如此猛烈的、烟雾腾腾的篝火。一些马就在旁边,虽然看不见,但能听见它们踩地的声音。它们备受蚊子的折磨,为了将其赶走,只好不停地走动。
两个侦探趴在地上,向篝火匍匐前进。他们利用丛林空地上长着的几棵灌木作掩护。流浪汉们坐在小溪旁边,岸边长着茂盛的芦苇,一直蔓延到营地,从而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向前爬行着的印第安人拿出了侦察方面的真正本领。现在要从高高的草茎中间穿过,却又不能发出任何声响。甚至芦苇梢也不许摇曳,因为这很容易被发现。大熊干脆开劈一条路,借以避免这种危险。他用锋利的短刀割倒面前的芦苇,同时还要关注密苏里人,以减轻他跟随他的困难。坚硬的芦苇悄然无声地被割下,听不见草茎倒地的声音。
他们就这样接近了篝火。当他们来到流浪汉近旁,可以听见他们交谈的地方,才躺了下来。布伦特尔仔细观察他面前坐着的那些人,低声询问酋长:“到底哪个是你曾对我们讲述的康奈尔?”
“康奈尔不在,他走了。”印第安人悄悄回答说。
“大概是去找我们吧。”
“对!”
“这么说,他也许是你曾经刺杀过的那个人?”
“不,他不是那个人。”
“是与否,你现在是无法见到的。”
“白人看东西只用眼睛,而印第安人看东西也用手。我的手指肯定会认得康奈尔的。”
“他是有另一个人陪伴着,你刺杀了这个人。”
“这就说对了。我们在这里等候,直到康奈尔回来。”
流浪汉们交谈着,异常热烈。他们天南海北地闲聊,无所不谈,偏偏不谈两个暗探认为重要的事,后来有一个人还是说道:“我想知道康奈尔是否猜对了。要是伐木工们不再在这里,实在令人生气。”
“斧头砍了下来、雨水冲积到这里的木屑,完全是新近的,是昨天或者前天砍下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又得后退,因为我们这里与这些小子太靠近,他们会察觉我们的。这是不允许的。本来我们跟他们风马牛不相及。我们只想等黑托姆,劫取他的钱。”
“我们可能得不到他的钱,”第三个人插话说,“你们也许认为,我们后退一段路他们就不会察觉我们吗?我们在这里留下根本无法消除的踪迹。倘若我们在这里暴露了,那么我们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完全不会的!我们毙了这些小子!”
“他们会直挺挺地站着,平心静气地让人开枪射击的!我曾向康奈尔提出了最好的建议,但可惜遭他拒绝了。在东部,在大城市里,被盗者去报警,擒贼的事完全交给警察去办。而在西部,人人都是自己管自己的事。我相信有人起码跟踪我们一段路了。谁跟踪我们呢?在轮船的乘客中,无论如何会有一些懂行的人,就是说老枪手,黑托姆,此外最多还有那个古怪的‘杜乐姑妈’。我们本该途中等候他们,把托姆的钱劫走并非难事。我们非但没有这们做,反而骑马狂奔,现在在黑河边坐着,却不知道我们是否会弄到这笔钱。这个康奈尔此刻在夜幕下的森林中四处乱跑,去寻找伐木工,同样是蠢事一桩。他可能要一直等到明天……”
说话的人突然停止了他的谴责,因为他谈论的人此刻已在树下出现,并向篝火走来。他见到他的伙伴们向自己投来好奇的目光,从头上取下帽子,把它扔到地上,说道:“没有带来好消息,伙伴们,我遇到了不幸。”
“不幸?到了什么程度?”众口一词地询问道,“布龙斯在哪里?为什么他没有一块儿回来?”
“布龙斯?”康奈尔一边答道,一边坐下来,“他再也回不来啦。他见上帝去了。”
“他死了?你疯了吧?他是怎样遇难的?”
