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风雅生活论 [book_author]巴尔扎克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34167 [book_dec]巴尔扎克在前言中证明,他在一个永不发生变化的社会里,自命为风雅教授是有道理的。伟大的文明产生的不朽、宏伟的艺术让位于风雅——这一全新的概念表示的是日常生活中的仪表和个人的虚荣。论文从原因谈到结果,从风雅生活的基础知识谈到服装款式,不要认为这样就丧失了力度和深度。因为一提起巴尔扎克,任何时尚爱好者都会想到他是哲学家、美学家。在简单一整洁一和谐三件套之上,论文的作者发现了作为风雅构成要素的必不可少的统一性。这个统一原则对巴尔扎克的作品体系影响深远。《风雅生活论》把转瞬即逝的时尚提升为有自己原则和规律的生活方式,创建了社交人的唯物主义——其理念等同于智者的唯物主义,初步推动一种风流雅士的时尚文学。这篇论文之后,诗人和小说家得以大谈服饰和饰物盒而不用担心有失身份。 [book_img]Z_10966.jpg [book_title]第一章 引言 文化将人分别排在三条主线上……如果照迪潘①先生的方法,给这三类涂上不同的颜色,那也许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在一部基督教哲理着述中,套用江湖术士那一套,未免不伦不类,所以我们不准备拿绘画和代数的X混在一起,而且我们在阐述风雅生活绝顶玄妙的学说的时候,将竭力争取持不同意见者和穿翻筒皮靴者②的理解。 ①迪潘(1784—1873),法国经济学家,创立了统计地理学,常在其著作中用不同的颜色标明不同地区的经济状况。巴尔扎克对这门新兴学科持异议,多次予以嘲讽。 ②这种筒子上半截外翻的皮靴在拿破仑帝国时代很时髦,到巴尔扎克撰写此文时已经过时。“穿翻筒皮靴的人”谓赶不上时髦的人。 近代风俗制造出来的三个阶级是: 劳动者; 思想者; 有闲者。 有了三个阶级,就有三个相当完整的公式,表现各色生活,从描写浪人富有诗意的流浪生活的小说,一直到立宪君主单调无聊的历史,应有尽有: 劳碌生活; 艺术家生活; 风雅生活。 第一节 劳碌生活 劳碌生活这个题目缺少变化。人用十指干活,就放弃了一生的前程,变成一种手段。我们再怎样仁爱,得到我们称赞的,也只有结果。到处可以看到人在大堆石头面前惊叹不已,可是即使他想起了堆石头的人,那也至多表示一番怜悯。 如果建筑师在他们看来多少还有一种崇高思想的话,他手下的工人却不过是类乎绞车的东西,与手推车、铁锨、镐头打成一片,分不清楚了。 这岂非太不公道?不。编入劳动大军的人,就象蒸汽机一样,都以同样的形式被制造出来,没有任何个性。工具人是一种社会零,再多的零加在一起,也得不出一个数字,除非在零前面有其他数字。 一个农夫,一个泥瓦匠,一个士兵,是同一块石头的相同碎片,是同一个圆环的断节,是把柄不同的同一工具。他们日出而起,日入而眠。有的是鸡鸣而起,有的是闻鼓而起①;闻鼓而起的穿皮套裤、两古尺②蓝呢料、靴子;鸡鸣而起的只能穿随手拾来的破衣烂衫。不论是谁,吃的都是粗糙不堪的食物。打石灰或者打仗,割豆子或专割脑袋,这是他们一年四季的正事。对他们来说,劳动就象一个谜,到临死那天还找不到谜底。他们一辈子干伤心的苦差事,报酬就是弄到一条小板凳,坐在门楣积满尘土的茅屋前,不用担心有听差吆喝: “滚开,伙计!我们只有星期一才给穷小子施舍。” ①指士兵。 ②原文aune,法国古尺,约相当于1.188米。 所有这些可怜虫,解决生活问题就是食橱里有面包,解决风雅问题就是箱子里有几件衣服。 小店东、少尉官、雇佣编辑,在操劳生活中等级稍高一些,但是他们的生活照样不脱庸俗气息。一辈子劳动,一辈子当绞车,仅仅机件更复杂一些,智力与机件结合得稍紧一些罢了。 至于裁缝,和艺术家实在相去甚远,这些人头脑里所构思的,都是一张张铁面无私的帐单。自从发明了假领,这些人便没完没了地使用。偶尔想享受一下,又立刻自谴自责,就象犯了偷盗债主罪。对他们而言,车辆就是出租马车,或者是送殡与娶亲时临时租用的车。 即使他们不必象卖苦力的工人那样拚命攒钱防老,但是他们一生孳孳不息,不过是希冀晚年穿衣吃饭有保障。因为他们朝思暮想的是在布什拉街①拥有一间冰冷的五楼房间,剩下的就是太太有一顶风帽和白细布手套,丈夫有一顶灰礼帽和一小杯咖啡,孩子能到圣德尼②上学或者得到半官费,全家人一星期能吃两回细嫩的白煮肉。这类人不完全是零,也不完全是数目字,或许是一些两位小数吧。 在这个愁苦的市区③,有一笔年金或者有一点公债利息,生活就解决了;有流苏窗帘、船形大床和玻璃罩蜡烛台,风雅就解决了。 ①布什拉街,沼泽区一日街名。沼泽区曾是贵族聚居地之一,也是商业区和文化区。有许多精美建筑,十八世纪逐渐衰落,后成为中产阶级聚居的地方。 ②一八一〇年,在拿破仑支持下,康庞夫人在巴黎北郊圣德尼修道院创立了专收官吏子弟的学校。 ③但丁在《神曲》中用“愁苦的市区”形容地狱,巴尔扎克多次引用。 操劳的人在社会阶梯上,象大舰上攀缘缆索的水手,晃晃悠悠往上爬。在这个阶梯上再上几级,就看到了医生、神甫、律师、公证人、小法官、大商人、乡绅、官僚、高级军官等。 这些人是制造得十分精密的仪器,活塞、链条、摆,总之,样样机件都经过仔细的抛光、装配、上油,保证正常运转。外面还有漂亮的绣花罩子。但是他们的生活始终是一种不稳定的生活,在这种生活中思想还不自由,而且缺乏创造力。这些先生们每天必须根据备忘录上的记载旋转一定的次数。这些小本子相当于从前学校里盯在背后的学监,时时刻刻提醒这些人,他们是一种理性存在①的奴隶。这种理性存在比起国君来,还要独断专横忘恩负义一千倍。 这般人到退休时,对时尚的感觉已经迟钝,讲究风雅的岁月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因此,他们出游的马车,踏板②支楞得老远,有多样用途;要不然也是老态龙锺,类似著名的波塔尔③的那辆马车。他们还保留着对开司米呢的迷信④。他们的太太佩戴项链和耳坠。他们的奢华始终靠省吃俭用。家里一切都很舒适,在门房的上头你可以看到:“请与门卫接洽。”他们在社会大数目上,如果也算得上数字的话,那也仅仅是一。 ①指国家机器。 ②此处的踏板(marche-pieds)当指车夫脚下的踏板,而不是车两侧上下车用的踏板,不然下文“有多样用途”不好理解。 ③波塔尔(1742—1832),路易十八的首席医生,以生活简朴著称。 ④当时,中产阶级仍以开司米呢为一种奢侈品。 对于这个阶级的暴发户,有男爵头衔,生活就解决了;有一个端端正正插着羽翎,身着猎装的高个儿跟班,或者在费多戏院①有一个包厢,风雅就解决了。 操劳生活到此为止。高级官吏、上层僧侣、将军、大业主、大臣、宫廷侍从②、亲贵,均归入闲人这一类,屋风雅生活圈。 ①费多戏院在费多街(rueFeydeau),一八〇一至一八〇四年间和一八〇五至一八二九年间,喜歌剧团在这里演出。巴尔扎克一向轻视喜歌剧团。费多剧院一八二九年关闭。 ②作者原注:侍从是风雅生活的一种基本条件。 一位哲学家在这样解剖完可怜的社会机体之后,感到成见真是可恶之极,因为成见让人们比肩而过,却又象水蛇一样互相避开。他于是想道:“我不能随意建立一个国家,我只能接受现成的国家……” 这种分类观察社会的方法,应该可以帮助我们构想出第一批格言了。照写如下: 格言 一 休息是文明生活和野蛮生活的目的。 二 绝对的休息产生忧郁。 三 风雅生活,就其广义而言,是活跃休息的艺术。 四 长年劳动的人不能理解风雅生活。 五 结论:要时髦,就必须不劳动而享受休息,换句话说,就是中个四合彩,当百万富翁的儿子,当亲贵,捞闲差或者兼差。 第二节 艺术家的生活 艺术家是例外:他优哉游哉是一种劳动,劳动是一种休息。他一时风度翩翩,一时不修边幅;他一高兴,穿起农民的衣服,再一高兴,叫时髦先生都随他穿起燕尾服;他不遵守法律,他制定法律。无论他是无所事事,或是在构想一部杰作,看上去都象是悠闲自得。无论他是赶一匹口衔木制马勒的马,或是驾一辆轻便旅行车;无论他是身无分文,或是挥金如土,他永远表现一种崇高的思想,影响全社会。 皮耳①先生拜会夏多布里昂子爵②先生,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清一色橡木家具的书房中。这位比百万富翁还阔三十倍的大臣突然间感到,充斥英国的金银家具,与眼前的素朴情调一比,显得黯然无光③。 ①皮耳(1788-1850),英国内阁大臣,纺织业巨头。 ②夏多布里昂(1768—1848),法国作家,曾出任复辟王朝驻英大使。 ③这段故事无考,当为巴尔扎克虚构。 艺术家永远伟大。他有自己的风雅和自己的生活,因为他的一切反映了他的智慧和他的成就。有多少艺术家,就有多少具备新观念的生活。在他们身上,时尚是软弱无力的。这些桀骜不驯的人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一切。如果他们把一个丑陋的瓷人弄到手,那也是为了改变它的面貌。 从这个学说中可得出这样一句欧洲格言: 六 艺术家按自己的愿望生活,或者……按自己的能力生活。 第三节 风雅生活 假使我们不在这里给风雅生活下定义,这篇论文就不完整,一篇论文不下定义,好比一位军官被截去腿,只能一瘸一拐地行走。下定义,要概括。我们现在就来概括一下。 定义 风雅生活是外在物质生活的完美化; 或者是: 有识之士的花销艺术; 或者是: 教我们象别人一样什么也不做,表面上却象他们一样什么都做的学问; 也许还有更好的: 发展我们自身和我们周围一切事物的那种韵味和情趣。 或者更合逻辑的是: 知道怎样夸耀自己的财富。 依照我们可敬的朋友A-Z①,应该是: 移植到事物中的贵族品质。 依照P.T.斯密②: 风雅生活是工业生产的创造性原则。 根据雅科托③先生的意见,没有必要再写风雅生活论,因为《忒勒玛科斯》④里已经有了(参阅萨朗特宪章)。 按库赞⑤先生的理解,风雅生活应该属于一种较高级的思想: 理智的运用必然伴随以感觉、想象和心灵的运用,后者同初等机能以及动物性的直接领悟相结合,给生活染上它的色彩(参阅《哲学史教程》第44页,看看风雅生活这几个字是否正是这句字谜的谜底)⑥。 ①《时尚》杂志初次发表本文时作“德·吉拉尔丹先生”。A-Z可能即指他。 ②大概指英国著名经济学家亚当·斯密(1723—1790)。 ③雅科托(1770—1840),法国教育家。 ④法国十七世纪作家费讷隆(1651—1715)的小说,下文萨朗特是小说中虚构的一个国家。 ⑤库赞(1792—1867),法国折衷主义哲学家,下面的引文见他撰写的《哲学教程》中《哲学史教程》第2卷第44页,与原文略有出入。 ⑥这是讥讽库赞的话深奥难解。 按照圣西门的学说: 风雅生活是会给一个社会带来不幸的最严重的病症,其理论根据是:巨富即盗窃。 据邵德吕克①的见解: 风雅生活是轻佻与空想的结合。 ①邵德吕克(约1774—1842),当时一个落拓不羁的学者。 这些普通的定义都是第三条格言的婉转表达,它们的意思都包含在风雅生活中。但是,照我们看来,风雅生活还含有更重要的问题。下面我们就来将这些问题展开,同时将恪守简略的方式。 一个民族人人都阔,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政治梦想。一个国家必然包括生产者和消费者。播种,栽种、灌溉、收割的人,怎么搞的正好是吃得最少的人?形成这种局面,其中的奥秘很容易揭穿,可是有许多人偏要把它看作玄妙莫测的天意。到了人类大限的那一天,我们或许会加以解释。眼下,不怕有人骂我们是贵族,先老实说一句:一个人落到社会底层,就不该要求上帝说破他的命运,就象牡蛎不该要求上帝说破它的命运一样。 这样讲,不但富于哲理,而且合乎基督教精神。对各种宪章作过考察的人肯定认为,问题就这么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既然我们不是对别人而正是对思考过宪章的人说话,那么我们就可以讲下去。 自社会存在之日起,政府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富人互相商定对付穷人的保险契约。所谓的蒙哥马利式分配①往往引发内哄,使得文明人普遍燃起追求财富的热情,而财富则是各种野心的典型表现,因为正是由不想从事受苦受气的工作这样一个愿望中,产生了贵族、贵族政治、贵族爵秩、廷臣、娼妓,等等。 ①巴尔扎克在《幻灭》和《农民》中也曾提到所谓蒙哥马利式分配,指出这种分配就是“一方完全占有,另一方一无所有”。这种说法的来历待考。 这种热情使人处处看见悬挂奖品的旗竿,可是只能爬到竿子四分之一,三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的地方,这又不免使人懊丧,结果必然是自尊心过度膨胀,虚荣心应运而生。由于虚荣心不过是每日梳装打扮的艺术,因此每个人都感到有必要准备一个标志,作为他权势的样本,向过往行人炫示他在大竿子上爬了多高,爬到顶端表演的便是国王。于是,族徽、听差服、风帽、长发、风信标,红鞋跟、烟囱帽、鸽子塔、教堂的小地毯、鼻子闻的香、介词、绶带、华冕、假痣,胭脂、桂冠、翘头皮鞋、法帽、法袍、毛皮纹、猩红呢、马刺①,等等,一个又一个,纷纷变成物质标记,表示一个人能享受多少休息,能有权利满足多少新奇的欲望,能浪费多少人力和财力、思想和劳动,因此一个过路的只消看一眼,便知道他是闲人,不是劳动者,是一个数目字,不是零。 ①巴尔扎克信手拈来,列举了二十二样东西,均与高贵的身分有关。其中,“风帽”是中世纪贵族妇女的头披;“红后跟鞋”是十七世纪贵族喜爱的鞋;“风信标”、“烟囱帽”、“鸽子塔”只能建在贵族宅第上;“小地毯”在教堂中专供贵族下跪祈祷时使用;“介词”指姓氏中标志贵族身分的德(de)字;“毛皮纹”是贵族家徽中的一种花纹。 突然间,革命有力的巨掌抓起一千四百年间发明的各种标记,将它们统统化作纸币,不顾一切地给民族带来最深重的劫难。劳苦人再也不愿独自劳作,他们满脑子想的是和倒霉的阔人平分秋色,而阔人们什么也不会干,除非是悠闲自得,大享其清福!…… 整个社会都在观看这场斗争,人们发现那些曾对这种制度爱得发狂的人,一旦他们从劳动者变成了闲人,立刻对这种制度大加贬斥,宣称它危险,可怕,多余,荒唐。 于是乎从这时候起,社会便重新组织,重新封爵,重新晋秩,重新授勋,过去是镶珍珠花纹的族徽对穷人说:vadere-fro,satanas!①……,如今是雄鸡的羽饰②担起这个教育人民的任务:靠后站,老百姓!……法兰西是一个精通哲理的国度。它通过新近这次奋斗,对建立国家所依据的旧制度的优越性、功利性和安全性进行了试验,然后,依靠几位当兵的,自动回到了“三位一体”③在尘世间安排山谷与山峰、栎树与禾稼的原则。 ①拉丁文:滚开,魔鬼! ②指新贵,因为大革命后执政官、议员、立法团成员喜用羽毛作帽饰。 ③“三位一体”,基督教教义认为圣父、圣灵、圣子三者同存一身,这里指上帝。 在公元一八〇四年,和在一一二〇年一样,一个男人或者女人,望着同胞,心中想道:“我高踞于这些人之上;我溅他们一身泥,我保护他们,我统治他们;人人都一清二楚看见我统治他们,保护他们,溅他们一身泥;因为一个溅别人一身泥、保护别人、统治别人的人,说话,吃饭,走路,喝水,睡觉,咳嗽,穿衣,玩耍,就是和被人溅一身泥、被人保护、被人统治的人不一样。”举世公认,一个人说这样的话,其乐无穷。 于是风雅生活出现了!…… 它显得那样新鲜,那样光艳;既老迈,又年少;既高傲,又迷人。而且它通过这段绝妙的具有道德、宗教、王国、文学、制宪、利己主义意义的独白:“我溅泥,我保护,我……”等等,得到称道、改正、补充和新生。 那些有才情,有权势,抑或有钱的人,他们行动与生活的没有一个人愿意做普通民众!…… 所以,风雅生活,就其本质而言,乃是仪表风度的学问。 现在,我觉得问题已经足够简洁地提了出来,而且其周密程度足以和拉韦伯爵①大人在首届七年议会上提出的问题相比。 风雅生活究竟发源于哪个团体?是否每个闲人都善于遵循它的原则? 下列两个格言,应该使一切疑虑涣然冰释,而且可以作为我时髦见解的出发点: 七 对风雅生活而言,世上只有马人,即驾提尔巴利②的人,算得上完整的生物。 ①拉韦(1770—1849),一八一九至一八二八年间任法国议会主席,以思想明晰,善于归纳问题著称。 ②提尔巴利是英国同名者发明的一种敞篷轻便马车。马人原是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马的怪物,这里指骑士或驾马车的人,亦即深得风雅之奥妙的人。 八 过风雅生活,单靠变成阔人或者生下来就是阔人是不够的,还必须有风雅生活的意识。 梭伦早在我之前就说过:“假如你还没有学会当王公,先别装出王公模样来。”① ①梭伦(公元前640—558),古代雅典第一执政。所引的话出处不详,多半为巴尔扎克所杜撰。 [book_title]第二章 论风雅生活意识 只有充分理解社会进步,才能有风雅生活的意识,因为风雅生活这种生活方式,它反映的正是那个虽然刚刚诞生却已经很强壮的社会机体所创造的各种关系和各种最新需要。 为理解风雅生活意识,并让世人普遍接受这种意识起见,有必要在这里考察一下革命运动产生风雅生活的复杂原因。要知道,在革命前,本没有风雅生活。 事实上,昔日贵族过着一种悠然自得的生活,从来不与其他人往来。自然,在这群红鞋跟当中,与如今赶时髦相对应的有所谓宫廷作风,然而宫廷作风也是到卡特琳娜·德·梅迪契①时代才出现的。两位意大利籍王后给法国带来了精美的奢侈品、高雅的风度和天仙般的服饰。卡特琳娜引进了礼仪规范(参见她致查理九世的信),又在国王周围安排了一群出类拔萃的贤人。由她创始的这番事业后来由两位西班牙籍王后②所继承。靠着这几位声威显赫的王后,法国宫廷成了摩尔人和意大利人分别创造的种种享受和礼仪的拥有者和仲裁人。 然而,直到路易十五朝,廷臣与一般贵族的区别也仅仅表现在紧身短上衣稍有优劣之分,靴口稍有大小之分,假领与头发洒的香水有多少之分,说话用词有新旧之分而已。讲究排场,完全是个人的事,而且从来没有占领全部生活。为服装,为车辆马匹,花费十万埃居,这当然够阔绰的,不过一辈子也就够用了。再说,一个外省贵族,尽管可能衣冠不整,却知道修一座漂亮的宅子。这些宅子如今令我们赞叹不已,同时也叫我们为当今人的命运感到悲伤。至于一位廷臣,华衣锦袍,体面得很,可是连在家里接待两个女客都可能感到窘迫。班韦尼托·却利尼③制作的一只盐罐,购买时要花令国王眼红的高价,而它们出现的地方却经常是一张由凳子环绕的餐桌。 ①卡特琳娜·德·梅迪契(1519—1589),法国国王亨利二世的王后,查理九世登基初期摄政。原籍意大利。下文“两位意大利籍王后”即指她与玛丽·德·梅迪契(1573—1642),法王亨利四世之后。 ②指法王路易十三之后奥地利的安娜(1601—1666)和法王路易十四之后奥地利的玛丽-泰蕾丝(1638—1683)。 ③班韦尼托·却利尼(1500—1571),意大利著名工匠、雕刻家。 最后,假如我们不谈物质生活而谈精神生活,那么我们可以发现,一个贵族也许会举债,会在酒肆鬼混,会目不识丁或者笨嘴拙舌,会是个白痴、傻瓜,会出卖自己的个性,会说呆话,但是他仍不失为贵族,刽子手和法律会将他同所有的雅克大叔(劳碌人的典型)区别对待,不会把他绞死,只会砍他的头。我们可以把他叫作法国的以civisromanus①,因为高卢人②作为不折不扣的奴隶,在他面前形同草芥。 这个道理,人们把它悟透了,所以贵妇人可以当着下人的面更衣,好象下人只是一群牛;可以捞布尔乔亚的钱而不丢脸(参见巴里埃尔先生最后一部作品里德·塔拉尔公爵夫人的谈话③);所以德·哀格蒙特伯爵夫人④爱上一个无赖,她自己并不以为有失妇道;所以德·肖尔讷夫人断言,一位公爵夫人对一个平民而言无所谓老少⑤;所以若利·德·弗勒里合乎逻辑地将两千万劳役大军看作国家的小问题⑥。 ①拉丁文:罗马公民。按古罗马法令,有“罗马公民”称号的人,人格不能受辱,即使被判死刑,亦如此。 ②巴尔扎克时代的人多接受德·布兰维里耶伯爵在《法国古政府史》(1727)等著作中提出的见解,以法兰克人为贵族祖先,以高卢人为平民的祖先。 ③德·塔拉尔公爵夫人的谈话载于巴里埃尔的作品《摄政时期、路易十五青年时期和路易十六朝的历史和轶事》第二章。据德·塔拉尔夫人说,德·罗昂公爵的女儿曾串通其他两名贵族夫人欺骗著名银行家撒母耳·贝尔纳,使他在牌桌上把身上的钱输得精光。 ④德·哀格蒙特夫人是黎塞留元帅的女儿。 ⑤典出于法国十八世纪伦理学家尚福尔(1741—1794)的《格言、思想录、性格录和轶事》。 ⑥若利·德·弗勒里曾任赂易十六财政总监,因大幅度提高公共税收而引起民愤。据尚福尔记载,他曾说人民就是可以服劳役的奴隶。但“小问题”之说没有出处。 今天,你是一八〇四年册封的贵族也罢,你是一一二〇年受赐的贵族也罢,反正都已经毫无意义了。我们的革命不是别的,而是讨伐特权者的一场十字军远征。它的使命并没有完全落空。虽然世袭特权的最后一面破旗贵族院变成了土地寡头,但是它休想组成一个享有权利而又专唱对台戏的贵族阶级。