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隐身新娘
[book_author]凡尔纳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88146
[book_dec]作者儒勒·凡尔纳。全书共十九章。法国青年画家玛克在匈牙利旅行,和当地的一位少女米拉订了婚。曾经向米拉求爱未成的威廉·斯托里茨对此十分嫉恨,他利用其父的秘密科学发明——隐身术,暗中进行恐吓、威胁、迫害,百般阻挠这桩婚姻,在拉兹城引起无数风波。最后,在警方和市民们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揭穿了罪恶阴谋,击败了坏人。玛克和米拉历尽波折,终成眷属,一起过上了幸福生活。1757年,在匈牙利的拉兹城中,法国画家玛克·维达尔即将与当地著名的医生罗特利契的女儿米拉举行婚礼。而几个月前向米拉求婚未成的德国人威廉·斯托里茨却利用其父留下的隐身术肆意阻挠破坏他们的婚礼:先是多次撕毁结婚告示,然后又在订婚晚会上高唱德国的《仇恨之歌》、践踏花束、撕毁婚约、拿走新娘花冠……当他们在教堂里举行婚礼时,斯托里茨又将结婚戒指扔出,并发出恶毒的诅咒。米拉当场昏倒在玛克怀中。干完这些,斯托里茨又公然向全城居民挑衅,还利用隐身术将米拉隐身。最后,斯托里茨在与他的仆人去取解除隐身的药水时,死在了医生的儿子哈拉朗上尉复仇的刀下,他那隐身术的秘密也因他的死埋葬了。第二年,一直过着隐身生活的米拉在生子时终于解除了隐身药水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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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章
“请尽快来,亲爱的亨利。我急切地盼望你的到来。匈牙利南部地区景色美丽迷人,一定会使一位工程师流连忘返。你会不虚此行的。
衷心祝福你!
玛克-维达尔”
是的,我对此次旅行丝毫不感到后悔。但我是否有必要讲出来让大家分享?还是只字不提的好?其实,说出来又会有谁相信呢?
我想,即使是柯尼斯堡的普鲁土人威廉-霍夫曼,《绝望之门》、《特拉锡约国王》、《命运之锁链》、《圣-西尔韦斯特的夜游》的作者,恐怕也不敢发表这部小说,爱轮-坡也没有胆量把它载入《怪诞故事集》中。
我弟弟玛克虽年仅28岁,但作为一名肖像画家在沙龙里颇受欢迎。他被授予金质奖章以及荣誉勋位军官的玫瑰花形徽章,对此,他完全当之无愧。在同时代的肖像画家群中,他卓然独立,博纳为以有这样一名门生深感欣慰与自豪。
无限的柔情和亲情把我们兄弟二人紧密地连结在一起。我对他怀有些许父辈的宠爱,因为我年长他5岁。我们年幼时,双亲相继过世。我,作为大哥,承担起抚养和教育小弟的义务。因为他自小就对绘画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因此,我有意培养他这方面的爱好,深信他会取得出色的成就。
但这仅是玛克走上独立创作道路的前夜,在这条道路上,有时会遇到“阻碍”——人们很愿意从现代技术词汇中借用该词。如果它又出自一位北方公司的工程师文笔,那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现在,玛克快要结婚了。他在匈牙利南部重镇拉兹居住已有一段时日。他先在布达佩斯逗留了数周时间,画了几幅非常成功的肖像,挣了一笔钱。匈牙利人民对艺术家,特别是对法国艺术家的热情使他深为感动。离开布达佩斯后,他没乘火车到合格迪恩,那里有条支线可到达拉兹,而是沿多瑙河乘船直到拉兹城。
在拉兹,罗特利契医生家是全匈牙利的几大名门望族之一。他家资雄厚,加之他医术精湛,行医也给他带来了大笔财富。每年,他都要用一个月的时间遍游法、意、德国。有钱的、亦或无钱的病人都焦急地等待他的归来。因为他从不拒绝医治穷人。他慷慨大方,乐善好施,声名远播。
罗特利契家的成员有医生、他妻子、儿子哈拉朗上尉和女儿米拉。玛克经常前去拜访这家人。他无法抗拒年轻姑娘的优雅风度,无法不被她的热情和美丽所打动。大概,这就是他逗留拉兹迟迟不归的原因吧。总之,如果说米拉-罗特利契使玛克神魂颠倒,我弟弟也同样,令米拉-罗特利契芳心愉悦,这么讲丝毫不为过。他完全配得上!是的!这是个正直的青年,个儿中等偏高,一双蓝眼睛炯炯有神,栗色头发,诗人般聪颖的前额,总是乐观开朗,性格温柔体贴,具有为美好事物所陶醉的艺术家气质。我毫不怀疑,是一种可靠的本能引导他选择了那位年轻的匈牙利女子为妻。
通过玛克信中热情似火的描写,我认识了米拉-罗特利契,使我迫不急待地想结识她本人。玛克请我作为一家之长前往拉兹,至少住上五、六个星期。他的未婚妻——他反复向我重申——也渴望见到我……只有等我到了,他们才能确定婚期。在此之前,米拉想亲眼瞧瞧人们推崇备至的这位大伯子——看看哟!……她要亲自判断自己将要进入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对,只有玛克把亨利介绍给她后,她才能最后许婚……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这一切,亨利在来信中不厌其烦地累述着,我感觉得到,他发疯似地爱着米拉-罗特利契小姐。
我说过,我只是通过玛克热情洋溢的字里行间结识了那位少女。其实,她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摆个优美的姿式,站在照相机前,不就成了嘛,一件十分简单的事呀。如果玛克给我寄来她的一张倩影,我不就能欣赏到她的美丽吗?……啊,不行!玛克不愿意……玛克说,她要亲自本人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让我为之目眩神迷。所以,我想玛克一定不会坚持要她去拍照!……不!他们二人坚持要工程师亨利-维达尔抛开事务,打扮得衣冠楚楚,出现在罗特利契家的客厅里。
难道还用得着这般大费唇舌来劝说我?大可不必。我断不会拒绝出席我弟弟的婚礼。在米拉小姐成为我弟媳妇之前,我很快就会如约到达拉兹城。
何况,正如玛克在信中指出的那样,我乐意知道,利用此次旅行好好参观一下吸引着无数游客前往的匈牙利那一带。那儿,是马扎尔人聚居之所,极富传奇色彩,当地人屡次反抗日耳曼人,它在中欧历史上占据着重要地位。
至于旅程,我作了如下安排:乘多瑙河前往,乘火车返回。这样,我在维也纳可以乘船航行在那条风光旖旎的河流之上,即使我不能饱览它沿途2790公里的秀丽风光,至少,我可以欣赏到奥匈两国,从维也纳、普莱斯伯尔格、布达佩斯直到塞尔维亚边镜的拉兹,这段最令人心旷神怡的河流。拉兹,将是我旅程的终点站,我没有时间一一游览多瑙河两岸的所有城市。多瑙河从土耳其的瓦拉西、摩尔达维以及保加利亚王国的贝萨拉比之间穿过,流经著名的铁门峡后,又途经维丁、尼科波里、鲁斯楚克、锡利斯特里、布勒伊拉、加拉茨,最后分三支注入黑海。它丰富的水流浇灌养育了两岸多少座美丽的城镇啊!
如我计划的,六个星期足以完成这样一次旅程,在巴黎与拉兹之间花费半个月的时间,米拉-罗特利契不会太过心急,定愿意给我这段时间游览一番。然后再与我兄弟共度半月,最后再花同样多的时间返回法国。
我向北方公司告假,得到了准许。处理完几件紧急事务,办齐玛克需要的几份文件,我就准备启程上路了。
准备工作花不了多少时间。我的行李极其简单,手提一个小箱子,肩挎一个包,如此而已。
我根本不用担心语言的隔阂。我曾去北方各省旅游,对德语还算略懂。再者,听懂马扎尔语,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匈牙利境内法语比较流行——至少上流社会里如此,我弟弟就从来没有在奥地利境外碰到过语言方面的困难。
“您是法国人,您在匈牙利国土上享有公民权”,匈牙利一位国会议员对我一位法国同胞说道,这句友好的话语流露出马扎尔人民对法兰西民族怀有的深情厚意。
我给玛克的最后一封回信中请他转达米拉-罗特利契小姐,我和她一样急不可待,未来的大伯子急切盼望能见到未来的弟媳妇,如此云云。我马上出发,但无法确定到达拉兹的具体日期,因为我可能在那条由一首著名的华尔兹舞曲演绎的“蓝色的多瑙河”上流连忘返。我即将启程。假如罗特利契家同意,玛克也不反对的话,他们可以把婚期定在五月初的某日。我又写道:如果我在旅途中,没有写信逐一告知我在哪座城市,请千万别埋怨我。我偶尔会写信,仅只为米拉小姐估算一下我离她家乡还有多远……无论如何。在必要时,我会发封电报,简单明了,告知我到达拉兹的日期、小时.甚至分钟,如果能如此精确的话。
既然我在维也纳才能坐船,因此,我向东方公司的秘书长申请了一张定期护照,可以在巴黎至维也纳这段路的各站随意停留。这纯属各公司间的业务往来,我的申请没遇到什么困难。
出发的前一日,即4月4日,我去秘书长的办公室领取护照,并向他辞行。他向我发放完护照,同时向我祝贺,说,他知道我此行去匈牙利,也知道我弟弟玛克-维达尔准备结婚,他知道玛克是位著名画家,也是上流社会知名的社交人士。
“我还了解,您弟弟即将进入的罗特利契家是拉兹最有名望的一个家族。”
“有人对您谈过此事?”我问他。
“是的,准确地说,是在昨天,在奥地利大使举办的晚会上。”
“谁告诉您的?……”
“布达佩斯卫戍区的一位军官。他曾在匈牙利首都和令弟有过交往。他对令弟大加赞赏,说他在布达佩斯取得辉煌的成就,在拉兹也受到了同样的盛情款待,想必您对这一切已了如指掌,不会大吃一惊了吧,亲爱的维达尔……”
“那位军官对罗特利契家也不乏溢美之辞?……”我问。
“当然。医生的美名传遍整个奥匈帝国。大家都很敬重他的为人。总之,这是门美满的婚姻,因为米拉-罗特利契小姐也是位绝代佳人……”
“亲爱的朋友,我不妨向您证实一点,玛克觉得她美如天仙,对她一片痴心!”我又说。
“太好了,亲爱的维达尔,请向您弟弟转达我的祝福。但……有一事……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您……”
“告诉我什么?……”
“玛克没对您提起过,他到拉兹前几个月……”
“他到拉兹以前?……”我摸不着头脑。
“是的……米拉-罗特利契小姐……看来,亲爱的维达尔,令弟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告诉我,亲爱的朋友,我也不知道,玛克从没有向我暗示过什么……”
“好吧,好像是,——这也不足为怪,——罗特利契小姐被许多人追求过,特别有一个人衷心爱慕她,他当然不是第一个了。至少,我那位大使馆的军官朋友这样告诉我的,他三星期前还在布达佩斯呢。”
“那个情敌……”
“他被罗特利契医生一口回绝了。我想没必要提心吊胆……”
“没什么担心的,因为真有什么,玛克一定会在信中提到那个情敌的,既然他只字未提,看来,那事也就无足轻重了……”
“的确如此,亲爱的维达尔。然而,那个人物向罗特利契小姐求婚,已引起一些流言蜚语,您最好知晓内情……”
“也许吧,既然那并非无中生有,您能告诉我,真是太好了……”
“是的,消息绝对真实……”
“幸亏事情已然了结,”我说道,“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打算告辞了。
“顺便问一句,亲爱的朋友,”我问道,“您那位军官朋友告诉了您那位情敌的姓名了吗?”
“告诉我了。”
“他叫什么?……”
“威廉-斯托里茨。”
“威廉-斯托里茨?……可是那位化学家的儿子?”
“正是。”
“就是以其生理学上的发明闻名于世的学者!……”
“德国以其为傲,亲爱的维达尔。”
“他不是已离世了吗?”
“对,几年前,但他儿子还在人世。他,据我朋友讲,这个威廉-斯托里茨不简单,是个令人担心的角色,应该小心提防……”
“我们会小心提防着,亲爱的朋友,直到米拉-罗特利契成为玛克-维达尔夫人的那天。”
谈话至此,我也不再打听别的消息了。我们友好地握手告别,我回到家中,完成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工作。
[book_title]第二章
我于4月5日上午7点45分坐东站的173次列车离开巴黎。30小时后,我将到达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
法国境内几个主要的大站就是夏龙-上马恩河及南锡。列车穿越令人怀念的洛林-阿尔萨斯地区时,只在斯特拉斯堡作了短暂停留,我甚至没出车厢。离开了亲切的同胞,令人有点忍受不了。当火车驶出城镇,我俯身车外,看到蒙斯特大教堂的尖顶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此刻,在法国那边的地平线上,太阳正慢慢降落。
整夜,列车飞驶向前,车轮压在铁轨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单调而沉闷,使人昏昏欲睡,即使列车进站,人也沉睡不醒。我耳畔时而响起列车员尖利的声音,他叫喊着奥斯、巴特、卡尔斯吕赫与另外几个城市的名字。4月6日白天,疾驰而过的列车又把拿破仑时代几个著名城市符腾堡的斯图加特和乌尔姆、巴维埃尔的奥格斯堡和慕尼黑抛在后面。在靠近奥地利边境时,火车在萨尔茨堡作了较长时间的停留。
下午,列车又停靠了几站,其中包括威尔士,终于在5点35分,火车汽笛长鸣,驶进了维也纳车站。
我在维也纳城只停留了36小时,还包括两个夜晚,所以只能随便转转。我打算等返回时再仔细游览。如同政府官员们常说的,对问题的处理要分门别类,旅途中的安排也应照此。
多瑙河既不穿越维也纳市区,也不紧依市郊。我乘车赶了大约4公里路程才到达码头。眼下已不是1830年,那时内河航运业刚刚起步。没有多少人愿意乘船旅行。
在“马提亚-高万”是的甲板及船舱里,什么人都有,我的意思是指能找到各种类型的乘客:德国人、奥地利人、匈牙利人、俄国人及英国人。乘客们都拥挤在后舱,因为前舱装满了货物,实在难找容身之处。在这些人中,我留心一看,不难发现些穿着匈牙利服装,却只会讲意大利语的波兰人,迪律伊先生曾在他写于1860年的巴黎与布达佩斯游记中提到过这些人。
这条秀丽的河流呈现出赭石色,并非传说中的天青色,驳船急驰向前,劈开层层浊浪。航道里,各种船只穿梭往来不停息,船帆在微风中飘荡,载满两岸那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出产的丰富物产。我们的船也驶过宽大的木筏,它们好似由一整座森林的木材扎成的,上面建着漂浮的村庄,离开时建成,到达目的地时便拆除,使人联想到巴西亚马逊河上神奇的水上之家。河面上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大部分刚刚露出水面,只要河水稍稍涨高,就被淹没了。两岸杨柳成行,鲜花点缀在绿油油的芳草丛中,满目苍翠,令人心身愉悦。
我们也驶过紧挨河流两岸的水边村庄。驳船急驰,激起层层波浪,房屋也仿佛在木桩上摇摇欲坠。然后,它从两岸间的一根绳索下穿过,船顶的烟囱差点被挂住了。这是由两根高竿支撑起来的渡船的牵索。一根高竿顶上挂着奥地利国旗。在维也纳城下边,我看到一环形岛屿,直径超过一法国古里,沿岸绿树成荫,岛上地势平坦,一望无际。河流泛滥,溢出的河水在地面上冲刷出道道条痕,就像犁耕过似的。眼前景色使我忆及1809年7月6日比著名的日子的一件重大历史事件。该岛屿即大名鼎鼎的洛波岛,岛上的法国防御工事里,15万法国士兵开辟了多瑙河航道,拿破仑带领他们由此取得了埃斯令和瓦格拉姆战役的辉煌胜利。
这天,菲夏梅南和里热尔斯普轮已从我们视野中消失。晚上,“马提亚-科万”号停泊在马尔赫河口。这是从左边流入多瑙河的一条支流,它起源于摩尔维亚,一直流至马扎尔王国边境。船从4月8日夜至9日凌晨停靠在此。次日一早,它又扬帆起锚,穿越那片7世纪时,法国人和土耳其人曾浴血拼搏过的土壤。此后,轮船相继停靠在彼得罗纳尔、阿尔滕堡、海恩堡,穿越匈牙利狭窄的大门。船闸打开,轮船驶进普雷斯堡码头。
船只为装卸货物,停留了二十四小时。从维也纳至此城,轮船已航行了300公里。所以,我有时间细细饱览这座实值旅游者光顾的城市。她好像耸立在海角之上,脚下流过的不是平静的河水,而是波涛汹涌的大海,真令人叹为观止。繁华的码头上,房屋轮廓隐约可见,既齐整又美观。左岸海角处,一座教堂的尖顶高耸入云;另一端还屹立着另一尖顶,两座教堂之间是座的大山丘,上面屹立着古城堡。
大教堂的穹顶沐浴在一道金光中。随后,我观赏了许多宫殿及匈牙利贵族的府邸。我登上山丘,俯望巨大的城堡。这是座四角形建筑物,四角上筑有塔楼,不过是座封建时代的废墟。登高远眺,富饶的葡萄园林,再见多瑙河滚水流过广阔的平原,真是不虚此行。
普雷斯堡,以前历代匈牙利国王在此建都,现在是马扎尔人的首府和国会所在地。原来国会一直在布达佩斯召开,直至奥斯曼帝国入侵,它占据了这座城市从1530年至1686年达一个半多世纪。尽管普雷斯堡有45000人,但只有在召开国民会议时,议员从各地蜂拥而至,这时才显得热闹拥挤些。
我还必须补充一点,对一名法国人来说,普雷斯堡的名字与奥斯特利茨战役后于1805年与奥地利签订的光荣和约紧密相连。
4月11日上午,“马提亚-高万”号从普雷斯堡下游驶进辽阔的普斯陶平原。俄国人称之为“斯潘捷”,美国人则称为“萨瓦纳”,它占据了整个匈牙利中部地区。这是一个真正的神奇王国,一望无际的草愿上,万马奔腾,成干上万头牛悠然生活其间。
多瑙河在匈牙利境内颇多曲折拐弯。它汇集了喀尔巴阡山脉和斯蒂里亚阿尔卑斯山的滚滚流水,声势大增,不再是奥地利境内那条小河道了。
我无法忘记多瑙河发源于与法国边境的阿尔萨斯-洛林地区毗邻的巴特大公国!它最初的水流还是源于法国的雨水呢!