“通过一把短刀,有人把短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这个消息当然引起了骚动。每个人都追问遇难的地点,问题一大堆,康奈尔回答不过来。他命令大家安静。大家都静下来,他说:“布龙斯与我都猜测伐木工们是向上游走去,因而就选择了这个方向。我们的行动必须非常小心谨慎,不然我们就很容易被人发现。我们极慢地前进,天已经黑了。我想要折回,布龙斯不同意向后转。我们发现了许多足迹,从中断定我们离筏运工营地不远。我们能料到伐木工们在什么地方,他们为了轰蚊子要燃篝火。这个看法随后也得到了证实,我们终于闻到了烟味,见到河岸高处有微弱的、似乎是来自一堆篝火的光亮,篝火的光线穿过了灌木和树木。我们攀爬上去,篝火就在我们眼前。它是在一幢木屋前生起来的,二十个伐木工——人数恰好跟我们一样——围着它坐着。我们爬过去。我在一棵树下躺着,布龙斯则走到木屋后面。我们还来不及听谈话,两个陌生人就突然闯过来。是‘小鲨鱼’号上的那两个印第安人。”
流浪汉们听到这个消息都露出吃惊的样子。而当他们获悉酋长对伐木工们所讲的话时,简直惊呆了。康奈尔继续说下去:“我看见印第安人把火熄灭,随后人们开始低声说话,我什么也听不明白。我想要走掉,却还要等候布龙斯。突然我听到一声惨叫,很可怕,很吓人,令我毛骨悚然。惨叫声从木屋那儿传来,而布龙斯正是藏在屋后的。我为他担惊受怕。这样我就绕着营地向木屋爬去。天色非常暗,我得摸着前进。我用手碰到一个躺在血泊中的人体。我从衣服察觉出,那是布龙斯,顿时感到十分惊慌。他背上挨了一刀,必定是刺进了心脏。我能做什么呢?我拿走了他的钱、短刀和手枪,让他躺着。我再来到屋前,见到伐木工们都已回到木屋里,于是我马上溜之大吉——好吧,现在我们抓紧时间,因为我们得离开。”——“为什么?”有人问他。
“为什么?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这些印第安人熟悉我们的营地吗?他们当然要袭击我们。他们心里肯定想,我们惦记着死者,因而起了疑心,所以他们很快会来是可能的。要是我们等着瞧,那我们就完蛋了。所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放弃伐木工们的钱,这是上策……”
康奈尔中断说话,作了一个惊异的手势。
“你怎么啦?”一个人向他询问道,“说下去吧!”
康奈尔没有回答就站立起来。两个窃听者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两个人中的一个冒险前进,走得太远。年长的密苏里人一见到康奈尔,他就为一种完全异乎寻常的激动所侵扰,听见康奈尔说话的声音,这种激动变得更加厉害。他不是安心地躺着,而是在芦苇中一步一步地不断向前挪动。他的眼睛发出红光,仿佛要从眼窝中鼓出来似的。激动中,他忘记了必要的小心谨慎。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几乎从芦苇中凸出来了。
“不要让人看见!”酋长悄悄地对他说,一边抓住他,将他往后拽。
但为时已晚,康奈尔已窥见了密苏里人的头。所以他中断说话,迅速站起来,想过去把窃听者抓住。他十分狡猾地说:“我刚刚想起来了,我在拴马的地方还有……你们俩还是跟我来吧!”
他向坐在他左右两边的两个男子示意。他们站了起来,他低声地对他们说:“我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我们后面的芦苇中有个人躺着,肯定是个伐木工。如果他察觉到我要抓他,那他会跑掉。一旦我向他猛扑过去,你们就立刻抓住他!这样我们可以把他牢牢抓住,使他无法自卫。好吧,前进!”
他闪电般转过身来,向他窥见头冒出来的那个地方蹿去。
通卡瓦人毕竟是个小心谨慎、富有经验、目光锐利的人,他瞧见康奈尔站起来同两个人窃窃私语,并察觉到他们中的一个人不由自主地作了一个向后转的动作。动作虽微小,几乎看不见,但向大熊泄露了他的动机。大熊用手摸摸老人,悄悄地对他说:“快跑!康奈尔看见了你,他来抓你。快跑!”说着转过身,弯着腰,飞快地躲到最近的一株灌木后面。这一连串的动作充其量只用了两秒钟的功夫。他的身后已响起了康奈尔发出“前进”的命令。他回头看看,见到三个流浪汉向密苏里人猛扑过去。
年长的布伦特尔虽以沉着镇定著称,但还是遭到袭击。那三个人压在或者跪在他身上,将他的手脚牢牢按住,其他人从篝火处一跃而起,迅速跑过来。印第安人拔出短刀,想要助老人一臂之力,但又寡不敌众。他只能眼巴巴看着人家处置布伦特尔,然后回去向伐木工们通报。为了使自己不被发现,他离开了从芦苇中开辟出的那条路,远远地走到一株灌木后面。
流浪汉们一见到俘虏,便怒气冲冲,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扯开嗓子,但是康奈尔命令他们沉默:“安静!我们不清楚是否还有别人。你们紧紧地按住他!我去查看一下。”
他巡视篝火周围,没有见到一个人,这才放心。四条汉子将俘虏按在地上,康奈尔弯下腰去想看看他的脸。他投出的一瞥,那是一道长长的、锐利的、沉思地审视着的目光。接着他说道:“小子,我肯定认得你!我究竟在哪里见过你呢?”