然而,表面上看,社会秩序由于一七八九年的运动而有所改善,实际上财产不平等造成的弊端已经借尸还魂。荒唐的封建制完蛋了,可是,不是又出现了金钱、权力和才能这三种贵族么?它们的存在固然合法,然而民众受到的压迫并不因其合法而稍有减弱。民众头上压着金融贵族、官僚机构以及被有才能的人当作进身阶梯的报纸与法院网络。法兰西借恢复君主立宪政体而大肆鼓噪政治平等的谎言,它这样做完全是在推广恶,因为我们的民主是富人的民主。你能不承认这一点吗?十八世纪的伟大斗争是第三等级与贵族、僧侣之间的一场私斗,人民只是充当了聪明人的走卒。因此,时至一八三〇年十月,仍旧有两种人:富人和穷人,乘车人和步行人,花钱买得安闲权利的人与垂涎于这种权利的人。社会用两种语言说话。不过,提出的见解倒是一样:活得快活,握有权力,这完全要靠机缘。贵族就是机缘创造出来的。如今,有才干靠的是个人素质好,就象腰缠万贯靠的是出身好一样。 闲人会永远管着其他人:闲人将事物翻腾、探究一番,便有了玩弄人的欲望。再说呢,闲人的生活有保障,惟有他们能去观察,去研究,去比较,于是富人便发挥人类灵魂固有的进取精神,这对增长他们的聪明才智大有好处。这样,时间、金钱、才智三种力量就保证了他们对国家的垄断。有思想的人取代了有刀剑的骑士。恶在扩张过程中,自身的力量削弱了。才智成了现代文明的轴心。这些便是我们的父辈用鲜血换来的全部进步。 贵族和资产阶级不久将会合伙,贵族拿出传统的风雅生活、纯正趣味、高层权术,资产阶级拿出科学艺术的神奇成就。他们将站在人民的前面,引导人民踏上文明与光明之路。 但是,组成贵族和资产阶级联合集团的思想家、政界和实业界的大人物,他们仍然会克制不住地去效法过去的贵族,宣布他们握有高层权力。时至今日,人们还在挖空心思地寻找差别。这种感情大概来自心灵的需要,类似一种自然的渴望,因为,即使是野蛮人,也有羽饰、纹身、雕弓、用作货币的贝壳,也为争夺几件玻璃装饰品而兵戎相见。十九世纪是在这样一种思想的指引下前进的,这种思想的目标是以“智力利用人”取代“人利用人”①。我们在宣传我们自身的优越性时,肯定会受到这个重要哲学思想的影响,物质的东西会减少,心灵的东西会增加。 ①人类最新进步的这个哲学表述,可以用来解释社会结构,发现个人生活诸般现象的原因。据此,·劳·碌·生·活无非是人对物质的利用,或者是人对人的利用,而·艺·术·家·生·活和·风·雅·生·活则必定包含着思想对人的利用。把这个公式运用于在人类劳动中发展起来的强弱不等的智力,就很容易理解财富的差别。事实上,无论在政治上、金融上,还是在技术上,结果都与手段的力量有关(这一点需要加以阐述)。这种社会体制会使我们有朝一日都变成百万富翁吗?……我认为不会。尽管雅科托先生取得可观的成就,但是认为所有人的智力都相等,这是一个错误,智力要相等,就必须让器官在力量、使用和改善方面相同,这是很少遇到的。特别是在文明人当中,很难找到两个同样体格的人。这个重要的事实说明,斯特恩将·分·娩·艺·术放在一切科学与哲学之首,也许是有道理的。所以,人必定是一部分穷,一部分富。只不过由于具有高等智能的人已经走在进步的路上,因此大众的生活也会得到提高。这一点已为十六世纪(那是在培根、笛卡儿和贝尔的影响下,思想在欧洲胜利的时代)以来的文明史所证明。——作者原注。原文exploitation,有“利用”、“开发”、“剥削”等义。“人利用人”通常译作“人剥削人”,但为与“智力利用人”以及注中的“人利用物质”相一致,故作是译。 昨天,不穿甲胄的法兰克人①,这群虚弱、堕落的人,还抱着一种宗教仪式不放,而那宗教已经死亡;还摇着一面权力的旗帜,而权力已经奄奄一息。如今,不管是谁,想要站起来,都要依靠自己的力量。闲人将不再是偶像,而将是名副其实的神。财富的状况将取决于财富的使用,个人地位的提高将在生活的各个方面得到证实。因为,不论是王公还是人民都已经懂得,哪怕是最有力的象征,也不能再去填补权力了。所以,为了形象地表现某种制度,人们不再用拿破仑身着帝服的三张画;我们处处看到他穿普通绿军装,戴三角帽,双臂叉在胸前的形象。他不摆皇帝的架子,反而显得真实而富有诗意。敌人将他从圆柱顶上拉下来②,反而使他变得高大了。他失去了皇位华丽的装饰,倒成了顶天立地的人物:他是时代的象征,未来思想的代表。伟大的人永远简朴而宁静。 我们这个时代,两本羊皮书③已经不再能代替一切。浴室大老板的私生子和有才能的人,他们与伯爵的公子享有同等权利。人与人的差别只能以人的内在价值来划分。这样一来,在当今社会,区别消失了,有的只是差异。享受生活的艺术、高雅的风范、作为完整教育成果的那种“说不上来是什么”的东西,便成了有闲人与劳碌人之间唯一的分界。倘若还存在什么特权,那么它也是来自精神的优越性。因此,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良好的教养、纯正的语言、文雅的举止、大方的仪表(包括服饰在内)、房间的陈设,一句话,一切与个人有关事物的完美都具有极高的价值。 ①指贵族,参见本卷第19页注③。 ②奥斯特利茨战役后,拿破仑下令熔铸战役中缴获的大炮,在巴黎旺多姆广场竖起大铜柱。柱顶有拿破仑塑像。一八一四年四月塑像被敲掉。一八七一年整个铜柱被拆,一八七四年重竖,恢复了拿破仑的塑像。 ③可能指贵族出身之类的证明书。 我们身边的一切,属于我们的一切,不是都映着我们的思想与习惯么?“请你讲话,走路,吃饭,穿衣,然后我就可以告诉你,你是什么人”,这句话已经代替了宫中常用、贵族们常说的一句古老谚语①。如今谁也别再想当黎塞留元帅②那样的人了。一名贵族院议员,乃至一名王公,倘不知自重,都难免身败名裂,弄得不如收入仅一百埃居的选民。因为现在谁也不能花天酒地,为所欲为。事物受思想的影响愈深,生活的细节就愈显得正派、纯洁、崇高。 这是一个难以觉察的变化,法国大革命的基督教正是依靠这个变化,才推翻了封建制的多神教。一种真实的感情也正是通过这个渠道,才一直渗透到我们的力量那不断变化的物质符号中。就这样,我们又回到了我们的出发点——回到金犊偶像崇拜③。不过,我们的偶像会说话,会行走,会思想,简言之,它是巨人。可怜的雅克大叔还要长期做牛做马。人民革命现在不可能发生。如果世界上有哪个国王垮台,那一定象在法国一样,是因为它遭到了智能阶级的鄙视。 ①巴尔扎克可能指“告诉我你常到谁家去,我就可以告诉你,你是什么人”这句谚语。 ②黎塞留元帅(1696—1788)以生活奢侈放荡闻名于世。 ③典出《旧约·出埃及记》,以色列人在西乃山下树金犊为偶像。巴尔扎克常用“金犊崇拜”喻当时法国社会对金钱的崇拜,本文却指对优越的精神、风雅生活的向往。 现在,要想生活够得上风雅,光是出身贵族,或者光是在人类的各种赌博中摸个头彩,是不够的,还必须具备这样一种难以言传的才能(它也许是感觉的精髓!),它能够叫我们永远选择真正美和真正好的东西;从整体上说,这些东西与我们的面貌,与我们的命运相互吻合。它是一种美妙的感觉,惟有这种感觉,经过不懈的运用,能够使我们豁然领悟各种关系,预见各种结果,推测事物、词汇、观念、人物的位置或意义。概括地讲,风雅生活的核心是一种伟大的思想,它条理清晰,和谐统一,其宗旨是赋予事物以诗意。由此有这样一句格言: 九 财产可以敛聚,风雅却系天成。 以上述内容为基础,从这样的高度去认识,就不会再认为风雅生活这种生活方式就是开一个旋即被遗忘的玩笑,或者讲一句没有内容的空话。这些玩意儿在思想家看来好比过时的报纸,一钱不值。风雅生活实际上建立在对社会结构严肃的研究之上。它是一些非凡人物的生活习惯和风格,这些人知道如何享用自己的财富,知道如何叫人民原谅他们飞黄腾达,以稳固他们的思想带来的实惠。风雅生活是一个国家进步的表现,因为它代表了随国家进步而产生的种种高级消费。说到底,既然风雅生活标志着一种臻于完美的品质,那么谁不应该渴望研究它,发见它的奥秘呢? 对时尚的花样翻新,是鄙夷还是欢迎,这可不再是无所谓的事了。因为mensmolemagitat①:一个人的灵魂,看他抓手杖的姿势,便可以知晓。原有的社会差别在普遍化的过程中失去了意义,要不就索性消失了,但是出现一种力量,它刺激新差别的产生。这种力量便是舆论。而时尚不是别的,正是服装方面的舆论。所有象征物当中,数服装的力量最强,所以革命同时也就与时尚有关,它是绸缎与粗布之间的一场搏斗。不过,时尚如今已经不再局限于个人享受的范围,生活的物质条件作为总体进步的目标,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我们的物质需要,没有一种不曾产生过一套百科全书,我们的物质生活与人类知识的普及紧密相连。因此,时尚既然规定了风雅生活的全部法则,它就涉及到一切艺术。它成了一切事业和一切著作的准则。难道它不是一个得到普遍认可,盖在每一种发现或者丰富人类生活的每一项发明之上的印章吗?难道它不是对天才的丰厚报酬和敬意吗?它欢迎进步,标志着进步,因而它就居于万物之首,它发动了音乐、文学、绘画、建筑等领域的革命。一篇关于风雅生活的论文,如果它集中了那些以外部生活引导思想活动的不可更改的原则,那么它在某种意义上便阐述了事物的哲学。 ①见本卷第5页注①,此处再次引用维吉尔的诗句,但引文不确,词序有颠倒。 [book_title]第三章 论文提纲 “我从皮埃丰来,我到那里去看望伯父,他很阔,有马,不过他不知道什么是tigre,什么是groom,什么是britschka①,而且他还乘坐唧筒式弹簧的双轮马车②……” ①tigre,英语,这里意为“小马夫”、“小厮”;groom,英语,“马夫”;britsch-ka,俄语,“轻便旅行马车”。 ②巴尔扎克着此文时,唧筒式弹簧已经为钢片弹簧所替代。 “嘿,怪哉!”我们这位可敬的朋友突然嚷起来,一面将烟斗放在一尊维纳斯雕像的手臂间。这尊维纳斯倚着海龟的雕像是壁炉的装饰。“嘿,怪哉!涉及常人,有人权法;涉及国家,有政治法;涉及利益,有民法;涉及官司,有诉讼法;涉及自由,有教育法;涉及罪犯,有刑法;涉及工业,有贸易法;涉及农村,有农法;涉及士兵,有军法;涉及黑人,有黑人法;涉及森林,有林业法;涉及贝类装饰品,有海洋法……总而言之,我们想得很周到,从宫廷的丧事,从为国王、伯父、堂兄各应该流多少泪,一直到骑兵跨下马的生活与步伐……” “那又怎么样呢?”A-Z对他说,没有注意到他正在喘气。 “是这样。”他回答,“我不知道在制定这些法律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转染病(他想说传染病)在那些专写错别字的先生们中间流行。我们简直给法律淹没了……礼仪,美食、剧场、贵族、女人、赔偿、移民、行政,什么都有法。