夜晚,轮船到达了拉堡,停在码头过夜,第二天白天与夜晚也暂不走。我花十二个小时游览了这座城市。马扎尔人称这城叫“杰尔”,它人口2,离普雷斯堡有60公里。曾经历了1849年轰轰烈烈的起义风暴。
次日,从拉堡往下行了数十公里,我从船上远远望见著名的克劳摩纳城寨,这是马提亚-科万于15世纪修建的一座城堡,也是起义者决一死战的遗址。
在这片马扎尔人领土上,流连于迷人的多瑙河畔,实在令人心旷神怡。河道蜿蜒曲折,景色变化多端,浅滩半没于水下,白鹤、水鹳在碧绿的水面上展翅飞翔。普斯陶,一会儿是碧绿的草地,一会儿又是地平线上波动起伏的山岭。这里是匈牙利最好的葡萄园产区,葡萄藤枝繁叶茂,葡萄酒的产量仅次于法国,超过意大利与西班牙。其产量为年产两千万升,几乎全部在本地销售。不瞒各位,在旅店,在船上,我偶尔也喝上几杯,当然比起豪爽的马扎尔人,我这点酒量不免就相形见绌了。
值得一提的是,普斯陶的种植方式逐年改进。平原上挖掘了不少灌溉渠,确保以后庄稼会稳获丰收。还种植了百万株洋槐,形成了一道长长的浓密的防风屏障,可以抵挡住狂风肆虐,利于水土保持。所以,谷物与烟草的产量不久可望翻上两三倍。
但不幸的是,匈牙利土地分配不合理,土地集中在少数人手中,拥有100平方公里土地的地主无法充分开垦领土,相反,数量众多的自耕农占有的土地还不足三分之一。
这种状况于国于民两不利,但正在逐渐改变。仅从历史发展的趋势来看,这也势在必行。况且,匈牙利农民并不保守,他们勇敢而又聪慧,对将来充满信心。他们可能有点自负,但比日耳曼农民好得多。两者的根本区别在于:前者认为一切可以学会,后者却认为一切都已知道。
从右岸的格朗,我注意到了景致完全不同以前了。普斯陶的平原延伸成绵远的山岭,这是喀尔巴阡山脉和诺里克的阿尔卑斯山脉的分支,它们把河道挤得很窄,迫使它流过狭窄的隘口,河床也更深了。
格朗是全匈牙利首席教区所在地。要说教区收入今天主教教士们怦然心动,格朗在其中可说是最高的了。在这个教区任职的红衣主教、首席主教、罗马教皇的特使、帝国的王子、王国的法官,他们的收入均超过一百万法郎。
过了格朗,又是一片平原。必须承认,大自然的美景如此具有诱人的魅力。像它创造的一切事物,它仍遵循着对比的自然法则,多瑙河先向东流去,然后向右拐,拐向南方,——不管河道如何蜿蜒曲折,它基本流向就是这样——在普雷斯堡与格朗之间的景色多么丰富多彩,富于变化,而此地的景色却又显得如此凄凉。
“马提亚-科万”号在此处必须选择圣安德岛两侧支流中的一条,这两条支流都适宜于航行。船只走了左边的那条,这样,我就可以瞥见到耸立着六座钟楼的威申城,水边的一座教堂的倒影掩映在绿草簇拥的轻盈水波间。
这里的景色又开始变化了。平原上的绿色耕地一览无余,河面上小舟往来不息,喧嚣过后是一片沉寂。显然,我们正靠近首都,多么美丽的首都啊!像两颗璀璨的明珠,虽称不上北斗,但仍在匈牙利的星座上闪闪发光。
轮船绕过最后一座绿树成荫的岛屿。先看见布达,然后是佩斯。我打算从4月14日至17日上午在这座城市里稍事休息。如果马上细细游览,那样反而容易令人疲惫。
多瑙河河面上一座宏伟的吊桥把布达与佩斯连接起来,就像是土耳其城与马扎尔城之间的一个连字符——布达在前,佩斯次之。拱桥下船只往返,这类船只的船头都竖着一根旗杆,有很宽的舵和很大的木桨。沿岸码头上排列着带有尖顶和钟楼的奢华豪宅。
布达位于右岸,佩斯在左岸,绿树荫蔽的岛屿点缀着的多瑙河像条环形飘带围绕着这座匈牙利城。布达毗邻平原,有利于其以后向纵深发展。城市另一面是戒备森严的山岭,山上修筑着陰森森的城堡。
布达原属土耳其,现今已匈牙利化,甚至奥地利化了。两座城市,作为匈牙利的正式首都,共有居民36万,其中布达16万。此城是座军事重镇,商业萧条。如果看到街道上、人行道旁杂草丛生,请别大惊小怪。城市中的居民主要是军人,这里好似座被围困的死城。许多地方国旗飘扬,绿色、白色、红色的丝织旗帜迎风招展。它显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机,而对岸的佩斯城却生机勃勃。可以说,多瑙河从匈牙利的过去与未来间穿梭而过。
虽说布达有一个军火库,城中兵营林立,人们也能看到几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站在古老的教堂面前,站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由大教堂改建而成的清真寺面前,我不禁感慨万千。我沿着一条宽敞的大街漫步,两旁的房屋如东方建筑一样带有平台,围着栅栏。我参观了市政府大厦,黄、黑两色的栅栏紧紧围住它,看上去更像座军事堡垒,而不是军事机构。我也瞻仰了居尔-巴巴的陵墓,土耳其香客络绎不绝来此朝拜。
如绝大多数外国游客那样,我大部分时间花在佩斯,请相信,这段时间并没虚度。我爬上位于布达南部的达抱镇尾端的山岭,俯瞰这两座姊妹城。雄伟的多瑙河从其间穿流而过,最窄处仅400米。河面上有几座桥梁。其中一座吊桥显得优雅无比,与玛格丽特岛上的铁路高架桥形成鲜明的对比。佩斯沿岸码头、广场四周,及富丽堂皇的宫殿与大厦都历历在目。两座城市的36方人口中,佩斯有20多万人。到处可见到金碧辉煌的圆顶和高耸入云霄的尖塔。佩斯城的外观确实巍峨雄伟,人们喜欢它甚至胜过维也纳,这也并非没有道理。
城郊建有许多别墅,还延伸着广阔的拉备平原。以前,匈牙利的骑士曾在此召开过国民议会,轰动一时。
不够!两天时间根本不够仔细游览匈牙利首都,这座举世闻名的壮丽城市。尽管时间紧张,但不能不浏览一番国家博物馆里展出的油画和雕像,珍藏在自然历史厅和史前文物厅中的题铭、古币以及价值连城的人种志学方面的收藏品。此外,还必须到玛格丽特岛上一游,看看岛上的树丛、草地、温泉浴场以及花园。小溪从其间流过。在美丽的绿荫下,帐篷中、咖啡馆与小餐馆里,一群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快乐地嬉笑玩耍。
离别前,我走进城里一家咖啡馆。木板墙壁上镶金镀银,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大厅、院落里长满小灌木,花团簇锦,尤其以月季、玫瑰花居多。马扎尔人最喜欢喝兑了含铁水的白葡萄酒。我要了一杯,酒刚下肚,顿觉神清气爽,离开咖啡馆后,我在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这时,我的目光落在一张摊开的报纸上。我机械地拿起来,粗大的歌特式醒目标题映入眼帘:“斯托里茨的诞辰”。
这个姓氏立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不是东方公司的秘书长曾提到的姓氏嘛,米拉-罗特利契那位求婚者的姓名,那名著名化学家的姓氏。对此确凿无疑。
报上登戴着这段文字:
“再过二十来天,即5月5日,人们将在斯普轮贝格庆祝已故奥多-斯托里茨的诞辰。届时,市民们将成群结队地拥向他的故乡,到他的墓前致哀。
众所周知,这位杰出的学者以他卓越的工作业绩,惊人的发现,和他的创造发明为德国争光添采,使物理学领域的研究突飞猛进。”
文章作者的确没有言过其实。奥多-斯托里茨在科学界里颇负盛名,尤其是他对新光线的发现及研究,现在这些光线已闻名于世,再称它为X射线就显得名不副实了。
最令我深思的是下面这段文字:
“大家都知道,一些科学家具有超自然主义的倾向,奥多-斯托里茨生前更是被人当作巫师。要是早三四个世纪,他肯定会被控施行巫术被追捕、逮捕、判刑,在广场上被活活烧死。他去世后,不少人显然出于迷信,把他当成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拥有超人的本领。他们暗自庆幸他把大部分秘密带进了坟墓,有理由相信儿子并没有承继老子的超凡科学才能。但别指望那些善良的民众会睁开眼睛,在他们心目中,奥多-斯托里茨是个不折不扣的巫师、魔术师。恶魔附体之人!”
不管别人对奥多-斯托里茨如何看法,我想,关键在于罗特利契已断然拒绝了他儿子的求婚,再也不必担心那位情敌的蚤扰了。
文章继续写道:
“因此,除了奥多-斯托里茨的忠诚朋友外,今年与往年一样,仍将有大批民众参加这位化学家的诞辰纪念典礼。可以推断,迷信到极点的斯普轮贝格的市民们期待着能亲眼目睹某种奇迹的降临。现在满城风言风语,说墓地将出现最不可思议的奇迹,最稀奇古怪的异事。就是基石炸天,学者的幽灵在一片金光照耀中复活,也不会令人瞠目结舌。可能某个洪水猛兽正对他的出生之地虎视眈眈呢,谁知道!……
末了,还有必要申明一下,有些人认为奥多-斯托里茨根本没死,葬礼那天,下葬的不过是具空棺。看来,理智要摧毁这些可笑的无稽之谈,恐怕还得需要许多年月日吧。”
看完这篇报道,我不禁陷入沉思。奥多-斯托里茨已过世并被埋在地底,这是铁铮铮的事实。如果说他的坟墓会在5月5日这天炸开,他就像一个新的基督在民众眼前复活现身,这简直难以设想,但假如说父亲的去世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同样肯定的是他的儿子在人世间也好端端的活着,那就是被罗特利契家拒绝的威廉-斯托里茨。他会给玛克的婚事制造麻烦吗?……
“算了!”我扔掉报纸说道,“看我想到哪儿去了!威廉-斯托里茨向米拉求婚……遭到拒绝……那再也见不到他了。既然玛克对此事只字未提,我怎么老牵挂这事。”
我叫人拿来纸、笔、墨水,给玛克写了封信,告诉他,我次日离开佩斯,23日晚到达拉兹城。此地离拉兹不过300公里。我说,到目前为止,我的旅途一帆风顺,沿途也没有耽搁,看来余下的路程也不会出什么意外。我没有忘记向罗特利契先生及夫人致敬,并请玛克一定代我转达我对米拉小姐的倾慕之情。
第二天8点,“马提亚-高万”起锚出发。
自然,从维也纳起,轮船每停一站,都有旅客上上下下。一些人在普雷斯堡、拉堡、格朗和布达佩斯下船,一些人在这些码头上船,在奥地利首都时,船上只有五六个乘客,其中还有英国人,他们途经贝尔格莱德、布加勒斯特,直达黑海。
“马提亚-高万”是停泊佩斯时,船上又增添了几位新旅客,其中一位行为举止显得很古怪,因而引起了我的注意。
此人大约三十五岁,高个,一头火红色头发,神态冷峻,目光严厉,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似乎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倨傲无礼。我多次听见他对船员讲话,声音冷酷、干瘪,令人生厌,连问人问题,语调也粗暴无比。
这位乘客看来不愿和任何人打交道。这与我无关,因为一路上,我也是独来独往,船长是我向之打听沿途情况的唯一一人。
仔细观察此人,我可以断定他是德国人,祖籍很可能还在普鲁士。要是我没弄错,如果他知道我是法国人,他绝对不愿意结交我,正如我不愿意与他结交一般。是的,他是普鲁士人,像人们常说的,身上带有明显的日耳曼特征。根本不可能把他和真正的匈牙利人,平易近人的马扎尔人混淆在一起,后者可是法国人民的真正朋友。
轮船离开布达佩斯后,平稳航行在河面上,因而,我可以仔细观赏两岸风光。我们把那对姊妹城远远抛在几公里之外,到达切波尔岛时,船只驶入左边的支流。
在佩斯下游,普斯陶平原又奇迹般地出现在眼前,绿油油的草地,城郊长势喜人的庄稼令人眼前一亮。河中仍是星罗棋布的浅滩,上面柳树成荫,远远望去,只看得见一片灰白色的树顶。
船只行驶了150公里,夜间稍事休整,又沿曲折的河道前进。天气陰暗不定,看来很可能下雨。19日夜,轮船到达施策兹扎德镇,我只瞥见它一个模糊的轮廓。
次日,天高气爽,风平浪静,估计天黑前能够抵达莫哈奇。
将近9点,我正要进船舱,正好那个德国人走出来,他盯着我,眼神很古怪,使我颇感意外,这是我们第一次狭路相逢,那眼神既蛮横无礼,又充满着仇恨。
这个普鲁士人想干什么?可能他刚刚得知我是法国人吧?一个念头闪现在我脑海中,他定是看到了放在船舱长椅上的我的旅行箱,箱盖上贴着写着我姓名的标签:亨利-维达尔,所以,他才会这般怪异地瞪着我。
不管怎样,他知道了我的姓名,但我可不愿费心打探他叫什么,我对此人毫无兴趣。
“马提亚-高万”号到达莫哈奇码头时,天色已晚。对这座有一万人口的小镇,我只在一团黑影中瞧见了两个尖顶。但我仍上了岸,在镇上游逛了一个小时,才上船。
次日,21日,又上来了20来位旅客。天刚破晓船就启程了。
那天,那个家伙在甲板上几次和我擦身而过,故意用那副神情死死盯着我。显然,我是不应受到这样的礼遇。如果这个无礼的家伙有话讲,大可径直冲我说好了!不要用那双眼睛盯着我,如果他听不懂法语,我可以用他的母语回答他!
我问船长,他是否认识那个乘客。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他答道。
“他是德国人?”我又问。
“没错,维达尔先生,我甚至觉得他是个双料德国人——他可能还是普鲁士人。”
“单料的就让人受了!”我的回答看来很对船长的脾胃,因为他是匈牙利人。
下午,轮船到了佐鲍姆。但这座城市离左河岸太远,根本看不清楚。那是座重镇,人口不会少于8万。它与塞格德同位于多瑙河和蒂萨河之间的宽阔半岛上。蒂萨河是多瑙河最大的支流,它在贝尔格莱德前50公里处注入主河道。
次日,“马提亚-高万”号沿蜿蜒的河道驶向右岸的武科瓦尔。在这儿,多瑙河沿着斯洛文尼亚边境,先向南流去,随即拐弯向东流。这一带遍布军事边境区。在陡峭的河岸后面,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守卫森严。流动的巡逻哨保持着他们之间的联系,他们就住在简陋的木房子和树枝搭成的哨所里。
这是一片军事管制区。所有居民都被称为“边防居民”,他们都是士兵。省、县、教区的区划都被这支特殊部队的连、营、团编制取代。这片区域自亚德里亚海直至特兰西瓦尼亚的丛山峻岭,方圆610平方英里,下辖110多万居民,他们必须遵守严格的纪律。这一制度的设制得上溯至玛丽-黛莱瑟统治之前,它不仅可以抵御土耳其的入侵,同时也形成一条防线,防止瘟疫流入。
船只停泊在武科瓦尔后,我就再也没有在船上见到那个德国人。他可能上岸了。我摆脱了他的纠缠,也免去了一番口舌之争。
现在,别的事情占据着我的思索。几小时后,驳船就要抵达拉兹了。见到阔别一年之久的弟弟,紧紧拥抱住他,和他谈论轶闻趣事,结识他的新家庭,该是多么快乐的事啊!
