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隐身人 [book_author]威尔斯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90609 [book_dec]中篇科幻小说,系英国杰出的科幻作家威尔斯的早期作品。故事写一个名叫格里芬的青年物理学家发明隐身术,不仅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欢乐,反而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在资本主义剥削制度的引诱下,他逐渐成为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梦想建立恐怖统治,从而一步步走上犯罪道路,最后终于走向毁灭。作品描绘了一个科学家不幸沉沦的故事,情节奇特、紧张,引人入胜。作品出版后流传到世界各国。威尔斯的《隐身人》和他的其他一些科幻名作一样,通过奇幻的环境和离奇的怪诞人物编故事,这些故事威尔斯曾在一篇序文中表示不是希望读者对故事深信不疑,而是让读者联想起当时社会存在的种种社会矛盾和政治冲突。他的小说特点就是把社会内容纳入科学幻想,使作品明显带有进步的社会学意义。 [book_img]Z_10923.jpg [book_title]第一章 陌生人的来临 冬天的最后一场大雪,使二月初的高原变得格外寒冷。一个陌生人,冒着刺骨的寒风和漫天飞舞的雪花,从布兰勃赫斯特火车站走来。他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一顶软毡帽的帽檐几乎遮住了他整个脸,只露出光亮的鼻尖。套着厚手套的手,费力地提着一只黑色小皮箱。雪花飘落在他的胸前、肩头,黑色的小皮箱也盖上了白白的一层。这位冻得四肢僵直的旅客跌跌撞撞地走进“车马旅店”,随即把皮箱往地上一扔。 “快生个火。”他喊道,“给我开一个有火炉的房间!”他在酒吧里跺跺脚,抖掉身上的积雪,然后跟着店主霍尔太太走进客厅去。经过一番简短的谈话,他把两个金镑往桌上一扔,决定在旅店暂住下来。 霍尔太太燃起了炉火,让客人留在厅里,自己亲自下厨房去做饭。这样的鬼天气居然有人来伊宾村①投宿,真是破天荒第一遭,何况来客又是个出手大方、不爱讨价还价的先生,因此她决不能怠慢了这陌生人。 咸肉已经下了锅,霍尔太太嘱咐了女仆米莉几句——她真是个动作迟钝的姑娘——就把桌布、盘子和酒杯拿到客厅,开始张罗起来。虽然此时炉火很旺,她却惊奇地发现,客人还像刚进门时那样,戴着帽子,穿着外套。戴着厚手套的双手,十指交叉,倒剪在身后,正背朝她站着,全神贯注地望着窗外的飞雪,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肩上融化的雪水,正一滴滴地滴在地毯上。 “先生,”她说,“要不要把您的帽子和外套拿到厨房去烘一下?”“不。”他一动也不动地说。 她没有听清楚,打算再问一遍。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我愿意这样穿着。”他郑重地说。这时她才注意到,他戴着一副很大的带有屈光的蓝色眼镜,高高竖起的外套领子,加上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差不多把整个脸庞都遮住了。 “好吧,先生,”她说,“随您的便,反正房间很快就会暖和的。” 他不回答,很快把脸转了过去。霍尔太太觉得自己有点不知趣,便匆匆地把手中的餐具放在桌上,立即离开了房间。她再进来的时候,他仍然像一座石像似的站着,驼着背,领子翻起,滴着水的毡帽帽檐向下翻转,把脸和双耳全遮没了。她把一盆咸肉和煎蛋在桌子上重重一放,然后大声喊道:“您的饭好了,先生。” “谢谢你。”他立即说。可在她离开屋子把门关上前,他始终一动不动。 直等她离开,他才转过身来,迫不及待地向桌边走去。 霍尔太太从酒吧后面向厨房走去,听到一阵汤勺在盘子里搅拌的喀嚓、喀嚓声,这声音极有规律地不停重复着。“哎呀,这姑娘,该死的,就爱磨蹭,我差点忘得一干二净了。”于是她从米莉手里夺下汤勺,亲自把芥末拌好以后,又对米莉的磨蹭劲儿狠狠地挖苦了几句。你瞧不是吗?她都做好了火腿蛋,铺好了桌子,什么都做好了,而米莉,哦,真会帮忙!却连芥末都没拌好。偏偏今天客人又是个新来的,并且还要住在店里!怎么能怠慢呢?于是她满满装了一瓶芥末,放在一只黑色描金的托盘里,一本正经端着到客厅里去。 她敲了一下门就直闯进去。这时候,只见那客人连忙一闪身,有一样白色的东西在桌子后面晃了一下,看来他是在地上拾什么东西。她把芥末瓶放在桌上,转身看到他脱下的外套和帽子放在壁炉前的一张椅子上。一双湿漉漉的靴子正靠在她的炉围档子上。这不行,那样会使炉围生锈的。她毅然地走上去,“我想,现在可以让我把这些东西拿去烘干了吧?”她不容拒绝地说。 她敲了一下门就直闯进去。这时候,只见那客人连忙一闪身,有一样白色的东西在桌子后面晃了一下,看来他是在地上拾什么东西。她把芥末瓶放在桌上,转身看到他脱下的外套和帽子放在壁炉前的一张椅子上。一双湿漉漉的靴子正靠在她的炉围档子上。这不行,那样会使炉围生锈的。她毅然地走上去,“我想,现在可以让我把这些东西拿去烘干了吧?”她不容拒绝地说。 她站在那里望了他好一会儿,惊慌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用一块白布——他自己随身带的一块餐巾——捂紧嘴和下巴,因此使他刚才说话含糊不清。当然使霍尔太太吃惊的并不是这一点;她之所以如此吃惊,是因为她看到了那副蓝眼镜以上的整个额头缠满了白色的绷带,另一条绷带缠住了他的双耳,除了那粉红色的尖鼻子外,整个脸没有一丁点儿露在外面。他穿着一件深褐色的天鹅绒上衣,黑色的亚麻布高领倒翻过来,围满他的脖子。浓密的黑发从交叉的绷带缝隙里钻出来,活像奇形怪状的尾巴和犄角,使他的尊容古怪得简直令人难以想象。这个包扎的脑袋完全出乎霍尔太大的意料,她看了以后,不由得吓愣了。 他没有把餐巾拿下来,仍然用戴着褐色手套的手握着,并且透过那神秘莫测的蓝眼镜在凝视着她。 “把帽子留下。”他含糊不清地捂着餐巾又说了一遍。 霍尔太太从极度震惊中清醒过来。她把帽子放回炉边的椅子上。 “我原先并不知道,”她喃喃地说,“先生”她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谢谢。”他冷冷地说了声,蓝眼镜从她身上移到门口,又移回来直望着她。 “我马上就去把它们烘干,先生。”她说着,就带着衣服出去了。刚出门,她又朝那缠着绷带的白脑袋和没有表情的蓝眼镜盯视了一下,那条餐巾依旧遮住他的半截脸。关门的时候,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满脸充满惊惶困惑的神情。“天哪!”她低声自语道,“竟有这样的人!”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心慌意乱的,以致忘了去追问米莉此时又在磨蹭什么了。 客人坐在那里,听着她愈走愈远的脚步声,他向窗外张望了一番,然后拿掉餐巾,又开始吃饭。刚吃了一口,又疑心地看看窗户,再吃第二口。接着他站起身,手里还握着餐巾,走过去把窗帘放了下来。窗帘一直下到有白纱帘挡住的下半截窗格的上端,房间立即变得昏暗无光,他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地回到桌边去吃饭。 “这个可怜的人准是碰到一次意外的事故,要不然定是做过一次手术刚开过刀什么的,”霍尔太太想,“那些绷带可把我吓坏了。” 她添了些煤,打开晒衣架,把客人的外套抖开晾上去。“还有那副眼镜!为什么他的头看上去更像一个潜水的头盔而不像人的脑袋呢?”她把围巾挂在衣架的角上。“干吗老拿手帕捂着嘴,连说话时也捂着也许他的嘴巴也伤了准是的。” “哎呀,我的天哪!”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忙转过身大喊,“米莉,米莉!土豆煮熟了没有?” 当霍尔太太进房收拾餐具时,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客人的嘴一定是在意外事故中破了相。当时他正在抽烟,当她在房里的时候,他那块包着脸孔下半部的丝巾从未取下过,就这样把烟斗插进嘴里。这并不是他健忘的缘故。因为当烟丝烧完的时候,她明明看见他对它瞧了一眼。他坐在一个角落里,背朝着窗帘。他吃饱喝足,身体也暖和过来,所以现在说起话来也不像刚才那样粗暴了。红红的炉火反射到他的大眼镜上,给它添了几分少有的生气。 下半部的丝巾从未取下过,就这样把烟斗插进嘴里。这并不是他健忘的缘故。因为当烟丝烧完的时候,她明明看见他对它瞧了一眼。他坐在一个角落里,背朝着窗帘。他吃饱喝足,身体也暖和过来,所以现在说起话来也不像刚才那样粗暴了。红红的炉火反射到他的大眼镜上,给它添了几分少有的生气。 霍尔太太很乐意回答他的问题。 “要知道,先生,那是高地的一条陡路。”于是就马车问题她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一年多以前,那路上翻了一辆四轮马车,除了车夫,马车里的一位绅士也摔死了。先生,意外事故总是瞬间发生的,是不是?” “对。”客人并没有表示出多大的兴趣,只是透过捂着的围巾随便答应了一声,双眼却在那副深幻莫测的大眼镜后面冷冷地瞧着她。 “意外发生在眨眼顷刻之间,可是恢复起来却不那么容易。先生,就拿我姐姐的儿子汤姆来说,手臂割破了——在草地里摔了个筋斗,胳膊正好撞在镰刀上——天哪!他包扎了三个月。先生,说来您也不会相信,现在我一瞧见镰刀就害怕。” “这我能理解,”客人说。 “有一段时期,我们还以为他非得动手术不可,伤口可厉害哩,先生。” 客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像噎在喉咙里。 “是吗?”他问。 “是的,先生。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当时我姐姐还要照料其他几个孩子,就只好由我去照料汤姆。要缠绷带,还要解绷带。所以,先生,我想冒昧地说,先生” “请给我把火柴拿来!”客人突然打断说,“我的烟斗灭了。” 霍尔太太正在起劲地介绍她在护理中所做的一切,却被无理地打断了,她十分懊丧。愣了片刻,想起他付过的两个金镑,便去取火柴了。 “谢谢。”当她把火柴放下时,他简短地说了声,并转过身去背向着她,眼睛又朝窗外望去。显然他对于手术和绷带的话题十分敏感,她终究没再“冒昧地”说下去。可是他那副傲慢的样子已激怒了她,所以当天下午又活该女仆米莉倒霉。 客人在客厅里一直呆到下午四点,相当安静,丝毫没有受到任何打扰。想必他在愈来愈暗的屋子里独自抽着烟,也许正靠着炉火在打瞌睡。 假如有人感兴趣,留神听一下,那他准知道这期间客人起身添过一两次煤,并在房里来回踱了五分钟光景。有时他也自言自语,接着吱吱嘎嘎。一阵响,他又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book_title]第二章 泰德·亨弗利的第一印象 下午四点钟,天色已经相当昏暗。霍尔太太鼓足勇气,正打算进去问问客人是否要用茶,钟表匠泰迪·汉弗莱走进了酒吧。 “我的天,霍尔太太,”他说,”对穿薄靴子的人来说,这天气简直太可怕了!”这时候,外面的雪愈下愈大了。 霍尔太太同意他的话,并且注意到他随身带着背包。 “你来得正好,请帮我看看客厅里的那只旧钟。它走倒还能走,敲点也挺响,就是时针老是指在六点上。” 她领着钟表匠来到客厅门前,敲了敲门,然后就推门进去。 她看见客人坐在炉边的椅子上,好像在打瞌睡,裹着绷带的脑袋垂在一边。房间里唯一的光线就是那通红的炉火。一眼望去,昏暗的屋里,每样东西都泛着红光,显得幽暗而模糊,又因为她刚点亮酒吧的灯,难免有点眼花,在这刹那间,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张着一张大得出奇的嘴,把他下面半张脸全吞吃掉了。她所看到的,只有那白布裹着的头,怪异的大眼镜,以及眼镜下张开的大嘴。不过,这难以置信的事只是一刹那间,随后,客人的身子动了一下,举起手,从椅子上蓦地跳了起来。霍尔太太把门开大,房间里顿时亮了许多,这时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用围巾捂住的脸,就像以前用餐巾捂着的一样,她想,自己刚才只是上了一次光线昏暗的当。 “先生,对不起,能让这人来修一下钟吗?”她说。她已从刚才的错觉中恢复过来了。 “修钟?”他睡眼矇眬地四周张望了一下,依然捂着嘴,稍稍清醒后,便说,“当然可以。” 霍尔太太出去拿灯,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灯取来了,泰迪·汉弗莱先生进了屋,迎面就碰见这个缠绷带的人,正如他自己说的,“吓了一跳”。“下午好!”陌生人说着盯了他一眼。这一眼给汉弗莱先生的印象深极了。“活像一只龙虾”——后来他常常对人这样说。 “但愿我没有打扰你,”汉弗莱先生说。 “一点也不。”陌生人说着转向霍尔太太,“尽管我完全清楚。这房间是供我私人使用的。” “先生,”霍尔太太说,“我想你一定会愿意那只钟” “当然,”陌生人说,“一般地说,我只习惯一个人呆着,而不喜欢受干扰。”他说这话的时候,注意到汉弗莱先生的态度有点踌躇,于是换了语气,“当然,我也十分乐意看到这只挂钟能派上用处。” 他转过身去,背朝着壁炉,双手倒剪在身后。“待会儿,”突然他又说,“等钟修好以后,给我来点茶。记住,在钟修好以后。”霍尔太太正打算离开——现在她可不想聊什么天,免得在钟表匠面前出丑——不想客人却又突然把她喊住,问她是不是安排过取他寄放在布兰勃赫斯特车站的行李的事。她告诉他已经对邮差提了这件事,尽可放心,明天搬运夫就能把行李运来。 “你肯定不能再提前了吗?”他问。 霍尔太太点了点头,神情显得很冷漠。 “我想我应该解释一下,”他补充道,“我是个实验家,刚才因为又冷又乏,所以没有提起。” “是这样吗,先生?”霍尔太太不禁肃然起敬。 “我的行李都是些仪器和设备。” “我的行李都是些仪器和设备。” “我急于想继续我的研究工作。” “当然,先生。” “我来伊宾的原因,”他郑重其事地接着说,“是希望得到安静。我希望我的研究工作不受干扰。除了我的工作外,还由于一次意外事故” “正如我预料的一样,”霍尔太太暗自说道。 “必须静养一段时期。有时我的眼睛又累又疼,因此不得不一连好几个钟头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甚至把自己锁起来。有时候,或者说是经常,当然现在不是这样。在那种情况下,一丝一毫的干扰,或者有人走进屋子都会使我不胜其烦,影响研究工作希望你能谅解才好。” “当然,先生,”霍尔太太说,“我想冒昧地问一下” “我认为已经说得够清楚了。”陌生人随即摆出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气,从容不迫地结束道。霍尔太太只好悻悻地收起问题和同情心,寻找以后的机会了。 据钟表匠后来说,霍尔太太离开房间以后,陌生人一直站在壁炉前瞧他修钟。汉弗莱先生不仅拆下了钟的指针和外壳,而且把机芯也拆了出来。他想尽可能把活干得慢一点,显得有条不紊的样子。他工作的时候紧靠着灯,绿色的灯罩把一道亮光全聚在他手上、灯座上和那些齿轮上,室内的其他地方全沉没在一片阴暗之中。他抬起头,眼前一大片花花绿绿的色彩荡漾着。由于好奇,他摆弄着钟内零件——实在大可不必——打算磨蹭着晚点离开,说不定还能同这位陌生人攀谈几句。可是客人一声不响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死一样的寂静使汉弗莱神经紧张起来,他觉得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他抬起头来,只见那灰暗的缠着绷带的头就在眼前,还有那副深色大眼镜后面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住自己,镜片前还弥漫着一层绿色的迷雾。如此怪诞的模样,使得汉弗莱竟不知所措,以致他俩面对面毫无表情地瞧了一分钟之久。这种处境实在令人难堪,汉弗莱低下头来,想找几句话说说。可是又该说些什么呢?他要不要说说这鬼天气,一年里数这个时候特别冷呢? “这天气”他抬起头,才开了个头,却就被打断了。 “你干吗不修好钟马上就走呢?”陌生人说,显然他在竭力压制着怒火,“你该做的仅仅是把时针装到它的轴上。