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魂断山崖 [book_author]松本清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02149 [book_dec]本书是松本清张的四个中短篇推理,〈魂断山崖〉〈金池塘〉〈焰火挽歌〉〈凝视〉。卷款潜逃的年轻记者青塚以及来自温泉旅馆的女服务生阿菊携手到东京闯天下……他们的幸运很快降临了,尽管青塚主持的“新流”杂志连续赤字,却能迫使企业家市坂秀彦无限制的支持。然而,青塚的颟顸独裁、阿菊的粗鄙无知,这对奇妙的搭配却引起评论家冈本健夫的密切注意,尤其在一封对新流杂志封面提出疑问的信函出现之后。青塚与阿菊来自何处?他们与企业家市坂秀彦的暧昧关系,是如何发生的?这张由青塚提供的山景图封面,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吗?市坂是因此而受制于青塚?一连串的谜团、错综纷纭的人际关系,使好奇的冈本落入沉思…… [book_img]Z_10997.jpg [book_chapter]魂断山崖 [book_title]第一章 听到女人说话的声音,青塚站着把纸门拉开条缝,凑上一只眼睛探视。 这指月馆前面流过一道小河,河上架着小桥。前门客人用的桥宽大,边门的则狭窄。渡过这狭窄的小桥、穿过车道,在田间小路边走边谈话的是指月馆的女服务生们。穿着家居服的四个人排成一行而走。每天下午一点半,她们必到山上采山菜。山菜是做为晚餐之用的。走在最后面,穿枣红色短衫配黑色长裤的是阿菊。 田里的麦子已开始成熟,民艺爱好者可能喜欢的压着石头的丝拍皮屋顶的房屋十五、六幢聚在一起。麦田那一边是桑田。再过去又是麦田。但延伸不远,因为一下子就碰到山壁了。 山襞很多,从近景来说时,绿色的杂木山两座山峰重叠着。其对面是杉树与桧树林。这树林极深,颜色呈黑,山峰左右合抱如谷,山本身却是分开的。然后正面的远景是中央有山坳的青色山,当地人因其形状而称之为二子山,是到处可见的平凡山容。附近各山则以相当复杂的组合,高高耸立着。近景的杂木山陡急的斜面开着红色的杜鹃花。 一会儿,指月馆的女服务生们从桑田之间的小路踏上山路。阿菊仍走在行列的最后面。除了她们以外,没有其他的人。云遮着太阳流动,因此山林上面出现斑纹。 青塚一郎关上纸门,躺在泛黄的榻榻米上面。这时是五月中旬,但山国的空气薄寒。大约二十分钟后,以散步的样子离开旅馆吧,他想。阿菊走在女服务生们的最后面是有企图的,因为到某一个地点时,她就要和其他的人分开,单独等候青塚的到来。 去采山菜的女孩子们都怕孤单,尽量和同伴聚在一起。只有阿菊不喜欢,找到好地点就和同伴分开单独到那边去。她是这温泉旅馆比较老资格的人,才可以这样独断。 虽然如此也是怪异,山菜丰富的地方,其他的人要跟着她去采摘她都不肯。而她独自去的地点却是女人不敢单独进入的密林。因此,每一个人都觉得一定另有原因。 可能整个旅馆的人都知道了,青塚仰卧着抽烟,一面这样想。女服务生们看我的眼光和以前不同,而且从经理的脸色也可以看出来。 这里叫做上山温泉,是在从中央线的M站坐巴士一个钟头,往木曾谷去的地方。旅馆只有五家,水温而不热,冬天不用说,现在也非烧不能洗。不过,近来好奇的人很多,所以这山中温泉也还满热闹的。四个女服务生全部出去采山菜也是为了这样。 ——青塚一郎是挪用了公家的钱逃来的男人,他在那家货运公司任职以前,在北陆某地方报担任了六年的记者。由于和董事的情妇发生关系,被发现,不得不离开该报,到邻县,谋得货运公司经理课的工作。第三年,挪用了公司的钱。因为交上吧女,不知不觉间挪用了五十万圆,被公司查获,只得逃走。逃走时还顺便偷走了二十万圆。因为没有一些钱在身上,要逃也逃不掉。小地方的货运公司,一定会报警捉拿。原想直接到大阪或东京去,却担心大都市的警讯较快,便从盐尻换车,到中央线的M站下车。在月台看到海报,知道有上山温泉这个地方,灵机一动,马上到这里来。 住进指月馆也是偶然,本来只想逗留三、四天而已,现在却已过了两周。一方面是觉得换另外一家也差不多,另方面是与阿菊发生了关系。 阿菊从开头就是负责他房间的女服务生,年龄应该已过三十。后来问她,才知道比他大两岁,是三十三岁。体型矮胖,不过,皮肤白皙。笑起来露出粉红色牙龈是她的缺点,但面貌不难看略肥厚的眼皮和小眼睛也有几分吸引力。 第三天晚上阿菊来铺床时试探了一下,她说有同伴的眼睛,晚上不方便。因为同睡一房,不容易溜出来。但清晨倒可以。她是早班,以收拾房间为理由,可以在七点左右的时候来。 青塚认为她是找藉口逃避,但仍在半期待的情况下等到翌晨。果然阿菊在七点悄悄打开纸门进来。 她宽衣解带,剩下白色内衣,滑入青塚身边。内衣是换了刚洗净的。白色的胸部高耸。 阿菊说,她于五年前和丈夫离婚,有一个孩子,由婆婆抚养。有过这一段生活经验,使得她在这清晨仍能轻易地接受青塚。她从开头就忘了害羞。 据说是离婚后马上到这指月馆来工作,所以这五年来阿菊不可能没有男女关系发生。温泉旅馆的女服务生和客人幽会是司空见惯的事,有的是金钱交易,有的并不是。事实上现在青塚一开口,阿菊就来了。不过,青塚从阿菊的行为觉得她在这方面的关系,可能中断很久了。 旅馆的女服务生隔日轮流早班和晚班,惧于同伴的眼睛,阿菊晚上不能到青塚的房间来,但隔日早上七点就来。她一到就立刻脱下衣服,把热烘烘的身体贴近他,而且愈来愈大胆。 在一起的时间大约四十分钟而已,总不能一直躲着其他的早班女服务生。四十分钟短促,阿菊尽量把握着时间。 青塚给阿菊五千圆,但知道她的目的不在金钱。她的身体矮胖,肌肤白皙柔软,蕴藏着无限的精力。 预定逗留四、五天,变成了十天的时候,阿菊提议在山上约会。她说要到山上采山菜,在那里见面的时间比较长。间隔一天四十分钟的清晨幽会,阿菊感到不满足。 青塚于两点左右以散步的姿态离开旅馆,依照阿菊的指示踏上山路。斜坡陡急,让人感到气喘难受。一边是茂密的杂木林,另一边是崖壁。路愈上去,山谷愈深,最深的山谷约达十五公尺。这边是被杂木和杂草掩蔽的斜面,那边则是裸露的断崖。绝壁下面散落着大石,这边的山路蜿蜒曲折。 不知在第几个转角的地方出现阿菊向他招手,注视着他,露出牙龈笑着。青塚被引进树林里面,阿菊把装山菜的笼子放在旁边,躺在草上。草叶的芳香弥漫四周,在野地里阿菊热情奔放。青塚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气氛,同样克制不住昂奋。 阿菊是没有教养的女人,她出生于这个县的南部,只念到小学毕业。她的前夫也是农民。不过,她懂得人情世故,旅馆女服务生的工作使她增长见识。因为是单身,薪水小费等都储蓄起来,似乎小有积蓄。阿菊对青塚倾心,并不要求他的钱。同时也认为不会被他挖走她的积蓄吧。 阿菊早上不能来的日子,改在山林中幽会。青塚无法拒绝阿菊,每天无所事事,自然精力过剩。温泉旅馆有年轻夫妇投宿,也有中年男人带着生意女人来,这煽动了他的心。 深夜青塚下楼去洗澡,听到隔壁女用澡堂女服务生们热闹的谈话声。其中阿菊的笑声特别高,听起来那是充满得到“男人”的女人满足的声音。 青塚感到不愉快,如果不是因为挪用公司的钱被追究,也不会躲到这山间的温泉来,更不会和温泉旅馆的女服务生搭上。即使有,顶多是一两晚逢场作戏罢了。然而,因为有弱点,不能随便到别处去,只得暂时留在这里。说到弱点,抗拒不了阿菊的肉体也是一种弱点。留在这里就不能自制。然而,年纪较大,和旅馆女服务生的身分都使青塚产生屈辱感,使他自卑。 不过,在指月馆之间是没有办法的。上山温泉既没有为钱卖身的艺妓,也没有按摩女。要从城里叫来则太远。他并无意就这样和阿菊生活下去。顶多只是再盘桓半个月。约会的次数增加,阿菊的爱情也加深,但她总不至于阻止男人离开旅馆吧?就算男人弃她而去,她也不至于追踪男人吧?青塚尽量不去想以后的事,决定暂时沉浸在这不痛快的欢乐中——这天是五月十日。 [book_title]第二章 仰卧着吸的香烟烟灰掉落咽喉,青塚便趁机坐起来。这是阿菊和女伴们往山上的桑田走后,约莫二十分的时候。 青塚穿着旅馆的和服,拖着杉木屐出门。这是不让人认为他要上山的穿着。然而,经理仍约略知道,微笑着目送他。他避开经理的眼光,从大路右转然后进入麦田,从村庄后面绕过去。 踏上常走的山路。木屐走起来吃力,和服裙摆绊着脚,于是他把后衣襟掖在腰带上。陡急的斜坡弯曲,山愈来愈深。另外一边的山谷沉入底下,对面的断崖崖肌粗犷,黄莺在啼叫,菜花蛇从前面的路爬过去,草已长得很长。 阿菊在老地方出现,这幽会已变成理直气壮,不必再展现笑容。一只手挽着篮子,另一只捉住青塚的衣袖,一起进入林中狭窄的横路,地点也是固定的,四边树木环绕的草地上面。 在幽会之间。青塚不住地觉得被人看见了。烧炭的人会上山来,伐木者也会来,所以总是紧张不安,但现在已经安心了,他已习惯于这种有野趣的幽会。 两人在一起过了一个钟头,然后阿菊穿上黑色长裤,彼此拍落对方身上的草,草是缠在肩头和背部。阿菊枣红的衣服背上染着绿色的草汁。 两人走到路上,直接下去就到山麓的桑田,但阿菊必须采满整篮的山菜,不得不与他分开。阿菊发现的地方还长着许多山菜,这是其他女伴们不知道的地方。否则的话就不能缩短采山菜的时间来幽会了。 来到分手的地方,阿菊站着眺望山谷那边说: “那种地方也有人在走。” 青塚也朝那边探视。 阿菊说那种地方,原来是一个男人从山谷底下往那边陡急的斜面,手抓着灌木攀登上去。崖壁露出灰色的岩肌,但近山麓的地方被低矮的树和杂草掩蔽着。最高的断崖上面一片醒目的新绿杂木林,一直连接到中腹的杉树林。 在灌木之间穿梭攀登的男人穿着黑色毛衣,和鼠灰色长裤,同色鸭舌帽。从这边看去是背影,加上距离远,分不清是青年或中年。在眺望之间,那男人继续攀登着,但看得出动作不熟练,却又好像很忙碌的样子。 从对方的样子看来,好像是曾沿着相同的斜面下到谷底,然后再攀登上来。或是从山脚走到谷底,然后从谷底攀登斜面的感觉。无论如何,谷底是没有人需要去的地方,连一条小路都没有。阿菊说那种地方,并不纯粹指灌木斜面而说。 到底要做什么?或预备做什么?青塚想,这当中,那男人已到了斜面上方,消失于树林中。 “好奇怪的人。”(阿菊目送着说。)“好像不是这附近的人。”青塚说。 “也许是投宿哪一家旅馆的客人。” 上山温泉的旅馆包括指月馆在内,只有五家,所以外来的客人阿菊多半知道。 “到那下面去做什么?”阿菊看着谷底说。 事实上确实是没有用的地方,谷底只有矮木、杂草和落石而已。 “投宿的客人为消磨时间而去的吧?” 青塚只能解释为那是旅客无聊的行为而已。 不过,他们两人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趣。阿菊带着满足感,往沼泽方面去采山菜,青塚扫兴地下山。旅馆的木屐下山比上山轻松得多。 感到有些疲乏,便在路上坐下来。天气很好,抽了两根香烟,心不在焉地想着今后的事。自己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害他挥霍金钱的女人早已远离,想回头又担心警察,如果去东京或大阪,恐怕也逃不出刑警的眼睛。不如干脆留在这山中旅馆找份差事,和阿菊两人共同工作。不过,这里也不见得安全,而且最重要的是无意长期在此生活,三十一岁,还有希望。虽然只是地方报纸,但记者的经验使他对前途仍充满野心。 约莫坐了半小时,觉得有些渴睡而站起来,准备举步往山麓的通道走去时,又把脚停下来。 青塚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这山路下面衔接村路的地方。发现这个男人就是刚才攀登斜面那戴鸭舌帽,穿黑色毛衣的人时,青塚闪身躲在树后。原本不想躲藏,但刚想到警察,所以一时间本能地躲起来。 从他的位置来说,鸭舌帽男人朝着山路下面站着。他似乎四周张望着,第一次看到时,由于距离远,看不清他的面貌,现在距离大约二十公尺而已,看得清清楚楚。是个瘦男人。大约四十六、七岁,鼻梁高耸,面颊略陷,容貌还颇端正。因为戴着帽子,发型不清楚,不过,也许更老些也说不定。戴上帽子时,男人看起来比较年轻。 这男人一度仰头看这边的山路,因此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面目。是个高尚的绅士。到底是从都市到温泉来渡假的。 那男人仰头看这边,可能是考虑登上山路到这里来,但又马上改变了主意,从左边走去,消失于树木背后。 在那男人走后,青塚走下来,到那男人站立的地方,停脚张望他的背影,看到黑色毛衣已经走到山麓与桑田之间的路了。 那男人是这上山温泉的旅客吗?刚才阿菊说没有看过这个人,但如果是昨夜新到,住宿别家旅馆的客人,她当然不知道。在这么想之间,那男人已从桑田那边的路转弯不见了……事情只是这样而已,所以当时青塚并不感到怀疑。 青塚对鸭舌帽产生怀疑的是第二天。而且可能因为在泛黄的榻榻米上闲得无聊,瞪着天花板吞云吐雾时,忽然想起来的。 那男人到底在那里做什么?—— 如果是新来的温泉客,不可能到山谷去乱走。尽管这里没有什么值得参观的地方,但也未免太奇特。况且看起来是个正正派派的中年绅士。 起初想到也许是植物学者,但忙碌地登上斜坡的样子看来却似乎不像,手中连一枝草叶都没有拿着。如果要解释为没有找到想要的植物,他的行动却未免怪异。他给人的感觉是一度从斜坡下到山谷,然后重新上来。 ——他是在山谷里寻找什么吧? 想到这里,青塚忽然产生了好奇。这也是由于闲得无聊而来的,他特地脱下和服,换上运动衫和长裤。要到那个地方去,穿木屐不方便。 少有地脱下旅馆的和服后,他特地向好奇地看看他的经理借用拐杖,朝桑田那边的小路而走。今天不是与阿菊约会的日子,让经理看见也不必紧张。说到阿菊,等一下她也会和其他女服务生去采山菜吧? [book_title]第三章 青塚改变方向,往山谷那边走去,需要走好长一段路才会到达山谷入口。 山谷入口被长草掩蔽着,一边是树木茂密的斜坡,左边由裸露的岩石崖壁开始,愈进去崖壁愈高,直到山谷尽头。山谷内成弯曲状,从路面看不见正面,渐渐进去才渐渐展现崖面。从路的入口到崖壁尽头大约一千五百公尺,中部相当深。 青塚以旅馆的拐杖敲着草进入里面,一会儿就看见了昨天的男人攀登的斜坡。停脚看时,斜坡上头正是和阿菊一起看到男人的地点。 青塚抓着灌木,慢慢走下斜坡。那一带没有任何变化。便又往里面走。谷底宽广,一片杂草,青塚没有目标地想走到尽头再折回来。 片刻后,来到草中滚落着大石头的崖壁正面下边。到处有落石。从入口处渐渐拢高的断崖,到这里已达十五公尺之高,崖上杂木林嫩叶翠绿。 走在落石之间的青塚看到有一处杂草倾倒不起,而且是断续的,好像倒地的草经过一段时间后又挺起来的感觉。 把这倾倒的草与戴鸭舌帽男人的行为连结起来是很自然的事。从这斜坡攀登上去的男人,一定和这些草有关。因为明显地可以看出这是最近加诸这些草的人为痕迹。 青塚穿梭于大小落石之间,这时他看到在一颗相当大的落石下有一些黑黑的东西闪闪发光。 他窥探了一下,原来是小型相机碎片撒满草地。相机一定是用力摔的,否则不会碎成这个样子。机体分裂成两半。里盖脱落,透镜破碎飞散,其他部份也都分散于草丛间。 青塚拾起碎片,但毫无用处,便又放回地下。这时发现了另一样东西。趋前一看,是从相机掉出来的底片。大约有一半的长度从暗盒中掉出来,离开卷轴卷着草,变成黑色。 青塚把底片拾起来,未拍摄的部份似乎还留在暗盒内。他把底片塞入口袋,抬头看看高耸的崖上。相机摔得稀烂的原因,一定是从崖上面掉落下来的关系。 这时,他又看到两三公尺前面的草上覆盖着土,就在那颗大落石旁边而已。他以拐杖拨了一下土,发现土下面染成紫红色。