下午5时左右,左岸杨柳丛中掩映着几座教堂,白云飘浮的青天里清晰地浮现出教堂的尖顶、圆顶的剪影。
驳船缓缓驶近码头,这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正站在左弦,望着码头,大部分乘客此刻已拥到弦边。在栈桥码头的出口处挤了很多人。我相信玛克也在其间。
我正仔细搜寻着玛克的身影,猛然我耳边清晰地响起一个声音,那是用德语说的:
“如果玛克-维达尔迎娶米拉-罗特利契,灾难必将降临米拉!玛克也要遭殃!”
我猛地转过身去……没有别人,但明明有人对我说话,声音很像那个已下船的德国人。
可,没人,我再重复一次,没人!虽然,我误以为听到了这句威胁……只是幻觉……仅此而已……我手提旅行箱,肩挎背包,在震耳欲聋的轮船轰鸣声中下船了。
[book_title]第三章
玛克正站在码头口等我,他伸出双臂,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亨利……亲爱的亨利,”他不停地叫着,声音流动,双目湿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亲爱的玛克,”我说,“让我再拥抱你一次!你要带我到你的住处?……”
“是的……去公寓……去特梅丝瓦尔公寓,就在米洛契王子街,只需10分钟就到了……但我先要把你介绍给我未来的内兄。”
开始时,我没注意到玛克身后站着一位军官。他着上尉军衔,穿着边防部队步兵军服,最多不过28岁,身材中等偏上,仪表堂堂,蓄有唇髭和栗色胡须。他的神态中带有典型的马扎尔人的骄傲与贵族气质,但眼神是友好的,嘴角挂满笑意,一眼望去就给人以好感。
“哈拉朗-罗特利契上尉。”玛克介绍到。
我握住哈拉朗上尉伸来的手。
“维达尔先生,”他对我说道,“见到您很高兴,您不知道大家都在迫切地期待您的光临,您的驾临将会给我的家人带来多大的快乐啊……”
“包括米拉小姐吗?……”我问。
“这还用说!”我弟弟叫起来,“亲爱的亨利,如果你启程后,‘马提亚-高万’号每小时连十里路都走不到,那可不是她的过错!”
要特别指出的是,哈拉朗上尉与他父母妹妹一样,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他们全家都曾游历过法国。再说,玛克和我都听得懂稍带匈牙利味的德语,从这天起,以及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几种不同的语言谈天说地,有时甚至混在一起用。
一辆车载上我的行李。哈拉朗上尉、玛克和我坐上车。几分钟后,车子停在特梅丝瓦尔公寓前。
我定于第二天去罗特利契家作首次拜访。我和弟弟单独留在玛克为我准备的舒适的房间里,隔壁就是我弟弟在拉兹一直居住的房间。
我们一直聊到吃晚饭的时候。
“亲爱的玛克,你明白……我的婚礼少不了你……在我身边……而且,难道我不应该征求你的允许……”
“我的允许?”
“是的……就像征求父亲同意!……但不管是他还是你,只要认识了米拉,断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她魅力四射?”
“你会见到她的,届时,你自己判断吧,你会喜欢她的!……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好的妹妹……”
“我接受这个妹妹,亲爱的玛克,我早就清楚你的选择极其称心如意。但为什么不今晚就去拜访罗特利契医生?……”
“不……等明天吧……我们没想到船会这么早到……我们以为是在晚上。哈拉朗和我只是为以防万一才到码头上去的,正巧让我们撞个正着,驳船刚刚靠岸。啊!要是亲爱的米拉知道了,她该会感到多么遗憾啊!……但我再说一遍,你只有等到明天了……罗特利契夫人和女儿今晚已另有安排……她们去教堂了,明天,她们会请求你的谅解……”
“一言为定,玛克,”我回答道,“既然今天我们还有几个小时,可以聊聊天,畅谈过去、未来,说说咱们分别一年间发生的许多事情!”
玛克讲述了他离开巴黎后的旅程,他每到一处的取得的成功,维也纳和普雷斯堡的艺术界对他敞开大门,热情欢迎他。总之,这一切,他以前都写信告诉过我。凡有玛克-维达尔署名的肖像画,奥地利与马扎尔的富豪们都争相购买!
“亲爱的亨利,我实在无法满足各方面的要求,即使出高价也不行!这有什么办法呢!普雷斯堡的一位诚实的资产阶级人士说得好:玛克-维达尔画得比自然更逼真!”我弟弟又开玩笑地说,“说不准哪天展览的总监会把我劫持去为奥地利的国王、王后、王公大臣们画像。”
“小心-、玛克,小心-!如果你现在接受宫廷的邀请,离开拉兹城,会给你惹来麻烦的……”
“我会恭恭敬敬地拒绝他们的邀请,朋友!现在不是去考虑画像的时候……确切地说,我刚完成我最后一幅作品……”
“是她的吗?”
“对,是她的肖像。应该不是我画得最糟的一幅……”
“呃!谁知道呢?”我大声说道,“当一名画家被模特儿迷住了时,他往往就会忽略画像本身!”
“得了……亨利……你等着瞧吧!……我再说一遍,比自然更逼真!……这似乎是我的风格……对……当亲爱的米拉摆好姿势让我作画时,我的目光再也离不开她!……但她可是严肃认真的!……那短暂的几小时是奉献给画家,而不是未婚夫的!……我的画笔在画布上潇洒自如……我觉得画中人儿就像加拉黛的塑像一样,似乎变活了……”
“别激动!皮格玛利翁,别激动,告诉我。你怎么结识罗特利契家的?”
“我信中已经说过了。”
“当然,但我想再亲耳听你讲一遍……”
“我初到拉兹时,好几个沙龙都隆重地邀请我。参加这种聚会使我感到很愉快,因为对漂泊异乡的游子来说,夜晚往往显得格外的漫长。我经常出入沙龙,受到热情接待。我就是在沙龙里再次遇到哈拉朗上尉的……”
“再次遇到?”我不解地问道。
“是的,亨利。我曾在佩斯碰到过他好几次。他出类拔萃、前程远大,为人和蔼可亲,如果是在1849年,他定能出名,成为英雄人物……”
“只不过他不幸生于这个时代!”我笑着调侃着。
“你说得对。”玛克也笑着说,“反正我们在拉兹每天都见面,因为他回家休假一个月,我们的交往日渐密切,成了真正亲密的好朋友。他想把我引见给他家人,我愉快地接受了,尤其是因为我在几次招待宴会上见过米拉小姐,如果……”
“哦!”我说,“妹妹并不逊于哥哥,于是,你就更加殷勤地往罗特利契家跑……”
“不错……亨利,六星期来,我每晚必去!以后,每当谈起我亲爱的米拉,你也许认为我言过其实了……”
“啊不,朋友,不!你没有夸大其辞,我甚至认为你讲到她时,不可能夸大其辞……”
“啊,亲爱的亨利,我多么爱她!……”
“显而易见,再说,我也很高兴你能进入一户名门世家……”
“对,最有名望的家族,”玛克回答道,“罗特利契医生医术精湛,声名卓著,他的同行们对他交口称赞!……他还是一位善良和蔼的人,不愧为……”
“他女儿的父亲,”我接着他的话头,“正如罗特利契夫人不愧为她的母亲。”
“罗特利契夫人!一位优秀的妇女。”玛克叫起来,“她虔诚、仁慈,热心慈善事业,全家人都喜欢她。”
“亨利,我们不是在法国,我们在匈牙利,一个马扎尔人的国度,此地的民风还保留着过去的淳朴,家庭中还存在着家长制。”
“哦,未来的一家之长——总有一天,你会当上家长的。”
“这个职业的社会地位和价值可不低啊!”玛克说道。
“是的,你简直比得上玛蒂萨莱姆、诺亚、阿布拉罕、伊扎克、雅科布。算了吧,你的恋爱史,在我看来,也没什么惊天动地之处。由于哈拉朗上尉的引荐,你结识了他的家人……他们盛情款待你,据我对你的了解,这本在情理之中!……你一见到米拉小姐,就被她优雅的体态、美丽的容颜、善良的天性所迷住……”
“你所言不差,哥哥。”
“崇高的品质是对未婚夫而言,美丽的姿色则对画家而言,前者铭刻在心中,后者存于画布上!……我说得如何?……”
“有点浮夸,但还算确切,亲爱的亨利!”
“你的评价也倒恰如其分。再说一句,如同玛克-维达尔一见到米拉小姐,就痴迷于她的风姿,米拉-罗特利契小姐一见到玛克-维达尔,芳心也为他而动。”
“我没这样讲,亨利!”
“这是我说的,只不过尊重神圣的事实!……罗特利契先生和夫人目睹两个年轻人互相爱慕,一点不觉得被冒犯了……玛克急切地向哈拉朗上尉吐露心事……哈拉朗上尉也觉得这是美事一桩……他把这一微妙事态禀明双亲,父母又向女儿转达,……米拉小姐,闻之顿显大家闺秀的娇羞,但仍接受了玛克的一片痴情……于是,玛克-维达尔正式登门求婚,当即被允诺了。这段罗曼史和别的一样,都将圆满结束……”
“亲爱的亨利,你称之为结束,”玛克宣称,“我觉得这只是开始……”
“你说得对,玛克,我已经搞不清词汇的含义了!……婚礼何时举行?……”
“我们都等你来才确定结婚吉日。”
“那好吧,随你们的便……6周后……6个月后……6年后……”
“亲爱的亨利,”玛克说,“我希望你能向医生说明,你的假期不长,如果在拉兹耽搁过久,太阳系的运转都会因为缺少你的天才计算,发生混乱……”
“一句话,我得为行星脱轨,星球相撞负责……”
“对,请你们不要推迟婚期……”
“后天,甚至今晚……怎么样?……请放心,亲爱的玛克,我会尽力促成此事,达成你的心愿。其实,我还有一个月左右的假期。我希望能在你们婚后,在你们夫妻身边生活半个月呢……”
“那再好不过了,亨利。”
“亲爱的玛克,你打算在拉兹定居?……你不回法国……巴黎了?……”
“这事还没最后决定。”玛克回答道,“以后再讨论此事吧!……我只关心现在,至于将来,对我来说,只有结婚一事,别的一概不存在……”
“过去已经消逝,”我高声说道,“未来还没有降临……只有现在,才是最重要的!……这正是我所有请人在明亮的星光下背诵的一句意大利格言。”
我们就用这样的语气聊着,直到晚饭时分。用过晚餐,玛克和我怞着雪茄,沿着多瑙河左岸漫步。
第一次夜晚散步,并不能使我对这座城市留下深刻印象,但是第二天,我有整整一天时间细细观赏。很可能玛克无法怞身陪我,只有请哈拉朗上尉代劳了。
自然,我们谈话的中心始终围绕着米拉-罗特利契这条主线。
但是,我时常想起离别巴黎前夕,东方公司的秘书长告诉我的那件事,我弟弟的谈话却始终看不出他的罗曼史曾受干扰。然而,玛克有,确切地说曾有过一位情敌,奥多-斯托里茨的儿子曾追求过米拉-罗特利契,这并不令人意外,因为米拉家有万贯家财,而且本人又貌美如仙。但现在,威廉-斯托里茨别再痴心妄想了,不必再为此人提心吊胆。
我自然而然又想起临下船时耳边听到的话语。假定我不是在做梦,的确有人跟我说话,我也无法归咎于那是那个德国佬搞的鬼把戏。我们从佩斯起就在一条船上,但船还没到拉兹,他就上岸了。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弟弟,但关于那个威廉-斯托里茨,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句。
玛克只是意味深长地作了个不值一谈的手势,对我说:
“哈拉朗上尉向我提起过那个家伙。他好像是那位学者奥多-斯托里茨的独生子。听说那位学者在德国被人当作巫师,——纯属胡说八道,他在自然科学领域里占有重要一席,在物理、化学领域里也有重大发现。但不管怎样,他儿子的求婚已被拒绝。”
“这事发生在你的求婚被接受以前很久吗,玛克?”
“大约三、四个月以前,要是我没弄错的话。”弟弟回答道。
“米拉小姐是否知道有个威廉-斯托里茨一心想娶她,就像喜歌剧中唱的那样?”
“我想她不知道。”
“他以后没有再采取任何行动?”
“没有,大概他清楚他没有机会了……”
“那个威廉-斯托里茨是个何等样人?”
“一个古怪的家伙,行踪诡秘,离群索居……”
“在拉兹……”
“对,在拉兹。他住在戴凯里大街一座偏僻的房子里。他是德国人,单凭这点,罗特利契就不可能答应他的求婚。匈牙利人和法国人一样讨厌吉约姆二世的子民。”
“玛克,他很可能还是普鲁士人。”
“是的,勃兰登堡的斯普轮贝格出生的普鲁士人。”
“你见过他吗?”
“见过几次。有天在博物馆里,哈拉朗上尉把他指给我看了,当时他好像没看见我们。”
“他现在还在拉兹吗?”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亨利,但我觉得已有两三个星期没见到他了。”
“他最好不在拉兹。”
“嘿!”亨利说道,“咱们别再说那人了。如果哪天某个女人成了威廉-斯托里茨夫人,你可以放心,那绝不会是米拉-罗特利契,既然……”
“是呀,”我接着说道,“既然她成了玛克-维达尔夫人!”
我们一直走到连结匈牙利河岸与塞尔维亚河岸的木桥上。我们在桥上站了几分钟,欣赏着桥下那条美丽的河流。夜色纯净,繁星点点,倒映在水中,就像万千条银光闪闪的游鱼。
我向玛克谈了谈自己的事务,我们共同的朋友们的近况,和我保持密切联系的艺术界的动态。我们还谈论了许多有关巴黎的事情。要是一切顺利,他婚后应该回去呆几周。新婚夫妇一般前往意大利或瑞士度蜜月。但他们大可以去法国。米拉会很高兴再次见到熟悉的巴黎,何况这次还是跟着丈夫旧地重游呢。
我告诉玛克,他上封信里索取的一切文件手续,我都准备齐全了。他尽可以放心,蜜月旅行所需的护照上什么手续都不缺。
我们的谈话不停地回到那颗璀璨的北斗星,光辉四射的米拉身上,就像磁针的一端总是指向北方。玛克不厌其烦地讲,我平心静气地倾听。这许多事情,他早就想向我一吐为快!最后,还是我比较理智,否则,我们非谈个通宵不可。
在这么清凉的夜晚,码头上行人稀少,我们的散步也没受到什么打扰。我犯糊涂了吗?怎么我总感觉到身后有个人在跟踪我们。他紧随其后,似乎想偷听我们的谈话。那人中等身材,从他沉重的步履来判断,他是个上了一定年纪的家伙。后来,那人远远落在后头,不见了。
10点半钟,玛克和我回到特梅丝瓦尔公寓。我入睡之前,在驳船上听到的那些话就像个幽灵的影子又回响在脑海中,……那可是恐吓玛克和米拉-罗特利契的!
