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从前有个老女人
[book_author]埃勒里·奎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40273
[book_dec]从前从前有个老女人……这不是童话故事的开头,但整件事的确像是个虚构的童话故事,里头有个强势的老女人,而接连的杀人事件就环绕着一首鹅妈妈童谣次第展开。 柯妮利雅·波兹是美国最知名的波兹鞋业创始人,她的崛起便是一项传奇──嫁给一个补鞋匠,与两任丈夫生了六个小孩,开创出美国最大的鞋业王朝。前夫的三个小孩个性古怪,第二任丈夫的孩子则品貌双全,但个性强势且残酷的柯妮利雅只疼爱较年长的那三个怪孩子,对于其他孩子的横死不闻不问。大家都晓得柯妮利雅的遗嘱内容,也都清楚少了一个波兹家的人就可以多分得一笔财产,但痛下毒手的人究竟是谁?为何要附会童谣杀人?杀人的动机真的是因为巨额的遗产吗? 奎因父子机缘巧合地介入此案,却眼睁睁看着谋杀案发生。理查德·奎因探长的手下屡屡身陷险境,埃勒里势必要稳住这失控的场面还原真相,冷血的幕后真凶原来是……
[book_img]Z_9298.jpg
[book_title]第一章 住在一只鞋里的人
从那栋坐落在佛莱广场上珍珠灰色圆形星球状的最高法院,你就能知道在纽约郡司法的意义是代表着全人类的律法,它追随人类的良知,就像地球追随太阳一样。至少埃勒里是这么想的。那时在大伙儿还在等着格里维法官来主持会审时,他作为第六审判庭的主要证人坐在法庭的最南端,坐在刑事组的托马斯·维利警佐以及奎因警官中间,若有所思,正等着为一个案子作证,这个案子说起来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天哪,还要多久啊?”埃勒里打了个呵欠说。
“格里维,如果你还在跟吉尔伯特和萨利文这两个废物蘑菇,”奎因警官耐不住性子大声叫起来,“你格里维大概是才搔着肚脐从貂皮床上爬起来。维利,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拖这么久。”
维利警佐睁开一只愤愤不平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摇摇晃晃走了出去。一会儿警佐又摇摇晃晃走回来,脸色阴沉。
“那个书记员说,”维利警佐大声起来,“格里维法官先生打过电话来,说他耳朵痛,所以要晚两个小时后才能到这里,书记员还说,听起来实在是没什么道理。”
“生气,”埃勒里皱起眉头说,“用确切的字眼应是‘灌溉’【注】警佐,灌溉就是一个人改造干涸、龟裂、寸土不生的土地时所做的事……这样的描述,我相信,对格里维法官十分贴切。”
警佐困惑不解,而奎因警官则是吹胡子瞪眼喃喃抱怨着:“两个小时!我还真想浇他一桶水呢。走,我们到外头大厅抽烟去。”说完,这个老绅士就走出了331室,后面跟着维利警佐和顺从的埃勒里·奎因;就这样,他们进入了那个离奇古怪的波兹案。
从走廊往下走了几步,在第七审判厅335室的门前,他们和查尔斯·帕克斯顿擦身而过,埃勒里有副好眼力,能够在太阳底下看清教堂;所以他注意到这个高个子年轻男人,并机械地对他下了几个结论:他是律师,(这个简单);他的名字是查尔斯·亨特·帕克斯顿(千篇一律的烫金字);帕克斯顿律师正在等位迟到的客户(时下时地看一眼手表);他不太高兴(萎靡不振)。
埃勒里在与查尔斯·帕克斯顿擦身而过的瞬间用犀利的目光扫了后者一眼,便看出这么多问题,他十分得意。然而埃勒里的父亲却停下脚步,眨巴着眼。
警官:“你又来了,查尔斯,这次又是什么案子?”
帕克斯顿:“太岁爷头上动土的案子,警官。”
警官:“在哪里发生的?”
帕克斯顿:“邦果俱乐部。”
维利警佐(笑声震动了整个大理石大厅):“想想瑟罗竟然会去那种专门敲顾客竹杠的地方。”
帕克斯顿:“他还被骗了——我亲爱的朋友啊,这事绝对是千真万确的。他被宰得不轻。”
警官:“真的拳打脚踢啊?”
帕克斯顿(一副难堪的样子):“不完全是这样,警官。我们可不能自己坏了规矩,不不,这只是老套的典型诽谤案子,年轻的康克林·克利夫斯泰特——来自东岸的克利夫斯泰特家族,是个银样徽枪头。”
警官:“臭名昭彰,我敢打赌。”
帕克斯顿:“呃,警官,这个形容词倒也贴切,更可以借此告诉瑟罗一些有关波兹这个特殊家族的真情形(假笑了一声)。用我的话来说,就是醉鬼‘波兹’。我发誓,康克林·克利夫斯泰特的所作所为,都是给波兹这个姓加了一重含义。就叫他们‘牛皮波兹’吧。”
埃勒里·奎因(他银色眼睛急切地眨个不停):“爸爸?”
于是奎因警官说了:“查尔斯·帕克斯顿——我儿子——埃勒里·奎因。”这两个年轻人彼此握了手,这就是埃勒里陷入——而不仅仅是卷入——“住在鞋子里的老女人”这个不可思议的案子的经过。
一个法警受不了第七审判厅335室的闷热,把他的光头探出走廊外纳凉。
“嘿,律师,法官科尔菲尔德先生说不管他波兹不波兹的,他没法再继续等你的客户了。老天,怎么会这样呢?”
“看在老天分上,他就不能再多等五分钟吗?”查尔斯·帕克斯顿生气地叫了起来,“他们一定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他们来了!警员,告诉科尔菲尔德说我们马上就进去!”说完,帕克斯顿急忙快步往电梯方向走去,一堆人正从电梯里出来。
“她在那里,”奎因警官指着那个老女人对他儿子说,就像是指点两颗星球相撞在一起一样,“埃勒里,好好瞧瞧,这老女人可很少公开露面。”
“她这身打扮,”维利警佐哈哈大笑,“可以去演电影了。”
有一些女人随着年龄增长益发显得雍容华贵,有些人变得面容憔悴,还有一些人就只是变老而已;但是对科尔尼利娅·波兹来说,发福和衰老这两件事好像都跟她不相干似的。她长得娇小玲珑,小腹略鼓,一双优美小巧的脚,走起路来挺有劲的。令人惊讶的是她的眼睛,煤炭一般地黑亮而且坚毅。这双眼,由于她极端利己主义因素的作用,永远包含敌意。只能变成疯犯和凶毒。
要不是那双眼,光看科尔尼利娅·波兹的穿着——她喜欢的黑绸裙,黑灰色的领巾,还有一顶古板的软帽,都会觉得她应该是那种“随和的老太太”,那种维多利亚女王庆典画面中的那种模糊的、无性别之分的小精灵。但她的双眼让人打消了这一看法,这是一双危险而邪恶的眼睛,让那些喜欢没事想象的人——诸如埃勒里,想到不可知世界的鬼怪精灵。
科尔尼利娅女士不像一般七十岁贵妇人般步伐安详沉着,而是快步疾行地走出电梯,像一只在热气中疾飞的蚊虫,后面紧跟着一群各式各样的人,他们大多是兴高采烈的记者先生小姐们,但其中至少有一个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不是记者,这个人几乎和她一样不同寻常。
“那是谁呀?”埃勒里惊讶地问。
“瑟罗,”奎因警官咧咧嘴说,“就是查尔斯·帕克斯顿说的那个小子——科尔尼利娅的大儿子。”
“科尔尼利娅的儿子中的头号怪物。”大维利警佐说。
“他看起来很生气,”警官使了一下眼色。
“他对什么都生气。”警佐挥了挥手。
“请教你们这几个博学之士,对老是心怀怨恨的人,你们怎么称呼?”警官问道。
“愤世嫉俗?”埃勒里眉头皱着说。
“哇!说真的,”警佐大笑着说,“你们不觉得他还满漂亮的吗?”
埃勒里惊讶地发现,如果有人鲁莽地把波兹老太太那一身黑绸脱掉,换成灰呢西服,当场就变成瑟罗了,她儿子……噢不,有一处不一样,瑟罗缺乏他母亲腿上的力量,和他母亲同路而行,他总是落后。事实上,这次他也已经落后了,他步履蹒跚,手里的德贝礼帽按在腹上,匆匆追赶老女人敏捷的步伐,可就是追不上,他气喘吁吁,汗流满面,怒气冲冲。
一个身穿晨礼服、瘦削阴郁的男人,手提医药包,摇摇晃晃走在这个母亲和儿子后面,他脸上苦兮兮的笑容好像在说:“我不是在赶路,我是在走路。这是一场噩梦,不是真的。记者先生们,行行好,大家都得有碗饭吃。”
“我认得他,”埃勒里大叫,“瓦格纳·英尼斯医师,公园大道的巴斯德。”
“她对待英尼斯就像有些人对待狗一样。”维利警佐顺着嘴说。
“看他追随在她后面的样子,还真像一条狗。”警官说。
“但为什么要医生跟在一旁?”埃勒里抗议道,“她看起来很健康啊。”
“我知道她的心脏一直有点问题。”
“什么心?”警佐冷笑着,“她根本就没心!”
一群人涌进335室的大门。年轻的帕克斯顿想拦住波兹女士,但他英勇的尝试只换来一句咒骂——“别挡路!”
