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青年同盟 [book_author]易卜生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69675 [book_dec]《青年同盟》(1868—1869)是挪威作家易卜生创作的剧本,是易卜生在德国用散文写的第一个现实主义的社会问题剧。为了掌握适当的戏剧艺术表现方法,追求新时代的艺术效果,剧作家为创作这出喜剧整整工作了一年。 这个剧本取材于挪威现实社会生活。《青年同盟》直接表现了自由主义政客和投机分子的嘴脸,折射了挪威社会政治制度的丑恶。他借剧中人物之口,提示了一种社会现象“只有靠不住的人才能当政客!”对于揭露资本主义民主的虚伪和资产阶级政客的嘴脸,这是一语中的经典台词。 [book_img]Z_10944.jpg [book_title]人物表 布拉茨柏——宫廷侍从官 [1] ,铁厂老板 埃吕克·布拉茨柏——他的儿子,商人 托拉——他的女儿 赛尔玛——埃吕克的妻子 费尔博大夫——铁厂医生 史丹斯戈——律师 孟斯·孟森——斯通里地方的人 巴斯丁·孟森——他的儿子 瑞娜——他的女儿 赫黎——神学家,斯通里地方的教师 凌达尔——铁厂经理 安德·伦德斯达——地主 丹尼尔·海瑞 伦铎尔曼太太——寡妇,亡夫是商店和酒馆老板 阿斯拉克森——印刷所老板 布拉茨柏家的一个女用人 一个茶房 伦铎尔曼太太家的一个女用人 市民——布拉茨柏家的客人,以及其他的人 事情发生在靠近挪威南部一个市镇的铁矿地区。 * * * [1] 宫廷侍从官是挪威国王赐给有家私有地位的市民的一种官职或头衔。下文简称侍从官。 [book_title]第一幕 〔五月十七日,挪威独立纪念日 [1] 。宫廷侍从官家园子里正在开群众庆祝会。园子后方有人跳舞奏乐。树林里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火。中间靠后有一座演说台。右边是供应茶点的帐篷的入口,帐篷前面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条长凳。前方左首还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鲜花,四面放着躺椅。 〔一大群人。伦德斯达胸前纽孔上挂着委员会徽章,站在演说台上。凌达尔也戴着委员会徽章,站在桌子左边。 伦德斯达 ——所以,诸位朋友,诸位同胞,我祝贺咱们的自由。咱们的自由是从祖宗手里传下来的,咱们要为自己和子孙把它好好地保持住。纪念节万岁!五月十七日独立节万岁! 群众 万岁!万岁!万岁! 凌达尔 (伦德斯达正从演说台上走下来) 还有伦德斯达老先生万岁! 群众中几个人 (不满意的声音) 嘘!嘘! 许多人的声音 (盖过了别人的声音) 伦德斯达万岁!伦德斯达老先生万岁!万岁! 〔群众逐渐散开。孟森和他的儿子巴斯丁以及史丹斯戈、阿斯拉克森从人堆里挤到前面来。 孟森 这老家伙是个过时货! 阿斯拉克森 他讲的是本地老一套的情况!嘿嘿! 孟森 我记得他年年说来说去老是这一套!上这边来吧。 史丹斯戈 不,不,孟森先生,你走错了。咱们把你小姐撂在后头了。 孟森 啊,没关系,瑞娜会找到咱们的。 巴斯丁 没问题,有赫黎陪着她。 史丹斯戈 赫黎? 孟森 对,赫黎。(很亲热地用胳臂肘推推史丹斯戈) 你怕什么,这儿有我,还有别人。快走!这儿人少了,咱们可以细谈一谈—— 〔说话时在左面的桌子旁边坐下。 凌达尔 (走过来) 对不起,孟森先生——这张桌子有人定下了。 史丹斯戈 定下了?谁定的? 凌达尔 侍从官他们定的。 史丹斯戈 什么侍从官不侍从官的!他们一个都没来! 凌达尔 不错,可是他们一会儿就来。 史丹斯戈 回头让他们另找地方。(坐下) 伦德斯达 (用手按着椅子) 不行,这张桌子定下了,说什么都不行。 孟森 (站起来) 走吧,史丹斯戈先生,那儿也有好座位。(向右走) 茶房!哼,连个茶房都没有。委员会办事真马虎。喂,阿斯拉克森,你进去给我们拿四瓶香槟酒。要顶好的。告诉他们记孟森的账! 〔阿斯拉克森走进帐篷,其余三人各自坐下。 伦德斯达 (悄悄走过来,向史丹斯戈) 你别生气。 孟森 生气!哪儿的话!没有的事! 伦德斯达 (还是向史丹斯戈) 这不是我的主意,是委员会决定下来的。 孟森 那还用说,委员会怎么吩咐,咱们就该怎么办。 伦德斯达 (还是那样) 你想,这是在侍从官自己园子里。今天晚上他好意把园子借给咱们开庆祝会,咱们不能不—— 史丹斯戈 伦德斯达先生,我们在这儿很舒服——只要没人搅我们——我是指群众说的。 伦德斯达 (不动声色) 好,那就没事了。(走向后方) 阿斯拉克森 (从帐篷里出来) 茶房马上就拿酒来。 孟森 委员会给他们特别留下一张桌子,不许人坐!别的日子还不说,偏偏在咱们的独立纪念日!只要瞧瞧这件事,就知道咱们这儿是什么局面了。 史丹斯戈 你们这班好好先生为什么连气儿都不吭? 孟森 这是好几代的老脾气了。 阿斯拉克森 史丹斯戈先生,本地老一套的情况你不熟悉,要是你知道一点儿—— 茶房 (拿着香槟酒上) 是您这儿要酒吗? 阿斯拉克森 不错,是这儿。把瓶子打开。 茶房 (斟酒) 孟森先生,是不是记您的账? 孟森 都记我的账,放心,漂不了。(茶房下) 孟森 (跟史丹斯戈碰杯) 史丹斯戈先生,我们欢迎你!能跟你交朋友,我心里真痛快。我觉得像你这么个人能在我们这儿住下,真是地方上的光荣。你的大名,我们在报纸上早看熟了。史丹斯戈先生,你生就一副好口才,并且热心公益。我想你会用全副精神为——嗯——为—— 阿斯拉克森 为改善本地情况而努力。 孟森 嗯,对,为改善本地情况而努力。我敬你一杯。(大家喝酒) 史丹斯戈 不论我干什么,我一定把全副精神拿出来。 孟森 好!好!为这句话再干一杯。 史丹斯戈 不行了,我已经—— 孟森 喔,哪儿的话!再干一杯,咱们一言为定。 〔大家碰杯豪饮,继续谈话,巴斯丁不断给大家斟酒。 孟森 现在既然谈起这件事,我老实告诉你,作威作福、大权独揽的人不是侍从官本人。躲在后头出主意捣鬼的是伦德斯达那老家伙。 史丹斯戈 我听见好些人都这么说。我不明白像他那么个自由党—— 孟森 你说的是伦德斯达?你说安德·伦德斯达是个自由党?不错,他年轻没爬上梯子的时候参加过自由党。后来他继承了他父亲的国会议员席。天啊!我们这儿什么都是世袭的。 史丹斯戈 这些坏事总得想法子清除才行。 阿斯拉克森 对,真他妈的,史丹斯戈先生,看你有办法没有! 史丹斯戈 我不是说我有—— 阿斯拉克森 你有办法!你干这个正合适。你这人,像老话说的,能言善辩,口若悬河。你不但嘴能说,笔下也来得快。你知道,我的报纸可以任凭你使唤。 孟森 要下手,就得快。初选 [2] 还有三天就要投票了。 史丹斯戈 你要是当选了,你的私事能不能让你腾出手来? 孟森 我的私事当然要受影响。可是要是为了公众利益必须这么办,我也只好把自己的事搁起来。 史丹斯戈 好,好极了!你已经有了一个党,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 孟森 我敢说,大多数有进取心的青年—— 阿斯拉克森 喂,喂,小心奸细! 〔丹尼尔·海瑞从帐篷里出来。他眯缝着近视眼四面张望,一步一步走过来。 海瑞 我想借条空凳子,我要到那边去坐。 孟森 你看,这些长凳子都是钉死了的。你就在这桌上坐着好不好? 海瑞 在这桌上?啊,好极了。(坐下) 嗳呀!是香槟酒吧! 孟森 是的,你要喝一杯吗? 海瑞 喔,不喝,谢谢!伦铎尔曼太太的香槟酒——也罢,喝半杯奉陪奉陪。可惜没杯子。 孟森 巴斯丁,去拿只杯子来。 巴斯丁 阿斯拉克森,你去拿。 〔阿斯拉克森走进帐篷。半晌无声。 海瑞 诸位先生,别让我打断你们的话头儿。千万别——!啊,劳驾,阿斯拉克森。(向史丹斯戈鞠躬) 这位脸很生——大概是新到的客人吧!莫非就是著名律师史丹斯戈先生? 孟森 正是。(给他们介绍) 这位是史丹斯戈先生,这位是丹尼尔·海瑞先生—— 巴斯丁 一位资本家。 海瑞 从前倒是。现在资本都没了,都从我手指缝里漏出去了。可是我没破产,诸位别误会。 孟森 喝吧,喝吧,趁着酒还有泡沫儿。 海瑞 可是无赖的行为——欺骗的手段,诸如此类的事情——我不多说了。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情形。等我把那些官司和另外几件小事情撕掳开了,我就要动手对付那只有官衔的老狐狸精了。咱们先喝一杯庆祝庆祝,怎么样? 史丹斯戈 我想先听听你说的贵族老狐狸精是谁。 海瑞 嘻嘻!朋友,你别慌。你当我是指孟森先生说的吗?谁也不会说他是有官衔的。朋友,不是孟森先生,我说的是布拉茨柏侍从官。 史丹斯戈 什么!在钱财上头,侍从官绝对靠得住。 海瑞 是吗,年轻朋友?哼,我不多说了。(凑近些) 二十年前我是个大财主。我父亲给我留下一份大产业。你们大概听见过我父亲的名字吧?啊?没听见过老汉斯·海瑞?他外号叫金子汉斯。他是个轮船老板,当年封锁大陆的时候 [3] 发了大财。家里的窗格子门柱子都是镀金的,他花得起这份儿钱——。我不多说了。因此人家称呼他金子汉斯。 阿斯拉克森 听说他家里的烟囱帽儿也镀了金,是不是? 海瑞 不,那是小报记者造的谣言,这句话可早就有了。可是我父亲喜欢挥霍,我年轻时候也喜欢挥霍。比方说,那年我上伦敦去游历——你没听说过我上伦敦吗?我带了一大批随员,排场简直像王爷。唔,你真没听说过?还有我花在艺术和科学上的那些钱,为了提拔年轻人花的钱,那就更不用提了! 阿斯拉克森 (站起来) 诸位先生,对不起,我要失陪了。 孟森 什么?你要走? 阿斯拉克森 是的,我想活动活动两条腿。(下) 海瑞 (低声) 他也沾过我的光,嘻嘻!你们不知道我供他上过一年大学吗? 史丹斯戈 真的吗?阿斯拉克森上过大学? 海瑞 像小孟森一样,他也上过大学。可是他白糟蹋工夫,也像——。我不多说了。后来我只好撒手不管,那时候他已经沾上了喝酒的嗜好—— 孟森 你忘了刚才要跟史丹斯戈先生讲侍从官的事吗? 海瑞 哦,这件事说起来话长。我父亲得意的时候,老侍从官——就是现在这位侍从官的爸爸——正走下坡路。你知道,他们爷儿俩都是侍从官。 巴斯丁 那还用说,这儿什么事都是世袭的。 海瑞 社会上的特权都传代。我不多说了。币制变革,疯狂投机,个人挥霍,这些事凑起来逼着他在一八一六年左右不能不出卖一部分土地。 史丹斯戈 是你父亲买下来的? 海瑞 我父亲拿现钱买下来的。你猜后来怎么样?产业到了我手里,我做了许许多多改良的事儿—— 巴斯丁 那还用说。 海瑞 朋友,敬你一杯!我做了许许多多改良的事儿——像疏理树林这一类事情。过了几年,小狐狸精出来了——我说的是现在这一位——从前订的约他一概不承认! 史丹斯戈 岂有此理,海瑞先生,你当然可以不理他。 海瑞 事情不那么简单!他说,契约上有些小条款我们没照办。再说,那时候恰好我临时有困难,后来临时的困难又变成了永久的困难。你说这年头儿手里没钱能办什么事? 孟森 你说对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在好些事儿上头,有了钱也不大顶用。我尝过这滋味儿,我是吃过亏的人。不用说别人,连我的孩子们—— 巴斯丁 (用拳头捶桌子) 嘿,爸爸!只要有几个人帮我一把忙! 史丹斯戈 你说你的孩子们? 孟森 是啊,就拿巴斯丁说吧。也许我没给他好教育? 海瑞 他的教育可不坏,三重儿的!先上大学,后学画画儿,后来又——又学什么?他现在是土木工程师,对不对? 巴斯丁 惭愧! 孟森 一点儿都不假,他是土木工程师。我有他的学费收据和学业证书,可以作凭据!可是市政工程谁在搞?这两年地方上的筑路工程是谁包揽的?都是外国人,再不就是外乡人——反正都是咱们不认识的人! 海瑞 可不是吗!这些事真丢人。不用往远处说,今年年初储蓄银行经理出了缺,他们不提孟森,反倒找了个——(咳嗽) 死攥着钱口袋不撒手的人——咱们这位主人的手面可大方。只要重要位置出了缺,每次都是老一套!补缺的老是当权的那批家伙的亲信人——永远轮不到孟森。这是罗马法里说的commune suffragium,意思是:“市议会翻船” [4] 。真丢人!敬你一杯! 孟森 谢谢!咱们换个题目谈谈吧。你的官司打得怎么样了? 海瑞 还没了呢。这会儿我还不能多谈。这些事儿真把人烦死了!下星期我得要求市政当局出席仲裁委员会 [5] 。 巴斯丁 听说有一回你自己也参加过仲裁委员会? 海瑞 我自己?不错,可是我没到场。 孟森 哈哈!你没到场? 海瑞 我有充分的理由:那年事情不凑巧,正是巴斯丁修的桥——我正要过河,扑通一下子,桥塌了—— 巴斯丁 他妈的! 海瑞 年轻朋友,别生气!不能埋怨你一个人。从前的工程师都得负责任。你知道,咱们这儿什么都是世袭——我不多说了。 孟森 哈哈!你不多说了?好,喝酒,别再说了。(向史丹斯戈) 你看,海瑞先生的嘴是百无禁忌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海瑞 不错,只有言论自由才是真有价值的公民权。 史丹斯戈 可惜法律要限制它。 海瑞 嘻嘻!我们这位律师朋友一心想抓一件造谣中伤的案子过过瘾,对不对?先生,你不必白操心!不瞒你说,我是行家! 史丹斯戈 说坏话糟蹋人的行家? 海瑞 对不起,年轻朋友!你生气足见你这人有情义。我这老头子不识时务,在你朋友背后说实话,请你别见怪。 史丹斯戈 在我的朋友背后? 海瑞 当然我不讨厌他儿子——也不讨厌他女儿。要是我无意中说话糟蹋了侍从官的名誉—— 史丹斯戈 侍从官的名誉?你把侍从官一家子当作我的朋友? 海瑞 我想你不会去拜望仇人吧? 巴斯丁 拜望? 孟森 什么? 海瑞 噢,噢,噢!我说话不留神,走漏了消息! 孟森 你上侍从官家里去过吗? 史丹斯戈 胡说!这是误会。 海瑞 只怪我太粗心。可是我怎么知道这是瞒人的事儿?(向孟森) 再说,你也别把我的话看得太认真。我说的拜望只是应酬拜访,穿着大礼服,戴着黄手套—— 史丹斯戈 我告诉你,我没跟他家的人说过一句话。 海瑞 真的吗?第二次上门,他们也不见你?我知道你第一次去的时候,他们说“不在家”。 史丹斯戈 (向孟森) 克立斯替阿尼遏 [6] 有个朋友托我转交一封信——就为这么点事。 海瑞 (站起来) 他妈的,真叫人生气!一个刚冒头儿的小伙子一心一意想靠近一个久经世故、在江湖上闯荡过的老前辈,他上门去求教——。我不多说了。那老家伙关紧大门不睬他,每次都挡驾,总说不在家——。我不多说了。(生气) 真是,长了耳朵没听见过这么欺负人的事! 史丹斯戈 唉,别提那没意思的事儿了! 海瑞 不见客!那老家伙逢人便说:只要是品行端正的人上门找他,他从来不挡驾。 史丹斯戈 他真说过这话吗? 海瑞 其实也是句空话。孟森先生去找他,他也照样挡驾。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恨你。他把你恨透了。你知道我昨天听见了什么话? 史丹斯戈 我不想知道你昨天听见了什么话。 海瑞 好,那我就不多说了。再说,那些话从侍从官嘴里说出来也不算稀奇。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加上个“捣乱分子”的称呼。 史丹斯戈 捣乱分子! 海瑞 既然你一定要问,我只好说实话。侍从官说你是投机分子和捣乱分子。 史丹斯戈 (跳起来) 什么! 海瑞 投机分子和捣乱分子——再不就是捣乱分子和投机分子,次序我记不清了。 史丹斯戈 你亲耳听见的? 海瑞 我?要是我在场的话,史丹斯戈先生,我准会给你打抱不平。 孟森 你看,这就是—— 史丹斯戈 那个老混蛋竟敢—— 海瑞 算了,算了!别生气。也许他是打个比方,随便开个小玩笑。明天你可以当面质问他,他明天大请客,你不是也要去赴宴会吗? 史丹斯戈 我不赴什么宴会。 海瑞 拜访了两次,连张请帖都没弄到手! 