老人心中,仇恨的情绪在沸腾,但他竭力摆出一副尽可能冷漠的面孔。
“是的,我肯定认识你,”康奈尔重复道,“你是谁?你属于在上面干活的那些伐木工吗?”
“是的。”俘虏回答。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偷偷摸摸地走来走去?你为什么要窃听我们的谈话?”
“奇怪的问题!难道在西部看看自己遇见的人也是犯法吗?确切地说,我认为这样做是必要的。要提防的人,这里有的是。”
“我们的谈话你都听见了,你将要知道,我们是谁,是什么人。”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在我河边,要返回我们的营地。因为我见到了你们的篝火,当然就悄悄地溜来,想要确定一下谁在这里安营。我根本就没有时间听你们的谈话。我太大意了,马上就被你们逮住了。”
他觉得康奈尔在木屋上面没有见到他。但是他搞错了,红头发嘲弄地说:“这可是一派谎言。我刚才不仅见到你与伐木工们坐在一起,而且听见你也在说话,现在我又认出你来了。这你得承认吧?”
“我想不起来了。我现在说的都是真话。”
“你真的是独自一人来这里吗?”
“是的。”
“你说你事实上没有听见我们谈些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听见。”
“你叫什么?”
“亚当斯。”密苏里人说了谎,他相信有一切理由不说出自己的真名。
“亚当斯。”康奈尔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亚当斯!我从未见过一个长有你这副面孔的亚当斯。可是我觉得好像我们彼此见过面。”
“没有,”老人声称,“你们放了我吧!我也没有伤害过你们一根毫毛。我希望你们是诚实的西部男子,不要纠缠老实人。”
“是的,我们当然是诚实的男子汉,是遵纪守法的男子汉,”康奈尔笑道,“你们不久前刺死我们一个人,按照西部的法规,这要以血还血,以命抵命。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完蛋了!”
“怎么?你们要谋杀我?”
“是的,就好像你们谋杀我们的同伴那样。现在的问题只是,你是像他那样被刀捅死呢,还是在这儿的河里淹死。绝不搞得太麻烦。我们要抓紧时间。我们迅速表决吧!把他的嘴堵住,使他无法叫喊!你们谁赞成把他扔进水里的请举手!”
这是向流浪汉们提出的要求,多数人马上举手赞成。
“就是说大家赞成把他淹死!”康奈尔说道,“你们把他的手脚牢牢捆住,使他不能游泳!捆好后赶快将他抛进水里,之后,在他的人马到来之前,我们离开这里!”
在审问期间,年长的密苏里人被几个男子汉紧紧地抓住,但他的嘴还能说话。他知道,印第安人此时不可能回到伐木工们那里,于是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反抗,使劲呼救。他的呼喊声穿过静悄悄的黑夜传到远方。
“他妈的,糟了!”康奈尔怒气冲冲地说,“可不能让他这样叫嚷!要是你们制服不了他,我就亲自令他安静下来。你们注意!”
他抓住并抡起步枪,要用枪托给老人一棒。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瞬间,灌木丛中冒出一个巨大的影子。重重一击,唆的一声落到康奈尔头上,从其背后将他制服。
临近傍晚,四个骑马人逆流而上,跟踪流浪汉们的行踪,他们是:老枪手、黑托姆和杜乐以及小男孩弗雷德。流浪汉们的足迹在树下通过,虽然尚可认出,但很难确定其年龄。当他们来到一块长着青草的空地时,老枪手才下马查看一下足迹。因为草茎比低矮的森林苔藓更能确认某些事情。仔细地查看了足迹后,他说:“流浪汉们大约先我们一里多,因为这儿的足迹是半小时前踩下的。因此我们得快马加鞭,让马快速奔驰。”
“为什么?”托姆问道。
“为了能够在天黑之前接近流浪汉们,知道他们的营地。”
“这对于我们不是很危险吗?他们肯定在天黑之前就扎营,对于偶然与他们恰好相遇这一点,我们得要有准备。”
“我无所畏惧。即便您的假设是对的,天黑之前我们也不能追上他们。我从种种迹象推断出,我们已经到了伐木工的附近。熟悉流浪汉营地所在的地方是很有利的。因此快速恰好是必要的。不然,黑夜会袭击我们,从夜晚到明天早上,许多我们无法阻挡的事都可能发生。杜乐,您认为如何?”