他只能解嘲地低声说:“如果你们想要看好戏,非常欢迎,各位。”然后就跟到他的客户后面。
就这样,奎因父子和维利警佐,咒着格里维法官的耳痛,也跟进去看好戏。
科尔菲尔德法官,一个长着双雌鹿般颖悟眼睛的身材高大的法官,从高高的法官席上,看了一下眼前这个姗姗来迟的老女人,消沉的瑟罗·波兹,满脸通红的瓦格纳·英尼斯医生,还有那群兴奋的媒体记者,当场进行了严厉的报复。
他对着书记官大吼一声,低语声和脚步声静下来。原定的审案顺序已经调整,波兹对克利夫斯泰特的案子被后延,原本排后面的基阿科莫对吉夫·乔廷斯公司一案提前。
查尔斯·帕克斯顿还在科尔尼利娅·波兹女士身边转来转去,埃勒里向他招了招手,律师满心感激地走过来。
“到外面去,这还得好几个小时呢。”
他们挤开一条路来到走廊。
“你的客户,”埃勒里先开口,“真使我着迷。”
“那老女人啊?”查尔斯扮了个鬼脸,“要不要来根烟?瑟罗才是这个案子的原告,不是波兹女士。”
“哩,看着他一路跟在他老妈屁股后头那样子,我还以为……”
“瑟罗这样跟在他老妈屁股后头已整整四十七年了。”
“那个高雅的瓦格纳·英尼斯医师又是怎么回事?”
“科尔尼利娅心脏不好。”
“你真能开心,你看她健步如飞的样子……”
“的确是这样。没有人能让这老顽固听进一句话,搞得英尼斯医生老是紧张兮兮的。只要这个老女人离开鞋子,他就得紧跟后头。”
“再说一遍?”
查尔斯满脸狐疑地瞪着他:“奎因,你是说你根本不知道鞋的事?”
“我确实孤陋寡闻,”埃勒里可怜兮兮地说,“不对吗?”
“我还以为每一个美国人都知道,科尔尼利娅·波兹的财产都是做鞋子赚来的——大名鼎鼎的波兹鞋。”
埃勒里这下懂了:“波兹鞋即美国鞋——三块九毛九分一双,统一售价。”
“对啦!”
“不对!”埃勒里转头盯着335室紧闭的大门。
波兹鞋不是一个企业,或是一个什么机构,它是一个完整的文明。这块土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波兹鞋店。小孩子穿波兹鞋;他们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伯伯、叔叔、婶婶、阿姨也都穿波兹鞋;更令人沮丧的是,他们的祖父早就已经穿波兹鞋了。波兹鞋等于美国低收入阶层的荣誉徽章,由于这个阶层是最大的一个阶层,所以波兹家的财产不是普普通通的数字——它是天文数字。
奎因转过头热切地对律师说:“但你刚才提到‘当她离开鞋子时’这句话,难道是对波兹鞋的祟拜仪式的某种术语是吗?”
查尔斯咧了咧嘴:“一开始是在一份支持劳工的报纸上,编辑要一些漫画家花点墨水为科尔尼利娅来个速写。你记不记得那次波兹工厂罢工?”——埃勒里点点头,他想起来了——“其中一个天才小子,画了一栋大房子——代表波兹家的滨河豪宅——但把它画成老式高顶鞋的样子;而且他还把科尔尼利娅·波兹画成像在《鹅妈妈》画刊里的丑恶老太婆,和她的六个小孩从‘鞋子’里冒出头来,加上如此的文字说明:”从前有个老女人,住在一只鞋里,她有很多小孩,所以她付不起工人维持生活的基本工资。‘诸如此类的说明,总而言之,这个名字从此跟上她了,从那时起,她一直被称为’老女人‘。“
“而你就是这个鞋业女王的律师?”
“对,但我绝大部分的工作都和瑟罗有关,愿上帝赐福他敏感脆弱的心灵。你看到瑟罗了吧?就是那肩膀窄窄的矮胖小人猿。”
埃勒里点点头:“体型很怪,活像只小袋鼠。”
“呃,瑟罗·波兹,全世界最粗鲁无礼的人。”
“这是钱多烧的,”奎因先生叹口气说,“真可悲,他有没有赢过任何这类的官司?”
“没有!”帕克斯顿脸都气白了,“我心里太清楚了。已是第三十七次因他诽谤诬蔑他人使我出庭,前面三十六次全都败诉。”
“那这一次怎么样——邦果俱乐部的纠纷?”
“科尔菲尔德一定连听证会也不开就驳回,记住我的话。”
“那为什么波兹女士还要插手他的胡闹呢?”
“因为对这个老女人而言,波兹家的名声比瑟罗重要得多。”
“可是,查尔斯,如果这些案子都那么蠢,为什么你还让他们上法庭来?”
查尔斯脸都红了:“瑟罗坚持要上法庭,而那个老女人又支持他……奎因,我知道有人说我只是为了要赚他们的钱。”他抱怨起来,“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帮他们打官司辛苦赚来的,你说这难道不是我该挣吗!”
“我相信你是靠自己挣来的……”
“我做噩梦都会梦到他们!我梦到他们都有长长的鼻子,肥肥的小屁股,还整夜对我吐口水!但是如果我不接他们的案子的话,也会有成千上万的律师挤破头来抢这个生意。不然我也不用挨这份骂了!抱歉!我太激动了……”
维利警佐从335室探出头来:“查尔斯!法官审那个热门案子了,老女人吼着找你呢。”
“希望她能叫破一个汽缸。”帕克斯顿律师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他转身向第七审判厅走去,一副走向断头台的样子。
“爸,告诉我,”埃勒里和维利警佐好不容易挤回警官旁边,“查尔斯·帕克斯顿是怎么回事,挺明白的人,怎么会跟波兹家搞在一起呢?”
“查尔斯的这些事是继承下来的,”奎因警官低笑,“他爸爸西德尼·帕克斯顿,税务和房地产律师——老好人一个,我们俩以前没少在一起喝酒。”——维利警佐很怀旧地点点头——“西德尼送查尔斯进法学院读书,查尔斯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哈佛法学院,后来就专门办刑事案件——每个人都说他在这方面有敏锐的洞察力——但是后来他老子死了,查尔斯就放弃了他灿烂的刑法生涯,一头栽进并且接手西德尼的民事业务。那时,波兹家的账目,已经很庞大,西德尼必须推掉他其他的所有客户。现在,查尔斯却拼命想要摆脱这难缠的一家子。”
瑟罗·波兹似乎对置身法庭的前排座位颇不自在,在椅子上动来动去仿佛马戏团里坐立不安的胖小孩,耳后的两束灰色头发却神经质地立着。他眼泪汪汪一脸痛苦地傻笑,好像在享受自己的悲愤一般。
“这个小子,”埃勒里暗忖,“实在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他更加仔细地端详他。
接下而来的,就是一场斗智的激烈游戏了。很明显,科尔菲尔德法官一开始就希望正义能得到伸张——康克林·克利夫斯泰特先生则很不耐烦地坐在他的律师群中,对他而言,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什正义不正义的。事实上,埃勒里有点觉得克利夫斯泰特先生只有一个愿望——回家睡个觉,把这段时间睡过去。
“不过法官大人——”查尔斯·帕克斯顿抗议。
“别再法官大人、法官大人的了,律师!”科尔菲尔德法官雷鸣般地呵斥起来,“我不是说你不对——老天知道你们律师也要生活——你放明白点儿,别在法庭上耍花招——已经有多少次你自己讲?”
“法官大人,我的客户遭受严重的诽谤……”
“我看得一清二楚!你的客户是一个公害,他搞乱了我们法庭的审理顺序!我才不管他是不是浪费了他的钱——或者是他妈妈的钱——我在意的是他浪费了纳税人的钱!”
“法官大人,你已经听到了证人的说辞……”帕克斯顿律师很沮丧地说。
“我很高兴并没有什么诽谤中伤的事,本案就此结束!”
科尔菲尔德法官郑重宣布他恶意地对老女人咧嘴一笑。
瑟罗站了起来,令查尔斯·帕克斯顿十分害怕。
“法官大人!”瑟罗傲慢地大吼。
“瑟罗,坐下,”查尔斯气喘吁吁地说,“或者我们离开这里,再说——”
“律师,请等一下,”科尔菲尔德口气温和起来,“波兹先生,你想向法庭提出抗议?”
“我当然要!”
“那么把你的抗议都说出来吧。”
“我上法院就是要讨回公道!”瑟罗大叫,好像耍大刀一般挥动着他的双手,“我得到的是什么,羞辱。人权到哪儿去了?我们的宪法到底怎么啦?难道我们不是居住在个人自由最后的避难所吗?当然,负责的公民当然有权享有法律的保护,保护他免遭喝醉酒、不负责任的人诽谤。”
“啊?”科尔菲尔德法官说,“你的意思……”
“结果,我在法庭里看到了什么?”瑟罗大叫,“保护?没有!法院捍卫了我的权利吗?没有!审讯可曾洗清我被粗暴辱骂而受损的名声吗?没有!这是个尊贵的名声,法官大人,一个有荣誉的名声,而此人的公然侮辱已使如此名声遭受严重的损害——”
“我还会让你的名声更加受损,波兹先生,”法官高兴地说,“如果你再继续无理取闹的话。”
“法官大人,”帕克斯顿跳上前去,“我为我委托人一时冲动所说的欠考虑的话向您致歉……”
“好了!”老女人豁地站起身来,暴怒异常。
法官也被吓了一跳。
“你这算什么法官,”科尔尼利娅·波兹说,“我实在无法称呼你为法官大人了,你根本不够格——你算什么东西,我上过那么多法庭,见识过那么多法官,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倒霉,碰到像你这样一个猴子小丑。我儿子是为了寻求法院保护我们波兹家的声誉,他没有讨回公道,反而被当成笑柄,遭受侮辱,我们家族的声誉被进一步当众践踏……”
“这位女士,你说完了没有?”科尔菲尔德打断她的话。
“还没有!藐视法庭你打算罚我多少钱?”