而且,这些浩如烟海的成果,全受到圣西门理论的影响。按圣西门的理论,编纂法典是一项专门的学问(请看《组织者》)……兴许排字工搞错了,没有看清原稿写的是尾巴化①,来自当尾巴讲的cauda?……甭管它了!” “我请问,”他抓住一名听众,扯住他的钮扣,把他拽到跟前,接着说,“风雅生活居然没有从著作界和思想界找到它的立法者,这岂不是一大怪事?我们看到的那些读物,包括关于乡警、镇长、纳税人的读物,同风雅生活论相比较,岂不要黯然失色?将那些使生活充满诗意的原则公之于众,这不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吗?如果外省的大多数农庄、家院、房屋、佃耕地、田垅等等,是不折不扣的狗窝的话;如果法国的牲口,尤以马为最,受到的待遇叫一个信奉基督教的民族脸红的话;如果舒适生活这门学问,菲玛德②硫化打火石,勒马尔③咖啡壶,廉价地毯等等,超出巴黎方圆六十里便不为人所知的话,那么毫无疑问,现代科学提供的这些最普通的创造发明之所以没有得到广泛利用,是因为我们听任那些小业主们龟缩在无知之中。风雅与万事万物相关。它力图通过刺激一个民族高消费口味的办法来帮助这个民族摆脱贫困。下面这句话无疑是一句伟大的格言: 十 为自己创设多少需要是获得多少财富的前提。 ①编纂法典,法文是codification。巴尔扎克杜撰了由拉丁文cauda而来的词caudification,取其发音与codification相似,是一种文字游戏。不过,据考,在《组织者》一书中并未出现过codification一词。 ②菲玛德,法国药剂师,硫化火石的发明者。生卒年月待考。 ③勒马尔(1766—1835),法国语法学家,热衷于发明。新式咖啡壶就是他的发明之一。 它(我讲的还是风雅)赋予一个国家以更美的面貌!它还能改善农业生产,因为牲畜品种和产品的优劣取决于我们对牲畜食宿的关心程度。请去看一看,布列塔尼人将奶牛、马匹、羊只和娃娃放在什么样的窝里,你就会承认,需要写的书千千万,最具慈善价值、最具民族意义的是关于风雅的论文!如果一位大臣竟然把手帕和鼻烟盒忘在路易十八的桌子上①,如果一位儒雅公子下乡,住在一个老头家里,他对着镜子修胡须竟然感到象要中风跌倒②,最后,如果您伯父现在还乘唧筒式弹簧的双轮马车,那么究其原因,肯定是缺少一部关于时尚的经典著作!……” ①这位大臣是科比埃尔伯爵,事见德·波尔夫人的《我的回忆》。 ②意谓镜子质量差,影像模糊不清。 这位可敬的朋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种口才被那班嫉妒心强的人叫作胡吹乱侃。最后,他得出结论:“风雅使生活丰富多采……” 呀!这句话赢得一片喝彩。那位目光敏锐的人(A-Z)指出,戏剧很难超脱风雅给国家风俗染上的一致性,他举英国和西班牙两国为例,以它们的风俗习惯各自具有不同的地方色彩为证据,阐明他的见解。最后他说道: “诸位,科学有这样一个空白,这很容易理解。想一想,什么人——不论年老年轻——愿意将如此繁重的任务担在自己肩上?要想撰写风雅生活论,必须具有难以想象的狂热的自信,因为这意味着将自己置于全巴黎的风雅人士之上。这班风雅人士自己也都在摸索,尝试,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进入自如的境界。” 此时,为了敬奉时髦的茶叶女神,大家畅饮了数巡,个个才思飞逸,如有神启。只见《时尚》杂志一位非常风雅①的编辑②站起来,向同仁们投去得意的目光。 “这样一个人是有的!……”他说。 话音刚落,大家哄然大笑。但是,当他继续讲下去时,笑声停止了,随之出现的是透着仰慕之情的一片寂静: “他就是布律迈尔③!……布律迈尔目前住在布洛涅森林④,他被债主逼出了英国,这帮家伙忘掉了这位时髦生活的教父对祖国的贡献……” ①“风雅”在这里仅指服装而言(作者原注)。 ②可能是指欧仁·苏,参阅本卷第38页。 ③布律迈尔(1778—1840),英国人,后流亡法国,以风流儒雅,追求时髦而蜚声英、法等国。 ④布洛涅森林在巴黎东郊。 经他这么一说,写一篇关于风雅生活的论文似乎变得容易些了。大家一致得出结论,认为发表这样一篇论文是对人类的一大奉献,是在进步的道路上迈出的一大步。 无庸赘言,本文前两章在论述风雅生活与完善人类各种社会密切相关时所引证的哲学原理均来自布律迈尔:关于他的思想,我们的介绍可能不尽准确,然而创造了英国豪华生活的这位不朽人物,他的旧友或许能够通过我们的介绍认识到他的思想的伟大哲学意义,这便是我们的希望。 很难表达我们与这位时髦生活的泰斗见面时的心情。我们又兴奋,又钦佩。当你见到这样一个人,正是他发现了家具和百叶窗的哲理,正是他将要给我们留下有关马裤、儒雅风度以及马具的各种箴言,你怎么能不意味深长地抿住嘴唇呢? 另一方面,对乔治四世的这位密友,对替英国创造了部分法律,并且让威尔士大公喜欢上服装和舒适生活(这对讲究衣着的军官意味着步步高升)的这位时髦先生,你又怎么能不油然而生敬意呢?他不正是时髦生活影响力的活见证么? 但是,当我们想到布律迈尔现在的生活充满了悲苦,想到布洛涅森林在他竟成了圣赫勒拿岛的岩穴时①,不同的感情便融合在一起,化作了热烈的崇敬。 ①作者将流亡到巴黎、住在布洛涅的布律迈尔与流放到圣赫勒拿岛的拿破仑相比。 我们见到他,是在他起床的时候。他的睡袍露出苦难的痕迹。不过,这睡袍固然与他遭受的苦难相符,却也同时与房间的陈设相呼应,令人叹服。布律迈尔固然变得又穷又老,但他永远还是布律迈尔。可惜,足以同乔治四世匹敌的胖肉已经破坏了他的标准体型,而且纨袴子弟昔日心中的上帝居然戴着假发!……可怕的教训!这不活脱脱就是酩酊大醉走出议会而被差役抓住的那个谢立丹①么? 戴假发的布律迈尔,穿花匠衣服的拿破仑②,老小孩似的康德③,戴红帽子的路易十六④,在瑟堡的查理十世⑤,这是我们时代最壮观的五幕景象。 ①谢立丹(1751—1816),英国剧作家、政治家。与布律迈尔一样,生活奢浮。文中所记之事曾是轰动一时的新闻。 ②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时曾遵医嘱,从事园艺劳动。一幅拿破仑穿花匠衣服的套色版画当时广为流传。 ③康德的朋友海塞在《晚年的康德》一书中记载,康德晚年善忘,有时讲话含糊不清。“老小孩”之说当由此而来。显然,巴尔扎克有些夸大其词。 ④一七九一年六月二十日,路易十六戴上象征革命的红帽子在杜伊勒里宫的窗口与民众见面,第二天即秘密离开巴黎。 ⑤查理十世由瑟堡上船逃往英国。 伟大的布律迈尔迎接我们时,讲话的口气无可挑剔,谦恭的神气更令我们五体投地。我们将完成这项崇高使命的希望寄托于他,他听了似乎颇有些得意。然而他一方面表示感谢,一方面又说他自认为不能胜任如此博大精深的工作。 “幸亏,”他对我们说,“我在布洛涅有几位优秀的绅士朋友,他们在伦敦时对风雅生活的理解就非常开放,因此也到了巴黎……光荣属于不幸的勇士!”他一边说,一边摘下假发,并向我们投来又快活又带几分揶揄的眼神。 “因此,”他接着说,“我们能够组成一个委员会,这个委员会有足够的声望,足够的经验,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外表看起来安逸的风雅生活所包含的最棘手的难题。不论你们巴黎的朋友是赞成还是反对我们的信条,我们都希望你们的工作具有划时代的价值!……” 说罢,他邀我们与他一道饮茶。一位太太从隔壁房间走出来。她虽说肥硕些,却还有几分风韵。她捧着茶壶为众人斟茶。我们于是发现布律迈尔原来也有他的柯宁汉侯爵夫人①。看来,他与老朋友乔治四世的区别只在于一顶王冠了。 唉!如今这两位已经ambopares②,两人都已经作古,或者差不多作古了。③首次讨论会在午餐时举行。佳肴珍馐证明布律迈尔在垂暮之年对巴黎仍不失为宝贵的财富。 ①柯林汉侯爵夫人(约1766—1861),英王乔治四世的情妇。 ②拉丁文:两人平等。 ③乔治四世死于一八三〇年。布律迈尔虽然死于一八三八年,但一八三〇年时他已经几乎被人遗忘。 我们讨论的问题与我们的工作生死攸关。 事实上,既然风雅生活意识应该产生于一个多少可以说是得天独厚的体魄,那么就可以推论,对我们来说,人分为两个阶级;诗人和散文家,风流雅士和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所以,无需再写什么文章。二者之中,前者是无所不知的,而后者是无可学而知的。 但是,经过最令人难忘的讨论,我们发现了这样一句宽慰人心的格言: 十一 风雅固然主要是一种意识,而不是一种技艺,但是它同样也与本能与习惯有关。 “是这样的。”布律迈尔忠实的朋友威廉·Crad…K先生高声说,“叫country-gentlemen(小地主)、生意人和钱庄老板之类的人不用提心吊胆!……并非所有的贵族子弟生来就有风雅观念,生来就有给生活打上诗的印记的那种情趣。一个国家的贵族之所以显得与众不同,是因为他们有独特的风度,是因为他们对生活有一种透彻的理解!他们的优越性何在?……在教育,在习惯。大户人家的子女从摇篮开始就受到和谐的文雅气氛的熏陶,受到娴雅的母亲的教育。母亲的言谈举止保留了全部的优良传统。所以,我们这门学问的基本功在他们是驾轻就熟。经常接触美的东西却不为所动,除非脾气十分怪僻,否则绝不可能。对一个民族而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是一个贵族堕落到不如一个布尔乔亚!人的智力固然不相等,然而感觉却很少有什么差别。因为智力产生于内在的修养,而外在形式愈扩展,平等的机会就愈多。人的腿部较之脸部彼此更加接近,这是腿的外形线条伸长许多的缘故。所谓风雅既然不过是使可以感觉到的事物变得完美,那么人人都应该能够借助于习惯而掌握它。一位阔老通过学习,能够学会象我们这样穿靴子和裤子,能够学会极有风度地花钱……其他的事也都一样。” 布律迈尔眉头微蹙。我们猜到他准备发表预言式的高论了。过去,阔老们对这些高论一向言听计从。 “那句格言讲得有理。”他说,“对刚才这位高贵的朋友发表的见解,我也部分地表示赞成。但是,取消风雅生活与普通生活之间的界线,将神殿的大门向所有的老百姓敞开,对此我不敢苟同。” “不!……”布律迈尔厉声说道,同时一拳击在桌面上,“不,并不是所有的腿都能以同样的方式穿靴子或者裤子……不,先生们。难道不是永远会有瘸子、丑人和畸形人么?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千万遍重复的这句话,难道不同样也是一句格言么?” 