老枪手与托姆两人是用德语交谈的。所以杜乐用他的德国方言答道:“你完全说出了我个人的意见。我们必须急速奔跑,早些赶上他们。那就是说,我的先生们,我们骑马快跑,让树木都摇曳起来。”
树木不是紧挨在一起的,所以马儿可以快步奔跑。流浪汉们也充分利用日光,只有到了黑夜,才停止前进。如果老枪手不是跟着他们的踪迹,而是更多地沿着河岸附近前进,那么他会发现两个通卡瓦族印第安人的足迹。他俩只比他领先一点点。
天色渐渐变暗,马蹄的印迹几乎无法再辨认,这时老枪手又下马查看了一下马蹄足迹。结果是:“我们追上了半里路。但可惜的是流浪汉们也在骑马快快地奔跑。尽管如此,我们也要试图赶上他们。您下来吧!现在我们得牵着马继续步行!”
夜色很快昏暗下来,根本无法辨认足迹。四个人停了下来。
“现在怎么办?”托姆问道,“我们几乎被迫在这里逗留。”
“不,”杜乐抗争道,“我们不能逗留,要继续跑,直到找到他们。”
“那他们还是会听见我们来的!”
“我们轻声地走。他们听不见我的脚步声,而且也抓不住我。枪手先生,您不也是这样看吗?”
“是的,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猎人确认道,“小心谨慎当然不利于我们掌握他们的行踪。要是我们从河流附近向右转,那样这些小子就会处于我们与河之间,我们必定能看见他们的篝火,而他们却看不见我们。”
“倘若他们不点篝火呢?”托姆探询道。
“那我们能闻到他们的马的气味,”杜乐答道,“马的气味,在森林中远比在空旷的原野容易嗅到。我的鼻子还没有把我丢弃不管。我们上马继续走,向右转过去!”
老枪手牵着他的马走在前头,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地跟着走。这条河在这儿朝左拐了一个相当大的弯。他们现在这种走法,离河太远。老枪手从土地和周围温度的减弱察觉到这点,因此他现在更多地向左转。他突然嗅到烟味,于是便停止前进。在他后面的杜乐用鼻子嗅嗅周围的空气,接着说道:“这是烟味儿,从对面飘来的。因此我们得到那里去。但是我们要小心,提高警惕。我觉得那里好像比较明亮些。这只能是篝火的光亮。”
他要继续走,却又停了下来,因为他那灵敏的耳朵听到了临近的脚步声。老枪手也听见了,同时还听到来者气喘吁吁的呼吸声。他放下马鞭,向前走了几步。他的耳朵告诉他,这个人必定从这儿经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在昏黑的森林中,即使是训练有素的猎人眼睛也几乎是无法辨认的;这时在他面前出现一个人影,想要无声地快步溜过去。老枪手伸手去抓。
“止步!”他用压低的声音命令道,“你是谁?”
“我不知道,无人。”被查问者一边答,一边试图挣脱。
即便是胆大包天的人,倘若他夜晚在森林中突然被两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也是会害怕的。此时此刻,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使用母语。被老枪手揪住的这个人也是如此。枪手懂得这些话,惊异地说道:“这是通卡瓦人!大熊与他的儿子在我们面前。难道你……说吧,你是谁?”
他听出了是猎人的声音,用他那不连贯的英语急促地答道:“我是宁特罗潘-豪艾;你是者枪手。这很好!你身边还有更多的人吗?”
“这么说你是大熊呀。真是一次幸运的会面。是的,我是老枪手。我身边还有三个人。流浪汉们就在附近,你要提高警惕!”
“见过他们。流浪汉抓住了年长的密苏里人布伦特尔,要杀他。宁特罗潘-豪艾去向伐木工们求救。这时老枪手把我留住了。”
“他们要杀一个伐木工?这事我们得制止。他们在哪里?”
“在我后面,在树木间变得明亮的那个地方。”
“红发康奈尔在他们那里吗?”
“是的,他在那里。”
“他们的马在哪里?”
“马在右边。”
“伐木工们在哪里?”
“在山上。大熊曾到过他们那里,跟他们说过话。”
通卡瓦人飞快地讲述已发生的事情。接着老枪手解释说:“一个流浪汉被杀了,他们为此就要谋杀密苏里人。我们四人把马拴在这里,赶快去阻止谋杀。而你呢,你跑到伐木工们那里,迅速把他们请来!”