那是血迹干涸以后的颜色。 青塚倒抽一口气,看着紫红色的尘土,接着又以拐杖深深挖下去。不过,土只是薄薄一层覆在草上,下面并没有血的原貌,出现的是染成同色的草而已。 看到这里,青塚已经明白了。这些土是为了不让人看见草上的血迹而覆盖的。显然的,这是人为的。 青塚把倾倒的草和这些草连接起来。踌躇一阵之后,好奇心战胜了他,决定延着倾倒的草探个究竟。初夏明亮的太阳使他胆大。 那是在断崖左侧边端,但看上去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也不觉得有什么怪异现象,只是静谧的谷底罢了。 不过,青塚看到了崖下有个类似横穴的洼地,这洼地前面放着两颗小落石,彷佛做为阻挡似的。弯下腰探视两石之间黑暗的洞内。 开头什么都看不清楚,眼睛习惯后,模糊看见白色短棒之类的东西,把眼睛凑近穴口,仔细一看才知道白色短棒原来是人的脚。 青塚好像叫出了声音,发现周围没有人才对自己的声音感到害怕,拼命往回走。 上面有人在叫唤他的名字,事后很久才发现那是阿菊的叫唤声。 “你,你……在那里做什么?”阿菊接着问,她仍穿着那枣红色衣服,站在斜坡上的路边。 “哦。”青塚这时才清醒过来似的,向阿菊招招手。 “什么事?”阿菊远远地问。 青塚惊魂未定,只一个劲的招手,说不出话来。 “什么事嘛,奇怪。” 阿菊说,你上来再说好了,但青塚站着不动,阿菊只好屈服,从那里不能走下斜坡,非绕远路不可。 阿菊的身影一度消失,过了一阵子才从山谷口踏着杂草出现。与平时一样,一只手挽着要装山菜的篮子,矮小的个子不慌不忙地走进来,一张圆脸迎着头顶上的阳光,平板如纸。青塚朝她走过去。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她嘻嘻笑着,想必是会错了意。 “有人被杀死了。”青塚反而以失去昂奋的声音说。 “有人被杀死……啊?在那里?”阿菊吃惊地盯着青塚脸上问。 “那边。”他指着背后的崖壁回答。 “胡说!” “真的,去看就知道。” 阿菊没有回答,但表情突然改变。她大概也想起昨天攀登这斜坡的男人,所以说要去看看。 青塚带阿菊到横穴的入口,让她看穴内。她注视了片刻。 “哎呀,是真的。”她睁大眯着的眼睛说,“脚朝着这边哩。” “不过,也许是在那里睡觉。”阿菊说了这句不自然的话,青塚便把在旁边草上覆着土的血迹之事告诉她。 “用土把血掩盖起来,所以死亡的地点一定是在那里,草上也有拖拉的痕迹。” 阿菊的胆量很大,也许是青塚在场的关系,她说她要去看看。 青塚也恢复了精神,半以向导的姿势带领她,以拐杖挖开土,让她看染了血的地方。 “是真的。” 阿菊低头看了一会儿,接着抬头仰望断崖上面,上下比较地看了一阵子。 “啊,我知道了。”她叫道:“大概是从崖上面被推下来的,然后凶手再来掩埋这里的血迹,并且把尸体拖入横穴里面,草倾倒就是这个原因。” 青塚也明白了相机破碎的原因了。 阿菊转动眼睛四处张望,独自往前走了五、六步,然后叫唤他。 “喏,你过来瞧瞧,岩角削掉一角。” 青塚走过去,一块并不大的落石出现磨损的痕迹,只有这一角没有尘埃,好像被磨过一样光亮。 “可能是从悬崖上面掉下来的人,头撞到这落石死掉的,凶手随后下来把血削落。” 这样前后一连接,青塚眼前出现了完整的一幕故事,他感到背脊发冷。 “遇害的是女人。”阿菊突然说。 “你怎么知道?” “洞中的脚是白色的……而且如果凶手是那个男人的话,被杀害的一定是女人。这里是温泉区啊!” 阿菊的话有道理。 “必须去报案,一定是昨天攀登斜坡的那个男人杀害的,然后又把尸体拖入洞中藏起来。”阿菊立刻说。 “唔,是非报案不可。”青塚不加思索地说,但离开现场后,马上想起自己的立场。“最好不要报案。” “咦?为什么?” “对我不方便。” 阿菊忽然默默闪着小眼睛注视他。 “不要误会,我和这杀人案无关。原因以后再告诉你,反正以我目前的身分不方便和警察打交道。” 阿菊点点头。 “看样子果然和我的想像一样。” “你想像什么?” “我认为你不是光明正大的人。因为一个强壮的青年不可能无所事事地闲在温泉旅馆。” “你有这种看法,我也没有办法。但我要声明,我没有杀人,也没有抢劫或欺诈。我另外有别的原因,所以这件事不要去报案。我们不报,总会有别人发现而去报吧。”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 青塚和阿菊并肩而行,不让她发现地悄悄拿出口袋里的底片丢弃在草丛里。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带着的好,免得引起怀疑。底片在草中风吹雨打,不久就会腐烂吧。 [book_title]第四章 到东京以后,青塚和阿菊仍时常说,那件事太不可思议了。那是半年前看见的,彷佛白天的梦幻一般。 青塚带着阿菊到东京来,靠着从货运公司偷出来的那二十万圆,租了一间低廉公寓同居。青塚因为有报社的工作经验,因而谋得了印刷厂的校对职务。阿菊则在浅草一家烤鸟店做女服务生,这也是得力于温泉旅馆女服务的经历。 校对工作是上夜班,深夜才回公寓,烤鸟店也是晚上作生意,所以刚好。阿菊早上出门的时间也很晚,青塚同样不早。两人谈话的时间有时在晚餐时,有时是早上还在床上的时候。 “现在想起来好像做梦一样,分不清那是不是真的?”阿菊摇着到东京以后长胖的面孔说。 “可是,真的是看到了。不是一个人看到,是两个人同时看到的,所以不会错。”青塚理所当然地说着。 他们不能不这样说,因为证据只有两人的四只眼睛,已经过了半年时间,不免觉得有点靠不住了。 “可是,如果那是真的,就应该有人发现而去报案。我们在那件事后,足足一个月没有离开温泉区啊。”阿菊的小眼睛望着远处说。 “一个月内还没有人发现吧?我们离开上山温泉后,不晓得变成怎样?” “可是,后来报纸也没有刊出来。” “这里的报纸是没有刊登,但当地的报纸在这半年当中也许刊登过。” “如果刊过,富子信里应该会提起。” “喂,你怎么还和富子通信?” “不必担心,你只是多用了公司少许的钱而已,警察不会找你的,也许公司根本没有报警,内部解决了,不是吗?到目前为止,不是没有动静吗?假使因为我和富子通信,变成线索的话,警察早就来把你带走了。” “还是不能太放心。”青塚虽然这样说,却也觉得阿菊说的不错,他的身边从没有感觉到警察的眼光。 “那时候你太担心这件事,所以没有把发现尸体的事告诉警察,其实满可以报警的。” “不要说傻话,当时和现在不同,谁都知道当时和警察打交道的话,只有招致危险而已。” “当时因为你那样害怕警察,我以为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后来听你说,才知道不过如此而已,真是可笑。” “你这个人没有神经。” 青塚虽然这样说,仍觉得她可能确实胆子大得多。刚到东京时在浅草的料理店工作也是一点不在意,甚至得到的小费也不比老资格的服务生少。 青塚最后终于甩不掉她,说起来是因为她的粘着力太大。当然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自己的秘密泄漏的关系。一个人的弱点掌握在对方手中时,反而会增加亲密感。她不放开他也是有私心的,她同样不愿意老是留在深山中的温泉旅馆,因而紧抓着青塚不放。而且到了大都会以后运气将更坏也说不定。 不过,青塚的第一次幸运降临了。那是个小小的幸运。 有一天,青塚从报纸的广告上看到招考记者的消息。那是业界刊物,叫做“料理界通信”,主要是报导饭店、餐馆、料理店等的吃的种种艺术,和流行方向,以及经营方针。办公室是在一幢小建筑内,而且编辑部只有一间。 青塚有记者的经验,所以坦白说出来。如果考虑采用,可能会向他的老主管打听他的事,然后接下来可能就揭露了他挪用货运公司公款的事。不过,还是决定孤注一掷。假使运气不好,不但不被采用,说不定警察还会找上门来。 然而,那是多余的操心,正如阿菊说的那样。第二天就接到被录取的通知了。 薪水很少,小印刷厂的校对工作待遇反而好。不过,在地方报做过的他,知道这类业界刊登物好处相当多,记者兼拉广告,而这种广告有时几乎成为一种恐吓行为,都是以钱为目的。 事实上社长就言明广告费的几成由招揽者回扣,回扣才是老记者们的主要收入,薪水反而是做为补助而已。 不过,也有人讨厌这种作风,因而辞职,所以记者变成人手不足。对社长来说,撰文记者反倒不重要,赚取广告费的记者多雇几个也无妨。 就职当天晚上,青塚先请教阿菊。她虽然是山中温泉旅馆的女服务生,但经营方面也多少了解一些,应该可以做为参考。 阿菊讲了一些乡下温泉旅馆的逃税方法、待客秘诀等,似乎也可以做为都市料理店的借镜。 开头青塚只采访拉面店之类的小餐馆,摸清要领以后,渐渐改为探访较大的餐馆和饮食店。饭店则还敬而远之。 不过,胆量渐大以后就鼓起勇气进入豪华高级餐馆了。当然只是采访而已,还要一番磨练才敢拉广告。 有些采访对象听说是“料理界通信”就敬而远之,有些则冷嘲热讽。由此可见此刊物是以广告为目的的。不过,任何生意都有其弱点,有的因为害怕这弱点带来“后患”,而让他进入办公室的内室,或“社长室”。 青塚写的都是奉承的文章,开头绝口不提广告,只一味的称赞。主编对这种文章从不说第二句话,因为他早就明白这种巴结文章不久就会变成金钱。 大约两个月后,青塚开始留意一家叫做“思梅”的餐馆。“思梅”的总店在赤坂,都内分布七、八家分店,采连锁式经营的餐馆,生意十分兴隆。 而且“思梅”还经营保龄球馆,在最繁华区拥有两家,据说,最近“思梅”连锁店的发展是靠保龄球馆这边的盈余做为资本的。社长叫做市坂秀彦,是个五十岁光景的人。 听说市坂是关西的人,他的经营手腕震惊了业界。当然毁谤他的人也不少,说他不是日本人,说股东是放高利贷者等等。不过,他的店设计独特,不同于一般店的风格,极具吸引力这一点则是谁也不可否定的。市坂确实是个擅长构想的人,他的理念充分运用于菜单上面。也有人说,市坂原本是关西的西餐厅厨师,他本人并不否认。 青塚曾数度去过位于赤坂的“思梅”总店,但不曾见过市坂社长。因为连锁店分散于各地,他必须巡视各分店,而且也常到外地出差。不过,能够采访“思梅”就已经是莫大的收获了。因为“思梅”是业界刊物所争取的对象。 大约三周之后,青塚就捕捉了市坂社长本人了。这对青塚而言,等于捕捉了幸运。 [book_title]第五章 青塚无法忘记和市坂秀彦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在不宽大的社长室见到市坂社长时,青塚觉得市坂那张长面孔似曾相识,额头微秃,但头发梳理整齐,鼻梁高耸,面颊凹陷,想像中西餐店的老板是满身脂肪的胖子,因此青塚颇感意外,同时对那端正的面貌产生了本能的敬畏。 市坂答应给青塚记者十分钟的采访时间,他的口音确实夹着关西腔,声调柔软安静。 社长室的光线只有一边,所以市坂面孔随着移动而明暗变化,这使得他凹凸分明的面孔在各种角度出现立体感。面颊略微凹陷这一点勾起了青塚某些记忆。 奇怪?这一张面孔我确实在那里看过,青塚思忖。忽然在光亮中捕捉的面孔角度,加强了他的这种想法。不过,这是在他离开“思梅”总店,走到附近地下铁楼梯时才恍然发现的。 对了,正好和现在要下梯子的位置差不多,往下俯视,看到那男人,把市坂的秃额拿鸭舌帽盖起来的话,不就是在上山温泉的山路看见的那个穿着黑毛衣、鼠灰色长裤的中年绅士吗?不错,当时鸭舌帽男人似乎踌躇了一下,在考虑要往那边走的样子,因而忽然抬头看看山路这边,当时那张面孔不是和现在这张一模一样吗? 对,是这个位置,青塚停脚站在地下铁楼梯注视着下面。在下面的月台走动的人们,正和他躲在树后看见的那男人的位置相同—— 听完青塚的话后,阿菊说: “弄错了吧?” 阿菊从烤鸟店回来,正在吃店里带回来的剩菜。 “我想是没有错。当然我不敢断言绝对是同一个人。” 阿菊以手指抓着骨头啃着肉说: “试探看看怎样?” “没有方法试探,总不能直接问他,当时那个人是你吧?” “即使是他,他也不会承认。”阿菊丢掉鸟骨说,“我告诉你,”她拿纸擦擦嘴巴,继续说:“我们在崖下发现隐藏的尸体后,第二天,我悄悄到下川温泉去,向那边的旅馆打听消息。” 下川温泉是在青塚与阿菊一块儿上去的那座山的对面。正确地说,是斜斜横过山下去的那一边。上山温泉这边人说下川温泉时,都是指山那边。 “结果发现下川的川田旅馆在我们发现尸体的前一天晚上,住一对四十七、八岁的男人,和二十七、八岁的女人,这两人第二天,就是当天午饭后出去散步。据说,女的带着照相机。” 青塚想起落石下面破碎的相机。 “那男人的衣着也是你看过的那鸭舌帽、黑毛衣、鼠灰色长裤?” “没有错,正是这样。” “那女伴呢?” “没有回旅馆。据男人说,他们到上山温泉的时候,碰到女方的朋友,对方邀她今夜住在那边,所以他回来替她拿行李过去,就结了帐,离开了。行李其实只是一个皮箱而已。”阿菊说着,独自昂奋起来。 “旅馆登记什么名字?” “两人都没有登记。旅馆方面为了逃税,只住一两夜的旅客往往不登记。他们就是其中之一。” 这对那男人是幸运。 “那时候因为你害怕警察追踪,我只打听了一下就回来,否则的话,一定向警察报案了。” 发现尸体时,青塚阻止阿菊报案,那时候他确实强烈地害怕受到牵连。 从阿菊的话中已经可以确定下川温泉的川田旅馆投宿的那对男女,就是命案现场的主角。相机的残骸与阿菊的话完全一致。 “你请两三天假,悄悄到上山温泉去看看怎样?”阿菊提议。 “干什么?” “这还用说吗?假使证明没有错的话……” “现在才报案反而奇怪。” “不是啦,既然这个人是大餐馆的老板,一定很有钱。听说,近来保龄球馆很赚钱哩。”阿菊说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青塚脸上。 三月中旬的一天,青塚戴着无边帽,和深色墨镜,在上山温泉的巴士站下车。他除了肩头挂着相机以外,没有带其他行李,从东京坐夜车来,不打算在这里过夜,仍然要坐夜车回去。 他扫了一眼指月馆,从前面走过去。没有看见那常露出神秘的微笑目送他出去散步的经理,女服务生富子在入口里面茫然看着行人,但似乎没有发现他。 青塚走过麦田之间的小路,又经过桑田到山脚。离开不到一年,却也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地方,阿菊和其他女服务生结伴采山菜的记忆历历在目,彷佛她将要从前面走过来似的。 他不能决定要先到山谷去,或到山崖上面去。本来是山谷那边比较重要,必须看看那横穴,确认一下尸体还在不在,但只是想像尸体腐烂的情景就感到恶心欲吐。他决定把这讨厌的事留在后面,先到崖上去。于是他踏上了充满回忆的山路。 终于走到了山谷深处的崖上。以前不曾来过这里,现在站在这断崖上面俯视,发现崖壁又深又陡,几乎令人眼睛发黑。杂草之间散落着石头,这些落石之一沾着从这里跌落的女人血迹。削除血迹的石头,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 到这里来才知道,朝山谷入口眺望时,是连接一片盆地,可以看见那一边的山。若非到这上面来,不知道这种景色。 青塚已经了解那一对男女站在这里的原因了。女的带着相机,虽然不知道相机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但显然是女人要以此背景给男人照相。可能就在这时候,男人突然把她推落山谷。 他这样想,但接着又订正这想法。如果是这样,那就是男人背对着断崖,站在崖边。女人因为要替他拍照,必须站在相反的位置,那应该是安全的。被推落的反而是男人才对。 但事实上被推落的是女人。