“退庭!退庭!”法官大声宣布,从皮椅上站起身来,像年轻女孩发现自己春光外泄般慌张地整了整长袍,闪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真是噩梦一场。”埃勒里·奎因兴高采烈地说,“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奎因父子和维利警佐加入了追随波兹家族的人群。一伙人浩浩荡荡来到走廊,制鞋界女王手持雨伞如同乐队的指挥棒一般,一马当先走在整群人前头,后头的人群包括报社记者、打离婚官司的人、律师、旁观群众和形形色色聚在法庭出口的人。老女人便如此领着小个头的瑟罗、红脸的英尼斯医生、查尔斯·帕克斯顿、维利警佐和奎因父子,穿过圆形大厅底下的阳台,搭电梯下到进门大厅处。
“哎哟,这下有麻烦了。”维利警佐警觉地说。
“她可是真讨厌摄影记者。”奎因警官说。
“等等——不好!”埃勒里叫了起来,“查尔斯!来人啊!天啊!快拦住她!”
摄影记者守在那里,她正面迎了上去。
科尔尼利娅·波兹的一对黑眼正向他们发射出熊熊怒火。她大声叫骂,抓紧她的伞把,歇斯底里地冲过去进行攻击。只见那把伞上下飞舞,一架摄影机飞了起来,幸好被一个戴着礼帽的人抓到,这人着实被吓了一跳。另一架摔到台阶底下,一地碎镜头片。
“摔坏了,摔坏了。”维利警佐说。
“她就是这个德性,”一个摄影师上气不接下气地,“乔,打着了吗?”
“鼻子挨了一下,”乔呻吟说,恐惧地看着被血染红的手帕。他怒气冲天地对着老女人咆哮,“你这个老疯子,你砸坏了我的相机!”
“给。”科尔尼利娅喘着气,把两百块钞票甩给他,然后她飞快地,一头钻进她的大轿车,狠狠关上车门,几乎把她的自尊和喊叫声,以及永远都慢她一拍的继承人瑟罗给甩掉了。
“我早就没有公众形象可言了!”她冲着车窗外喊。豪华大车载着她和她的医生疾驰而去。医生早一步狡猾地躲到车里,瑟罗被抛了下来,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他独自留在战场上,因只身暴露于众多敌人武器之前而惊慌失措,但很快他就凶神恶煞般再次挺直了他那五尺高的身躯和无足轻重的腰杆。
“每次都要来这么一场。”奎因警官从法院的楼梯走下说。
“她能砸一架相机,就会砸一百架。”维利警佐摇摇头说。
“可是为什么,”埃勒里不明白,“这些摄影记者还一试再试?是不是因为他们在这种交易中每次都有利可图?我注意到两张花花绿绿的大额钞票扔在记者身上。”
“肯定有利,”他父亲咧了咧嘴,“瞧,那家伙相机被砸了,你看他有没有很懊恼的样子?”
埃勒里眉头一皱。
“现在,”他父亲又告诉他,“再看那边。”
埃勒里顺着警官胳膊,看到法院正上方的一个窗口。
那里,各式各样的相机的长镜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相机背后的人,目光都集中在法院前人行道上的瑟罗·波兹和查尔斯·帕克斯顿两人身上。
“没错,警官,”维利警佐肃然起敬说,“要对付这个老女人,你就得事先做好准备。”
“他们从窗口拍下这一幕,”埃勒里轻声赞叹,“我敢说那台被砸毁的相机是假的,乔在演戏骗钱!”
“儿子,”老警官干巴巴地说,“你真是当侦探的材料。走吧,我们回楼上去,看看格里维法官是不是浇完水了。”
“现在,听清楚啦,各位,”查尔斯·帕克斯顿在人行道上叫着,“这真是个难熬的早晨。啊?你说什么?波兹先生不打算发表任何言论——你最好别说,”查尔斯对着瑟罗十英尺外的粉红色耳朵咬牙切齿地说,“要不然我掉头就走,瑟罗——我发誓,我会掉头就走!”
有人鼓掌了。
“你丢下我不管,”瑟罗大叫起来,“查尔斯·帕克斯顿,我有很多话要当众讲!不管怎样,我是和你干到底了,我豁出去了,要和所有的律师干到底,还有法官、法院也一样。”
“瑟罗,我警告你……”查尔斯翻脸了。
“哦,走,去钓鱼去!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正义了——连点儿渣儿都不剩!”
“小个子,是这样吗?”一个声音说。
“正义死了,义愤填膺的市民如是说。”
“他发誓,他要和所有的律师、法官还有法庭周旋到底。”
“所有的律师、法官和法庭有得瞧了。”
“你打算怎么做,波兹——用身体来捍卫你的荣誉吗?”
“瑟罗男孩,你准备随身携带几支六连发手枪吗?”
“瑟罗·波兹,平原上的恐怖分子,慷慨誓师,不惜一战。”
“你们有完没完!”瑟罗·波兹声音岔了开来,众人好奇地住了嘴。他突然气得全身发抖,一双小脚在走道上跳来跳去,肥胖的脸整个痉挛起来。半晌,他激动地说:“从现在起,我要靠自己的双手来讨回公道。”
“啊?”
“看,那小子动真格的了。”
“等着瞧,有好戏看了。”
“等等,他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他哪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老兄,他不是真那么想吧。”其中有一个记者很冷静地说,“波兹先生,你刚刚说你要靠你自己的双手讨回公道,是什么意思?”
“瑟罗,”查尔斯·帕克斯顿很不高兴地说。“你说够了没有?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查尔斯,放开你的手。各位先生,你们说我是什么意思?”瑟罗很平静地说,“我告诉你们我是什么意思。我说我要去买一把枪,然后,下一个侮辱我或是我家名声的人,我不会让他还有时间跑到烂法庭后面躲起来!”
“嘿,”一个记者说道,“最好有谁去给康克林·克利夫斯泰特通报一声。”
“这小子胆大包天,真会蛮干起来。”
“啊,他是发疯了。”
“哦,真的吗?好啦,或许他就要大开杀戒了。”
瑟罗从人群中启航,像一只小公羊一样,用双臂抵撞着。大家几乎是很敬畏地闪到两边,他胜利地撞过去。
“他就要挨子弹了,这是他的报应!”这个平原上的恐怖分子狂叫着,张牙舞爪地离开了。
查尔斯·帕克斯顿叹了口气,匆匆爬上法院的楼梯。
他发现埃勒里·奎因、奎因警官和维利警佐从331室出来。警官被格里维法官困住,格里维法官的耳朵难受得很,显然,法官决定留在家里沉浸在满是冬青香油的气团之中,也不愿冒风险跑出那个没有耳痛的世界;因此,让奎因一家来法院的案子也就延期了。
“喂,查尔斯?出什么事了?”
“瑟罗威胁着说要去买一支枪!”律师气急败坏,“他说他要跟法庭周旋到底——下一次侮辱他的人就要吃花生米了!”
“那浑小子?”警佐嘲弄着。
奎因警官笑了:“查尔斯,算了吧,瑟罗·波兹那小子搞不出什么花样的。”
“我不知道,爸,”埃勒里开口了,“那个人心理不太平衡,他哪天要是哪根筋不对劲儿,很可能真的会蛮干起来。”
“哦,来真的啊,”查尔斯·帕克斯顿失望地说,“无论如何,起码他现在是讲真的。平常我是不会太在意他的疯言疯语的,但是最近他情况愈变愈糟,我很担心他最近几天也许真会越过界线,搞不好就今天。”
“越过什么界线啊?”维利警佐很疑惑地问。
“马森-狄克逊界线啦,”警官叹了口气说,“你想还会是什么界线?现在,查尔斯你听好,你把瑟罗这家伙太当回事了……”
“是这样,没错,但你不觉得我们应该采取些预防措施吗?”
“当然。盯着他,万一他想闹事,给贝勒夫打电话。”
“买支枪,”埃勒里指出,“他还得先跟警察局拿执照。”
“没错,”查尔斯赶紧说,“你觉得这怎么样,奎因警官?”
“什么这怎么样?”这个老绅士不耐烦地喊道,“如果我们拒绝给他执照——然后会怎样?然后他会跑出去买一根不需要执照的棍子。然后你不但要应付一个难缠的人,而且还得应付他对警察局的怨恨,他可能还会干掉一个警察……别跟我讲他没有执照就买不了枪,他绝对有办法买得到。不光我知道,这种事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爸爸说得没错,”埃勒里说,“实际一点的做法不是防止瑟罗去碰武器,而是防止他使用。对付他这个人,我认为我们需要的是方法,而不是禁令。”
“换句话说,”警佐简明扼要地下结论,“斗智不斗力。”
“我不知道,”律师很失望地说,“再继续跟这些贪得无厌的人耗下去,我会发疯。瞥官,难道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
“可是查尔斯,你希望我怎么做?我们不能整天盯住他。事实上,除非他犯罪,否则我们根本拿他没办法……”
“我们能不能把他给押起来?”维利问。
“你是说以精神错乱的理由?”