我看你简直是在磨洋工。” “哦,好的,先生。”汉弗莱先生立即打住话头,“至多再需要一会儿工夫。我马上就好”汉弗莱先生很快结束了工作,起身走了。 看得出来,钟表匠离开的时候十分恼火。“该死!”他踏着满地积雪,步履蹒跚地走出村子。“真没见过这号怪人!”他一路走一路还在自言自语忿忿不平地嘀咕道,“难道让别人看一眼都不行?活见鬼!” 然后又说:“好啊,不准别人看你,假如警察找上门来的话,看你还能裹得这样严实?” 在格利森街的拐角处,他遇见了霍尔,就是不久前娶了“车马旅店”的女店主的那个人。他在伊宾驾驶马车,因为不时有人需要搭车去锡德桥。现在他正从那儿返回。从他那驾车的样子不难判断、显然他在锡德桥逗留了一会儿,喝过了几小杯。 “你好,泰迪。”霍尔一边打招呼,一边赶着车过去。 “你家里来了个古怪的家伙!”泰迪说。 霍尔友好地勒往缰绳。 “一个模样怪里怪气的家伙在‘车马旅店’住下了。”泰迪说,“我的天哪!” 接着他生动地把那位奇怪的客人向霍尔描述了一番。“看样子是精心化了装的,我敢肯定。如果有人住到我家里,我准会看清他的真面目,”汉弗莱说,“女人就是容易轻信陌生人。他已经住进了你的屋子,可是连个名字也不说,霍尔。” “不至于吧?”浑浑噩噩的霍尔说。 “没错,”泰迪说,“租金是按周计算的。无论如何,在这一星期内你是不能撵他走的。明天他还有许多行李要运来,这可是他亲口说的,但愿箱子里装的不是石头,霍尔。” 他告诉霍尔,他的姑妈在墨斯廷斯就曾被一个陌生人用空箱子诈骗过,直说得霍尔心神不定。“走吧,老伙计,”霍尔吆喝着他的马,“看来我得去瞧个究竟。” 泰迪这才如释重负,赶他的路去了。 可是霍尔回家后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瞧个究竟”。正因为他在锡德桥耽搁了时间,遭到霍尔太太一顿痛骂。对他那一连串温顺的问话,得到的却是妻子暴跳如雷的答复,而且骂得牛头不对马嘴。这样一来,霍尔先生心中留下的猜疑不断增大。“你们女人家什么都不懂。”霍尔先生说着,决定一有机会,非得弄清楚客人的身分不可。当那位陌生人在九点半上床睡觉以后,霍尔先生挑衅地跑进客厅,仔细地擦着他妻子的家具,显然想表明陌生人并不是这儿的主人。他还轻蔑地扫视了一下客人留下的数学计算表。晚上临睡前,他又叮嘱霍尔太太:明天客人行李到来时,千万留神。 “去你的吧,”霍尔太太说,“我的事由我自己来办。” 她还想痛痛快快地骂霍尔几句,但是,话说回来,这陌生人无疑是个奇怪的过客,对这号人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因此也就没有继续发作。半夜里,她做了无数个恶梦,她梦见许多像白萝卜一样的大脑袋,长在长长的脖子上,上面还有黑色的大眼睛,在她身后紧紧追赶。她惊醒了。但作为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她克制了恐惧,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book_title]第三章 一千零一个瓶子 这个怪客是在二月九日冰雪开始解冻时,出现在伊宾村的。第二天他的行李通过融雪四溅的道路运进了村。陌生人的行李很显眼,两个大皮箱,这是一般旅行的人常用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箱书——这些书籍又大又厚,其中有几本上面的字看都看不清。还有十几只篓子、匣子和箱子,装着许多用草捆扎起来的东西,霍尔好奇地把草扯了一把,露出的东西好像是玻璃瓶。霍尔正打算帮着把行李搬进去,陌生人裹着外套,戴着帽子、手套和围巾,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急急忙忙地朝费伦萨德的车子迎了上去。他出来的时候,没在意费伦萨德的狗,它正在一旁得意地嗅着霍尔先生的裤腿。 “快把箱子搬进来,”陌生人说,“我等得够了。”他下了台阶。朝车子后面走去,想伸手去拿那较小的篓子。 可是费伦萨德的狗一瞧见他,就鬃毛倒竖狂吠起来;当他急忙跨下台阶时,狗突然地直蹿起来,朝他的手直扑过去。 “快把鞭子给我!”霍尔一面大喊,一面向后跳开。对于狗他素来有几分惧怕。 “趴下!”费伦萨德大喝一声,接着就抓起了他的鞭子。 他们瞧见狗的牙齿没有咬住陌生人的手,陌生人迅即伸脚用力一踢,只见狗侧身一跳,正好咬住了陌生人的小腿,“嘶”一声,裤子被撕破了。这时费伦萨德的鞭梢已经抽到他的爱犬身上。狗吠叫着,惊惶地躲到车轮下面去了。这一切发生在一刹那间,大家都惊叫了起来。那陌生人朝他那撕破的手套和小腿迅速看了一眼,似乎还想弯腰去摸摸自己的腿,可是他却转身奔上台阶,跑回旅店去了。他们听见他快速穿过走廊,踏上没有铺地毯的楼梯,走进自己的卧室。 “你,你这畜生!”费伦萨德举着鞭子爬下车,那条狗趴在车轮后面注视着他。 “你还不给我出来!”费伦萨德喝道。 霍尔始终呆呆地站在那里。“他被狗咬了,”他想,“我应该去看看他才对。”于是他跟随陌生人,匆匆跑上楼上。他在走廊里碰见霍尔太太。 “车夫的狗咬了他一口。”他告诉她。 他一直奔到楼上。客人的门半掩着,出于强烈的同情心,他顾不得敲门,径直推门向屋里走去。 室内窗帘低垂,光线十分阴暗。他一眼瞥见一样非常古怪的东西,好像是一只没有手的胳膊朝他眼前挥舞过来,此外还有一张白脸,上面有三个模糊不清的圆圈,活像一朵浅色的三色紫罗兰。突然他感到当胸重重挨了一拳,一个踉跄,身子倒退几步,“砰”的一声,房门在他眼前锁上了。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令他实在来不及看清楚。他只觉得有样东西在他眼前一晃,接着是胸前被重重一击,然后就被柜在门外。他站在黑暗的楼梯口,十分纳闷,猜不透刚才看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几分钟以后,霍尔又回到旅店门口的人群中。费伦萨德把事情的经过,又从头至尾重新叙述了一遍;霍尔太太埋怨狗不该乱咬她的客人;路对面的杂货铺老板赫克斯特逢人便爱打听;还有铁匠森德·华杰斯也跑来发表议论;此外还有许多女人和孩子,七嘴八舌抢着发表自己的高论: “要是我,它就咬不着,我敢保证。” “根本就不该养这种狗!” 霍尔先生在台阶上呆呆地瞧着大伙,听他们在高谈阔论,想想刚才在楼上看到的怪事,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加上他是个笨嘴拙舌的人,一下子也很难表达清楚自己的印象。 霍尔太太问他的时候,他说:“他说他不用帮忙,我们还是把他的行李搬进去吧。” “他应该把伤口烧灼一下,”赫克斯特先生说,“为了预防伤口发炎,应该这样做。” “要是我的话,我就打死它。”人群中的一位太太说。 突然那只狗又狂吠起来。 “来吧,”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陌生人站在门口,他的帽檐低垂,领子向上翻起,“你们搬得愈快,我愈高兴。”事后一个细心的旁观者说,他的裤子和手套都换过了。 “您给咬伤了吗?先生。”费伦萨德抱歉地说,“真对不起,这条狗” “没什么,”陌生人回答,“皮也没破,快搬东西吧。” 据霍尔先生说,后来他又自己轻声咒骂起来。 按照他的指示,第一只篓子被直接搬到客厅。陌生人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把它解开,根本不怜惜霍尔太太的地毯,把稻草撒得满地皆是。接着他从里面取出许多瓶子来——装着粉末的小圆瓶子、装有各种有色或无色液体的细长瓶子、贴着“有毒”标志的蓝色细长瓶子、体圆颈长的瓶子、绿色大玻璃瓶、白色大玻璃瓶、带玻璃塞和软木塞的瓶子、大口径瓶子、带木盖的瓶子,以及酒瓶子、色拉油瓶子成排成排地放在碗橱上、炉架上、窗子下面的桌子上、书架上以及地板四周——到处都是。布兰勃赫斯特的药房里的药瓶也没有它们的一半多。真是洋洋大观。他一篓又一篓地取出了许多瓶子,等到第六只篓子全都掏空以后。乱草堆得就跟桌子差不多高了。篓子里除了瓶子以外,剩下的就是一些试管,以及一架包扎得很小心的天平。 篓子全打开后,陌生人就坐到窗前开始工作。他对地板上的乱草堆、熄灭的炉火,以及放在外面的书箱和已扛上楼的大箱子等其他行李,全都置之不顾了。 当霍尔太太把晚饭端进来时,他正全神贯注地把瓶里的液体滴进试管,根本没注意到她。一直到她把一大堆草搬走,看看地板上还是乱七八糟的样子,于是把托盘放到桌子上时,手脚稍稍重了些,这时他才侧转头来看了看,接着马上又转了回去。可是她已经注意到,这时他没戴眼镜,眼镜就在他身旁的桌子上,她觉得他的眼窝深邃得出奇。他似乎立刻注意到她正在注视着自己,连忙又重新戴上眼镜,然后转身来面对着她。她正要抱怨地上的乱草,不料他却抢先开了口。 “我希望你不要不敲门就进来。”他用一种看来已经习惯了的暴躁口气说。 “我敲了,可是好像” “也许你是敲了。可是我正在进行研究——你不清楚这些研究是这么紧急又这么重要——这时候哪怕是轻微的干扰,房门的声响我都必须提醒你——” “先生,假如你愿意的话,你完全可以锁上门,随时都可以。” “这倒是个好主意。”陌生人说。 “那些稻草,先生,恕我冒昧” “别说了,要是那些草给你添了麻烦,记在我的帐上好了。”他对她咕的样子使女店主不由得惊慌起来。可是她毕竟是个果断的女人。 “那么我想知道,先生,你打算” “一先令。记一先令的帐该够了吧?” “好吧,”霍尔太太开始往桌上铺桌布,“如果你愿意,先生,当然”他转过身去坐下,背朝着她。 整整一个下午,他都锁着门工作,正如霍尔太太说的那样,大部分时间,房里寂静无声,只听得见偶尔有几次瓶子碰撞的响声。可是有一次好像桌子被猛击一下,“哗啦”一声,玻璃被砸碎在地板上,接着房里响起一阵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她怕出什么事,就贴近门口偷听,并不打算敲门进去。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只听得实验家在狂叫,“我实在不愿再这样搞下去了!三十万,四十万!天文数字,骗人!得耗费我一生的精力!镇静!千万镇静!傻瓜!傻瓜!” 酒吧间的砖地上传来一阵钉鞋声,霍尔太太不得不暂时离开房门,放弃听其余的独白。当她再转身回来时,屋里又安静了,偶尔传出几声椅子的吱嘎声和玻璃瓶的碰撞声,一切都恢复了平静,陌生人又开始工作了。 当她端茶进去的时候,一眼看见墙角的一面凹面镜下边,堆着一堆碎玻璃,还有一摊没擦拭干净的金黄色痕迹。她立即示意客人注意这些。 “把这也记在帐上,”客人怒不可遏地说,“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别老缠着我!如果损坏了什么,全记在帐上好了。”说完,他又在练习簿的一张表格上勾划起来。 傍晚时分,伊宾村的小啤酒店里聚了不少人。 “我来告诉你们一件事,”费伦萨德神秘兮兮地说 “什么事?”泰迪·汉弗莱问。 “你说起过的那个家伙,就是被我的狗咬了的那个,嗨——他是个黑人,至少他的腿是黑的。我是从他那破裂的手套和裤腿缝里看出来的。原以为露出的是肉红色皮肤,可是——不对,是黑颜色,老实告诉你吧,就像我头上的帽子这样黑。” “我的天哪!”汉弗莱叫了起来,“那就奇怪了,为什么他的鼻子是粉红色的,像胭脂一样?” “这倒也是,”费伦萨德说,“我知道。我这样认为:那个人的皮肤是多色的,泰迪,黑一块,白一块——互相混杂。他怕被人瞧见难为情。他肯定是个混血儿,杂种,可是肤色不是混和在一起,所以看起来东一块西一块,全身不一样,以前我也听说过这种事,而且谁都见过,马不都是这样的吗?” [book_title]第四章 卡斯先生拜会陌生人 为了帮助读者了解陌生人给大家留下的古怪神秘印象,我在前面已经把他来到伊宾村后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叙述过了。直到交谊节那个赶集的日子以前,要不是因为出了两件怪事,他在这儿的日子,本可以马马虎虎打发过去的。虽然他和霍尔太太常常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发生小冲突,可是在他第一次露出经济拮据迹象的四月底以前,每次他都以一笔额外的小费,轻易地打发她完事。霍尔先生可不喜欢这个怪客,每逢他胆壮起来的时候,就竭力怂恿老婆把他赶走。可是他表示这种不满的方式太含蓄。不是故意掩饰不满,就是尽量避开客人。“等到夏天吧,”霍尔太太常以店主的精明口吻说,“等到艺术家们来到伊宾时再说吧。他是有些狂妄,可是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按时付帐的呀。” 陌生人从不上教堂,星期天和其他日子对他来说毫无区别,甚至连衣服也不换。至于他每天的工作,霍尔太太认为太没有规律了。有时他起床很早,一直忙个不停;有时他很晚起来,什么也不做,一连几个小时在房里来回踱方步、抽烟或躺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嘴里叽里咕噜个不停。他与村子外的世界完全隔绝。他性格暴躁,脾气变化无常,他的行为,是属于那种由于忍受了难以忍受的刺激而感到万分痛苦的人所特有的。曾有几次,在一阵狂怒后,他随手把东西折断、撕破、捣碎和打烂。他那种自言自语的习惯也越来越厉害,虽然霍尔太太偷听了好几回,可是始终没听出个眉目来。 白天他很少出门,可是到了傍晚,天色昏暗,也不管外面是否寒冷,他总要裹得严严实实地出去走一走。通常他总是走那些最冷僻、树影浓密和山坡遮蔽的阴暗小路。 他的大眼镜以及帽檐下缠满绷带的白脸,永远显得阴森可怕,常常在黑暗中把一两个下班回家的工人吓得魂不附体。一天晚上九点半,泰迪·汉弗莱跌跌撞撞地从“红衣酒店”出来,酒店门一开,一线灯光直射在陌生人骷髅一样的脑袋上(此时他正拿着帽子在散步),这下可把汉弗莱先生吓得半死,酒也醒了一大半。凡是孩子们在傍晚遇见这个陌生人,晚上睡觉准做恶梦。梦见的全是妖怪。谁也弄不懂,到底是他不喜欢孩子呢,还是孩子们更讨厌他,反正都一样。 在伊宾这样的村庄里,一个陌生人的外貌举止如此奇特,当然就难免成为人们经常议论的热门话题了。关于他的职业,众说纷坛。霍尔太太在这一点上是相当敏感的。每当有人问起,她总是相当小心地介绍说:他是个“实验员”,她在说这几个字时非常谨慎,生怕不当心会掉落陷阱似的。问她“实验员”是什么东西,她随即摆出一副高傲的神气,说这些东西只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知道,然后还要加上一句:他是“发明东西的”。她不厌其烦地解释说,她的客人曾遭到一次意外事故,使他的手和脸都变了颜色,由于他生来神经质,所以不愿意任何人提及这个事实。 在她的背后,大家更同意泰迪·汉弗莱的看法。许多人普遍认为他是个罪犯,把全身包裹起来,无非是想逃过警察的眼睛,继续逍遥法外。可是从二月中、下旬以来,并没发生过任何大小案子。于是国立学校的古尔德助教煞费苦心地又得出另一见解: 他认为陌生人是个乔装起来的无政府主义者,他可能正是制造炸药。因此,只要时间允许,他决定亲自去侦察一下。有了这种打算,一旦他俩相遇,他就十分警惕地盯着他看,他还常常提些带诱导性的问题,去问那些另一派的意见是附和车夫费伦萨德的,他们接受了陌生人是混血儿的见解,并在这基础上充分加以发挥。例如,锡拉斯·德根就表示过:“如果他愿意把自己放到集市上去展览一下的话,他马上就会发大财。”由于他多少也算位神学家,因此竟把陌生人比作圣经里那个把钱埋在地下的人。更有一种观点干脆把陌生人当做个无害的疯子。这种见解自有它的好处,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在这儿种看法的人中间,还保留动摇派和折衷派。萨塞克斯郡遇,他就十分警惕地盯着他看,他还常常提些带诱导性的问题,去问那些另一派的意见是附和车夫费伦萨德的,他们接受了陌生人是混血儿的见解,并在这基础上充分加以发挥。例如,锡拉斯·德根就表示过:“如果他愿意把自己放到集市上去展览一下的话,他马上就会发大财。”由于他多少也算位神学家,因此竟把陌生人比作圣经里那个把钱埋在地下的人。更有一种观点干脆把陌生人当做个无害的疯子。这种见解自有它的好处,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在这儿种看法的人中间,还保留动摇派和折衷派。萨塞克斯郡的老百姓是很少迷信的,直到四月初的事情发生以后,村子里才开始有人疑神疑鬼起来,把他和鬼神一类拉扯在一块。即便如此,也只有女人才相信。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一想到这陌生人,伊宾人全都感到憎恶。