所以无论如何非得是女的拿着相机站在断崖的边端不可。男的是在相反的安全的地方。 青塚想到这样,转身眺望断崖的相反方向。杂木林从那里中断,清楚地出现高高耸立的二子山。 这座山从前青塚从指月馆的二楼眺望过,只是由于位置的关系,从旅馆房间看见的山被杂木林阻扰,只看见山顶的部份,以为是座矮小不起眼的山,但从这里眺望时,二子山的形状完全不一样了。 从“V”字型的杂木林之间出现的二子山看起来极像绘画式的构图。 意外的是杂木林之间有一条小径,消失于对面。下川温泉就在那个方向。换句话说,从下川温泉沿着山路可以到这里来。所以投宿下川温泉的川田旅馆那对男女,才会想到这里来,以这里的风景为背景拍纪念照吧。那么,当然男的就背对着二子山站在距崖边较远的安全位置,拍照的女人则背朝断崖,而且站在靠近悬崖边缘的地方。这样的话,男的可以突然走近女的,出其不意地推她,既然她站在崖缘,仰身坠落十五公尺的谷底是很容易的事。 女的坠落山谷,男的在上面俯视,然后沿着崖边走,崖壁逐渐低矮,然后到了灌木与杂草丛生的斜坡时就匍匐着下去。抵达谷底,走到女人死亡的地方。拖着尸体,经过草地,藏入横穴内。落石上面附着的血迹利用小石削除,草上的血则覆上沙土。最后又从斜坡急急攀登上来逃走。相机因为已经粉碎,多半就撒下不管吧!—— 恰像以前阿菊站在崖下想像女人的死亡一样,青塚更加确切地完成这想像。 说到确切,那男人到崖上后,没有走回原来的山林小径,而从青塚预备下去的路前面横过,又穿过桑田而去的理由现在也知道了。男人不喜欢单独从原来的路走回去,一方面害怕和女人来时被人看见,而更害怕的是单独折返时恐怕挥不掉被他杀害的女人幻影。走不同的路避免不安。 到第二次看到那男人之前,青塚在路上休息了半小时。这半小时可能是那男人登上斜坡,改变主意,蜿蜒绕着斜坡上方到山谷入口所需要的时间吧? 青塚按照想像,沿着崖边往下走。因为没有路,不时被树木或灌木阻挡着,费了许多时间才到达山谷入口,这足足需要半小时,他知道自己的想像愈来愈正确了。 抵达山谷入口后,接下去就得采取最后行动了。看看横穴,确认尸体是否还在。环视了一下,偶尔传来鸟啼声,看不见人影。静得彷佛可以听见地底的声音,已转弱的阳光照射着这荒凉的场所。 他走到横穴附近,穴口放置着落石,与那时候一样,丝毫没有改变。也许尸体仍然没有被人发现,如果有人发现,警察来取走尸体的话,塞在穴口的落石当然就得搬开。既然原封不动,可见被杀害的女人尸体仍然脚朝着这边躺在那里。 不过,如今想必已经腐烂,只剩骨骼了吧?从去年五月十日以来,已经过了将近一年了。 青塚的脚无法再向前移动,他鼓不起勇气,决定就这样转身离去。这时,他忽然想起底片的事。对了,记得是丢在这附近。他在草叶间寻找,果然在不远的地方找到。草长得很长,因而没有被人发现。由此可见这里是人迹罕到的地方,尸体还留在横穴内的原因也在此吧。 他拾起底片,金属性的卷轴已生锈,露出外面的底片也腐烂了。在卷轴内的底片当然是尚未拍的,带回去也不能成为证据。拍过的部份则已曝光,毫无用处了。不过,他仍以手帕包起来,收入口袋,恰像和阿菊在一起走的时候那样。 青塚退回山谷入口,但他重新想:我没有掌握任何证据,市坂秀彦到底有没有杀害女人还不知道。也就是说,不可能像阿菊所说的,去威胁市坂。 怎么办?青塚左右为难,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却空手而回,阿菊一定会生气。她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多少贪婪一些。 他终于想出了好主意,是否能成功,当然不知道。他不嫌麻烦地从谷底登上断崖上面,到那一对男女拍照的地点,取下背着的相机,背对着断崖站着。探视镜头,从杂木林分开的地方出现平凡的二子山。 青塚把一卷底片全部用来拍摄这里的风景,各种角度都摄入他的镜头。打算回东京后,拿到“思梅”的社长室,若无其事地展示,他要看看市坂秀彦的表情如何? 万一市坂秀彦故意隐藏他的反应,第二步就要设法弄到市坂的照片,拿到下川温泉的川田旅馆去指认。当然如果旅馆方面承认,市坂否认的话,也是无能为力,因为杀人案并没有存在。 [book_title]第六章 ——这事以后过了将近十个月。 青塚一郎的名字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成为铅字出现。市坂秀彦的名字与青塚同时并列着。这两个名字是刊登于一本叫做“新流”的新诞生综合杂志的封底。“新流”的厚度大约三百二十页,封面不是近来流行的照片,而是采用油画美人图。封面上角印着第七号,可见创刊已经七个月。该杂志陈列于书店前面,但从堆积的高度不减看来,不是销路好的杂志。事实上从进入书店的人拿起来看看目录就放回去的情形,可以知道并不太受到欢迎。 ——二月中旬,持着“新流编辑部中村忠吉”名片的一个青年,到位于世田谷的评论家兼随笔家冈本健夫家拜访。 冈本从前是文艺评论家,他那轻快的笔调,以及事事好奇的评论才能,颇受重视。由于好奇,评论的范围十分广泛,而且既评又写,经常忙碌不停。 叫做中村忠吉的年轻编辑会见头发花白的冈本健夫后,恭敬地递上新出版的三月号“新流”,请求冈本在二十日内为该杂志写一篇三十张稿纸的文章。 冈本拿起该杂志,摘下近视眼镜,翻开目录来看,露出不太欢迎的表情。因为执笔者都是一些没有名气的人,他以目前工作忙碌为藉口婉拒,表示改天有空时再说。 “我们了解您十分忙碌,但仍请您拨空为我们写一篇。”中村不放松地说:“总编命令我,非求到您赐稿不可。” “可是……”冈本再度拿起杂志,凑近眼前看负责的编辑姓名。“青塚一郎吗?” “是的,他下令一定要求到您答应。他是您的崇拜者,不,我也是……”中村慌忙加上他自己。 “谢谢。不过,目前我真的很忙……”冈本明知那是客套话,却不觉得讨厌,因而语气也稍稍软化。 “我们非常了解。可是,还是求您一定要帮忙。” 中村把垂在额上的头发掠上去,探出膝盖请求,他似乎已看出冈木的脸色有些变化。 “我们的杂志创刊没有多久,知道的人还不多,所以执笔者的名字也比较不响亮。因此,假使您能赐稿,您的大名将使杂志增加光彩,成为有份量的刊物。只要到刊登您执笔的文章,我们再向其他大作家求稿时,就不会被拒绝了。”中村热心地游说,说得面孔都胀红了。 “那里,我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冈本虽然这样说,心里仍多少有些自我陶醉。本来他也不是第一流的作家,但比起这杂志的执笔阵,他的名气是大多了。他想,如果能像这编辑所说的,由于我的文章而带动其他作家赐稿,倒可以答应写。由不太有名的出版社创办的新杂志,是不利条件之一,这使得他产生了侠义心理。 “二十日以内我赶不出来,晚一点的话,也许可以试试看。” 考虑的结果,冈本答应了。若再延后一期,就可以决定是不是真的要写。年轻的编辑满面感激,不住地鞠躬致谢,说他不必担心被总编辑责骂了。 冈本再一次翻开杂志来看,无论如何绝对称不上能吸引人的编辑。杂乱,没有焦点,许多地方有模仿其他杂志之嫌,主旨究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对了,好像在报纸上看过“新流”的广告,可见规模并不小。 “新流的社址在什么地方?” “赤坂附近,还很小,所以只租用两间办公室而已。” “社长市坂先生以前在那一家出版社?” “不,社长与出版社毫无关系,他对办杂志完全外行。” “外行人办杂志,胆量可真大。那么,是有钱人的消遣?” “虽然不能说消遣,但钱确实很多。所以这杂志即使连续五年赤字,也绝不会倒闭——这是总编辑说的。” “那太好了。有钱是企业方面赚钱?” “是的。”中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下面,“冈本先生,您知道‘思梅’西餐厅吗?” “思梅……啊,知道。新宿、池袋、涩谷,还有青山都有连锁店吧?因为店的外观和招牌是统一的,所以印象深刻。好像前几天也看过……对,在自由丘看到的。” “是的,本店在赤坂,其他各区都有连锁店。” “原来是思梅的社长,真想不到,西餐馆的老板办起综合杂志来。” “不仅西餐馆而已,还经营两家规模很大的保龄球馆。” “也经营保龄球馆?近来凡是经营保龄球馆都很赚钱啊。” “是的。不过,听说最近营业额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反正是有钱人。这个人年轻时志愿成为作家或学者,但命运使他从事餐馆生意。现在为了完成年轻时候的愿望,因而办这份杂志?这是成功的企业家常有的现象。” “这一类的事,我从没有听说过。社长对于杂志的好坏,从来不加批评,也不提出要求。” “那倒是相当开明的社长。那么,会不会要求必需增加销路,或要赚钱等的话?” “什么都不说。” “原来如此,到底是在餐馆和保龄球馆赚到钜款的人,只不过一份杂志的赤字,并不放在眼里。如果是一般人,恐怕非削减编辑费用不可哩。” “编辑费不但不削减,反而增加。啊,对了,您的稿费将会特别高。” “谢谢……那么,总编辑也让你们自由发挥吧?这位总编辑是从那一家杂志社挖过来的名总编?” “不,他没编杂志的经验,听说以前在北陆那边的报社做事。” “记者吗?”冈本有些失望。听说是地方报纸,他就知道杂志不吸引人的关键了。这个人到东京来编杂志,当然编不出体面的东西。 “青塚总编辑这个人还年轻吗?” “听说是三十三岁。” “杂志的编辑愈年轻愈好,年纪一大,感觉就迟钝了。” 不过,再度翻阅这本杂志时,无论如何不能说是感觉敏锐的编辑。只是既然出资者相当富裕,决心今后五年不惜血本。那么,这当中大概会渐渐改变,青塚也会有好的表现吧。才半年多,要下判断还嫌太早。 中村谢了又谢,高高兴兴地告辞了。从他的样子看来,总编辑的命令达成,使他无比的兴奋。似乎能不触怒总编辑,比获得冈本答应写稿还让他安心。 过了几天,在一次聚会中,冈本问一位朋友: “喂,你知道‘新流’这个杂志吗?” “啊,‘新流’?知道一点。”这位朋友对出版界颇为熟悉。 “也去向你邀稿了?” “来过,所以给他们写了一期。稿费是比别的地方略高,但杂志本身不太体面,事实上销路也并不好。不过,他们的社长是那有名的西餐厅连锁店‘思梅’的经营者,所以即使连续亏本五年也不要紧。总编辑据说是个独裁者。” “你到底知道的多。老实说,他们也来向我邀过稿,我有点拿不定主意,还不能决定要不要写,那年轻的编辑和你一样,说他们的总编辑很独裁。” “好像很有来头,连社长也对他另眼看待。不过,这话只是在这里对你一个人说的,青塚这个人向社长索取钜额编辑费,可是不大用在杂志编辑上。换句话说,都放进他自己的口袋里。” “原来是这种人?那我要拒绝给稿。” 冈本虽然这样说,但他又好奇心大发,认为可以写一期,藉此多了解一些关于青塚的事。 “既然是这种贪污的人,一定玩得很厉害。” “可是没有,好像是相当守本份的男人。” “哩,那么是把钱储存起来?” “好像是青塚有个非常能干的太太,她控制着丈夫的钱,也禁止他玩女人。据传说是青塚刮入私囊的钱都被太太没收,储蓄起来,他这位太太以前在浅草一带的烤鸟店担任女服务生。” “那一定是个漂亮的女人,所以丈夫才会怕太太。” “差得远哩。我是没有看过,但听说又矮又胖,像猪一样白,面貌也不好看。不过,相当精明能干。据说,看起来年纪比丈夫大,好像老得多。” “听说,丈夫比较疼爱年纪大的太太。不过,奇怪,青塚怎么会这样被控制得牢牢的?做总编辑的时候专横,恐怕是被太太压制,要发泄郁闷情绪的关系。唔,我倒想看看这个人是怎样的人物。” 不过,次日冈本交了二十张稿纸的文章给中村时,青塚总编辑却不露脸。 “我想和总编辑见一次面。”冈本说。 “是,过几天会专程到您府上去拜访。”中村鞠躬说。 “总编辑仍然很严吗?” “是的,相当严格。” “但老实说,杂志的销路并不好吧?” “不错,几乎是停滞状态。” “那么,总编辑再独裁,在社长面前也不光彩吧?既然编辑费用索取那么多,这种情形总不能一直持续下去吧?” “您真清楚。”中村看着冈本脸上说。 “不,我也是听说的。” “对,最近总编辑脾气很坏,因为好像是社长对经费问题表示不满。” “那是一定的,杂志已经发行了将近一年,社长再外行也多少了解一点了,当然不能没有限制地出资。” “而且好像保龄球方面的生意也大不如前了,因为竞争对手不断地增加,这大概也是社长拿不出钱来的原因。总编辑发了一堆牢骚,说非想办法不可。其实不管怎样,反正编辑费用轮不到我们手中,所以和我们毫不相干。” 中村吐着烟圈说。 [book_title]第七章 四月中旬,冈本收到邮差送来的五月号“新流”。 看到封面时,冈本“咦”了一声。以往每一期“新流”的封面都是由画家画出的女人面孔图,这一期却改为风景,近景是杂木林,形成“V”字型,其间出现山峦。 多无聊的封面,冈本想。构图本身十分平凡,第一,杂木林之间出现的山的形状就极其平凡,那是到处可见的山,整个图看起来就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实在不明白特地将美女图改为风景的原因何在。图一角的签名是白井,那是冈本认识的画家。 白井为什么会画这种作品?了解白井画风的冈本感到奇怪,这与白井向来作画的主题全然不同。也许白井是推辞不掉,勉强接受,因而才画出这种作品? 收到这杂志后过了一周,“新流”的中村来访。 “冈本先生,您的大作风评太好了。因此,总编辑让我来请求您,下期再继续捧我们的场,赐我们原稿,拜托拜托,冈本先生。” 中村与上回同样恭敬地邀稿。 “让我考虑考虑。”冈本回答。 上回是第一次邀稿,冈本相当用心的执笔。因为多少有些要胜过其他执笔者的心理。刊出后得到某种程度的反应,不能说没有满足感。 “不,冈本先生,请不要这样说,您务必要答应。总编辑吩咐过,一定要邀得您的大作。您如果拒绝,总编辑一定会大发脾气,责怪我。” “青塚这位总编辑仍是老样子?” “是的,愈来愈独裁了。” “不过,这一期的封面是什么意思?好像很无聊吧?” “是吗?” “难道你不觉得吗?” “总编辑的意思是说,以往都是美女图,所以想革新一下。” “这个构想一点没有从那张图中表现出来。我认识白井君,这张图简直不像他的作品。” “不晓得是不是这个原因,下一期又要换回原来的美女图了。” “什么?风景图只用一期?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编辑方针摇摆不定。是不是全凭青塚这个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本人倒很努力的在做。老实说,我们并不赞成那风景图,但因为这一期的效果不好,就立刻恢复美女图是不智之举,所以表示反对,但总编辑不是肯接受别人意见的人。” 谈着青塚的事,冈本想起有一次听说的关于青塚太太的传闻,便问中村,中村不但没有否定,而且说: “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总编辑会被这样的太太控制得服服贴贴的,总编辑的收入好像全部交给太太,他自己连零用钱都只有一点点,所以从来没有请过我们。” “那真过分。那么,青塚君对女人没有兴趣吗?” “不,我想大有兴趣,只是怕太太不敢出手而已。因为太太年纪比他大,而且并不漂亮,总编辑不可能不被别的女人吸引。事实上,他也喜欢女人。” 这是男人至上的冈本无法了解的事。 各人的生活方式不同,但青塚的情形似乎有些让人无法了解。只是人各有所好,别人认为他的太太不美,说不定人家夫妇自有夫妇缘。 “说的也是。”中村忽然想起地说:“对了,最近市坂社长好像又给总编辑一笔钜额编辑费的样子。