“咳,”查尔斯·帕克斯顿说,“波兹家有一箩筐问题,但还不到那种地步,而且那个老女人是个大麻烦,她会拼尽她最后一个铜板,而且她会燕。”
“那么你为什么不找人去安抚这个老富婆?”奎因警官问道。
“跟我想的完全一样,”年轻的查尔斯有点诡诈地说,“噢——奎因先生……你能不能……”
“可是,”埃勒里反应很快,他父亲直瞪着他看,“爸,你是不是要回总局?”——老警官点点头——“那么,查尔斯,你到我公寓来,”埃勒里笑笑说,“解答我一些疑惑。”
[book_title]第二章 她有很多孩子
埃勒里调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加汽水给帕克斯顿律师。
“查尔斯,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对波特家族那么感兴趣。请你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把所有过程叙述一遍。这样,我或者有可能根据你提供的完整事实,归纳出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来。”
“是,先生。”查尔斯说,他放下酒杯。然后,就像憋了一肚子话的人,滔滔不绝地谈起波兹家的一切,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和盘端出,就像饱蓄着水的花园水管开始在内在压力下尽情喷洒。
科尔尼利娅并不一直是个“老女人”。她从前是马萨诸塞州某个小镇的小女孩。当时只是穷兮兮的,打从童年起,她就被一股强大力量所趋动,她的志向就是当一个有钱人,住到山上的有钱人宅第去;她还想成为富翁,住比邻居更高一层的山上。她不仅仅要有很多很多的钱,还要养很多很多孩子。科尔尼利娅后来果真变得很有钱,而且还有许多小孩。她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挣来的;但要生小孩,还非得找个丈夫帮忙才行。上帝是这样为人安排的,不过至少科尔尼利娅可以对这条圣律加以改进。她一共找了两个丈夫,生产速度惊人,她生了六个孩子——跟第一任先生生了三个,跟第二任生了三个——在这之前,上帝还额外让她经历了一件事。
(“第二任丈夫,”查尔斯·帕克斯顿说,“是现任的,可怜的口吃呆子一个,有必要时我会让你见到他。”)
科尔尼利娅在1892年诱骗了第一任丈夫,当时她二十岁,散发着路旁的野花般难以捉摸的魅力。他的名字是巴克斯,巴克斯·波兹。巴克斯·波兹是一个老怪物,简直就像希腊神话里的火神普罗米修斯——他是镇上的一个鞋匠,所以与他为伍的就是他的补鞋工作柜,村子里的女孩子私下都偷偷笑他而且怕他,因为天黑以前他都会在树林里荡来荡去,在月光下专门唱一些粗俗的歌曲,还边唱歌边跳着那种无赖汉的虚无舞步。
有人说如果这个老女人(查尔斯的用词)嫁给村子里的兽医,她可以把他变成巴斯德;如果她嫁给皇室不为人知的私生子,她早就是皇后了;然而实际上,她嫁给了一个补鞋匠,所以她终于把他变成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鞋制造商。
如果巴克斯·波兹在他的补鞋凳上曾经梦到他的事业有所突破的梦想的话,那绝对不会只是想要更大的补鞋凳而已;他希望能够成为拥有几英亩大工厂、雇用上千职员的老板。然而一切实现得太快了,以至于这个梦想家还觉得这一切似乎是在做梦,或甚至根本就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
因为当科尔尼利娅把他的生平积蓄通通投资在一间小工厂上,而这个工厂像细胞分裂般一生为二、二生为四时……巴克斯只能呆坐一旁,根本插不上手,满心怨恨地看着眼前的奇迹和创造这个奇迹的人。
所以他常常失踪。每次回来,他都身无分文、满身尘土、后悔不已,带着像一只忏侮雄猫般的负罪感,悄悄地、逆来顺受地回到科尔尼利娅的身边。
几年过去了,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巴克斯的来来去去——他的员工不怎么注意他,他的孩子们也是一样,更不用说他的老婆了,她正忙着建造她的鞋业王国。
1902年,那时他们已经结婚十年了,科尔尼利娅身体发福,并且年届而立的三十岁,这时波兹家不只拥有好几家工厂,而且到处都有他们的零售店,巴克斯最大的梦想真的实现了,然而,他也永远消失了。好几个月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回来,调查当局找不到他任何足迹,科尔尼利娅遂顺理成章把他甩到一旁,摇身成为真正的埃及女王。毕竟要建一座金字塔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她做,同时她也有了三个渐渐长大的孩子帮忙监工。如果她想念巴克斯,那起码白天是看不出来的。
接下来是丰收的七个肥年,这个女王终于与立法者周旋成功,严峻的法老王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巴克斯被宣告死亡,不再存活,他的老婆从此变成一个寡妇,能够为自己另找一个丈夫而不致受人侮辱了。
那显然是她早已准备好想做的事情。
1909年,三十七岁的波兹女士嫁给另一位生性害羞的男人,斯蒂芬·布伦特。虽然嫁给了他,她仍断然拒绝冠他的姓。她为什么会对前一任丈夫、这个曾经和她共同创造财富的死去伴侣怀抱着相当的忠诚,和他们两人一向不为人所理解的关系一样是个谜。或者,她对巴克斯根本没有什么忠诚或是感情,纯粹只是因为波兹鞋不管在哪里都是三块九毛九分这个名号已经打响了而已。
科尔尼利娅不仅拒绝放弃她前夫的姓氏,还坚持在她第二次婚姻关系中,斯蒂芬·布伦特得放弃他自己的姓氏。
布伦特是一个不喜欢争执的人,他躲避争吵像躲避瘟疫一般,所以也很无奈地答应了,经过合法的程序,斯蒂芬·布伦特于是变成斯蒂芬·波兹,波兹王国因此得以继续运作。
要记住(查尔斯·帕克斯顿提醒埃勒里),在1942年的12月,科尔尼利娅把她三个没有父亲的小孩送到纽约市去,并且在那里为他们建了一栋房子——波兹“皇宫”,这栋花岗石宫殿,四周都是草皮,令人不禁眼睛为之一亮的方形巨宅坐落在滨河大道上,面对温顺的哈德逊河以及绿树满布、烟雾缭绕的泽西河岸。科尔尼利娅就是在纽约遇到斯蒂芬·布伦特的。
“对我来说,这真是不可思议,”这个年轻的律师大声说道,“那个斯蒂芬竟然会离开梅杰·高斯去和那个老女人厮混一块,而且还向她求婚——如果他真的跟她求过婚的话。”
斯蒂芬·布伦特是从南海,或者说是马来半岛,诸如此类浪漫的地方来到纽约的,跟他一道来的是跟他形影不离的梅杰·高斯——这两个流浪汉,穿着同样的衣服,同样四体不勤,而且形影不离。他们不算坏人,只能说没什么志气,而不争气的男人似乎一直是科尔尼利娅的癖好。
她从这两个流浪汉当中选择斯蒂芬·布伦特为驸马爷而不是梅杰·高斯,或许是因为梅杰·高斯还有几分坚强性格。当然,他还不能说是真正坚强,只不过不那么软弱罢了。幸好他的朋友并没有这样,就因为这个缺陷,斯蒂芬得到了科尔尼利娅的青睐,梅杰·高斯也因为这裙带关系得到了一点庇荫。
“嫁给斯蒂芬——乖乖,我的小姐。可是斯蒂芬没有我就活不下去。他是一个非常孤僻的人,小姐,”梅杰·高斯这样对科尔尼利娅说,“我们都知道你是这么有钱,我想如果我跟着斯蒂芬一块来的话,应该不至于太干扰你们的生活的。”
“你会种花吗?”科尔尼利娅对他大吼。
“别误会,”梅杰·高斯斯笑着说,“我不是在跟你要工作,小姐,我和工作先天八字不合。我只想在这里安顿下来。我右脚中过一枪,站着会剧痛。”
科尔尼利娅这辈子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让步,不然就是她或许还有些许幽默感。她接受了这个条件,让梅杰·高斯搬进来并且安顿下来,分享他朋友的庞大财产,还如他自己所说的,完全是来这里吃闲饭的。
“科尔尼利娅和斯蒂芬相爱吗?”埃勒里问。
“相爱?”查尔斯嘲笑着,“我说啊,对柯利妮雅这边来说,那纯粹只是动物性欲望而已——听人家说斯蒂芬有一双‘漂亮眼睛’,虽然现在已经褪色了——至于对老斯蒂芬而言,这可算一笔好交易,事实证明结果也还不坏。科尔尼利娅又有了丈夫,这个丈夫又让她生了三个孩子,而斯蒂芬在经历了勉强糊口的年轻岁月之后,终于找到了一处金矿。事实上,他和那个老无赖汉梅杰·高斯两人整天都呆在那座豪宅中,没完没了地下棋,谁也懒得正眼瞧他们一下。”
“那老女人第一次婚姻的三个小孩——就是科尔尼利娅和那个突然消失的巴克斯·波兹生的孩子——都疯疯颠颠。”查尔斯继续说。
“你是说‘疯疯颠颠’?”埃勒里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对啊。”查尔斯伸手拿酒瓶。
“可是瑟罗……”
“好吧,我们来谈谈瑟罗,”年轻的帕克斯顿先生争辩说,“你能说他神智清楚吗?一个人一辈子都在对抗他人,只因为他想象大家都随时侮辱他的名声?这跟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想象一只苍蝇停在你鼻子上,然后对着你鼻子猛力捶打有什么不同?”
“可是他妈妈……”
“那只是程度问题,埃勒里。科尔尼利娅对于维护他们波兹家荣誉的激情是比较内疚的,除非她碰到比较容易攻击的对象,否则她不轻易出招。瑟罗就不同,他一辈子都在出击,但是绝大部分是鸡蛋里挑骨头,只是人家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罢了。”
“查尔斯,精神病是心理学家不喜欢的字眼,”埃勒里·奎因抱怨说,“最起码,精神正常的标准是可因时代和习俗的不同而改变。例如在注重骑士精神的时代,瑟罗对他家庭荣誉的执着会被视为他高尚忠贞的正常神智的象征。”
“你不过是在找借口罢了。如果你想要证据,劳拉就是,她是科尔尼利娅和巴克斯生的第二个孩子……撇开瑟罗的波兹名誉过敏症不谈,我可以接受他不切实际的浪费天性,还有他对生意以及金钱的价值多么幼稚无知——那可以视为仅仅是一个不快乐的、顺应不良的、但基本上还算正常的人的某种征象。”
“但提到劳拉你就没辙了。她已经四十四岁,还没结婚,当然啦……”
“劳拉有什么问题吗?”
“劳拉相信自己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家。”
奎因先生露出痛苦的表情。
“大家也都不怎么在意她,”查尔斯提高声调,“除了老女人以外,并没有人在意她。劳拉在家里有自己的实验室,而且显得很开心。在波兹家园里有一个旧衣柜,老女人把劳拉‘发明的东西’全扔在那里。有一天,我偶然间看到这个老小姐坐在旧衣柜旁大哭。我承认,”查尔斯摇着头说,“曾有短短的几秒钟,我为这个女仿冒家感到很难过。”
“继续说下去,”埃勒里说,“那第一次婚姻的第三个孩子怎么样?”