他性情暴躁,蛮横无理。对于城里的脑力劳动者来说可能不难理解,但对于生来好静的萨塞克斯郡的村民来说,这种脾气却是值得惊讶的。那种常使他们担惊受怕的疯狂举止,天黑以后在偏僻的角落里从人们身旁一掠而过的匆忙脚步,对于一切好奇的试探一律报以无情的打击,都使他们难以容忍。由于他喜爱黑暗出游而使每户人家不得不早早关门闭户、熄灯灭火——谁愿意这样生活下去呢?当他走过村庄时,人们都自觉地闪过一旁,等他走了过去,顽皮的年轻人就会拉下帽檐,竖起外衣领了,神经质地跟在他后面走,模仿他那诡秘的举止。当时还有一首非常流行的歌曲,叫《怪客》。萨契尔小姐曾经在一次学校的音乐会上演唱过——为教堂的灯油募捐。此后,只要有几个人聚在一起,见到陌生人,就会下意识地吹起口哨来,你一声我一声,随便吹上《怪客》一两节,当然五音不全有高有低。迟到的小孩们也会跟庄后面大声起哄:“怪客,怪客。”然后兴高采烈地一哄而散。 卡斯是伊宾村兼治内外各科的医生,可能是出于好奇,也许是绷带引起了他职业上的兴趣,尤其关于客人拥有成千只瓶子的传说,更使他妒忌得心里痒痒的。在整个四月和五月里,他千方百计寻找机会,希望能和陌生人交谈一次,最后,当“圣灵降临节”(复活节的第七个星期日)即将到来时,他再也等不及了,以村上要请一个护士为理由,拿着募捐簿找他去了。使这位医生感到吃惊的是:店主霍尔太太竟连房客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说过他的姓名,”霍尔太太信口编道,“不过,当时我并没在意。” 她也意识到连客人的名字都不问,自己未免太糊涂了。 卡斯敲了敲客厅的门便进入了。里面清清楚楚传来一声咒骂声。 “打扰您了。”卡斯说着关上门,接下去的谈话,霍尔太太再也听不见了。 大约过了十分钟,只听见客厅里低低的说话声变为突然一声惊叫,接着便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椅子倒地声,怪笑声和冲向门口的脚步声。然后卡斯出来了,他脸色惨白,手里紧握着自己的帽子,两眼惊恐地向身后注视着。他没有关门,也没有看谁一眼,大步穿过门厅,走下台阶,勿匆往大路走去。霍尔太太站在酒吧柜台后面,注视着那扇打开的门。她听见一阵轻微的干笑声和脚步声,她站在那儿看不见他的脸。只听“砰”的一声,客厅门重新关上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卡斯先生一口气跑到村里的本丁牧师家里。 “难道我疯了?”他刚走迸牧师简陋的小书房,就急切地问,“我是不是像个疯子?” “旅店的那个家伙” “他怎么啦?” “请给我一点喝的,”卡斯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 一杯廉价的白葡萄酒(牧师仅有的饮料)下肚,他的神经稍微稳定了些,就把刚才他访问陌生人的经过全告诉了牧师。 “我一进去,”他喘着气说,“开始提出为护士基金募捐的请求。起先他一直双手插在口袋里站着,接着他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抽吸了一下鼻涕。我说:‘听说阁下对科学很感兴趣。’他说:‘是的。’又抽了下鼻子。他的鼻子老是不停地出声,很显然这两天得了重感冒。难怪把自己包成这样。我讲了关于护士基金的情况,我的眼睛没闲着,一直睁得大大的。瓶子啊,药剂啊,到处都是。还有天平,一排排试管,还闻到一种樱草花香。我问他是否打算捐钱,他说要考虑一下。我直截了当问他是不是在搞研究,他说是的。再问他是一项长期的研究吗,他突然火了,说:‘真是一项长得出奇的研究,该死的!’他越说越生气。后来变成了牢骚。也许他正在火头上,我的问话成了导火线。他说他曾经得到过一张方子,最有价值的方子。那方子是干什么用的,他却没有说。‘是医药上的处方吗?’我问他。‘混蛋,你打听这干什么?’于是我赶紧道歉。这时他一阵咳嗽,抽了一下鼻涕,继续说下去。他说他当时认真研究了这些方子,发现有五种成分,可是当他把它放下时,刚一回头,一阵风从窗户外吹来,把这张方子掀了起来。那时他正在壁炉前工作,火光一闪,那张纸竟被吹进壁炉燃着了,眼看着燃烧的方子向着烟囱升去,他立即冲了上去。说到这里,为了表明当时奋不顾身的情景,他把一只胳膊伸了出来。” “唔?” “这胳膊没有手,只是只空袖子。天哪!开始我以为他是个残废人,原先装了个假肢,现在卸下来了。接着又纳闷,假如里面什么也没有,那他又怎么能把袖子举起来,把袖管撑开呢?你听我说,我看得清清楚楚,袖管里什么也没有,一直到关节,全是空的。我从袖口一直可以看到肘部,衣袖撕破的地方还透着光亮呢。‘天哪!’我不禁叫了起来。于是他停着不动,那副毫无表情的眼镜朝着我,然后很快又转向他的袖子。” “怎么?” “就这样,他什么也不说了,赶紧把衣袖放回口袋里去。‘刚才我说到方子烧起来了,是不是?’他询问似的干咳了一声。‘你究竟怎么活动一只空袖子的?’我问。‘空袖子?’‘可不是吗?’我实话实说,‘一只空袖子’ “‘一只空袖子吗?你看见一只空袖子是吗?’他马上直立起来,我也赶紧跟着站了起来。他慢吞吞地朝我走了三步,离得很近,他恶狠狠地擤着鼻涕,可是我并没有退缩。说真的,当那个包着的脑袋和那副阴森森的眼镜逼近你的时候,不把人吓死才怪呢。 “‘你说这是一只空袖子?’他说。‘是的。’我说。对付一个无赖,你只要一言不发盯着他看,他也就无计可施了。然而他非常平静地再次把袖子从口袋里拉出来,向我举起手来,好像还要让我再看一遍。他的动作非常非常缓慢,我张大眼睛看着,就像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似的。‘唔,’我清了清嗓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怎么样?” “我突然觉得有一样东西——就像一只拇指和一只食指——一把捏住了我的鼻子。” 本丁牧师笑了起来。 “可里边什么也没有!”卡斯说到“里边”两个字时,差点尖叫起来。 “听起来确实有点可笑,可当时我却害怕极了,我使劲地把那袖口一推,转身逃出了房间,避开了他” 卡斯沉默了,看他那惊惶失措的样子决不像装出来的。他费力地转过身去,又饮了一杯善良牧师的劣质葡萄酒。 “我推开他袖口的时候,明明是碰到了一条手臂,可那里头没有手臂,根本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真是件怪事,”牧师疑惑地瞧了卡斯一眼。他仔细地思考了一下,一字一顿地强调说:“太奇怪了!”本丁先生向来聪明又有见识,可是他也解释不了这件事。 [book_title]第五章 牧师家失窃 牧师家失窃啦。这消息经牧师本人和他妻子一声张立即传遍了全村。事情发生在星期一圣灵降临节的凌晨两三点钟。这一天正是伊宾村赶集的日子。据本丁太太说,在黎明前她突然被惊醒,发觉有人把他们卧室的门打开,然后又关上。起先她并不想惊动丈夫,只是独自坐在床上静听。万籁俱寂,她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光着脚,从隔壁更衣室穿过走廊向楼梯走去。她确信自己不会听错,就尽量不出声地唤醒丈夫。牧师灯也不点,只是戴上眼镜,披上妻子的睡衣,穿上拖鞋,走到楼梯口去静听。他清楚地听到有人在楼下的写字台上摸索,接着响起一声喷嚏声。 于是他重新回到卧室,拿了根拨火棍作防身武器,蹑手蹑脚地下楼去。本丁太太站在楼梯口。 大约到了四点左右,黎明前的黑暗渐渐消失,客厅里微微显出些光亮。可是半掩着门的书房内依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除了本丁先生踏着楼梯的脚步声和书房里发出的轻微响动,四周寂静无声。接着一阵声响,抽屉打开了,还有翻动书页的声音。随着一声咒骂声,一根火柴擦亮了,书房里出现一片黄色火焰。这时本丁先生已到了客厅,透过门缝,他看清了书桌和打开的抽屉,书桌上还有一支点燃的蜡烛,就是没有发现小偷。他站在那里,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本丁太太尾随丈夫也慢慢地下了楼,她脸色苍白,神情非常紧张。看来小偷一定是本村的居民,这个推测鼓足了牧师的勇气。 他们听到钱币的叮当声,知道小偷找到了家中的储蓄——共两镑十先令(都是半镑一个的金币)。一听到钱币的声音,本丁先生不禁冲动起来,他紧握拨火棍冲进书房,后面紧跟着本丁太太。 “快投降吧!”本丁先生大喝一声,可他马上呆若木鸡地楞在那儿,书房里显然是只有他一个人。 刚才明明有人在房里走动,怎么会不见了呢?他们站在那儿喘了会气,本丁太太穿过屋子,到屏风后面去寻找。出于相同目的,本丁先生弯腰在书桌下察看一番。本丁太太又把窗帘翻过来,本丁先生则观察了烟囱,还用拨火棍捅了捅。然后本丁太太又查看了字纸篓,本丁先生打开了煤箱盖最后他们都停了下来,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我可以发誓”本丁太太嚷道。 “蜡烛!谁点的蜡烛?”本丁先生问。 “抽屉!”本丁太太大叫道,“还有,钱也不见了!” 她急忙赶到门口。 “怪事,天大的怪事” 走廊里传来一声喷嚏声,他们连忙冲出去,就在这时,厨房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把蜡烛拿来!”本丁先生一面带路一面说。他们同时听见匆忙拉开门闩的响声。 当本丁先生打开厨房门的时候,他隔着碗柜,看到后门刚被打开。晨曦中,外面的花园显得朦朦胧胧。他肯定窃贼还不曾走出门去。门开着,过了不一会儿,又砰地一声关上了。这时本丁太太来了,她手里的蜡烛摇曳不定,烛光闪烁发亮这一切都发生在他们进厨房的一刹那间。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他们又重新把后门闩上,彻底查看了厨房、伙食房和碗柜,最后又走进地下室。不管他们如何搜寻,结果却连个鬼影也没找到。天亮了,这一对衣冠不整的牧师夫妇还在楼下呆呆出神,旁边那支淌着泪的蜡烛也奄奄一息,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天下的怪事真多呀”牧师一直反反复复地说,至少有二十遍。 [book_title]第六章 疯狂的家具 星期一圣灵降临节的清晨,米莉还没被打发干活去,霍尔太太和丈夫就早早起床了。他们一声不响地来到地窖。清晨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是绝对保密的,他们决定在啤酒的成分上稍稍搞些小花招。 刚走进地窖,霍尔太太突然发现,忘了从套间里取一瓶菝葜①来。她是干这种事的老手,一向由她亲自动手,所以理所当然吩咐霍尔上楼去拿。霍尔先生走到楼梯口,看见陌生人的房门半开半掩,觉得非常奇怪。这当儿他没有多想,顾自走进自己的房间,按照指示,很快找到了那个瓶子。 可是当他下楼的时候,发现前门的门闩拨开了——因此那扇门实际上只不过虚掩着。他一琢磨,不禁联想起楼上陌生人的房间和泰迪·汉弗莱的意见。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昨晚霍尔太太锁门的时候,他在一旁举着蜡烛。想到这里,他发了阵呆,然后拿着瓶子重新上楼去。他敲了下陌生人的房门,没有回答。 又敲了几下,然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果然不出他所料,床上和房间都是空的。更令人奇怪的是,客人仅有的那件外套和绷带都散落在椅子和床沿上。那顶边缘下垂的大毡帽则十分随便地歪戴在床柱上。 “乔治①!你找到我要的东西了吗?”霍尔先生独自站着,直到从地下室里传来妻子的喊声。霍尔太太的质问故意提高了尾音,这是萨塞克斯西部村民急躁的表现。于是霍尔先生急忙转过身,跑下楼去。 “珍妮②,”他趴在地窖梯阶的栏杆上说,“看来汉弗莱说的是真的。他不在屋里,他跑了,前门的门闩也已经被拉开了。” 起初霍尔太太没听懂,等她明白过来以后,便决定亲自去看看那间空房间。霍尔走在前面,手里仍拿着那只瓶子。 “他人虽不在,衣服却都在里面,真奇怪,一大早他不穿衣服出去干吗?”他低声嘀咕着。 据事后回忆,当他们踏上地窖台阶时,他们都仿佛听见前门的开关声。可是看见门依然关得好好的,又没有其他东西在那儿,所以当时谁也没留心这件事。霍尔太太在走廊上从她丈夫身边走过,抢先跑上楼梯。有人在楼梯上打了个喷嚏。霍尔在她后面相隔六级楼梯,以为是她在打喷嚏,而她走在前面,还以为是霍尔呢。她一把推开房门,站在那里向房内细看,“真奇怪!”她叫道。 她似乎听见身后有吸鼻涕的声音,可是回头一看,霍尔还在离她十几英尺远的楼梯口,感到非常诧异。可是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她身边。她走到床边,弯下腰,把手放在枕头上摸一摸,然后又把手伸到被子下面。 “冷的,”她说,“他起床至少一个多小时了。”就在这时,一件最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被子突然自动鼓起聚成一个小山峰,接着又一个倒栽葱跃到床头护栏上,就像有一只手抓住被子中央,用力一甩似的。那顶毡帽随即也从床柱上跳了下来,在空中划了大半个圆圈,朝着霍尔太太脸上直冲过去。接着,一块海绵从脸盆架上飞了起来。椅子也来了,它把上面的衣裤随便抛向一边,古怪地干笑着,那笑声非常耳熟。突然它自动翻转过来,把四只脚对着霍尔太太,瞄准了一会儿,便朝她直冲过去。霍尔太太尖叫一声,连忙转过身去,于是四只凳脚缓慢而又坚定地朝她后背顶来,把她和霍尔同时逼出屋子。房门在他们身后猛烈地关上,并且立即上了锁。 在楼梯口,霍尔太太几乎晕倒在霍尔先生的怀里。这时候米莉听到尖叫声也赶来了,霍尔先生和女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夫人抬下楼,马上给她服了急救药。 “妖精,”霍尔太太说,“准是妖精,我在报上读到过。桌子和椅子乱舞” “再喝一口吧,珍妮,”霍尔说,“它会使你镇静下来。” “把他锁在外头,”霍尔太太喊道,“别让他再踏进这所房子。 我是想到过我早该料到的呀!那遮着的眼睛、裹起来的脑袋,礼拜天从不上教堂。还有那些瓶子——谁也不该有那么多呀。他还让家具都中了邪我的宝贝家具啊!那把椅子,在我还是女孩的时候,我亲爱的母亲常坐的那把椅子,现在它居然敢跳起来反对我” “再喝一点吧,珍妮,”霍尔说,“你的神经完全错乱了。” 早上五点钟,金色的阳光照耀大地,他们让米莉过街去把铁匠森德·华杰斯喊起来。 华杰斯先生是位见多识广、足智多谋的人,对这件事的看法,他考虑再三说:“假如不是妖术的话,砍掉我的脑袋。对付像他那号人,最好的办法是用马蹄铁①。” 他来了,显出非常慎重的样子。他们希望他上楼到那个房间去看看,可是他看上去并不着急,似乎更愿意在走廊里讨论讨论。在马路对面,赫克斯特的徒弟出现了,他正打算把卖烟草窗口的铺板取下来,也被叫来一起商量。自然,几分钟之后赫克斯特先生也来了。他们就像天才的盎格鲁萨克逊议会的议员那样,讨论来讨论去,只是高谈阔论,没有果断的行动。 “先谈谈实际情况吧。”森德·华杰斯先生坚持道,“首先必须肯定,现在被门而入是否妥当。一扇门总是一打就破的,可是一旦打破了就没法再使它不破了。” 突然,楼上的房门奇妙地自动打开了。大家惊奇地抬起头。只见陌生人裹得严严实实地走下楼梯,他从那副大得出奇的眼镜后面注视着众人,脸色比平时显得更加阴沉和毫无表情。他直挺挺死板板地缓步走下楼来,始终瞪着眼。他穿过走廊,然后停下了脚步,依然瞪着眼。 “看那儿!”他说,大家顺着他戴手套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靠近地窖门口的地上放着一瓶菝葜。然后他走进客厅,当着众人的面,“砰”的一声,恶狠狠地把门关上了。 直到关门声余音完全消逝,大家还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要是还不能算异乎寻常的话,”华杰斯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要是我,我就进去问问,”华杰斯对霍尔先生说,“我必须要求他解释一下。” [book_title]第七章 陌生人现形 实际上,陌生人是在早晨五点半左右走进“车马旅店”的客厅的。他拉上窗帘,关好门,一直待到将近中午时分。眼看着霍尔先生被喝退后,谁也不敢再冒险走近他。 这样,整整一个上午,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吃过。他拉了三次铃,拉第三次时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他的愤怒,一个劲地用力拉着。