[book_title]第四章
第二天是个不平凡的日子,我正式登门拜访罗特利契一家。
医生的住宅位于巴蒂亚尼堤岸的尽头,戴凯里林荫大道的拐角处。戴凯里大街环绕整座城市,在不同地段有不同的称呼。医生家的住宅是座古老的大厦,但风格雅致,内部装饰极其现代化,屋内摆设富丽堂皇,而又不失古朴典雅,家俱摆设体现了主人的高尚的艺术趣味。
那道供车马出入的正门朝着戴凯里大街,大门两侧立着两根木柱,柱顶放着两盆盆栽植物,生长旺盛,边上有道侧门。从门进去后,是块石彻地的大院落。一道栅栏把庭院与花园隔离开。花园里长满榆树、杨槐、毛栗、山毛棒,枝繁叶茂,树梢都高过了围墙。长长的围墙一直延伸到隔壁邻居的屋旁。花园里有块形状不规则的青青的草坪,上面生长着一簇簇的灌木,偶尔几座椭圆形花坛。树荫下曲径幽深,道路旁爬满了常春藤。花园深处,映入眼帘的一片色彩缤纷的花海。右边拐角处有个家禽饲养场,它的两边是两座壁上凿有抢眼的楼房,墙壁上爬满了绿绿的藤条,看上去就像挂了条碧绿的帷幕。右边有座小楼,底楼有厨房,紧挨着一间仆人干活的房间,以及柴房,还有车库(里面停放着两辆马车)、马厩(关着3匹马)、盥洗室、狗窝;二楼通过百叶窗采光,有浴室、熨烫室、仆人卧室,一个形状特别的楼梯把两层楼连接起来。二楼6扇窗户之间的墙壁上爬满了葡萄藤、马兜铃,茂盛的玫瑰花枝也斜倚着墙面。
一条漏窗镶着彩色玻璃的过道把边层与主层连接起来,这道过道尽头是60尺高的圆塔底层。圆塔右边有两座楼房,它们相交成一个拐角。圆塔里一道铁梯盘旋而上,通向二、三层,三层房顶呈复折式,窗框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住宅前面有间玻璃花厅,阳光从东南方射来,洒满花厅。花厅里面有几道门,门上都挂着古色古香的挂毯,分别通向罗特利契医生的工作室、宽敞的客厅和餐厅。这些房间都朝向马蒂亚尼堤岸和戴凯里大街一侧,6扇大窗户一字儿排开。
二楼的布置与一楼相仿,客厅上面是罗特利契先生与夫人的卧室,餐厅上面是哈拉朗上尉回拉兹度假时居住的房间,医生工作室上面则是米拉小姐的闺房及她的书房,书房的3扇窗户,一扇朝着堤岸,一扇朝向大街,另一扇则可望见花园,这和整座楼层的过道窗户结构相仿。
我必须承认,在拜访以前,我对这幢住宅的布局已有所了解。在前一夜的闲谈中,玛克向我作了详细的介绍。他没有放过少女闺房里每一个细小部分。我甚至知道米拉小姐在饭桌旁坐在哪个位置,她最偏爱客厅的哪个座位,在花园深处,美丽的栗树下,她最喜欢哪张长椅。
再言归正传,塔楼的尖形穹窿里镶嵌着彩绘大玻璃,光线就从此处射进来。从楼梯爬上去是一圆形亭阁,走上环形平台,举目远眺,整座城市,还有那条弯弯的多瑙河风光尽收眼底。
下午1时左右,玛克和我在那间玻璃花厅里受到主人家的热情接待。花厅中央旋转着一个精雕细作的铜花盆架,花盆里花儿竞相开放,厅里墙角散放着几盆热带灌木:棕榈、龙血、南美杉……会客室与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匈牙利和荷兰流派的油画,玛克十分欣赏这些杰作。
从摆放在左边墙角处的画架上,我看到了米拉小姐的肖像。我细细欣赏,的确画得不错,不愧出自于在上面签名的画家之手——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是全世界最亲切的了。
罗特利契医生50左右,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身材高大、腰板挺直、花白胡须、头发浓密、气色红润、体质健壮、百病不侵。他身上流露出真正的马扎尔人的原始气质,他的目光热诚、意志坚定、姿态高贵,透出一股天生的傲气,但却被他英俊的脸庞上的浓浓笑意冲淡了。我发现在他身上具有军人的气质。他年轻时确实在部队里服役过,后来才退役回家的。我被介绍给他时,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到,面前站着的是世界上最为正直善良的人。
罗特利契夫人45岁,仍保留着年轻时的绝美风韵,她面部线条匀称,一对蔚蓝色的眼睛,一头美丽的已略显花白的长发,小嘴纤巧,一说话,露出满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她身材依然很苗条。尽管她是匈牙利人,但她性格安静、温柔,是一位优秀妇女,典型的贤妻良母。她在丈夫身边找到了完美的幸福。作为一位有远见卓识的母亲,她把一腔母爱全部倾注在一双儿女身上。她虔诚地信奉天主教,不问为什么,只热诚地履行着一名天主教徒的义务。罗特利契夫人对我表达的真情厚意令我深受感动。她非常高兴能在家中接待玛克-维达尔的兄长,希望他不要见外,把这里当成是他自己的家。
米拉-罗特利契怎样呢?她微笑着伸出双手,应该说伸出双臂向我走来!是的!她就像位妹妹,拥抱了我,我也亲切地拥抱着她,的确如此,她不久即将成为我的妹妹!玛克在旁,大有羡慕嫉妒之情。
“我都没到这个地步呢!”他酸溜溜地说。
“不,先生。”米拉小姐回答道,“你不是我哥哥,你!……”
罗特利契小姐与玛克描述的和我在油画上看到的毫无二致。这位少女,容颜俏丽迷人,一头细软金发,即活泼又俏皮,秀丽的蓝眼睛里闪烁着智慧之光,她肤色红润,这是匈牙利民族所特有的,嘴唇轮廓鲜明,朱唇微启,露出洁白的牙齿。她身材中等偏上,步履轻盈,优雅娴静。她超凡脱俗,但决不矫柔造作,惺惺作态。
我想起别人评价玛克的绘画比本人更逼真,在我看来,米拉本人可比画像生动,她浑身自然流露出一种楚楚动人的风姿。
米拉-罗特利契小姐与她母亲一样,身着时髦服饰,但在式样的剪裁及颜色的搭配上更具马扎尔人的民族服装的特色:上身穿件紧领衬衣,束一条金线编织的腰带;下身穿一条百褶裙,长至脚踝,显得飘逸潇洒,脚穿一双金褐色的高帮皮鞋,整个打扮令人赏心悦目,再也难找比这更精致的装束了。
哈拉朗上尉身着军装,英气逼人,他与妹妹长得很象;他气度优雅,显得干练有精神。他伸出手迎接我,像兄弟一样拥抱我,尽管我们昨日刚刚相识,但已经成了知心朋友。
我要认识的罗特利契家的全部成员都在这儿了。
我们从一个话题谈到另一个话题,就这般漫无边际地闲聊:我从巴黎到维也纳的这段旅程,多瑙河之旅,在巴黎的工作,平时如何支配时间,我即将仔细游览的这座美丽的拉兹城;还有迷人的多瑙河河面上波光闪烁,我至少应该乘船到贝尔格莱德,这样才算游得畅快;以及马扎尔地区丰富的文物古迹,著名的令全世界游客向往的普旺陶,等等。
“见到您在我们身边,真令人高兴,维达尔先生!”米拉小姐优雅地合拢双掌,不停地说着,“您在路途中逗留那么久,我们都非常担心。收到您从佩斯写来的信,我们方才安心下来。”
“我在路上耽搁那么多,真是罪过,米拉小姐。”我说,“如果我坐火车,半个月前就到了。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匈牙利人民一定不会原谅我怠慢了美丽的多瑙河,他们都以此为傲,多瑙河也的确名不虚传。”
“您说的不错,维达尔先生,这条河流是我们的骄傲,从普雷斯堡到贝尔格莱德这段属于我们。”
“看在多瑙河的份上,我们就原谅您,维达尔先生。”罗特利契夫人说道。
“但条件是以后您再继续未完的旅行!”米拉小姐接口说道。
“你看到的吧,亲爱亨利,”玛克对我说,“你让大家等得如此心急。”
“还有好奇。”米拉小姐宣称道,“好奇想见识一下亨利-维达尔先生,他弟弟对他可推崇备至,在我们面前对您赞不绝口。”
“连带称赞他自己?”哈拉朗上尉打趣道。
“哥哥,你说什么呀!”米拉小姐不依。
“妹妹,应该是这样嘛,两兄弟长得这么象!”
“对……一对双胞胎,”我以同样的语气说道,“所以-,上尉,您既然如此誉顾一个,也不应该忘了另一个,我可靠您了,玛克那么忙,我实在不指望他会当我的导游……”
“听凭您的吩咐,亲爱的维达尔!”哈拉朗上尉回答道。
我们又海阔天空地聊了许久,这个快乐幸福的家庭让我倍感亲切。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罗特利契夫人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表情,她温柔地注视着女儿和玛克,在她心中,这两人已经融为一体了。
医生谈起他的国外之旅。他去过意大利、瑞士、德国和法国,尤其是法国,给他们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他们甚至游历了布列塔尼和普罗旺斯。他们谈论起我的祖国时,使用法语,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我每次也费劲地用缠夹不清的马扎尔语说话,显然这使他们很高兴。我弟弟呢,他说马扎尔语就像说他的母语一样流利。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已深受马扎尔人的影响。据埃利塞-雷克吕斯记载,这种影响在中欧各国人民之间日益扩大。
啊,巴黎!啊,巴黎!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不过得排在拉兹后面,因为拉兹城才是首屈一指的!没必要费心去寻找别的理由。对玛克而言,拉兹城足够了,因为拉兹城里有米拉-罗特利契!
他还会坚决要求米拉伴他回到巴黎吗?那里论文物古迹、美景奇观、艺术财富、文化瑰宝、博物馆里令人赞叹不已的收藏品,甚至比不上罗马、佛罗轮萨、慕尼黑、德累斯顿、海牙和阿姆斯特丹!这位年轻的匈牙利女子在艺术方面的高雅品味、不凡造诣也令我深为叹服。我越来越深刻地理解到,这位少女的美德和风姿对我弟弟那个温柔、敏感的灵魂有着多么大的诱惑啊。
这天下午别想出门了。医生必须外出处理他的日常事务。但罗特利契夫人和女儿留在家中。她们陪我参观了住宅,欣赏室内的漂亮摆设,精心挑选出来的名画和古玩,餐厅碗橱中摆放的银质餐具,以及花厅里古色古香的箱柜。楼下那间米拉的小图书室里,其中有关法国古代与现代的文学作品为数不少。
别以为我们会放过花园!当然不会。我们漫步在浓浓绿荫丛中,坐在树荫下舒适的柳条椅里,在草坪上的花坛里摘几朵鲜花,其中一支,米拉小姐亲手别在我的钮扣眼上。
“还有塔呢!”米拉叫起来,“维达尔先生不登上这座塔,就打算结束您的首次来访?”
“不,米拉小姐,绝不!”我附和着,“玛克每封信里都在称赞这座塔,说真的,我到拉兹来,一为看望你们,再者也为了能登塔一观。”
“你们去吧,不用管我。”罗特利契夫人说道,“对我来说,这塔太高了!”
“哦!妈妈,只有90级台阶!”
“是呀……照您的年龄来算,您每年只需爬两级。”哈拉朗上尉说,“不过,还是留下吧,亲爱的妈妈。我陪妹妹、玛克和维达尔先生上去,过会儿,我们到花园找您。”
“我们登天-!”米拉小姐兴奋地叫喊着。
米拉在前,我们几乎跟不上她轻盈的步伐,只用了两分钟,我们就步入了亭子,走上平台。
顿时,眼前万千景象,一览无余。
西边,是整座拉兹城及城郊,沃尔岗山丘雄踞城市之上,山上有一座古堡,城堡塔楼上飘扬着匈牙利国旗。南边,是多瑙河弯曲的河道,宽三百米,河面上船只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再过去,就是普旺陶了,树木茂密,就像座森林公园,平原上长满庄稼和牧草,一直延续到塞尔维亚省和军事边境区的重重山峦。北边,遍布带尖顶阁楼的别墅、村舍,还有农庄。
4月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这丰富多彩的景色绵延不断,一直伸展到地平线处,令人赏心悦目。我倚靠着栏杆,向下俯视,看见罗特利契夫人坐在草地旁边的凳子上,正向我们招手。
这时,米拉小姐觉得有必要向我作一番讲解:
“那是贵族区,您可以看见宫殿、宅邸、广场、雕像……下边呢,维达尔先生,是商业区,瞧街道上人群拥挤,很是热闹!……多瑙河,我们总忘不了我们的多瑙河,这时候它该是多么繁忙啊!……还有斯闻多尔岛,上面绿草如茵,鲜花似锦,树木郁郁葱葱!……我哥哥一定会带您去游览的!”
“请放心,妹妹。”哈拉朗上尉保证,“维达尔先生不把拉兹城的每个角落走遍,我是不会饶过他的!”
“还有我们的教堂,”米拉小姐接着说,“您瞧,教堂的钟楼上挂满铃铛!礼拜天,您会听见清脆的钟声!那是圣-米歇尔大教堂,您看那雄伟的主体建筑,正面的钟楼,以及哥特式的尖顶,仿佛把人们的祈祷送到天堂!里面和外面一样,也是金碧辉煌。”
“明天,”我说,“它将要接待我的拜访。”
“喂,先生,”米拉小姐朝玛克转过身去,问,“我把大教堂指给您哥哥看,您又在看什么呢?”
“市政府,米拉小姐,靠右一点,高屋顶,大窗户,报时的钟楼,中间是大院,特别是那里面的永垂不朽的楼梯……”
“为什么您提起市政府的楼梯时,显得这么热情奔放?”米拉问。
“因为它通向某个大厅……”玛克答道,火辣辣的眼睛盯着未婚妻,米拉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大厅?”她问。
“在大厅里,我将亲耳听到您说出一个最温柔的字眼……我一生期待的字眼……”
“是的,亲爱的玛克,我们将在市政府里亲口许下这个诺言,然后在上帝面前请求他祝福我们!”
我们在窗台上伫立良久,然后下去,到花园里找到罗特利契夫人,她正在等我们。
那天,我留在罗特利契府上用餐。这是我踏上匈牙利国土的第一餐,既不是在旅馆饭店里,也不是在轮船上。
美酒佳肴,令我食欲大开。我不禁想起,人们常说,这个国度里所有的医生,就像罗特利契医生,都喜爱美好的事物。大部分菜都加了辣椒,味儿更浓。此种烹调法流行于整个匈牙利,自然马扎尔人的上流社会也比较适应!我弟弟虽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吃法,我呢,也不得不适应!
我们共同渡过了这个夜晚。米拉小姐几次坐到钢琴前,边弹奏,边用甜美的嗓音演唱着具有匈牙利独特旋律的歌曲,有颂歌、哀歌、史诗和叙事诗,听者无不为之动容。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如果不是哈拉朗上尉示意应该结束了,这种欢愉一定会持续到深夜。
我们回到特梅丝瓦尔公寓,玛克走进我的房间:
“怎么样,”他说,“我没言过其实吧,难道世界上还能找到一位像米拉那样的姑娘……”
“还有一位?”我回答道,“我简直怀疑世间是否真有这样的女子……米拉-罗特利契小姐是否风俗之人?”
“啊!亲爱的亨利,我多么爱她!”
“哦,我一点都不惊奇,亲爱的玛克,我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她,米拉小姐,我要连说三遍:她是绝代佳人……绝代佳人……绝代佳人!”
[book_title]第五章
第二天上午,哈拉朗上尉陪我参观了拉兹城部分城区。这段时间里,玛克则忙于办理结婚的各种手续,婚期定在5月5日,只有二十来天了。哈拉朗上尉一定要充当我的向导,向我介绍他家乡的山山水水。实在难找一位像他那么认真、博学、殷勤备至的向导了。
那段往事时而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但我没有向他提那个威廉-斯托里茨。对弟弟,我也只提过那回。哈拉朗上尉对此事也只字未提,可能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吧。
我们8点离开特梅丝瓦尔公寓,先沿多瑙河畔的巴蒂亚尼码头漫步。
和匈牙利大部分城市一样,拉兹历史上曾有过好几个其他名称。时代不同,在这些城市里签署一张命名证也要用四、五种文字:拉丁语、德语、斯拉夫语、马扎尔语,几乎与王子、大公爵、奥地利王公的命名证同样复杂。在现代地理上,拉兹就是拉兹。
“我们城市不如佩斯重要,”哈拉朗上尉对我说,“但它人口将近4万,属中等城市,由于工商业发达,在匈牙利王国里,地位也比较重要。”
“它是典型的马扎尔城吗?”我问。
“当然,您所亲眼目睹的风俗习惯、人物景观都证明了这点。有人说,在匈牙利是马扎尔人建国,德国人建城,这话有几分道理,但拉兹却完全不是这一回事。在商业界,您可能会遇到日耳曼人,但为数甚少。”
“我还知道马扎尔人以他们的城市纯洁不受混杂而深感自豪。”
“况且,马扎尔人,——不要把他们和匈牙利人混为一谈,以前别人经常搞不清楚,”上尉又说,“他们在政治上紧密团结,这点上匈牙利比奥地利优越,因为在奥地利,不同种族的人夹居在一起。”
“斯拉夫人呢?”我问。
“斯拉夫人比马扎尔人少,但比德国人多,亲爱的维达尔。”
“匈牙利人如何评价德国人的?”
“我承认,很不好,尤其是马扎尔人对他们特别反感,那些祖籍德国的移民,他们的根不在维也纳,而在柏林。”
哈拉朗上尉也不太喜欢奥地利人、俄国人,因为后者曾参与镇压了1849年的起义,这些往事藏在匈牙利人心中,令他们热血沸腾。至于德国人,他们与马扎尔人积怨已久,表现形式也多种多样,甚至有些谚语也赤裸裸地反映了这种对立情绪。
“Ebanemetkutyanelkul”
翻译成地道的法文就是:
“有德国佬的地方就有狗!”
有些谚语说得更过火,这条只是反映了两民族之间的不融洽关系罢了。
匈牙利境内的民族构成中还有:巴纳的50万塞尔维亚人,10万克罗地亚人,2万罗马尼亚人,200万斯洛伐克人,他们居住得相对集中些。
拉兹的城市建设比较有规划,除了河左岸的低洼地带,高处地的城区齐齐整整,就像几何图形。
我们沿着马蒂亚尼堤岸,来到马扎尔广场,广场周围矗立着华美的大厦。一面,有座桥梁横跨多瑙河,从斯旺多尔岛上穿过,与维尔维亚相连;另一面,穿过城市最美丽的米洛什大街,可直达圣-米歇尔广场。拉兹城的总督府就在那里。
哈拉朗上尉没有走这条街,他走过堤岸,穿过欧梯埃纳二世,把我带到高楼门市场。这时,市场上人正多,只见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无比热闹。
市场两侧摆满货摊,商品琳琅满目,有各种特产、粮食、蔬菜,普旺陶平原上出产的水果,在沿岸平原和树林里打来的野味,是用船运来的,零卖的禽肉,它们都产自拉兹城郊区牧场。
市场上不仅能见到各种农产品,而且该地区还盛产烟草与葡萄,仅托凯一地的葡萄园就占地3000公顷。山地蕴含优质的金、银、铁、铜、铅、锡矿。硫矿的储量也很大,可开采的岩盐估计达330万吨,即使地球上海盐用完,此地的岩盐也足够人类使用若干世纪。
正像马扎尔人自己说的,他们即使生活在山峰之巅,也大可不必为生活犯愁。
“巴纳盛产小麦,普旺陶生产面包和肉,蒙达尼又少不了食盐、黄金!我们还奢求什么呢!在匈牙利以外的地方过的日子能叫生活吗?”