史丹斯戈 骂我捣乱分子和投机分子!他安的是什么心? 孟森 来了!说起魔鬼——! [7] 巴斯丁,咱们走吧。(父子一同下场) 史丹斯戈 海瑞先生,侍从官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海瑞 一点儿都猜不出来。你听了心里难受,是不是?对不起,年轻朋友,恕我心直口快冒犯了你。老实说,往后你难受的事儿还多着呢。你年纪轻,心眼儿老实,容易相信人。这是长处,还叫人看着怪感动的。可是——可是——心眼儿老实是银子,经验阅历是金子:这是我发明的一句格言,先生!上帝保佑你!(走开) 〔布拉茨柏侍从官、他的女儿托拉和费尔博医生从左边进来。 伦德斯达 (敲敲演说台上的铃) 诸位请听凌达尔先生讲话。 史丹斯戈 (大声) 伦德斯达先生,我要求发言。 伦德斯达 等会儿。 史丹斯戈 不行!我现在就要说话! 伦德斯达 这会儿你不能发言。大家请听凌达尔先生讲话。 凌达尔 (在演说台上) 诸位女士!诸位先生!现在这儿来了一位贵客,咱们真是万分荣幸!这位贵客热心慷慨,仗义疏财,多少年来咱们一直把他当父亲看待,他随时随地用语言行动帮助咱们,他从来不拒绝品行端正的客人,他——诸位女士先生,咱们这位贵客不爱听长篇大段的演说,所以,我不再多说了,我只提议大家向布拉茨柏侍从官和他的家属三呼万岁!祝他们万岁!万岁! 群众 万岁!万岁!万岁! 〔群众踊跃欢呼,把侍从官团团围紧。侍从官向大家道谢,并且跟挨得最近的人拉手。 史丹斯戈 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吧? 伦德斯达 可以。这演说台由你使用。 史丹斯戈 (跳上桌子) 我有我自己的演说台 [8] 。 一群青年 (挤上来围着他) 说得好! 侍从官 (向医生) 这个乱嚷乱叫的人是谁? 费尔博 是史丹斯戈。 侍从官 哦,就是他! 史丹斯戈 快乐的兄弟姐妹们,听我说几句话!虽然你们嘴里没声音,你们心里都在欢呼歌唱咱们这自由节!我在这儿是个外乡人—— 阿斯拉克森 不是! 史丹斯戈 谢谢那位说“不是”的朋友!我把他这句话当作一种对我有所期望的表示。虽然我是外乡人,可是我赌咒,我对于你们的欢乐和痛苦、成功和失败,都抱着深切的同情。要是我有力量—— 阿斯拉克森 你有,你有力量! 伦德斯达 别插嘴!你不配发言。 史丹斯戈 你更不配!我不承认委员会!青年们,自由节的自由万岁! 青年们 自由万岁! 史丹斯戈 他们剥夺你们的发言权!你们听见没有——他们想把你们的嘴堵住。打倒这种专制行为!我不愿意站在这儿对一群哑巴动物演说。我要说话,可是你们也应该说话。咱们要彼此开诚布公地谈话。 群众 (情绪更加热烈) 说得好! 史丹斯戈 咱们以后不要这种死气沉沉的无聊庆祝会!从今以后,每年五月十七日都会出现一批新事业!五月!五月不正是发芽开花,一年之中最有生气的月份吗?到六月一日,我在你们这儿就整整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大大小小,好好坏坏,什么事儿我没见过? 侍从官 费尔博大夫,他唠唠叨叨说些什么? 费尔博 阿斯拉克森说,他讲的是本地老一套的情况。 史丹斯戈 我看见群众中间有出色的嫩芽,可是同时也看见一股腐朽力量把那些有希望的嫩芽紧紧压住,不让它们发展。我看见诚实热心的青年抱着希望奋勇前进,可是他们的路被人堵住了。 托拉 喔,天啊! 侍从官 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史丹斯戈 快乐的兄弟姐妹们!咱们周围有一种势力在盘旋,它是腐烂死亡的旧时代的幽灵,它把应该是活泼光明的世界搅成一个使人不能喘气的黑暗地狱。咱们必须打倒这幽灵! 群众 万岁!五月十七日独立纪念日万岁! 托拉 爸爸,咱们走吧! 侍从官 他说的幽灵是什么意思?费尔博大夫,他指着谁说? 费尔博 (急忙) 啊,他说的是——(凑着他耳朵说了一句话) 侍从官 哈哈!原来如此! 托拉 (低声向费尔博) 这还罢了! 史丹斯戈 要是别人不敢打老虎,我敢!可是,青年们,咱们必须同心协力! 许多声音 对!对! 史丹斯戈 咱们都是年轻人!这个时代属于咱们,可是咱们也属于这个时代!咱们的权利正是咱们的义务!咱们应该有发挥才能、意志、力量的机会!大家听我说!咱们必须组织一个同盟。财阀在咱们这儿掌权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侍从官 说得好!(向费尔博) 他说财阀。你说对了,果然是指孟森。 史丹斯戈 只要咱们肚子里有东西,咱们就是国家的财富。咱们的意志就是货真价实的黄金,一定要在群众中流通。谁敢妨碍它流通,咱们就跟谁拼命! 群众 好! 史丹斯戈 刚才有人向我叫了一声“倒好”。 侍从官 没有,没有! 史丹斯戈 我可不在乎!称赞和威吓都不能动摇坚强的意志。上帝保佑咱们!因为咱们怀着信心,仗着年轻,马上就要动手给上帝服务!现在大家都到帐篷里去吧。咱们的同盟马上就要成立了。 群众 好!把他抬起来!把他举得高高的! 〔史丹斯戈被群众举起来。 许多声音 说下去!往下说!往下说! 史丹斯戈 我说,咱们要同心协力!咱们青年同盟有上帝保佑。这地方应该归咱们统治! 〔一阵狂呼乱嚷,大家把他抬进帐篷。 伦铎尔曼太太 (擦擦眼睛) 喔,天啊,他说得多好听!海瑞先生,你是不是想搂着他亲一亲? 海瑞 谢谢,我不想。 伦铎尔曼太太 喔,对了,你不想。 海瑞 伦铎尔曼太太,也许你倒想跟他亲个嘴吧。 伦铎尔曼太太 你这家伙真讨厌。 〔她走进帐篷,海瑞跟在她后面。 侍从官 幽灵——老虎——财阀!话说得真不客气,可是非常恰当! 伦德斯达 (走过来) 侍从官,我很抱歉—— 侍从官 伦德斯达,你看人没睁开眼睛!算了,算了,谁都有看错人的时候。明天见,谢谢你,今天晚上真痛快。(转过去向托拉和医生) 唉,可是我对这位青年志士太简慢了! 费尔博 你怎么简慢他了? 托拉 爸爸,你是不是说他来拜访过你—— 侍从官 他来过两回。都是伦德斯达的错儿,他说他是投机分子和——别的字眼我忘了。幸亏还来得及补救。 托拉 怎么补救? 侍从官 托拉,咱们马上就—— 费尔博 侍从官,你看犯得上吗? 托拉 (低声) 嘘! 侍从官 一个人做错了事,应该马上改正,这是很明显的义务。明天见,费尔博大夫。不过今天晚上我还是过得很痛快,我得谢谢你。 费尔博 谢我,侍从官? 侍从官 当然,谢谢你,还要谢谢别人。 费尔博 我做了什么? 侍从官 费尔博大夫,别追究了。我从来不追究别人的事。好,好,别见怪,明天见! 〔侍从官父女从左边出去。费尔博若有所思地目送他们下。 阿斯拉克森 (从帐篷里出来) 喂,茶房!把笔墨拿来!费尔博大夫,事情热闹起来了! 费尔博 什么事? 阿斯拉克森 他在组织青年同盟,差不多成功了。 伦德斯达 (悄悄走过来) 签名的人多不多? 阿斯拉克森 我们差不多已经有了三十七个人,寡妇和一些别的人还没算在里头。笔墨呢!茶房也找不着!这是本地情况的缺点。(自帐篷后面下) 伦德斯达 嘿!今儿真热。 费尔博 恐怕更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伦德斯达 你看侍从官是不是很生气? 费尔博 喔,一点儿都不,你看不出来吗?你对于这新成立的同盟有什么意见? 伦德斯达 唔,我没意见。有什么可说的? 费尔博 这是争夺本地政权的起点。 伦德斯达 争夺怕什么!史丹斯戈这小伙子很有才干。 费尔博 他一心想出头。 伦德斯达 年轻人都想出头。我年轻时候也想出头。谁也不能说这事不应该。可是咱们不妨进去看一看风色—— 海瑞 (从帐篷里出来) 伦德斯达先生,你是不是要动议讨论先决问题 [9] ?出来带头反对?嘻嘻!你得赶快才行。 伦德斯达 啊,你放心,我早晚会动手。 海瑞 太迟了!要是你愿意做教父,也许还来得及。(帐篷里传来欢呼声) 你听,他们在唱“阿门”,洗礼已经做完了。 [10] 伦德斯达 我想,进去听听大概没关系吧。我决不多嘴。(走进帐篷) 海瑞 他也是一棵快要倒下来的树!瞧着吧,砍树刨根的热闹大场面就在眼前了!咱们这儿的情况不久就要像狂风暴雨之后的树林子了。我心里怎么能不痛快! 费尔博 海瑞先生,这事跟你有什么相干? 海瑞 相干?费尔博大夫,这事跟我一点儿都不相干。我心里痛快是为大伙儿。往后的事就有生气、有精神了。拿我自己说,反正谁来都一样。从前奥国皇帝跟法国国王打仗的时候,土耳其皇帝说过一句话——现在我也这么说——无论是猪吃狗,或是狗吃猪,对我反正都一样。(从右后方出去) 群众 (在帐篷里) 史丹斯戈万岁!万岁!青年同盟万岁!葡萄酒!喷奇酒 [11] !嘻嘻!啤酒!万岁! 巴斯丁 (从帐篷里出来) 上帝保佑你,保佑大伙儿!(兴奋得几乎流眼泪) 喔,费尔博大夫,今天晚上我觉得有力没处使。我一定得干点儿什么才行。 费尔博 别管我。你想干什么? 巴斯丁 我想到跳舞厅里找人打架。(绕过帐篷,从后面出去) 史丹斯戈 (从帐篷里出来,没戴帽子,非常兴奋) 我的好费尔博,你在这儿? 费尔博 人民领袖,有话请吩咐!你大概是当选了。 史丹斯戈 那还用说,可是—— 费尔博 以后怎么样?你可以得个什么好差事?银行经理?再不就是—— 史丹斯戈 喔,别跟我说这些话。我知道你是开玩笑。你这人爱装傻,其实你并不傻。 费尔博 装傻? 史丹斯戈 费尔博!咱们还是像从前似的做朋友吧!这一阵子咱们俩有点儿小误会。你的冷嘲热讽刺痛了我的心,伤害了你我的交情。说句老实话,你对不起我。(搂着他) 喔,天呀,我真快活! 费尔博 你也快活?我跟你一样,我跟你一样! 史丹斯戈 上天待我这么好,要是我不好好儿做人,连条狗都不如了。费尔博,我有什么长处?像我这么个有罪孽的人,怎么配享受这么大的福气? 费尔博 咱们拉拉手!从今以后我是你的好朋友。 史丹斯戈 谢谢!咱们俩彼此要忠实!啊,群众相信我,跟我走,我心里的痛快真是没法儿说!单凭这一片感激的心情,我就不能不向上,不能不爱我的同胞!我恨不得把大家一齐都搂住,哭着求他们原谅我,因为上帝太偏心,待我比待大家好。 费尔博 (静静地) 不错,人在走运的时候,无价之宝一齐都会送上门。今天晚上,哪怕是条小虫子,哪怕是片绿叶子,我都舍不得用脚踩。 史丹斯戈 你? 费尔博 不必谈这个了。这跟眼前的事不相干。我只是要表明,我已经了解你。 史丹斯戈 这一片夜景多可爱!你听音乐和欢笑的声音在草地上飘荡。山谷里多安静!要是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还不肯把生命献给神圣的事业,他就不配在世界上活下去! 费尔博 你的话不错,可是从明天起,在将来的日常工作里你打算建设些什么? 史丹斯戈 建设?咱们先得做破坏的工作。费尔博,从前我做过一个梦——也许是我真看见的吧?不是看见的,是个梦,可是这个梦简直像真事儿!我觉得世界的末日好像到了。地球的轮廓我都看见了。太阳没有了,只剩下一道青灰的闪光。忽然起了一阵风暴,从西边扫过来,东西都在天空中乱飞,先是枯叶子,后来是一群人,可是那些人没让风刮倒,他们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所以看起来好像他们是被风卷着走,自己不动脚。起初他们像是在大风里追帽子的平常人,可是走近一看,原来都是皇帝和国王,他们追的是王冠和珠宝,好像老是眼看着就要抓到手,可是永远抓不着。他们的人数足有好几百,可是谁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其中有好些人一边哭一边问:“这阵风暴是从哪里吹来的?”有人回答说:“一个人发出了‘呼声’,这阵风暴就是那个‘呼声’的回音。” 费尔博 你这梦是什么时候做的? 史丹斯戈 我不记得了,大概是前几年的事。 费尔博 我想大概那时候欧洲各国正在闹乱子,你吃饱了晚饭就看报,吃的东西没消化,才做这个梦。 史丹斯戈 那天晚上我脊梁骨上好像触了电,今天晚上那股子劲儿又来了。我要把灵魂里的话全都说出来。我要做那个“呼声”—— 费尔博 别忙,我的好史丹斯戈,仔细想一想。你说你要做“呼声”。很好!可是你打算在什么地方做?在本区呢,还是至多在本州?你发出呼声,谁会响应你?谁会发动风暴?还不就是孟森、阿斯拉克森和笨家伙巴斯丁那一伙人!到那时候咱们看见的不是皇帝国王,而是伦德斯达失掉了议员位置,在大风里乱跑。结果怎么样?风暴卷走的不过是你在梦中最初看见的那些平常人。 史丹斯戈 不错,起头是这样。可是谁料得定这阵风暴会吹多远? 费尔博 什么风暴不风暴的,简直是胡闹!你糊里糊涂地上了人家的当,一开头就攻击本地的好人和有才干的人—— 史丹斯戈 你这话说错了。 费尔博 我没说错!你一到这儿,孟森和斯通里的那帮家伙就把你包围起来了。要是你不把他们撇得远远的,你准得遭殃。布拉茨柏侍从官是个正派人,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你知道孟森那家伙为什么恨他?因为—— 史丹斯戈 别再说了!我不愿意听别人说我朋友的坏话。 费尔博 你自己仔细想一想,史丹斯戈!孟森先生真是你的朋友吗? 史丹斯戈 孟森先生跟我很亲近。 费尔博 身份高的人不愿意亲近他。 史丹斯戈 哦,谁是身份高的人?无非是几个摆架子的臭官僚!什么事瞒得过我!斯通里的那些人很客气地接待我,对我很器重—— 费尔博 器重?糟糕!问题就在这儿。 史丹斯戈 不见得!我眼睛雪亮。孟森先生有才干,有学问,对于公共事业有责任心。 费尔博 才干?嗯,也算有点儿!也有学问,他天天看报,念你的演说,念你的文章。他称赞你的演说和文章当然也就证明他对公共事业有责任心。 史丹斯戈 费尔博,你脑子里的渣滓又在作怪了。你怎么永远扔不掉思想里的脏东西?为什么你总觉得别人一举一动都安着坏心眼儿?啊,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现在你不开玩笑了,让我把事情的底细告诉你。你认识瑞娜吗? 费尔博 孟森的女儿?嗯,也算认识吧——听别人说过。 史丹斯戈 我知道她有时也上侍从官家里去。 费尔博 不错,偷偷儿走动。她跟布拉茨柏小姐是老同学。 史丹斯戈 你觉得瑞娜怎么样? 费尔博 嗯,据我听人说,她仿佛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史丹斯戈 喔,你还没看见她在家里过日子呢!她的心整天都在两个小妹妹身上。从前她服侍她母亲,一定也是非常尽心的。你知道她母亲去世之前犯了好几年的精神病。 费尔博 不错,有一阵子我常去给他们看病。可是,好朋友,难道你—— 史丹斯戈 对,费尔博,我真心爱她,我不必瞒你。我知道你为什么纳闷儿。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事情才过了没多久——不用说你一定知道我在克立斯替阿尼遏订过婚? 费尔博 知道,我听别人说过。 史丹斯戈 那件事糟透了。我不能不退婚,退了婚大家有好处。喔,为了那件事我的痛苦真是说不尽。我的心好像有刀子扎,又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谢谢老天爷,现在我好不容易才从火坑里跳了出来。所以我不愿意再在京城里待下去。 费尔博 这回你把瑞娜·孟森看准了? 史丹斯戈 看准了。这回一定错不了。 费尔博 好,那么,你就放开手干吧!这是你的终身幸福!喔,我有一肚子话想跟你说。 史丹斯戈 当真?瑞娜说过什么没有?她把心事告诉布拉茨柏小姐了吗? 费尔博 我想谈的不是这件事。我不明白的是,你眼前正在过快活日子,为什么又要搞这乱七八糟的政治?人家嘴里胡扯的话怎么就会把你这样的人吸引住了。 史丹斯戈 怎么不会?人是个复杂的机器——至少我是这样。再说,我正要借重这些政治纠纷把瑞娜弄到手。 费尔博 这办法太庸俗。 史丹斯戈 费尔博,我是有志向的人,你是知道的。我一定得往上爬。