可是依然没人答理他。 “活该!让他‘见鬼’去吧。”霍尔太太说。 不久零星传来本丁牧师家失窃的消息,于是两件事马上被联系到一块儿了。霍尔先生在华杰斯的陪同下去请示地方长官谢格尔福斯先生了。屋里静得怕人,没有人敢上楼去,谁也猜想不出陌生人在干什么。只听见从那房间里传来来回走动的重重脚步声,不时地夹着一两声咒骂声,以及纸张撕裂和瓶子碰撞的破裂。 这一群胆小而又十分好奇的人,愈聚愈多了。赫克斯特太太来了;几个套着漂亮的短上衣的快乐小伙子,打着棉纸领带——因为今天是圣灵降临节的星期一——也加入进来。他们七嘴八舌,倒也并不在乎一定要弄明白什么。年轻的阿基·哈克却总爱耍点小聪明,弄点新花样,他走进院里,在低垂的窗帘缝里偷看了一下,尽管什么也没看见、却十分得意,于是其他几个青年人也马上一窝蜂地跟着他去东张西望。 圣灵降临节的星期一难得遇上这样的好天气,沿街摆了十几个摊子,还有一个打靶场,铁匠铺旁边的草坪上停着三辆黄色和褐色的马车,几个陌生的男女正在布置一个套椰子的游戏场。他们的打扮很新奇,男的穿着蓝色紧身衣,女的都围着白围裙,头上戴着插满一大堆羽毛的帽子,就跟图画中的人一样。“紫鹿旅馆”的伍迪厄和兼卖旧自行车的皮匠贾格斯先生,正把一串王室旗帜和英国国旗拉过马路,横挂在空中。这些旗帜原先是用来庆祝维多利亚女王即位五十周年的。 客厅里被遮得一片漆黑,只有一线阳光透进。陌生人躲在屋里,样子十分可怕,看得出来,长时间的饥饿,加上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使他又热又难受。他不得不透过深色的眼镜看他的文字材料来打发时间,要不然就把他那些肮脏的小瓶子弄得乒乓作响,还不时地对着窗口咒骂几声。好事的年轻人虽然隔着窗帘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却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咒骂声。壁炉边的墙角有五六个摔破的玻璃瓶碎片,空气中还夹着一股刺鼻的氯气气味,当时屋里的情景就是这样。 将近中午,客厅的门突然打开了。陌生人站在门口,死死地瞪住酒吧里的三四个人。 “霍尔太太,”他喊了一声。于是就有人赶紧去叫霍尔太太过了不多一会儿,霍尔太太来了,她有点气喘吁吁,因此看上去显得来势汹汹。霍尔先生外出到现在还没回来,她早已准备好如何应付这局面了。她托着个小托盘,里面是一张没有付款的帐单。 “先生,您是在等您的帐单吧?”她说。 “为什么不给我开早饭?为什么不给我做饭?铃响也没听见?你以为我不吃也能活下去吗?” “为什么还不付帐?”霍尔太太说,“我想要知道的是这个。” “三天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在等一笔汇款” “三天前我就说过,我可不愿意等什么汇款。你才等了半天的早饭,而我却等了五天的帐,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你倒说说!” 陌生人顿时语塞,咒骂了一声,虽然声音不怎么响,可是大家都听得很霍尔太太并不示弱。 陌生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愈发像一个发怒的潜水头盔了。在酒吧里,人人都觉得这下霍尔太太占了他的上风。不然,他不会说出下面的话。 “哦,好太太”他不安地说。 “别叫我‘好太太’,”霍尔太太立即打断了他。 “我对你说过,我的汇款还没有来。” “汇款?真是的。”霍尔太太说。 “可是,我敢说我的口袋里” “三天前你就说过了,除了一英镑以外,你什么也没有了。” “是的,可我又找到了些。” “嗨!嗨!”酒吧里有人发出了怪叫声。 “可我不明白,你是从哪儿找到的?”霍尔太太问。 这句话显然惹恼了陌生人,他用力顿顿脚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确实很奇怪。你的钱是从哪儿找到的?”霍尔太太说,“在我为你结帐、开早饭,或者你还想叫我做什么之前.你必须先要回答我几个我无法理解的问题,同时也是这里每个人都急于想要知道的事。我要知道你在我楼上的椅子里搞了什么鬼,为什么你的屋子里头是空的?你又是怎么进去的?住这屋子的人都是从门口进出——这是规矩,可是你却没有这么做。我必须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我还要知道 “住嘴!”突然陌生人愤怒地举起戴手套的手,握紧拳头跺着脚,那样子实在怕人,霍尔太太立刻不做声了。 “看来你不知道,”他说,“我是谁,我是什么人。好吧,我立即让你看看。”说着他张开手掌贴在脸上,然后又极快地缩了回来。天哪,他的脸中央变成了一个黑洞。“瞧这!”他说着走向前,把一样东西递给霍尔太太。她正吃惊地注视着那张变了形的脸,不由自主地把东西接了过来。等到低头一看,不禁尖声高叫起来,慌忙把它扔在地上,身体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瞧那鼻子,陌生人的红得发光的鼻子,正在地板上滚动,发出空纸板的声音。 接着他除下了眼镜,不知想干什么,酒吧间里每个人都吓得喘不过气来了。他摘下帽子,挥舞着手,胡乱地去扯自己的胡须和绷带。有几分钟,大家呆呆地看着他这粗暴的举动,一种不祥的预兆笼罩酒吧里的每个人。“啊,我的天哪!”突然有人惊叫起来,因为看见他的胡须和绷带全掉下来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事吗?霍尔太太吓得瞠目结舌,尖叫一声向外逃去。大家也都惊慌失措地夺路而逃。他们原以为至多看到一些疤痕、破相什么的,一种实实在在看得见的恐怖,可是如今却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这是一种无形的恐怖。只看得见绷带和假发飞过走廊,一跳一跳地飞进酒吧,于是人们你挤我,我挤你,乱作一团。刚才还站在那里的一个语无伦次的怪人,转眼间他的齐衣领之上整个都没有了,什么也看不见了,虽然衣领之下仍是个有血有肉、能自由走动的陌生人。 村里的人听到一片喧哗尖叫,他们抬头往街上一看,只见“车马旅店”里的人正在没命地往外跑。他们看见霍尔太太摔倒在地上,泰迪·汉弗菜打她身上一跃而过,接着是女仆米莉的一声尖叫——她是听到吵闹声后从厨房里赶来的,正巧撞在无头人的后背上。 村里的人听到一片喧哗尖叫,他们抬头往街上一看,只见“车马旅店”里的人正在没命地往外跑。他们看见霍尔太太摔倒在地上,泰迪·汉弗菜打她身上一跃而过,接着是女仆米莉的一声尖叫——她是听到吵闹声后从厨房里赶来的,正巧撞在无头人的后背上。 “啊呀,准是个妖怪!” “那么,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有没有伤害那姑娘?” “我想他一定拿着刀追她去了。” “哎呀,你怎么到现在还没闹清楚呀,没脑袋就是没脑袋,我可不是指说话没头没脑,我是说这人没有了脑袋!” “没有了脑袋还能活吗?胡说,这是变戏法。” “谁胡说!他一扯下脑袋上的绷带,我亲眼看见,真的” 于是,大家争先恐后,都想亲眼看一看门里的情况,自动地形成了一个楔形,愈是胆子大的人,愈是挨近旅店的门口,成为这楔形的尖端。 “我看见了,他站在那里!”那个站在楔形最尖端的人说,“我听见那姑娘尖叫起来,于是他转过身子,我看见她的裙子一闪,他就追上去了。不出十秒钟,他又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一片面包和一把刀,好像在盯着看。后来他走进那扇门去了。确确实实,我告诉你吧,他根本没有脑袋,你恰巧错过机会,没有瞧见” 因为后面一阵骚动,说话的人不得不闭了嘴,闪过一边,让出一条路给决定要进屋的一小队人马。为首的是霍尔先生,他满脸通红,显得异常果断,后面是村警博比·杰弗斯先生,接着是素来办事谨慎的华杰斯先生。现在他们是持有传票而来的。 大家赶紧七嘴八舌地向他们报告着不同的情况。 “不管他有没有脑袋,”杰弗斯说,“我都得逮捕他,现在我就要逮捕他了。” 霍尔先生疾步跨上台阶,一直跑到客厅门口,一看房门敞开着,“警察,”他说,“动手吧。” 杰弗斯走了进去,接着是霍尔,最后跟着华杰斯先生。在朦胧中他们看见那个没有脑袋的身体正对着自己,一手拿着咬过的面包,一手拿着一小块奶酪。 “就是他。”霍尔说。 “干什么?”躯体的衣领上传来一声严厉的责问。 “你是个犯了罪的怪客,先生,”杰弗斯回答,“传票上要抓的是你这个人,不管你有没有脑袋,公事公办 “滚开!”这个身体一面叫,一面开始朝后退。 突然他把面包和奶酪使劲地往地上一扔、霍尔先生则及时把桌上的刀子抓在自己手里。陌生人把左手的手套脱了下来,一下子甩在杰弗斯的脸上。杰弗斯不得不撇下关于传票的声明,一把握住那只没有手的手腕,并且抓住了看不见的喉咙。立刻,杰弗斯的膝盖上挨了响亮的一脚,疼得大叫起来,可他还是紧抓住不放。这时候,铁匠华杰斯就像守门员一样做好了准备,霍尔把刀顺着桌子向他滑过去。然后,当警察和陌生人扭作一团、摇摇晃晃打到跟前时,霍尔走上前,拳脚交加,也厮打起来。 抓在自己手里。陌生人把左手的手套脱了下来,一下子甩在杰弗斯的脸上。杰弗斯不得不撇下关于传票的声明,一把握住那只没有手的手腕,并且抓住了看不见的喉咙。立刻,杰弗斯的膝盖上挨了响亮的一脚,疼得大叫起来,可他还是紧抓住不放。这时候,铁匠华杰斯就像守门员一样做好了准备,霍尔把刀顺着桌子向他滑过去。然后,当警察和陌生人扭作一团、摇摇晃晃打到跟前时,霍尔走上前,拳脚交加,也厮打起来。 “快抓住脚!”杰弗斯咬紧牙关说。 霍尔先生正想照办,忽然肋骨上重重挨了一脚,一时动弹不得。华杰斯眼看着无头陌生人翻身压在杰弗斯身上,便拿着刀子向门口撤退。这时,赫克斯特先生和锡德桥的马车夫正从外面挤进来,打算维护一下法律和治安,不料正和华杰斯撞个满怀。正在此时,突然从碗柜上滚下三四个瓶子,一股难闻的刺鼻气味立即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愿意投降。”陌生人喊道,虽然他已经把杰弗斯打倒在地。过了一会儿,这个既没有头又没有手(他的右手套也脱了)的怪躯体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这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他一边说,一边似乎在大喘气。 听到话音从不见头颅的空荡荡的地方发出来,实在是天下奇闻。可是萨塞克斯的农民却是天下最讲究实际的人,杰弗斯也站起身来,拿出手铐准备执行任务,突然他却愣住了。 “我说”杰弗斯刚开口,就打住了,他觉得这样做实际上已毫无意义了。“该死!照我看,手铐用不上啦!” 陌生人把胳膊伸到背心前,说来简直难以置信,凡是他的空袖口所到之处,背心上的钮扣都自动解开了。然后他嘀咕了几句关于他膝盖的话,弯下腰,似乎在摸索他的鞋和袜。 “哎唷!”赫克斯特突然叫起来,“这根本不是一个人。只是些空荡荡的衣服。瞧!你可以一眼看到他衣领的下面和衣服的衬里。我可以把我的胳膊伸进去” 他说着果真伸出手去。可是,好像在空中碰到了什么东西,便尖叫一声,把手缩了回来。 “拿开你的手,别碰我的眼睛,”空中传出恶狠狠的警告声。“事实上我的整个儿都在这里。头、手、脚和人体的所有部分。只不过你们看不见。这真麻烦,我是个隐身人,事情就是这样。伊宾村的乡巴佬没有理由和我处处作对,对不对?” 随着这声音,人们所能看见的,确是一套钮扣全解开了的、宽松地挂在无形的架子上的衣服。瞧,这衣服竟自动站了起来。两条袖子管儿叉着腰。 这时又有几个男人进来了,房里拥挤不堪。 “隐身人?”赫克斯特并不理会陌生人的辱骂,“谁听说过这样的事?” “也许是很奇怪,但并不犯法呀。为什么这儿的警察要用这种方式袭击” “不!那是另一回事,”杰弗斯说,“毫无疑问,也许你没弄明白,我这里有一张传票,这是真的。我并不关心隐身法,我来是为了盗窃案。有一户人家的门被打开了,而且还丢了钱。” “噢?” “实际情况表明” “胡说八道!”隐身人说。 “那好吧,”隐身人说,“我去,我马上就去,但不要手铐。” “这是规矩,”杰弗斯说。 “不戴手铐,”隐身人坚持道。 “请原谅,”杰弗斯说。 忽然那身体坐了下来,人们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见皮鞋、袜子和裤子都已经被踢到桌子底下去了。然后他又跳起来,把上衣甩到一旁。 “快,快拦住!”杰弗斯马上明白过来,他连忙抓住背心,背心挣扎着,接着衬衫就从里面滑了出来,落在他手中的只剩下一件又空又软的背心。“抓住他!”杰弗斯大声喊叫,“他一脱光衣服就” “抓住他!”人人都喊了起来,向那舞动着的白衬衫扑去,现在这是隐身人的唯一踪影了。 霍尔张开双臂向衬衫冲来,衬衫袖子朝他的脸狠狠一击,霍尔先生一个踉跄,栽倒在教堂执事杜萨姆老头的怀里。一会儿那件衬衫被举了起来,它一面挣扎,一面空荡荡地舞动着袖子,就像一个人从头顶上脱衣服一样。杰弗斯一把拉住它,结果反倒帮忙把它拉扯下来。接着他在空中挨了一下嘴巴,于是他立即抽出警棍,狠狠一棍,正巧揍在泰迪·汉弗莱的脑袋瓜上。 “当心!”人人都这么说,他们一面手忙脚乱地抵挡着,一面又胡乱地瞎打一气。“注意!”“关上门,别让他溜了!”“我抓到了!他在这儿!”到处都是大叫大嚷,大惊小怪地好像人人都挨了打似的。森德·华杰斯最识时务,鼻子上的猛然一击使他彻底清醒过来,他把门打开,带头往外逃。其余的人纷纷跟着他,片刻之间,都挤在门口,谁也出不去。人们还在继续殴打。教徒菲普斯的门牙给敲掉了,汉弗莱的耳朵软骨受了伤。杰弗斯的下颚上挨了一拳,当他转身时,在赫克斯特和自己身体中间撞到一样使他们没法靠拢的东西。他触摸到一个肌肉发达的胸脯。这时,这一群情绪激昂、手忙脚乱的人都冲到了拥挤的大厅里。 “我捉住他了!”杰弗斯一面高喊,一面跌跌撞撞地喘着粗气从人丛中钻出来,脸红脖子粗地跟他那看不见的敌人搏斗着。 这场光怪陆离的战争迅速地向门口卷去,沿着旅店门前的六级台阶翻滚而下,两旁的人们站立不稳,左右摇晃。杰弗斯躺在地上,发出一种被勒得窒息的声嘶力竭声,可是他的手还是紧紧抓牢不放。他尽力想用膝盖顶住那个看不见的人,可终于力不从心,身了被转了几圈以后、最后脑袋沉重地向旅店门口的砂砾上栽下去,这时他才不得不松开了手。 人们激动地高喊“抓住他!”“隐身人!”在场的一个不知名的小伙子,立刻冲了上去,抓住了什么,可是随即又一失手跌倒在横躺着的警察身上。马路上一个妇人直着嗓子尖叫一声,因为她莫名其妙地被撞了一下。一只狗显然被踢了一脚,吠叫着跑进赫克斯特的庭院里去了。就这样,隐身人突出重围逃跑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处,用各种手势无可奈何地比划着。事情虽已过去,恐惧仍未消失。突然,不知是谁带的头,人们又惊慌起来,迅速向四处散开,就像狂风吹散落叶似的,一转眼把他们吹回到村子的各个角落。只有杰弗斯还一动不动地躺在旅店门口的台阶上,他脸朝天,双膝微微向上弯起。 [book_title]第八章 在途中 第八章特别简短,所讲的是本区的业余博物学家吉宾斯。当时他正独自躺在开阔的高地上,周围几英里内几乎连个鬼也没有。可是当他正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身旁有人咳嗽、打喷嚏,还夹着自言自语的咒骂声。他四处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可是毫无疑问,这些声音确实是存在的。你听,它还在继续咒骂着。听那口气和用词的丰富,这声音肯定出自一个知识分子之口。后来声音愈来愈响,又慢慢地轻微下去,最后消失在远处。他觉得声音是向着阿德丁的方向去了。忽然又响起了一阵痉挛性的喷嚏声,然后完全寂静了。吉宾斯并没有听说当天上午所发生的事情,可眼前发生了如此奇特、令人惶惑不安的现象,一下子搅乱了他那哲学家般旷达宁静的心情。他急忙站起身,匆匆走下山丘陡坡,尽快向村里走去。 [book_title]第九章 托马斯·马维尔 首先我们必须把汤姆斯·马弗尔先生描述一下:一张肥胖而肌肉松弛的脸,中间鼓起一个圆锥形的鼻子,那张贪杯的大嘴永远动个不停,古怪的胡须总是可怕地往上翘起。他的身体本来就相当肥胖,而短小的四肢使这个特点更加显著。他头戴一顶皮绒帽,衣服上的好几处钮扣都用麻绳和鞋带代替;甚至连紧要部分也是如此。这些就足以表明他是个单身汉。 在离伊宾村约一英里半的阿德丁地方的高原上,汤姆斯·马弗尔先生正坐在路旁,双脚伸在沟里。他脚上只套了双破烂的袜套,没有穿鞋子,因此看得见大拇趾很大,像一只警觉地竖着的狗耳朵。