在高楼门市场上,我细细打量着身着传统服装的农民。他们都保留着纯粹的种族特征:脑门宽阔,鼻子稍塌,圆眼,两撇八字胡;头戴宽沿帽,下面露出两绺头发;身穿羊皮袄,外套一件羊皮背心,钮扣是骨质的;下穿粗布裤子,这种粗布可与我们北方农村的丝绒媲美,腰间紧束一条彩带;脚穿大马靴,必要时,鞋底钉上马刺。
女人都很漂亮,比男人更加活泼。她们穿着色彩鲜艳的短裙,绣花短上衣,帽上插着羽翎,帽檐上翻,扣在头发上,这种帽子缺乏民族风格,颈上系着围巾,遮住厚厚的发髻。
市场上还有一些走南闯北,四处漂泊的吉普赛人,与我们在法国的音乐茶座、俱乐部里看到的他们的同胞,迥然不同。他们都很贫穷,令人怜悯,男女老幼衣衫褴褛,但神色中透露出一种不凡的气度。
离开市场后,哈拉朗上尉把我带进有如迷宫般的小巷,小巷两旁都是打着招牌的店铺。走出小巷,地方开阔了些,我们到了拉兹城最大的广场居尔茨广场。
广场中央耸立着漂亮的喷泉,是用青铜浇铸和大理石砌成的,美丽的水柱从奇形怪状的喷口中喷出来,落入池中。上方竖着马提亚-高万的雕像,他是15世纪的传奇英雄人物,15岁就登上王位,他挫败了奥地利人、波西米亚人及波兰人的侵略,挽救了基督教的欧洲,以其免受奥斯曼王朝的野蛮统治。
广场真是太美了。市政府矗立在一侧,高高的屋顶上竖着风信标,保留着文艺复兴时代的古老建筑的特征。一道铁栏杆楼梯通向主楼,穿过一条摆放着大理石雕像的画廊,便来到二楼。正面一排窗户的石头窗格中镶嵌着古老的彩绘大玻璃。广场中间耸立着钟楼,其穹形屋顶上安有天窗,上面有间守夜人住的小棚屋,顶上悬挂着一面匈牙利国旗,正在微风中飘扬。另一侧有两座大楼,铁栅栏把它们围起来,栅栏门面对着一个大院子,里面绿树成荫。
市政府对面是火车站,乘坐火车沿特梅瓦尔支线可到达巴纳。但经塞格德去布达佩斯,比较方便的还是坐船;火车西行,沿途可经过莫哈兹、瓦拉、斯丁、瑙尔堡、格尔兹和斯蒂尔安的首府。
我们在居尔茨广场停了下来。
“这就是市政府,”哈拉朗上尉介绍道,“二十几天后,玛克和米拉将在里面回答婚姻登记处官员的提问……”
“答案早就明了!”我笑着说,“然后再去教堂,远吗?”
“只几分钟的路程,亲爱的维达尔,如果您愿意,我们沿这条拉蒂斯拉斯街直走就到了。”
这条街与巴蒂亚尼堤岸、拉兹主要街道一样都有有轨电车通行。街道尽头就是圣-米歇尔大教堂,它兼备罗马与哥特式风格,是13世纪的建筑物。这座教堂有些部分很漂亮,值得行家们注意。它的正殿夹在两座钟楼间,十字形耳堂的尖顶高达315法尺,中间正门的拱形曲线雕凿精美,落日的余辉透过巨大的圆花窗照进来,大殿里一片明亮,最后是由许多拱扶垛支撑着的半圆形后殿,恐怕哪个不敬的观光客会称之为大教堂的矫形器。
“我们以后有的时间参观内部。”哈拉朗上尉说道。
“谨听尊便。”我回答道,“您是我的向导,亲爱的上尉,我跟您走……”
“这样吧,我们先去城堡,然后沿林荫大道绕城一圈,中午时赶回家吃饭。”
拉兹城内还建有好几座教堂,因为这儿的天主教徒人数众多。路德教派、罗马尼亚、希腊教徒都拥有各自的庙堂殿宇,从建筑学的观点来看毫无参考价值。在匈牙利境内,罗马教还占绝对优势,尽管首都布达佩斯是仅次于克拉科维的第二大容纳犹太人最多的城市。那里与别处一样,大贵族的财富几乎全落入犹太人的钱袋里。
我们去城堡的途中,路经一个闹市,那儿小贩、顾客拥挤不堪。我们到的时候,只听得满耳的喧嚣声,比起一般集市嘈杂多了。
几个女人离开货摊,围着一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男子。看来他半天都爬不起来,气得直嚷:
“我告诉你们,有人打了我……他一下子撞在我身上,我就跌倒了!……”
“谁打你呀,”一个女人反驳他,“当时就你一人……我在货摊旁看得清清楚楚……那时这地方根本没人……”
“有人……”男子不服气地说,“我当胸给人猛推了一下……我明明感觉到了。真活见鬼了!”
哈拉朗上尉走上前去,扶起那人,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男子解释道:他当时在集市那头,大约走了20来步,突然觉得有人推了他,就像是有个壮汉从前面和他相撞,他环顾四周,却没看到人……
这段叙述可有让人信服之处?那农民是真的受到意外的撞击?可是没有肇事者,怎会有被推的感觉呢?难道是风,但天气晴朗,空中一丝风都没有。有一点可以肯定,农民确实跌倒了,但怎么跌倒的,实在令人费解……
因此,我们一到市场,就听到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
显然,那人要么是产生了错觉,要么是喝醉了酒。醉汉自己跌倒,只需依据物体自由落体运动的规律,别无他由。
大概周围的人都这么认为吧。但农民极力申辩,说他没有喝酒。警察可不管他说什么,把他带回了警察局。
风波平息后,我们走上一条上坡路,去城东。拉兹城的大街小巷,密如蛛网,有似迷宫,令人晕头转向,外地人决计会迷失在里面。
我们终于到了城堡前,它盘踞在沃尔岗的圆形山包上。
以前,它作为匈牙利城市防卫的堡垒,希腊语称“卫城”,马扎尔语叫“瓦尔”。封建时代修筑这样的城堡,一为防止外敌入侵,如匈奴人、土耳其人,二为预防诸侯叛上作乱。筑有雉榘的城墙高不可攀,墙顶的突榘上开着射击孔,两侧有粗大的炮楼,其中最高的是塔楼,站立上面,可以俯览四方原野。
城壕里灌木丛生,上面架着吊桥,直通往暗门。暗门夹在两座废弃不用的大炮间,炮口伸在暗门上面。
凭着哈拉朗上尉军衔,我们很容易进入这座古堡之中,现在它不过是座历史纪念建筑物。几名守卫的老兵向上尉敬礼表示欢迎。进门后,是练兵场。上尉建议我登上一侧的塔楼。
沿着旋梯爬了240级,才到达塔顶的平台。我站在栏杆边,举目远眺,可以看见30公里开外的多瑙河河道,河水向着纳扎茨滚滚东流。其视野比从罗特利契家的圆塔上还广阔。
“亲爱的维达尔,”哈拉朗上尉对我说,“您对拉兹城已有了初步印象。现在,它就展现在我们脚下……”
“虽然我已游览了布达佩斯、普雷斯堡,但你们的城市仍令我十分着迷。”我回答道。
“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等总参观完整个拉兹城,完全了解了它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我毫不怀疑,它定能给您留下愉快的回忆。我们马扎尔人热爱自己的城市,这是一种作儿女的对母亲无比依恋的柔情!在这里,各阶层的人都相处融洽。民众有高度的觉悟,怀有天生的爱国主义热忱,热爱自由和独立。富人们乐善好施,由于慈善机构的捐助,穷人的数量逐年减少。说实话,您在此遇到的穷人不多。总之,只要发现贫困,就能马上救济。”
“我知道,亲爱的上尉。我了解罗特利契医生一向为穷人免费医治,罗特利契夫人和小姐都热心公益事业。”
“家母和妹妹只是做了她们的地位与环境要求她们做的。我觉得,乐善好施是最神圣的义务!”
“不错,”我接口道,“但履行其方式却千变万化。”
“这是女人们的秘密,亲爱的维达尔、也是她们的职责。”
“对……而且是最崇高的职责。”
“我们生活在一个平静安宁的城市,政治狂热已经不能,或者说不太可能扰乱它了。它坚决维护自由权与优先权,决不容许中央政权的干涉、侵犯。在我的同胞身上,我只看到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
“他们很迷信,特别轻信一些超自然现象!他们对那些神奇荒诞的鬼怪故事总是津津乐道!拉兹人很信奉天主教,这也助长了这种倾向。”
“但是,”我说道,“罗特利契医生总不至于这样吧——医生对鬼神之说往往嗤之一鼻,您母亲,妹妹怎样?”
“她们那圈内的人都一样,这可是个致命的弱点。我却对此无可奈何!……或许玛克可助我一臂之力。”
“米拉小姐不把他同化掉就算好了!”我说道。
“亲爱的维达尔,现在请您凭栏看东北方……那边……城边上……您看见亭台了吗?”
“看见了,”我回答道,“好像是罗特利契住宅的塔……”
“没错,在那幢房屋的餐厅里,再过一小时就开饭了,既然您是我们的贵宾……”
“听您的安排,亲爱的上尉。”
“那好,我们下楼吧,我们干扰了瓦尔的宁静,让它回到无言的过去!沿城北的大街回家去。”
几分钟后,我们走出了暗门。
走过那片延伸到拉兹城边的漂亮的居民区,是条林荫大道,它每与一条大马路相交,便更换一个街名。林荫道与多瑙河合拢成一圆环,它长约5公里,占这一圆环的四分之三。林荫道旁排列着四行树木,有山毛榉、栗树、椴树,长得郁郁葱葱。一旁是延伸而来的古代的城墙,望过去,只见一片原野。另一旁,豪宅鳞立栉比,大部分住宅前都有庭院,花坛上鲜花争奇斗艳,屋后花园里绿树掩映,流水淙淙。
这时,几辆套着高头大马的马车驶过,旁边侧道。几名身着优雅服饰的男女骑手飞驰而过。
在最后一个拐角,我们向左拐去,以便朝着巴蒂亚尼堤岸方向走到戴凯里大街上。
从这个位置上,我看见一座房子孤零零地立在花园正中。百叶窗紧闭,看上去从来就没人打开过,墙基荆棘丛生,青苔斑斑驳驳,与林荫道上其他房屋形成鲜明的对比。整幢房子显得陰森、凄凉,似乎已被遗弃多时。
栅栏下长满菌科植物,从栅栏门进去,是个小院子,里面长着两株老榆树,树干弯曲,从上面的一道长长裂口里可以看见里面早已腐烂了。
由于风吹日晒,正门上油漆剥落。一道破破烂烂的三级台阶直通向门边。
房屋共有两层,屋顶内粗大的檩条支撑着,屋顶是一个四方平台,几房狭窄的窗户被厚实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
即使这座房子可以住人,但目前看来,里面肯定没人。
“这是谁家的房子?”我问。
“一个怪人的。”哈拉朗上尉回答道。
“这房子实在有损市容,市政府应该买过来,拆掉……”我说道。
“房子一拆,亲爱的维达尔,它的主人就得离开我们的城市,就像拉兹城的长舌妇说的,滚回他的魔鬼老子身边去。”
“房主是外国人?”
“德国人。”
“德国人?”我不禁吃一惊。
“是的,还是普鲁士人。”
“他叫什么?”
哈拉朗上尉正要回答,这时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两个男人走了出来。年纪大的那位约莫六十,站在台阶上,另一人穿过庭院,从栅栏门走了出来。
“瞧,”哈拉朗上尉低声嘟哝着,“他在?……我以为他早就滚了呢……”
那人转身盯着我们。他认识哈拉朗上尉?肯定认识,因为两人都狠狠地盯着对方,我决没走眼。
那个人走远了,我想起来了。
“是他。”我叫起来。
“您见过那人?”哈拉朗上尉不无惊讶地问我。
“对,我见过。”我答道,“我和他从佩斯到武科瓦尔一直同乘‘马提亚-高万’号,不过,我得承认,委实没想到会在拉兹又遇到他。”
“他最好别在这儿!”哈拉朗上尉大声地说道。
“您好像与那德国人有过节?”我问。
“谁会受得了那种人!”
“他在拉兹住了很久了?”
“有两年了吧,不瞒您说,那家伙意厚颜无耻到向我妹妹救婚!家父和我断然拒绝,叫他别痴心妄想了。”
“天!是他!”
“您知道?”
“是的,亲爱的上尉,我知道他叫威廉-斯托里茨,是基普轮贝格著名的化学家奥多-斯托里茨的儿子!”
[book_title]第六章
两天来,我一有空就在城内遛达。我就像真正的马扎尔人,站在连接多瑙河两岸与斯闻多尔岛的桥面上,伫立良久,欣赏着这条美丽的河流,怎么也不厌倦。
必须承认,那个威廉-斯托里茨的名字经常不由自主地出现在我大脑里。现在,我知道他平时就住在拉兹城,只有一个名叫海尔门的老仆与他相伴,那个海尔门和他主人一样,离群索居,沉默寡言,令人生厌。从他的外形举止来判断,此人很像那晚在巴蒂亚尼堤岸上跟踪我们的那个家伙。
我觉得最好不要把上尉与我在戴凯里大街遇到威廉-斯托里茨的事告诉玛克。如果他知道他以为离开了拉兹的情敌回来了,心情一定会大受影响。为什么要给他的幸福蒙上一层陰影!那个被拒绝的求婚者没有离开拉兹,至少在玛克和米拉举行婚礼前,他是无意离开的,对此找深感遗憾。
27日上午,同往常一样,我准备出去散步。我打算去拉兹城郊,塞尔维亚乡村转转。我正要出门,玛克走了进来。
“我实在太忙了,朋友,”他说道,“我把你一人抛在一边,你不会恼我吧……”
“你忙你的,亲爱的玛克,”我对他说,“你不必为我躁心。”
“哈拉朗上尉会来找你吗?……”
“不来了,他今天没时间。我随便在多瑙河对岸找间小餐馆就行了。”
“亲爱的亨利,别忘了,7点之前一定要回来!”
“我忘不了,医生家的饭菜对我太有诱惑力了!”
“馋鬼……呀!希望你也别忘了,几天后将在医生家举办晚会,届时,你可以仔细研究一下拉兹城的上流社会。”
“是订婚晚会吧,玛克?”
“哦!亲爱的米拉和我早就订婚了。我甚至觉得,一直以来,我们就是未婚夫妇。”
“是的……打出生开始……”
“很可能!”
“再见,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等米拉成为我妻子,再说这句话吧!”
玛克握了握我的手,出去了。我也下楼到餐厅用早点。
吃完早餐,我正要出门。这时,哈拉朗上尉出现了。我十分惊讶,因为早说好了,我今天不必等他。
“您?”我叫起来,“亲爱的上尉,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我眼花了?哈拉朗上尉看上去很忧郁,他只是这样对我说:
“亲爱的维达尔……我来了……”
“您看,我已准备就绪……天气晴朗,能否请您陪我几小时……”
“啊不,改天吧,如果您不反对。”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父亲想和您谈谈,他在家正等着您呢。”
“好吧!”我答道。
我们肩并肩,沿着巴蒂亚尼堤岸走着。哈拉朗上尉一言不发。究竟出了什么事?罗特利契医生要与我谈些什么?是有关玛克的婚事吗?
我们一到,仆人马上把我们领到医生的工作室。
罗特利契夫人和小姐出门了,玛克很可能陪她们作早晨的散步去了。
医生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前,他转过身,我感觉到,他和他儿子一样心事重重。
“一定出事了,”我想,“早上,我见到玛克时,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没有告诉他,他们大概不想让他知道……”
我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哈拉朗上尉站在壁炉前,炉里木炭正烧得旺旺的。
我心神不宁,等医生说明情况。
“首先,维达尔先生,”他对我说,“感谢您来到舍下……”
“愿听您吩咐,罗特利契先生。”
“我想当着哈拉朗的面,和您谈谈。”
“有关玛克的婚事吗?”
“不错。”
“事态很严重?”
“是也不是,”医生回答道,“不管怎样,我没有告诉夫人、女儿和令弟,我宁愿他们对此事一无所知……这样做是否妥当,您可以以后再判断!”
我本能地把这次谈话与哈拉朗上尉和我前日在戴凯里大街遇到的事联系起来。
“昨天下午,”医生又说,“我夫人和女儿已经出门了,我正在给人看病。仆人进来,呈上一张来访者的名片,我真没想到会是他。看到名片上的姓名,我非常生气……那个不速之客正是威廉-斯托里茨。”
我拿起名片,看了片刻。
吸引我的注意力的是,我发现那上面的姓名不是刻印出来的,而是手写体的复印品。他的签名连着一串复杂的花缀,好似猛禽的嘴喙,单从这笔迹上看,此人很难打发,是个危险人物。
名片上印着:
威廉-斯托里茨
“您也许不知道这个德国人吧?”医生问我。
“不……我知道。”我说。
“事情是这样的,令弟向小女救婚并获允诺之前大约三个月,威廉-斯托里茨也曾登门求亲。我妻子、儿子和米拉都一致赞成我的意见,拒绝了他的要求。我答复威廉-斯托里茨,请他以后不要再提此事,他遭到拒绝后并没死心,又来求婚,我也再次正式拒绝了他,请他不要再抱任何幻想。”
罗特利契医生讲话时,哈拉朗上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时而站在窗前,望着戴凯里大街。
“罗特利契先生,”我说,“这件事,我有所耳闻,这发生在我弟弟求婚前……”
“大约三个月前,维达尔先生。”
“所以,”我接着说,“您拒绝威廉-斯托里茨的求婚并非因为我弟弟出现的缘故,仅仅是这门亲事不合您的心意。”
“不错。我们断不会答应与他联姻,这太不合适了,况且米拉根本不会答应。”
“是威廉-斯托里茨本人还是他的家境使您拒绝了他?”