印第安人离开了。这四个人匆忙地把马系在树上,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流浪汉的营地冲去。不久他们面前明亮起来,很快他们就见到处于树木之间的篝火光照四方。在林中空地的右边,他们看到了流浪汉的马。
现在他们趴了下来,爬着向篝火挪近。老枪手掉过头来要对小男孩子弗雷德说,他该到马儿呆的地方去,把任何一个也许要上马逃跑的流浪汉击毙。话音未落,他们面前就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嚎叫。那是已经提及的密苏里老人的呼救声。
“他们要杀他!”老枪手呼喊道,“快,闯进他们中间去!对反抗者不得宽容!”
猎人站起来,向篝火那儿冲去。他猛然将三四个流浪汉推到一边,以便赶到红头发身边,后者正挥动枪托准备打击。他恰好及时来到,用枪托把康奈尔打翻在地,两三个正在捆绑密苏里人、堵他的嘴的流浪汉,也被他打倒了。接着,他将子弹上了膛的步枪扔掉,拔出手枪朝其余的敌人开火。
黑托姆像一阵狂风似的扑向流浪汉,他用枪托打倒他们,他一边打一边向他们叫喊最粗野的侮辱性、讽刺性和威胁的绰号。十六岁的弗雷德先用双筒猎枪朝他们开火,继而将猎枪扔掉,拔出手枪来。他连续射击,一边开枪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喊,以提高恐吓的效果。
可以听见声音最高的“杜乐姑妈”那尖锐刺耳的假嗓子。神秘莫测的猎人像疯子似的大吵大闹,他大声呵斥,破口大骂,一人顶多人。他动作神速,没有一个敌人能有把握地向他射击。流浪汉被这次意外的袭击惊呆了,他们起初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反抗,等他们苏醒过来时,一些未被打伤的见到他们的伙伴躺在地上,或者死了,受了伤或者处于昏迷中,便认为逃跑是最明智的。他们离开了,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人力上的优势,他们由于“杜乐姑妈”和弗雷德的大叫大嚷而过高地估计了进攻者的人数。从老枪手抡起头一棒到未受伤的流浪汉逃亡,几乎不到一分钟。
“追他们!”老枪手喊道,“我守在这个地方。你们不要让他们上马!”
托姆、杜乐和弗雷德在大喊大叫声中奔向马儿呆着的地方。那些已逃离营地,想要纵身上马逃命的流浪汉,来不及实现这个意图,便冲进了森林里。
这期间,伐木工们在他们的木屋里等待着两个侦察员——密苏里人和通卡瓦人酋长回来。他们听见河下面的枪声,以为这两个人处于危险之中,便拿起武器,离开房子,借黑夜所能提供的光亮,向着枪响的地方奔去。他们一边跑,一边拼命喊,跑在最前头的是小熊,他同样边跑边喊,以便和伐木工们保持正确的方向。当他们面前传来另一种声音、亦即大熊的声音时,他们几乎没有走完一半路。
“快来!”他大声喊道,“老枪手在向流浪汉们开枪。他只带了三个人!”
[book_title]04.逃脱报仇
伐木工们在河畔出现时,老枪手、托姆、杜乐、布伦特尔和弗雷德悠闲自得地坐在流浪汉们的篝火旁,仿佛营火是为他们点燃的,好像什么异乎寻常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边躺着已死的流浪汉,另一边躺着受伤和被俘的流浪汉,红头发的康奈尔也在他们当中。
“天啊!”头一个到达的人对密苏里人嚷道,“我们还以为你陷入危险之中,想不到你安然无恙、乐呵呵地坐在这里!”
“是的,”老人怡然自得地笑道,“人家当然想要把我送进黄泉。康奈尔的枪托已在我的头上挥舞,就在这一发千钧的时刻,这四位先生跑来解救我。多么利落出色的动作啊!小伙子们,你们可以向他们学点什么的!”
“老枪手真的在场吗?”
“是的,他坐在那儿!你们瞧瞧,同他握握手!他当之无愧。你们想想,三条汉子和一个男孩子扑向二十个人,自己连一点点儿皮都没有被剐破,还打死九个并俘获了六个!”
布伦特尔在说这几句话时站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伐木工们的目光对着老枪手。老枪手让他们走过来,同他们每个人都握握手。他以特殊的表扬来欢迎两个通卡瓦人,他对他们说:“我的印第安人兄弟在追击流浪汉方面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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