他悠闲地(无论做什么事,他总是悠然自得的)望着一双缚带子的皮靴出神。这是他好久以来所穿过的最好的靴子,可惜稍稍大了些。另一双靴子在干燥的天气里穿倒是很合适的,不过碰上潮湿天,靴底就显得太薄了。汤姆斯·马弗尔先生以前讨厌大靴子,可是后来又讨厌潮湿,最终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该最讨厌什么。今儿个难得天气这么好,他又没什么事可做,就把四只靴子整整齐齐排放在草地上,细细查看它们。突然他发现这两双靴子在青草和鲜嫩的龙芽草中间显得那么寒酸。他此刻是那么专注,连背后有人在说话,他也一点儿不吃惊。 “它们毕竟是靴子呀。”身后的声音说。 “都是布施的靴子。”汤姆斯·马弗尔先生歪着脑袋厌恶地瞪着它们,“天下最难看的究竟是哪一双呢?真该死,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嗯,”那声音说。 “我也常常穿比这更坏的靴子——实际上,我也没穿过什么。可也没有比这更出丑了——请允许我这么说。我叫卖了好几天了,先是叫卖靴子,因为我对它们已经腻透了。当然,它们都还相当结实。真想不到一个流浪汉的靴子竟如此苦命。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不妨告诉你,在这个该死的郡里,我费尽了心机,除了这两双靴子外.其他什么也没得到。我在这郡里要了十多年的靴子,可他们竟这样对待我。” “这个郡真可恶,”声音说,“人人猪狗不如。” “可不是!”汤姆斯·马弗尔先生说,“老天爷啊,瞧这些靴子!真是糟透了!” 他掉过头向右肩望去,想看看对方的靴子,以便作一番比较。天哪!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他满以为能够看到靴子的地方,并没有什么靴子,甚至连腿也没有。他又转过头朝左边看了看。同样也是既没有靴子也没有腿。这时他才惊吓得醒过来。“你在哪儿?”汤姆斯·马弗尔一面回头说,一面连忙爬起来。什么也没有,除了一片旷野,只有针叶形的绿色金雀丛在远处随风摇晃。 “是我喝醉了吗?”马弗尔先生说,“还是白日做梦?难道刚才是我自己在跟自己说话?什么——” “别害怕,”一个声音说。 “别跟我捉迷藏了,”汤姆斯·马弗尔先生马上跳起身来,“你在哪儿?我会怕?呸!” “别害怕。”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你这笨蛋,一会儿该轮到你害怕了。”马弗尔先生说,“你究竟在哪里?让我瞧瞧你” “该不会你是埋进地底下的鬼吧?”停了一会马弗尔又诅咒一声。没有回答。汤姆斯·马弗尔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光着脚,他的外套也东西南北,高原四周一片荒凉。那条由北向南的道路,两旁是狭狭的浅沟和白色的路桩,一眼望去平坦又空旷。除了那只田凫外,蔚蓝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没有。“上帝保佑,”马弗尔先生一面说一面把外套披上肩,“准是喝醉了,我知道。” “不是喝醉了,”那声音又响了,“你要镇静些。” “嘿!”马弗尔先生说,他的脸也变得红一块、白一块,“是喝醉了。”他默默地重复着,同时睁大眼睛,慢慢转过身去。“我听见有人在说话,我发誓。”他嗫嚅着。 “当然听到了。” “又来了。”流浪汉说着闭上眼睛,把手搁在额上,做了个悲剧的姿势。他突然觉得有人揪住他的领子,猛烈摇撼起来,使他更加晕头转向。“别装傻!”那声音说。 “我——疯——了!”马弗尔说,“天哪,准是那些倒楣的靴子,搞乱了我的好脑袋。要不然准是见鬼了!” “都不是,”那声音说,“听着!” “我的脑袋!”马弗尔喊道。 “等一等,”那声音提高了许多,听起来有些激动,似乎是在竭力克制着自己,声音有些发颤。 “怎么?”汤姆斯·马弗尔突然感到好像有一只手指按在自己的胸前。 “你以为我只是你的幻觉——一种幻像吗?” “你还能是什么别的吗?”马弗尔搔搔自己的后脑勺。 “很好,”那声音和缓下来,“那么我就用石头砸你,试试能不能改变你的看法。” “可是你在哪儿?” 那声音没有回答。“嗖”地飞来一块小石子,显然是从空中来的,差点打在马弗尔先生的肩上。他刚一转身,看见又一块小石子跳到空中,曲曲弯弯地绕着圈子,悬空停留了片刻,突然迅速地向自己的脚上打来。他大吃一惊,躲闪不及,小石头呼的一声打在一只光脚趾上,然后弹跳到沟里去了。汤姆斯·马弗尔先生跷起一只脚,哇哇大叫地跳着。然后他拔腿就跑,却被一个无形的障碍物绊倒,摔了个倒栽葱,就势坐在地上。 “现在,”第三块石头又莫名其妙地跳到空中,悬在流浪汉的头顶,“你还说我是你的什么幻觉吗?”那声音说。 马弗尔先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挣扎着站起身,可是立刻又被什么东西推倒在地,不得不一动不动地躺下了。 “要是你再挣扎,”那声音说,“我就用石头砸你的脑袋。” “这是地地道道的讹诈,”汤姆斯·马弗尔先生坐起来说。他手里握着受伤的脚趾,眼睛瞪着第三块飞石。“我真弄不明白,石头自己会飞起来,还会说话。算了吧,我投降。” 第三块石头于是落了下来。 “很简单,”那声音说,“我是个隐身人。” “请给我解释一下吧,”马弗尔痛得直喘气,“告诉我,你藏在哪儿?你是怎么把自己藏起来的?” “我是看不见的。这是最主要的,我要你明白的就是” “可是你在哪儿呢?”马弗尔插嘴道。 “这儿——在你前面六码的地方。” “天哪,算了吧!我又不是瞎子。再说下去,你要说你只是稀薄的空气了,是不是?别以为我是个无知的流浪汉” “是的,我就是稀薄的空气。你能透过我的身体看出去。” “什么!难道你连个躯壳也没有?除了声音——叽叽喳喳,就这一些吗?” “我也是一个人——有血有肉,要吃要喝也要穿不过我是隐身人。明白吗?隐身人。道理很简单,就是看不见的人。” “什么,真的吗?” “是的,一切都是真的。” “把手伸过来。”马弗尔说,“假如正像你说的那样,假如它不是奇形怪状天哪,你怎么握得这么紧,我简直要跳起来了 他用另一只闲着的手指摸到了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他小心翼翼地顺着胳膊摸上去,摸到一个强壮的胸膛,又摸到一张长满胡子的脸。马弗尔不禁惊恐万分。 “太奇怪了!”他说,“这比斗鸡还刺激呢!我能隔着你看见半英里以外的一只兔子,却一点都瞧不见你——只是” 他认真地看着显然是一无所有的空间,“吃过面包和奶酪了吗?”他握着那只看不见的胳膊问。 “不错。还没有消化呢。” “啊,”马弗尔先生说,“真是太奇妙了。” “当然。不过这一切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奇妙。” “这对于孤陋寡闻的我来说,实在是够奇怪的了,”马弗尔先生说,“哦,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说来话长,还有” “真是太玄啦,简直把我都弄糊涂了。”马弗尔先生说。 “听我说:我需要帮助。我不幸到了这种地步,突然遇见了你。要知道光着身子,什么也做不成,我正在走投无路,愤怒得发狂,我想杀人正在这时候我看到了你” “天哪!”马弗尔先生忍不住叫道。 “我走近你背后——犹豫了一下——走开了。” 马弗尔先生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 “可是我站住了。我对自己说,‘瞧,这个人和我一样,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他正是我所需要的人。’于是我又回转身找你来了。你,而且”“天哪,”马弗尔说,“我越听越糊涂了。我想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希望得到什么帮助?隐身人!” “我要你帮我找些衣服,安排个住的地方,当然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我失去它们已经好久了。假如你拒绝的话——那么!相信你会答应的——不答应也得答应。” “我要你帮我找些衣服,安排个住的地方,当然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我失去它们已经好久了。假如你拒绝的话——那么!相信你会答应的——不答应也得答应。” “镇静一下吧,”那声音说,“现在你必须照我的吩咐去做。” 马弗尔先生绷着脸,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我已经选定了你,”那声音继续说,“除了那边的几个混蛋,只有你知道隐身人这件事。你得做我的助手。帮助我——我会给你很多好处。隐身人是个强有力的人。”他猛地打了个喷嚏,不得不暂停一下。 “可是假如你敢出卖我,”他说,“假如你不按我的指示去办” 他停了下来,在马弗尔先生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马弗尔先生立刻惊恐地尖叫起来。“我不想出卖你。”他一边说,一边躲开那些看不见的手指,”无论做什么,都别这样想,我所要做的一切,就是帮助你——只要告诉我应该做什么,(天哪!)无论你干什么,我都愿做你的助手。” [book_title]第十章 马维尔来到艾坪 第一阵惊慌失措过去之后,伊宾村的人们还在那里议论纷纷。怀疑派突然抬了头——这是一种相当神经过敏的怀疑,尽管他们并没有更多的根据,但他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隐身人的存在确实令人难以置信,真正眼看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或领教过他膂力的人,毕竟是屈指可数。在这仅有的几个目击者中,华杰斯先生已不再露面,他胆小怕事地躲进自己的家门,谁也看不见他。杰弗斯先生则依然不省人事地躺在“车马旅店”的客厅地板上。对所有伊宾村的人来说,那些伟大、离奇、脱离现实的想象往往不及细小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东西有影响。人们翘首以待盼望了一个多月的圣灵降临节,终于在星期一盼到了。旗帜在伊宾村上空欢乐地飘扬,人人都穿着节日的盛装。到了下午,那些原来疑神疑鬼的人也开始娱乐起来。他们假设他早已走了,并猜想他只是对大家开了个玩笑而已,所有的人——不管信与不信的——这一天都特别和蔼可亲。 海斯门的草地上呈现一片欢乐,这里搭起了一个帐篷,本丁太太和几个妇女正在准备茶点,主日学校的孩子们在副牧师和卡斯、萨克布特两位小姐的带领下,正在赛跑、做游戏。毫无疑问,气氛是有点不安,可人人都装作无所谓,竭力掩盖所经历的无名恐惧。村前草坪上,有一根斜挂着的绳子,一端系在一个滑车上,可以将人猛烈地向对面的沙堆抛去。这和荡秋千及套椰子游戏一样,在青年中颇受欢迎。还有盛大的舞会。一架打气风琴连在一架回转木马上,使空气中飘荡着刺鼻的油味和刺耳的音乐。早晨去过教堂的俱乐部会员,佩带着粉红色和绿色的徽章,显得十分漂亮。还有几个爱时髦的人,用颜色鲜艳的带子装饰他们的圆毡帽。老弗雷契对于过节特别虔诚,透过窗口的茉莉花或通过敞开的门,都能看到他正小心翼翼地站在架在两张椅子上面的木板上。粉刷他前屋的天花板。 下午四点钟左右,另一个陌生人从高原来到村子。他身材矮胖,戴着一顶破旧的皮绒帽,走得气喘吁吁。他的双颊一会儿瘪下去,一会又鼓起来,长满雀斑的胖脸神色十分不安,连那竭力想迈得轻松的步子也显得有点儿勉强。他在教堂附近拐了个弯,直向“车马旅店”走去。除了其他的人,老弗雷契清楚记得在人群中看到过他,他的古怪举止引起了老头儿的注意,以致刷子上的白粉浆流进上衣袖口也没在意。 套椰子的老板觉得陌生人好像在自言自语,赫克斯特先生也有同感。这个人在“车马旅店”台阶下停住了脚步。据赫克斯特先生观察,他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才决定进旅店的。那人终于跨上了台阶,向左一拐去开客厅的门。赫克斯特先生听到从房里和酒吧传出声音,有人提醒那人走错了门。 “这间屋子是不准外来人进去的!”霍尔说。于是来者笨拙地掩上门,走进酒吧间了。 几分钟以后,他又出现了,用手背抹了抹嘴唇,摆出了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赫克斯特先生看见他东张西望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鬼鬼祟祟地向庭院大门走去,客厅的窗户正朝着庭院。那陌生人犹豫了一会儿,靠在门柱上,掏出一只陶土的短烟斗。装烟的时候,他的手指在颤抖,当他笨手笨脚点着烟斗后,就交叉着手臂,懒洋洋地抽了起来。他不时地向院子迅速地瞥上一眼,由此可见他的这副懒散相完全是装出来的。 这一切都是赫克斯特先生从卖烟草的窗口隔着罐头亲眼看见的,由于这个人的行为诡谲,他决定继续观察下去。 “来人哪,抓小偷!”赫克斯特叫喊着,马上拔腿就追。 赫克斯特接下去的经历虽然非常短促,却是令他永世难忘。他看见那人离得很近,正向教堂拐弯处和高原的道路飞奔。他看见村口的旗帜和远处的庆祝活动,可只有一两个人转过脸来注视着他。他一边高喊“捉贼”,一边勇敢地向前追去。可追赶了十来步,他的小腿突然被什么东西神秘地缠住了,这时他已不是在跑,而是在空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驰着。他看见自己的脑袋离地面愈来愈近,眼前飞舞着成千上万个流星,至于后来嘛,他便茫然不知了。 [book_title]第十一章 车马客栈 为了要弄清旅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必须追溯到赫克斯特先生最初在橱窗里看见流浪汉的时候。 那个时候,卡斯先生和本丁先生都在客厅里。他们郑重其事地研究着早上所发生的一切,并且在征得霍尔先生同意后,彻底检查了隐身人的东西。村警杰弗斯已经清醒起来,几位好心的朋友把他护送回家了。隐身人散落的衣服已被霍尔太太拿走,屋子也重新收拾过了。窗下那张陌生人平时工作用的桌子上,卡斯几乎一眼就看见三大本标志着“日记”的笔记本。 “日记,”卡斯将三本册子放在桌上,“现在我们总能发现一些情况了。”牧师按着桌子站着。 “日记,”卡斯重复着,一面坐了下来,抽出其中一本搁在另两本上面,把它翻了开来,“哼——衬页上没有名字。讨厌!密码。还有数目字。”牧师走过来,隔着他的肩膀看着。 卡斯逐页翻看着,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哎呀,全都是些密码,本丁。” “没有图解吗?”本丁问,“没有插图能表示” “你自己看吧,”卡斯说,“有些是数目字,有些像是俄文之类的文字,有些是希腊文。关于希腊文,我想你” “那当然,”本丁先生拿出自己的眼镜,一面擦一面说,突然他感到很不自在——说实在,他头脑里的那点希腊文已所剩无几了,“是啊——希腊文,当然,这也许能提供一点线索。” “我给你找一段。” “还是让我把这些‘日记’先看上一遍,”本丁先生还在擦他的眼镜,“总得先有个大概的印象,卡斯,然后我们再找线索。” 他咳嗽了一声,戴上眼镜,并且郑重其事地把眼镜整了整,又咳了一声,看来免不了要当场出丑了,但他希望突然发生什么事,让他避免出现窘态。他若无其事地把卡斯递给他的那本册子接了过来。这时果然有事情发生了。 门突然开了。 两个人都大吃一惊,回过头一看,发现进来一个满脸长满红斑、头戴皮绒帽的汉子,这才放下心。 “是酒吧间吗?”那人问,眼睛不住地四下张望。 “不是,”两个人同时回答。 “在那一边,我的朋友,”本丁先生说。 “请把门关上,”卡斯先生不耐烦地说。 “好吧,”这不速之客说,嗓音低沉,和他开头问话时的沙哑声音大不相同。“到了,”他仍用刚才的声音说,“让开!”接着他关上门就不见了。“我看准是个水手,”本丁先生说,“一个有趣的家伙。让开,真是的,你瞧,连进出房间都忘不了他的航海术语。” “我想也是,”卡斯说,“今天我的脑子全糊涂了。门就这么打开了——真把我吓了一跳。” “等等,”卡斯说着走过去锁上门,“现在我想不再会有谁打扰我们了。”在他锁门时,有人抽吸了一下鼻涕。 “有一点是不容争辩的,”本丁把卡斯身旁的一张椅子拉了起来,“最近以来伊宾村确实发生了不少怪事——非常奇怪。当然,我不能相信这种荒诞无稽的隐身术的故事” 近以来伊宾村确实发生了不少怪事——非常奇怪。当然,我不能相信这种荒诞无稽的隐身术的故事” “你是不是——你能肯定比如说一面镜子幻觉是很容易产生的。