“他的家境应该不错,”罗特利契医生说,“大家都知道他父亲大名鼎鼎,有多项发明,给他留下了可观的财富,至于他本人嘛……”
“我认识他,罗特利契先生。”
“您认识他?”
我讲述了我是怎样在船上遇到威廉-斯托里茨的,当时我还不知道就是他。从佩斯到武科瓦尔,我们一直同船。我想他在武科瓦尔下船了,因为从那里到拉兹,我都没在船上看到他。
“就在昨天,”我又说,“我和哈拉朗上尉路过他家门口时,他正好出来,我认出了他。”
“不是有人说他几星期前就离开拉兹了。”罗特利契医生说道。
“大家不过以为他有可能离开过拉兹,”哈拉朗上尉回答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回来了,昨天他就在拉兹城。”
哈拉朗上尉的声音显得异常愤怒。
医生接着说:
“维达尔先生,我已告诉了您威廉-斯托里茨的家境。至于他的生活,谁有幸知道吗?简直就是谜!……那人好像生活在人类社会之外……”
“是不是有点夸张?”我对医生说。
“大概有点吧。”他说,“但他的身世相当可疑,他父亲奥多-斯托里茨就有许多谣言。”
“我在佩斯看到一份报纸,看得出,在他死后,那些谣言仍然满天飞。报上讲到每年一度在斯普轮贝格市区公墓里举行的诞辰纪念会。据专栏作家的看法,那些传闻并没有随时间烟消云散!……学者虽死犹生!……他是巫师……他掌握着另一世界的秘密……他拥有超凡的本领,似乎每年人们都在等待他的坟墓会出现奇迹!”
“所以,维达尔先生,”罗特利契总结道,“照斯普轮贝格发生的事来看,这个威廉-斯托里茨在拉兹被视为怪物,您就不必感到意外了!……这样的人竟敢向我女儿求婚。昨天,他胆大包天,又提出这个要求……”
“昨天?”我吃惊不已。
“就在昨天他来访时!”
“不管他是什么人,”哈拉朗上尉嚷着,“他总归是普鲁士人,凭这,我们就不愿与他结亲!您能理解吧,亲爱的维达尔……”
“我理解,上尉!”
上尉的这番言语,暴露了马扎尔人对日耳曼人抱有根深蒂固的恶感,这种敌对情绪由来已久!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罗特利契医生说了下去,“您应该了解此事。我接到那人的名片后,犹豫不决……应该见他还是不见他?”
“不见他比较好,父亲,”哈拉朗上尉说,“那家伙第一次遭到拒绝后,就该明白他再没有任何借口跳进我家大门……”
“可能你说得对,”医生说,“我就担心如果弄得他下不了台,会引起轩然大波……”
“我会立马解决,父亲!”
“我太了解你了,”医生握住哈拉朗上尉的手,说,“所以,我得谨慎行事!……不管发生什么,我就指望你看在你母亲,还有你妹妹的面子上,不要冲动,一旦那个威廉-斯托里茨狗急跳墙,一旦他的姓名被张扬出去,你妹妹的处境肯定相当尴尬……”
尽管我认识威廉-斯托里茨的时间不长,但我看得出,他性子很急躁,十分看重家族的名誉体面。玛克的情敌回到拉兹,而且再次登门求婚,我不禁为那人担心。
医生向我们详细讲述了那次见面的经过。就在这间工作室里,威廉-斯托里茨先开口说话,语气很固执。威廉-斯托里茨才回来两天,竟又找上门,令医生不胜惊异。“如果我坚持要见到您,”他说,“因为我要再次向米拉小姐求婚,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先生,”医生回答道,“对您第一次求婚,我还可以理解,但您又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实在不明白了。”“先生,”威廉-斯托里茨冷淡地说,“我并没有放弃成为米拉-罗特利契小姐丈夫的希望,所以,我想再见您。”“先生,”医生宣称,“您在浪费时间……我们决不会同意,您这样固执下去,简直没有任何道理……”“正好相反,”威廉-斯托里茨说,“有个理由使我决心坚持到底,因为另二个求婚者比我幸运,得到了你们的同意……一个法国人……一个法国人!……”“是的,”医生说,“一个法国人,玛克-维达尔先生向小女求婚……”“你们答应了他!”威廉-斯托里茨叫嚷着。“是的,先生,”医生说,“就凭这,您该明白您没有任何希望了,如果以前您还心存一丝幻想的话。”“我现在仍不死心,”威廉-斯托里茨说,“不!我决不会放弃娶米拉-罗特利契小姐为妻!……我爱她,如果我得不到她,那谁也甭想得到她!”
“无耻之徒……混蛋!”哈拉朗上尉不停地咒骂着,“他竟然说这种话,当时我在场的话,非把他扔出去不可!”
我想,显然,假如这两人狭路相逢,罗特利契医生担心的争端恐怕避免不了!
“听完他这番话,”医生继续讲述道,“我站起来,意思是我不想再听他讲下去……‘婚期已定,再过几天就举行婚礼了……’”
“再过几天,哪怕再晚些日子,这婚礼肯定举行不成。”威廉-斯托里茨说。“‘先生,’我指着门,说,‘请出去!’这样做是让他明白,他在这里不受欢迎。他根本没动,却降低声调,威胁不成就来软的,‘至少可以推迟婚期吧。’我走到壁炉前,摇铃召来仆人。他抓住我的胳膊,气急败坏,说话声音很大,外面的人都能听见,幸亏我妻女还没回家!最后,威廉-斯托里茨终于答应走了,末了,还恶狠狠地威胁我:罗特利契小姐永远不会嫁给那个法国人……会有意外的变故阻止婚礼的举行……斯托里茨家族有本事挑战人间一切势力,他不惜动用这种本领,对拒绝他的无礼之人施加报复……最后,他拉开房门,怒气冲冲地穿过候在过道的仆人,离去了。剩下我一人,被他的威胁吓坏了!”
我们谨遵医生的叮嘱,没向罗特利契夫人、小姐及玛克透露半个字。最好不要让他们为此事担心。再说,我很了解玛克的性格,害怕他知道真相后,也会像哈拉朗上尉那样不肯罢休。至于哈拉朗上尉,他父亲劝说了半天,才勉强答应不去找威廉-斯托里茨算帐。
“好吧,”他说,“我不会亲自去找那个恶徒评理,但如果他先找上门,如果他迁怒于玛克……如果他先向我们挑衅?……”
罗特利契医生无言以对。
我们的谈话结束了。在任何情况下,我们只有听天由命,没人知道威廉-斯托里茨是否真会把威胁付诸行动。但说穿了,他又有什么能耐?他如何阻挠这门亲事?当众侮辱玛克,迫使玛克与他决斗?……亦或对米拉-罗特利契采取暴力行动?……可他怎样进入罗特利契家的住宅?他肯定不会再被这家人接待了。他只有破门而入吧,我想!……罗特利契医生会毫不犹豫地报警,警察有办法让那个德国佬清醒过来!
离开房间前,医生再次恳求儿子不要去招惹那个难缠人物,我再三相劝,哈拉朗上尉好歹应允了。
我们的谈话持续了那么长,罗特利契夫人和女儿、玛克都回来了。我只得留下来吃午饭,下午再去城郊吧。
不用说,我随便找了个借口解释那天上午我为何会在医生工作室里。玛克丝毫没有怀疑。午餐气氛融洽。
当我从餐桌旁站起来,米拉小姐对我说:
“亨利先生,既然您已来了,您可不能一整天都抛开我们。”
“那我出去散步怎么办?”我问。
“我们一起去!”
“我打算走远一点!”
“我们就走远点!”
“步行……”
“步行!”
“米拉小姐都求你了,你可不能推卸。”我弟弟在旁帮腔。
“是呀,您不可拒绝,否则,我们绝交,亨利先生!”
“那就听您的,小姐!”
“亨利先生,真有必要去那么远吗?……我肯定您还没有欣赏到斯闻多尔岛的优美风景……”
“我打算明天去。”
“不,今天去。”
于是,在罗特利契夫人、米拉小姐和玛克的陪同下,我参观了斯闻多尔岛。它已改建成一座花园式的公园,岛上绿树成荫,别墅林立,还有各种娱乐设施。
但是我有点心不在焉,玛克发现了,我只得支吾搪塞过去。
我担心在路上遇到威廉-斯托里茨?……不,我在想他对医生说的那些话:一定会出现意外变故阻止玛克和米拉的婚事……斯托里茨家族拥有超凡本领,可以挑占人类一切力量!……这话包含什么深意?……他的话是否当真?……我决定当与罗特利契医生单独在一起时,再和他好好商榷一番。
几天过去了,平安无事,我开始放心了。我们没有再见到威廉-斯托里茨。但他人还在拉兹。戴凯里大街那幢房子里始终有人居住。一次路过那里时,我看见海尔门走了出来。甚至还有一次,我看见威廉-斯托里茨站在平台一扇窗户后面,目光盯着大街尽头的罗特利契住宅……
一直以来平静无波。不料,在5月三四日夜晚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玛克-维达尔和米拉-罗特利契的结婚布告被人从告示栏里撕掉了,在几步远的地方,发现了被撕毁的碎片。可市政府大门日夜有人值班守卫,有人靠近,不可能不被发现!
[book_title]第七章
这一卑鄙行径,不是那个扬言要报复的家伙干的,又会有谁呢?……以后是否还会发生一连串更严重的事件?……这仅是对罗特利契家报复的开始?
罗特利契医生立刻从儿子那里了解到这件事情,随后,上尉来到特梅丝瓦尔公寓。
不难想象,哈拉朗上尉是多么恼怒。
“一定是那个流氓干的,”他叫嚷道,“一定是他!……他怎么干的,我不知道!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也不会任他胡作非为!”
“要冷静,亲爱的哈拉朗,”我劝他,“别干傻事,那只会使问题复杂化!”
“亲爱的哈拉朗,如果在那个无赖离开之前,父亲通知了我,或者当初听我的,我们早就摆脱他了!”
“亲爱的维达尔,我总以为最好不要鲁莽从事。”
“如果他继续捣乱呢?”
“那就让警察出面干预!多为您母亲、妹妹着想吧。”
“她们迟早都会知道这事。”
“不会有人告诉她们,还有玛克……等婚礼结束后,我们再想对策……”
“婚礼后?”哈拉朗上尉说,“恐怕为时已晚吧?”
“那天,罗特利契家,人人都忙着准备当晚的订婚宴会。罗特利契先生和夫人希望,用法国人的说法,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医生计算了一下拉兹城内朋友的数量,发出了大量的邀请函。在这片“中立地带”上,马扎尔贵族和军政要员、商界人士将欢聚一堂。拉兹城的总督与医生也是老交情了,自然也会大驾光临,为晚会添彩。
当晚,大约有150名来宾济济一堂,客厅、花厅里的地方足够大,接待他们还绰绰有余。晚会结束时,还将在花厅准备了晚宴。
没人惊奇米拉-罗特利契为得体、漂亮的梳妆打扮煞费苦心,玛克也千方百计表现出他的艺术气质,其实,早在为未婚妻画像时,他就这么做了。米拉是马扎尔人,但凡马扎尔人,不论男女,均对服饰十分讲究。这已渗透到血液里,就像他们对舞蹈的热爱已经发展成为一种狂热。因此,我对米拉小姐的评价,也适用于诸位男士、女士。订婚晚会上将会群芳斗妍,令人眼花缭乱。
下午,一切准备就绪。我整天都呆在罗特利契家中。就像真正的马扎尔人,焦急地等待梳洗打扮的时刻来临。
有一刻,我靠在窗台上,凝望着巴蒂亚尼河堤,却意外地看见威廉-斯托里茨,令我极为扫兴。他偶然路过此地?恐怕不是。他垂着头,沿着堤岸慢吞吞地走着。当他走近罗特利契家的住宅时,猛地直起腰,从他眼中射出一道光芒,是怎样的怨毒目光啊!他在附近往来徘徊,最后引起了罗特利契夫人的注意。她认为应该告诉丈夫。医生听后,安慰她,叫她不必担心,仍对威廉-斯托里茨来访之事守口如瓶。
还得补充一句,我和玛克离开罗特利契家,返回特梅丝瓦尔公寓的途中,又在马扎尔广场上遇见他。他看见我弟弟,猛然停了下来,似乎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走到我们跟前。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脸色苍白,两臂僵硬……他会晕倒在广场上吗?他双眼像要喷出满腔妒火,似有意无意地扫向玛克。
当我们走远了:
“你注意到那人了吗?”玛克问我。
“注意到了,玛克。”
“那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威廉-斯托里茨……”
“我知道。”
“你认识他?”
“哈拉朗上尉指给我看过一、两回。”
“我以为他早就离开拉兹了。”玛克说。
“看来没有,要不然,就是他又回来了。”
“不管怎样,反正没关系!”
“是呀,没关系。”我附和着。
其实,我觉得要是威廉-斯托里茨不在拉兹,那会让人安心不少。
晚上9点左右,第一批车子停在大门口,客厅里开始热闹起来。花厅被支形吊灯照得满堂灯火通明。罗特利契医生、夫人及女儿站在花厅门口迎接来宾。总督大人不久也到了,他怀着满腔赤诚向主人家道喜,米拉小姐尤其受到他的殷勤体贴,我弟弟也沾光不少。祝贺之辞从四面八方涌来,包围了这对未婚夫妇。
9点到10点之间,拉兹城里的高官显贵、军官、哈拉朗上尉的同事陆续到来。尽管我看到上尉忧心忡忡,但仍不失待客之道,热情地接待客人。妇女们衣着光鲜,在男人们的制服和黑色礼服中间显得格外耀眼。医生工作室里摆满了精美礼品,昂贵的珠宝首饰,珍贵的小古玩,还有我弟弟送的礼物,更显出他的高尚趣味,令客人们赞不绝口。大厅靠墙的桌上放着一束娇艳的玫瑰和橙花,这是订婚花束。根据马扎尔人的风俗,在花束旁边的一块丝绒方垫上搁着花冠,米拉结婚那天上教堂时就要戴这顶花冠。
晚会节自分为两部分:音乐会和舞会。舞会得在午夜后才开始,这么晚,令大部分宾客感到遗憾,因为,我再重申一次,没什么娱乐活动比跳舞更能令匈牙利男男女女疯狂的了!
晚会的音乐将由一支出色的吉卜赛乐队演奏。该乐队在马扎尔地区很有名,还从没到拉兹来表演过。到了规定时间,指挥和乐师们就在大厅里就座。
我知道匈牙利人热爱音乐。根据一项比较公正的评价,匈牙利人与德国人在欣赏音乐的方式上有明显的区别。马扎尔人只是音乐爱好者,不是音乐家。他们不唱歌,要么也唱得很少,他们重在倾听。如果碰到演奏民族音乐。听不仅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他们从中也得到了无穷的乐趣。我相信,在这点上,别的民族无法与之相比。吉普赛人,这些天生的波西米亚乐器演奏家,最擅长于撩拨动他们内心的爱国主义激情。
乐队由一名指挥、十二名乐师组成。他们将要演奏雄伟的《匈牙利妇女》,这是一首战歌,一首军队进行曲。马扎尔人是实干家,他们喜欢此类音乐胜过德国的梦幻曲。
也许人们会奇怪,在订婚宴会上,他们为什么不挑选更具有婚礼气氛的音乐、赞歌呢?那样做有背传统,匈牙利又是一个注重传统的国度。人民热爱自己的民族旋律,如同吉普赛人热爱他们的“佩斯玛”罗马尼亚人钟爱他们的“杜瓦玛”,一般道理。他们需要振奋人心的乐曲、节奏慷慨激昂的进行曲,这些音乐能唤起他们对战争年代的怀念,并且颂扬先辈们的不朽历史功勋。
吉卜赛人身穿传统的波希米亚民族服装,我好奇地观察着这群奇特的人。他们脸色黝黑,粗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高颧骨,嘴一张,露出满口洁白的细牙,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遮住了略塌的脑门。
从四种弦乐器、低音乐器及中提琴中奏出了乐曲的主旋律,小提琴、笛子和双簧管的伴奏令人如梦如幻。两名乐师拨弄着洋琴上的金属琴弦,发出独特的乐音,浸人心脾,纯属仙乐。
这个乐队的保留节目,比我在巴黎听到的同类表演高妙得多,它引起了强烈反响。来宾们如痴如醉,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演出结束,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乐队演奏的最通俗乐曲也受到欢迎,其中有《罗卡之歌》和《特兰西瓦尼亚进行曲》。乐队高超的演奏技巧,足以唤起整个普斯陶的共鸣。
乐队演出结束了。置身于马扎尔人中间,我感到莫大的快乐。在乐队演奏的短暂间歇中,远方多瑙河的淙淙流水声传入我耳畔!