因此,近来总编辑的情绪特别好。金钱上的事,我们向来不过问,但凭态度就可以看出来。” “嗬,一旦缩紧的钱袋绳现在又松开了?是不是餐馆或保龄球馆的生意重新兴隆了?” “不可能兴隆得这么快吧?尤其是保龄球馆方面的经营,好像相当艰困的样子。因为投资大资本,设备更进步的保龄球馆逐渐的在增加。” “那不是奇怪吗?既然景气不好,为什么会增加编辑费?看样子青塚这个人相当会向社长挖钱。” “可能。不过,钱从来不用在编辑方面,所以对我们毫无益处。” “太不应该了,这种情形社长知道吗?” “好像知道,看样子有人直接告诉过社长。但社长照样一点不干涉,所以大概当做不知道吧。”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冈木想。 其后在一次聚会席上,冈本遇见白井。 “我看到你为‘新流’杂志画的封面图了。”冈本不客气地说:“那是你失败的作品吧?因为是那种杂志,你就马马虎虎的画?” “你看到了?”白井低着头抓抓长发。 “对。老实说,这个杂志我也写过一期。” “本来我是不愿意画的,因为那是总编辑自己来要求的,所以效果更差。” “叫做青塚的总编辑吗?难道指定要画那种山吗?” “对方拿照片来的。”白井皱着眉头说。 “照片?……那么平凡的山景照片?” “对啊,带了五、六张那座山的照片来,要我从其中挑一张出来画,不过付了加倍的费用,所以没有办法,只好画了。” “我也这样猜想。这照片是那里的风景?” “我也问了,但对方不愿意坦白说出来。不过,那种风景日本到处可见。” “‘新流’的封面以往都是美女图,听说下期开始又要恢复美女图了。” “真的?看样子我的画风评很不好。” ——遇见白井后过了两天,冈本收到九州寄来的一封长信,寄信人的名字叫做野崎千枝子。冈本不认识这个名字。 “请原谅我冒昧的写这封信,我是因为在‘新流’这本杂志上看到先生的大名,所以才决定写这封信的。我时常拜读先生的大作,这是我给先生写信的原因,但这封信却与先生的芳作无关……” 咦?这是什么意思?冈本在心中打着问号,但再看下去,他就被信的内容吸引住了。 “我写这封信的目的,是要向先生请教一件事。如果先生愿意把信看完,给我答覆,我会感激不尽。事情是关于‘新流’五月号的封面,相信先生也已经看过,是一张山景图,这张山景图引起了我极大的关心。 “在这里我必须先说明一下我的家庭,我有一位今年由公务员退休的父亲,和母亲,以及比我大六岁,在一家公司任职的姊姊。姊姊叫做野崎滨江。姊姊于两年前的五月八日黄昏离开家里,至今消息杳然。当时姊姊二十七岁,未婚,在公司任职。 “离家时,姊姊没有详细说明去处。她带着小型皮箱一只,和照相机,向公司请假,预定旅行四夜五天。姊姊爱好旅行,那一年的年假时也出去旅行过,回来后说她到四国各地绕了一圈。这三、四年来,姊姊常常独自出去旅行,没有固定的目的地,随兴之所至而起。五月那次出门后,至今下落不明。 “写到这里,令人想到的是姊姊的恋爱情形。姊姊自从多年前恋爱的对象去世以来,就不再谈恋爱。姊姊失踪后,我们各方面打听的结果,仍然打听不出真相。 “姊姊失踪后,我们也曾报警寻找,但始终没有消息。不过,姊姊于前年过年到四国旅行时,拍回来的山景照片尚存在。那是到处可见,极其平凡的山景,我觉得并不值得拍摄,姊姊却很细心地把它贴在相簿上。 “根据我的直觉,姊姊的失踪和这些照片似乎有关连。当然这是没有证据的——反正因为是姊姊说她在四国拍摄的,所以我把它复印后,拿到四国交通公社、铁道管理局、各地的观光课去查询,但都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山景。因为那座山本身就平凡,加上杂木林也没有特色。因此,毫无线索可寻。 “后来我开始想,也许这座山不在四国,而是在别的地方。因为除了这座山以外,没有一张足以表示四国景色的照片。年假旅行回来后,姊姊说她是到四国旅行,但我认为也许是到别的地方。因此,我改向全国的交通、观光机构查问,但结果仍然相同。不是著名的山,所以没有人知道。 “不过,这次年假旅行回来后,姊姊发生了变化。有时显得非常开朗,有时却若有所思,这是姊姊唯一与从前不同的地方。我们曾向姊姊的公司询问过,姊姊办公桌的抽屉里虽然有一些寄到公司的私人函件,但都是认识的人,与姊姊的失踪不相干。 “由于这样,我们对于姊姊的失踪已经毫无蛛丝马迹可查,正当我们绝望之际,忽然在书店看到‘新流’五月号的封面。先生想必已猜到,这封面的山景与姊姊相簿所贴的照片一模一样,我惊讶的程度可以想像而知。 “我把杂志买回来,拿出照片来与封面比较,山的形状丝毫不差。画与照片的角度略有不同,但中央凹入的部份,以及两边垄起的棱线,都一模一样。 “我踌躇起来,告诉自己这种形状的山日本到处都有,所以只是碰巧画了相同的山景做为封面罢了。不过,加上山下展开的杂木林,使我忍不住想要探究这张图到底是根据什么而画的?假使是画家凭着想像而画,当然没有话说,只好死了这条心。 “本来我想询问‘新流’编辑部,但不知怎么有些害怕。到底怕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突然觉得似乎隐藏着可怕的秘密。我又想直接询问画家,但目录只有画家大名,没有住址。因此,毅然决然写给‘新流’执笔者之一的先生,也许先生可以若无其事地向编辑部或画家打听。不过,我郑重的请求先生,我写信请教的事,以及关于姊姊的事,务必绝对保密。在先生百忙中来打扰,实非得已,敬请原谅。不论这张图是画家的想像画,或确有其他,如果知道盼赐告。” 看完这封信后,冈本落入沉思。 白井说起,这张封面图是青塚总编辑拿照片去让他画的,但青塚没有说出地点。 这确实奇怪,青塚为什么不说出照片的地点?把地点告诉画家,应该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难道说,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冈本想起了中村说过的奇怪事实。“新流”向来采用女人的面孔做封面,这一期突然改用山景。而山景也只限于这一期,下期起又要恢复原先的美女图。为什么山景图只限于这一期。 开头冈本归罪于总编辑的方针不固定,如果因为杂志的销路不好而改变封面,将美人图改为风景图,那就应该连续采用几期风景封面。只用一期就改变,未免太奇怪。再说,青塚总编辑独裁到样样事都可以一意孤行,也太不自然了。 接着,冈本又从中村的话中,发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由于杂志连续赤字,市坂社长想要缩减编辑费用,但最近却反而增加经费。这是因为封面采用那张山景图的关系吧?如果是这样,那么可以认为这张图对市坂的心理产生了某种影响。据说,青塚因市坂不肯多投资而发牢骚,说不定青塚是为了让市坂多拿出钱来而以那山景做为杂志的封面。 山景图一定隐藏着秘密,冈本想。这秘密也许关系着写信来的那位野崎千枝子的姊姊滨江失踪的秘密。 假使画与照片是同一座山,那么地点就是野崎滨江前年年假时去过,五月八日又去的地方。滨江把照片贴在相簿上,却不告诉妹妹地点。前年年假时,滨江在那里发生了某种事,她忘不了这件事,所以五月八日再度到那里去。滨江说她去的地方是四国,这是谎言。她不惜说谎,可见那里对她非常重要,而且不能告诉人的地方。五月八日滨江第二次去时,在那里一定发生了事。 这事与青塚有关系。不,应该是与市坂秀彦有关系。青塚掌握了市坂的弱点,因而让市坂出资办杂志,任意而为吧?青塚发挥独裁总编的霸道,把编辑费用纳入私囊,以及市坂一言不发的原因都可以得到解释。 不,还有,冈本想。市坂开始不愿意拿钱出来,是因为保龄球馆的生意不景气。可是,封面改为山景后,市坂又立刻给杂志投入钜款。景气转坏的生意人怎么会突然拿出钱来投资?这不是很奇怪吗?…… 好奇心极强的冈本第二天打电话给“新流社”,把中村请到家里来。 [book_title]第八章 两周后,冈本给野崎千枝子回了一封信,前面省略不说,内容如下: “……由于这样,封面那座山所在地,与市坂和青塚都有关系。因此决定先从青塚开始调查。我手边没有线索,所以把部份内容向新流社的中村编辑透露,平时对青塚总编辑抱着不满的他,立刻答应协助。据说,青塚出身北陆,但不知道详细地点。倒是青塚的太太阿菊这个人,年纪比青塚大,人又不漂亮,却能牢牢绑住青塚,我认为必有原因。因此,我让中村君直接询问阿菊来东京以前住在何处? “中村君不知如何着手才好?因为平时与总编辑的太太并不熟。碰巧两三天后,青塚忘了带东西来,命中村君代他跑腿。于是,中村君趁机大拍阿菊马屁,说了许多恭维话。阿菊因此情绪良好地请他入座,招待茶点。中村君不着边际地问东问西,但一会儿阿菊似乎就起了疑心,中村君认为不妙,打算就此告辞。就在这时候银行员来访,阿菊出去接待。不知是存款或提款,反正需要花一些时间的样子。 “中村忽然看见柱子上的信件袋插着好几封信,他一面留意着玄关那边的动静,一面鼓起胆量查看那些信件,于是发现一封‘长野县△△郡上山温泉指月馆平田富子’写给阿菊的信。中村知道这里是多山的地方,便迅速地把这封信藏入衣袋。这封信是明信片,内容只是普通的寒暄,说上山温泉和两年前一样,没有变化,问候青塚先生等等。不过,由此可知阿菊与青塚两年前在长野县的上山温泉,阿菊是指月馆的女服务生。因为阿菊在浅草的烤鸟店做过女服务生。把这封信偷回来是中村君的大收获。 “我让中村君请假,偕同他由新宿站出发。除非有详细地图,否则找不到上山温泉,那是在中央线M站南方二十公里的地方,附近还有一个温泉,叫做下川温泉。 “我们抵达M站,改坐巴士到上山温泉。一下车就看到指月馆在巴士站正对面。门前有一条水流清澈的小河。其他还有三、四家古老的旅馆。这里是盆地。 “从下车我们就环视周围的山峦,但找不到‘那座山’。虽然有杉树、杂木等山林,但这是到处可见的树林。 “然而,当我们被带入指月馆二楼,打开面对巴士路的纸门时,大吃一惊。正面看见的不就是‘那座山’的山顶吗?不论是中央凹陷的部份,或两边山丘般垄起的形状,莫不和白井画伯所画,做为新流五月号封面的山一模一样。而这座山是日本到处可见,十分平凡的山。我和中村君吸着气注视着。 “这时女服务生进来,我们问她那座山的名称。她说那座山没有特殊名称,但大家都叫它二子山。不过,封面画的山更高,可以看到山腹一带,但这里只看见山顶而已,而且杂木林的形状也不同。由此可知青塚提供白井画伯作画的照片,是从更高的地方拍摄的。 “给阿菊写信的平田富子是这家旅馆的服务生。这时已到午餐时间,端来的是山菜,而且是新鲜的。我们指名请富子来,问她阿菊的事。富子说阿菊两年前在这里工作,并且反问我们为什么知道阿菊。我们便说在浅草的烤鸟店认识,听说以前在这家旅馆做过事。富子眼睛看着餐桌上的山菜,说以前常和阿菊去采山菜。她指着从纸门间可以眺望的正面的矮山斜坡告诉我们说,在那里采撷。 “看到富子已经谈得很融洽,便向她提起青塚。富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没有想到我们连青塚也认识。她说青塚是投宿这旅馆时与阿菊认识的,两人常常白天在山上约会,阿菊到山上采山菜时,总是独自走另外一条山路。她笑着说:我们其实都知道她是为了和青塚先生约会。 “富子对市坂的名字则毫无记忆。 “我和中村君照着富子的指示,登上阿菊以采山菜为藉口而与青塚约会的山路。这条路一边是山谷和断崖,谷底杂草茂密,落石到处可见。 “我们走了许多路,最后走到断崖最高处,大约十五、六公尺高的崖顶。在这里看见的,正是白井所画的封面图实景。二子山与V字型山林真正存在于我们面前。 “现在已经毫无疑问,可以确定青塚是站在这里,朝着这座山的风景拍摄照片的。而且市坂也来过这里,但对他而言,这里是倒霉的记忆。因为青塚以象征这里的二子山做为杂志封面,他就立刻以编辑费为名而掏出钱来。也就是说,青塚威胁了市坂。 “从令姊滨江小姐的相簿贴着二子山的照片看来,可以知道她也来过这里。第一次是两年前的年假时,爱好旅行的她,独自来到这附近的下川温泉。她在那里结识了市坂,发生了恋情吧。令姊回家后说她到四国方面去,是为了不让家人知道她的秘密。 “那年五月八日令姊再度随兴之所至而旅行,其实是事先说与市坂约好,到记忆美好的山中温泉。他们的约会必是利用通信,我想市坂是把信寄到令姊办公室。她的办公桌内只有熟人的信件,想来市坂的信她早已消灭了。 “令姊和市坂一起投宿下川温泉的消息是怎样知道的,等一下再说。由于没有他们投宿上山温泉的痕迹,便转向下川温泉打听。而在川田旅馆发现有一对可能是他们的男女,于五月九日住了一夜,第二天两人出去散步后,回旅馆的只有男人而已。中村君询问男人的长相,证明确贵是市坂。而且旅馆方面又说,这对男女在那年过年时,分别来投宿,各自住在不同的房间。第二次,即五月再来时,是一起来,并且同住一个房间。 “五月十日,令姊和市坂从下川温泉经过山路到断崖上面。根据我的想像,过年时,令姊单独来到这里,在这里认识了同样单独出来散步的市坂。也就是说,那是他们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所以令姊要以二子山为背景,替市坂拍照。令姊喜欢摄影,一心一意只想寻找最好的角度,不小心从断崖边缘坠落下去。十五、六公尺的高度,而且下面到处是石头。多半是立刻死亡。我想,市坂并没有杀意,因为他没有谋杀的理由。 “不过,他发现滨江小姐死亡而大惊失色。他有妻有子,是在东京经营西餐馆连锁店和保龄球馆的企业家。如果警察来了,是否会相信是过失致死不得而知,也许会认为他是抱着杀意,约她出来,把她从崖上推落而予以逮捕。那么,他的社会地位就毁掉了。因此,市坂从崖上下去,把尸体藏起来吧。 “我的推测至此,唯尚不知道青塚在这件事中是扮演那一种角色?只有一点可以确定的,他是处于‘目击者’的立场。我们在那里的推测,很快就有一半得到了证实。中村君到谷底查看后,站在横穴前面叫唤我。我们发现穴内躺着一具骨骸,胸朝着穴口。 “——现在,市坂和青塚都被带离东京,到这乡下警署来接受侦讯了,你也快来吧!” [book_chapter]金池塘 [book_title]第一章 凡是企业委托信用调查所或私家侦探的个人身分调查报告书,与有外遇或挥金如土之类的品性调查不同,内容多半是枯燥无味的。企业委托调查的对象,以经营者不喜欢的职员,和预定聘用的新人品性为多。后者所委托的目的清楚,但其他的委托者都不表明其目的,只是委托调查而已。可能为了避免让调查者产生不必要的先入观念,以便获得客观的资料吧。 调查报告书也同样是以枯燥无味的词句连接而成的。事实上即使外遇的调查报告也不过例如:“△日午后△点△△分,△△△先生在△△站前面与△△小姐会合,共乘计程车到△△温泉旅馆。守候至△点△△分,两人仍不出来,调查员便结束今天的跟踪。”由于调查对象是外遇,枯燥的文字反而引发丰富的想像力。但平凡的人品调查报告书那千遍一律的文章,则单调到令人哈息的程度。 笠井平太郎就是出现于这种单调枯燥的调查报告书上面的人。A信用调查所接受某电机产业的委托,调查笠井平太郎,提出以下几项要点: 一、本社已对此被调查人加以注目,但对此人人品不详。二、被调查人目前在S县D汽车产业服务,但不知本人对现职是否满意?三、是否有别的公司挖角?四、如果条件优厚,他是否肯跳槽?五、经历、家族内容、交友情形等。 ——仅凭这几项要点,一望而知委托人对笠井平太郎加以“注目”,就是有意挖角。换言之,调查的目的已间接表现出来。 笠井平太郎这个人究竟拥有怎样的经历,他的性格如何,从调查员在现地蒐集资料,大约一周后提交委托人的调查报告书就可以一目了然。