我不知道你见过真正的魔术师没有” “我不想再争论了,”卡斯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本丁,现在这儿正好有几本笔记。瞧!这些文字我想大概是希腊文!肯定是希腊文。” 他指着一页的中间。本丁先生微微有点脸红,他把脸凑近些,显然他的眼睛并不好使。这个小人物的希腊文是最差劲的了,但他坚信教会以外的人一定都以为他是懂希腊文和希伯来文的。眼下——他有必要承认自己不行吗?他该不该设法掩饰一下呢?突然他觉得脖子后面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动动脑袋,却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这种感觉实在令人不可思议——只沉重而又结实的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的下巴毫无抵抗地紧按在桌子上。“别动,小人物!”一个声音低沉地说,“要不然就砸碎你俩的脑袋。”他偷偷看了旁边的卡斯一眼,只见他也和自己一样吓得面如土色。“恕我无礼,”那声音说,“可是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们什么时候学会偷看一个研究家的私人备忘录的?”声音说,两个下巴同时往桌上一撞,两副牙齿也同时格格作响。 “你们什么时候学会闯入一个不幸者的私人房间的?”又撞击了一下。 “他们把我的衣服放到哪里去了?” “听着,”那声音说,“窗户都关紧了,门上的钥匙我也取下了。我是个相当强壮的人,除了隐身术外,我手上还有一根拨火棍。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立即把你们打死,然后一走了之,这毫无疑问——明白吗?好吧。如果我放了你们,你们能否保证按我的指示去做,而决不干蠢事呢?” 牧师和医生面面相觑。医生装出一副可怜相。“好吧。”本丁先生说,医生也随即附和了一声。于是脖子上的压力放松了。两人坐了起来,都是满脸通红,还不停地扭动着自己的脑袋。 “请你们坐在原地别动,”隐身人说,“这儿就是拨火棍,看见没有?” “当我走进这房间的时候,”隐身人用拨火棍分别在两位来客的鼻尖上一指,接着说,“我没想到屋里居然有人,我原以为能找回我的几本备忘录,还能找一套衣服。衣服在哪儿呢?不——别起来。我知道衣服不在了。现在这种天气,白天很暖和,一个隐身人不妨赤身裸体跑来跑去——可是晚上却很冷。我需要衣服——还有其他的东西。我还要那三本笔记簿。” [book_title]第十二章 隐身人发怒 由于某种原因,我们不得不再次话分两头,当然读者很快就会明白的。当客厅里正发生着上一节里所说的这一切的时候,也就是赫克斯特先生正在注视马弗尔先生倚着门抽烟的时候,距离大约十二码的地方,霍尔先生和泰迪·汉弗莱正在漫无目的地谈论着伊宾村那个唯一的话题。 突然,客厅的门被猛地撞了一下,一声尖叫,然后——又平静了。 “喂!”泰迪·汉弗莱喊道。 “喂!”酒吧间的人也喊了一声。 霍尔先生对事情反应很慢,但从来很稳妥。“这不对头,”他说着从酒吧间后面绕到客厅的门口。 他和泰迪同时来到客厅门口,神色都很慌张。“出事了,”霍尔说。汉弗莱也点点头。他们闻到一阵阵难闻的化学品气味,还听见有人说话声,声音很轻,压低嗓子说得很快。 “你们好吗?”霍尔敲着门问。 轻轻的谈话声突然止住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传出了声响,接着是一声尖叫:“不,不能!”紧接着是一阵忙乱,一只椅子推翻了,又是一阵挣扎声,然后又静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汉弗莱喊道。 “你——们——好——吗——先——生?”霍尔先生又大喊起来。 “很——好。请别——插嘴。”里面传来牧师的回答,声调古怪还有点颤抖。 “奇怪!”汉弗莱说。 “奇怪!”霍尔先生也说。 “叫我们‘别插嘴’,”汉弗莱说。 “我听见了,”霍尔说。 “还抽了一下鼻子,”汉弗莱说。 他们继续听着。屋里的说话声又轻又急促。“我不能,”本丁先生提高了嗓子说,“我告诉你,先生,我不愿意。” “说什么呀?”汉弗莱问。 “本丁先生说他不愿意,”霍尔说,“看来他不是在跟我们说吧?” “不体面!”本丁先生在里面说。 “‘这太不体面’,”汉弗莱说,“我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谁在说话?”汉弗莱问。 “好像是卡斯先生,”霍尔说,“能听清说些什么吗?” 一片寂静。里面一阵嘈杂,没法听清。 “好像谁在扔桌布,”霍尔说。 霍尔太太出现在酒吧间的柜台后面。霍尔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并要她也过来听听。霍尔太太才不愿听她丈夫的摆布。 “你在那儿听什么?霍尔,”她说,“这么忙的日子,难道你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 霍尔先生想用眼神和手势来向她解释,不料霍尔太太非常顽固,越发提高了嗓门。于是霍尔和汉弗莱只好摇着头、叹着气、蹑手蹑脚回到酒吧间,比划着手势向她解释。 起初她根本不想了解他们所听到的情况,后来她又吆喝着让霍尔闭嘴,只许汉弗莱一个人告诉她怎么回事。她认为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也许他们只是在搬动家具。 “霍尔太太,我也听见了。”汉弗莱说。 “可能是”霍尔太太开始有点动摇了。 “嘘!”泰迪·汉弗莱轻声暗示他们别做声,“我听见窗子摇动的声音。” “哪儿的窗子?”霍尔太太问。 “客厅的窗子。”汉弗莱说。 每个人都站在那里细听。霍尔太太的眼睛正好看着前面,那明晃晃的长方形旅店大门、宽敞整洁的马路,还有对面被骄阳晒起了漆泡的赫克斯特铺面,一切如往常一样没料到就在这时,突然对面的门开了,赫克斯特紧张地瞪大眼睛,挥舞着手臂,从里面跑了出来。 “来人哪!”赫克斯特喊道,“抓小偷!”他从斜刺里穿过门框,向院子的大门奔去,很快就不见了。 在这同时,客厅里传来一阵喧嚷,夹着关窗的声音。 霍尔、汉兆莱,还有酒店里的其他人,立刻乱哄哄地冲到街上。他们看见一个人迅速地绕过教堂的拐角,向马路奔去。而奔跑中的赫克斯特先生,在空中来了个杂技般的跳跃动作,结果跌了个倒栽葱。沿街的人们,有的惊慌地站着不动,有的连忙向他们奔来。 赫克斯特先生跌得不省人事。汉弗莱停下来看他,霍尔和两个队酒吧里出来的工人立刻向拐角冲去,一面大声地嚷嚷。马弗尔先生闪过教堂墙角,很快消失了。于是他们立即得出个荒谬的结论,认定这就是隐身人,只是突然变得有形了,就沿着小巷继续追逐下去。可是不等霍尔跑出十二码,他就惊叫一声,身子向旁边飞去。他一把抓住边上一个工人,结果连这个工人也跌倒在地。他受到的袭击正如足球赛中叫人绊了一交一样。另一个工人绕了个圈子跑过来,瞪眼瞧瞧,以为霍尔是不小心摔倒的,转身正要继续追赶,结果也像赫克斯特一样,脚脖子给绊住了。当第一个工人挣扎着想站起来的时候,被突然而来的拳头打倒在一旁,这一拳的力量大得足足可以打倒一头牛。 在他倒下去的时候,很多人从村里的草坪那边冲到了拐角的地方,为首的是套椰子游戏场的老板,他穿着蓝色的短上衣,身体非常结实。他看见巷子里有三个男人可笑地瘫在地上.此外不见任何人,不禁感到十分奇怪。就在这时,他稍后的一条腿出了毛病,他向前一倾滚到一边,正好握住了伙伴的脚,那人也跟着跌倒了。后面赶来一大群人,匆忙中煞不住脚,免不了在他们身上乱踩乱踢,有些人甚至摔倒在他们身上,于是又招来一顿臭骂。 霍尔、汉弗莱和工人们奔出屋子时,霍尔太太还是留在酒吧间的钱柜旁边,多年的经验使她干什么事都显得有条有理。突然客厅的门开了,卡斯先生跑了出来,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就立刻冲下台阶,向教堂拐角奔去。“抓住他!”他一边奔,一边不停地大喊,“别让他扔掉那包裹,只要他拿着包裹就看得见他。” 他根本没料到还有个马弗尔,因为隐身人是在院子里把笔记本和一包东西交给马弗尔的。卡斯先生气得脸部变了形,显得既愤怒又坚决,但是他的穿戴却不敢恭维——这是一条白色的软围裙,恐怕只有让希腊人穿才合适。 “抓住他!”他咆哮着,“他拿走了我的裤子!——还剥光了牧师的所有衣服!” 当卡斯先生走到旅店台阶的中间时,听见身后一片混乱声中,突然发出一声咆哮声,紧接着一记响亮的耳光。听得出这就是隐声人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挨了一拳而痛得发狂似的好容易,卡斯先生终于回到了客厅里。 “他回来了,本丁!”卡斯冲进来说,”你自己留神吧!” 本丁先生站在窗口,正想把壁炉前的地毯和一张《西萨莱报》围在身上。 “谁回来了?”他问,吓得他险些儿把“衣服”掉在地上。 “隐身人!”卡斯一面说,一面向窗口冲去,“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吧。他打得发疯了!真疯了!” 一瞬间,卡斯已经到了庭院里。 “天哪!”牧师在恐怖中犹豫不决地喊道,不知该怎么才好。突然他听见旅店走廊里有一阵可怕的挣扎声,于是就很下了决心。他爬出窗口,匆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迈开两条小胖腿,尽快地向村中逃去。 隐身人的一声咆哮,随后牧师的一次值得纪念的逃遁,从这个时候开始,发生在伊宾村的这个故事就无法再作连贯的叙述了。没有人能知道,也许隐身人的初衷只是想掩护马弗尔,让他带着笔记本和衣服逃走。他的脾气从来不曾好过,这一次由于偶尔的一拳,便全部发泄了出来。仅仅为了满足伤害别人的欲望,他肆无忌惮地见人就打。 想象一下吧:满街都是奔跑的人,到处是一片砰砰关门声,大家都在你抢我夺地寻找安全的地方。弗雷契老头本来就用一块木板搭在两只椅子上,造成一个不稳固的平衡面;可以想象,当骚动的人群碰倒它时,那将会出现多么可怕的局面!一对秋千上的情侣,在遭到突然的袭击时,会何等惊恐!一场骚乱刚刚停止,高悬着彩带和旗帜的伊宾街上,满地都是椰子、推倒的帐篷和撒落的糖果。除了那余怒未息的隐身人外,四下冷冷清清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到处是关窗闩门的声音。偶尔有个躲在玻璃窗后面的家伙,偷偷扬起眉毛,眼睛向外窥探,这就是唯一可以看见的人了。 隐身人肆无忌惮地打碎了“车马旅店”所有的玻璃窗以后。又把一盏路灯扔进了格罗格兰太太的客厅。通往阿德丁的那条沿路电报线被切断了,这一定也是他干的。完成这一切以后,由于那一身绝技,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在伊宾村,人们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影子,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他完全消失了。 一直过了两个钟头左右,伊宾人才开始胆怯地抬起头来,冒险来到伊宾街上,窥视这圣灵降临节的支离破碎的景象。 [book_title]第十三章 马维尔提出辞职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在通往布兰勃赫斯特的路上,一个又矮又胖、戴着顶破旧的皮绒帽的流浪汉,穿行在暮色中的榉树林间,举步艰难地走着。他手里拿着三本用一条相当精致的松紧带扎在一起的笔记本,此外还有一个用蓝桌布裹着的包裹。他脸色通红,显得又惊恐又疲乏,他步履匆促,有一个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老跟着他。同时他好像一再地躲避着一只无形的手。 “你要是再从我这里溜走,”那声音说,“你听见吗,要是你再敢溜走” “天哪,”马弗尔先生说,“我的肩膀上已经全是伤了。” “你要是再想溜走,”那声音说,“我发誓,我就打死你。” “我并不想溜走。”马弗尔先生简直要哭了.“我赌咒,我并不想溜走。我不知道有那么个该死的拐角,完了,我怎么会知道有这么个拐角呢?我已经为此挨过揍了” “注意听着,要不然你还得挨揍,”那声音说。于是马弗尔先生马上闭上嘴,两腮鼓鼓的,眼睛里充满无奈的神情。 “让那些坏事的乡巴佬拆穿了我的秘密,真是糟糕透了。你还想带了笔记本跑掉。有几个人居然逃跑了,真便宜了他们这里本来没人知道我是隐身人,可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我又怎么办呢?”马弗尔先生低声问。 “到处都传遍了,还将登在报纸上!人人都在找我,人人都提防着”那声音明显地咒骂了起来,然后停住了。马弗尔显得更加无奈,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走呀!”那声音说。 马弗尔先生通红的脸变成了死灰色。 “别把笔记本掉了,笨蛋!”那声音严厉地说, “事情已到了这地步,”那声音说,“我只能利用你你不过是个不中用的工具,可是我必须利用。” “我是个“可怜’的工具。”马弗尔说。 “一点不错。”那声音说。 “我是你所能找到的最糟的工具了。” “我的身体不太好。”马弗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不够强壮。” “是吗?”那声音说。 “我的心脏很衰弱。这没什么——但愿我能够挺过去。可是,天知道,我也许会倒下去的。” “怎么?” “我没有你所需要的胆量和力气。” “我会鼓励你的。” “希望你不要这样做。你知道,我不愿扰乱你的计划,可是出于害怕和忧虑,我也许会扰乱你的计划” “你最好别这样,”那声音呆板地强调着。 “我想我还是死了的好,”马弗尔说。 “这是不公平的,”他说,“你必须承认我完全有权利……” “走吧,”那声音说。 马弗尔加快了脚步,他们又沉默地走了一段。 “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马弗尔先生说。 可这并没能打动隐身人的心,他不得不改用另一种方式。 “我这么干能得到什么呢?”他满腹委屈可怜兮兮地说。 “你给我住嘴!”那声音突然提高,叫人听得简直心惊肉跳,“我会好马弗尔加快了脚步,他们又沉默地走了一段。 “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马弗尔先生说。 可这并没能打动隐身人的心,他不得不改用另一种方式。 “我这么干能得到什么呢?”他满腹委屈可怜兮兮地说。 “你给我住嘴!”那声音突然提高,叫人听得简直心惊肉跳,“我会好做得” “我告诉你,先生,我不是做这种事的人,完全不是。这太” “你再不给我住嘴,当心你的手腕。”隐身人说,“我得好好想想。” 不久,有两道黄色的光线从树林里透射出来,暮色中隐约出现一所教堂的方塔。 “走过村庄的时候,我会把手放在你肩膀上,”那声音说,“直往前走,别干蠢事。否则你会倒楣的。” “我明白,”马弗尔先生叹了口气,“我全明白。” 这个满面愁容的流浪汉,戴着一顶破旧的皮绒帽,提着包裹,走过村庄的街道,绕过灯火明亮的窗户,在愈来愈浓的夜色中消失了。 [book_title]第十四章 在斯托伊港口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的时候,那位风尘仆仆、脸也没刮的马弗尔先生坐在斯多港近郊的一家小客店门外。他双手深深地插进口袋里,不时地鼓起双颊,显得十分疲倦和不安。他身旁的几本笔记本,现在已经改用绳子捆在一起了。由于隐身人改变了他的计划,那个包裹被扔在布兰勃赫斯特以外的一个松林里。马弗尔先生坐在长凳上,虽然根本没人注意他,但他仍然十分焦躁不安。他的双手老是在几个衣袋里,神经质地摸索个不停。 就这样将近过了一个小时,一个上了年纪的水手,拿了一张报纸,从小客店里出来,坐在他身旁。 “天气真不错啊,”水手说。 马弗尔紧张地看看四周,“很不错,”他说。 “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气候。”水手用一种不容否定的口气说。 “的确。”马弗尔先生说。 水手拿出一根牙签,道了声歉,便专心地剔起牙来。同时,他顺便打量了一下肮脏不堪的马弗尔先生和他身旁的几本笔记本。刚才当他走近马弗尔的时候,曾听见钱币掉进口袋的声音。以流浪汉的这副外表,口袋里居然会这么有钱,这使他感到很惊讶。他脑子里原先就闪过一个念头,现在又联想到那一点上去了。 “书吗?”他啪的一声折断牙签突然问。 马弗尔先生吃了一惊,看了看笔记本。