“贺拉提奥?”律师一颤,“贺拉提奥四十一岁。在很多方面,贺拉提奥是这三人中行径最古怪的一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也并不完全是你想象中那种可怕的人,而且我也不曾见过他有什么异样。”
“那贺拉提奥到底有什么毛病?”
“或许没有,”查尔斯阴沉地说,“或许他什么都有,我就是不知道。你必须在他亲自安排的场合中见他,和他交谈,你才会相信他是真的存在。”
埃勒里笑了起来:“你很聪明,你早就洞悉我的心理,我就是受不了任何秘密的诱惑。”
帕克斯顿看上去很羞怯的样子:“呢呃……我需要你的帮忙。”
埃勒里紧紧盯着他:“查尔斯,这个特别的家庭到底哪一点这么吸引你?”——律师默默不语——“这绝对不只是单纯的职业道德。有些工作是得不偿失的,而且从我看到和听到的来说,作为波兹家的法律顾问是如此。我的朋友,我想你另有所图,因为你可能在看有没有什么巨大的好处可拿……你到底是冲着什么去的?”
“红发和酒窝。”查尔斯挑衅地说,“席拉是科尔尼利娅和斯蒂芬生的三个孩子当中最小的。感谢老天,他们都是有理性的人类,罗伯特和麦克林是双胞胎——挺好的一对孪生兄弟——他们三十岁。”查尔斯脸红了,“我就要跟席拉结婚了。”
“恭喜。这个年轻小姐多大了?”
“二十四岁。实在不能想象席拉和那两个双胞胎怎么会出生在那样鬼哭狼嚎的家庭!老女人还是一直号称经营波兹鞋业,不过罗伯特和麦克林才是真正的经营者,还有一个跟随科尔尼利娅多年的元老也是关键性的帮手,这个一流的北方佬名叫安德希尔。安德希尔负责工厂生产,罗伯特是副董事长,负责销售业务,麦克林也是副董事长,负责广告和促销。”
“那瑟罗呢?”
“哦,瑟罗也是副董事长。可是我从来就不知道他这个副董事长干些什么,我看他大概什么也没做吧,像个讨厌鬼整天荡来荡去。说到讨厌鬼,我们怎么预防瑟罗做傻事呢?”
埃勒里点了一根烟,吞云吐雾,若有所思:“如果瑟罗真的想弄一支左轮手枪,你想他会去哪里买?”他问。
“麦迪逊大道的康瓦尔里奇。他在那里记过账——大摇大摆拿了一堆他从没用过的家庭运动器,他可能会到那儿去买。”
电话被递到帕克斯顿先生的手中:“打电话给康瓦尔里奇这家店,好好问问他们。”
帕克斯顿先生拨了个电话给这家紫色店铺,很谨慎地向他们询问。当他挂电话时,自己脸色也变紫了。
“他动真格的了!”查尔斯大叫,“你知道这匹怪胎怎么回事?他已经从最高法院大楼直接飞奔那里了!”
“他已经买了一支枪啦?”
“一支枪?他买了十四支!”
“什么!”
“我就是跟那个接待他的店员通话的。十四种各式各样的手枪,左轮手枪、自动手枪,”帕克斯顿无奈地叹气说。
“他说他开始在搜集‘新型手枪’。当然,他们对瑟罗相当熟悉。但是你看看他变得多狡猾?他知道他必须找一个特别的理由来买那么多枪。搜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那么他就必须要有执照。”埃勒里想了一会儿说。
“看样子他是有备而来。事到如今,很明显地,他已经计划了一个月了。在输掉他最后一次的诽谤诉讼案——就是克利夫斯泰特案之前的那一次,他一定就已经铆上劲准备动手了。他真的有一张执照,一张很特别的执照,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我们必须赶紧吊销那张执照。”
“对!我们可以那样做,”埃勒里同意,“不过我爸爸今天早上说得也没错——如果不让瑟罗合法地拥有枪械,他还是会从别的地方非法弄到枪支。”
“但是十四支呀!十四支手枪在他手上,严重威胁到公共安全。只要一些他自己想象出来的羞辱,瑟罗就极可能展开个人的清洗行动!”
埃勒里眉头紧锁:“我还是不敢相信那是一个很严重的威胁,查尔斯。既然事实很明显,他必须被监控。”
“这么说你会接下这个工作啦?”
“嗯,是的。”
“哎呀,太好了!”查尔斯扭着埃勒里的手,“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你能不能把我弄进波兹皇宫而不受任何人阻挠?”
“没问题,我今晚要到那里去——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和老女人讨论,我可以带你去晚餐。你认为今天晚上会不会太迟?”
“应该不会!如果瑟罗像你所说的那样,他会花一整个下午时间摆弄他那十四把死亡工具,编织各种他所满意的黑色之梦。晚餐应该很丰盛吧。”
“好极了!”查尔斯跳了起来,“我六点钟来接你。”
[book_title]第三章 她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要先去拜访某个人,”帕克斯顿律师那天傍晚开车载埃勒里·奎因到市中心时,才告诉他,“我特别希望你见见此人 是的,先见此人。”
“啊唁。”埃勒里说着,口气好像有点生气,不过只是对他自己。
查尔斯·帕克斯顿把他的敞篷车停在西医七十几街的一栋公寓建筑前面。他过去和守门人讲了几句话,然后这看门的就给某个人打了个电话。查尔斯在休息室踱来踱去,神情有点紧张地抽着烟。
席拉·波兹一身夏装和灿烂如夏的笑容旋风般出现在他们眼前,她有一头漂亮红发,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姐。对埃勒里来说,她简直就是美国社会特有的产物,就是那种傲慢无礼但又不会伤人的女孩。她会固执而且不顾一切地坚持到底;她不耐烦那些喜欢拍胸脯的大男人,并且极讨厌那些喜欢编造不幸身世的人。(埃勒里怀疑帕克斯顿先生偶尔也会拍拍胸脯,故意引起注意。)她像是森林溪流旁的那一大片薄荷般散发着清香。当埃勒里拿起席拉戴着手套的手,还听到她的寒暄:“奎因先生,你可不许笑!”
——一个生了病的朋友,怎么回事?她的眼里为什么透露出一丝神秘的莫名悲伤?
三人挤进敞篷车的前座,在他们西向驶往滨河大道时,他知道答案了。
“我母亲反对我俩的婚事,”席拉坦白地说,“奎因先生,你如果了解我母亲的话,你就会明白那有多可怕了。”
“她不说她为了什么反对。”查尔斯抱怨说。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席拉很小声地说,埃勒里几乎感觉不到她的痛苦,“是因为我姐姐劳拉。”
“就是那个发明家?”
“是的。奎因先生,我母亲从不掩饰自己的偏心。她对她第一任丈夫的孩子比对罗伯特、麦克林和我要好得多。或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父亲。她也许觉得对我们冷淡点可以报复我父亲。不论如何,我敢肯定妈妈十分疼爱可怜的劳拉,而非常讨厌我。”席拉抿着下嘴唇,企图不动声色。
“这是真的,埃勒里,”帕克斯顿大声说,“你会觉得劳拉是一个又瘦又老的还魂尸,眼露非人之光,在她那发臭的化学实验室里张牙舞爪,好像这一切都是席拉的错一样。”
“事情很简单,奎因先生,与其要在劳拉还是老处女时看我结婚,我母亲宁可牺牲我的幸福。她在这件事上是十足的怪物。”
埃勒里已经听说了一些怪事,心想他已经看到古怪何在了。这个老女人和巴克斯·波兹所生的孩子都不太正常。
对于这几个体弱多病、不能适应环境的无助孩子,科尔尼利娅·波兹可是在他们身上倾注了极大的母爱。至于她和斯蒂芬·波兹·布伦特生的后代,她就只付出她的尖酸刻薄。她一直希望神经质的小瑟罗、老处女发明家劳拉和老是不见踪影的贺拉提奥能够像双胞胎和席拉一样。这是很清楚的。但事实绝非如此。
“为什么你们两个要忍受这些呢?”埃勒里问。
在查尔斯回答之前,席拉抢先说:“母亲威胁说如果我嫁给查尔斯的话,要剥夺我的继承权。”
“我明白了。”埃勒里说,一点也不喜欢席拉的回答。
她感觉到埃勒里不以为然的语气:“我考虑的并不是我自己!而是查尔斯。你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才不在乎我是否能从我母亲那里得到一分一毫。”
“我也不在乎,”查尔斯也插进来,脸都红了,“不要给埃勒里这样的印象——我已经和你吵了几个小时了,亲爱的?”
“可是亲爱的……”
“埃勒里,她跟她妈一样顽固,她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都没办法阻止她。”
“好了好了,”埃勒里笑笑,“我想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事。席拉,是不是说如果你不顾你母亲的反对结婚,她不但会和你断绝关系,而且还会炒查尔斯鱿鱼?”——席拉很沉重地点点头——“然后,查尔斯,你就少一个大客户了。我难道还不了解你整个律师业务是建立在波兹这个大客户之上吗?”