那等于是对整个人的描写。以平淡的字句,分门别类,一项项记述,没有不必要的形容,所以反而表现出写实性。 然而,写实性是最乏味的。第一,笠井平太郎是个乏味的男人,记述他的报告书的文体本身就枯燥乏味,所以要引用这文章来介绍他这个人物并不合适。不过,由于是老牌调查所调查出来的内容,所以能够信任。 笠井平太郎满三十五岁(做此调查时),其学历洋洋洒洒颇为可观:东京某大学理学部数学科毕业,同大学理学部研究所入学,同研究所退学,同大学工学部精密工学科三年级插班入学,而于二十七岁毕业,学业成绩非常优秀。 毕业那年即进入东京都内M光学工业株式会社任职。这是第一流的相机工业会社。 遗憾的是调查报告书内没有记载笠井平太郎大学时代的动态。可能调查员是以学校方面提供的“学业优秀”为满足,而没有向同级同学打听其他方面的消息。不过,在M光学任职期的情形倒记述详细。 刚进入公司时,笠井平太郎充分表现了新人的意欲和斗志,他是在学期间接受推荐而应征该公司的,在进入该公司前一年的暑假,他到该公司实习。工厂位于中部空气清澈的高原。在实习期间,他对透镜设计发生兴趣,因而决心正式进入该公司。写毕业论文时,也活用了实习的经验,以“透镜的设计与测定”为主题。 进入该公司后,笠井平太郎马上被分派于技术部光学课的研究部门,担任透镜的设计工作。他的脸色白得该说是苍白,身材瘦高,整齐得几乎神经质的头发,长面孔上面戴着黑框眼镜,高耸的鼻梁,以及薄薄的嘴唇,给人一副智慧的印象。加上柔和的溜肩膀,看起来是位无可挑剔的青年技师。工厂的女性员工比男性多,她们毫不客气的对他送秋波、吹口哨,也有的少女热情地仰慕着他,但笠井平太郎对这些诱惑从不屑一顾。 他进入公司当时,M光学引入在此之前未曾尝试的电脑。那是中继式电算机,以现在看来是十分初步性的技术。但他利用它制作工作计划,推进技术。该公司采用二人制,所以除他以外尚有一位同事,他们将透镜设计的技术开发提前了将近六个月,因此,公司方面器重他们的能力。 三个月的试用期结束之后,M光学让笠井平太郎写一篇对该公司的感想,这篇感想的内容如下: “我的大学除我以外,另外有一位同学A,于去年夏天参加实习。他到B光学去应征,在面谈时,主考官详细询问他在M光学的实习内容和印象。据说,他的答覆含糊,不肯说清楚。不过,透镜设计是光学工业会社最需要保密的部份,因此,我认为让学生来实习是危险的事。” 这一点对公司方面是颇为中肯的忠告。此外他又这样写: “普通大学毕业的人,和像我这样,又在研究所钻研两年的人,待遇上没有太大的差别是不合理的。此外,在东京总公司服务的人,和在这乡下的工厂工作的技术人员没有给予地域上差别的补贴费也是不公平的。例如美国,对于员工的学历就相当重现。本公司的待遇,显然的轻现了学历。透镜的制作仰仗工匠灵感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靠精密的头脑和机器而生产,所以对技术者的待遇依然视同工匠是不合理的。” 这是公司方面颇有同感的批评,但让首脑们困惑的是他进入公司才四个月,尚属新人而已。况且他的文章直言不讳,字句激烈。 不过,公司方面器重笠井平太郎的才能,认为这是初入社会,尚不懂世故的青年宣泄的文章,期待他会渐渐改变,渐渐圆滑。 然而,笠井平太郎不但以文字向上级陈述待遇上的不满,而且不停地向同事们诉说。这些话当然间接的传入人事课和干部们的耳中。同期进入公司的技术部门职员之中,只有他表示不平,其他的人毫不抗议,因此使他格外引人注目。 与他不同的大学,但学历相同,同时进入公司,且被分派于同一单位的水间隆吉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他虽然同意笠井平太郎所主张的待遇上的不满,但从未像笠井那样,表示过他的不满。这一方面可能是水间隆吉对笠井平太郎多少抱着劣等感的关系。水间个子矮,面孔有棱角,与潇洒的笠井比起来要逊色得多。再说,他在研究所的成绩也赶不上笠井——当然是不同的大学研究所——进入公司后所表现的技术也比笠井差一些。事实上在公司水间的份量次于笠井。因此,他在心理上觉得不能与成绩优秀的笠井站在同等立场表示不满。他消极地赞成笠井的主张,但不能积极地主动声言。 笠井平太郎对于水间没有积极表示不满,似乎并不介意。对别人的动向漠不关心,只顾本身的利益这种性格,从这时候就已经表现出来了。 不过,笠井的不满虽然已传入干部耳中,但总不能对进入公司不久的他一个人特别待遇。况且当时的相机业界尚在不景气阶段,薪水全盘性的微薄。因此,笠井在公司的两年期间,始终处于不满的情况下。 当时住在公司独身宿舍的笠井平太郎并没有特别的爱好,他只是特别喜欢阅读向东京的外文书店订购的美国的技术书籍和技术杂志,这些书籍多半是有关电脑方面的知识,似乎从这时候起,笠井平太郎就对光学工业界感到失望,而在考虑转职。 笠井就是这样一个用功的人,他轻视周围的人沉迷于围棋、将棋,或登山、打高尔夫球等,他认为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因此,水间隆吉每逢假日就去钓鱼之举,笠井同样给予忠告。水间到这工厂来以前就爱好钓鱼,这里有大湖,也有小山湖,高山重叠,溪流很多。每逢假日,水间就钓许多鳟鱼回来,看到在宿舍阅读蟹形文字书籍的笠井,就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笑。水间不能放弃这钓鱼的爱好,致使他比笠井平太郎略逊一筹。 进入公司两年后,笠井平太郎不顾干部的挽留,坚持辞职。他是对光学工业不景气的前途丧失希望而辞职,事后回想,显然这是他的失算。因为一年后,业界开始活络,不久即迎接了空前的景气。 水间隆吉同样没有透视业界的能力,但他舍不得优秀的同事离开而挽留他。当然笠井不会因此而改变主意。这时水间询问笠井今后的动向,笠井告诉他,打算转入汽车产业,因为汽车产业将进入利用电脑的时代,他的技术将得以发挥。从他的口气听来,似乎在辞职前就先安排好新的工作了。 笠井以略呈蔑视的眼光看看没出息地耗在不景气的M光学的水间,离开了被美丽的湖泊与高山环绕的盆地小城。 [book_title]第二章 ——信用调查所对笠井平太郎所做的调查报告书中,记载着笠井进入S县的D汽车产业任职,两年后升为计算课电脑股长,又过了三年升为课长。 笠井平太郎对于电脑的知识出类拔萃,D汽车产业同样器重他的才能,因此他才如此顺利的步步高升。 不过,笠井的脾气与在M光学时一模一样。他时常使用“合理、不合理”这个字眼,他对一切事物的价值判断的区别用语不是“合理”就是“不合理”,其标准是美国式的科学化标准。对同事或部下他往往这样说: “你们为什么要热中于麻将?没有比这对人类更具毁灭性的游戏了,毫无知识,不会进步,一点也不健康。通宵达旦,所以会疲倦,疲倦当然影响第二天的工作。因此丧失主管、家人、朋友的信任。不论从那一方面来说,都是有害无益。首先,就浪费时间。在美国,时间比什么都重要。” 说的不错,句句都是道理。对笠井平太郎而言,理论第一,人情也非以理论的尺寸来衡量不可。这恰似面对着电脑。不论任何事,他绝不改变以具体的理论为优先的想法,他极端的尊重将理论具体化的行动。 笠井平太郎动不动就轻蔑地说“在日本是”“日本人是”,以此对照“在美国是”“美国人是”。他是电脑技术者,英语能力又强,听起来不至于觉得装模作样,但这话的内容却并不新颖,也不具特色,虽然如此,理论尽管平凡,仍容易听懂。只是缺乏说服力,也没有魄力。 不过,他是个坚持己见的人,一旦主张的理论绝不轻易收回,坚持到底。听的人往往拗不过他,心不由衷地向他妥协。但事情牵涉到公司的方针时,就不能这样了。居间说服他接受公司方针的人,往往会遭遇他的抵抗而左右为难。 “这是不合理的,在心情上虽然了解,但心情是日本独特的东西,有时是不合理的伪装。在美国绝不会强迫人接受不合理,因为从业员可以和上面彻底的讨论理论上的矛盾。如果下面的人一味的追随,该公司的事业绝不会有发展。”他这样批评。 对公司而言,笠井平太郎是个棘手的人物。对人的关系也是一样,他的道理特别多,使得和他接触的人感到拘束,对他敬而远之。他无意挽留要离开的人,因为那是不合理的行为,他不喜欢被人请客,也不请同事或属下,他排除一切没有理由的事。几乎没有人与他保持着私交,但他本人并不因此感到孤独或寂寞。理论上,持有这种感情是奇怪的。 表面上看来,他处于孤立状态,但他原本不喜欢侵入别人的领域,也不愿意让人进入他的范围内,虽然如此,他也不会以言行搅乱周围的气氛。他不是既成和平的搅乱者,但也不努力积极建立和平。对办公处的协调和融洽漠不关心,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虽然不是特别闭塞的性格,但认为工作以外的人际关系是不必要的。 “只要这个人优秀,自然就有需要他的地方。”笠井对部下这样说,这几乎是指他自己而言。他专心一意地磨练自己,不断地吸取工作上的知识。从这一点来说,他是非常努力的人。 不过,他的钻研是为他本身,并非为了公司的利益。因此,他充分利用自己的地位,以公司的设备来研究,热心于增加自己的能力。 笠井平太郎在升为D汽车产业的计算课电脑股长前不久结婚了。他不喜欢恋爱结婚,认为这是蕴藏不合理的心情主义,因此他选择相亲结婚。对方的父母是当地的财主和地主。新娘叫做房子,比他小十岁,只是乡下短大毕业而已,既没有才能,容貌也平凡。也就是说,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女性。 他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信心,所以不在乎妻子的父母在社会上的地位,而且也不在乎妻子是不出色的女人。目前他对于让岳父母负担生活费,和援助他的研究费用已感到心满意足。他自己的薪水并不交给妻子,留着自己花用。但因为全部花在书本上,他的妻子从不埋怨,甚至乐意协助他。 虽然如此,凡是认识笠井平太郎的人都对他的结婚感到奇怪,向来不与人交往,不会交际的他,竟然迈进人际关系中最繁琐的结婚关卡。 由于他的性格怪异,所以大家对他的婚姻抱着好奇,期待发生变化。但到最后的结果显现之前,毫无破绽,一点看不出徵兆。虽然如此,并不是说他爱着妻子,他对待妻子和对待别人相同,近乎漠不关心,也许这份平淡,反而保持了婚姻的顺畅。 正如他对妻子没有热情,对其他女人也毫无兴趣。似乎也可以说,他从不和别人去喝酒,所以不会遇到对女人发生兴趣的机会。 同样的,他对别人说话时态度冷静,有时候难免会与人争论,但绝不至于弄到感情昂奋,脸色也保持原来的苍白。这一点也是让上司感到头疼的地方。 “一张神经质的面孔,看起来不像强壮的样子,但事实上还算相当健康。显然对身体健康十分注意。” 信用调查所有关笠井平太郎的调查报告书这样记述。 “由于找不出私交好的人,所以品性方面不明确,但没有听到坏的批评。经常在忙碌中,不像一般薪水职员那样适当地利用闲暇。他和妻子之间尚未生育子女,但假日也未曾和妻子驾自用车到近郊兜风。他本人总是躲在书房,对高尔夫球也没有兴趣。” “在M光学工业时,以及在D汽车产业时,都被选为工会的执行委员,但他对工会的活动一点不感兴趣,什么事都不做。在D汽车产业时,待遇上的不满虽然照说不误,不过,没有成为执行部的议题。似乎是不喜欢与人争执,逃避与自己有关的麻烦发生。如果套用卑俗的说法,他是只要自己好就好,根本不管别人的感觉如何,彻底的利己主义者。” “据D汽车产业某中坚干部说,笠井平太郎担任课长的计算课是负责经营管理、生产工程、技术促进的电机计算,以及与这些有关的一切企划工作。虽然他在电脑理论方面的知识非常丰富,企划能力却在水准以下。由于这样,为了活用所设备的机器该具备的资料设计拙劣,无法真正透过电脑而工作。据这位干部说,这种倾向在笠井进入公司大约三年后就显现了。” “笠井平太郎成为计算课课长,拥有四十名部下,但他对于人事管理和职务却无法掌握。不是说他的能力不够,而是因为他本人漠不关心的缘故。他连管理这项该由他负责的职务都偷懒,对部下的管理更是一概不理。而且他频频向部下发泄他对公司的不满,这些话就由部下口中传到人事部。公司方面承认让笠井平太郎担任计算课长是人事上的失误,但又不能马上更换,因此感到很头疼。”调查报告书最后还有这样一段记载: “距今两个月前,笠井平太郎突然以私人的理由向公司提出辞呈。他本人是说,要到美国去研究电脑。但由于事情太突然,计算课员之中有人说是先知道留学的消息以后才知道辞职的消息。因此,传说也许他是被别的公司挖走。不过,据公司方面的调查,那是误传,已从外务省的旅券课和航空公司得到证实,确实到美国去了。关于赴美费用,也有人怀疑是预备聘用他的公司负担的,真相却不得而知。又有人猜测他到美国念两年书,回国后再待价而沽,决定进入那一家有力的公司,或到私立大学工学部担任讲师。滞留美国的费用,则确实是由他的太太房子的娘家全额支付的。然而,现在笠井平太郎究竟在美国何处?在那一所学校就读?则全然不知道。房子也说,丈夫赴美后,她只收到丈夫抵达洛杉矶的一张明信片而已。” 委托信用调查所进行这项调查的某电机产业,听说笠井平太郎对电脑十分内行,原本考虑挖角,但公司对他“注目”的时候,他已经到美国去了。 [book_title]第三章 调查所无法追踪笠井平太郎在美国的行为。因此,只得从别的方向追踪他其后的行为,以下就是调查结果。 笠井平太郎是以自己为中心,不能与他人协调,不关心别人的人,所以不论到何处都是孤立的。最初他到加州大学电气工学科旁听,他的志愿是电脑,但他认为在日本接受资格考试的手续麻烦,所以直接到美国来。事实上他是自尊心太强,怕考试不通过,被人耻笑。 抵达洛杉矶后,他并不去拜访当地的日本人或留学生打听消息,而是直接到日本领事馆,要求协助他办理听讲的手续。从不先拜访日侨,直接到领事馆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的优越意识。 领事馆告诉他如何办理,这当然不是领事馆范围内的事。听说,要念美国的大学,只要提示在日本的大学学业成绩就可以,他对这事颇具信心。然而,旁听生需要经过语言测验。笠井对于委员提出询问的简单英语(以对方言)也听不懂,说也说不好,因而不合格。美国比他所想像的“合理”。事实上不论在飞机中,或在洛杉矶街上,与美国人说话都无法沟通。 于是这才不得不拜访日本留学生,请教加州大学电气工学科的事,果然美国的电脑技术比日本进步得多,笠井的知识已经落伍了。 但他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弱点,不动声色地听着。然后对那留学生表示,加州大学的程度对他太浅易,所以他要到麻省理工去,因为听说那里的水准高得多。事实上,这时候笠井平太郎不但考虑放弃在美国的大学旁听,甚至对电脑知识的自信也大大的动摇起来。 笠井由西部到东部各地参观,最后在纽约的饭店落脚。钱方面因为向妻子的娘家“借”了两年的“留学费”,所以相当充足。 他想趁机到欧洲去看看,因而从纽约搭乘开往英国的邮轮。他打算还要回美国来,因为他对电脑的新知识尚不死心。回程预备搭飞机,去的时候坐船横渡大西洋。为了要好好享受一番而购买头等舱,价钱比飞机高得多。 在船上的六天时间,笠井平太郎捕捉了幸运。他与一位名叫香月须惠子的二十七岁女性坠入情网。须惠子虽然不漂亮,却是关西大建筑公司老板的女儿,她也是只身出国旅行。 像笠井平太郎这种缺乏妥协性的男人,在发生恋爱的前段让人发现容易接近是很奇怪的事,猜想是他在美国受到挫折,感到气馁所引起的影响。