十二 万物与人的差别都不及人与人的差别大。 他肯定了这样一条原则,就是应该给刚入风雅生活大门的人以希望,让他们感到凭借习惯能够成为风流雅士。然后他接着说:“我们也必须承认有例外,我们必须研究造成例外的原理,真心实意地去研究!……” 大家搜肠刮肚,经过广泛的、富于真知灼见的探讨,拟写出以下的格言: 十三 欲过风雅生活,至少先学修辞学。 十四 店东、生意人和人文学教授与风雅生活无缘。 十五 吝啬是对风雅生活的否定。 十六 年届四十还未宣告破产的银行家,或者腰围三尺的银行家是风雅生活的死敌:风雅生活的天堂,对他而言,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即。 十七 不常常到巴黎来的人永远做不到彻底的风雅。 十八 无礼之徒是时髦社会的害群之马。 “好了!”布律迈尔说,“再加一句,就要涉及一般原理的教育了,那应该是论文第二编的内容。” 他这样来编排我们的作品,等于屈尊俯就,亲自来确定这门学问的界限。 “如果诸位认真观察一下构成风雅生活的思想的各种物质表现,那么诸位就会象我一样,被某些事物与个人之间相当密切的联系所震惊。语言、行动、风度,这些是与人直接相关的行为,完全受风雅法则的支配。桌子、听差、马匹、车辆、家具、房屋装璜,这些东西可以说是间接与人有关。生活中的这些附属品尽管也带有凡与我们相关的东西都有的风雅印记,但是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显得远离思想本源,因此在浩瀚的风雅理论中只应占据次要地位。一部作品,它的宗旨既然应该是影响在风雅方面堪称‘无知兄弟’①的那些人的习俗,那么以这样一部作品来反映推动时代前进的伟大思想岂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么?这里我们应该一致同意,在构思这样一部贵族百科全书时,一切与理智相关的理论将具有头等重要的意义。” “不过,诸位,”布律迈尔又说,“有一个事实,它支配着其他一切事实。人首先要穿衣服,然后才能做事、讲话、走路、吃饭。时髦的行为、仪表、谈吐等等,永远不过是衣着装束的结果。斯特恩,这位杰出的观察家,他以绝顶巧妙的方式指出,刮过脸的人与满脸胡须的人,在观念上绝不能同日而语②。我们谁也摆脱不了服装的影响。善于打扮的人不会再工作。同一个女人,穿一件浴衣还是穿舞会的衣服……样子会完全不同,可以说判若二人!” ①“无知兄弟”原是“上帝的圣约翰”修会的修士自谦的称呼。 ②斯特恩(1713—1768),英国小说家。这个见解见他的代表作《项狄传》第6卷。 说到这里,他喘了口气。 “我们上午的举止和晚上的举止就有差别。”他接着说,“反正乔治四世(他对我的友情使我不胜荣幸)确实讲过,他在加冕那天比第二天要高大!所以,作为社会的人,我们经历的最大变迁是在服装方面,它影响着我们的全部生活!我觉得,建议你们按下面的顺序写你们的著作,这与逻辑并不相悖。” “在用第二编阐述了风雅生活的一般原则之后,”他说,“应该用第三编来论述与个人直接相关的事物,首先是服装。最后,第四编,依我之见,应该讨论与个人直接相关,同时又被我看作是附属品的那些东西!……” 我们原谅了布律迈尔对服装的偏爱,他毕竟是靠服装起家的嘛。对一个伟人,这也许是个错误,不过我们不敢妄加评议。虽说他这个优秀的分类法难保不被全世界的风雅学学者抛弃,我们还是决定同他一起错到底。 于是,论文第二编讨论的内容便在我们这个著名的时髦学专家议会上一致通过,标题是风雅生活的一般原则。 第三编论及与人直接相关的事物,分作若干章。 第一章讨论各种服装。第一节研究男子服装,第二节研究女子服装,第三节论各色香水、各种沐浴法和发型。 另辟一章提供有关行为和仪表的完整理论。 我们的挚友E·苏①允诺为我们撰写其中的一章。他是位杰出的人物。不但因为他有儒雅的风范,独到的见解,而且因为他情趣清远,对生活有一种妙悟。他这一章的标题是:论缺乏教养与道德、宗教、政治、艺术、文学的关系。 ①指欧仁·苏(1804—1857),法国作家,以长篇连载小说闻名,作品有《巴黎的秘密》等。 讨论最后两章时,气氛变得激烈起来。需要决定的是,关于举止的一章是否应该放在关于谈话的一章前面。 最后终于以布律迈尔的一段即席演说拍板定案。我们感到遗憾的是不能将演说的全文收录于此。他的讲话是这样结束的: “诸位,假如是在英国,行动毫无疑问应该在语言之前,因为我的同胞中相当多的人是寡言少语的。但是我有幸注意到,在贵国,诸位在行动前总要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第四编论附属品,涉及可能会影响到住房、家具、桌子、马匹、仆人、车辆的各项原则。最后拟以一篇城市或乡村的待客艺术和作客的行为艺术论来结束全书。 这样,我们就一揽无余地讨论了一切学问中最广博的一门学问。这门学问关系到生活的每时每刻,支配着我们清醒时的一切行为,也决定着全部睡眠用具,因为,即使在夜深人静时,它也显示着威力。 一般原则 再请想一想,夫人,完美的东西有的也令人反感。 ——《贞操论》,作者未发表的作品① ①这部作品,巴尔扎克多次提及,但实际上并未写成。 [book_title]第四章 教理 教会认为,人的大罪有七种,但是在神灵面前应持的操守却只有三种①。所以,我们有七条教人悔恨的原理,而给人安慰的源泉却只有三个!三比七,这真是个叫人伤心的命题,因为这是人比X的问题!……不管是谁,包括圣泰蕾丝和圣方济各②在内,都无法逃脱这个倒霉比例带来的恶果! ①基督教七种大罪为:骄(傲)、妒(嫉)、吝(啬)、奢(侈)、贪(食)、怒、懒。三种对神美德为:信、望、爱,亦称“三超德”。 ②圣泰蕾丝(1515—1582),西班牙女修;圣方济各(1182—1220),意大利修士,圣方济各会创始人。 这条教理尽管很刻板,但是它却不但调动着整个天主教世界,而且支配着整个风雅社会。恶一向善于变通敷衍,而善却总是循着一条严格的路线。这是一条永恒的规律。我从中提炼出一句格言,这句格言已经为各种关于良心状态的辞书所证实。 十九 善的形式仅有一种,恶的形式千变万化。 风雅生活也有它的七条大罪和三种超德。是的,风雅与三位一体、自由、贞操一样,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由此便产生了一般原则中那些最重要的格言: 二十 风雅的构成原则是协调统一。 二十一 没有整洁,没有和谐,没有相对的简朴,就没有协调可言。 就构成风雅而论,不能说简朴胜于和谐,也不能说和谐胜于整洁。风雅产生于这三种主要美德的神秘契合。有些人先天与众不同,其秘密就在于能够在任何地方,将这种神秘的契合一下子建立起来。 品味低下的事物会损害服装和房屋的美观,会损害一位陌生人的谈话和仪容。分析一下这类事物,观察家就会发现,它们错就错在或多或少明显违背了协调三原则。 人的外在生活,是一个有机整体,它能够准确地反映一个人,就象蜗牛的颜色从壳上准确再现出来一样。因此,在风雅生活中,各个方面互相关联,互相制约。居维埃①先生不是只要看到一个动物的额骨,或者颌骨,或者股骨,哪怕是一只远古的动物,也能够推断出整个动物的形状么?他不是能够立刻将它归类,或属蜥蜴类,或属有袋类,或是食肉类,或是食草类么?……他从来没有出过错,他靠自己的天才发现了动物生活的统一法则。 ①居维埃(1769—1832),法国博物学家。 风雅生活有相同的道理。看到一把椅子,就应该能够判断全套家具的款式。看到马刺,就应该能够想象出马的形状。某种服饰代表着某一个趣味高雅的上流生活圈。每个人的财产都有它的基础,也有它的顶端。研究风雅生活的居维埃们不会作出错误的判断。他们能够告诉你,画廊、纯种马、萨伏纳里①地毯、半透明丝窗帘、马赛克壁炉、伊特鲁立亚②花瓶、以大卫③的雕刻为底座的钟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在收入的总数中应该占多少个零。这么说吧,只要拿一只衣帽钩给他们看,他们就能够描绘出整个小客厅、整个卧室、整座宫殿。 协调要求严格的整体性,而整体性则将生活中的一切事物联系起来。一个趣味高雅的人能够和艺术家一样,根据极微小的东西进行判断。整体性的水平愈高,不合规范的东西在其中就愈明显。拿一支漂亮的大蜡烛插在单枝小烛台④上,做出这种事的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白痴。时髦生活这条重要的定律应该怎样运用,那位著名的夫人(T……夫人⑤)有很深刻的体会。我从她那里学到了这句格言: 二十二 跨进一家人的门槛,女主人的灵魂便一目了然。 ①萨伏纳里是第一家王室地毯作坊,始建于一六〇四年。初在卢浮宫内,后迁至一家旧肥皂厂,因此得名(萨伏纳里,Savonnerie,意为肥皂)。 ②伊特鲁立亚,意大利古地名,伊特鲁立亚文明的发源地。 ③大卫(1788—1856),法国雕刻家(不是画家大卫)。 ④这种单枝小烛台只能插一支蜡烛,一八三〇年已经过时,只有小户人家才使用。 ⑤一说指塔斯杜夫人,女诗人。一说指塔利安夫人,热月党国民公会与督政府时期有名的风流女子。 客人眼前这幅永恒的巨幅画面代表①着你的财富。作为财富的样本,它绝对不能有偏差,否则你将被夹在两个暗礁之间,一边是吝啬,一边是无能。不论你是浮华过了头,还是谦虚过了头,反正你就不能按协调性来办事了。而协调性的作用,哪怕是最微小的,也是要在你的生产力与你的外在形式之间建立有益的平衡。 ①“代表”这个词的动词、名词便由此而来。——作者原注。 你如果真的犯下上面讲的这种大错误,你整个的形象就会毁于一旦。 刚才讲的第一个错误,吝啬,已经遭到非议,但是还没有被当作一种可耻的罪恶而受到鞭挞。因此,有不少人老想收双份利,绞尽脑汁想用有限的开销来过风雅生活。这班人到头来只会有一个结果:出洋相。他们不论何时都象那些蹩脚的舞台设计师,这些设计师搞的布景暴露出机关、支架和后台。他们违背了我们这门学问以下两条基本格言: 二十三 风雅的基本效果是将手段隐而不宣。 二十四 一切暴露俭省的东西都是不风雅的。 事实上,俭省是一种手段,是保证运转良好的神经。但是,它仿佛是润滑油,有了油,机器就运转得平稳灵活,可是油不能让人看见,也不能让人嗅到。 小里小气的人受到的惩罚不只是捉襟见肘。他们在限制自身生活发展的同时降低了自己的身分。虽然他们明明有足够的能力,但却把自己降格成由于讲虚荣而撞到另一块暗礁①上去的那种人。想到这样骇人的结局,谁能够不心惊肉跳? 在城里也好,乡下也好,你肯定无数次地碰到过那种半贵族式的布尔乔亚。