我一想起自己已经三十岁了,还在梯子的末一级,我就觉得好像良心的牙齿在咬我。 费尔博 良心咬你的时候,用的不是智慧的牙齿。 史丹斯戈 跟你说话白费力。你从来不想往上爬,你不懂得那滋味儿。你一向糊里糊涂过日子——最初在大学,后来在外国,现在在这儿,都是白糟蹋时间。 费尔博 也许是吧,可是我的日子过得很轻松,并且没有像你从桌子上跳下来之后心里那股子不好受的味儿—— 史丹斯戈 住嘴!你说别的都没关系,这种话我可受不了。你太岂有此理——你扫我的兴。 费尔博 嗳呀!要是你这么容易扫兴—— 史丹斯戈 住嘴,听见没有!你为什么要叫我不痛快?难道你当我说的不是正经话? 费尔博 我知道你说的是正经话。 史丹斯戈 既然知道,为什么你要使我感觉空虚,心里烦腻,并且对自己怀疑呢?(帐篷里传来欢呼声) 你听!他们正在为我干杯呢!一句话就能抓住这么些人,其中一定 有道理! 〔托拉、瑞娜、赫黎从左边进来,往右后方走。 赫黎 布拉茨柏小姐,你看,史丹斯戈先生在那边。 托拉 那么,我不跟你们走了。瑞娜,明天见。 赫黎和瑞娜 (同时) 明天见,明天见。(从右边出去) 托拉 (走上来) 我是布拉茨柏侍从官的女儿。我父亲有封信给你。 史丹斯戈 有封信给我? 托拉 正是,信在这儿。(转身就走) 费尔博 要我送你回家吗? 托拉 不,谢谢。我不用人送。再见。(从左边出去) 史丹斯戈 (凑着一盏彩纸灯笼看信) 这是什么? 费尔博 嗯——侍从官跟你说什么? 史丹斯戈 (放声大笑) 哈哈!真想不到! 费尔博 什么事? 史丹斯戈 布拉茨柏侍从官没出息。 费尔博 你敢—— 史丹斯戈 我说他没出息!没出息!你告诉谁都没关系。再不,不提也好——(把信掖在衣袋里) 这件事别告诉人! 〔群众从帐篷里出来。 孟森 主席先生!史丹斯戈先生在哪儿? 群众 在那儿!万岁! 伦德斯达 主席先生把帽子忘了。(把帽子递给他) 阿斯拉克森 来,这儿有喷奇酒!喝一大杯! 史丹斯戈 谢谢,我不能再喝了。 孟森 青年同盟盟员别忘了咱们明天在斯通里开会。 史丹斯戈 明天?不是明天吧? 孟森 是明天,开会起草宣言的稿子。 史丹斯戈 不行,明天我有事。改后天吧,再不就是大后天。再见,朋友们。谢谢大家,咱们的前途万岁! 群众 万岁!咱们欢送他回家! 史丹斯戈 谢谢,谢谢!诸位真的不必—— 阿斯拉克森 我们都跟你一块儿走。 史丹斯戈 很好,一块儿走。明天见,费尔博,你不跟我们一块儿走吗? 费尔博 不。可是我告诉你,你说布拉茨柏侍从官的那些话—— 史丹斯戈 嘘,嘘!我的话太过火了,只当我没说。朋友们,你们要走,就一块儿走。我带头。 孟森 史丹斯戈,让我挽着你的胳臂走! 巴斯丁 唱歌!奏乐!来一支爱国的曲子! 群众 唱歌!唱歌!奏乐! 〔大家唱一支流行歌曲,有音乐伴奏。队伍从后面右首出去。 费尔博 (向留着没走的伦德斯达) 多英勇的队伍。 伦德斯达 对——还有英勇的领袖。 费尔博 伦德斯达先生,你现在上哪儿? 伦德斯达 我?我回家睡觉去。 〔他点头走开。费尔博医生独自留下。 * * * [1] 一八一四年挪威脱离丹麦统治与瑞典合并为联合王国,两国各有独立主权;同年五月十七日,挪威颁布宪法并把这一天定为独立纪念日。 [2] 在易卜生写这个剧本的时代,挪威行的是间接选举法。先由选民选出一个“选民团”,再由“选民团”选举国会议员。孟森在这儿说的是“选民团”的初选投票。 [3] 指十九世纪初英国跟拿破仑作战时对欧洲大陆的封锁,当时许多北欧商人都因此发了财。 [4] “commune”的意思是“市区”。“suffragium”的意思是“选举”,“naufragium”的意思是“翻船”,读音相近,海瑞是在玩弄字眼。 [5] 按照当时挪威习惯,人们有争端,先由仲裁委员会调解。要是双方同意仲裁委员会的调解办法,这办法就等于法院的判决,不必再到法院。 [6] 挪威首都,现名奥斯陆。 [7] 孟森这句话没说完,下句是:“魔鬼就到。” [8] 原文是“Platform”。这字除了“演说台”、“讲坛”之外,还有“政纲”、“主张”、“意见”一类的意思。史丹斯戈用的是双关语,意思是说他有自己的政策和主张。 [9] “动议讨论先决问题”是议会里的用语。“先决问题”就是对于主要问题要不要投票的问题。“动议讨论先决问题”的目的是想阻止表决主要问题。 [10] 海瑞的意思是:青年同盟已经成立,大家表示一致赞成,反对已经太迟了,可是要是想做教父(赞助人),也许还来得及。 [11] 一种果汁、香料和酒搀和的混合饮料。 [book_title]第二幕 〔侍从官家对着花园的一间屋子,屋内布置得精致讲究,有钢琴,有名贵花草。正门在后方。左边一扇门通饭厅。右边好几扇玻璃门通花园。 〔阿斯拉克森站在正门口。一个女用人端着几碟水果正要进饭厅。 女用人 知道,可是他们没散席呢。你再来一趟吧。 阿斯拉克森 要是可以的话,我倒愿意等着。 女用人 好,你愿意等就等吧。你可以在那儿坐一会。 〔女用人走进饭厅。阿斯拉克森拣个座位靠近门坐下。静默。费尔博医生从后边进来。 费尔博 哦,阿斯拉克森,你在这儿? 女用人 (从饭厅里出来) 费尔博大夫,今天您来晚了。 费尔博 我刚给一个病人瞧完病。 女用人 侍从官和我们小姐直打听您。 费尔博 真的? 女用人 可不是吗!您马上进去好不好?再不,我去—— 费尔博 不忙,不忙。回头我随便吃点儿什么就行了。这会儿我先在这儿坐一坐。 女用人 快散席了。(从后面出去) 阿斯拉克森 (顿了一顿) 费尔博大夫,你怎么舍得不去吃这么顿好酒席——山珍海味,水果点心,各种好酒,那么些好东西? 费尔博 朋友,我觉得咱们这儿好东西太多了,不是太少了。 阿斯拉克森 这句话我不敢赞成。 费尔博 嗯。你大概是在等人吧? 阿斯拉克森 不错,我在等人。 费尔博 你家里光景还过得去吗?你老婆——? 阿斯拉克森 还躺在床上,净咳嗽,一天不如一天。 费尔博 你的第二个孩子呢? 阿斯拉克森 唉,一辈子残废了。这些事儿你都知道。我们命该如此,提它干什么? 费尔博 阿斯拉克森,让我瞧瞧你的脸! 阿斯拉克森 你瞧什么? 费尔博 今天你喝过酒了。 阿斯拉克森 不错,昨天也喝了。 费尔博 昨天喝酒还有可说,可是今天—— 阿斯拉克森 那么,饭厅里你的那些朋友怎么说呢?他们不是也在喝酒吗? 费尔博 阿斯拉克森,这话驳得有理。可是世界上各人境遇不同。 阿斯拉克森 我的境遇不是自己安排的。 费尔博 不错,是上帝给你安排的。 阿斯拉克森 不对,不是上帝安排的,是人给我安排的。丹尼尔·海瑞当初把我从印刷所送进大学的时候,他给我做了安排。后来布拉茨柏侍从官搞垮了丹尼尔·海瑞,把我从大学拉出来送回印刷所,也给我做了安排。 费尔博 你这话靠不住。布拉茨柏侍从官并没搞垮丹尼尔·海瑞。丹尼尔·海瑞是自己搞垮的。 阿斯拉克森 也许是吧!可是丹尼尔·海瑞对我有那么些责任,他把自己搞垮了怎么对得起我?当然,上帝也要负一部分责任。上帝为什么要给我才干能力?不用说,我本来可以利用我的才干能力做个规规矩矩的手艺人,可是偏偏来了那个爱管闲事的老家伙—— 费尔博 你说这话太没良心。丹尼尔·海瑞当初是一片好意。 阿斯拉克森 他一片“好意”,我沾了什么光?你没听见他们在饭厅里喝酒碰杯的声音?从前我也在那张桌子上坐着喝过酒,身上穿得挺讲究,比他们谁也不次——!那种日子很对劲儿,合我脾胃,因为我念了一肚子书,一直想过好日子。可是在天堂里 [1] 享了几天福?扑通!哗啦!一个筋斗栽下来,好像排字房的铅字架子翻了身。 费尔博 可是后来你的光景也不算坏,你还可以干你的旧行业。 阿斯拉克森 说说很容易。一个人让人家从圈子里挤出来之后,别打算再挤进去。人家把我站脚的地方抢走了,把我推到滑溜溜的冰块儿上——我栽筋斗,他们还埋怨我自己没站稳。 费尔博 我决不埋怨你。 阿斯拉克森 对,你不应该埋怨我。真怪!丹尼尔·海瑞、上帝、侍从官、命运、境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搅在一块儿,把我裹在核心里。我老想解开这疙瘩,写成一本书,可是疙瘩系得那么紧——(朝左边的门瞟了一眼) 啊!他们散席了。 〔男客女客有说有笑地从饭厅走进花园。史丹斯戈也在客人中间。他左手挽着托拉,右手挽着赛尔玛。费尔博和阿斯拉克森站在后面正门旁边。 史丹斯戈 这儿的路我还不熟,太太小姐们,请你们说要我陪你们上哪儿? 赛尔玛 上外头去,你得瞧瞧我们的花园。 史丹斯戈 啊,好极了。 〔他们从右边最靠前的玻璃门里出去。 费尔博 真怪!史丹斯戈会在这儿! 阿斯拉克森 我就是找他说话。我到处找他,幸亏碰见了丹尼尔·海瑞。 〔丹尼尔·海瑞和埃吕克·布拉茨柏从饭厅里进来。 海瑞 嘻嘻!这白葡萄酒真不错。从伦敦回来我还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埃吕克 嗯,不错,是不是?喝了长精神。 海瑞 嗯,嗯,钱花得不冤枉,真痛快。 埃吕克 怎么见得不冤枉?(大笑) 哦,对,对,我明白了! 〔他们俩走进花园。 费尔博 你说你要找史丹斯戈说话? 阿斯拉克森 对。 费尔博 有公事? 阿斯拉克森 当然,为庆祝会的新闻稿。 费尔博 好吧,你暂时先在外头等一等。 阿斯拉克森 在过道里等? 费尔博 在候客室里等。你来的时间不合适,地方也不合适——好吧,等他一有空儿,我就告诉他。 阿斯拉克森 好,我耐着性子等着就是。(从后面出去) 〔布拉茨柏侍从官、伦德斯达、凌达尔和另外两位男客从饭厅里进来。 侍从官 (向伦德斯达) 你说什么?太激烈?嗯,那篇演说的格式也许不妥当,可是内容真不错。 伦德斯达 侍从官,要是你听了满意,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侍从官 可不是吗?哦,费尔博大夫来了。一定挨饿了吧。 费尔博 没关系,侍从官。用人们会给我张罗。你知道,在这儿我觉得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侍从官 喔,是吗?我要是你,我可不这么性急。 费尔博 什么?是不是我太冒昧了?你亲口允许过我—— 侍从官 我允许过的事情,当然算数。好,好,别客气,去找点儿东西吃。(轻轻拍拍费尔博的肩膀,转过去向伦德斯达) 这个人你可以叫他投机分子——还有什么?那个名字我记不起了。 费尔博 侍从官,你说什么! 伦德斯达 没什么,别着急。 侍从官 刚吃过饭别吵架,吵架妨碍消化。外头就要喝咖啡了。(带着客人进花园) 伦德斯达 (向费尔博) 你看见过侍从官像今天晚上这么古怪吗? 费尔博 昨天晚上我就觉得。 伦德斯达 他一口咬定,我从前说过史丹斯戈先生是个投机分子一类的人物。 费尔博 啊,伦德斯达先生,你就算说了又怎么样呢?对不起,我要去陪女客们说话了。(从右边出去) 伦德斯达 (向正在安排牌桌的凌达尔) 史丹斯戈先生今天来吃饭,你说是怎么回事? 凌达尔 是啊,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的名单上没有他。 伦德斯达 这么说,是后来添上去的?是在昨天他把侍从官臭骂一顿之后——? 凌达尔 不错,你不明白吗? 伦德斯达 明白?哦,不错,我明白了。 凌达尔 (放低声音) 你看侍从官是不是怕他? 伦德斯达 我看他是谨慎——这是我的看法。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后走,进了花园。同时赛尔玛和史丹斯戈从右边最靠前的门里进来。 赛尔玛 不错,你瞧——从树顶上望出去,可以看见教堂的塔和上半个城。 史丹斯戈 不错,看得见。我没想到能看得这么远。 赛尔玛 你看这儿风景美不美? 史丹斯戈 这儿什么都美:花园、风景、太阳、人物,嗳呀,真是无一不美!整个夏天你们都在这儿住吗? 赛尔玛 不,我和我丈夫来来去去,不经常住在这儿。在城里我们有所讲究的大房子,比这所漂亮多了。不久你瞧吧。 史丹斯戈 大概你家里的人都在城里住吧? 赛尔玛 我家里的人?谁是我家里的人? 史丹斯戈 喔,我不知道—— 赛尔玛 我们这些仙国公主没有家。 史丹斯戈 仙国公主? 赛尔玛 我们顶多有个狠心的晚娘。 史丹斯戈 不错,坏心肠的丑婆子!原来你是一位公主! 赛尔玛 我是掌管一切仙宫水殿的公主,夏天晚上你可以听见宫殿里仙乐飘扬。费尔博大夫觉得当个公主一定很快活,可是—— 埃吕克 (从花园里进来) 喔,好容易才把小宝贝找着了! 赛尔玛 小宝贝正在给史丹斯戈先生讲自己的故事。 埃吕克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但不知她丈夫在故事里是个什么角色? 赛尔玛 当然是王子喽。(向史丹斯戈) 最后总是王子出场,破了魔法,大家欢天喜地,互相道喜,神仙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史丹斯戈 喔,太短了。 赛尔玛 嗯,也许是吧。 埃吕克 (一只胳臂搂着她的腰) 可是老故事又翻成了新故事,公主变成了王后! 赛尔玛 她的情况跟一般真的公主一样不一样? 埃吕克 什么情况? 赛尔玛 一般公主必须逃到外国去过流亡日子。 埃吕克 史丹斯戈先生,来支雪茄好吗? 史丹斯戈 谢谢,现在不抽。 〔费尔博医生和托拉从花园里进来。 赛尔玛 (迎上去) 喔,托拉,你是不是病了? 托拉 我?我没病。 赛尔玛 哦,我看你一定有病,这一阵子你常找大夫。 托拉 不,我没病。 赛尔玛 胡说!让我按按你的脉!呦,你烧得多厉害!我的好大夫,你看她这阵烧容易不容易退? 费尔博 什么事都有一定的期限。 托拉 难道你要我冷得像块冰? 赛尔玛 对,不冷不热的温度最合适——不信你问我丈夫。 侍从官 (从花园里进来) 一家子凑在一块儿谈心?这太简慢客人了。 托拉 爸爸,我正要—— 侍从官 哈哈,史丹斯戈先生,女客跟你这么亲热!我得小心点儿。 托拉 (低声向费尔博) 你别走!(走进花园) 埃吕克 (把胳臂递给赛尔玛) 夫人请——? 赛尔玛 走!(两人从右边出去) 侍从官 (眼睛盯着他们) 简直没法子把他们俩拆开。 费尔博 想把他们拆开是造孽的事情。 侍从官 咱们这些人真傻!可是上帝照样保佑咱们。(大声) 托拉,托拉,小心招呼赛尔玛!给她拿个披肩,别让她这么乱跑,小心她着凉。费尔博大夫,咱们这些人眼睛近视得厉害!你看有没有法子治? 费尔博 戴一副经验眼镜可以治近视。戴上经验眼镜,看东西就清楚多了。 侍从官 是吗!谢谢你指教。可是既然你在这儿觉得跟在自己家里一样,你得帮我好好儿招待客人。 费尔博 是,是。喂,史丹斯戈,咱们——? 侍从官 不,不,我的老朋友海瑞在外头—— 费尔博 海瑞也觉得在这儿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不是做客。 侍从官 哈哈哈!不错。 费尔博 我们俩一定同心协力给你办事。(走进花园) 史丹斯戈 侍从官,刚才你们谈到丹尼尔·海瑞。不瞒你说,我没想到他会在这儿。 侍从官 是吗?海瑞先生和我是中学大学的老同学。再说,从前我们彼此有过好些来往。 史丹斯戈 不错,昨天晚上海瑞先生在我面前谈了一些。 侍从官 嗯。 史丹斯戈 要不是听了他那些话,昨天我不会那么激烈。他喜欢说长道短,乱批评人。总而言之,他的嘴不安分。 侍从官 我的年轻朋友,你别忘了海瑞先生是我的客人。我的家是自由厅,干什么都行,只有一件事不行:不许人家说我客人的坏话。 史丹斯戈 喔,对不起,我实在—— 侍从官 喔,没关系。你是年轻人,年轻人不大注意这些事。至于海瑞先生这个人,恐怕你没十分看清楚。不管他对别人怎么样,我得过他的好处可不少。 史丹斯戈 不错,他话里是有这意思,不过恐怕—— 侍从官 史丹斯戈先生,我的家庭幸福也多半亏了他!要不是他,我就不会有现在这位儿媳妇。这是句老实话。丹尼尔·海瑞从小就待她好。她是个女神童,十岁就开音乐表演会。她叫赛尔玛·萧伯洛,你也许听人说起过。 史丹斯戈 萧伯洛?喔,听见过,她父亲是不是瑞典人? 