否则的话,向来他认为和女性交际与打麻将同样“浪费时间”。如果认为这时候他就有计划地接近香月须惠子,那就猜过头了。因为在豪华邮轮上面时,他还不知道她是大富翁的女儿。 香月须惠子深深被笠井平太郎吸引住了,虽然略嫌苍白,却有一张充满智慧的面孔,加上高高瘦瘦的个子,正是这位老小姐所喜欢的结婚对象。外国船的事务长吃饭时,总是把日本旅客凑成一桌,但头等舱的日本旅客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只有一对初老的夫妇,他们自然而然就亲近了。香月须惠子是出来做欧美建筑的“观察旅行”,当然只是纯旅游而已。 笠井平太郎吹嘘地说,他是到麻省理工学院研究电脑技术,目前利用假期旅行,并且不住地展示他的电脑常识。须惠子听得很佩服,这不仅是由于兴趣,和对自己所缺乏常识的好奇,同时内心似乎潜伏着某种思虑。 在南安普顿登陆,到伦敦盘桓两周,这当中也到爱尔兰的都柏林旅行。两人在同一家饭店住不同房间,除此以外行动一致。须惠子在语言方面比他流利,所以变成她在引导他。这时候她难免产生了近似母性爱的感情。 既然是“建筑视察”,就有必要参观北欧的建筑物,于是两人从伦敦飞往丹麦的哥本哈根。参观位于海峡的古城那夜,哈姆雷特的浪漫气氛感染了他们吧,两人之间保持的距离消失了。从哥本哈根饭店的第二夜起,两人就同宿一房了。 从斯德哥尔摩回到阿姆斯特丹,在海牙的海岸保养地的饭店住宿时,两人订下了婚约。她在伦敦的时候已经表明了身分,决定回国后要请父亲另外设立一处建筑分公司,将他的电脑技术导入建筑设计之中。所以结婚后,他就不是单纯的电脑技师,而是太太担任社长的新公司的总经理。 当然不容许重婚,笠井平太郎并非骗子,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所以早在大西洋的船上他就说过自己是有妇之夫。他现在向须惠子声明要和太太离婚。 “她会答应吗?”香月须惠子不放心地问。 “我想会。” “为什么?她又没有错,如果她不答应盖章,我们就永远不能结婚。这种例子太多了。” “我并不爱她,离开日本后,我只在抵达洛杉矶时寄过一张明信片给她而已,所以……” 所以,不见得房子肯答应离婚。不,房子不会答应离婚。娘家出钱让他到外国,他却要和在那里认识的女人结婚,房子当然不甘心,拒绝在离婚书上盖章。房子是柔顺的女人,但内心坚强,况且她深爱性情古怪的丈夫。 麻烦的是笠井平太郎盼望和香月须惠子结婚,他的自负在赴美后被摧毁,对前途正丧失希望之际,如果能和关西资产家的女儿结婚,成为建筑公司的总经理,是求之不得的人生良机。 难道不能说服房子吗?和和气气不伤感情地离婚。但再怎样思想都觉得希望不大。他最得意的“合理性”理论在这里派不了用场。在美国,只要妻子不答应,丈夫和别的女人同居是犯法的。就算答应离婚,也得付出莫大的赡养费。这种男人甚至被戏称为“死马”(dead horse)。 笠井平太郎向来是讨厌纠纷的人。在M光学和D汽车产业时,争论事情不激动昂奋,就是为了避免发生纠纷。在工作上都是如此,更不愿意为了强迫离婚,或与女人同居而引发起世人的议论。 然而,这大好机会他绝不肯错过。像笠井平太郎这种优越感强烈的男人,非得比从前的同事职位高不可。他不能忍受地位比他们低,境遇比他们差。在M光学时代仅次于他的水间隆吉,如今已成为透镜设计部长。各方面都比他拙劣的水间隆吉都变成了光学工业地位最重要的透镜设计部长,假使笠井平太郎一直留在M光学,这个地位当然是笠井的,而且必然比水间更早得到这个职位吧。 如果现在回日本就职,算是新的职员,无法立刻得到这样的职位。笠井从他在美国的经验看来,日本的电脑技术如今必已进步,他的知识比起来是落伍了。在日本的时候,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到美国以后,种种见闻使他对现状惊愕不已。自负心的损毁变成恐怖心理,甚至对现在的日本电脑界也产生恐惧,而一连串的打击又带来了神经衰弱。 如果是建筑设计的电脑倒不要紧,因为不需要光学工业或汽车产业那种高度的精密技术。笠井平太郎认为自己的知识和技术足够应付,甚至比别人进步。因此,从自己的技术方面,或为获得比旧同事更高的地位而言,无论如何非和香月须惠子结婚不可。 这时候,须惠子说过的一句话:“可是,你太太又没错。”回到笠井耳中。 (对,如果她有差错,离婚的理由就可以成立。) [book_title]第四章 笠井平太郎考虑了两、三天后,对香月须惠子说: “我希望和你结婚,但除非我的太太答应离婚,否则不能正式结婚。但她大概不会轻易答应离婚。因为她的娘家对我抱着期待,出钜款让我出国,她也始终紧紧抓着我。若是勉强逼她离婚,也许她会杀死我,然后自杀。因为她是没有教养的女人,所以很可怕。” “那怎么办才好?”须惠子脸色苍白地问,她已经离不开笠井了。 “我也不愿意发生纠纷。” “我当然也不愿意,虽然我了解她的心情。” “我决定回日本,和你一起生活,当然瞒着我太太,连回国的消息也不要让她知道。” “那会变成怎样?” “开头她会吵,会找。但几年后就会看开,放弃我。” “这么容易吗?” “她还年轻,当她发现被我抛弃后,一定会脱离我的户籍,嫁给别的男人。家庭裁判所也一定会同意她所提出的离婚理由。” “会这样顺利吗?既然她那样爱你,也许十年、二十年也会等你。” “绝对不会。我到美国后,只寄过一张明信片,然后音讯杳然,她一定讶异多于气愤而改嫁他人。况且她还年轻,不可能独守空闺。” “……” “她会恋爱,不,就算不是恋爱也会偷情。因为长年守着空闺等候丈夫的妻子最容易引诱男人的心。那就好了,错失就在她,离婚的理由就可以确立了。丈夫不在家当中妻子不守妇道,没有话说。” “你也有错,好几年没有消息。” “这一点也会在家庭裁判所提出来说,当然我有缺点,但这不能成为原谅她不贞的理由。” “也就是说,彼此没有爱情,只凭这一点就可以不必引起纠纷,顺利离婚。幸运的是没有子女。不过,也许不必闹到家庭裁判所,只要她和别人恋爱,就会和对方同居或结婚。唔,大约三年吧,我想三年后就会是这样了。” “那么,这当中我们也不能结婚罗?” “不能正式结婚,但事实上我们已经等于结婚。只是不能举行婚宴,对你有点委屈而已。” 笠井平太郎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脸色惆怅的香月须惠子,他的眼睛清楚地表示如果不愿意,只好分手的决心。 “好吧,照你的话做,因为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在你面前,我完全变成了弱女子。” 笠井拉起须惠子的手,她的身体发抖,紧紧抱住了他。 两人悄悄回国。这是笠井平太郎离开日本后三个月的事。他们从飞机场直接到大阪,把一切事坦白告诉须惠子的父母和胞兄,表示大约三年后就可以正式结婚,所以希望他们同意。并且说,笠井平太郎的电脑知识丰富,一定能促使建筑技术的进步。她要求父母设立新的建筑公司给她,由她担任社长,聘用笠井为私人技术顾问。如果是正式职员,在法律上必须申报,所以到正式结婚以前暂时不公开。她的父母,尤其是父亲,向来溺爱这独生女,所以对她言听计从。母亲对于笠井平太郎的事则认为“生米已成粥”,算了,但愿女儿能幸福就好,胞兄是个善良的人,自己继承了父亲的大建筑公司,不妨设个新公司给她,算是分给她一些财产。 ——就这样,香月须惠子在大阪设立了一家新的建筑公司,自己担任社长,笠井则不正式出面,只担任私人技术顾问。当然他们在郊区盖了一幢漂亮的房屋,过着表面上是夫妇,法律上却没有意义的同居生活。 然后两年过去了,公司顺利地发展。公司在大阪,建筑目标则在郊区。这个目标正确。香月须惠子对笠井虽然柔顺,在经营方面却是才能卓越的女人。笠井平太郎的电脑知识使公司的建筑方法获得优秀的技术,确实也是业绩良好的原因之一。不过,从别的结果来说时,笠井没有担任总经理是幸运的事。因为他缺乏人事管理的才能。此外,没有让他负责交际也是幸运的事。像他这样不擅长交际,好坚持小道理的人,最好躲在一边,只默默给建筑技术提供电脑知识,对公司比较有好处。 这两年之间,笠井始终留意着在东京等候他回去的太太房子的动态,而且以须惠子的名字委托东京的私家侦探,不断地进行调查。根据这项调查报告,她为了丈夫的失踪而烦恼,设法调查,发现似乎已经回国。她本人仍在原来的家里等候。这两年之间,侦探社的报告从未提过房子行为不轨的消息。 “最后一年的胜负,过了这一年可能就会发生变化。”笠井对须惠子说。 “调查报告书每月寄一次并没有用处,只是花钱而已,以后半年一次就好。如果有变化发生半年一起报告也是一样。” 笠井是根据“合理主义”而这样说的,虽然“人家美国”的口头禅已经不说了。 [book_title]第五章 从结果来说,把每月一次报告改为半年一次可能是错误的。但这不是委托者的错,而是私家侦探的怠慢。同一个对象的调查,由每月一次改为半年一次,不知是侦探社方面认为太小气而马虎起来,或是换了不够优秀的调查员,总之,半年后收到的调查报告书的记录,房子依然独守空闺没有变化,生活费当然由娘家提供。 又过了三个月,一份委托住宅建筑的设计文件转到笠井的手上来。去年公司在石川县的海岸附近兴建了三十户住宅出售,每一户的设计都不一样。这批房屋大受欢迎,很快就被抢购一空。看过这批房屋的一个人,在那附近买下八十坪的地,委托他们设计、建造。这委托人表示希望有个纯日本式,有池塘的庭园。前面那批房屋就有这种庭园。 笠井看到这份姿托书上委托人的姓名是水间隆吉和房子夫妇。 水间隆吉不是M光学的同事吗?后来听说成为透镜设计部长,差不多已经有十年不曾见过这个名字了。没有错,住址是在东京,服务机关是M光学。从委托书的说明看来,M光学预定在石川县该市附近建新厂,调任水间为该工厂的技术部长。因此,水间有意在那里定居而要建造一幢独门独院的房屋。 笠井瞪视着与水间隆吉连名的“房子”这名字,应该是太太,但没有这样注明。在赴任地兴建一户独门独院的房屋不是意味着“新房”吗?如果已经结婚,那应该是最近的事。 笠井虽然这么想,却没有告诉须惠子。他分别写信向原户籍地索取他自己和房子娘家的户籍誊本,同封付上钱,索取者的名字是假的,收钱处是邮局。 大约五天后,区公所的回信寄到邮局,笠井盖章领取后,展阅寄来的誊本,发现房子已在六个月前迁出户口了。房子娘家的誊本则清楚地记录她与笠井平太郎离婚,嫁给水间隆吉。 水间隆吉与房子是怎样认识,结合的?世界上到处都有偶然发生,所以不必惊讶。笠井想。从山中盆地的工厂到位于东京的总社来的水间隆吉,在偶然的机会里认识同在东京的房子,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从年龄看来,水间隆吉可能是再婚。房子被水间迷住的过程,似乎可以想见。不过,没有记录这项消息的那私家侦探实在太可恶了。 这一来要和须惠子结婚的条件已经具备了。笠井想。既可正式举行婚礼,也可以正式公开了。须惠子听到这消息,必然会认为过去的忍耐有价值而欢呼吧。 然而,笠井却满心不悦。他不满意被他轻视的水间与房子在一起,况且水间顺利地步步高升。不久以后,也许他会成为M光学工业的董事。才能比他低劣的人被高估是“不合理”的。他是个除了钓鱼以外,没有其他才能的人。 笠井很不满意房子轻易地冲破“等待”的立场,他认为必须让房子继续保持独守空闺的状态,以惩罚她和水间这样的男人结婚。笠井只是在那透镜设计工厂一度和水间同事过而已,当时就没有什么交情,何况这当中已经有将近十年的时间不曾见面。 笠井为这委托人设计住宅,尤其对那池塘,更加费心的思考。水间隆吉仍然爱好钓鱼,所以他一定想在院子里的池塘饲养许多观赏用的鱼。既然指定要和式池塘,那么,也许仿造心形,有变化的形状更富情趣。 为了这项计划,笠井收集京都各著名庭园和全国名园平面图,利用电脑记忆,以方便设计。为了旧同事,和离他而去的妻子,他加倍细心的设计。 在进行这项作业之间,听说委托者水间隆吉已搬到新任地石川县的都市,暂时住在公寓,等候新房屋落成。由于这样,委托人希望房子早日完工以便迁入。 这以后所发生的事,根据私家侦探社的调查报告书是这样记述: “笠井平太郎于△月△日到北陆方面业务出差,大约一周后回到大阪。这当中,M光学工业△△厂技术部长水间隆吉委建的住宅已经完成整地工作,主进行造园工程。池塘是笠井平太郎设计的,他本人还亲自监督部份工程。虽然如此,他出差期间的行动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但关于这一点却不可能调查。” ——水间隆吉的新屋完成了,但委托人并没有搬入。因为水间隆吉在新屋完工前失踪了。 水间隆吉是在一天傍晚从工厂下班,回暂居的公寓途中失踪的。有人看见水间和一个高个子男人在天色已黑的路上,往新建的房屋方向而去。但因天色的关系,看不清楚。 半年前才结婚的水间太太房子,因丈夫失踪而没有迁入新屋,建筑费用也付不出来。建筑公司向她购得土地,将完成的房屋卖给别人。这购屋者喜欢房屋的形式,尤其非常满意那有池塘的庭园。 房子回到娘家,等候“失踪的第二任丈夫”。 不到一年,新购屋者发现池塘的数十尾鲤鱼全部改变了颜色。这些都是高价的绯鲤和锦鲤,主人十分忧虑。金色和红色变成焦褐色,并且呈现黑绿色。 水产专家来检查后,认为可能是饲料脂肪量太高引起的。主人便拿着饲料向业者抗议,但业者坚持否认他们的饲料脂肪含量过高。并且说,别家以同样的饲料饲养鲤鱼和金鱼,却没有这种现象发生。于是主人改变饲料喂鱼,结果仍然相同,鲤鱼的颜色愈来愈没有光泽,鱼儿本身也渐渐失去活力。 经过种种测验后,想起个把月前当地发生过地震,也许因此地盘略微下陷。即使不是地震,日本海岸方面的地盘也在逐渐下陷。说不定因此池底发生龟裂,埋在池底的地基发生某种作用,因而浮现脂肪吧。 请来庭园师,把池水放掉,去除池底的小石子,果然看见水泥池底出现了龟裂。水泥可以重新涂抹,因此拿鹤嘴镐敲开地基,再把下面的土挖开来。 从土下挖出了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原来是尸水从龟裂的水泥地渗出来,在池水中污染了鲤鱼。同时从尸体已破烂不堪的衣服,辨认出“水间”这个姓氏。 警察开始调查这池塘的设计者和工程人员。 ——笠井平太郎特地把水间隆吉的尸体埋在水间将拥有的新家的庭园,似乎是预备让房子朝夕单独眺望丈夫骨骸上面的池水。显然他没有想到这幢新屋立刻转售他人。 [book_chapter]焰火挽歌 [book_title]第一章 只住过一夜的房间,但从外面回来时,看起来好像自己冢里的起居室。床罩的花纹、兼镜台用的桌子、小圆桌和两把椅子的位置、壁上所挂的京都风景木板画,以及透过白纱窗帘看见的闻名寺院的白壁和石墙。松树路旁停放的观光巴士数量减少,是因为傍晚的关系。参观时间到六点,但八月中旬的六点仍明亮如昼。 美弥子靠在椅中眺望寺院屋顶。在炎热的外面走动后,饭店的冷气让人喘回气来,好像浴沐在树荫下的绿色微风般,快适的慵懒在体内扩散。 曾根晋吉把脱下来的外套挂入衣橱,过来坐在椅子上。他递出香烟,但美弥子只微笑摇头,一副懒洋洋的神态。 晋吉吐出白烟,背靠着椅子。美弥子交叉的脚就在圆桌那一边。穿着丝袜的小腿紧紧交叠着,没有一丝隙缝,彷佛两腿合而为一。身体小巧的二十六岁女人的充实,夸张地出现在这里。平时看起来身体纤瘦,但现在这样坐着,腿部却洋溢着量感。在这量感上面,淡绿色洋装的裙角翻上来,露出白色蕾丝内衣的一角。 美弥子没有发现,双手闲闲地放在椅子扶手上。情感就在本人没有发现这一点。晋吉移开眼光看窗外。寺院屋顶的阳光已经转弱,长屋檐下面开始弥漫浓浓的阴影。