这种人小心翼翼得叫人受不了。因为没有车子,他们对拜访、娱乐和尽责的次数,一定依照马蒂厄·朗斯贝格②的方法精打细算。先生和太太都是帽子的奴隶。太太担心雨淋坏了帽子,先生害怕阳光和灰尘对帽子不利。他们无时无刻不在预测天气的变化,敏感得好似气压计。只要看见一小片云,他们立刻丢下一切,溜回家去。万一淋了雨,身上沾了泥,回到穷酸相的家里便互相埋怨。他们到哪里都缩手缩脚,所以什么欢乐也享受不到。 ①指“无能”,亦即“财力不足”那块暗礁。 ②朗斯贝格,十七世纪法国星相家。 上述见解已由一句格言所概括,这句格言适用于每个人的生活,从在马车上入座不得不撩起裙子的女人到想要有几名意大利歌手的德国小王子: 二十五 优游自在得之于外在生活与财产的协调。 只有把这项原则拿来作一番认真思考,才能够在哪怕是最平常的行为中也掌握着自由;而没有自由,风雅就不能存在。一个人倘若能够依据自己的财力把握欲望的分寸,那他就能够守住自己的地位,无需担心栽跟斗。行动上的这种稳妥要求,不妨称之为幸福生活意识,它可以消灾避祸,以免因错误对待虚荣心而突然引发一场风暴。 所以,风雅生活的行家不会在地毯上再铺上长条绿布供人行走,不会因为珍惜地毯而害怕有哮喘病的老伯父到家里来。坐马车出游前,不用去查看温度计。他们对财产的进出听之任之,因而从来不会因财产受损而垂头丧气。对于他们,一切都能够用钱来弥补,或者用下人多少吃点苦头来解决。把瓷瓶、座钟藏在玻璃罩下,为沙发蒙上面子,给多枝烛台装上套子,这样做岂不是和那班可怜虫为伍吗?这班人好不容易攒钱买了一个大烛台,立刻用挺厚的绸布给它穿戴起来。趣味高雅的人应该放开手脚享受他拥有的一切。他和封特奈尔①一样,“不喜欢那些叫人过分宠爱的东西”。他不怕天天炫耀自己的光彩,因为他有能力再造光彩,这方面,自然是他的榜样。他不等家具露出许多榫头,老得仿佛卢森堡公园那个老兵②,便先改变它们的用途。 ①封特奈尔(1657—1757),法国作家,启蒙思想的先驱。下文的引言出自一八二五年出版的《封特奈尔编年笺注》。 ②巴尔扎克在《布洛涅森林和卢森堡花园》一文中将卢森堡花园比作“忧郁的、无精打采的老兵”。 他向来不抱怨东西太贵,因为他什么都估计在先。过劳碌生活的人,接待客人是了不起的大事,他有一张神圣的时间表,到时候便需要翻箱倒箧,将衣柜洗劫一空,把蒙在雕像上的罩子摘下。而过风雅生活的人,招待宾客根本不拘时间,你随便什么时候登门,他都不当作一回事。与发现新大陆的光荣联系在一起的那个家族①的家训便是他的座右铭,semperparatus②,他永远有准备,永远是他自己。他的家、他手下人、他的车辆、他的排场,压根儿不知道还有礼拜天这一说。对他来说,天天过节。 最后,simagnalicetcomponereparvis③,他就象鼎鼎大名的德桑。德桑听人通报说约克公爵到了,竟动也不动,只说道:“把他放在四号。” 他也象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拿破仑请她在兰西接待威斯特发利王后,她对管家说:“明天我有一个王后。”④翌日,她以大规模的围猎、丰盛的筵席和华丽的舞会款待几位君王,让他们玩得尽兴尽致。 ①指拉斯·卡斯家族。 ②拉丁文:永远有准备。 ③拉丁文:如果能将伟大的事物与渺小的事物相比。——这是反用维吉尔《农事诗》中的一句诗:“如果能将渺小的事物与伟大的事物相比”。 ④威斯特发利王后是拿破仑的弟弟吉罗姆的妻子(吉罗姆被拿破仑封为威斯特发利国王)。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招待吉罗姆夫妇一事载公爵夫人回忆录,但其中没有“明天我有一个王后”这句话。 每个讲究时髦的人都应该从自己的地位出发,仿效他们,广泛地理解生活。只要不懈地探究,只要在具体事情上常变常新,就不难获得神奇的效果。用心去做,整体的优雅就能够永驻。由此便有这样一句英国格言: 二十六 用心维持,乃是风雅的sinequanon①。 要想清洁,就要让件件东西天天光洁锃亮。不过,维持不仅仅是整洁的关键,这个词还表达了整整一个方面的问题。 自从欧洲的服装由精美的纺织品取代了辛劳的中世纪那些镶金丝的粗呢和画纹章的上衣之后,生活中的一切事物都经历了颇多沧桑。我们如今才不会把资金花去盖一幢早晚要倒塌的房子呢。我们开支本金的利息,购置轻巧的、价格低廉而且易于更新的东西。所有的家庭再也不花掉它们的本钱。②这种计算,是文明发达的结果,在英国获得其最新成就。 ①拉丁文:必要条件。 ②巴松皮埃的衣服(以此为例是因为它广为人知)用今天的货币计算,价值十万埃居。如今顶风雅的人花在一套衣服上的钱也不会超过一万五千法郎,但是他每个时令都要换新衣服。资金使用上的区别构成了排场上的区别,而排场的区别并不能否定这样一种看法:资金使用的区别也表现在妇女服装上,以及我们这门学问的一切方面。——作者原注。〔译者补注:巴松皮埃(1579—1646),法国元帅。花十万埃居做一套衣服的事见他本人日记。〕 在这个追求舒适的国度,生活物资被看作一件硕大的衣服,这件衣服从本质上说是不断变化的,受时髦生活种种新奇观念的支配。阔人年年都要换马,换车,换家具,就连首饰上的钻石也要更换,一切都焕然一新(一切都有新形式)。所以,再小的家具,制作的时候也遵循这个精神,原料嘛,总是能省就省。我们法国人在这门学问上还没有英国人那般精通,不过我们也取得了一些进步。这年头,帝国时代沉甸甸的细木家具,已经没有一件被人瞧得上眼。还有那些笨重的马车,那些只能唤作半吊子杰作的雕刻,艺术家和趣味高雅的人看了都摇头。我们终于也踏上了风雅和素朴之路。尽管我们目前还不够财大气粗,不能频繁地推陈出新,但是我们至少已经理解了左右目前时尚的这句格言: 二十七 奢华不如风雅费钱。 时下的趋势是大家都把祖宗的规矩甩得远远的。老祖宗觉得置一份房产便是攒下一份资本,而现在人人都本能地认识到,在餐桌上摆一套瓷餐具,又风雅,又舒坦,远胜于拿一个有康斯坦丁①临摹的《福纳丽娜》②的瓷瓶向好奇者炫耀。 ①康斯坦丁(1785—1855),瑞士画家,擅长在瓷器和珐琅制品上作画。 ②福纳丽娜是一罗马女子,与拉斐尔相爱。拉斐尔画有多幅她的肖像。 艺术可以产生奇迹,而一般人应该把奇迹留给君王;艺术也可以产生珍贵文物,而珍贵文物是全民族的。有人冒傻气,偏要把一件超越自己生活水平的东西引进自己的生活整体;他想显摆,却又没那个谱儿,于是跌到了无能这个泥坑中,而大家是专爱看这种人的笑话的。为了点拨贵族作风的那班牺牲品,我们编了这样一句格言: 二十八 风雅生活既然是自尊心的巧妙延伸,那么虚荣心过分暴露的东西便是画蛇添足。 真叫人惊叹!……风雅生活每一条一般原则都不过是我们宣布的总原则的演绎,原因是维持和维持法则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实行统一性原则的结果。 照我们的格言去做,开销必然可观,好些人因此提出异议,认为这些格言纯属无稽之谈。 他们对我们说:“你们这套理论提出的要求,得有多少财产才能够满足?你给房子配置了新家具,铺上新地毯;你把马车装修一新;你把小客厅的绸帘子之类全部更换,你能担保第二天没有一位花花公子把他油光光的脑袋毫无顾忌地靠在帷幕上?一位老先生心里有气,不会故意往地毯上踩上点泥?那些笨手笨脚的人不会撞坏你的车?你能一年到头拦住那帮没有礼貌的东西,不让他们踏进神圣的小客厅吗?……” 这种话,听起来似是而非。女人在保护自己时,最擅长用这样的话来打掩护。不过这种话早已被下面这句格言驳得体无完肤: 二十九 一个人既然与正派人往来,他就认为家中物品不能仅归自己,而应与朋友共享。 风雅之士当然不会完全用国王的口吻说话,讲什么我们的马车,我们的宫殿,我们的城堡,我们的马,但是他会在自己的一举一动中学习“我们的”这个机敏的隐喻表达出来的君王式的慷慨大度。有了这种慷慨大度,他就好象在邀请全体朋友共享他的财富。 所以,上述这番高尚见解又暗含着另一句格言,其重要性较之前一句毫不逊色: 三十 让一个人到你家登门作客,就是认为他有资格与你平分秋色。 一位小家主妇会拿上面讲的那些所谓倒霉事来责备我们的绝对原则,其实那些倒霉事完全产生于不可原谅的错觉。家庭主妇岂可埋怨别人不小心,不讲礼貌?错不是出在她自己身上么?大凡有身分的人,彼此不是有无声的信息,可以互相了解么?风雅之士接待的朋友既然都是与他身分相仿的人,那么他就无需害怕弄出什么事来。倘若果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命运使然,任什么人也甭想躲掉。会客室是一种制度,就说英国吧,贵族已经大有长进,可是家里没有会客室的还是不多。这间小厅的作用是会见下等人。闲人与劳碌人之间有不小的差距,这自然要反映到礼节上。哲学家、投石党人、讽刺家,他们大肆嘲弄礼节,但是他们不会用对待一位侯爵的热情去接待杂货店老板,纵使老板是大选民团成员。不过不能因此便说风雅人士蔑视劳动者。远非如此。风雅人士有一句动人的口头禅,表达了他们对劳动者的社会尊敬:“这是一帮可敬的人……” 嘲笑工业阶级,对风雅人士来说,其愚蠢不亚于折磨蜜蜂,或者打扰正在工作的艺术家。这样做不高明。 所以,沙龙乃是有风雅造化的人的天地,好比战舰是有水手造化的人的天地。假若你不否认我们的开场白,那么你就应该接受由开场白推导出来的一切意见。 由上述理论得出一条根本性的格言: 三十一 在风雅生活中彼此不分轩轾,平起平坐。 一个人在有身分的人中走动,他对谁都不说“鄙人万分荣幸”云云。他不是任何人的卑恭的仆人。 对礼仪的意识如今已经提出了新规矩。趣味高雅的人知道如何叫这些规矩适应具体情况。在这个问题上,建议思想贫乏的人读一读《孟德斯鸠书信集》①。这位著名作家最无关紧要的信,结尾的问候语也表现出一种罕见的灵活与才气。他讨厌的是“我有幸做……”之类暧昧的空话。 ①巴尔扎克这里说的是《孟德斯鸠选集》中的《家书》卷。孟德斯鸠(1689—1755),法国作家,法学家,政治家,他在书信中十分注意各种问候语之间感情色彩上的微小差异。 自从过风雅生活的人代表一个国家的天然贵族之日起,这些人彼此便完完全全地平等相看了。才能、金钱和权势赋予我们相同的权力。所以,假如有一个人外表显得虚弱贫困,你便只朝他勉强点点头,那你就干了一件蠢事,因为他不久便爬上了国家权力的顶峰。另一个人,你巴结地朝他敬礼,可是第二天他便丧失了权力,栽进了命运为他安排的虚空。 截至目前为止,我们的理论谈的都是事物的精神,而没有谈事物的形式。在一定意义上说,我们谈的是风雅生活的美学。