“没错,”查尔斯不怎么高兴地说,“处理瑟罗没完没了的诉讼案件并代表价值数百万鞋业的法律事务,我的公司规模不小。毫无疑问地,如果我们违抗席拉的母亲,她会把这些法律业务转到别的地方去,那我损失可惨重了,我非得一切重来不可,不过为了得到席拉,我会孤注一掷,除非——她不愿意。”
“不,我不愿意,”席拉说,“我不想毁了你一生,查尔斯,要不然我会良心不安。”——她语气深沉,而查尔斯表情悲惨——“奎因先生,我想你会讨厌我这么说。我妈是一个老女人,一个病态的老女人。英尼斯医生对她的心脏问题束手无策,而且她不听他的,她也不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也拿她没办法……妈妈很快就会死了,奎因先生,几个星期,或许是几天内。英尼斯医生这样说的。那个时刻一旦来到,你说,我除了松了口大气之外,还会有其他感觉吗?”席拉说着,她那澄蓝而又年轻的眼睛充满了泪水。
埃勒里再一次清楚地看到,人生并不全是牛奶糖和玫瑰花,在这个世上,最伟大最刚强的灵魂是女人,而不是男人。
“有时候,”席拉有点嗤之以鼻地说,“我觉得男人并不了解什么是真爱。”她对着查尔斯笑了笑并且拨弄着他的头发,“你是个傻瓜。”她说。
敞篷车慢慢行驶着,有一段时候,三个人都没说话。
“妈妈一死,查尔斯和我——还有我爸爸和双胞胎——我们都自由了。我们一生都活在监狱里——像疯人院一样,今晚你会明白我说的话……我们将会自由,我们会把姓氏改回布伦特,而且我们会成为有个人样的一家人,而不是关在动物园里的动物。瑟罗对布伦特这个名字很不感兴趣——他讨厌它。”
“你妈妈知道这一切吗,席拉?”埃勒里眉头紧锁。
“我想她有点察觉。”席拉抓着她年轻男友的手,“查尔斯,这儿停,让我下车。”
“为什么?”查尔斯疑惑地问。
“让我下车,你这个傻瓜!我妈她现在已经够生气了,没有必要再去惹她。我从这里招计程车回家,当你载奎因先生到家里前庭时,妈妈会以为我只是碰巧在路旁遇见你!”
“以七千个神灵之名,”当埃勒里走出敞篷车,他问,“这儿就是吗?”
巨宅矗立在守护着波兹家财富的高耸摩尔式大门和尖铁钉圆墙之后相当一段距离。这栋建筑面对滨河大道,背后是哈德逊河,在大门和房子之间栽种着一圈极其醒目的草地和树木,两侧铺着石子的车道是环状的,从大门绕到巨宅,又从巨宅绕回大门。埃勒里带着点指控意味地指向那绿树的中心,因为在这片树林中赫然耸立着一物——一座青铜塑像,足足两人高,一只大鞋,安然立于台座之上,在夕阳余晖中闪动着金光。它是一只牛津鞋,一只铜铸的鞋,拖着铜鞋带。
再往上看,霓虹灯管拼出这几个优雅的字:
波兹鞋三块九毛九分一双统一售价
[book_title]第四章 她只给他们清汤却不给面包
“现在用晚餐好像有点太早了,”查尔斯说,他声若洪钟,在休自室里嗡嗡作响,“你想不想先看一看,熟悉一下周围环境或什么的,我听你的。”
埃勒里看到眼前的景象,眼睛为之一亮。这绝对是扭约最好的房子,它不属于任何特定风格,或者说它综合了许多种风格,主要是摩尔式的,但也借用了一些哥特式的风味。整体而言就是个大字,大得不得了,屋里的所有家具摆设也只是沉重二字,沉重得不得了。墙上画满了户外的景致,还挂着阴沉沉、不怎么漂亮的门帘和窗帘。拜占庭骑士僵硬地站在门口守卫,防止那些威胁。一个镀金的楼梯从休息室往上盘旋到这个沉甸甸的梦幻天堂。
“请让我先参观一下四周环境。”埃勒里说。他不期望有阿富汗猎犬从隐秘的笼子出来,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人,还有身穿栗色麻衣、顶着光脑门的卡西莫多上来招呼颤抖不己的他。但是他所看到唯一的仆人,是一个穿着领班制服,一板一眼的人,看起来古板到家,“事实上,查尔斯,如果在晚餐之前你能够让我在这个波兹王国里见见波兹家的人,我将十分感激。”
“我没想到还会有人在不是非见不可的情况下想见他们的,不过我想这就是你和其他人不同之处。这儿走,教授,我们去试试,看波兹家的人谁会先被我们吓着。”
楼梯尽头,有一个看起来华而不实、肃静的长长穿廊带着他们走出楼梯。查尔斯从一个角落转了过去,然后打着呵欠指着一个入口,看起来像窄窄的堡垒一样。
“就是那里,”查尔斯点点头,“走,我们上去!”
他们爬了一段陡峭盘绕的楼梯。
“我在外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有这个钟楼。怎么会这样呢,查尔斯?”
“这是这个建筑物的一个特色。这个钟塔面对一个内部的庭院,然而你从外面的街道上却看不见它。”
“通到哪里呢?”
“到劳拉的牢房……就是这里。”
查尔斯敲敲一个背后安装着厚玻璃的铁栅门。一个女人透过玻璃瞪着眼睛猜疑地看着帕克斯顿先生,然后向后退。门闩转动,门打开时发出的尖锐声让埃勒里感到背脊一阵刺骨的寒意。
劳拉·波兹不单单是瘦削——在这个房间之外,他还没看过这么干瘦的身材。而且她根本不梳洗。她那有灰斑而且粗糙的棕色头发都打结了,披散在骨瘦如柴的脖子上,额前的头发几乎遮盖住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像她母亲,深深吸引着他。但这闪亮的双眼却充满着痛苦,眉头也因那长久以来的疑惑而紧皱着。劳拉·波兹穿着一件有如寿衣的实验室工作服,脚踏一双不成款式的花帮拖鞋。埃勒里注意到她没穿长袜。他还注意到她那曲张的静脉,然后他把目光移开。
这间实验室是圆形的——杂乱的桌子、蒸馏器、烧瓶、酒精灯、凌乱满是瓶子的架子、螺栓、板凳、电气设备。埃勒里对这一切没什么概念,但如果从电影戏剧的角度来看,这是相当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
“奎因?”她尖锐的声音就像她自己的身材一样,又高又尖,“奎因。”她紧皱的眉头皱得更紧,好像被一条旧刀刻伤一样,“你跟穆尔奎因综合实验室没什么关系吧?”
“没有关系,波兹小姐。”埃勒里很紧张地说。
“你看,他们的发明比我落后。当然,他们只不过是贼。我必须要小心——我非常希望你将来会了解。对不起,我有一个很重要的实验得在晚饭之前完成。”
“她让你想起‘红色线索’里的那个疯狂科学家,对不对?”当他们走下楼梯时,查尔斯毛骨悚然地说。
“她在发明什么?”
“一种用于鞋类生产的新塑胶,”查尔斯·帕克斯顿百无聊赖地回答,“根据劳拉的说法,这种她梦想中的材料有永恒的耐久力,人们只要买一双鞋就可以用一辈子。”
“但那可会毁了波兹鞋业公司!”
“当然。可是你想还有什么可以让一个波兹家的人花她大把的时间去发明?来吧——我介绍贺拉提奥和你认识。”
他们又来到休息室。查尔斯带路朝后墙一面法式的镶嵌门走去。
“房子盖成U字形,”他解释,“在这U形屋里,有一个天井和内院,有更多的庭园,还有贺拉提奥的梦幻之屋等等。有几位建筑师已经在这里,他们的笑声可是没白没夜地吵死人……喔,他们就是斯蒂芬和那个梅杰。”
“席拉的父亲和他年轻时那个波利尼西亚伙伴?”
他们俩是脸颊红润的老人家,外表看来神智相当清楚。
他们坐在休息室正后面的一间小图书室里,他们俩中间摆着棋盘。图书室的后墙是法式门的延长部分,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一个石板建的、有屋顶的阳台,这个阳台从外面看来是环绕着整栋房子的。
他们两个年轻人停步于休息室门口,正在下棋的其中一位——一个眼神轻柔,胡须灰白稀疏的人——抬眼看见他们。
“查尔斯,我的孩子,”他笑笑说,“很高兴看……看到你。进来,进来。梅杰,不论如何,你是被我打……打败了,所以你别……别再硬撑了。”
他的伙伴,一个庞然大物,长着一双鲸鱼眼,鼻孔喷气做声,把那张麻脸转向门口。
“走开,”他暴躁地说,“谁再这样唠唠叨叨打扰我下棋,看我不好好修理他。”
“是的,”斯蒂芬急忙打圆场,马上他又表情惊恐地说,“当然我们会把它下……下完的,梅杰。”
帕克斯顿介绍了埃勒里,他们四人闲谈了一会,然后他和埃勒里离开了那两个老人,让他们继续下棋。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查尔斯笑了,“友好的死敌。梅杰·高斯是很古怪的人——作威作福,每个地方都被他骂遍了,而且还是一个大酒桶。坦白地说——这代价可大了!斯蒂芬让梅杰·高斯把他踩在脚底,连其他人也不免遭池鱼之殃。”
他们从休息室的法式门离开,穿越了那个宽阔的阳台,来到一片舒适的草坪上,这是一个几何造型的园子,有一条婉蜒的小径通到一栋小型建筑,它坐落在四周花园墙里,就像是一个糖果盒。
“贺拉提奥的小别墅。”查尔斯宜布。
“小别墅?”埃勒里咽了咽口水,“你是说——真的有人住在那里?这不是海市蜃楼吧?”
“绝对不是海市蜃楼。”
“那我知道是谁设计的。”埃勒里愈走愈快,“瓦特·迪斯尼!”
那是一栋童话屋。它有歪斜的角塔,有一个像黄金风琴的前门,还有一点都不对称的窗户。屋子大部分漆成粉红色,搭配着薄荷色线条的百叶窗。有一个炮塔看起来像一棵倒过来的甜菜——一溜绿蓝色的甜菜,从小烟囱冒出来的缕缕的烟也是绿色的。埃勒里毫不觉得丢脸地揉着双眼。但是当他揉完眼睛再看,烟依然是绿色的。
“你没看错,”查尔斯喘口气,“贺拉提奥放了一些化学物质在火上,给烟染色。”
“这是为什么呢?”
“他说绿色的烟好玩。”
“空气清新之地,”埃勒里声调轻快地说,“我们进去吧,为了某种可怜的理由,我一定要见见那个人!”