晋吉想,也许美弥子不是没有发现衬裙露出来,而是懒得把它拉好。女人对男人的眼光很敏感。在三个月以前,美弥子在他面前也是如此。那么,此刻美弥子虽然有些介意,却仍以疲倦为由而任衬裙露出外面,也许是因为对他的眼光已不再有外人的感觉吧。既然不再是外人,女人在男人面前羞耻就淡薄了。 而且,也许因为她还潜存着今夜尚有一夜要与他住在这饭店的意识,而致使她听任膝头上面裸露吧。虽然是有夫之妇,但对男人并没有存心的。美弥子尚未到这种曲意承欢的程度,因为晋吉知道她是为陶醉而开放自己。晋吉真想问,她和芝村结婚四年之间,究竟是怎么过的?假使说,她是知道大腿上面的衬裙露出而不管它,那么,也许也可以认为她在期待男人感情的反射。至少,她已经到达这种程度吧。晋吉眺望着寺院上面的天空想。 不过,晋吉马上改变想法。她陷于半恍惚的状态,并非在炎热中走动,参观京都各寺院的关系。而且她听任衬裙露出外面而不顾,是半无意识的。她那对茫茫然的眼睛是映着从云缝射出的夕阳所照的海吧。水平线的一方是与苍茫昏暗的天空融合在一起,另一方则与红边紫色云重叠。逐渐浓罩暮色的海上,点点白帆倾斜着行驶。 美弥子绿色洋装下露出的白色衬裙,让晋吉联想起海洋上的三角帆,而以此联想她的意识。不错,美弥子疲倦的脸上与此无关地呈现悒郁的表情。甚至忘了抚平裙角,是因为她配合着现在的时间,凝视着渐入黄昏的海上船帆吧? 晋吉也想,芝村的游艇不知已经到那一带?他在脑中展开海图。到今天下午,应该已绕三宅岛一周,踏上归途。此刻不是在三宅岛北方,就是在新岛东方的海上。芝村的游艇一定稍微落后,在比较南方的海面。他的技术不能算好,虽然驾驶游艇已有三年的经验,但参加外洋比赛才第二次。与芝村同船的上田伍郎也是一样。 新岛南方就是神津岛东方的海面。从三浦半岛的油壶到三宅岛,当中夹着四个小岛,由北而南是:大岛、利岛、新岛、神津岛。这四小岛加上三宅、御藏、八丈这三岛,构成伊豆七岛。神津岛位于北纬三十四度十三分,东经一百三十九度十分。如果芝村的游艇正在神津岛之东航行,由于他们是要绕三宅岛一周,航行北直线,所以北纬度相同,东经则约一百三十九度三十分。照此计算,芝村的游艇回到出发地油壶时,大约是在明天上午十一点或中午。这是根据目前的赛程估计的时间。 油壶至三宅岛之间,夏天往程约需四十小时,回程就快得多。但往返加起来也要六十五小时以上。芝村于前天(十四日)傍晚七点,随着其他的游艇一起从油壶启程。美弥子说,她也去欢送了。芝村是橄榄俱乐部的会员,他拥有一艘二十尺的游艇,命名为“海鸟”号。这次比赛是由橄榄俱乐部主办,赛程是从油壶至三宅岛,往返一周,共有七艘同样大小的游艇参加比赛。 晋吉与芝村的太太美弥子是在昨天下午六点左右进入这饭店,当时芝村应该是在新岛朝三宅岛的海上航行。此刻则大约在相同的地点,而朝着油壶的方向航行。目前的季节风速强劲,南风会使回程比往程快速得多。即使这样,领先的船也非得在明天(十七日)上午,才能进入出发地油壶的港湾。 晋吉脑中展开的海图,有几艘白帆涨满了风的游艇在海面上。因为芝村的船不可能领先,所以大约在中段或稍落后的地方。美弥子看着外面的眼睛,似乎也是在这白帆。 晋吉想说出来,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芝村君的游艇现在不晓得到那一带了?这对于她也许是过于残酷的问题,但绝不会因此她就觉得愧对芝村而离开晋吉。即使这问题让她哭泣,罪的意识仍会使她投入他的怀中。像以往那样,会更热情地投向他。 不过,晋吉认为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要诱发她的悲哀和热情,应该在天黑以后。必须挑选外面的阳光完全消失,室内亮起朦胧的柔和灯光的时分。 “你好像累了。”晋吉说。 “嗯,有一点。” 美弥子露出了如睡梦初醒的眼神。这瞬息间变化的眼神,使晋吉认为他的想像没有错。既然这样,就更非说些日常性的话不可。 “京都的夏天真热,不太适合参观寺院。” 美弥子是因为被他从暮色苍茫的伊豆海上唤回而说话。 “京都是盆地,正如大家公认的,夏天等于蒸气浴,到晚上也不会降低气温。” 晋吉问她要不要喝点冷饮,美弥子看看表,说该到餐厅去了。她的意思,显然是与其在房内,不如到灯火辉煌明亮,客人众多的餐厅要有生气,晋吉赞成了。 他离开椅子,拿出挂在衣橱的外套来穿上,在重整领带时,视线遇到壁上的板画。那是以五重塔为背景的山景,在绿色上面以黄色画出“大”这个字。这张图从昨天就看熟了,也是自外进来时,产生回到自家错觉的原因之一。 “八点开始吧?”美弥子说。她也正看着这张图。 今夜,八月十六日有“大文字”盛会,由东山如意岳开始,有五座山要举行送火盛会。 “慢慢吃过饭,时间大约刚好。” 晋吉点点头。从这句话,他认为美弥子的心已经离开了海洋。 美弥子早就盼望看看京都的大文字送火盛会,从很久以前她就在期待,这次把旅行地点决定在京都,也是她请求晋吉的。这是他两人第一次离开东京的旅行。为此,晋吉十天前就预约了这旅馆房间。这天晚上从东京涌来的旅客必然很多。 “不晓得到什么地方去看最好?”美弥子问。 三年前,晋吉在今出川的旅馆庭园观赏过。 “沿着鸭川的三条一带可能最好,但人很多。” “我喜欢人多,那才有庆典的气氛。” 美弥子的情绪好转了。或许是勉强从伊豆的海把心收回来也不一定。 突然传来敲门声,两个女服务生出现。 “可以进来铺床吗?” 晋吉说声请,女服务生就敏捷地进来。 “两位要参观大文字吗?”圆脸的女服务生问跟随着晋吉要走出的美弥子。 “要,等吃过饭后。”美弥子微笑回答。 “从饭店屋顶可以看得很清楚,因为屋顶相当高。”女服务生以京都腔的标准语说。 “哦,真的?”回答的是晋吉。 “怎么没有想到?那就不必到外面去跟人挤了。” [book_title]第二章 三楼的餐厅始终客人很多,看起来并非只有东京来的客人,京都和大阪的人也不少,都是想到饭店屋顶观赏大文字的。 “看情形屋顶会很挤。”晋吉环视四周说。 “提早上去好了。” 到底是长久以来的希望,美弥子显得兴冲冲的。 当提起观赏大文字的事时,晋吉曾问美弥子,为什么不和芝村一起去看?她回答说,向芝村求过一次,但芝村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从此没有再提起过。这已是三年前的事。或者也可以说,没有热心地央求芝村的爱情。 电梯前面的人潮像百货公司,手持红牌的人相当多。晋吉想,那是什么? “要到屋顶参观的人必须拿牌子。”管理电梯的人回答晋吉的询问。 “那么,我们也要买牌子?” “住宿的客人不必买。” 管理员问他们的房间号码,晋吉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给他看,管理人便递给晋吉和美弥子徽章,证明他们是饭店住宿的客人。 被电梯送到十一楼,再登梯上屋顶。到了屋顶,星星看起来近在咫尺。看热闹的人已经来了不少,也有带着孩子来的外国人。美弥子和晋吉一起站在建筑物边端。屋顶是由一公尺高的墙围绕,宽度占了整个饭店的面积。但中央有一间小屋,和冷气门的烟囱,动力室等占了部份面积。屋顶的广场就被这些分隔为二。虽然如此,京都街衢的灯火从那一个方向都可以眺望。在古式砖瓦屋顶密集的下面,手持扇子的人们在路上慢慢走着。 “还有十多分吧?”美弥子看看表说。 “八点开始,高处的灯火全部熄灭。”晋吉看着由屋顶眺望,高度差不多的饭店和百货公司屋顶的霓虹灯说。 “全部熄灭?” “高的地方全部熄灭,为了让在下面观赏大文字的人能看清楚。” “那么,这屋顶的灯也要熄灭罗?” “当然,这里也一样。” “那就一片漆黑了?” “大约要持续一个钟头。” 美弥子说,幸好和晋吉在一块儿。她似乎很愉快,看着星空下黑色的东山,问晋吉大文字不知会从那里开始亮起? “亮了!” 年轻女性的声音在屋顶的一角喊道,人们开始嘈杂起来。他们两人四周都是关西口音。当晋吉指示东山黑色的一处亮起的一点红色火焰给美弥子看时,火已上下左右一点一点的接连亮起来。接着的刹那,周围黑暗下来,鲜明地烘托出以火燃出的“大”这个字的轮廓。人们雀跃吱喳,好不兴奋。屋顶上的灯光熄灭时,美弥子也轻呼了一声。凡是高处的街灯和霓虹灯这时都一齐熄灭了。京都忽然变低了,只有平面的底部亮着小小的灯光。 在黑色的山上,“大”字很快就完整地成形了。烟袅袅上升,白烟映着火的颜色,彷佛听见了火把熊熊燃烧的声音。 “哇,好美!”美弥子在一旁说。 他们两人的左右和背后都聚集着观赏的人群,面孔看不清楚,每一个人都只是黑黑的人影,只有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在移动而已。 当由火焰燃出的“大”字完全成形,保持着完整的形状继续燃烧时,周围的人群就开始移动,附近空出地方来。 “怎么搞的?”美弥子奇怪的看看左右问。 “北山的左大文字要开始亮了。” “北山?” “在我们白天去的金阁寺那边,与这里方向相反,所以大家才移到那边去了。牌坊形的火、船形的火、妙法文字等,也都是那边比较可以看到。” “我想去看看。”美弥子说。她有些昂奋。 两人便往相反方向走去,好像走在黑色的杂乱中。由于中央有烟囱与动力室,所以经过那边时狭窄如小路,只有勉强辨认脚下的照明而已。 屋顶广场的新方向,正好方便观赏西边与北边的山。不过,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在早先就守候于此的人们背后——这些人牺牲东山大文字的观赏,在此等候西山与北山的点火——又增加了看完大文字点火后过来的人们,四周一片黑暗,看不清彼此的面貌。唯有靠近身边的人,以远远的下面透上来的街灯,和屋顶上少许的灯光可以略约辨认。 晋吉和美弥子加入了黑色的人墙后面,她紧挨着他。但被人墙阻挡着,看不见北山已经开始燃起的“左大文字”的火焰。这与从低处仰望高山不同,从三十公尺高的饭店屋顶眺望,视线与山成水平,若非挤到人群前面去,根本无法看清全貌。 “我走在前面,你紧跟着我。”晋吉对美弥子说。 “好。” 美弥子在黑暗中点头。晋吉几乎是霸道地挤入人群中。有人埋怨,有人低声责骂,晋吉不停地说对不起、抱歉,一面慢慢前进。他打算挤到可以展望火的文字全貌的位置时,再与他背后的美弥子交换。从人们的肩头已经可以看见部份火焰了,但还不够,看不见文字的左半边。左大文字的“大”是反面的形状,左边撇得特别长,看不见这特征就没有意义了。 然而,已经无法再前进了,晋吉只好停脚等候。松崎的“妙法”横排字,和西贺茂明见山的船形火焰已经开始衰微。再来就轮到这“左大文字”,目前则燃得最明亮旺盛。再过十分钟,左边牌坊形的火就燃上来。在那以前,观赏的人潮就开始移动,前面也就空出来了。那么,就可以让背后的美弥子到前面来。现在即使要和她交换,左右都夹得紧紧的,也无法动弹。 在身体不能移动的情况下,晋吉凝视着只见半边的左大文字。一点一点的火焰连接,形成文字。晋吉在凝视这些火焰之间,坡度不大的黑色山峦变成了夜海,点点红色火焰变成三角形白帆。当然并没有看见黑暗的海和帆,但由三宅岛折返的七艘比赛中的游艇当中,只有芝村的海鸟号白帆浮现在他的眼中。 如果顺利,芝村的海鸟号游艇预定明天中午以前抵达油壶。美弥子明天早上要搭乘六点二十分由京都发车的超特急,于九点多抵达东京站。然后换乘横须贺线,十一点就可以赶到油壶。在那里迎接芝村。在这计划下,美弥子才与晋吉到京都来。丈夫在海上航行七十小时之间,她将参加高中时代的同学会,到奈良旅行——这是她的藉口。芝村不追究太太的行动,因为他信任太太。他绝不会问同学会与会者的姓名,向她们求证。 假使海鸟号燃烧——晋吉胡思乱想。芝村会跳入海中。芝村的游泳技术是一流的,但在黑夜的外海,他的游泳技术能发挥多少作用?向来游艇遇难,泳技再高明的人也多半溺死。大概要等到天微亮以后才能搜救吧?芝村的体力能保持那么久吗?在精力用于全速驾驶游艇之后。在黑夜的海洋溺死的比率很大。 [book_title]第三章 晋吉不满意美弥子明天一早就离开京都,到油壶去迎接丈夫。虽然知道她的心意倾向于他,胜过芝村,他仍不满意。他们在三个月前就发生过肉体关系,这是晋吉长久以来的期待,但从第一次发生以后,美弥子就像失去支柱似的向他倾倒过来。有时候一周之间约会两次。虽然如此,晋吉仍然不喜欢美弥子到油壶去迎接丈夫芝村。只要美弥子和芝村在一起,尽管只是尽妻子的义务,晋吉仍然不痛快。当然他不曾在她面前表示过不愉快。到某一个期间为止,那是不得不忍耐的。然而,内心里对于美弥子到油壶去迎接被阳光晒黑的丈夫,仍然感到不服。 晋吉并未到决心把美弥子留下来,不让她去油壶的程度。假使她不去油壶,也没有回家,那么,她的去向就立刻决定了。晋吉只有“收容”她一途。晋吉尚未有这份勇气。三十三岁的世故在左右他,他已经不是为热情而不顾一切的年龄了。 然而,他实在讨厌看到明天早上因挂虑时间而不能熟睡,一早就起床赶往京都车站的美弥子。这不是厌恶有夫之妇的伪善那种年轻的精神,也不是嫉妒这样明确的形态。他对芝村有一份优越感,所以没有自卑。只要芝村发生意外,美弥子赶到油壶却不能与丈夫相会就好——只是近乎这种恶作剧的心情而已。 四周交换着赞美的声音。 “左大文字”的火还在夜空中熊熊燃烧,牌坊火似乎晚一点,参观的群众没有移动,晋吉依旧注视着火焰,海鸟号的三角帆在燃烧。 游艇发生意外事故,几乎没有不伴同失火,这是有实例可循的。 游艇上面附设可简单烹煮的厨房,火是用桶装瓦斯。桶装瓦斯即使在一般家庭都常常发生爆炸,游艇的桶装瓦斯也会爆炸,尤其是连续驾驶游艇数十小时后的选手,在疲倦的情况下,稍微疏忽就会发生。 不过,根据以往的情形,游艇遇难只限于遇到突风或暴风。暴风的意外事故由于近来气象观测发达,收音机时时刻刻在播报气象变化,所以极少发生意外。但突风在平静如镜的海也会突然发生,船翻覆都是在这种情形下发生的。 现在“左大文字”在燃烧的天空散布着一片星星,没有一丝云。京都的天空与北纬三十四度十三分,东经一百三十九度三十分的地方,气象应该相差不大。如果发生意外,不会是暴风,而是无法预测的突风来袭。突然转变风向的情形也是可能的。当游艇追随着风航行之际,风向突然改变,帆在凶猛的风力下反转过来,意外就发生了。假使风势过大,连船桅都可能折断。更可怕的是被帆击中头部而落水,脑震荡落海的人几乎是无救了。 晋吉曾写过以驾驶游艇为主人翁的剧本,以前也听芝村谈过,所以这种程度的知识还算有。 ——前面的人墙松动了,显然是五山送火的压轴戏,曼荼罗山的牌坊形火开始点燃了。左边扬起了人声,聚集在这边的人群也开始移动。 晋吉从幻想中醒来,回头看背后,他要让美弥子到前面来,因为左大文字暂时还不会熄火。背后是一个男人,一直以为是美弥子站在那里,原来是错觉,晋吉看看这人的左右,虽然在黑暗中,附近的面孔仍然可以辨认,都是不认识的面孔。 美弥子到那里去了?晋吉想。也许挤到可以看得更清楚的地方去了。不过,应该不至于离开太远。尤其是在熄灯以后的屋顶。 晋吉慢慢在附近走动,探视人们的面孔。他不能走远,因为美弥子也许正在找他,这里是她第一次来的地方。 附近都找过了,却找不到美弥子,到洗手间去了吗?站在原处等了一会儿。“左大文字”的火焰已逐渐微弱,她仍未回来。 那边牌坊形的火焰燃得正璀灿,观赏的人群黑压压地聚在那边,晋吉便走过去寻找,不方便的是不能发出声音来叫唤,不能像寻找迷路的孩子那样,这群人里面也没有找到她的面孔。其实四周黑暗,大家又都面朝着山,从背后实在不容易辨认。不过,还是可以从姿态来辨认,人群之中没有美弥子特征的绝姿。 晋吉不能徘徊太久,万一美弥子已经回到原处,可能反过来找他。在这黑暗的屋顶,会变成捉迷藏,他吸着香烟,站在固定的位置,左大文字的火从边端渐渐消逝,黑暗的海上游艇失火的景象也从晋吉眼中消失。 