我们在研究关系到具体事物的普遍规律时,发现货真价实的建筑学竟与我们将要阐述的理论有某种相似之处。我们虽然没有大惊小怪,但多少有些诧异。服装、床铺、马车,这些东西把人包藏起来,而房屋呢,也是一件硕大无比的衣服,它用它的方式将人与物掩蔽起来。人似乎会用一切办法,照塔莱朗①的说法甚至采用语言,来隐瞒生活,隐瞒思想。然而,我们就是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思想依旧会戳破所有的伪装。 ①塔莱朗(1754—1838),法国外交家,以善耍权术与善变著称。据说他讲过:“人会讲话就是为了撒谎。” 这是一条规律。我们并不想言过其实地强调这条规律的意义,不过我们还是想收录几条与之相关的法则: 三十二 风雅生活要求手段与目的一致,来不得半点含糊。 从这条法则又产生另外两句格言,它们是这条法则的直接结论。 三十三 趣味高雅的人无论何时都知道简化生活需要。 三十四 任何事物均以其本相呈现,这是正道。 三十五 耗费财力修饰外表,结果有弊无利。 三十六 必须将装饰束之高阁。 三十七 不论何物,色彩驳杂是一种低级趣味。 我们不打算在这里列举事例证明这些格言,因为,在下面两编中,我们将要说明这些格言在具体事情上的效果,以便更些原则以概述的形式冠于每章之首更为适宜,因为它们更加专门地涉及每一章的内容。 此外,我们提出的全部观点——下面我们还不得不常常求助于这些观点——在不少人看来,也许是老生常谈。 这个批评,必要时我们可以接受,而且觉得这简直是对我们的褒扬。不过,道理尽管讲得简单,有些风雅学家也许能够阐述、论证、组织得更好一些,我们在文章结束前却仍要提醒风雅生活的新秀,具备高雅趣味既不是靠理解这些道理,也不是靠运用这些道理。实践风雅生活应该象操自己的母语那样轻松自如。有些半瓶子醋式的风雅士,追时髦累得半死,看见衬衫上少了一道褶子就手足无措,不惜流血流汗去学一件并不正确的事。这班人就象某些可怜的英国佬,每说一个单词就要从兜里掏出袖珍词典来看。这种风雅士,大家不是常常碰到么?稀里糊涂追求风雅生活的傻瓜们,请记住,从第三十三条格言正好可以得出另外一条原则,这条原则是对你们的终生判决: 三十八 做出来的风雅不同于真正的风雅,就象假发不同于真发。 这句格言又暗含着下述推论,这是一条相当残酷的断语: 三十九 纨袴作风是风雅生活的旁门左道。 纨袴作风实际上是装出来的时髦。一个人一旦成了公子哥儿,他就成了客厅里的一件摆设,一个玲珑剔透的木偶,可以放在马背上,也可以放在沙发里,他可以灵巧地啃或者嘬他的手杖头,至于说到一副会思考的脑袋嘛……压根儿没有。 谁要是从时髦中看到的只有时髦,谁就是白痴。风雅生活既不排斥思想,也不排斥科学,相反,它推动思想与科学的发展。过风雅生活可不仅仅是会花时间享乐,而且还必须擅长在极高的思想水平上使用时间。 我们着手撰写第二编时曾经发现,我们的教义与基督教教义有某些共同点①。因此,在结束本编时,我们想从神学借用一些经院用语。凡程度不等地善于正确运用我们的原则的人,他们取得的成果可以借这些用语恰如其分地表达。 ①参看本卷第39至40页。 一个新人诞生了。他的车马合乎高雅的趣味,他招待客人殷勤周到,仆人没有一个粗卤无礼,菜肴没有一味不品列上乘,他谙熟时尚、政治、新词和风行一时的习俗,甚至无妨说,这里面有些东西就是他的创造。最后一点,他家里随便什么东西都具有严格的舒适主义的品质。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风雅生活的方法论者。他跟得上时代的步伐,他既不谄媚巴结,也不僵硬无礼,你从他那里找不到半个不合适的字眼,也找不到一个叫人倒胃口的手势……这幅图画要是一直画下去,三天三宿也画不完。总之,这种人具有一定的风雅气质。 我们大家都熟悉那么几位可爱的利己主义者,他们掌握了一种诀窍,冲你大谈他自己,却不叫你讨厌。他身上随便什么东西都显得优雅、新颖、考究,甚至富于诗情画意。他招人羡慕。他一方面邀你与他一起玩乐,同他共享富贵,一方面又好象害怕你囊中羞涩。他的殷勤全放在嘴巴上,是一种无懈可击的礼数。对他来说,友谊就是一段音乐主题,他透彻地理解了其中丰富的内涵,能够根据每个人的不同音高来决定这段主题的变化。 他的生活永远带着他个人的印记,这一点,他得到大伙的谅解,因为他处世有方:同艺术家在一起他是艺术家,同老人在一起他是老人,同儿童在一起他是儿童。他叫人着迷,但并不叫人喜欢。他鼓动你是为他自己的利益,他逗你开心打的是他自己的小算盘。他挽留你,奉承你,那是因为他百无聊赖。可是就算你今天发现上当了,明天你却还是要去自投罗网……这种人具备基本的风雅气质。 还有一种人,他嗓音很清亮,讲起话来自然迷人,举止也同样迷人。他会说话,也会沉默。他照应你的时候不露声色。他只拣合适的话题同你聊天,每个字眼都经过精心筛选。 他的语言很纯正。他笑骂,但叫人听得舒坦;他批评,但从不伤人。他绝不会象傻瓜那样,带着无知的自信同你争论,而是仿佛随你一道去探求良知,探求真理。他不跟人争高下,也不长篇大论,他的乐趣是引导大伙讨论,又恰到好处地打断讨论。他性情平和,总是笑容可掬,显得和蔼可亲。他彬彬有礼,不掺一丝一毫的勉强。他待客殷勤,却没有半点低三下四的味道。他将“尊重”二字化作一种温柔的影子。他从来不叫你感到困倦,让你自然而然地对他,也对你自己感到满意。他以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拉你进入他的圈子。你会发现风雅精神印在他身旁每一件东西上,一切都令人赏心悦目,你会呼吸到家乡的气息。在亲密无间的气氛中,他天真的气度勾摄了你的灵魂。他大方自然,从来不造作,不招摇,不讲排场。他表达感情的方式十分简朴,因为他的感情是真挚的。他直率,但是不伤害任何人的自尊心。上帝怎么造人,他就怎么看待人,原谅别人的缺点,宽容别人的怪癖。对什么年纪的人,他都有准备;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着急上火,因为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倘若他非勉强什么人不可,事后必定好言宽慰。他脾气温和,又是乐天派,所以你一定会爱他。你把他看作一种典型,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这种人具备与生俱来、超凡入圣的风雅气质。 夏尔·诺迪耶①把这种理想的人具体化为他的乌代。这个人物很可爱。作者的笔当然没有损害这个人物的形象,不过光看书中的描写实在不过瘾,必须听诺迪耶本人亲口讲述一些具体的事情才够味。这些事与私生活关系太密切,不宜载诸文字。听了诺迪耶的叙述,你才能明白这些得天独厚的人具有何等神奇的力量……具备磁铁般的吸引力,这便是风雅生活的主要目标。我们大家都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获得这种吸引力。不过,真要想成功,那到什么时候都难而又难,因为成功的条件存在于高雅的心灵中。具备这种心灵的人何其幸福,看到世间万物,包括自然与人,都向他微笑,那真是妙不可言啊…… ①夏尔·诺迪耶(1780—1844),法国作家。乌代是他的纪实作品《军队反拿破仑秘密组织的历史》中的人物。 至此,理论问题已经逐一过目,下面来研究细节。 论与人直接相关的东西 “您看,没有这些傻气,能成为有才能的人吗?” “先生,我看行。不过,有才能的人可爱与否,取决于他教养层次的高低。” ——引自陌生人在沙龙的谈话 [book_title]第五章 服饰面面观 有一位青年作家①,他的哲学头脑能够赋予时尚方面最轻浮的问题以严肃的面貌,我们从他那里获得一个思想,可以表述成如下一句格言: 四十 服饰是社会的表象。 ①本文在《时尚》杂志发表时,此句写作“青年作家奥日先生”。奥日是《时尚》杂志撰稿人,曾发表文章说:“服饰是一切时代的社会表象。” 这句格言总结了我们的全部理论,并且将我们的理论纤毫不遗地包容进去,弄得我们已经没有什么新东西可说,只能对这句深刻的格言加以适当的阐发。 一位学者,或者风雅社会的一位人士,倘若他想研究一个国家不同时代的服装,那么他就是准备写这个国家最生动,也是从全民族范围讲最真实的历史。介绍法兰克人的长发、修士的光顶圆箍发、农奴的平短发、波波康布①的假发、贵族的发粉、一七九〇年的提图斯式发型②,这岂不就是讲述我国的几次大变革么?研究翘头皮鞋、化缘钱袋、风帽、装饰结、裙箍、裙撑、手套、面具、天鹅绒等东西的来历,这就等于引时髦学家进入洋洋洒洒的法律文本组成的可怕迷宫,等于带他到历史的战场上,在那里,文明战胜了野蛮的中世纪带给欧洲的粗陋习俗。教会曾经将穿套裤的神甫赶出大门,后来又将不穿套裤的神甫赶出大门。博韦的教堂司铎戴假发,曾令巴黎法院忙活了半个世纪③。这些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区区不足道,实际上却反映了一定的观念,或者一定的利益。在脚上也罢,在身上也罢,在头上也罢,反正你总可以看见,人们借服装的某一部分,或者表现社会进步,或者表现体制倒退,或者表现激烈斗争。今天,鞋子宣告一种特权;明天,风帽,软帽或者礼帽又标志着一场革命。你有绣品抑或披肩,我有缎带抑或草编装饰,反正都代表一个政党。于是乎别人便可以知道你是不是十字军,新教徒,吉斯党④,神圣联盟⑤,贝恩人派⑥,或者投石党⑦。 ①波波康布,诺迪耶小说《波希米亚国王及其七座城堡的故事》中的人物,通布克土的国王。 ②模仿古罗马皇帝提图斯雕像的一种发型,前后剪得一样短。 ③一六八五年,法国博韦大教堂教务会曾谴责博韦的一名司铎戴假发做弥撒。巴尔扎克可能指此事,但此事实际上与巴黎法院无关。 ④吉斯公爵(1519—1563),法国王后玛丽·斯图亚特(弗朗索瓦二世妻)的舅父,曾与其兄弟一道把特朝政,是天主教联盟的首领,残酷迫害新教徒。 ⑤即十六世纪法国的天主教联盟,主张严厉镇压新教徒,拥戴吉斯公爵第三,反对纳瓦尔国王入主巴黎。 ⑥贝恩人,即后来入主巴黎,成为亨利四世的纳瓦尔国王。因为他是贝恩省人,在宗教战争中被称为“贝恩人”。 ⑦十七世纪法国发生两次反对中央集权的骚乱,一次由大贵族发动,一次由法院发动,史称“投石党”运动。 您有一顶绿帽子?……您是一位无幸福可言的人。 您的外衣上没有勋章,却有一个黄圈?靠边站吧,基督教国家的贱民!……犹太佬,宵禁时间一到就滚回你的窝吧,不然的话就罚你的款。 啊哈,姑娘,你有金手镯,有令人绝倒的项链,还有如你火热的双眸一般闪闪发光的耳坠?……当心!