侍从官 不错,是位音乐教师,好多年前就上这儿来了。你知道,音乐家难得是富翁,音乐家的性格脾气都不容易做富翁——总之一句话,有才干的人逃不过海瑞先生的眼睛,他一眼就赏识了那女孩子,把她送到柏林去留学。后来她父亲去世了,海瑞先生的光景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她才回到克立斯替阿尼遏。不用说,到了那儿自有阔人照应她。这样,我儿子才认识她。 史丹斯戈 这么说,老丹尼尔·海瑞简直是净给人家当傀儡—— 侍从官 你知道,世界上的事都是从一件牵扯到另一件。史丹斯戈先生,咱们都是傀儡,你也跟别人一样。你大概是专发脾气的傀儡。 史丹斯戈 喔,别提昨天的事了,侍从官。我惭愧得要命。 侍从官 惭愧? 史丹斯戈 我昨天实在不像话。 侍从官 你那篇演说的格式也许有问题,可是意思好得很。现在我想嘱咐你,将来你打算再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先上我这儿来一趟,把事情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知道,咱们都想把事情办好。我的责任是—— 史丹斯戈 你许我在你面前说老实话吗? 侍从官 当然,那还用说。你以为我没老早看出来我们这儿的情形有点儿不对头?可是那时候我有什么办法?老国王在位的时候,我住在斯德哥尔摩 [2] 的日子多。现在我老了。再说,我的性格不适宜领导改良运动或者投入政治漩涡。史丹斯戈先生,你跟我正相反,干这些事最合适。所以咱们俩应该靠拢。 史丹斯戈 谢谢,侍从官,我非常感激! 〔凌达尔和丹尼尔·海瑞从花园里进来。 凌达尔 我告诉你,一定是你听错了。 海瑞 当真?我那么糊涂!亲耳听见的还错得了? 侍从官 海瑞,有什么新闻没有? 海瑞 没别的,就是安德·伦德斯达投到斯通里那边去了。 侍从官 哦,你别开玩笑! 海瑞 对不起,我不是开玩笑。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伦德斯达先生说,因为身体不好,想要退出政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去想吧。 史丹斯戈 这话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吗? 海瑞 那还用说。他在花园里郑重其事地宣布这件事,大家听了都愣住了。嘻嘻! 侍从官 凌达尔,这里头有什么文章? 海瑞 喔,并不难猜。 侍从官 不容易猜。这是本地一件大事。凌达尔,走,咱们一定得找他本人谈一谈。 〔侍从官和凌达尔走进花园。 费尔博 (从最靠后的园门里进来) 侍从官出去了吗? 海瑞 嘘!大人物正在开会!有重要新闻,费尔博大夫!伦德斯达要辞职了。 费尔博 哦,没有的事! 史丹斯戈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海瑞 嗯,往后咱们等着瞧热闹吧。史丹斯戈先生,青年同盟的力量在发生作用了。你说你们的党该叫什么名字?过几天我告诉你。 史丹斯戈 你说难道真是我们的党——? 海瑞 毫无疑问。看样子我们就要选举我们这位敬爱的朋友孟森先生当国会议员了!我但愿他已经当选了。我愿意帮他一把忙——。我不多说了。嘻嘻!(走进花园) 史丹斯戈 费尔博,你懂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费尔博 还有些别的事比这更难懂。比方说,你怎么会上这儿来? 史丹斯戈 我?我跟别的客人一样——当然是帖子请来的。 费尔博 我听说你的请帖是昨天晚上到手的——在你发表演说之后—— 史丹斯戈 这有什么关系? 费尔博 你怎么会收下他的请帖? 史丹斯戈 我不收下怎么办?我不能得罪这些大人物。 费尔博 当真!你不能得罪他们?那么,你为什么要发表那篇演说? 史丹斯戈 你好糊涂!我在演说词里攻击的是原则,不是个人。 费尔博 侍从官请你吃饭是什么道理? 史丹斯戈 好朋友,只有一个道理。 费尔博 就是,他怕你。 史丹斯戈 嗳呀,这是什么话,他何必怕我!他是个正人君子。 费尔博 他是正人君子。 史丹斯戈 他老人家气量那么大,叫人怎么不感动?而且布拉茨柏小姐给我送请帖的时候她的态度真可爱! 费尔博 我问你,昨天的事儿,他们是不是一字都没提? 史丹斯戈 一字都没提。他们是有分寸的人,当然不会提。可是我满心后悔,必须找个机会道歉。 费尔博 我劝你千万别这么办!你不知道侍从官的脾气—— 史丹斯戈 也罢,将来瞧我的行动吧。 费尔博 你不想跟斯通里的那帮人断绝关系? 史丹斯戈 我想给双方调解讲和。我有青年同盟;你知道,这已经是一种力量。 费尔博 哦,我想起来了,咱们谈到孟森小姐的时候,我劝过你放开手去干。 史丹斯戈 喔,忙什么。 费尔博 可是后来我又想了一想,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打这主意。 史丹斯戈 你这话很有道理。我要是跟一个下等人家结了亲,就跟那一家子分不清了。 费尔博 不错,并且还有别的理由。 史丹斯戈 孟森是个下等人,这一点我现在看清了。 费尔博 他这人修养不大够。 史丹斯戈 对,确实不够!他到处说客人的坏话,这不像上等人。他家里每间屋子都有一股子霉烟丝味儿。 费尔博 真怪,你从前怎么闻不出那股霉烟丝味儿? 史丹斯戈 不比不知道,比了才知道。我初来的时候走错了道儿。我上了那帮人的圈套,他们说得天花乱坠,把我迷惑住了。可是从今以后我一定要跳出这圈套!我不能白给自私自利或是糊涂透顶的家伙当傀儡。 费尔博 你打算把青年同盟怎么样? 史丹斯戈 照现在的样子不变动,它的基础很宽广。它的目的是对抗一切恶势力。现在我才开始看清楚恶势力是从哪方面来的。 费尔博 可是“青年”的看法会跟你一样吗? 史丹斯戈 不许他们不一样!我的眼光比那些人远,他们应该听我的话。 费尔博 要是他们不听呢? 史丹斯戈 那就让他们自己干自己的,我撒手不管了。我不能为了盲目地硬求前后一致,走上错误的路,永远达不到目的。 费尔博 你的目的是什么? 史丹斯戈 我的目的是一桩可以施展我的才干、满足我的志向的事业。 费尔博 别净说空话!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史丹斯戈 好吧,在你面前不妨说实话。我的目的是:将来要当个国会议员,再不就是当部长,并且娶个有钱有势人家的女儿做老婆。 费尔博 哦,原来如此!你想靠侍从官的社会关系——? 史丹斯戈 不,我要用自己的力量达到我的目的。我一定要做到,并且一定做得到,不用谁帮忙。当然,我不见得一下子就做得到,可是没关系!我可以先在这儿享几天福,陶醉在美丽愉快的生活里—— 费尔博 在这儿? 史丹斯戈 不错,在这儿!这儿的气派真大方,日子过得真高雅!不用说别的,就连地板好像也只有穿漆皮鞋的人才能踩。这儿的椅子扶手那么高,垫子那么厚,女客坐在里头多优雅。这儿谈的话又轻松又美妙,好像打板球,没人会抽冷子说句冒失话,害得大家脸上下不来。喔,费尔博——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高贵生活的滋味儿!咱们这儿有个高贵的社会,有个小圈子,有个贵族的文化团体,我愿意待在这圈子里。你不觉得这儿有一股提炼性格的力量吗?你不觉得金钱在这儿不显着俗气吗?我一想起孟森的钱,就好像看见一堆一堆腥臭的钞票、肮脏的债券——可是在这儿呢!钱就变成了雪亮的银子!人也是一样。瞧瞧侍从官——多么文雅高贵的一位老先生! 费尔博 真是。 史丹斯戈 还有他儿子——多机灵,多直爽,多能干! 费尔博 一点不错。 史丹斯戈 还有他那位儿媳妇!你看她像不像一颗夜明珠?嗳呀,好一副柔媚迷人的性格! 费尔博 托拉——布拉茨柏小姐也有这副性格。 史丹斯戈 不错,不错,可是不大看得出来。 费尔博 喔,你不知道她的性格。你不知道她多幽静,多稳重,多端正。 史丹斯戈 喔,可是他那位儿媳妇真了不起!那么豪爽,待人几乎毫无拘束,可是又那么懂好歹,那么叫人爱—— 费尔博 你大概爱上她了吧。 史丹斯戈 爱一个有夫之妇?你疯了?爱她有什么好处?可是我是在爱一个人——我自己心里很明白。真是,她又幽静、又稳重、又端正。 费尔博 谁? 史丹斯戈 当然是布拉茨柏小姐喽。 费尔博 什么?难道你想——? 史丹斯戈 是,我真想! 费尔博 我告诉你,这件事绝对做不到。 史丹斯戈 哈哈!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做得到做不到,咱们等着瞧吧。 费尔博 唉,这简直不像话!昨天还是孟森小姐—— 史丹斯戈 孟森小姐的事儿怪我太性急。再说,你也劝过我别—— 费尔博 我正经劝你在她们俩身上都别再打瞎主意。 史丹斯戈 哦!是不是你自己看上了她们中间的一个? 费尔博 我?没有的事。 史丹斯戈 嗯,有也没关系。谁要是妨碍我的前程,挡住我的道儿,什么事我都干得出来。 费尔博 小心,我也会说这句话! 史丹斯戈 你?你凭什么自命为布拉茨柏侍从官一家子的保护人? 费尔博 我至少是他们的朋友。 史丹斯戈 呸!这种话对我算白说。你的打算都是为自己!你在侍从官家里,唯我独尊,大模大样,满心痛快,所以不让我插脚。 费尔博 这样对你最安全。你脚底下站的是空心地。 史丹斯戈 真的吗?谢谢你!让我想法子把地填瓷实。 费尔博 好,你试试吧。可是我警告你,等不到你把地填瓷实,你的两只脚早就陷下去了。 史丹斯戈 哈哈!想不到你在暗地里算计我!幸亏我发觉得早。现在我认识你了。你是我的仇人,是我在这儿独一无二的仇人。 费尔博 我不是你的仇人。 史丹斯戈 你是!从咱们同学时候起,你就总爱跟我作对。我在这儿虽然是个外人,可是你瞧,谁不看重我?你是我的熟人,可是一向看不起我。你老看不起人——这是你的大毛病。在克立斯替阿尼遏的时候,你除了从东家串到西家,喝喝茶,聊聊天,信口开河,说几句俏皮话之外,还干什么?过那种日子你自己会吃亏!你把脑子弄迟钝了,不能领会高尚纯洁、有价值的东西,要不了多久,你就事事落后,什么都不懂得了。 费尔博 我什么都不懂得? 史丹斯戈 你一向懂得领略我的长处吗? 费尔博 叫我领略你什么长处? 史丹斯戈 就算没别的长处,我的意志总值得你看重吧?昨天庆祝会上那么些人——还有侍从官一家子——他们谁都看重我这一点—— 费尔博 对,还有孟森先生和他的化身!哦,提起他,我倒想起来了——外头有人等你呢。 史丹斯戈 谁? 费尔博 (朝后面走去) 是个看重你的人。(开门叫喊) 阿斯拉克森,进来! 史丹斯戈 阿斯拉克森? 阿斯拉克森 (进来) 啊,好容易等着了! 费尔博 我失陪了。你们商量事情,我不打搅你们。(走进花园) 史丹斯戈 你跑到这儿来找我干什么? 阿斯拉克森 我有话跟你说。你昨天答应给我一篇青年同盟成立的文章,并且—— 史丹斯戈 这篇文章现在不能给你,过些时候再说。 阿斯拉克森 史丹斯戈先生,不行,明天早晨报纸要出版。 史丹斯戈 胡说!那篇文章整个儿都得改。这件事有了新发展,添了许多新力量。我说布拉茨柏侍从官的那段话必须完全重新写过才能发表。 阿斯拉克森 喔,关于侍从官的那段话已经排好了。 史丹斯戈 那你一定得拆版。 阿斯拉克森 不把它排进去? 史丹斯戈 不修改,我不能让它登出来。你为什么瞪着眼瞧我?难道你怕我不会处理青年同盟的事情吗? 阿斯拉克森 喔,当然不是,可是我得告诉你—— 史丹斯戈 阿斯拉克森,别跟我抬杠,不许你多说话。 阿斯拉克森 史丹斯戈先生,你知道不知道,你这种做法是存心把我挤得没饭吃?你明白不明白? 史丹斯戈 我不明白。 阿斯拉克森 实际上你是跟我过不去。去年冬天你没来的时候,我这张报办得很有起色。我告诉你,那时候我自己当编辑,我有一定的原则。 史丹斯戈 你? 阿斯拉克森 不错,是我!我自己跟自己说:支持一张报纸的是广大的社会。现在的社会是个坏社会——这是本地老一套情况的产物——坏社会只能看坏报纸。所以我就把报纸编得—— 史丹斯戈 编得很坏!这是无可抵赖的。 阿斯拉克森 可是我很赚钱。后来你来了,带来了新思想。报纸的性质改变了,拥护伦德斯达的读者都跑掉了。剩下那些订报的人不肯付报费—— 史丹斯戈 报纸可是变好了。 阿斯拉克森 靠着好报纸我不能过日子。你本来打算轰轰烈烈干一场,昨天你自己说,还打算跟坏人斗一斗。你想把要人们的丑面目揭出来,报纸上登满了大家不能不看的新闻——现在你一下子把我撇在泥坑里不管了—— 史丹斯戈 哈哈!你要我老给你写骂人的文章!朋友,你别痴心妄想了。 阿斯拉克森 史丹斯戈先生,你别逼着我跳墙。逼出事来怕你会后悔。 史丹斯戈 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斯拉克森 我的意思是说,我一定要另想办法让报纸赚钱。天知道,我本心并不愿意这么办。你没来的时候我靠着登载惨祸、自杀,以及其他无关紧要、有时候甚至是完全捏造的新闻,规规矩矩挣钱过日子。现在你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大家要看另一种新闻—— 史丹斯戈 你记着我这句话:要是你敢乱走一步,有一个字不照我的意思办,想借机会在浑水里给自己捞一把,我就去找对方的印刷所另办一种新报纸。你要知道,我们有的是钱!半个月工夫我们就能挤垮你的破报馆。 阿斯拉克森 (脸色发白) 你真会这么干? 史丹斯戈 我真会这么干。你瞧着,我办的报纸准能投合大众的脾胃。 阿斯拉克森 那我马上去找布拉茨柏侍从官。 史丹斯戈 你?你找他干什么? 阿斯拉克森 你找他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请你来吃饭?那是因为他怕你,并且怕你做出什么来,因此你就拿这机会做本钱。可是要是他怕你做出什么来,他也会怕我在报纸上登出什么来,因此我 也要拿这机会做本钱! 史丹斯戈 你敢?像你这么个下流家伙——! 阿斯拉克森 别忙,你瞧着吧。要是不登你的演说稿,侍从官一定得给我不登的代价。 史丹斯戈 好,你去试试吧!你这家伙大概是喝醉了! 阿斯拉克森 醉得不算厉害。可是要是你想抢掉我这碗苦饭,我会跟你拼命。你不知道我家里是什么情形:一个躺着不能动的老婆,一个残废孩子—— 史丹斯戈 滚开!你想叫我沾你身上的腥臭味儿吗?你老婆有病,你孩子残废,干我屁事!可是要是你敢做任何一件妨碍我发展前途的事,管保你过不了年就得上街要饭! 阿斯拉克森 我再等你一天。 史丹斯戈 啊,你脑子清醒起来了。 阿斯拉克森 明天我发一张通知给订报的人,就说,因为编辑人在庆祝会上得了点病,所以—— 史丹斯戈 不错,这么办很好。我想,过些时候咱们彼此会了解。 阿斯拉克森 我希望有这么一天。史丹斯戈先生,请你记着一句话:这张报纸是我的宝贝。(从后面出去) 伦德斯达 (在最靠前的园门口) 哦,史丹斯戈先生! 史丹斯戈 哦,伦德斯达先生! 伦德斯达 你一个人在这儿?要是你愿意,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史丹斯戈 很好。 伦德斯达 首先我要说,要是有人告诉你,我说过你坏话,你千万别信他。 史丹斯戈 说我的坏话?这是什么意思? 伦德斯达 喔,没什么,你放心。你要知道,咱们这儿爱管闲事的人太多,成天搬嘴弄舌,挑拨是非。 史丹斯戈 嗯,也许咱俩的关系有点儿不正常。 伦德斯达 咱们的关系很正常,史丹斯戈先生,老一代跟新一代的关系一向是这样。 史丹斯戈 喔,伦德斯达先生,你还说不上这么老。 伦德斯达 我是老了。从一八三九年起,我就当国会议员。现在是该我卸肩的时候了。 史丹斯戈 卸肩? 伦德斯达 你看,时代改变了。新问题发生了,解决新问题需要新力量。 史丹斯戈 伦德斯达先生,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把国会议员的位置让给孟森先生? 