我不敢说玛克也被这种新奇的音乐的魅力所吸引。他整个灵魂都沐浴在另外一种更为温柔,更为亲密的仙乐中。他俩相依相偎,目光温柔缠绵、默默地吟唱着使恋人们心醉神迷的恋曲。
最后一阵掌声平息后,乐队指挥及乐师们都站起来。罗特利契医生和哈拉朗上尉向他们表示了诚挚的谢意;他们深为感动,然后告退了。
在节目的两部分之间,有一段我称之为“幕间休息”的时间,这时,客人们离开座位,寻找着相识的人,形成一个个不同的圈子。有些来宾分散在灯火通明的花园里,仆人们端着装着清凉饮料的托盘在人群里穿梭不停。
直到此刻,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事件来扰乱晚会节目的进程。晚会一定会完满收场的。说实话,如果我开始还有所担心,心中时常掠过不祥的陰云,那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也应该放宽心了。
因此,我诚心诚意地向罗特利契夫人祝贺。
“谢谢,维达尔先生,”她回答道,“我很高兴客人们能在此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但是在这么多欢乐的人当中,我眼中只有我可爱的女儿和令弟!……他们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啊……”
“夫人,”我说道,“您是这幸福之源泉……这也是作父母的期望能得到的最大的幸福。”
不知怎的,这句很普通的话却使我想到那个威廉-斯托里茨?哈拉朗上尉看来是真的不担心那人搞破乱,还是只不过故作坦然状?……我不知道。他在人群里来往应酬,以他愉快风趣的谈吐感染着周围的人,许多匈牙利少女不无崇拜地注视着他!他也很得意能得到大家的喜爱,可以说,全城的人都想借此机会向他家表明心意。
“亲爱的上尉,”当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对他说,“第二个节目是否和第一个一样精彩?”
“当然!”他大声说,“音乐很美妙,可舞会更迷人!”
“呢,”我又说,“法国人不会在马扎尔人前示弱的……我有幸请您妹妹跳第二轮华尔兹……”
“为什么不跳第一轮?”
“第一轮?……那是玛克的专利……无论从传统上看还是从权利上来看!……别忘了玛克,您想我会与他去争?……”
“您说得对,亲爱的维达尔。那就由那对未婚夫妻开舞吧。”
又一支乐队坐在花厅里端,准备为舞会伴奏。医生的工作室里摆了几张桌子,这样,那些严格控制自己不跳玛祖卡舞和华尔兹的客人可以在桌上打牌消磨时光。
乐队等待哈拉朗上尉的信号,准备试音。这时从花厅另一头——它的门朝着花园,正虚掩着,——远远传来一个很响亮、粗暴的声音。有人在唱一首外国歌曲,节奏古里古怪的,没腔没调,从中听不出任何旋律。
准备跳第一曲华尔兹的舞伴们都停了下来……仔细倾听着……这是为晚会准备的余兴节目吗?
哈拉朗上尉走到我身边:
“怎么回事?”我问他。
“不知道。”他答道,语气中明显透露出内心的不安。
“可能是从大街上传来的?”
“不……我想不是!”
事实上,我们听到的歌声一定是从花园里传出来的,它离花厅越来越近了……或许唱歌的人正向花厅走来?……
哈拉朗上尉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客厅门口。
花厅里只有十来人,不包括花厅里端、谱架后面的乐队。其他客人都聚集在客厅里,去花园的客人也刚刚回来。
哈拉朗上尉走上台阶……我跟着他。我们环视灯火辉煌的花园。
没有人。
罗特利契先生和夫人也来了,医生问儿子:
“怎么样……发现谁了吗?……”
哈拉朗上尉作了个否定的动作。
那个声音依然回响在四周,更加有力,更加蛮横,越来越近。
玛克挽着米拉小姐,走进花厅,来到我们身边。一群女人围着罗特利契夫人,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夫人无言以对。
“我知道!”哈拉朗上尉叫着,冲下台阶。
医生、我,还有几个仆人跟了上去。
突然,声音消失,歌声也戛然而止,唱歌的人离开花厅恐怕只有几步远。
花园搜查过了,树丛也翻遍了;强烈的灯光把花园照得通亮,没留下一丝陰影……仍没发现人。
难道是戴凯里大街上一位迟归的行人在唱歌?
似乎不太像。医生也去查看过大街,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在左边500米远的地方,只有一束灯光若隐若现,那是从斯特里茨家的窗台里射出来的。
我们回到花厅,实在无法回答客人们众多的疑问。
哈拉朗上尉示意舞会开始,舞伴们重新站好位置。
“嗨,”米拉小姐笑着对我说,“您没有选好舞伴吗?”
“我的舞伴就是您,小姐,但只能与您跳第二轮华尔兹了……”
“哦,亲爱的亨利,”玛克说,“我们不会让您久等的!”
乐队刚奏完施特劳斯的一首华尔兹舞曲的前奏曲,刚才那歌声又响起来了,这次歌声是从客厅里发出的。
来宾中一阵蚤动,掀起一股强烈的愤怒。
那个无形人高声唱的是德国国歌,即弗莱德里克-马尔格拉德的《仇恨之歌》,这简直会对马扎尔人的爱国主义感情的公然挑衅,肆意的侮辱嘛。
歌声响彻整个大厅……却偏偏看不见唱歌的人!……但毫无疑问,他就在大厅里,只是没人能看得见他!……
跳舞的舞伴们都分开了,涌进了客厅和花厅。一阵恐慌情绪攫住了每一位来宾,尤其是妇女。
上尉气得眼睛喷火,拳头紧握,他横穿客厅,像要逮住那个避开我们视线的家伙。
此刻,歌唱到了《仇恨之歌》的最后一个叠句上就停止了。
这时,我看见了……是的!上百双眼睛都看见了,简单难以置信……
放在靠墙角的桌上的花束,订婚花束,突然腾空飞起,被撕碎,花屑飘落在地板上,一朵朵花瓣惨遭践踏……
所有的人目睹这一幕,无不大惊失色!每个人都想逃离发生这些怪异现象的场地!……我呢,看到这情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头脑清醒了。
哈拉朗上尉找到我,他气得脸色发白,对我说:
“是威廉-斯托里茨!”
威廉-斯托里茨?……他疯了?
此刻,新娘花冠也离开了方垫,穿过客厅,花厅,消失在花园的树丛中,没人看见那只拿着它的手。
[book_title]第八章
天还没有大亮,罗特利契家发生的怪事就在全城传得沸沸扬扬。一大早,各大报纸纷纷如实地报道了这些奇闻。不这样又能怎样呢?……不出我所料,起初,大家都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可论据确凿,事情的确发生了,不可更改。至于要作出合理解释,那又是另一回事。
不用说,出了这档子事,晚会只能草草收场。看起来,玛克和米拉很难过。订婚花束被践踏,新娘花冠在眼前不翼而飞!……这一切竟然发生在婚礼前夕,多么不祥的预兆啊!
上午,许多人围在罗特利契家门前。还有许多人,主要是妇女,潮水般地涌向巴蒂亚尼堤岸紧闭的窗户下。
人群议论纷纷。一些人发表着荒谬的看法,另一些人呢?他们只是带着惊恐不安的神情望着医生家。
罗特利契夫人和女儿没有像平常那样出门作弥撒。米拉留在母亲身边。前夜的情景吓坏了她,到现在还惊魂未定,需要好好休息。
8点,我的房门被推开了,玛克领着医生父子俩走了进来。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商量出应急之策,但谈话地点最好不要在罗特利契家。玛克和我回到公寓,玛克一大清早就上医生家打听罗特利契夫人和米拉的情况。医生和上尉接受了他的建议,三人迫不及待地回到特梅丝瓦尔公寓。
我们马上切入正题。
“亨利,”玛克说,“我已吩咐任何人不得来此打扰。这里不会有人偷听我们的谈话,屋子里只有我们!”
我弟弟目前的模样看了真让人心痛。他的脸,昨天还洋溢着幸福的光辉,现在却苍白得吓人,精神也萎靡不振。现今的状况确实令人沮丧,但我觉得玛克也过于灰心丧气了。
哈拉朗上尉紧咬嘴唇,目光迷乱,看来他内心正忍受着痛苦的煎熬。医生则与儿子不同,他极为克制,保持冷静。
我决定,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一定要头脑清醒。
我首先关心的是罗特利契夫人和米拉小姐的情况。
“她们都被昨夜的事吓坏了,”医生回答道,“得需要几天才能恢复过来。但是米拉比她母亲坚强,尽管她非常痛苦,但还是勇敢地挺过来,并且想方设法安慰她妈妈。我希望昨夜留下的不愉快回忆,她会很快忘掉。但愿那些不幸的事件别再重演……”
“会再重演?”我说,“不必担心,医生。产生这些怪现象——对此我还能有别的称呼吗?——的场合不会再存在了。”
“谁能预料?”医生说,“谁能预料?所以,我想赶紧给他们二人完婚,因为我觉得……”
医生没说下去,但愿意已很明显了。玛克对他的话没在意,因为他对威廉-斯托里茨最近上门求婚一事根本不知情。
哈拉朗上尉虽有他自己的看法,但他什么都没说,也许是等我说出对前夜发生的怪事的看法吧。
“维达尔先生,”医生接着说,“您对这一切有什么见解?”
我觉得我们最好持怀疑态度,不必把亲眼目睹的事当真。不要因为它的不可解释性(如果可以用该词的话),就认为此事古怪离奇。医生的问话也很让我为难,我怎能搪塞他呢?
“罗特利契先生,”我说,“我向您承认,您所称之为‘这一切’的,我觉得大可不必去追根究根,或许这只是个恶毒的玩笑!有个坏家伙混在宾客里,故弄玄虚,在晚会的娱乐节目中增加了那项腹语表演,结果产生了悲剧性的效果……您知道,现在很流行要弄这种魔术,而且技艺也十分高有……”
哈拉朗上尉转过身,看着我的眼睛,似要看穿我的本意……他的目光清楚地说:“我们来这里,不是听这种无谓的解释的!”
医生又说:
“请原谅,维达尔先生,我并不相信这是魔术……”
“医生,”我为自己辩解,“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别的解释,除非那是一种超自然的手段,可这,连我自己都难以信服……”
“当然不是超自然的,”哈拉朗上尉打断了我的话,“只是我们还不清楚其中的奥妙所在……”
“但是,”我坚持己见,“我们听到的声音,明明是人的声音,为何不会是腹语呢?”
罗特利契医生摇了摇头,坚决不肯接受这种解释。
“我再说一遍,”我说道,“完全有可能,一个不速之客潜进客厅……唱着德国国歌《仇恨之歌》,故意伤害马扎尔人的民族感情,挑战他们的爱国主义情感!”
如果限于此事乃人为的话,这种解释还勉强说得过去。但医生同意我的推测同时,他只简单地反问我:
“维尔达先生,就算我同意您上述看法: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人,或者一个到处逗事惹非的家伙闯入我家,我们都受到腹语的嘲弄,——其实,我相信事实决非如此,可您如何解释花束被毁,花冠被一只无形的手劫走呢?”
如果把这两件怪事也怪罪于某位魔术大师,无论他手艺多么高明,在情理上都难以叫人接受。哈拉朗上尉又进一步紧逼而来:
“亲爱的维达尔,您的腹语大师能把花束上的花瓣一片片地撕毁,能取走花冠,并带着它穿越几个厅堂……像小偷一样劫走它!”
我无法回答。
“您是否认为我们不过是偶然受到了幻觉的愚弄呢?”他激动地又说。
绝对不是!百多号人亲眼目睹了那桩怪事!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下来,我也不想打破这片寂静。最后,医生下结论:
“让我们实事求是,接受事情的本来面目,别自欺欺人了……我们都亲眼所见,尽管目前难以作出合理解释,但事实不容否定……那就让我们停留在现实里,想想看,是否有人,此人并非一个爱好恶作剧的家伙,而是我们的敌人,出于报复的目的,想破坏这场定婚晚会?”
这话揭开了问题的关键。
“敌人?”玛克叫起来,“你们家的敌人,还是我的敌人,罗特利契先生?我不知道我有敌人!……您知道吗?”
“知道。”哈拉朗上尉肯定地说。
“谁?”
“就在你之前,向舍妹求婚的那个人。”
“威廉-斯托里茨?”
“威廉-斯托里茨!”
这正是我等待良久的姓名……那个神秘莫测,行踪诡异的家伙的名字!
玛克此刻才知道对他隐瞒的实情。医生告诉他威廉-斯托里茨仅在几天前又作了一次新的尝试……无疑他会遭到拒绝,米拉罗特利契已许配他人,他不应心存任何妄想,他仍然又上门求婚了!我弟弟知道了医生断然回绝了他,知道了他的情敌对罗特利契家发出的威胁,这些威胁在一定程度上使人有理由怀疑前夜的闹剧就是他策划的。
“你们竟然对我只字未提!”玛克叫着,“今天,米拉受到威胁时,你们才告诉我!……哼!那个威廉-斯托里茨,我马上去找他,我要……”
“让我们去收拾他,玛克。”哈拉朗上尉说,“他当众侮辱了我的家族。”
“他侮辱了我的未婚妻!”玛克再也控制不住了,义愤填膺地说。
虽然,两人怒火中烧,丧失了理智。如果说威廉-斯托里茨想报复罗特利契家,并把威胁付诸行动,这有可能!但认为他参与了前夜的陰谋,并亲自扮演了角色,这可站不稳脚跟。不能只凭单纯的推测来指责他:昨晚你混入客厅里……是你扯碎了订婚花束……是你劫走新娘花冠!没人看见他,没人!……无法合情合理地解释发生的怪事!
最后,经过长时间的争论,在我说了下述想法后,我们作出了唯一理智的决定。
“朋友们,到市政府去吧……假如警察局长还不了解所发生的事情,那就告诉他,并说明那个德国人与罗特利契家的关系,他对玛克及他未婚妻的威胁……陈述我们对他的怀疑……甚至讲他扬言拥有本领可以挑战人类一切力量!……他纯粹是吹牛了!……那时,警察局长会决定是否对那个德国人采取行动!”
在目前这种情形下,难道这不是最妥当,甚至唯一的办法吗?警察出面干涉,远比个人蛮干更行之有效。假如哈拉朗上尉和玛克直接闯到斯托里茨家,他肯定不会开门,因为他的房门从不对任何外人开放。强行撞开门?……凭什么?……但警察就有这个权利,所以,只有求助警方才是上策。
最后我们一致决定玛克先回罗特利契家,医生、哈拉朗上尉和我直奔市政府。
已经10点半钟了。如我所料,全拉兹城都知道了前夜订婚晚会上发生的风波。看到医生父子朝市政府走去,人们都猜到了他们此行的动机。
我们到达后,医生递上名片,警察局长下令立即把我们带到他的办公室。
警察局长亨利什-斯泰帕克先生个子矮小,表情刚毅,充满探索的目光,精明干练中透露出机智,讲求实际,嗅觉敏锐可靠,现在大家都称这种人为“很有办法的人”。在许多场合,他办事不仅热诚,而且很机敏。大可放心,他必会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揭开发生在罗特利契医生家的疑案的迷雾。可问题在于此案异乎寻常,他能否进行有效的干预呢?
局长对整件事情的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只除了医生、哈拉朗上尉和我三人之间的秘密。
他一见到我们就说道:
“我早料到您会来,罗特利契先生。如果您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您。我听说了昨晚您家发生的怪事。您的客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这完全可以理解。我再补充一句,这种恐怖气氛已传染了整座城市,看来,拉兹城不会再风平浪静了。”
我们明白,既触及这个话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等斯泰帕克先生提问。
“医生先生,我先请问,您是否与某人结仇,是否由于这段仇怨,那人要向您家施以报复,确切地说,是针对米拉-罗特利契小姐和玛克-维达尔先生的婚事……”
“我认为是这样。”医生回答道。
“这人是谁?”
“普鲁士人威廉-斯托里茨!”
哈拉朗说出这个名字,我觉得警察局长一点也没感到意外。
罗特利契医生接着往下讲。斯泰帕克先生知道威廉-斯托里茨曾向米拉-罗特利契小姐求婚。但他不知道那人最近又登门求婚,再次遭到拒绝后,他扬言拥有挑战人类一切力量的本领,想籍此阻止米拉与玛克的婚事。
“于是,他行动起来,先神不知鬼不觉撕毁了结婚布告!”斯泰帕克先生说。
我们都赞同他的看法,可事情仍难以自圆其说。除非真如维克多-雨果所说有只“黑手”!……这不过是诗人的想象罢了!并不在现实中。警察只有在现实范围内采取行动,他的铁腕只能出其不意落在血肉之躯上!他从来没有逮捕过精灵鬼怪!撕掉布告,扯碎花束,偷走花冠,只要是尘世中的人,而且是有形体的,就必须抓住他。
斯泰帕克先生承认他们对威廉-斯托里茨的怀疑与猜测完全有根有据。
“尽管他从未受到控告,但我始终觉得此人形迹可疑。”他说道,“他的生活隐秘……没人知道他如何生活,靠什么生活!……他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故乡斯普轮贝格?……为什么一个南普鲁士人要跑到对他们存在很深成见的马扎尔人的国家定居?……为什么他把自己和一名老仆关在戴凯里大街那间房子里,从不允许外人进入?……我再强调一次,这一切实在太可疑了……太可疑了……”
“您打算采取什么行动,斯泰帕克先生?”哈拉朗上尉问。
“要采取的行动已很明显,”警察局长答道,“搜查他的住所,我们可能会找到蛛丝马迹……”
“但要进行搜查,”罗特利契医生问,“应该先得到总督大人的批准吧?”