“噢,是的,”他说,“是的,是书。” “书里面总有好些奇怪的事情。”水手说。 “你说得对,”马弗尔先生说。 “书外面还出了些特别奇怪的事情。”水手说。 “这话也是实在的。”马弗尔先生说。他瞧了对方一眼,接着又向四周打量了一下。 “譬如报上就登了特别奇怪的事情。”水手说。 “是这样。” “就在这张报上。”水手说。 “啊?”马弗尔先生说。 “有一条新闻,”水手说着,眼睛有意识地盯着马弗尔,“一条关于隐身人的新闻。” 马弗尔咧着嘴,搔搔面颊,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发烧。“他们还写了些什么?”他有气无力地问,“在奥地利还是在美国?” “都不是,”水手说,“就在此地。” “天哪!”马弗尔先生不能不吃惊。 “我说‘此地’,当然不是就指这儿,我指的是在这儿附近。”水手的话大大缓和了马弗尔的紧张情绪。 “一个隐身人?”马弗尔问,“那么,他干了些什么呢?” “什么都干了,”水手用眼睛观察着马弗尔,大声说,“一切该死的事都干了。” “我已经有四天没看报了。”马弗尔说。 “伊宾村就是他最初露面的地方。”水手说。 “是吗?”马弗尔说。 “他在那儿突然出现了,可是并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瞧,这一的的确确见过他——虽然没有看清楚。报上说他住在‘车马旅店’,似乎谁也说不清他曾有过什么不幸,直到有一天旅店里发生了一次争吵,报上说,他头头的绷带扯下来了,这时才发现他的脑袋是看不见的。他们马上要抓他,不过,报上说,他脱光了衣服逃走了,不过在逃跑前还拼死搏斗了一番。报上说,在搏斗中,他把我们可贵而能干的警察杰弗斯打成重伤。一篇相当真实可靠的新闻,是不是?有名有姓,什么都不缺。” “天哪!”马弗尔一面不安地左顾右盼,一面还用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数他的钱,同时脑子里充满了新奇的想法。“这新闻真令人吃惊。” “可不是,我称它为特别新闻。以前我从没听说过什么隐身人,确实从没听说过,可现在,听到的怪事就这么多” “他就干了这些吗?”马弗尔先生故作镇静地问 “还不够?”水手说。 “没有找个什么机会再回去吗?”马弗尔说,“逃走了,就完了,呃?” “完了!”水手说,“怎么!——还不够吗?” “太够了。”马弗尔说。 “我认为够了,”水手说,“我认为够了。” “他没有帮手吗——报上没提他有帮手吗?”马弗尔焦急地问。 “有这样一个人你还觉得不够?”水手说,”没有,谢天谢地,还没有说他有什么帮手。” 说到这里,水手略微停了停,继续道:“一想到这家伙在四处乱跑,我就觉得不舒服!既然他现在还逍遥法外,从某些迹象可以推测,他已经——我想他们的意思是,他已经向——斯多港来了。要知道,这儿就是斯多港啊!这回可不是什么美国奇闻了。想想吧,他会干些什么!要是他喝醉了酒,想找你麻烦,你怎么办?假如他想抢劫——又有谁能阻挡得住?他可以到处乱闯。可以偷,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一群警察中间穿来穿去,就像你我躲开一个瞎子一样,甚至还要容易些!尽管瞎了的听觉非常灵敏。随便哪儿有酒他就想” “当然,他有非常有利的条件,”马弗尔先生说,“那么” “你说得对,”水手说,“他是有有利条件。” 在这段时间内,马弗尔先生一直专注地在观察自己的四周。倾听最轻微的脚步声,寻找有什么看不见的动作。最后他仿佛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用手捂住嘴咳了一声。 他又向四周看了看,倾听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身,低声对水手说:“跟你说实话吧,我恰巧知道一些关于隐身人的事情。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噢!”水手说:“你?” “是的,”马弗尔先生说,“我。” “真的?!”水手说,“我想问” “你会大吃一惊的,”马弗尔先生用手捂住嘴说,“真是骇人听闻。” “你快说!”水手说。 “怎么啦?”水手关切地问。 “牙痛。”马弗尔先生说,把手放在耳朵上。接着他抓起身旁那几本笔记簿,“我想我得走了。”说完,古怪地沿着凳子似乎故意绕开对方走了。 “可是你正要告诉我关于隐身人的事呀!”水手提醒道。 马弗尔先生好像在暗自嘀咕。 “骗人的勾当。”一个声音说。 “是个骗人的勾当。”马弗尔先生说。 “可是登在报上呢。”水手说。 “也是骗人的勾当,”马弗尔说,“我熟悉那个造谣的家伙。根本就没有什么隐身人啊唷!” “那么这张报纸又是怎么回事?”水手问,“你的意思是说” “一句也不可信。”马弗尔一口咬定。 水手被弄得大眼瞪小眼,手里还拿着报纸。马弗尔先生痉挛地把头转来转去。“慢着,”水手站起身来慢慢地说,“你是说” “我就是这么说的。”马弗尔说。 “那么你为什么让我把这些骗人的废话给你说下去呢?你居然让一个人自己捉弄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马弗尔先生鼓起双颊,他也在生自己的气。突然,那水手脸涨得通红,他紧紧握着双拳。“我整整为你说了十分钟,”他吼道,“你,你这个可恶的畜生王八蛋,一点规矩也没有” “别跟我吵嘴,”马弗尔先生说。 “吵嘴?我好心好意” “来,”一个声音说。于是马弗尔先生突然把身子转了一圈,迈着古怪的步伐走开了。 “你还是滚吧,”水手说。 “谁滚开?”马弗尔先生说,他歪斜着身子,古怪而急促地往后退去,时不时身体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走了一程以后,他开始独自含糊地诉说起来,不知是为了抗议还是反驳。 “混蛋!”水手叉开两腿,双手叉在腰间,看着远去的身影。“瞧着吧,你这个混蛋,想捉弄我!没门,报上登着呢!” 马弗尔先生一边撤退,一边断断续续地反驳了一阵,退到拐弯处后就不见了;可是水手仍然威风凛凛地站在马路中间,直到来了一辆屠夫的车子,他才让开。他转过身向斯多港走去。“到处尽是些莫名其妙的混蛋,”他轻声地自言自语道,“他想捉弄我,拿我寻开心——这就是他耍的把戏报上登着呢!” 不久,他还听到发生在附近的一件怪事。当天早晨有人看见在圣·迈克尔巷拐角的地方有“满满的一把钱”(绝对不少于此)凭空沿着墙角在飞翔。当时发现这一奇迹的也是一名水手。他马上下意识地伸出手,不料钱没抓到,却被推了个倒栽葱。当他站起身的时候,这一把凭空飞翔的金钱已经不知去向。我们的这位水手表示:他是个很愿意相信别人的人,但这件事似乎太不合情理了,不过从这以后,他也觉得需要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了。 十天以后,贝多克地方的新闻已经趋向陈旧了,那位年长的水手揣摩了这些事实,方始清醒过来,那可恶的隐身人不就曾经有一度出现在他的身边,与他擦肩而过吗? [book_title]第十五章 奔跑的人 小山上有一座观景楼,从这儿可以俯瞰贝多克的全景。傍晚时分,开普医生正坐在这楼的书房里。这是一间很舒适的小房间,北面、西面、南面——三面都有窗。书架上排满了书籍和科学杂志,还有一张宽大的写字台。朝北的窗下放着一架显微镜、玻璃片、精密仪器、培养液和零散的装化学试剂的瓶子。虽然天空还留着落日的余辉,小书房的太阳灯已经亮了。窗帘高挂,因为没有外人张望,所以暂时不需要放下。开普医生是个瘦长的年轻人,一头淡黄色的头发,胡子却有部分斑白了。他希望他所从事的工作能使他获得皇家学会会员的资格。加入皇家学会,在他看来,是一种极大的荣誉。 现在他刚刚放下手中的工作,口里衔了一支笔,恰然地欣赏着对面那座山背后的落日的金色光芒。约摸过了一分钟,突然,他看见一个小小的黑黑的人影,越过山顶朝他这里跑来。那人身材矮小,戴着一顶高帽子,迅速地移动两腿,跑得极快。 “又是一头蠢驴,”开普医生说,“就像早上在拐角处撞在我身上的那位一样,还胡说什么‘隐身人来了,先生!’我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迷住了这些人。我们可不是生活在13世纪呀。” 他站起身,走到窗口,凝视着那黝黑的山坡和那奔下山坡的矮个子男人。“他看上去急得要命,”开普医生说,“可是他好像跑得很吃力,即使他的衣袋里装满了铅,他的步子也不会比现在更沉重。” “嗨,赶得好吃力啊,先生!”开普医生说。 可转眼间,从贝多克延伸到山岗高处的几幢小别墅把这个狂奔的人遮没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出现了。就这样,他在三幢独立的房子之间时隐时现,直到最后被山坡挡住了视线,再也看不见了。 “蠢驴!”开普医生骂了一声,转过身回到写字台跟前。 可是在外面马路上看见这个亡命之徒的人,就没有像开普医生那样小看他了。虽然他们看见这个狂奔者汗流侠背,布满汗水的胖脸一副恐惧的惨相,但是在他奔跑的时候,身上的衣袋震得叮当响,就像一只装满了的钱袋在来回晃荡。他睁大了眼睛,既不看左边也不顾右边,只是盯着山下点着灯、挤满人的地方。他张大了那张难看的大嘴,沙哑而大声地喘着粗气,嘴角堆满了白色的黏沫。他所经过的地方,人们都停下了脚步,不安地张望着。他的匆忙狂奔使得每个人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相互询问,都想知道出了什么事。 不久,在远处的山上,一条正在路上溜达的狗突然受惊地叫了起来,一下窜到一扇门底下躲了起来。当人们还在疑神疑鬼的时候,有一样东西——仿佛一阵风——伴有一种啪、啪、啪的声响,像喘气似的从身旁冲了过去。 顿时人们高声尖叫起来,纷纷跳下人行道。接着是一片惊呼。山下的人们也很快本能地感染到了这种恐怖。在马弗尔离他们还有一大段路的时候,街上已经又喊又叫乱作一团了。大家一听到这消息,立刻都逃进屋里,关门插闩一阵忙乱。马弗尔拼足老命作一次最后冲刺。可是恐怖已经捷足先登,它赶在了他的前面,顷刻之间笼罩了全城。 “隐身人来了!隐身人!” [book_title]第十六章 在快乐的板球手旅馆 “快乐的板球手”旅馆就坐落在山脚下电车轨道起点的地方。酒吧的伙计把两条红通通的胳膊搁在柜台上,正和一个脸色苍白的贫血的马车夫讨论着养马经,另一个蓄着黑胡子,穿着一身灰色衣服的人,一面喝着伯坦啤酒,嚼着奶酪饼干,一面操着美国口音同一个下了班的警察在闲聊。 “听,外面在嚷些什么?”贫血的马车夫突然改变了话题,他从旅馆的又黄又脏的窗帘上方往山上瞧,正巧,有人在外面奔过。 “也许哪儿失火了,”伙计说。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突然旅馆的门被猛地推开,马弗尔冲了进来。他蓬头垢面,皮绒帽也丢了,外套领子也撕开了。他抽泣着痉挛地转过身,想把门关上,可是门被一条皮带挡着,只能半掩半开。 “来了!”他颤声地尖叫着,“他来了!隐身人!就在我的后面。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我,快救救我!” “把门关上,”警察说,“谁来了?你嚷嚷些什么?”他来到门口,把皮带取下,门就关上了。那位美国人去把另一扇门也关上了。 “让我到里面去。”马弗尔一面哭,一面摇晃着身体,手里还紧抓着那几本笔记本。“把我藏起来,随便锁进什么地方。我告诉你,他在追我,我从他那里逃跑了,他说他要杀死我,他真会这么干的。” “别担心,”黑胡子说,“门已经关上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让我到里面去吧。”马弗尔才说完,突然,那扇关着的门被捶得震动起来,吓得他又高声尖叫起来。接着又是一阵急骤的敲门声,外面还有人在叫喊。 “喂,”警察喊道,“是谁啊?” 墙上有一块像门一样的嵌板,马弗尔以为是门,发疯似的向它冲过去,“他要杀死我——他有一把像刀那样的家什,啊,上帝——!” “来,”那伙计说,“到这儿来。”说着他掀起了柜台板。 门外又在叫唤了,马弗尔已经冲到酒吧柜台后面。“别开门,”他叫道,“千万别开门。我该往哪儿躲呢?” “这么说,这就是隐身人了?”黑胡子把一只手放在背后,“我想这一次我们可以长长见识了。” 话音刚落,突然从外面传来旅馆窗子被砸碎的声音,紧接着街上又传来一阵叫喊声和奔跑声。警察站在长凳子上,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到底是谁在门口。可他下来的时候蹙起了眉头。“是那家伙,”他说。此刻,马弗尔已经被锁进饮酒厅里,伙计挡在厅门口,他看了看那扇被打破了的窗子,终于禁不住内心的胆怯,走到另外两个人身边去了。 突然一切都静下来了。“我要是带着警棍就好了,”警察一面说,一面犹豫不决地向门口走去,“只要门一打开,他就进来了,没法阻止他。” “你先别忙着开门,”贫血的马车夫不安地央求道。 “拉开门闩,”黑胡子说,“要是他进来”他晃了晃手中的左轮枪。“那不行,”警察说,“这是杀人。” “我很清楚自己在什么国家,”黑胡子说,“我可以打在他的腿上。把门闩拉开!” “别在我背后开枪!”伙计伸长了脖子在窗帘上张望。 “好吧。”黑胡子说。他准备好了左轮枪,便弯下腰,亲自动手拉去门闩。警察、马车夫和伙计都面面相觑。 “所有的房门都关上了吗?”马弗尔问,“他正在偷偷地兜过来。他机灵得像鬼似的。” “天哪!”壮实的伙计说,“后面,快去看看那些门!我说”他束乎无策地向周围看看。饮酒厅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还响起锁门的声音。“还有院了的门,还有一扇便门。院子的门 他从酒吧后门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一把切肉的刀。“院子的门开着呢,”他说,那一片厚厚的下嘴唇,显得特别突出。 “也许他已经在屋里了。”马车夫说。 “他不在厨房里,”伙计说,“那边有两个女人,我用这把小牛肉刀到处都捅过戳过了,她们也认为他没有进来。她们已经留神” “你把门闩上了吗?”马车夫又问。 “别以为我是娃娃。”伙计说。 黑胡子把枪收了起来。就在这时,柜台板突然自动关了下来,伴着一声”咔嚓”声,插销也自己插上了。接着一声巨响,饮酒厅门的门扣被撞断了,门也大开了。他们听到关在里面的马弗尔像一只被擒的兔子那般厉声尖叫,于是马上攀过柜台去救他。“砰”的一声,黑胡子的左轮枪响了,饮酒厅墙上的穿衣镜顿时开了花,玻璃碎片叮叮当当落了一地。伙计走进房间,只见马弗尔古怪地扭曲着身子,抵通往院子和厨房的那扇门,拼命挣扎。伙计略一迟疑,门飞开了,马弗尔也被拖进了厨房。随着阵阵尖叫、稀里哗啦锅盘倒地声,头朝下的马弗尔被强行拖着,直往后移,一直拖到厨房门口,门闩已被拨开。原先想抢在伙计前面的警察这时冲了进来,他的身后紧跟着那马车夫。警察一把抓住那只拉住马弗尔衣领的看不见的手,可是他的脸上却挨了揍,不由得踉跄地后退几步。门开了,马弗尔使出吃奶的劲儿,死死赖在门里。马车夫在一片混战中抓到了什么东西。 “我逮住他了!”马车夫叫道。 那伙计忙伸出通红的手臂过来帮忙,显然,他也抓住了那看不见的东西。“他在这儿!”伙计喊道。 可隐身人一抬手,马弗尔一下子就跌倒在地。趁人们在门边大打出手,马弗尔赶紧朝他们的脚后爬去。 突然一声大喊一一一大家第一次听清隐身人的声音,因为警察踩在了他的脚上。于是他狂怒了,抡起拳头像木棍似的飞舞起来。马车大的软肋上被踢了一脚,他痛苦地哼了一声,弯下了身体。从厨房通向饮酒厅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仿佛在掩护可怜的马弗尔先生逃命。直到这时,厨房里的人才发现自己在毫无目标地厮打。 “他到哪儿去了?”黑胡子说,“出去了吗?” “这儿来。”警察说着走到院子里。 一片瓦”呼”的一声从他头顶掠过,飞进厨房,砸碎了桌子上的碗具。 “我得给他点厉害瞧瞧,”黑胡子说完,一根枪管在警察的肩旁闪一下,五颗子弹,一颗接着一颗向瓦片飞来的地方射去。因为找不到准确的目标,黑胡子不得不沿着一条弧形进行扫射,因而子弹就像车枪上的辐条一样,发射到狭小的庭院里。 “我得给他点厉害瞧瞧,”黑胡子说完,一根枪管在警察的肩旁闪一下,五颗子弹,一颗接着一颗向瓦片飞来的地方射去。因为找不到准确的目标,黑胡子不得不沿着一条弧形进行扫射,因而子弹就像车枪上的辐条一样,发射到狭小的庭院里。 “五颗子弹,”黑胡子说,“大精彩了,四张A一张王①。谁去把灯拿来,咱们来摸摸他的尸体吧。” [book_title]第十七章 肯普医生的客人 开普医生一直埋头在书房里写东西,直到听见“砰、砰、砰”,接二连三的枪声,才使他惊觉地抬起头来。 “嘿,”开普医生一面听,一面又把笔衔在嘴里,”谁在贝多克放枪?