伦德斯达 让给孟森?不,当然不是让给他。 史丹斯戈 那我就不明白了—— 伦德斯达 要是我真辞职让孟森,你看他会不会当选? 史丹斯戈 这话很难说。后天就是初选投票的日子,恐怕来不及给大家作准备。可是—— 伦德斯达 我看他不见得有办法。侍从官一派的人——也就是我这一派的人——不会投他的票。不用说,“我这一派”这句话不过是打比方,我的意思是说本地有产业有根基的名门世家。他们瞧不起孟森。孟森是个新来的人,谁都不知道他的家世底细。要是他想给自己腾出一块空地方,他先得——连人带树——砍除一大片。 史丹斯戈 那么,要是你看他没希望的话—— 伦德斯达 嗯!史丹斯戈先生,你是个才能出众的人。老天在你身上很慷慨,可惜有个小地方做得不周到。他应该再多给你一件东西。 史丹斯戈 那是什么? 伦德斯达 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从来不给自己打算?你为什么没有大志向? 史丹斯戈 大志向?我? 伦德斯达 你为什么把自己的力气都花在别人身上?说简单些——你为什么不想自己当国会议员? 史丹斯戈 我?你这话是当真吗? 伦德斯达 为什么不当真?我听说你有资格。要是你不抓住这机会,有人就要插进来了。等到他脚跟一站稳,再想把他推出去可就费事了。 史丹斯戈 嗳呀,伦德斯达先生!你说的是真话吗? 伦德斯达 喔,我并不想硬拉你。要是你不愿意的话—— 史丹斯戈 不愿意!不瞒你说,我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一点儿志向都没有。可是你看是不是做得到? 伦德斯达 喔,没什么做不到。我一定全力支持你,并且,不用说,侍从官也愿意帮忙,他知道你口才好。还有年轻人拥护你。 史丹斯戈 嗳呀,伦德斯达先生,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伦德斯达 喔,你这句话不见得很有诚意。要是你真把我当朋友看,你应该给我卸下这副重担子。你年纪轻,肩膀宽,挑着不费力。 史丹斯戈 我完全听你使唤,决不失信。 伦德斯达 这么说,你不是不愿意——? 史丹斯戈 决不反悔! 伦德斯达 谢谢!放心,史丹斯戈先生,管保你不会后悔。可是现在咱们行动要仔细。咱俩一定得想法子被选入选民团——我提你做我的后任,在大家面前考验你,叫大家信服你,然后你再发表自己的意见—— 史丹斯戈 要是咱们做到这一步,事情就成了。到了选民团里,你就万能了。 伦德斯达 万能也有个限度。不用说,你必须施展你的口才,你必须把人家看着实在别扭和不对头的事解释清楚—— 史丹斯戈 你是不是要我跟我的党分手? 伦德斯达 咱们把问题好好儿看一看。咱们常说两个党,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有两批人。一批是享受普通公民利益的人——所谓普通公民利益,就是财产、独立和权力。我属于这一党。另一批是也想分享这些利益的年轻些的公民。那就是你的党。可是等到你一掌权——更不用说稳稳当当地做财主——你会十分自然合理地退出你那个党——史丹斯戈先生,这 是必要的一步。 史丹斯戈 不错,我想是必要的。可是时间很短促,这么个地位不是一天能到手的。 伦德斯达 不错,可是先给这么个地位开辟一条路,也许就足够—— 史丹斯戈 开辟一条路? 伦德斯达 史丹斯戈先生,你是不是坚决不愿意跟有钱的女人结婚?这儿乡下财主女儿多得很,像你这么个前程远大、稳做高官的人,我担保,只要你手法巧妙,不必担心碰钉子。 史丹斯戈 既然如此,感激不尽,千万帮我一把忙!你在我脑子里开辟了一个新天地——给我指出了伟大的前景!我一向盼望的、梦想的、好像渺渺茫茫难以到手的东西,现在一下子都来到了我眼前——我要领导大家走上解放的道路,我要—— 伦德斯达 不错,史丹斯戈先生,咱们做事要睁开眼睛。我看你的劲头已经上来了。很好。以后的事情自然有办法。现在我先谢谢你!你肯一口答应把这副担子从我这老头儿的肩膀上卸下来,我永远忘不了。 〔众人陆续从花园里进来。两个女用人在下面一段时间里拿进蜡烛,还给大家递送茶点。 赛尔玛 (向右后方的钢琴走过去) 史丹斯戈先生,你也来吧,我们正要玩“罚东西” [3] 的游戏。 史丹斯戈 很好,我正想玩儿。 〔他跟着她走向后方,帮她摆椅子,安排东西。 埃吕克 (低声) 海瑞先生,我父亲到底在说什么?昨天史丹斯戈先生演说的内容是什么? 海瑞 嘻嘻!你不知道吗? 埃吕克 不知道。我们城里一批人昨天在俱乐部吃饭跳舞。我父亲告诉大家,史丹斯戈先生跟斯通里的那帮人已经翻了脸——说他对孟森非常不客气—— 海瑞 对孟森?不,你一定把他的意思弄错了,我的好先生。 埃吕克 他说话的时候人很多,所以我也听不大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可是我确实听见—— 海瑞 等着明天瞧吧——我不多说了。明天早晨你喝咖啡看阿斯拉克森的报纸的时候就都知道了。(两人分手) 侍从官 伦德斯达,你还死抱着你那些古怪的想法? 伦德斯达 侍从官,不是古怪想法。与其让人家轰出去,不如自己体体面面走下台。 侍从官 胡说!谁想把你轰出去? 伦德斯达 嗯,我是个善于看风的人。风向改变了。再说,我把后任都预备下了。史丹斯戈先生愿意—— 侍从官 史丹斯戈先生? 伦德斯达 你从前说的不就是这意思吗?你说过,他这人咱们应该拉拢支持,我把你这句话当作了暗示。 侍从官 我的意思是说,在他攻击斯通里的那帮人、骂他们欺诈腐化的时候,咱们应该支持他。 伦德斯达 可是你怎么拿得稳他会跟那伙人翻脸呢? 侍从官 嗨,你真糊涂,他昨天晚上的态度还不够明白吗! 伦德斯达 昨天晚上? 侍从官 是啊,在他说到孟森在本地的恶势力的时候。 伦德斯达 (张嘴吃惊) 他说孟森的恶势力? 侍从官 那还用说。那是他站在桌子上的时候—— 伦德斯达 站在桌子上?是吗? 侍从官 他很不客气,他骂孟森是财阀,是怪鸟,是毒蛇,还有别的。哈哈!听他骂人怪有意思。 伦德斯达 怪有意思? 侍从官 怪有意思。老实说,这帮人挨几句骂,我觉得不算过分。可是现在咱们一定得支持他,因为在这顿臭骂之后—— 伦德斯达 你说的是昨天那顿臭骂? 侍从官 当然。 伦德斯达 站在桌子上骂的话? 侍从官 不错,站在桌子上骂的话。 伦德斯达 骂孟森的话? 侍从官 不错,骂孟森和他手下那帮人的话。他们挨了骂当然想报仇,这也怪不得他们。 伦德斯达 (坚决地) 咱们要支持史丹斯戈先生——这是一定的! 托拉 爸爸,你也过来跟我们玩儿吧。 侍从官 喔,别瞎扯了,孩子—— 托拉 你一定得来。你不来,赛尔玛不答应。 侍从官 好吧,看样子我不能不答应了。(一面跟托拉向后方走去,一面低声地) 伦德斯达真是老糊涂了,你想,他一点儿都听不懂史丹斯戈说的话—— 托拉 喔,快走,快走,他们已经开始了。 〔她把侍从官拖到玩得兴高采烈的年轻人圈子里。 埃吕克 (在自己座位上喊) 海瑞先生,大家推你当裁判。 海瑞 嘻嘻!这是我生平第一个差事。 史丹斯戈 (也在圈子里) 海瑞先生,因为你有法律经验。 海瑞 喔,可爱的年轻朋友们,我要罚你们大家——。我不多说了! 史丹斯戈 (悄悄溜到站在左前方的伦德斯达身边) 刚才你跟侍从官说话,说的是什么?是不是说我? 伦德斯达 对不起,是说你——是说昨天晚上那件事—— 史丹斯戈 (难受) 喔,该死! 伦德斯达 他说你非常不客气。 史丹斯戈 你当我心里不难受吗? 伦德斯达 现在是你立功赎罪的时候了。 埃吕克 (喊叫) 史丹斯戈先生,轮到你了。 史丹斯戈 来了!(急忙向伦德斯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伦德斯达 找个机会向侍从官赔不是吧。 史丹斯戈 对,我真愿意赔不是! 赛尔玛 快点,快点! 史丹斯戈 就来!来了! 〔笑语喧腾,众人玩得十分高兴。有几个年长的男客在右边打纸牌。伦德斯达在左边坐下,海瑞挨着他。 海瑞 那小子拿我的法律经验开玩笑,是不是? 伦德斯达 他的嘴爱胡说,这是实情。 海瑞 因此他们全家都巴结他。嘻嘻!他们对他怕得要命。 伦德斯达 不,海瑞先生,你弄错了,侍从官并不怕他。 海瑞 不怕他?哼哼,你当我是瞎子,我的好先生? 伦德斯达 不怕他,可是——你别把话说出去,我把实话告诉你。侍从官以为他骂的是孟森。 海瑞 孟森?喔,岂有此理! 伦德斯达 真的,海瑞先生!侍从官一定是信了凌达尔或是托拉小姐的话—— 海瑞 所以就请他参加这大宴会!他妈的,真是多少年没听见过的新鲜事儿!不行,这回 我可憋不住了。 伦德斯达 嘘,嘘!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侍从官是你的老同学。即使他有些对不起你的地方—— 海瑞 嘻嘻!我要加倍回敬他! 伦德斯达 小心!侍从官有势力。别在老虎嘴上拔胡子! 海瑞 你说布拉茨柏是老虎?呸,他是傻瓜,我可不傻。瞧着吧,等我们这场大官司一开头,我准可以抓一大批嘲笑挖苦的好材料! 赛尔玛 (在圈子里喊) 裁判先生,这回输的人该罚他什么? 埃吕克 (乘人不备,向海瑞) 这回输的人是史丹斯戈先生!罚他做点什么逗人笑的玩意儿。 海瑞 这回罚他?嘻嘻,让我想想。罚他——这么办吧——对!——罚他做一篇演说! 赛尔玛 这是史丹斯戈先生应得的处罚。 埃吕克 史丹斯戈先生应该做一篇演说。 史丹斯戈 喔,不行,饶了我吧。昨天晚上我就说得够糟了。 侍从官 你说得好极了,史丹斯戈先生,演说的事我不太外行。 伦德斯达 (向海瑞) 只要他这回不走错步子栽跟头就行。 海瑞 走错步子?嘻嘻!你真厉害!这是个很好的启示!(低声向史丹斯戈) 要是你昨天晚上把话说糟了,为什么今天晚上不弥补一下子? 史丹斯戈 (灵机一动) 伦德斯达,机会来了! 伦德斯达 (闪闪烁烁) 好好儿干吧。(找着帽子,悄悄溜向门口) 史丹斯戈 好,我就做一篇演说。 年轻女客们 好极了!好极了! 史丹斯戈 诸位,请把你们的酒杯斟满!我这篇演说开头是个寓言,因为在这儿我好像呼吸的是寓言世界的空气。 埃吕克 (向女客们) 别做声!听! 〔侍从官从右边牌桌上拿起酒杯,站在桌旁。凌达尔、费尔博和另外一两位男客从花园里进来。 史丹斯戈 那时候是春天。一只小布谷鸟从高冈上飞过来。那只布谷鸟是个投机分子。那时候下面草地上正在开百鸟会议,野鸟家禽一群一群从各地飞来开会。有的从鸡棚里跳出来,有的从鸭池里摇摇摆摆走上来。忽然从斯通里飞来了一只又肥又笨的大松鸡,刷拉刷拉在大家头顶上转圈儿。它落下地来,张开羽毛,抖抖翅膀,把身子抖得比原来更大了。它嘴里一声一声地叫:“克拉克,克拉克,克拉克!”好像在说:“我就是斯通里的大公鸡!” 侍从官 说得真好!听,听! 史丹斯戈 这时候又来了一只老啄木鸟,抱着树身忽上忽下地用尖嘴鹐吃幼虫和树瘤子。只听见它嘴里乱叫:“普利克,普利克,普利克!”这就是啄木鸟。 埃吕克 对不起,恐怕是一只灰鹤吧,再不就是一只—— [4] 海瑞 别多嘴! 史丹斯戈 这就是老啄木鸟。不多会儿,鸟群里热闹起来了,因为它们发现了起哄的好题目。大家飞在一块儿,唧唧喳喳一齐叫,到后来那只小布谷鸟也凑上来跟着叫唤—— 费尔博 (乘人不备) 喂,朋友,别说了! 史丹斯戈 它们围着乱叫唤的是一只鹰——这只大鹰高高地独立在峭壁上。 [5] 大家对鹰的看法都一样。一只哑嗓子大乌鸦呱呱地乱叫:“鹰是本地的大魔王。”可是鹰翻身扑下来,抓住布谷鸟,把它带到高冈的鹰窝里。这叫作好汉爱好汉!从那笔直的悬崖上,投机分子布谷鸟顾盼自豪地往下看,它在上头找着了和平和光明。从上往下看,它才能认识那群鸡鸭野鸟的真面貌—— 费尔博 (高声) 好,好!奏乐。 侍从官 嘘!别打断他。 史丹斯戈 布拉茨柏侍从官——故事讲完了。现在我当着大家给你赔不是,昨天晚上我对你太放肆,请你饶恕我。 侍从官 (惊得倒退一步) 对我太放肆? 史丹斯戈 我感谢你宽宏大量,不计较我说的那些糊涂话。从今以后我愿意在你手下做一个忠实的拥护者。诸位,现在我敬祝高山上的鹰——布拉茨柏侍从官——的健康。 侍从官 (用手抓桌子) 史——史丹斯戈先生,谢谢你。 客人们 (大部分人都惊讶得不知所措) 侍从官!布拉茨柏侍从官! 侍从官 诸位女士!诸位先生!(低声) 托拉! 托拉 爸爸! 侍从官 喔,费尔博大夫,事情都坏在你身上! 史丹斯戈 (拿着酒杯,得意扬扬) 大家各归原位!喂,费尔博!过来——加入——加入我们的青年同盟!我们这玩意儿真热闹! 海瑞 (在左前方) 对,这玩意儿真热闹! 〔伦德斯达悄悄从后门溜出去。 * * * [1] 原文是:“蒂波在天堂里”。《一千零一夜》里有个故事,说一个商人被人灌醉了酒,抬进王宫,做了一夜国王。丹麦戏剧家霍尔堡(B.L.Holberg,1684—1754)写过一个喜剧,借用了上述的故事。蒂波就是那个喜剧的主角。阿斯拉克森用这典故,是说好景不长。 [2] 在挪威和瑞典还是联合王国的时候,国王住在斯德哥尔摩,所以有些官员也住在那里。 [3] 在这种游戏里,参加的人要是犯了错误,就得罚出一件东西来(往往是随身佩带的小东西)。可是只要他做一桩能逗大家发笑的事情,就可以把罚出来的东西赎回去。 [4] 埃吕克想说“海瑞”;“海瑞”(Heire)这个字,在挪威文里的意思是“鹭鸶”。海瑞自己当然懂得这句双关语,所以赶紧拦住埃吕克。 [5] 这里的“峭壁”影射“布拉茨柏”,在挪威文里“Et brat fjeld”(峭壁)和“Bratsberg”(布拉茨柏)这两个词发音有点相近。 [book_title]第三幕 〔一间讲究的起居室,通外面的门在后方。左边是通侍从官书房的门,往后去,还有一扇门通客厅。右边一扇门通到凌达尔的办公室,再往前来,有一扇窗。 〔托拉坐在左边沙发上哭。侍从官怒气冲冲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侍从官 对,伤心、落泪——这是咱们的下场白—— 托拉 嗳,咱们认识那家伙真倒霉! 侍从官 哪个家伙? 托拉 当然是史丹斯戈那坏家伙。 侍从官 你还不如说:“嗳,咱们认识那坏家伙大夫真倒霉。” 托拉 你说的是费尔博大夫吗? 侍从官 当然,费尔博,费尔博!对我撒一套谎话的还不就是他? 托拉 不,爸爸,撒谎的是我。 侍从官 你?这么说,你们两个人都有份儿。你帮着他在我背后捣鬼。干得好事情! 托拉 喔,爸爸,要是你知道—— 侍从官 喔,我知道的事儿够多了,嫌多了,太多了! 〔费尔博医生从后面进来。 费尔博 你好,侍从官!你好,布拉茨柏小姐! 侍从官 (依然来回走动) 你来了吗——你这不吉利的倒霉鬼! 费尔博 不错,那件事闹得很别扭。 侍从官 (望着窗外) 喔,你也觉得别扭? 费尔博 你一定看见昨天晚上我一直没放松史丹斯戈。可是倒霉的是,我一听说大家要玩“罚东西”的游戏,我就以为不要紧了—— 侍从官 (跺脚) 让这么个吹牛家伙拿我开玩笑!昨晚那些客人不知把我当作什么人!他们以为我卑鄙得想收买这个——这个——伦德斯达说的什么家伙! 费尔博 不错,可是—— 托拉 (趁她父亲没看见) 别说话! 侍从官 (顿了一顿,转向费尔博) 费尔博大夫,老实告诉我,难道我真比一般人都笨吗? 费尔博 侍从官,你怎么问这么一句话? 侍从官 要不然,怎么别人都知道那篇倒霉演说是骂我,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呢? 费尔博 要不要我把原因告诉你? 侍从官 当然要。 费尔博 因为你对自己在本地的身份的看法,跟别人对你的看法不一样。 侍从官 我对我自己身份的看法,跟我父亲从前对他的身份的看法没有两样。可是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待他。 费尔博 你父亲是一八三〇年左右去世的。 侍从官 嗯,不错,这些年来社会上许多界限已经消灭了。可是归根结底,还是怪我自己不好。