“这件事牵涉到一个外国人……一个威胁您家的外国人,总督大人会批准的,您不用为此担心!”
“总督昨晚也光临了晚会。”我告诉警察局长。
“我知道,维尔达先生,总督已请我注意他目睹的事实。”
“他能理解吗?”医生问。
“不能!……他也无法找到合乎情理的解释。”
“不过,”我说,“他如果知道威廉-斯托里茨参与此事……”
“他会更迫切地想了解事情真相。”斯泰帕克先生答道,“先生们,请稍候,我去总督府,半个钟头后,我会带回搜查戴凯里大街住宅的许可证。”
“我们陪您去戴凯里大街。”哈拉朗上尉说。
“只要您愿意,上尉……您也可以去,维达尔先生。”警察局长又补上一句。
“我,”罗特利契医生说,“我答应你们与斯泰帕克先生和警察一同前往。我要赶回家,搜查结束后,你们回来告诉我最后结果。”
“如有必要,就等逮捕以后吧。”斯泰帕克先生庄严地宣告。我看得出,他已下定决心要彻底查清此案。他要前去总督府。
医生与他一起离开,回家静候音讯。
哈拉朗上尉和我留在局长办公室里。我们都没说话。我们即将闯进那座可疑的屋子!……房主人现在在家吗?……我不知道,如果他在,哈拉朗上尉是否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斯泰帕克先生半小时回来了。他带回了搜查许可证,总督授权他可采取一切必要手段以对付那个外国人。
“现在,先生们,”他对我们说,“你们先行一步……,我走一条路,我手下走另一条路,20分钟后,我们在斯托里茨家会合。就这么办?”
“就这么办。”哈拉朗上尉答道。
我们两人离开市政府,朝巴蒂亚尼堤岸走去。
[book_title]第九章
斯泰帕克先生绕道城北,警探两人一队,穿过市中心。哈拉朗上尉和我走到欧梯埃纳大街尽头,再沿多瑙河岸行进。
天色陰沉沉的。大片灰蒙蒙的云朵从东方涌向河谷。冷风吹拂,小舟劈开泛黄的河水,向前急驶。一对对鹳和鹳在风中发出尖厉的叫声。虽然天还没有下雨,但高空里云遮雾绕,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之中。
在这段时间,除了商业区人群拥挤,其他城区行人比较稀少。但如果警察局长和他的手下与我们同行,目标就太明显了,所以离开市政府后,最好分头行动。
一路上,哈拉朗上尉始终默不作声。我总提心吊胆,要是他撞见威廉-斯托里茨,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作出暴力举动。我几乎后悔斯泰帕克先生叫我们一同前往了。
一刻钟后,我们走到巴蒂亚尼堤岸的尽头,罗特利契家的住宅就在此地。
楼底的窗户依然紧闭,罗特利契夫人和米拉的房间更是门窗紧闭。比起前夜的繁华热闹,眼前这幅景象何等凄凉!
上尉深深地长叹一声,做了个愤慨的动作,仍没说话。
我们拐弯,沿右边的人行道爬上戴凯里大街,在离斯托里茨房子一百步远处停了下来。对面一人手插在兜里,正悠闲地走着。
那正是警察局长。哈拉朗上尉和我按照预先的约定,走上去和他会合。
又过了一会儿,六名便衣警探到了。斯泰帕克先生命令他们在栅栏前排成一行。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一位锁匠,如果主人不在家,或者拒绝开门,我们就请锁匠施展神通。
窗户像往常一样紧闭着。平台的窗户从里面拉上了窗帘,遮住了里面的一切。
“屋里可能没人。”我对斯泰帕克先生说。
“我们马上就能知道。”他怒道,“我倒会很吃惊屋子没人……您看左边,那缕烟正从烟囱里冒出来!”
果然,缭缭青烟在烟囱顶端盘绕着。
“如果主人不在,”斯泰帕克先生又说,“仆人可能在家……只要能开门,管他是谁。”
从我这方面来说,因为有哈拉朗上尉在场,所以我情愿主人不在家,甚至希望他早已离开了拉兹城。
警察局长敲响栅栏门上的叩门锤。
我们等着有人出来,等着里面的门打开。
一分钟过去了,没人出来。再叩击……还是没人出来。
“里面的人耳朵都聋了!”斯托里茨先生嘀咕着,然后,他转向锁匠:
“开门。”他下令。
锁匠从一大串钥匙中挑了一把万能钥匙,锁舌一插进横头,门一下子就开了。
两名警探守在门外,警察局长、哈拉朗上尉、我,还有四名警探,走进庭院。
院子尽头,有个三级台阶通往大门口,它同栅栏门一样关得紧紧的。
斯泰帕克先生用手杖敲了两下。
没有回音。屋里没有传来任何响动。
锁匠跑上台阶,把一把钥匙插进锁孔。如果威廉-斯托里茨发现了警察,想阻止他们入内,门可能上了几道锁,而且可能里面闩上了。
然而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锁松动,门开了。
警察的搜查行动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偶尔只有两三名行人停了下来。在这样一个浓雾弥漫的早晨,戴凯里大街上出来散步的人还比较少。
“进去!”斯泰帕克先生下令。
光线从第一道门上面装着铁栏的楣窗和走廊尽头通向后花园的玻璃门射进来,把走廊照得通亮。
警察局长走了几步,大声喊道:
“喂!……有人吗?”
没人回答,又叫了一次,还是没有回答。屋内寂静无声,但似乎有人溜进了旁边的房间里。
斯泰帕克先生走到走廊尽头,我跟在后面,哈拉朗上尉走在我身后。
一名警探站在院内的台阶前警戒。
透过敞开的房门,可以窥见花园全貌。它的四周围着围墙,占地约两三百法丈。中间那片草坪,很久没经修剪,杂草丛生,一片枯黄衰败景象。高墙边种着五、六棵树木,树顶高过破旧的风火墙。
一切都显现出杂乱无章,无人居住的荒凉景象。
花园被仔细搜查过了,没发现人迹,尽管小径上有新近留下的足迹。
旁边窗户外的挡板都关闭了,只除了二楼最后一扇,为的是让光线透进来照亮楼梯。
“屋里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警察局长推测着,“因为门只简单地上了一道锁……除非他们事先得到风声。”
“您认为他们知道了警方的这次行动?”我问,“不,我宁可相信他们随时都会回来!”
但斯泰帕克先生不同意,摇了摇头。
“此外,”我又说,“烟囱里冒烟,这就证明了……”
“证明了某处生着火……我们去寻找火源。”警察局长回答道。
搜查结果,发现花园和庭院一样空无人迹,屋里的人大可能藏在花园里,斯泰帕克先生叫我们进屋,走廊的门在身后关上。
这条走廊通向四间屋。花园旁是厨房,另一间实际上是楼梯的隔厢,从这里可以登上二楼和阁楼。
搜查先从厨房开始。一名警探打开窗户,推开挡板,挡板上有条狭窄的菱形缝隙,透不进来太充足的光线。
厨房里的家俱很简陋:一只生铁炉子,炉子的管道隐藏在巨大的壁炉的炉坡下面。两侧各立着一橱柜,中间桌面上铺着桌布。两把麦秆包裹的坐椅,两张木凳,墙壁上挂着各种厨具,墙角挂着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着,钟锈的摆动显示了它前一天刚上足发条。
炉灶里几块煤炭正燃烧着,外面看到的烟就从这儿升上去的。
“这是厨房,”我说,“可厨师在哪里?”
“还有主人?”哈拉朗上尉接着问。
“继续搜。”斯泰帕克先生回答道。
楼底另外两间屋面朝庭院,也都搜过了。其中一间是客厅,摆放着几件古旧的家俱,地上铺着德国产的旧地毯,好几处已破烂不堪。在粗铁架的壁炉搁板上放着一台洛可可式的座钟,俗不可耐,指针早停了,钟面上积满灰尘,说明它早就被废弃不用了。面对宫壁上挂着一副镶在椭圆形镜框里的肖像,框边写着“奥多-斯托里茨”的红色字体。
我们注视着这剧油画,画笔苍道有力,色彩明艳,署名的虽为一不知名画家,但这确实是一幅杰作。
哈拉朗上尉无法把视线从肖像上移开。
奥多-斯托里茨的脸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的灵魂受到震颤?还是我不知不觉受到环境的影响?在这间冷冷清清的客厅里,学者在我眼中像个幽灵,就似霍夫曼小说中那些神秘诡异的人物!他脑袋硕大,白发乱蓬蓬的,前额宽阔,目光炯炯有神,似要喷出火来,嘴唇微微颤抖。在我眼中,画中的人仿佛复活了,他要走下画框,用来自另一世界的声音吼叫着:
“你们来此干什么……出去!”
客厅的百叶窗关着,光线从缝隙里透进来。没有必要打开窗子,可能正是由于客厅里这种半明半暗的氛围中,这幅肖像才显得如此古怪,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让警察局长比较吃惊的是,他发现奥多和威廉-斯托里茨父子长得很象。
“要不是年龄不同,”他对我说,“这幅画可以是老子的,也可以是儿子的——同样的眼睛,同样的前额,宽肩上顶着同样的脑袋,同样一幅恶狠狠的样子……人们会把他们两人当作魔鬼给赶出去……”
“是呀,”我说,“真是太像了!”
哈拉朗上尉站在油画前不动,脚底像生了根,似乎斯托里茨本人就站在他前面。
“您来吗,上尉?”我问他。
他转身跟上我们。
我们离开客厅,穿过走廊,走进隔壁的屋子里。这间是工作室,里面杂乱无章。白木书架上堆满书籍,大部分没有装订好,主要是有关数学、化学、物理方面的著作。一个角落里堆了不少工具,包括一些仪器、机械、短颈大口瓶、一个手提式炉子、一节干电池、线圈、一个电辐射能源,能产生四、五干度的高温,几个曲颈甑和蒸馏器,以及各种金属样品,统被称为“稀土”,一煤气储蓄罐,它可为墙上挂的煤气灯灌气。屋子中央有张桌子,上面堆满纷乱的纸张及办公用具,还有三四册奥多-斯托里茨所著的作品全集,书正翻在关于光学研究的那章。
工作室里的搜查并没有给我们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我们正要离开,斯泰帕克先生忽然在壁炉上发现了一个形状古怪的蓝色小玻璃瓶,瓶上贴着一张标签,瓶塞塞进瓶颈,周围空缝也用棉花堵死了。
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出自作警察的本能,斯泰帕克先生伸出手想拿这个小玻璃瓶,以便更仔细地观察一番。但可能他一时失手,因为他正要抓住放在台板边沿的瓶子时,玻璃瓶却一下子跌在地上摔碎了。
一种浅黄色的液体马上溢出来,并挥发成气体,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难以形容的气味,味儿很淡,迷漫在整间屋子里。
“天,”斯泰帕克先生叹道,“掉得可真是时候……”
“瓶子里装的大概是奥多-斯托里茨发明的某种物质。”我说。
“他儿子一定有配方,可以再配制出来!”斯泰帕克先生回答道。
他朝门口走去:
“上二楼。”他说。
离开一楼之前,他吩咐两名警察守在走廊里。
厨房那头是存木制扶手的楼梯隔厢,我们爬上楼梯,脚底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
楼梯平台上有两间毗邻的房间,门没上锁,只须转动门把手,就可以进到里面。
客厅顶上的那间应该是威廉-斯托里茨的卧室。房间里放着一张铁床,一个床头柜,一个橡木柜子,一张铜脚支架的盥洗台,一张长沙发,一把粗天鹅绒的扶手椅,两把椅子。床上没罩纱帐,窗户上也没有挂窗帘,——看得出,屋里陈设极其简单,都是生活必需品。壁炉和靠墙角边放的小圆桌上没有任何纸张。早晨这个钟点上,床上的被子凌乱不堪,可以看出,前夜有人睡过,我们只能这般猜想了。
斯泰帕克先生走到盥洗台前,发现脸盆里盛着水,水面还漂浮着肥皂泡。
“假如24小时以前有人用水洗脸,肥皂泡早就消失不见了……因此,我可以肯定,我们要找的人,今天早晨,出门之前,就在这里洗涮。”他说道。
“同样有可能他已回来了,”我接着往下说,“除非他发现屋里来了警察……”
“如果他发现我的手下,我的人也会发现他,他们会奉命带他来见我。但我不指望能够抓住他!”
这时,屋外好像有动静,似乎有人在木板上走动、腐朽的木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声音是从工作室顶上的那间屋里传来的。
卧室与隔壁的屋中间有道门,可以不必再绕到楼梯的平台上进去。
哈拉朗上尉抢在局长前面,扑向门,猛地把门推开。
空无一人,空无一人!
声音可能是从楼顶上传来,也就是通向平台的阁楼里。
这间屋比头一间的陈设还要简陋:一张帆布吊床,压得扁平的褥子,柔成一团的大床单,羊毛被,两张不配套的椅子,壁炉上放着一个水罐,一个搪瓷洗脸盆,炉膛里没有一丁点灰烬,衣帽架上挂着几件厚呢大衣,一个衣柜,其实是只橡木箱,既当衣橱,又作五斗橱,斯泰帕克先生发现里面放了很多衣物。
这房间显然是仆人海尔门住的。警察局长从手下人的报告中了解到,主人的卧室还偶尔开开窗换换空气,仆人的房间虽也面朝庭院,但窗子向来关得死死的。再瞧瞧窗户上那难以转动的插销,百叶窗上锈迹斑斑的绞链,也可看出这点。
总之,整幢住宅:上面说的那个房间,还有阁楼、平台、厨房下面的酒窖,都没发现有人藏在里面。
很明显,主仆二人早已离去,很可能不打算回来了。
“您仍认为威廉-斯托里茨事先不知道这次搜查行动吗?”我问斯泰帕克先生。
“是的……除非他躲在我的办公室里,维达尔先生,或者当我和总督商讨此事时,他藏在总督府邸。”
“我们来戴凯里大街时,他可能发现了我们……”
“就算是这样……可他们怎么溜出去的?”
“从屋子后面的野地……”
“花园围墙很高,外面还是城壕,不容易翻过去……”
警察局长认为我们来之前,他们已经不在屋里了。
我们离开这间屋,爬上台阶,一拐弯,很快到了三楼。
三楼上只有两堵人字墙围起来的阁楼,光从顶上窄小的气窗里透进来,我们扫了一眼,里面没人。
阁楼中间放着一个很陡的梯子,上面有一扇平衡锤开关的翻板活门,打开它,走上去,就到了屋顶上的平台。
“翻板活门是打开的,”我对斯泰帕克先生说,他刚把脚踏在梯子上。
“维达尔先生,事实上是一股穿堂风从活门里灌进来,于是,我们听到了那声音……今天风很大!吹得屋顶的风信标吱吱直转!”
“但是,”我反驳道,“那好像是脚步声……”
“既然没人,哪有什么脚步声。”
“除非在上面……斯泰帕克先生?”
“在那块小地方?……不,和别处一样,肯定没人。”
哈拉朗上尉听着局长和我的对话,他指着平台,简单地说了句:
“上去吧。”
斯泰帕克先生抓住从楼板上垂下来的一根粗绳,第一个爬上扶梯。然后是上尉、我。三个人足以挤满那间狭窄的灯笼式的天窗。
其实,上面只是个八法尺见方,十来法尺高的鸽笼。尽管屋梁上镶着一块玻璃,但里面还是很暗。因为厚厚的羊毛窗帘把窗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就像我们从外面看到的那样。把窗帘拉开,一片阳光透过玻璃窗直射进来。
从平台四周可以远眺环抱整座拉兹城的地平线。视线比从罗特利契家的平台上望去还要辽阔,但不如圣米歇尔塔和城堡塔楼。我又看到了林荫大道尽头的多瑙河,脚踩市政府的钟楼、大教堂的尖顶、沃尔岗的主堡居于城巅,城区向南延伸,四周是群山环抱中的普旺陶碧绿的草原。
我得赶快告诉诸位,平台和屋内一样,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斯泰帕克先生只得死心了;此次警方的搜查一无所获,只得草草收场,斯托里茨的住宅仍是个谜。
我原以为这个平台是用来观测天文的,上面会有一些研究星空的仪器。但我错了,平台上只放着一张桌,一把木椅。
桌上放着几张纸,其中有份报纸,上面有篇我曾看过的有关奥多-斯托里茨诞辰纪念的报道。
此地也许是威廉-斯托里茨离开工作室,确切地说是离开实验室后,来此休息的场所。无论如何,他读过这篇文章,还用红铅笔打了个叉,很明显是出自他的笔迹。
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惊呼声,混杂着惊讶与愤怒。
哈拉朗上尉在固定在支柱上的搁板上发现了一个纸盒,他打开……
他从里面取出了什么?
新娘的结婚花冠,就是订婚晚会上从罗特利契家被掠走的那顶!
[book_title]第十章
这下,毫无疑问,威廉-斯托里茨与此事有关!现在,我们找到了真凭实据,不再是出于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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