万一警察发现了你,他就会逮住你,把你扔进班房,因为你这副穿戴在城里游荡,满城的人都被你的玉体弄得神魂颠倒,窜街窜巷地寻你,大老头子见到你,眼珠子都放出光来,鼓囊囊的钱袋便被你掏个干净!……您有一双白皙的手?……那你听到“雅克大叔万岁!大老爷罪该万死”的呐喊一定感到喉头发紧。 您有一枚圣安德烈十字架?……大摇大摆进巴黎吧,无畏约翰在巴黎称王呢①。 您佩戴着三色标记?……快溜!……您在马赛小命难保,因为滑铁卢最后几声炮响,轰出来的是死亡和波旁旧家族。 服装这东西,倘若它不是实实在在的整个人,不是包括政治观点、生活记录在内的那个深奥莫测的人,那它怎么会始终是一个人身上最说明问题的表征呢?时至今日,服装学已经快要成为加尔与拉瓦特②创立的学说的一个分支了。尽管这年月大家服装的款式相差无几,但是观察家还是很容易从人群中,从会场中,从剧院里,从大街上辨认出谁是沼泽区的人,谁是圣日耳曼区的人,谁是拉丁区的人,谁是昂丹大道的人③;分辨出工人与业主,消费者与生产者,律师与军官,动口的人与动手的人。 ①无畏约翰(1371—1419),勃艮第公爵,与路易·奥尔良争夺王位,引发勃艮第与阿马涅克的战争。他曾于一四一一年十月入巴黎,后被逐,一四一九年遭暗杀。圣安德烈十字架是勃艮第人在战争中使用的标志。无畏约翰入巴黎时,连市内教堂的圣像都挂上了圣安德烈十字架。 ②加尔(1758—1828),德国医生,创立颅相学。拉瓦特(1741—1801),瑞士作家、神学家,创立面相学。 ③沼泽区,见本卷第8页注①。圣日耳曼区为贵族区。拉丁区为学府区,穷困文人多住此区。昂丹大道多银行。 心理学家能够从服装上看出谁生活优裕,谁在劳作,谁穷困潦倒,分辨的速度未见得慢于军队总监从军服上辨别不同的军团。 在那边放上一个衣帽架,挂几件衣服上去!……好。除非你是那种平时散步时呆头呆脑眼大无光的人,不然你看到这件衣服,你就能从磨损的袖筒,从背后平平的深痕,猜出这位是坐办公室的。他在捏鼻烟时,要不就是无聊发困想休息一下时,身体紧紧靠在椅背上,便留下这道印子。衣兜里揣着记事本,撑得鼓鼓囊囊,那是买卖人。裤兜绽线了,那是东游西逛的人,因为他整天把手插在裤兜里。衣兜老是大张口,打哈欠似的,仿佛在抱怨抽不到平日不可或缺的香烟,那是小店东。凡此种种,足够你饱一番眼福。总而言之,领口干不干净,有没有沾上香粉,有没有蹭上发蜡,有没有磨损;钮扣新不新;还有燕尾服挺括下垂的后裾,硬邦邦的新衬子,这些东西都是绝不会出错的标记,说明人的职业、风俗、习惯。你瞧,崭新的衣服是公子哥儿的,埃尔伯夫产的呢衣服是有固定收入的人的,短礼服是场外经纪人的,钉着抛光金钮扣的燕尾服是落伍的里昂人的,油腻腻的斯宾塞外套是小气鬼的!……所以,布律迈尔视服饰为风雅生活的极至。这真是金玉良言,因为服装控制着舆论,决定着舆论,它至尊至上……或曰这是我们的不幸,可是,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在服装方面,笨蛋不少,傻事也就始终少不了。因此,下面这个思想无疑应该成为一条格言: 四十一 装束上疏忽大意是一种道德的自杀。 服装固然全面地代表一个男人,它更全面地代表一个女人。一件首饰略有瑕疵,会把一位大家素不相识的公爵夫人贬到社会底层的地位上去。 我们对构成服装学的重要问题进行了整体思考,注意到某些原则具有普遍性。这些原则涉及所有国家;既与女人的服装有关,又与男人的服装有关。此外,我们还认为,制定服装法则,必须遵循穿衣着装的顺序。有几个事实决定整体状况。人穿衣在先,说话做事在后;同样的道理,人沐浴在先,穿衣在后。本章便以认真的观察为基础,将服装学的内容按下列顺序分节论述: 第一节,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服装原则。 第二节,论整洁与服装的关系。 第三节,论男装。 第四节,论女装。 第五节,论服装的演变、全章小结。 第一节 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服饰原则 有一种人,装束同打短工的相仿,每日里胡乱披着同一件衣服,而且总是脏乎乎,臭哄哄的。这种人同那些到了大世面里却什么也瞧不见,咽气时好象根本就没活过,既昧于佳肴的价值,又黯于女人的滋味,既不会讲好话,也不会讲呆话的大笨蛋一样,多得数不胜数。“上帝啊,请宽恕他们,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①说到让这些人附庸风雅,他们能懂得作为我们全部学问基础的这些格言么? ①语出《新约·路加福音》第22章。 四十二 粗人只知蔽体,阔佬与傻瓜只知装饰,惟有风雅之士才会穿衣。 四十三 服饰集科学、艺术、习俗、感情于一体。 事实上,一个女人如果活到四十岁年纪还捉摸不出服饰包含高深的学问,那她还算什么女人呢?一件衣裳,倘若你不习惯于穿它,那它就绝对无优雅可言,这一点你能不同意? 难道还有比女工穿宫廷服装更可笑的事?这世上你能数出成千上万的信女,成千上万的男人女人,他们耗费了大量的金钱、布匹、绸缎,采用了最排场最奇妙的新款式,到头来却落得一副傻里傻气的模样。由此我们再引出一句格言,它与上面引用的格言同样真实,即便是老练的多情女子,即便是情场健儿,也应该常常温习: 四十四 所谓服饰,不仅指衣服,更多地是指穿戴的方式。 所以,光看到布料的形是不够的,更要紧的是看到布料的神。在外省,甚至在巴黎,许多人碰到服装新款式,便会犯那位西班牙公爵夫人的错误。这位夫人收到一只精巧的脸盆,式样很别致。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终于认定这只盆按其形状应该用在餐桌上,于是乎这描金瓷盆便盛着块菰焖肉放在客人鼻子底下。然而,这件必备的生活用具与清洁的概念却根本统一不起来。 如今,社会风俗使服装发生了极大变化,故而已经不存在本源意义上的服装了。在欧洲,家家户户都用呢子做衣服,因为大老爷和小百姓都自发地领悟了这个伟大真理:与其用中世纪或者专制王权时期的宝石点缀衣服,倒不如用细呢子做衣服,同时买几匹马。风雅被框到装束方式这个小天地中,它便依靠在穿着的细节上精益求精。这与其说是化豪华为简朴,不如说是从简朴上求豪华……当然啰,还有另外一种风雅,……然而这种风雅充其量不过是服装上的虚荣。受这种虚荣心驱使,有些女人为了引人注目,用怪里怪气的料子做衣服,用钻石挂钩代替布襻,在蝴蝶结上加一个发光的环。有些男人则成了时髦的牺牲品。他们一年只有一百路易的收入,住在阁楼里,却念念不忘紧随最新时尚。大清早就在衬衣上别上宝石,裤子用金钮扣,显眼的单片眼镜用链子坠着,还要上塔巴尔饭庄①吃饭!……巴黎有无数这样的坦塔罗斯②,他们不知道,或者存心不想知道这样一句格言: 四十五 服饰绝不应该成为一种奢侈。 ①当时一家有名气的饭馆。 ②坦塔罗斯,希腊神话中的吕狄亚王,因触怒众神,被罚站在河中,上有果枝。低头喝水则河水下退,抬头吃果则果枝上升。此处喻追求风雅而不可得者。 许多人,甚至包括一批有思想、有教养、有高尚心灵的人,始终找不到步行服装与乘车服装的交叉点!…… 在巴黎,观察家或者行家走在街上和林荫大道上,见到那些天才的女人,心中的欢喜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些女人将自己的姓氏、血统、财产融合到对服装的意识中,肉眼凡胎的人从她们身上什么也看不出来,而艺术家和正在散步的上流人士,则觉得她们简直就是一首首诗。衣服的色彩与线条搭配得天衣无缝,梳装打扮达到了极至,透露出聪明的女仆有一双灵巧的手。女性的巨大魅力之所以能与普通散步者的身分奇妙地融为一体,是因为她们早已反复试验过乘车出行所允许的大胆装束。只有那些视乘坐豪华马车为家常便饭的角色,才懂得步行时应该如何着装。 感谢巴黎这些迷人的天仙,她们叫我们想出了下面两条公理: 四十六 无论女人壮胆干什么事,都以车马为通行证。 四十七 步行人必须同偏见斗争。 进而又有下面一句格言,这条格言要解决的首先是缺乏诗意的步行人的装束问题: 四十八 刻意追求效果与杂乱无章一样,属于低级趣味。 另外,布律迈尔在这方面留下了一句无与伦比的格言,由于全英格兰都欣然赞同,因此它便成了一条定律: 四十九 如果别人留心看你,你的衣装肯定不对头,你肯定是穿得太好,或者太死板,或者太考究。 照这句不朽的名言,每一个行人走在路上都不应该招摇,他的高明之处在于既一般,又特殊,多数人漠然视之,同类人却能够发现他。缪拉①曾经被称为弗朗柯尼王②,由此大家可以想一想上流社会对穿衣过分考究的人态度有多么严厉。缪拉变得连傻瓜都不如。过分考究是一大恶习,比不修边幅还严重。下面这句格言无疑会使爱虚荣的女人不寒而栗: 五十 超越时尚,就会成为笑柄。 ①缪拉(1767—1815),拿破仑手下名将,法国元帅,曾被封为那不勒斯王。 ②安东尼·弗朗柯尼(1738—1836),系法国著名马戏演员,所创办的马戏团在帝国时期享有盛誉。缪拉获弗朗柯尼王的称号,一则由于他骑术高明,二则由于过分讲究穿戴。 还有一个最严重的错误需要我们纠正。虚假的经验使得不习惯思考与观察的人把这个错误当成了真理。不过在这里,我们只打算斩钉截铁并且不多加评论地宣布我们的终审裁决,进一步的讨论则留给趣味高雅的妇女和沙龙哲学家们去做。 五十一 服装好比涂料,不论何物都被衬托得更加鲜明。发明服装不是为了掩饰身体的缺陷,而是为了充分展示身体的优点。 由此自然得出下列结论: 五十二 超越自然与时尚的要求或希望,而借服装加以遮盖、掩饰、突出、夸大的东西,无不被判定为卑劣。 因此,一种时尚,倘以谎言为目标,从本质上讲必定昙花一现,而且必定是低级趣味的。 上述诸项原则产生于一种精确的法学,植根于细致的观察,求助于对男人和女人自尊心的严格度量。照这些原则,很清楚,丑陋的,畸形的,佝偻的,跛足的女人当然应该用优雅的举止来缩小身体的缺陷,但是倘若她们以为这样可以引发别人的幻觉,哪怕是以为引发极小的幻觉,那她们就算不得女人。德·拉瓦利埃小姐①是个跛子,但是跛得有风度。许多佝偻的人都懂得用精神力量,用心灵感情瑰丽的色彩弥补缺陷。谁知道到什么时候女人才能够明白,一个缺陷会给她们无尽的裨益!……完美的男人或者完美的女人是彻底一无所有的人。 ①德·拉瓦利埃小姐(1644—1710),路易十四的宠姬,失宠后当了加尔默罗会修女。 我们用一句格言来总结适用于一切国家的这些基本思想,这句格言无需加以评论: 五十三 破碎是不幸,污点乃罪恶。 [罗芃/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