查尔斯拨弄着竖琴,琴声引出一个高大肥胖的男人,他长了一头茂密的红发,根根直竖,仿佛很兴奋;窄金边眼镜后面则是一双巨大的眼睛。他使埃勒里想起某个人,埃勒里拼命地想到底是谁。后来他想起来了,就是圣诞老人,贺拉提奥看起来好像是没有胡须的圣诞老爷爷。
“查尔斯!”贺拉提奥大声叫道。他用力扭住律师的手,年轻的律师差一点摔倒,“这位先生是谁啊?”
“埃勒里·奎因——贺拉提奥·波兹。”
埃勒里的手差点在他猛烈的欢迎里断裂了。这个人很有力气,而且用起力来毫不保留,天真得很。
“请进,请进!”
屋内也同样华而不实。埃勒里打量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但他又看不出问题出在哪里。这是一间专为小孩准备的游乐室,一个十岁的男孩。游乐室小小的,挤满了许多大玩具——各种游戏器材,好几盒糖果,拼装积木组合,还没做好的风筝,一大堆小狗小猫,还有一只小小的笨兔子正在啃着桌脚,桌上堆满了儿童书籍,撒满了一桌子的涂鸦稿纸,草稿纸上布满了许许多多墨汁淋漓的字迹。一支鹅毛笔就搁在旁边。埃勒里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好、这么富有想象力的儿童游乐室。
查尔斯在埃勒里耳边悄悄地说:“叫他跟你解释他的人生哲学。”
埃勒里真的这样做了。
“乐意之至,”贺拉提奥声若洪钟,“现在你是一个男人,奎因先生。你有烦恼,责任,你过着一种沉重的、成人式的生活。对吧?”
“对……没错。”埃勒里结结巴巴地说。
“然而生活是那么简单!”贺拉提奥笑了笑,“来,坐在这里——那些弹珠就扔在地板上。一个男人最快乐的时光就是他的少年时代,不管他是在格里波里斯,俄亥俄,或是纽约的贺斯特街。”——埃勒里动了动眉毛——“好了,现在就拿我来说吧。如果我必须在工厂里制作鞋子,或者叫别人去做,或是做广告,或者挖沟渠,或是做任何其他令人厌倦的事情,做那些男人必须去做才能像个男子汉的事情——何必呢,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会变得像你奎因先生一样,或者像在这里的查尔斯·帕克斯顿,你永远面带愁容。”——查尔斯无力地笑笑——“但是我不这样。所以我放风筝,我玩小火车,我拼装十二英尺高的桥和飞机模型,我看《超人》、《九死一生的哈利》、侦探小说、童话故事、儿童诗歌……甚至自己也写。”——贺拉提奥从书桌上抓了几本颜色鲜艳的书本——“《山茱英街的小狗》,作者贺拉提奥·波兹。《紫色的恶兆》,作者贺拉提奥·波兹。这里还有超过一打的小男孩故事,全都是我写的。”
“贺拉提奥,”查尔斯肃然起敬地说,“还自费印刷出版呢。”
“奎因先生,现在我正在撰写我最重要的作品,”贺拉提奥兴奋地说,“一部最新现代版本的《鹅妈妈》。这将会是我的里程碑,记住我的话。”
“他甚至用餐都在那里,”在他们信步踱回巨宅的途中,查尔斯说,“好了,埃勒里,你觉得贺拉提奥·波兹这个人怎么样?”
“他也许是他们当中最不正常的,”奎因先生大声说,“要不然他就是地球上唯一正常的人!”
晚餐的供应摆设就像好莱坞电影里特别准备的道具——对埃勒里来说,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所用过最难以忘怀的一餐了。饭厅天花板是林立的屋椽,你必须伸长脖子才能数它们。每样东西好像都按照大人国的规模——毫无疑问,这是大波兹主义下很自然的结果。每样东西都参照科尔尼利娅这张硕大无朋的红木桌子来定规格。那些亚麻布和银具,埃勒里根本搬不动,那个陶器更是壮观,还有那些高脚器皿是那么的错综复杂。棍柜里摆满了东西,若说老女人是养着一窝不正常小鸡的老母鸡,那起码她没让他们饿着。这里简直就是酒池肉林。
两个双胞胎,罗伯特和麦克林,并没出席晚餐。他们打过电话给母亲,说是“办公室”有事走不开。
科尔尼利娅·波兹并不是一个不亲切的女主人。老女人想要彻底认识“奎因先生”,埃勒里发觉自己原本是来倾听的,这下子反而变成来讲话的。若说他此来是为了判断瑟罗·波兹的脾气和神智状态,那他可不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于是,他故意露出苦恼不知从何说起的神情。七十多岁的老女人帝王般的眼神惊奇地盯着他,最后,她把目光娜开,转移到她儿女身上去了。埃勒里松了口气,咧了咧嘴。
席拉很开心地吃着,太开心了。她明亮的眼睛含着屈辱。埃勒里知道那眼神是冲着他来的,因为他是她耻辱的见证人。因为科尔尼利娅不理睬她。好像席拉和她之间只有怨恨和不满,没有血缘关系。科尔尼利娅的心思几乎完全投注在劳拉身上,劳拉则以安静、不惹事的方式来回应母亲无边的宠爱。这个瘦削的老处女看起来闷闷不乐,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声不吭。
如果不是斯蒂芬·波兹和他的朋友梅杰·高斯,这顿晚餐可就非常难熬了。可是这两个难兄难弟一直喋喋不休,显然,他们很高兴有新来的人可以倾听他们的往事,而埃勒里也对从巴布亚乐园、爪哇丛林以及南海的“那段逝去的好时光”恋恋不舍。
瑟罗带着两本书到餐桌旁来。他把书放在餐盘旁边,并且不时兴奋地看看。查尔斯·帕克斯顿从他坐的地方可以看见印在书脊上的书名;埃勒里则看不到。
“查尔斯,那些是什么书啊?”他喃喃地问。
查尔斯斜眼看了一下。“《决斗史》——”
“《决斗史》!”
“另外一本叫做《枪炮手册》。”
奎因被西瓜噎了一下。
在上汤的时候——来了一道绝佳的鸡肉蔬菜汤——埃勒里向四周张望了又张望,最后很小声地对查尔斯说:“我注意到桌上没有面包,怎么会这样呢?”
“老女人,”查尔斯轻声地回答,“正在努力节食——所以她不在家里供应面包。你为什么看得这么趣味盎然?”
瑟罗正很热烈地解释决斗规则给他母亲听,梅杰·高斯也老是插嘴要别人听他的神秘东方故事;因此埃勒里逮到机会向他的朋友靠过去,轻声地吟唱:
从前有个老女人,住在一只鞋里,她有很多孩子;却不知如何是好,她只给他们清汤却不给面包……
查尔斯目瞪口呆:“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对这一家子印象深刻,”埃勒里喃喃说道,“贺拉提奥就不用说了。”然后他若有所思地喝完他的清汤。
突然间劳拉蟋蟀般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谈话声:“妈妈!”
“什么事,劳拉?”当大女儿喊她的时候,老女人的脸上马上浮现出亲切的表情,令人看了也会替她感到不好意思。
“我需要一些钱做我的塑胶实验。”
“你的零用钱又花光了?”老女人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然后就没再说什么。
劳拉闷闷不乐起来:“我没办法,事情一直进行得不太顺利,但这次我一定会成功。我还需要几千元,妈。”
“不行,劳拉。上回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这个四十四岁的老处女竟然应声哭了起来,毫无节制地哭着,泪水直接滴进她的汤碗里,埃勒里看到了这般情景被吓着了。
“你真卑鄙!我恨你,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几百万的富翁——为什么你现在不给我一些属于我的钱?我就知道——你想让我等到你死,让我现在没办法完成我最伟大的发明!”
“劳拉!”
“算了!我不想再来求你,再不求你了……”
“亲爱的劳拉,”席拉紧张地说,“有客人在这里……”
“席拉,别说了。”老女人轻声说。埃勒里看见席拉的手紧捏着汤匙。
“你到底给不给我钱?”劳拉对着她母亲尖叫。
“劳拉,你走开。”
“我不走!”
“劳拉,马上离开,回你房间睡觉去!”
“妈,可是我还没吃饱。”劳拉发着牢骚。
“你像小孩子一般地无理取闹,所以不准你吃晚餐。马上离开,劳拉。”
“你真是一个可怕的老女人!”劳拉又是尖叫又是顿足,然后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她在饭厅里大吵大闹,又开始哭起来了。
埃勒里不知道是否应该站起来安慰这位母亲,或者继续坐着安慰这个大孩子,最后他决定采取半立半坐的姿势。
处在这种尴尬的,他自言自语:用鞭子狠揍他们,赶他们上床……
后来,他发现自己一直站在那里,于是他就坐下来。
“我不知道,”他问自己,“一个正常人到底能够忍受多久。”
就好像在回答他一样,席拉从饭厅跑出去,硬咽嚷泣着;一会儿查尔斯·帕克斯顿表情严肃地说了声对不起,离开座位也跟着她出去了。斯蒂芬·波兹站起来,嘴巴咕咕哝哝的。
“斯蒂芬,吃完你的晚餐。”他太太平静地说。
席拉的爸爸又坐回去。
查尔斯又跑回来连声说抱歉。老女人投给他一个犀利幽暗的眼神。他在埃勒里的身边坐下来,压低声调说:“席拉要我跟你道歉。埃勒里,我得把她从这个疯人院里弄走!”
“在说什么悄悄话啊,查尔斯?”科尔尼利娅·波兹瞪了他一眼,这个年轻人的脸喇地红了,“席拉在哪里?”