我跟这些大人物太接近了,所以现在我只好任凭别人把我的名字跟伦德斯达的名字连在一起说! 费尔博 说老实话,这也算不上丢脸。 侍从官 喔,你一定很明白我的意思。我当然不是拿地位、头衔这一类东西夸耀自己。可是我自己看重并且希望别人也看重的是,我家历代相传的清白家风。我的意思是,像伦德斯达那种人一入政界,要他规规矩矩、清清白白,是做不到的事。到了大家胡乱攻击的时候,他一定会挨骂。可是他们何必把我牵扯在里头。我又没有党派。 费尔博 不见得吧,侍从官,至少在你觉得挨骂的是孟森的时候,你心里挺舒服。 侍从官 再别提那家伙!败坏本地风气的就是他。现在他把我儿子也勾引坏了,这家伙真该死! 托拉 把埃吕克勾引坏了? 费尔博 把你儿子勾引坏了? 侍从官 可不是吗!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去做买卖?做买卖不会有好结果。 费尔博 侍从官,你别埋怨他,他总得过日子—— 侍从官 只要他肯省俭,他母亲留给他的那点钱足够他过日子。 费尔博 那点钱也许够他过日子,可是他总得有点事情做,你叫他做什么好? 侍从官 做什么好?嗯,要是他一定要做点事,他不是有资格当律师吗?他可以拿这个当职业。 费尔博 不行,他不能当律师。当律师跟他性格不合。他没有做官的希望。你的产业都是自己管,不让他插手。他也没有儿女可教育。照这种情形,他看见周围那些叫人眼红的榜样——看见那些白手起家,挣到五十万家私的人—— 侍从官 五十万!喔,范围缩小点,咱们单说十万的吧。五十万也好,十万也好,要是手不脏,一定捞不着。我并不是说公然做坏事,谁都知道,不犯法并不是难事。我说的是良心问题。不用说,我儿子决不肯做不名誉的事,所以你瞧着吧,埃吕克·布拉茨柏做买卖一定挣不了五十万家私。 〔赛尔玛穿着出门衣服从后面进来。 赛尔玛 你早!埃吕克不在这儿吗? 侍从官 你早,孩子!你是不是找你丈夫? 赛尔玛 是,他说要上这儿来。今天一清早孟森先生来找他,后来—— 侍从官 孟森?孟森常上你们那儿去吗? 赛尔玛 有时候去,去的时候大概都有事。嗳呀,我的亲托拉,你怎么啦?你是不是刚哭过? 托拉 喔,没什么。 赛尔玛 喔,不会 没什么!在家里,埃吕克发脾气,在这儿——我从你脸上看得出一定出了事。到底是什么事? 侍从官 反正是不用你操心的事。你太娇嫩,肩膀上挑不起重担子,我的小赛尔玛。先上客厅去坐坐吧。要是埃吕克说过要上这儿来,他一定就会来。 赛尔玛 走吧,托拉——别让我坐在风口里!(拥抱她) 喔,我的好托拉,我恨不能把你爱死!(她们从左边出去) 侍从官 哼,原来两个投机分子勾搭得这么紧!他们合伙做买卖。孟森和布拉茨柏——这两个名字连起来多好听!(有人敲后面的门) 进来! 〔史丹斯戈进来。 侍从官 (倒退一步) 这是怎么回事? 史丹斯戈 侍从官,是我,我又来了! 侍从官 我知道。 费尔博 你疯了吧,史丹斯戈? 史丹斯戈 侍从官,昨天晚上你走得很早。等到费尔博把事情对我解释明白,你已经—— 侍从官 对不起,一切解释都是废话—— 史丹斯戈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来解释的。 侍从官 真的吗? 史丹斯戈 我知道我把你得罪了。 侍从官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趁我还没把你撵出去,你不妨说说今天你来干什么。 史丹斯戈 侍从官,因为我爱你女儿。 费尔博 你真是——! 侍从官 他说什么,费尔博大夫? 史丹斯戈 啊,侍从官,你没法子了解这意思。你年纪大了,没有什么必须争取的事了—— 侍从官 你竟敢——? 史丹斯戈 侍从官,我现在是来向你女儿求婚的。 侍从官 你——你——?你坐下。 史丹斯戈 谢谢,我愿意站着。 侍从官 费尔博大夫,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史丹斯戈 哦,费尔博是帮我的。他是我朋友,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费尔博 喂,别胡说!我绝不是你的朋友,要是你—— 侍从官 莫非费尔博大夫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才想法子把他的朋友引到我家里来? 史丹斯戈 侍从官,你只知道我昨天和前天干的那些事。这是不够的。再说,我今天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自从我跟你和你府上的人有了来往之后,我精神上好像洒了一场春雨,一夜工夫开了好些新鲜花朵儿!你千万别把我踢出去,叫我重新再过从前那种肮脏日子。以前,我从来没贴近过人生的美丽的东西,我老是摸不到手—— 侍从官 可是我女儿——? 史丹斯戈 喔,我有法子叫她爱我。 侍从官 真的?哼! 史丹斯戈 真的,因为我的意志很坚决。别忘了你昨天告诉我的话。当初你反对你儿子那门亲事——可是后来怎么样!费尔博说得好,你一定得戴上经验眼镜—— 侍从官 哦,原来你是这意思? 费尔博 不是,不是!侍从官,让我跟他单独谈一谈。 史丹斯戈 胡说!我跟你 没什么可谈的。侍从官,我劝你别固执!像你们这种老世家需要结几门新亲事,要不然你们的脑筋就迟钝了—— 侍从官 喔,这话太岂有此理了! 史丹斯戈 喂,喂,别生气!你别这么拿架子,摆身份——当然你也知道这些东西根本就无聊。你瞧着吧,将来你跟我混熟了,你会看重我。没问题,你们父女俩一定 都会看重我!我能叫你女儿—— 侍从官 费尔博大夫,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费尔博 我看这是发疯。 史丹斯戈 在你也许是发疯,可是在我就不一样,在这美丽的世界上,我有个重要使命。我不容许无聊的偏见阻挡我完成这使命。 侍从官 史丹斯戈先生,请你出去。 史丹斯戈 你轰我——? 侍从官 出去! 史丹斯戈 别轰我出去! 侍从官 滚出去!你是个投机分子,你还是个——还是个什么?唉,我的记性坏透了!你还是个—— 史丹斯戈 我还是个什么? 侍从官 你还是——那个东西——这名字就在我嘴边,怎么想不起来了—— 史丹斯戈 你要小心,别阻碍我的前程! 侍从官 小心?小心什么? 史丹斯戈 小心我在报纸上攻击你,跟你过不去,造你的谣言,用尽方法破坏你的名誉。我的鞭子抽在你身上,你会疼得哇哇叫。我会让你觉得,好像半空中有一群鬼拿着鞭子像雨点儿似的在你身上抽。你会害怕得缩成一团蹲下来,双手抱着脑袋躲鞭子——你会爬到僻静地方藏起来—— 侍从官 你自己快爬到疯人院里躲起来吧!你这人只配进疯人院! 史丹斯戈 哈哈!这种反骂真无聊!可是,布拉茨柏先生,量你也说不出更高明的话!我告诉你,你得罪我,就是触犯了天怒。你反对我,就是反对上帝的意志。上帝派定我走光明的道路——你偏要给我蒙上个黑影子!看样子今天我跟你谈不下去了,不过也没关系。我只要你告诉你女儿——叫她心里有准备——给她个选择的机会!仔细想一想,睁开眼睛四面瞧一瞧!在这些蠢家伙里头你能找着个好女婿吗?费尔博说你女儿又幽静又稳重又端正。现在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侍从官,再见!要我做你的朋友,还是要我做你的敌人,你自己拿主意吧。再见!(从后面出去) 侍从官 事情闹到了这步田地!他们竟敢在我自己家里这么侮辱我! 费尔博 史丹斯戈敢这么做,别人不敢。 侍从官 今天是他,明天就许是别人。 费尔博 让他们来吧。我会把他们轰出去。我愿意为你舍命出力—— 侍从官 你就是这件事的祸根子!哼,这个史丹斯戈是个最不要脸的混账东西!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真岂有此理,他还有些叫我喜欢的地方。 费尔博 他这人有前途—— 侍从官 费尔博大夫,他性格很直爽。他不像有些人只会在背后捣鬼。他——他——! 费尔博 这值不得讨论。侍从官,只要你拿定主意对待史丹斯戈,给他一个不答应,两个不答应! 侍从官 不用你给我出主意!你放心,我不会答应他,也不会答应别人—— 凌达尔 (从右边门里进来) 侍从官,对不起。有句话——(耳语) 侍从官 什么?在你屋子里? 凌达尔 他从后门进来的,想见你。 侍从官 嗯。喂,费尔博大夫,你上客厅坐会儿,我有个客——你千万别跟赛尔玛提起史丹斯戈和他刚上这儿来的事情。这些事都别叫她知道。至于我女儿嘛,我想最好你也别跟她说什么。可是——唉,其实有什么用——?你走吧。 〔费尔博走进客厅。凌达尔已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不久孟森从办公室走出来。 孟森 (在门口) 万分对不起—— 侍从官 进来,进来! 孟森 府上大概都好吧? 侍从官 谢谢。你是不是有事找我帮忙? 孟森 这话不一定是这么说。谢谢老天,我是个差不多什么东西都不缺的人。 侍从官 哦,是吗?能说这句话可不容易。 孟森 可是那些东西不是白来的,是我辛辛苦苦用力气挣来的。我知道我做的事你不怎么太赞成。 侍从官 我想,我赞成不赞成对你的事业不会有什么影响。 孟森 那谁知道?反正我现在正打算一步一步把身子抽出来,不干这买卖了。 侍从官 真的吗? 孟森 不瞒你说,我运气一直都很好,我想做的事都做成了,所以现在该是松一把手的时候了—— 侍从官 我恭喜你——还恭喜别人。 孟森 可是要是同时我能帮你一点忙的话,侍从官—— 侍从官 帮我? 孟森 五年前拍卖郎吉鲁森林的时候,你出过价钱—— 侍从官 不错,可是你出的价钱比我大,让你买到手了。 孟森 现在你可以买回去,连森林、锯木厂带全部设备,一齐买回去。 侍从官 经过了你那伤天害理的一阵子乱砍乱伐—— 孟森 喔,那些树林子还很值钱,并且要是按照你的办法去经营,要不了几年工夫—— 侍从官 谢谢,可惜我不能跟你做这宗买卖。 孟森 侍从官,这里头你可以发一笔大财。我自己呢,不瞒你说,正在做一宗大投机生意,数目很可观,可以捞一大把——大概有十万左右—— 侍从官 十万?这可不是小数目。 孟森 哈哈!好比锦上添花。可是,常言说得好,大战的时候需要后备军。我手里现款不太多,可以用来抵押的户头都用出去了—— 侍从官 不错,有些人在这上头抓得很紧。 孟森 这种事反正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侍从官,这个买卖你做不做?我把森林卖给你,价钱由你说—— 侍从官 孟森先生,怎么便宜我都不愿意买。 孟森 行了好心可有好报啊!侍从官,你肯不肯帮我一把忙? 侍从官 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森 不用说,我有可靠的抵押品。我的产业多得很。你看——这些契券——让我把我的情形讲给你听。 侍从官 (用手挥开契券) 你是不是想跟我借钱? 孟森 不是现款。不是,不是!可是我要你支持我,侍从官。当然我不叫你白帮忙——我有东西作抵押——还有—— 侍从官 你就为这件事找我? 孟森 不错,正是找你。我知道你碰见人家真有急难的时候,往往不计较过去的事情。 侍从官 也许我应该谢谢你这么夸奖——特别是在目前这时候,可是—— 孟森 侍从官,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恨我? 侍从官 说了有什么好处? 孟森 说了也许咱们彼此可以多了解一点。我从来没成心跟你作过对。 侍从官 是吗?好,那么让我告诉你一桩你跟我作对的事儿。从前我为铁厂职工和别的人创办了那个铁厂储蓄银行,你偏偏跟我作对,也办银行,大家把款子都存到你那儿—— 孟森 那是当然的道理,侍从官,我的存款利息大。 侍从官 不错,可是你放款的利息也大。 孟森 可是我不大计较抵押品和其他的条件。 侍从官 这正是你可恶的地方,因为现在的人一借债动不动就是一两万块钱 [1] ,其实呢,放债的主儿和借债的主儿都是两手空空,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孟森先生,我恨你就为这个。另外还有一桩更叫我痛心的事儿。你以为我眼睁睁瞧着我儿子乱搞这些危险的投机生意,心里高兴吗? 孟森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侍从官 他跟别人一样,学你的坏榜样。你为什么不守着你的老本行? 孟森 像我父亲似的做个木材商人? 侍从官 他在我手下做事能算丢脸吗?当年你父亲做事规规矩矩,同行的人都敬重他。 孟森 不错,他一直做到差不多筋疲力尽,最后连人带木筏子一齐翻到瀑布里去了。侍从官,你知道不知道干这一行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舒舒服服坐在家里发财享福,你知道不知道那些在森林里、在河湾里为你工作的人吃的是什么苦,受的是什么罪?你能埋怨吃这碗饭的人想往上爬吗?我受的教育比我父亲多点儿,也许我比他聪明点儿—— 侍从官 大概是吧。可是你是怎么爬上去的?最初你卖酒。后来你收买来历不明的债券,不顾死活地逼着债主还钱。你就这么一步一步爬上去了。为了自己发财,你手里不知害过多少人! 孟森 做买卖就是这样,一个上来,一个下去。 侍从官 可是买卖有各种各样的做法。我知道有几个体面人家被你害得进了贫民院。 孟森 丹尼尔·海瑞离进贫民院的日子也不远了。 侍从官 我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可是我做的事对天对人都无愧!当初咱们国家跟丹麦分开之后,光景非常艰难,我父亲不惜一切牺牲,报效国家,因此我家一部分产业就到了海瑞家里。结果怎么样?因为丹尼尔·海瑞不会经营,靠着他那份产业过日子的人都很吃苦。他把树林子一顿乱砍乱伐,当地的人不但吃了大亏,并且,我简直可以说,被他害得倾家荡产。要是我有力量的话,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出来干涉?事情凑巧,那时候我正好有这份力量。法律支持我的立场,我就正正当当地又把祖产买回来了。 孟森 法律也一直支持我。 侍从官 要是你有良心的话,你的行为在良心上说得过去吗?你破坏了社会秩序!你损伤了大众对于财富的尊敬!如今,大家谈话的时候,决不问某家的钱是怎么来的,某家的钱传了几辈子,他们只打听,某人手里现在有多少钱。他们就按照钱的多少对待那个人。我就吃了这种亏,人家把我当作跟你是一伙的人,人家把你我连在一块儿说,因为咱们俩是本地两个最大的财主。这种情形我受不了!我干脆告诉你吧,这就是我恨你的原因。 孟森 这种情形快改变了,侍从官。我愿意把买卖收起来,什么事都让你干,可是我求你帮我一把忙! 侍从官 做不到。 孟森 你要什么价钱我都肯出—— 侍从官 出价钱!你敢—— 孟森 你不替我打算,也应该替你儿子打算打算! 侍从官 替我儿子打算! 孟森 不错,你儿子也有份儿。我估计他准可以赚两万来块钱。 侍从官 准可以赚? 孟森 不错。 侍从官 那么,天啊,蚀本的会是谁呢? 孟森 你这话怎么讲? 侍从官 我儿子赚钱,一定有人蚀本啊。 孟森 这是一宗好买卖,其余的话我就不便多说了。可是我必须借重一个殷实可靠的户头,我只要你在借据后头签个字—— 侍从官 签字!要我在这么一张借据上——? 孟森 数目不大,一万或是一万五千块钱。 侍从官 难道你以为我肯——?用我的名字!干这种事情!不用说,你一定是想拿我的名字作担保,是不是? 孟森 这不过是一种形式—— 侍从官 这简直是个骗局!要我签字!绝对办不到。我从来没给别人签过字。 孟森 从来没有?侍从官,你这句话可是言过其实了。 侍从官 这是实实在在的情形。 孟森 不见得吧,我就亲眼看见过。 侍从官 你看见过什么? 