站了大约十分钟,美弥子仍未回来,晋吉想到也许她不舒服,回房间去了。若是这样,她应该会说一声才离开。再说,七二八室的房间钥匙在晋吉的口袋里。 美弥子不算强壮,身体也纤瘦,虽然因观赏盼望已久的“大文字”而兴奋,但白天已在炎热的天气下参观过各寺院,又在屋顶站立太久,也许已经疲倦。事实上傍晚从外面回来时,已经看见她一副疲倦的样子了。那么,没有房间钥匙的她,说不定已经从屋顶下去,坐在十一楼电梯旁边的椅子上等候他了。 想到这样,晋吉连忙穿过屋顶,微弱的灯照着脚下,他急步下楼到十一楼。 然而,美弥子也不在那里,电梯前面只有为了避免拥挤而提早从屋顶下来,预备回去的人们,晋吉有些紧张地又返回屋顶。觉得也许在他离开之间,美弥子已回到原地寻找他了。其实也不必这样慌张,虽然看不见她,但也不会离开这饭店到外面去,最后还是会在房间会合。不过,还是不能安心等候,想到她正拚命在找他,就不免心焦。 晋吉回到屋顶原先的地方,人已经比先前减少许多,一眼就看得出她不在那里,这时牌坊形火焰也开始在减弱了,屋顶上的参观者陆陆续续的在离开,晋吉有些生气地在那里徘徊,听见的只有陌生人的谈话声而已。屋顶上的灯亮了,街上高处的霓虹灯也接连恢复明亮,重新变成了京都之夜的风貌,五山送火的庆典到此结束。 灯光恢复,寻找就容易了,但也因此确定了她不在屋顶,参观结束要回去的人们聚集在电梯口等候,晋吉徒步下楼梯到七楼。边下梯子边想,遇到美弥子时,一定要好好埋怨一番,事实上她确实让他焦急不安。 到了七楼,他走到服务中心。 也许在屋顶时,美弥子感到不舒服,想要告诉他,但因为在黑暗中,认不出他,没有办法,只好独自下来到七楼,房间钥匙是晋吉带着,但服务中心有备用钥匙,美弥子告诉了服务生,他们便给她开门,让她回房去休息了。 然而,这想像也在服务生的答覆后粉碎了,对方回答说:你的同伴没有回来。 晋吉以钥匙打开房门进入房间,明知是不可能,但仍确定一下她的行李在不在壁橱。大型皮箱放在原处,黑色真皮上面有一道红色线,这正是美弥子的皮箱,里面有两套她的衣服,和其他东西。这些都保持原状,没有变动。 晋吉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门也半开着。也许一会儿就会听到她的脚步声走进来了。甚至好像听见了她说:啊,对不起,并且边笑边说明失散的原因。然而,抽着香烟等候了个把小时,却无声无息。 服务生从半开的门张望了一下,看到单独的客人,露出惊讶的神情走过去。邻室的外国夫妇回来了。 [book_title]第四章 晋吉打电话给柜枱,他是以别的名字登记的,美弥子当然也是假名,住址则是神奈川县藤泽市。他问柜枱,太太出去外面的样子,是否交待了什么话?柜枱的答覆是:没有,这是半预料中的答覆。 已经快九点了,从在屋顶发现美弥子失踪以后已将近四个钟头,晋吉坐在椅子上,看着逐渐减少的街灯,设想各种情况。 美弥子害怕和晋吉再住一夜旅馆,因而不告而别回东京是他的想像之一。这想像必须有在这旅馆偶然遇见熟人的事发生才能成立。观赏大文字的送火以东京来的客人为多,美弥子一时狼狈而逃,立刻回东京去了。 但这是不自然的设想,即使有这种事发生,她也不至于一声不响的回东京。况且她的衣服都放在皮箱里,而皮箱留在旅馆房间。她带走的,只是她拿在手中的皮包而已。 美弥子是以到关西来参加同学会的藉口而来的,所以在京都的饭店观赏送火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假使她遇见熟人,仅限于在屋顶的时候。因为在那以前晋吉一直和她在一起,并没有任何变化。屋顶虽然黑暗,但靠近时还是彼此认得出来。当时晋吉正出神地看着“左大文字”的火焰,一面幻想从三宅岛扬帆航行的芝村的游艇,这当中他以为美弥子在他背后,因而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和她说话。 假使有事发生,就是在这个时候,美弥子的熟人偶然发现在旁边看热闹的人是她而拍了一下她的肩头,美弥子吓了一跳,于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屋顶,如果是这种情形,在朋友面前当然不能对晋吉说话。 美弥子这位熟人大概也认识我,晋吉继续想像,我是剧作家,虽然还年轻,但因为工作上的关系,认识许多戏剧界的人。而且与戏剧有关的报社、杂志社的人,也就是说文化界的人也都认识。 由于这样,认识的人很多,但这些人与美弥子没有关系,不属于共同认识的人。 共同认识的人,晋吉认为只有他与芝村的朋友而已。芝村继承了父亲遗留的一家小公司,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事业方面委任原来的资深总经理,自己只顾留连于各酒吧,和玩游艇。晋吉和芝村是大学同学,继承金属公司的芝村念文学部。毕业后并没有交往,但偶然在酒吧遇见后,芝村邀他给公司同仁谈戏剧。近来一些机关流行邀请学者、评论家举行座谈会。芝村说,也顺便到员工眷属们的聚会席上谈谈吧,晋吉答应了,这些太太们的聚会,是由芝村的太太美弥子担任总干事。 由于这样,美弥子和晋吉共同认识的人,不是芝村公司的人,就是他们的太太。虽然如此,也不过是在一次座谈会中见过面而已,正确地说,不算熟人,而是对方认识晋吉罢了。 虽然如此,对美弥子来说,在京都的饭店被这些人看到她和他在一起,当然会害怕。除此以外,晋吉和美弥子认识以后,曾带她去过剧场,所以也认识这方面的人。但这方面的人不是熟到会和美弥子随便搭讪的地步。所以,也许芝村公司方面的人可能性较大。 在这些人面前确实不能和晋吉说话,但他们离开后,美弥子应该可以马上回到晋吉旁边来。 万一没有机会回来,还是可以回到七二八号房间等候。 十二点,已经不能不认为美弥子不会回房间来了。想到也许是拐骗,但那是愚蠢的想像,美弥子不会不说一声就跟别人走掉。然而,事实上目前剩下的情况只有拐骗而已,她的行李全部留在这里。 这件事晋吉不能告诉旅馆的人,他们是秘密旅行,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和美弥子的关系绝不能公开。如果告诉饭店的人,他们一定会报案。因为除此以外,旅馆方面没有寻找的方法。 美弥子昏倒在旅馆里面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吗?在屋顶时感到不舒服而要回房间时昏倒,但这可能性很小,屋顶和十一楼都有许多人,不可能没有人发现美弥子情况有异。电梯内和七楼也都有人,美弥子更不至于单独到饭店内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结果,发现各种假设事实上都是不可能发生。 现在是十二点,所以假使那时候美弥子马上去搭乘新干线,此刻应该已经回到家了。其经过的想像且别说,倒是可以打电话确认结果。不过,晋吉不能在这里打电话,虽然芝村在海上的游艇,但家里有两个下女。深夜由京都打来的电话,一定会感到奇怪,而于芝村回家后向他报告。 即使以别的名字打电话,仍然是男人的声音,担心秘密泄漏,因而连确认电话也不能打。 再说,如果美弥子已经回到自己家里,她应该会打电话过来。她当然知道晋吉如何担心,所以非打电话说一声不可。其实这并不限于东京,只要在饭店外面,都会这样做。 然而,到了凌晨一点,电话铃仍然没有响,柜枱那边也没有消息。晋吉和衣躺在床上,一夜睡不着,疑问与不安使他心悸。 将近四点他才迷迷糊糊入睡,可能是放弃了一切希望而引起睡意吧,但六点半又醒来了。 他洗洗脸,镜中的面孔布满疲劳困倦,他挨到八点才叫唤侍者,把自己的行李和美弥子的皮箱拿下楼去。 不能把美弥子的皮箱丢在这里。因为没有看到一块儿来的女伴,侍者露出奇怪的表情。 结了帐走出旅馆,叫计程车到京都车站,搭乘九点的特快车。自己的行李放在脚下,美弥子的黑皮加红线的皮箱则放在行李架上面,他不敢将两人的行李都放在架上。 将近中午时,已经来到新横滨附近,芝村的游艇应该已经入港,说不定领先的游艇老早就停泊港中了,从车窗眺望油壶的方向,只看到阻挡于其间的矮山而已。 抵达东京,晋吉提起自己的行李,他想留下行李架上面美弥子的皮箱而下车。从上车后,他就在挂虑如何处理这皮箱。即使把它带下车,也得设法安置它。假使让它留在火车内,就免去处置它的麻烦。然而,他做不出来。觉得附近的人似乎会发现而提醒他忘了拿行李,假使要交给服务员保管,也觉得好像会被看出是故意留下来的。还有一点,改天和美弥子见面时,也不便告诉她,把行李遗忘在火车上。 晋吉双手各提着皮箱,走下月台,一面警戒地看看是否会被认识的人撞见。因为另外一只手提着的皮箱,一望而知是女用皮箱。 当然不能把她的行李带回家,也不能寄放朋友家,只好暂寄放行李保管处。那么和美弥子见面时,还可以把行李还给她。 他收下保管行李的单子,塞入上衣口袋内。 回到位于目黑的家时是中午十二点四十分,独身的晋吉没有家累,只有看家的五十余岁管家妇在家里。 管家拿纪录过来给他,有五通电话,其中并没有美弥子的名字,也没有可能是她的假名,都是剧团方面的人名。 “有没有电报?” “没有。” 晋吉进入卧房,要拿下手表时是一点零三分,他的眼前浮现了已入港的芝村的海鸟号。 美弥子正站在港边迎接芝村吧? [book_title]第五章 美弥子的行动成为解不开的谜,没有想到她的消息就这样中断,但打来的电话全部是别人。 晋吉累了,芝村的游艇已经回到油壶,人也已上岸才对。假使美弥子去接他,也许此刻他们正一块儿在吃饭。最后的期待是美弥子趁芝村不在时,偷偷打电话来。晋吉一直等待着没有指望的事,直到傍晚五点。 再待在家里太痛苦了,管家因为晋吉说不吃晚饭,所以六点前就回去了。 晋吉打开晚报,但没有心情阅读那小小的铅字,心有不安,报纸的铅字即成为眼睛的负担,看起来忧郁。只有广告的大字才映入眼中。那是电影片名“消失”已经进入第四周的好片,是一部外国电影,描述在教堂举行婚礼后,蜜月旅行的第一天新娘就失踪的故事。 一个人关在家里太痛苦,晋吉觉得这部电影的内容与他的情形近似,如果去看看,也许能得到解开美弥子失踪谜题的灵感,因而急急出门。 一路上没有遇见认识的人就进入了有乐町黑漆漆的电影院内,座无虚席。电影刚开演,所以能从开头看起,演了将近两小时才结束,可惜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灵感。“消失”是一部好电影,但在现实面前终究是人工的。晋吉失望了,不过,总算获得了两个钟头的娱乐,所以怀着若干满足走出电影院。 不在家当中也许美弥子来过电话的挂虑,在观赏电影之间始终没有中断。另一方面却又感到有股空虚的否定。走出电影院后,否定的情绪转为强烈,觉得回去也没有用,而且害怕回去,因此进入附近一家屋顶啤酒屋喝了三杯生啤酒。这里也因享受晚上凉风的受薪职员而告客满。渐渐的,觉得东京的灯光酷似京都的灯光而痛苦起来,匆匆下楼坐计程车回家。这时大约十一点,回家路上也没有遇见任何熟人。 回到家里,昨夜的睡眠不足,加上啤酒之醉,倒头酣睡,再也顾不得美弥子的电话了。虽然如此,还是不住地梦见美弥子,梦见她单独在京都的后街走着。 晋吉睡到早上十点多,结果并没有电话,再担心也没有用,晋吉已经变成半自暴自弃。 不过,他有一丝不安,担心芝村也许会打电话来问美弥子是否到他这里来。但大概不至于。开头曾招待美弥子到剧场,后来就假装没有继续交往。美弥子这样告诉芝村。美弥子不曾单独到晋吉家,当然两人在外面幽会的事,芝村应该想都不会想到吧! “早。”上班制的管家把报纸送到枕边来,“先生好像很累,睡得好熟。” 管家是八点半自己以钥匙开门进来,做厨房的工作。 “烤面包,还是?——” “烤面包好了,我是有点累,抱歉,拿到这里来好不好?” 晋吉决定在床上吃面包和咖啡,在管家送来以前先翻开报纸来看。 政治新闻只看了一下标题就翻到社会版,这时晋吉的眼睛一下子完全清醒。 社会版报导芝村的游艇出事的消息,也刊出罹难者的照片,罹难的人却是上田伍郎。从标题看来,这艘游艇是回程抵达油壶以前,在海上操作不当,主帆粗杆急转,把上田伍郎弹落海中。 看到这消息时,晋吉茫然呆住了,前夜在京都的饭店屋顶观赏大文字火焰时,一面幻想的事之一实现了。当时是幻想船失火燃烧,与被强风吹袭而翻船,这里则是操作不当。而且意外是发生在昨天——十七日——上午,已经快要看见三浦半岛海角的时候。 报纸的消息是这样:橄榄俱乐部举办绕三宅岛一周的游艇比赛,一共七艘游艇参加,这是近来颇为流行的比赛。这次比赛,多半是三十尺级的船。遇难的海鸟号是在十七日上午十一时十五分来到遇难地点。在这时以前,海鸟号被风吹送着,十分顺利的航行。到该地点时,想要稍微改变方向。这时船身摇摆,右舷凸出主帆吃了逆风,翻转过来。不幸的是上田伍郎正在那里操作操杆,因而“好像球被抛出般”撞落海中,这是同船的芝村说的。当时芝村在船尾握着舵柄。他为了搭救同船伙伴,放弃比赛,以上田落海的地点为中心,让船打转。比赛的游艇没有引擎,只靠帆的操作转向,所以速度不快,加重了不幸,看不见上田的身体。 更不幸的是附近没有同赛的游艇,各游艇的间隔在出发后数小时就完全离开视野,彼此看不见其他游艇。海鸟号发生意外时也是一样,所以没有一艘船可以赶来抢救上田。此外,附近也没有渔船通过。 芝村为通报这不幸而回到油壶时,是在十七日下午一点半的时候,他下了游艇,报告完后就因疲劳过度而昏倒。 接下来是一阵忙乱,一方面把芝村送入横滨的A医院,另方面派出数只船到上田落海的地点寻找。到十七日下午八点,尚未找到上田的行踪。因为天黑而结束搜索,但生死已可预见,从报导看来,似乎已经绝望。 看到这消息后,晋吉因为想像与现实的巧合而十分惊骇,绝对想不到在京都的饭店屋顶注视大文字火焰幻想的事,在经过十五小时后,变成真实的意外事故。突风与火灾以及操作不当,三种幻想中的意外事故发生了一种,京都的送火盛会,现在反而觉得不吉祥。 据报载,芝村因疲劳而昏倒,立刻被抬到横滨的医院。那么,现在还躺在医院的病房吧?想来是操作游艇七十小时之后,又遭遇意外事故的打击而引起的疲劳。他一个人为救落海的同行而操作游艇,以及精神上的痛苦焦急,无疑的都大量的消耗了他的体力,所以难怪他一上岸就支撑不住而昏倒。 晋吉立刻想到美弥子,不晓得她有没有在油壶等候芝村回来?如果有,那现在她是在横滨丈夫的病房。或者,就算她没有到港口迎接丈夫,但也在接到消息后赶到医院去了。无论如何她知道丈夫发生事情的话,一定会打电话来才对。在医院要打电话很方便,不至于抽不出几十分钟的时间离开丈夫。 既然如此,也许美弥子没有到医院去。是连丈夫的船发生意外事故她都不知道?那么,她是在什么地方?从观赏送火盛会的京都旅馆屋顶失踪后,没有回家,也没有到油壶和横滨的话,她究竟在这地上的何方? ——晋吉尚无法了解美弥子的行踪,觉得她似乎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而这事的真相超出了他想像力的范围之外。 晋吉踌躇不决。已经从报纸看到消息,所以该立刻到横滨的医院去探病?或是假装不知道,不要接近芝村?不知那一边才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既然报纸都刊登了,就打个电话到横滨的医院去吧,晋吉想。芝村躺在床上,当然不能接电话。旁边一定有照顾的人或是护士,这样就可以知道美弥子有没有在医院了,而且还可以传达探病之意给芝村,所以这是最好的方法。 晋吉打电话到横滨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