现在这些蠢驴又想于什么?” 他走到朝南的窗下,推上窗子,探出半个身体俯视山下城镇。一排排点着煤气灯的窗户、参差不齐的屋顶和带庭院的店铺,鳞次栉比,星罗棋布。 “好像‘快乐的板球手’门前围着一大群人,”他一面嘀咕,一面继续留神观看。接着他把视线从城市的上空移向远处,眺望远处的港口。那儿除了船上有几点灯火闪烁,码头上也有一些光亮———个很小的、多角形的建筑物折射出的光芒,远远看去就像一颗小小的黄宝石。一轮新月上了西山,星光灿烂像是在热带似的。 开普医生的思想索回在未来社会的远景中,竟忘记了时间。五分钟过去了,他才清醒过来,叹了口气,重新拉下窗子,回到自己的书桌边。 他漫不经心地写着,自从听到枪响以后,他不断走神,似乎无法集中思想。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前门的门铃响了。他坐在那里倾听。他听见女佣人去开门,于是就等她上楼来,可是并没有见她上来。“这是怎么回事?”开普医生有点纳闷。 他试着重新开始工作,却没有成功,于是就站起身,离开书房,走下楼去。在楼梯口,他按了按铃,女佣人出现了。他隔着栏杆问:”是送信的吗?” “准是哪个捣蛋鬼按的铃。”她回答。 “今晚我老是坐立不安。”他自言自语道。于是又回到书房,这一次他决定不再受任何干扰。 一会儿他又埋头工作起来。书房内除了“滴答、滴答”的钟声以外,就剩下书桌上台灯的光圈里那支鹅毛笔轻声疾书的沙沙声。 开普医生结束他的工作,已是深夜两点多了。他站起身,打了个呵欠,下楼去睡觉。他脱掉了外套和背心,忽然觉得有点口渴,于是拿了一支蜡烛,下楼到餐厅去找一杯威土忌。 长期从事科学研究工作使他成为一个非常细心的人。当他穿过大厅走回来时,发现楼梯下那块擦鞋垫旁边的漆布上有一个深色的斑点。他上楼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个斑点,它可能是什么呢?显然是某种下意识在起作用,他终于拿着东西又回到大厅。他放下威士忌,弯下腰去仔细检查那个斑点。他很快发现这一点东西,无论是它的黏性还是颜色都像一摊快干的血迹,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大惊小怪。 他又拿着东西走上楼去,他不住地东张西望,思索着这滴血迹的由来。在楼梯口他看见一样东西,不由惊讶得停住了脚步。 不是吗?他的房门把手也沾上了血。 他瞧瞧自己的手。手很干净。他记得刚才他从书房下来的时候,房门是开着的,因此他根本没有碰过把手。他直接走进卧室,脸上显得很镇静——至少比平时更坚定。他那敏锐的目光一下子就注意到床上。被褥上也有一摊血,被单也撕破了。刚才他进屋时并没有注意这一点,因为当时他把外套和背心直接放在梳妆台上。床的另一头的被褥深凹着,好像有谁刚在那儿坐过。 紧接着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听见有人低声说:“天哪!一一一开普!”可是开普医生是不相信幻觉的。 不得不承认,所有的人,无论他曾受过何种高等教育,或多或少总有点迷信。“有鬼!”他的全身神经顿时绷紧起来。他关上门,走到梳妆台前,放下手中东西。他刚抬起头,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自己和脸盆架之间有一卷染着血迹的绷带悬在半空中。 他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悬空的绷带。这是一卷空心的绷带——包扎得很像样,可是里面却什么也没有,他想上去抓住他,却被什么挡了一下,紧接着那声音又响了。“开普!”那声音说。“啊?”开普张大了嘴。“别害怕,开普,”那声音说,“我是隐身人。” 一—包扎得很像样,可是里面却什么也没有,那声音说,“我是隐身人。”开普紧盯着绷带不知所措。“隐身人?”他说。 “我是隐身人。”那声音重复着。 真没想到,早晨他还竭力想嘲笑的事情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不过这时他反而显得异常冷静。 “起先我以为这全是些骗人的鬼话,”他说。他还在想着早上的那一番争论。“你绑着绷带吗?”他问。 “是的。”隐身人说。 “噢!”开普医生说,努力使自己振作起来,“我敢打赌,这是无稽之谈,是一场鬼把戏。”他突然走上前去,向绷带伸出手去,可是却触到了看不见的手指。 他像触电似的倒退了几步,脸色也变了。 “请镇静,开普,看在上帝的份上!我非常需要帮助。别乱动!” 那只手握住他的胳膊。他反抗着,并用力还击。“开普!”那声音喊道,“开普,镇静些!”胳膊被握得更紧了。 开普疯狂地挣扎起来。那只缠住绷带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突然被绊了一下,向后跌倒在床上。他刚张开口想叫唤,却被床单角塞满了嘴巴。隐身人冷酷地把他压在底下。幸好他的胳膊是自由的,所以还能拼命地拳打脚踢。 “难道你就不能理智一些?”隐身人说,他的肋骨接二连三地挨到医生的拳脚,可他还是死死按住医生不放。“天哪,再这样下去,你马上要使我发疯了。” “躺着别动,你这混蛋!”开普医生的耳边响起了狂怒的吼声。 开普又挣扎了一阵,终于筋疲力尽地躺下了。 “你要是想叫喊,我就打烂你的脸!”隐身人拿掉了塞在开普嘴里的床单,“我是个隐身人,这决不是什么骗人的交易,也不是变魔术。我真是个隐身人。听着,现在我需要得到你的帮助。我并不想伤害你,不过你要是还像个发疯的乡巴佬似的,那我就没法子了。你还记得我吗?开普,我是大学里的格里芬。” “让我起来,”开普说,“我不会动的,让我安静地坐一会儿。” 他坐起来摸摸脖子。 “我就是大学里的格里芬。我使自己成了个隐身人。我也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你所熟悉的人——只是我把自己变得看不见了。” “格里芬?”开普说。 “格里芬,”那声音答道,“一个年纪比你小的大学同学,六英尺高,人——一个你所熟悉的人——只是我把自己变得看不见了。” “格里芬?”开普说。 “格里芬,”那声音答道,“一个年纪比你小的大学同学,六英尺高,①,眼睛红红的,脸色总白里透红,还得到过化学奖章。” “我的脑子乱极了,”开普医生说,“全给搅胡涂了。这一切跟格里芬有什么关系呢?” “我就是格里芬。” 开普思索了一下。“太可怕了。”他说,“格里芬?那又是什么样的魔法使你变成现在这样?” “这不是什么魔法,完全是我发明的一种合情合理的科学方法。” “真可怕,”开普说,“这怎么可能?” “是够可怕的。要知道,现在我正受了伤,浑身又痛又累!天哪!开普,你是个大夫,该知道怎么办。快给我点吃的和喝的东西,请我坐下。” 于是,那卷绷带开始在房间里移动,一把藤椅也自动离开地板,滑到床前停了下来。随着椅子一声响,坐垫就陷下大约四分之一英寸左右。开普擦擦眼睛,摸了摸后脑勺。“真见鬼!”他说着便傻笑起来。 “这样才对。感谢上帝,你总算清醒了!” “我并不这样认为。”开普说完又用力擦了擦眼睛。 “给我杯威士忌,我快死了。” “不至于吧。你在哪儿?好吧,假如我现在站起身,会不会和你撞个满怀?啥,这儿是威士忌,我怎么才能把它递给你呢?” 椅子一响,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量将他手中的玻璃杯吸了过去。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酒杯在离藤椅两英尺的地方停留下来。他睁大眼睛困惑地盯住它。 “这是——肯定是——催眠术。你向我暗示过你是隐身人。” “胡说!”那声音说。 “真是荒谬透顶!” “听我说。” “就在今天早上,”开普坚持说,“我已经证明:隐身术是” “不管你愿意证明什么,”那声音粗暴地打断了他,“我饿啦!再说对于一个什么也没穿的人来说,这夜晚也确实太凉了。” “需要吃的吗?”开普问。 “是的。”那只盛着威士忌的酒杯自动歪倒过去,然后那只空杯子又重重地被放了下来。“你有睡衣吗?” 开普轻声叹了一口气,打开衣橱,取出件暗红色的睡袍来。 “这行吗?”他问。柔软的睡衣从他手中滑了出去,自行散开后在半空中挂了一会儿,然后直挺挺地竖着,规规矩矩地扣上钮扣,最后竟大模大样地在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要是现在有衬裤、袜子、拖鞋,那样会更舒服些。”隐身人不客气他说,“当然还得有吃的东西。” 他从抽屉里找出了这几样东西。然后又下楼来到食品贮藏室,拿了些冷肉片和面包回来,又拉过一张轻便的桌子,把它们摆在隐身人的面前。“别费心找刀子。”来客说,一块肉片悬挂在半空中,同时发出咀嚼的声音。 “在我吃东西的时候,只喜欢用些东西遮挡着。这是我的习惯。”隐身一次走运。不管怎样,今晚我得在这间屋里睡觉。你得多给我一点耐性,开普!我流了血,弄得很脏,这让你很讨厌,是吗?那边有一大摊,我知道这是因为凝结起来才看得出来。我只改变了有生命的细胞组织,而且只有在我活着的时候才有效我进屋快三个小时了吧?” “可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开普带着愤怒的口气说。“我无法理解。我是说整个事情——彻头彻尾地不符合情理。” “相当合理,”隐身人强硬他说,“完全合理。” 他伸手过去把威士忌酒瓶拿了过来。开普瞧着那件暗红色的睡衣在一个劲地狼吞虎咽。一丝烛光穿透右肩上的一个裂口,照在左边的肋骨下,形成了一个发亮的三角形。 “那枪声是怎么回事?”开普问,“怎么会开起枪来呢?” “一个混蛋——该死的东西,就算是我的一个临时帮手吧——他想偷了我的钱溜走。已经让他得手了。” “他也能隐身?” “不。” “那么” “在我把事情经过和盘托出之前,能不能再来点什么吃的东西?你没觉得我又饿又乏,而你却光想听故事。” 开普站起身来,可仍然继续问道:“不是你开的枪吧?” “不是我,”客人说,“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家伙朝天开的枪。我想他们当时肯定都吓坏了。他们都害怕我。该死!我说—— 我说了还需要点吃的东西,开普!” “让我到楼下去看看,”开普说,“也许能找到些什么。” 酒足饭饱以后——他美美地饱餐了一顿——还要了一支雪茄烟。没等开普找来刀子,他就迫不及待地把烟尾咬掉了,看见雪茄外面的烟叶松开时,他咒骂了几句。 当他抽烟的时候,奇迹出现了:他的口腔和喉咙,咽喉和鼻孔全都显形了,活像一只腾云驾雾的模型。 “谢谢你的雪茄,”他一面说,一面使劲地向外喷烟雾,“能遇上你真是幸运。开普,你必须帮助我。真见鬼,刚才你还和我打架呢。我想我曾经疯狂过,瞧我的遭遇,我目前的处境十分险恶可是我们还要干些事情,听我说。” 他又自己动手倒了杯苏打威士忌。开普站起身朝四周看看,到小房间里给自己找了只玻璃杯。 “真有点荒唐一——我想我也需要来杯酒。” “开普,这十多年来你倒没有大多的变化,你们上等人是不太会变的。给自己找了只玻璃杯。 “真有点荒唐一——我想我也需要来杯酒。” “开普,这十多年来你倒没有大多的变化,你们上等人是不太会变的。 可是当天晚上隐身人并没有讲完自己的故事。他的伤口愈来愈疼,他开始发烧,浑身感到疲惫不堪。他的脑子里始终想着往山下追赶那个流浪汉以及旅馆里与众人搏斗的情景。他刚开始讲他的故事,随即就转移了话题。他断断续续地谈起了马弗尔,更加使劲地吞云吐雾,并且语气愈来愈暴躁。开普只能尽力去猜测他所说的话的大概意思。 “他惧怕我一一我看得出,他真的很怕我。”隐身人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这样的话,“他早就打算溜掉——他总是在寻找机会!我真是个十足的傻瓜!这狗杂种!把我气疯了。我早该杀了他! “你的钱是打哪儿弄来的?”开普突然问。 隐身人沉默了一阵,”今晚我不想告诉你。” 他突然呻吟起来,身体前倾,用看不见的手支住看不见的头,昏昏欲睡。“开普,”他说,“我已经有三天没有睡觉了,只是有时偶尔闭一会儿眼睛。我需要马上睡觉。” “好吧,就在我的房间里睡吧——就睡在这房里好了。” “可是我又怎么能躺下呢?如果我睡着了——他就会远走高飞,嘿,管他呢。” “你的枪伤怎么样?” “算不了什么——只是擦破了皮,流了点血。天哪!我困极了。” “那就睡吧。” 隐身人好像在注视开普。“我担心会被我的同伴抓住。”他阴沉沉他说。开普吃了一惊。 “我真是个傻瓜!”隐身人懊丧地敲敲桌子说,“我居然会提醒你。” [book_title]第十八章 隐身人睡觉 虽然隐身人已经疲惫不堪而且身负枪伤,但他却不愿轻易相信开普医生对他所作的自由安全的保证。他仔细检查了卧室的两扇窗,拉起百叶窗,推开窗户,窗外一弯新月高悬在天空,四周静悄悄的连高原也在沉睡,正如开普所说的,如果从这里出去确实人不知鬼不觉。他重新关上窗子,又返身检查了卧室和两间更衣室门上的钥匙,直到觉得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这才露出满意的样子,站在壁炉前的地毯上,长长打了声呵欠。 “很抱歉,开普;”隐身人说,“今晚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我太累了。当然,有些事确实很离奇,很可怕!可是。请相信我,开普,不管你愿意怎样争论,这完全是可能的事。我有了一项新的发明,本来我打算只有自己知道。可是不行,我必须有个合作者。而你我们可以一起做当然,这要等到明天。开普,我太困了,现在如果再不睡觉,我就完了。” 开普站在房间中央,注视着那没有头的睡袍。“我想我是否该离开你了,”他说,“真是——不可思议。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样的事,把我原先所有的见解全部推翻了——简直要叫我发疯了。可是这又是真实的,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事吗?” “向我道晚安吧!”格里芬说。 “晚安,”开普说着握了握那只看不见的手,然后侧身向门口走去。突然那睡衣迅速向他靠拢过来。“请理解我!”睡衣说,“做个好梦,别尽想抓住我和找我麻烦,要不然的话” 开普微微一怔。 “我想我已经给你提出过保证了。”他说。 开普离开时轻轻把门关上,“啪”的一声门马上自动锁上了。 这时,屋里的脚步声又移动至更衣室门口,那扇门也锁上了。医生站在那里,满脸惊讶,他拍打一下自己的额头。“天哪,我是在做梦吗?是这个世界发疯了,还是我发疯了?” “被一个罪恶昭彰的怪物关在自己的卧室门外,”他苦笑着把手按在锁着的门上,“真是荒谬透顶!” 他迷到楼梯口,又回头瞧了瞧那扇锁住的门。“可这是事实,”他说,接着用手摸摸有些疼痛的脖子,“一个不容置辩的事实!可是” 他绝望地摇了摇头,转身下楼去了。 他点亮了餐室的灯,取出一支雪茄,开始在房里踱来踱去。 一面自言自自语地自己同自己争辩。 “隐身?”他说。 “真有隐身动物吗?海洋里是有的。一些幼虫,一些硬壳动物和软体动物的幼虫,一切微生物,包括水母,成千上万,都是人的肉眼所不易看见的!在海里看不见的东西一定比看得见的多!以前我怎么从来没想到小池塘里不也是这样吗?一些生活在池塘里的小生命——一块块无色透明的胶状物可是在空气里就从没有见过! “这是不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又不可能呢? “一个人即使用玻璃做的,也是看得出来的。” 他越想越远。当第三支雪茄化成灰烬时,他的思绪才重新回到现实。他不禁感叹一声,转身离开餐室,走进他的诊疗室。平时开普医生并不依靠诊病为生,诊疗室只是个很小的房间。他打开煤气灯,那张打开的当天的日报就在眼前,他一把抓起,翻过来就看见“伊宾奇闻”这则报道——也就是斯多港那个年长的水手费劲地给马弗尔念的那段新闻。他迅速地阅读起来。 他扔下手中的报纸,拣起了那份送来后丝毫没有动过的《圣詹姆士报》。 “看来答案在这里了。”他说着打开报纸。一条醒目的标题:“萨塞克斯郡某村鸡犬不宁”。下面的长文章占了两栏篇幅。 “天哪!”开普一边说,一边急切地阅读这篇新闻。它也报道了前一天下午发生在伊宾村的荒诞离奇的故事,另一页还转载了日报的报道。 开普医生仔细地重读了一遍。“在街上横冲直撞,到处进行攻击。村警杰弗斯不省人事。赫克斯特先生身负重伤,至今还无法口述他所看见的一切。尊敬的牧师蒙受奇耻大辱。‘车马旅店’的门窗被打得粉碎,店主霍尔太太吓出病来。这一则怪诞不经的新闻也许是纯属虚构,然而情节精彩,不登未免可惜——读完后请多加斟酌。” 他放开报纸,呆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