孟森 看见过你的签字——至少看见过一张 借据上有你的签字。 侍从官 简直胡说!没有的事! 孟森 我真看见过!是一张两千块的借据。你再仔细想一想! 侍从官 两千的也没有,一万的也没有!我敢赌咒,从来没有! 孟森 这么说,那个签字是假的。 侍从官 假的? 孟森 不错,一定是假的——因为我确实 看见过。 侍从官 假的?假的!你在什么地方看见的?在谁手里看见的? 孟森 这我不能告诉你。 侍从官 哈哈!反正不久就会查出来。 孟森 听我说! 侍从官 住嘴!事情竟然闹到这步田地了!伪造签名!他们干这些丑事,一定要把我拉进去!难怪人家把我和你们这伙人看作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可是现在是该我算账的时候了! 孟森 侍从官——你要替自己打算,也要替别人打算—— 侍从官 滚出去!快滚!这些事都坏在你身上!祸根子就是你!作恶的人该遭殃!你的家庭生活丑得很。你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无非是从京城里和别处来的一群混账东西,他们交朋友不管是什么人,只知道吃,只知道喝。你少说话!我亲眼见过你那些高宾贵客在圣诞节像一群狼似的在路上乱嚷乱闯。这还不算,还有更丑的事呢。你在家里跟自己的女用人干的那些下流事!你那么荒唐,还虐待你老婆,把她气疯了。 孟森 嘿,这可太不像话了!你骂我这些话,我不能白饶你! 侍从官 你这些话只有鬼听了才害怕!我怕你什么?我?刚才你问我为什么恨你。我已经说过了。现在你总明白了,为什么我一直不让你混进上等社会来。 孟森 不错,你一向排挤我,现在我要搞垮你们这个上等社会—— 侍从官 滚出去! 孟森 我走就是了,侍从官!(从后面出去) 侍从官 (开了右边的门喊) 凌达尔,凌达尔——上这儿来! 凌达尔 什么事? 侍从官 (向饭厅里喊) 费尔博大夫,进来吧!凌达尔,你瞧我的预言果然应验了。 费尔博 (进来) 侍从官,你叫我有什么事? 凌达尔 你说什么预言? 侍从官 费尔博大夫,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从前我说本地的风气让孟森搞坏了,你老埋怨我说的太过火。 费尔博 不错,我说过,究竟是怎么回事? 侍从官 我告诉你,咱们这儿的事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猜怎么样?外头发现伪造签名的事情了。 费尔博 伪造签名? 侍从官 一点不错,伪造签名!你猜他们签的是谁的名字?哼,签的是我的名字! 费尔博 谁敢干这种事? 侍从官 那我怎么知道?本地的坏蛋我不能一个个都认识。反正不久就会查出来。费尔博大夫,劳驾帮我一点忙。这些借据反正不是在储蓄银行就是在铁厂银行。赶紧去找伦德斯达,他是银行经理,事情最熟悉。你叫他查一查有没有这么一张伪造签名的借据。 费尔博 好,我马上就去。 凌达尔 伦德斯达今天在厂里;学校董事会要开会。 侍从官 那更好了。赶紧去找他,把他叫来。 费尔博 我马上就去。(从后面出去) 侍从官 凌达尔,你上铁厂去调查。事情一弄清楚,咱们马上就起诉。咱们不能放松这批坏家伙! 凌达尔 好,我就去。天啊,谁想得到会有这种事!(从右边出去) 〔侍从官在屋里来回走了一两趟,正要走进自己书房,埃吕克从后面进来。 埃吕克 爸爸! 侍从官 哦,是你? 埃吕克 爸爸,我急于要跟你说句话。 侍从官 嗯,这时候我跟谁都不愿意说话。你来干什么? 埃吕克 爸爸,你是知道的,我做买卖从来没牵扯过你。 侍从官 这番好意我实在不敢当。 埃吕克 可是现在我不能不—— 侍从官 不能不什么? 埃吕克 爸爸,你一定得帮我一把忙! 侍从官 帮你一笔钱!哼,老实告诉你—— 埃吕克 只这一回!我赌咒下回再不——!不瞒你说,我跟斯通里的孟森有几宗款子来往的事情—— 侍从官 我知道。你们正在干一宗发财的投机生意。 埃吕克 投机生意?我们?没有的事!谁告诉你的? 侍从官 孟森自己告诉我的。 埃吕克 他来过了吗? 侍从官 他刚走。是我把他轰出去的。 埃吕克 爸爸,要是你不帮忙,我就完了。 侍从官 你? 埃吕克 嗯,我就完了。我借过孟森的钱,利息重得要命,现在那些借款都到期了—— 侍从官 果然不出我所料!从前我怎么跟你说的? 埃吕克 不错,不错,可是现在来不及了—— 侍从官 都完了!只有两年工夫!照你的做法,怎么会有别的下场?你跟这些嘴里说得天花乱坠、手里一个钱都没有的骗子搅在一块儿干什么?你不是他们的对手。跟那些人打交道,你一定得一拳来一脚去才行,不然你准倒霉,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埃吕克 爸爸,你到底愿意救我,还是不愿意救我? 侍从官 不,我不救你,这是我最后一句话。 埃吕克 我的名誉恐怕保不住了—— 侍从官 喔,咱们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这年头儿做买卖发财跟名誉不相干,我看,反过来说倒还正确些。回去把账算出来,欠人家的债都还清,赶紧把事情弄清楚,越快越好。 埃吕克 喔,爸爸,你不知道—— 〔赛尔玛和托拉从客厅里进来。 赛尔玛 是不是埃吕克说话的声音?天啊,怎么回事? 侍从官 没什么。你们还是上客厅去吧。 赛尔玛 不,我不去。你们得告诉我。埃吕克,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 埃吕克 没什么别的,我完蛋了! 托拉 你完蛋了! 侍从官 你看,就是这么回事! 赛尔玛 你什么完蛋了? 埃吕克 全都完蛋了。 赛尔玛 你是不是说做买卖蚀了本了? 埃吕克 本钱、房子、祖产——全部都完了。 赛尔玛 你说的“全部”就是这些东西吗? 埃吕克 赛尔玛,咱们走吧。我只剩下你了,别的什么都没有了。这场灾难咱们必须一块儿担当。 赛尔玛 这场灾难?一块儿担当?(大声) 你看我现在配不配? 侍从官 怎么啦! 埃吕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托拉 喔,赛尔玛,小心! 赛尔玛 我用不着小心!我不能老是藏头露尾,撒谎骗人!我一定要说实话。我什么都愿意“担当”! 埃吕克 赛尔玛! 侍从官 孩子,你说什么? 赛尔玛 喔,你们待我真狠心!真岂有此理——你们这些人!我总是拿别人的东西——从来不把东西给别人。我跟你们过日子像个要饭的。你们从来不要求我牺牲点什么,因为你们觉得我没这能力。我恨你们!我讨厌你们! 埃吕克 这是怎么回事? 侍从官 她有病,她精神错乱了! 赛尔玛 我一向苦苦地盼望能给你们代一点劳,分一点忧。可是每逢我提起这话的时候,你们总是一笑了事。你们把我打扮得像泥娃娃似的。你们像逗小孩子似的逗我玩儿。喔,要是我能给你们分担点责任,那多快活!我从前一心想过广大崇高、奋发有为的日子!埃吕克,现在你别的东西都没有了才来找我。可是我不愿意让你把我当最后一着棋子儿使用。现在你的患难跟我毫不相干。我不跟你过日子了!我宁可上大街去卖唱!让我走!让我走!(从后面跑出去) 侍从官 托拉,是不是这里头有文章,还是——? 托拉 嗯,不错,这里头有文章,可惜我从前没看出来。(从后面出去) 埃吕克 不行。别的我都舍得,只有她我舍不得!赛尔玛!赛尔玛!(跟着托拉和赛尔玛出去) 凌达尔 (从右边进来) 侍从官! 侍从官 什么事? 凌达尔 我上银行去过了—— 侍从官 银行?哦,不错,为那张借据的事—— 凌达尔 没问题。银行里没有你签字的借据—— 〔费尔博和伦德斯达从后面进来。 费尔博 一场虚惊,侍从官! 侍从官 当真?储蓄银行也没有? 伦德斯达 当然没有。我当了这些年经理,从来没见过你签字的借据。不过你在你儿子的借据上签的字当然不算。 侍从官 我儿子的借据? 伦德斯达 不错,就是今年初春你给他签字的那张。 侍从官 什么?我儿子的借据?你敢当着我的面撒谎? 伦德斯达 喔,别着急,仔细想想,是你儿子出的一张两千块钱的借据。 侍从官 (想用手抓一张椅子) 喔,天啊——! 费尔博 嗳呀! 凌达尔 不会有这种事吧! 侍从官 (倒在一张椅子里) 别慌!别慌!伦德斯达,你刚才说,那张借据是我儿子出的?是我签的字?数目是两千块? 费尔博 (向伦德斯达) 这张借据在储蓄银行? 伦德斯达 现在不在银行里了,上星期被孟森赎出去了。 侍从官 被孟森赎出去了? 凌达尔 孟森也许还在厂里没走呢,我去—— 侍从官 别忙! 〔丹尼尔·海瑞从后面进来。 海瑞 诸位先生早!侍从官早!昨天晚上真痛快,谢谢!你们猜我刚听见什么新闻? 凌达尔 对不起,我们忙得很—— 海瑞 你们忙,人家也忙,就拿咱们斯通里的那位朋友说吧—— 侍从官 你是不是说孟森? 海瑞 嘻嘻!是桩有趣的事儿!外头选举的花招儿搞得正热闹!你猜他们出的是什么新鲜主意?侍从官,他们打算用钱收买你! 伦德斯达 收买——? 侍从官 他们是凭着果子估计树。 海瑞 简直没听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事!刚才我上伦铎尔曼太太铺子里喝苦啤酒,看见孟森和史丹斯戈坐着喝红葡萄酒——我可不喝那脏东西,可是他们也应该让我一让才对呀。孟森倒转过脸来冲着我说:“你敢不敢赌东道,说明天初选时候布拉茨柏侍从官不跟我们投一样的票?”我说:“真的吗?你们有什么把握?”他说:“嗯,我们手里这张借据能叫他——” 费尔博 借据? 伦德斯达 在选举时候? 侍从官 啊?有借据又怎么样? 海瑞 喔,别的我不知道了。我只听见他们说什么两千块钱。他们估计着,用这个数目就能收买一个上等人的良心。哼,真不像话! 侍从官 一张两千块钱的借据? 凌达尔 借据在孟森手里? 海瑞 不,他把借据交给史丹斯戈了。 伦德斯达 有这种事! 费尔博 他交给史丹斯戈了? 侍从官 你没听错吧? 海瑞 我听得清清楚楚。孟森跟史丹斯戈说:“这张借据你爱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可是我不明白—— 伦德斯达 海瑞先生,我要跟你说句话——凌达尔,你也过来。 〔三个人在后面低声谈话。 费尔博 侍从官! 侍从官 什么事? 费尔博 你儿子那张借据一定是真的了? 侍从官 大概是吧。 费尔博 一定是。可是要是这张伪造签名的借据出现的话——? 侍从官 我不起诉了。 费尔博 当然不起诉。可是单是不起诉还不够,你还得做一件事。 侍从官 (站起来) 别的事我不能做。 费尔博 你能做,并且非做不可。你一定得救你儿子。 侍从官 怎么救他? 费尔博 简单得很,只要承认那个伪造的签名是你的亲笔就行了。 侍从官 费尔博大夫,照你看起来,是不是我们家的人什么事都肯干? 费尔博 侍从官,我是从最稳当的方面着想。 侍从官 难道我能撒谎?难道我能钻那伪造签名的人的圈套? 费尔博 可是你要是不承认,你有没有想到结果会怎么样? 侍从官 犯罪的人自有法律处置。(从左边出去) * * * [1] 易卜生一八六九年写这个剧本的时候,挪威的币制单位为“元”。后来改用“克罗纳”。一元等于四个克罗纳。 [book_title]第四幕 〔伦铎尔曼太太酒馆里的一间厅堂。正门在后面,两旁各有一小门。右边有一扇窗,窗前有张桌子,桌上摆着文具。屋子中央,靠后另有一张桌子。 伦铎尔曼太太 (在左边屋里高声说话) 喂,叫他们走!告诉他们,他们是来投票的,不是来喝酒的。要是不愿意等,尽管走他们的! 史丹斯戈 (从后面进来) 你早!唔,唔,伦铎尔曼太太不在这儿!(走到左边门口敲门) 你早,伦铎尔曼太太! 伦铎尔曼太太 (在里面) 喔!谁啊? 史丹斯戈 是我——史丹斯戈。我可以进来吗? 伦铎尔曼太太 不行,不行!我还没穿好衣服呢。 史丹斯戈 怎么?你今天这么晚? 伦铎尔曼太太 我起来好几个钟头了,可是一个人总得打扮得整齐点儿啊。(头上蒙着块头巾,探头向外张望) 啊,什么事?你别瞧我,史丹斯戈先生。喔,有人来了!(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就不见了) 阿斯拉克森 (手里拿着一卷报纸,从后面进来) 你早,史丹斯戈先生! 史丹斯戈 印好了吗? 阿斯拉克森 印好了,这就是。请看:“独立日庆祝大会——本报特约记者”。反面是青年同盟成立纪事,上头是你的演说词。我把骂人的地方都用黑线画出来了。 史丹斯戈 看上去好像都是黑线。 阿斯拉克森 差不多都是。 史丹斯戈 号外昨天都发出去了吧? 阿斯拉克森 那还用说,各处都发了,订报的和不订报的都发到了。你要不要瞧瞧?(递给他一份) 史丹斯戈 (匆匆看过去) “可敬的国会议员伦德斯达先生准备辞职……长久而忠实的服务……诗人说得好:‘休息吧,爱国志士,这是你应享的权利!’”嗯!“青年同盟于独立日成立……史丹斯戈先生,青年同盟的主脑人物……及时的改革,低利的信用贷款。”嗯,很好。投票开始没有? 阿斯拉克森 正是热闹的时候。青年同盟全部人马都到了——投票的和不投票的都在场。 史丹斯戈 哼,那些不投票的人真可恶——这话可别说出去。你去跟那些动摇分子谈一谈。 阿斯拉克森 好吧。 史丹斯戈 你告诉他们,我跟伦德斯达意见很一致。 阿斯拉克森 你放心。本地老一套的情况我很清楚。 史丹斯戈 还有一件事,阿斯拉克森,今天你千万别喝酒。 阿斯拉克森 哦,你说这话干什么? 史丹斯戈 事情完了咱们痛痛快快乐一夜。可是你要记着,你,还有我,担着多大的风险。你的报纸——喂,朋友,你得好好儿—— 阿斯拉克森 够了,别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不用别人操心。(从右边出去) 伦铎尔曼太太 (穿着华丽服装,从左边进来) 史丹斯戈先生,现在我有工夫了,你有要紧事吗? 史丹斯戈 没什么要紧事,我不过想跟你打听一声孟森先生什么时候来。 伦铎尔曼太太 他今天不来。 史丹斯戈 今天不来? 伦铎尔曼太太 不来。今天清早四点钟他坐车路过这儿,这些日子,他老是跑来跑去。这还不算,他还进来把我从床上叫起来——他要跟我借钱。 史丹斯戈 孟森要借钱? 伦铎尔曼太太 要借钱。孟森花钱可厉害哪。我希望他事情顺手。我也希望你顺手,因为我听说你快当国会议员了。 史丹斯戈 我?没有的话。谁告诉你的? 伦铎尔曼太太 伦德斯达那帮人说的。 海瑞 (从后面进来) 嘻嘻!你们早!我打搅你们了吧? 伦铎尔曼太太 哪儿的话! 海瑞 可了不得,真漂亮!你这么打扮是不是为我? 伦铎尔曼太太 那还用说。我们这么打扮就为你们这些单身汉。 海瑞 不错,为了想结婚的男人,伦铎尔曼太太!为了我们!可惜我忙着打官司,没工夫—— 伦铎尔曼太太 胡说,你要结婚,有的是工夫。 海瑞 没有。我要有工夫才怪呢。结婚这件事要用全副精神去对付。好吧——要是你不能嫁我,就另找个人吧。反正你应该再嫁人。 伦铎尔曼太太 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也这么想。 海瑞 当然。一个人尝过了结婚的好滋味儿——不用说,去世的伦铎尔曼真是个千中挑一的好男人—— 伦铎尔曼太太 我不愿意说得这么过分,他脾气有点粗暴,并且还贪杯。可丈夫嘛总是丈夫。 海瑞 这话很对,伦铎尔曼太太。丈夫总是丈夫,寡妇总是寡妇—— 伦铎尔曼太太 买卖也总是买卖。喔,我一想起有那么些事要料理,马上就头晕眼花,不知该怎么下手才好。东西人人要买,可是到了收账的时候,我就得仗着法院给我传人、扣押,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瞧着吧,不久我就得请个律师专给我办事了。 海瑞 我告诉你,伦铎尔曼太太,你应该就请史丹斯戈先生,他是个单身汉。 伦铎尔曼太太 嘿,你说的不像话!我不想再听了。(从右边出去) 海瑞 这女人挺受用!日子过得舒服,样子不见老,目前还没生孩子,产业很稳当。她也受过教育,书念得不少。 史丹斯戈 哦,书念得不少? 海瑞 嘻嘻!她在阿姆流动图书馆管过两年事,书应该念得很不少。可是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一肚子别的事。 史丹斯戈 一点儿都没有。我连自己投票不投票都还说不定。海瑞先生,你打算投谁的票? 海瑞 我没有选举票。市场上只有一个窝儿够得上行市,可是让你买到手了。 史丹斯戈 要是你找不着地盘,我可以让给你。 海瑞 嘻嘻,你说笑话。啊,青年,青年,你们这班人真有趣!可是我要去看动物展览会了。听说青年同盟全体出动了。(看见费尔博从后面进来) 费尔博大夫也来了!你上这儿来大概有科学任务吧? 费尔博 科学任务? 海瑞 是啊,研究流行病,你大概听说外头发现了很厉害的疯狗症了吧?亲爱的年轻朋友们,上帝保佑你们!(从右边出去) 史丹斯戈 赶紧告诉我——今天你看见过侍从官没有? 费尔博 看见过。 史丹斯戈 他怎么说? 费尔博 他怎么说? 史丹斯戈 是啊,你知道,我给他写了封信。 费尔博 是吗?你信里说些什么? 史丹斯戈 我说,我对他女儿的态度还是照旧,我想跟他仔细谈谈这件事,我想明天到他家去。 费尔博 我要是你的话,我至少要迟一两天再去。明天侍从官过生日,客人一定很多—— 史丹斯戈 没关系,人越多越好。不瞒你说,我手里有大牌,一定输不了。 费尔博 也许你有点儿虚张声势,想用大牌吓唬人吧? 史丹斯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费尔博 我的意思是说,你在谈情说爱的时候也许点缀了一两句威胁的话吧? 史丹斯戈 费尔博,你一定看见我那封信了! 费尔博 没看见。 史丹斯戈 既然如此,老实告诉你吧——我那封信是 威胁他的。 费尔博 哦!既然如此,我手里这张东西可以算是侍从官给你的答复。 史丹斯戈 答复?什么答复?快说! 费尔博 (给他看一宗封好的文件) 你看——这是侍从官的代理投票委任状。 史丹斯戈 他选的是谁? 费尔博 反正不是你。 史丹斯戈 不是我是谁? 费尔博 他选的是州官和本区牧师。 史丹斯戈 什么!他连伦德斯达都不选? 费尔博 不选。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伦德斯达要推荐你做他的后任。 史丹斯戈 他敢这么做! 费尔博 不错,他敢这么做。并且他还跟我说:“要是你看见史丹斯戈,你可以告诉他我选的是谁。他听了就明白我对他的态度了。” 史丹斯戈 好,他一定要这么做也没办法! 费尔博 你要小心,使劲儿拉一座旧塔是很危险的事情——它也许会倒下来压在你头上。 史丹斯戈 这两天我学乖了。 费尔博 当真?你乖得还是得让伦德斯达牵着鼻子走。 史丹斯戈 你当我没看透伦德斯达吗?你当我不知道他跟我亲热,是因为他以为我已经把侍从官拉过来了,并且因为他打算破坏青年同盟,把孟森挤出去? 费尔博 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你没把侍从官拉过来—— 史丹斯戈 他已经来不及改变态度了。我利用时间四处散发宣言。支持他的人大部分都没来投票,支持我的人可都到场了。 费尔博 从初选到复选是很长一段路呢。 史丹斯戈 伦德斯达心里明白,要是初选他不让我当选,我就要鼓动大家把他赶出市议会。 费尔博 这个计策真不错。你是不是觉得,一定得在这儿把根子扎得比现在更结实才能达到你的目的? 史丹斯戈 是的,这批人老是要求物质保证和共同利益—— 费尔博 一点不错,所以你就不能不牺牲布拉茨柏小姐了? 史丹斯戈 牺牲?要是真是这样的话,那我简直是个下流东西了。可是我确实相信我是为她的幸福打算。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费尔博,你的气色不正常,究竟为什么?你肚子里一定藏着坏主意。 费尔博 我? 史丹斯戈 不错,正是你!你在暗地里跟我捣乱。究竟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有话老实说——好不好? 费尔博 我不愿意跟你说实话。你这人居心险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说得客气点,你是个做事不顾前后的人——所以谁都不敢跟你说实话。无论什么事一到你耳朵里,你马上就拿它做本钱。可是我有一句做朋友的话劝告你,你趁早儿别在布拉茨柏小姐身上打主意。 史丹斯戈 办不到。我一定要摆脱目前这种下贱环境。我不能老过这种不上不下的日子。照我现在的生活,我不能不跟不三不四的人称兄道弟,我不能不背着人跟他们交头接耳,喝酒打闹,听他们喝醉酒以后胡说八道,给他们赔笑捧场,跟一群傻瓜、笨蛋、毛头小伙子亲热要好。请问在这种环境里,我怎么能保持我的爱国爱民的纯洁心情?我觉得好像我的话里喷出一股热气。现在我没有活动的地方,没有新鲜空气可以呼吸。喔,有时候我真想漂亮的女人!我需要美丽的东西!我现在是钻在一个浑浊的漩涡里,外头却有一股碧绿澄清的泉水从我旁边流过去——可是这些事你怎么懂得! 伦德斯达 (从后面进来) 哦,你们两位在这儿!你们早! 史丹斯戈 伦德斯达先生,我有件新闻告诉你!你知道不知道侍从官投谁的票? 费尔博 住嘴!你太对不起朋友了。 史丹斯戈 我不在乎!伦德斯达先生,侍从官选举的是州官和本区牧师。 伦德斯达 嗯,这是早就料得到的事。你跟他的关系搞坏了——虽然我劝过你要好好儿搞。 史丹斯戈 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儿搞。 费尔博 你要小心——你会搞,别人也会搞。(从右边出去) 史丹斯戈 那家伙心里藏着坏主意。你猜是什么坏主意? 伦德斯达 我不知道。喔,我看见你今天在报上发表了一篇大文章。 史丹斯戈 我? 伦德斯达 可不是吗!你还给我来了一段很妙的短评。 史丹斯戈 不用说,准是阿斯拉克森那畜生干的事—— 伦德斯达 你骂侍从官的文章也登出来了。 史丹斯戈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要是侍从官跟我开火的话,我手里的武器比他的厉害。 伦德斯达 是吗! 史丹斯戈 你看见过这张借据没有?你看。大概靠得住吧? 伦德斯达 什么,你说这张借据靠得住? 史丹斯戈 你再仔细看一看。 海瑞 (从右边进来) 唔,这是怎么回事?嘿,真有意思!你们两位别动!你们可知道,看见你们俩在一块儿我想起了什么?我想起了极北地带的夏天晚上。 伦德斯达 这个比喻古怪得很。 海瑞 这个比喻的意思很明显:落山的太阳和出山的太阳碰在一块儿了。有趣,有趣!提起这件事,我不明白外头那些人在乱搞些什么?你那班朋友像吓傻了的鸡鸭似的,叽叽呱呱,乱钻乱叫,不知道应该在什么地方落脚。 史丹斯戈 这是一桩关系重大的事情。 海瑞 就着你说,当然是重要事情!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我的好朋友!外头纷纷传说出了一桩大倒账的事情。一桩大破产的事情——不是政治上的破产,伦德斯达先生,我不是说那个。 史丹斯戈 破产的事情? 海瑞 嘻嘻!一听见破产,我们这位律师朋友的兴致马上就来了。不错,正是破产的事情,有个人快完蛋了,斧子已经架在树根上了——我不多说了!刚才有人看见两位生客坐车从这儿过去,究竟是上哪儿去的?上谁家去的?伦德斯达先生,你知道什么消息没有? 伦德斯达 海瑞先生,我只知道不多说话。 海瑞 当然。你是个政治家,你是个外交家。可是我得出去打听个仔细。这些大财阀真有意思,他们像串在线儿上的一串珠子似的,只要一颗滑下来,其余那些也就滴溜溜儿地跟着滑下来了。(从后面出去) 史丹斯戈 这消息靠得住吗? 伦德斯达 刚才你给我看过一张借据,我好像看见上头有小布拉茨柏先生的名字? 史丹斯戈 还有侍从官的名字呢。 伦德斯达 你是不是问过我那张借据靠得住靠不住? 史丹斯戈 我问过,你再看看吧。 伦德斯达 也许不怎么太靠得住。 史丹斯戈 这么说,你看出来了? 伦德斯达 看出什么来了? 史丹斯戈 看出签字是假的。 伦德斯达 假的?伪造签名的借据往往最靠得住,人家常常先归还这种借款。 史丹斯戈 可是你的看法怎么样?这张借据的签字是不是假的? 伦德斯达 我觉得这张借据没什么了不起。 史丹斯戈 为什么? 伦德斯达 像这样的借据恐怕外头多得很,史丹斯戈先生。 史丹斯戈 什么!难道说——? 伦德斯达 要是小布拉茨柏先生从线儿上滑下来,跟他最亲近的那些人免不了都得跟着滑下来。 史丹斯戈 (一把抓住伦德斯达的胳臂) 你说的跟他最亲近的人是谁? 伦德斯达 谁还能比父亲跟儿子再亲近? 史丹斯戈 嗳呀,天啊! 伦德斯达 记着,我没说什么!刚才是丹尼尔·海瑞说的什么倒账啦,破产啦,还有—— 史丹斯戈 这好像是在我头顶上打了个晴天霹雳。 伦德斯达 从前有好些人外头看起来家道很殷实,可是后来都破产了。也许侍从官太忠厚,随便给别人作保,有时候现钱不凑手,只好把产业像白送似的卖出去。 史丹斯戈 不用说,这一定会连累——连累他的子女。 伦德斯达 是啊,所以我十分替布拉茨柏小姐难受。她母亲没给她留下多少钱,现在连她手里有的那点钱还不知保得住保不住。 史丹斯戈 哦,现在我才明白费尔博劝我的话!他究竟是个好朋友。 伦德斯达 费尔博大夫跟你说的是什么? 史丹斯戈 他这人对侍从官很忠心,不肯多说话,可是我还是了解他的意思。伦德斯达先生,现在我也了解你的意思了。 伦德斯达 从前你不了解我吗? 史丹斯戈 不太清楚。那时候我忘了快要沉下去的船和一群耗子的俗话了。 [1] 伦德斯达 这个说法不大好听。哦,你怎么啦?你的脸色很不好看。天啊,是不是我说话扫了你的兴? 史丹斯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伦德斯达 一定是,一定是——现在我都明白了。我真是个老糊涂!史丹斯戈先生,要是你真心爱那女孩子,她有钱没钱又有什么关系? 史丹斯戈 关系?喔,当然没关系。 伦德斯达 谁都知道,幸福不是金钱问题。 史丹斯戈 当然不是。 伦德斯达 只要能刻苦,有决心,不久你还能爬起来。千万别人穷志短。恋爱的滋味儿我尝过,那种日子我年轻时候都经历过。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忠实的老婆——!年轻朋友,千万小心,别干叫自己一辈子后悔的事情。 史丹斯戈 那么你那些计划怎么办呢? 伦德斯达 喔,那只好听其自然了。我绝不能要求你为我的事牺牲爱情! 史丹斯戈 可是我愿意牺牲。我要让你看看我有这种魄力。你想想外头那些伸着脖子盼望的人,他们嘴里不说,心里怀着一片深情,要我给他们出力。我不能,我也不敢辜负他们的好意。 伦德斯达 不错,可是本地的前途——? 史丹斯戈 伦德斯达先生,在这个问题上,我会想法子满足市民的要求。我有个办法,我有个新办法,我要照着它去做。从前,我一直在暗地里甘心为我心爱的女人出力,现在我情愿放弃这种快乐。我要告诉我的同胞:“我在这儿——任凭你们差遣!” 伦德斯达 (瞧着他,心里暗暗佩服,使劲握他的手) 史丹斯戈先生,你真是个才干出众的人!(从右边出去) 〔史丹斯戈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有时候在窗口站一站,有时候抓抓头发。不多会儿,巴斯丁·孟森从后面进来。 巴斯丁 喂,老朋友,我来了。 史丹斯戈 你从哪儿来? 巴斯丁 从“国民”那儿来。 史丹斯戈 什么叫“国民”? 巴斯丁 你不懂得什么叫“国民”?“国民”就是“人民”,就是普通人,就是那些没有财产、没有地位的人,也就是那些被人家用链子锁着的人—— 史丹斯戈 我倒要问问你搞的是些什么鬼把戏? 巴斯丁 鬼把戏? 史丹斯戈 我近来觉得你处处在学我的样子,你甚至于还学我怎么穿衣服,怎么写字。请你以后别再学我。 巴斯丁 这话我不明白。难道咱们不是一党的人吗? 史丹斯戈 不错,咱们是一党的人,可是我看不惯你这样子——你的一举一动叫人好笑—— 巴斯丁 因为像你,所以好笑? 史丹斯戈 因为摹仿我,所以好笑。别胡闹了,巴斯丁,以后别再学我了。这样子叫人讨厌。喂——你知道不知道你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巴斯丁 不知道。他大概是上克立斯替阿尼遏去了。一两个星期里头不见得能回来。 史丹斯戈 是吗?真不凑巧。我听说他手里有宗大买卖。 巴斯丁 我手里也有宗大买卖。喂,史丹斯戈,你一定得帮我一把忙。 史丹斯戈 好极了。帮什么忙? 巴斯丁 我觉得我精神饱满。这件事要谢谢你,因为是你把我鼓舞起来的。史丹斯戈,我觉得我一定得做点什么:我想结婚。 史丹斯戈 想结婚?跟谁结婚? 巴斯丁 嘘,声音小点!那个人就在这儿。 史丹斯戈 是不是伦铎尔曼太太? 巴斯丁 声音小点!不错,正是她。千万给我说句好话!这门亲事对我最合适。你要知道,她是个近水楼台,自从她姐姐在侍从官家里做了管家之后,她跟侍从官一家子都很亲密。要是我能把她弄到手,说不定那些市政工程合同也能弄到手。总而言之——他妈的,我真爱她! 史丹斯戈 喔,爱,爱!别再这么假仁假义,叫人恶心啦。 巴斯丁 假仁假义! 史丹斯戈 是的。至少你是在对自己撒谎。你把市政工程合同和恋爱连在一起说。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有一句说一句?你这种举动有点下流,我不愿意管你的事儿。 巴斯丁 别忙,听我说——! 史丹斯戈 你爱干下流事,自己去干!(向刚从右边进来的费尔博) 喂,选举的事儿怎么样了? 费尔博 看样子对你很有利。我刚碰见伦德斯达,他说所有的选票都是你得的。 史丹斯戈 真有这事吗? 费尔博 可是你得了那些选票有什么好处?你又不是个财主—— 史丹斯戈 (低声) 真该死! 费尔博 你不能同时做两件事。一方面赢了,另一方面你就得甘心认输。再见吧!(从后面出去) 巴斯丁 他说什么赢啊输啊的? 史丹斯戈 以后我再告诉你。我的好巴斯丁,现在咱们还是回到刚才谈的事情上头吧——我已经答应帮你说好话了。 巴斯丁 你答应了吗?刚才听你的口气,我还以为你不肯—— 史丹斯戈 喔,没有的事。刚才你没让我来得及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无非是说,把恋爱和工程合同搅在一块儿,有点儿庸俗,损伤了你的高贵品质。所以我说,你要是真心爱那女孩子—— 巴斯丁 爱那寡妇—— 史丹斯戈 不错,不错,其实是一样。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要是真爱上了一个女人,别的都不成问题。 巴斯丁 对,我正是这意思。那么,你答应给我帮忙了,是不是? 史丹斯戈 是,我愿意帮忙——可是有个条件。 巴斯丁 什么条件? 史丹斯戈 巴斯丁,咱们有来有往,公平交易——你也得替我说句好话。 巴斯丁 我?在谁面前替你说好话? 史丹斯戈 你当真没看出来吗?那人就在你眼前。 巴斯丁 你莫非是说——? 史丹斯戈 你妹妹瑞娜?不错,正是她。喔,看了她那种一心一意、牺牲自己、埋头家务的样子,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动。 巴斯丁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史丹斯戈 你这双眼睛那么厉害,难道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巴斯丁 不错,有一阵子我也觉得——可是现在人家都说你老在侍从官家里打转—— 史丹斯戈 哦,侍从官家里!嗯,巴斯丁,跟你老实说吧,有一段时候我是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