“她头痛。”查尔斯喃喃地说。
“我知道了。”
一切又回复平静。
[book_title]第五章 从前有个矮子,他有一把小枪
这时候罗伯特和麦克林走进饭厅并被介绍给客人,他们坐到桌旁,气氛又恢复正常了。他们显然是双胞胎,长得极相似,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他们穿得相似,金发梳成相同的发型,两人都有高大健壮的身材,而且他们都有悦耳的童声。
查尔斯显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们,他一下子就把他们两个搞混了,而他俩耐心地纠正他。他们很起劲地吃着鸡和清汤,说话速度很快,两人好像对大哥瑟罗很不满,因为他老是干涉业务。
“妈,我们不会太介意的——”其中一个人开始讲话了,满口炸鸡。
“是吗,罗伯特?”老女人表情严肃地说。她至少还能分辨出他们。
“假如瑟罗能够约束一下自己,少插手管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另一个接下去说。当然,他就是麦克林。
“可是他绝不可能!”罗伯特大声说,还一边丢叉子。
“罗伯特,吃你的晚餐。”
“是的,妈。”
“可是妈,他已经离开了而且……”
“请等一下,”瑟罗冷冷地说,“这次我又该做什么了,麦克林?”
“全放手,瑟罗,”麦克林发着牢骚,“当然,你是波兹鞋业的公司副总裁……”
“你还自以为在经营一家价值连城的公司。”罗伯特火爆起来了,“那也没关系,你还可以继续自认如此……”
“可是为什么你他妈的一定要浪费家里的钱去打你自己那些愚蠢官司……”
“为此还要取消我们在中西部报纸的广告计划,你这个没半点脑子的笨蛋?”
“罗伯特,不能这样说你大哥!”他们的母亲叫了起来。
“看你还要怎么护你这个白发儿子,妈,”罗伯特讽刺道,“虽然已经所剩无几……你是知道的,生意会毁在瑟罗手中,如果——”
“等……一下,请你等一下,”瑟罗七窍生烟地说,“说到毁坏公司,我能说的跟你们俩一样多——妈是这样讲的!对不对,妈?”
“儿子们,我不想在餐桌上争吵这种不光彩的事。”
“他说我会毁坏我们家的事业!”瑟罗大叫。
“难道不是吗?”罗伯特·波兹厌恶地说。
“罗伯特,好了,不要说了。”他的孪生弟弟小声对他说。
“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麦克林!”罗伯特说,“每一次我们是眼睁睁地看他乱闯祸,然后我们还得帮他擦屁股。好了,我好人做够了,到此为止,以后我得管了!”
“罗伯特,我警告你!”瑟罗大声吼起来了。
“警告我的脚。你只不过是爱说大话罢了,瑟罗大哥。”罗伯特·波兹生气地说,“你是一个伪君子,大骗子,而且还是一个爱哭鬼,如果你不停止你对生意愚蠢的干涉……”
瑟罗脸色发白,而且眼神也变得狡猾起来。他抓起他的餐巾,跳了起来,跑到满脸疑惑、正盯着他看的罗伯特那里去,然后用一种既不文雅又暴力的姿态用餐巾打他弟弟的脸——罗伯特一下子被弄得目瞪口呆。
“好一个恶棍……”
“这是你最后一次侮辱我瑟罗·波兹,”这个臃肿的矮个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管他兄弟不兄弟,我要跟你决斗。你在这里等着——我会让你自己挑选武器!”然后瑟罗耀武扬威地昂首阔步走出饭厅。
埃敬里·奎因心里想,这该是我施展身手的好时机了。
瑟罗·波兹穿过那边的门口走出去了,而这边却是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面面相舰。
“这下子,我会变成一个耍猴戏的了,”麦克林脸色茫然地说,“瑟罗终于发狂了!爸——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吗?”
斯蒂芬·波兹犹豫地站起来:“或许我过……过去和瑟罗谈谈,麦克林……”
麦克林笑了起来:“他是真的发狂了!”
罗伯特摸着自己的脸颊:“你为什么不肯面对现实,妈?你怎么能够坐视瑟罗乱插手生意?如果麦克林和我不把他发出的每一张没头没脑的订单都取消掉,一年内我们就会被他搞破产。”
“是你故意陷害他的,罗伯特!”
“啊呀,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妈……”
突然间空气中掀起一片相互指责的声浪。房子里唯一一个在一旁看好戏的就是梅杰了,他坐回去,抽着烟斗欣赏剧情的发展,就像观赏网球比赛的观众一样。
“那本书,埃勒里,”查尔斯·帕克斯顿在吵闹声的掩护下大声叫道,“他看了那本《决斗史》,他要和罗伯特决斗!”
“他不可能来真的,”埃勒里喃喃自语,“不可能。”
瑟罗突然闯了进来,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埃勒里像是挣断线的气球般站起来。瑟罗手里挥动着两把手枪。
“没事,奎因先生,”瑟罗温和地说,“请坐下。”
埃勒里坐下来:“多么有趣的小枪啊,”他说,“可以让我看一下吗,波兹先生?”
“以后再看吧,”瑟罗低声说,“从现在起,我们必须照规矩行事。”
“规矩?”埃勒里眨眨眼,“什么规矩啊,波兹先生?”
“当然是决斗法则。奎因先生,先礼后兵!”然后瑟罗走向他弟弟,他弟弟被吓得目瞪口呆。罗伯特呆呆地伸手抓起一把程亮的镀镍手枪,埃勒里认出那把手枪是属于SW38132型,是一种点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它不算是一种大型武器,几乎不到半英尺长,然而拿在罗伯特木麻似的手上,活像是一挺小型轻机枪。麦克林坐在他孪生兄弟的旁边,脸部有着和他孪生哥哥一样的呆滞表情。
瑟罗看了一下剩下来的那把枪——是属于柯尔特袖珍型点二五口径的自动手枪,一种扁平小型的枪支,跟罗伯特手上的那把小型的左轮比起来,简直就像玩具枪,因为它只有四点五英尺长。瑟罗耍了耍手中的枪,塞进口袋:“奎因先生,你是这里唯一的外人,我请求你当我的助手。”
“你的——”埃勒里开口了,话到嘴边却出不来。
不过查尔斯倒是很兴奋,悄悄跟他说:“埃勒里,看在圣彼得分上,先顺着他好了!”
奎因先生没多说话,只点点头。
瑟罗弯身鞠躬,姿态还算好,这个姿势堪为威严:“罗伯特,天亮时在鞋雕前见。”
“鞋雕?”罗伯特还没回过神来。
埃勒里脑中浮现出这两兄弟在黎明时刻面对面朝着草坪上那个丑陋的铜雕像走近的画面,他几乎笑了出来。他看了瑟罗一眼,赶紧忍住。
“瑟罗,奉圣马丁的名义……”麦克林开口了。
“这儿没你的事,麦克林,”瑟罗呵斥,麦克林急忙看他母亲一眼。可是老女人就只是坐着,像一尊瓷器,“罗伯特,每支枪里面各有一颗子弹,你知道吧?”
罗伯特只能点点头。
“我警告你,我要杀死你。不过假如你没打中我,或只是打伤我,那么我会送你上西天。书上是这样说的。”
书上是这么说的,埃勒里向自己重复了一次,觉得有点头晕。
“罗伯特,天亮时在鞋雕前碰面。”瑟罗如锡笛一般的语气充满着轻视的口吻,“如果你没来、往后只要我一看见你,我就会要你的命。”说完瑟罗再一次离开饭厅,像一个芭蕾舞演员昂首阔步离开。
席拉跑进这不同寻常的沉默中:“我刚刚看到瑟罗拿一把小手枪走回他房间去了……”她停住了,偷偷地看着罗伯特手里那把闪闪发亮的镀镍手枪。
老女人还那么坐着。
查尔斯站起来,坐下,又站起来:“没事的,席拉。瑟罗开的一个玩笑。说是天亮时要在前面草坪鞋雕那边决斗,只是说说罢了——”
“决斗!”席拉盯着她哥哥。
“我还是觉得这是瑟罗想堵住我嘴巴的把戏,”罗伯特强颜欢笑,“虽然天知道他从来就不以幽默感而闻名……”
“那你们怎么都还坐在这儿?”席拉大叫,“叫医生,打电话找心理医生!找贝勒夫!”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许找。”老女人说。
她先生的脸部抽搐,一下紫一下白:“只要你还活着!”他对她吐口水,然后就跑出去了,好像羞愧似的……好像他一直都在逃跑,埃勒里一下子恍然大悟,三十几年来都是这个样子。
“你们都是大人了,不是吗?”老女人嘴角耷拉着。
“妈,”麦克林说,“你可以阻止这种疯狂的行为,你明知道你能阻止,你只要对瑟罗说一句就行了,他怕你怕得要死……”——她不吭声——“不是吗?”
老女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们已经够大了,可以为你们自己斗争了。”
“也就是说你那宝贝儿子就算要找人决斗,你也照样恩准对吗?”麦克林生气地笑着。他母亲仍径自往门的方向走去。
席拉哽咽着挡住她母亲:“除非你想管的事,否则你从来不管——然而这次你还是不想管,妈!你一点都不在乎双胞胎和我——你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你那心爱的瑟罗——那个笨拙、没有用的疯子!如果他想要把我们三个人都杀掉你也不管!”
老女人对她的小女儿看都不看一眼,反倒盯着埃勒里:“晚安,奎因先生。我不知道查尔斯·帕克斯顿今晚带你来这里的用意何在,不过现在你已经看过我的家庭了,我希望你口风能够紧一点。我不希望受到陌生人的干扰。”
“当然,波兹太太。”
她点点头轻轻走了出去。
“埃勒里,你觉得怎么样?”查尔斯的口气充满火药味,好像快气炸了一般,“这简直就是恐吓嘛,对不对?”
孪生兄弟盯着埃勒里,帕克斯顿,还有席拉……可是就是没有包括梅杰·高斯,埃勒里突然悟到梅杰·高斯早已不在场了。在这场闹剧中,这个机灵的老山羊找机会溜了。
“不,查尔斯,”埃勒里严肃地说,“我不觉得是恐吓。我认为瑟罗·波兹是认真的。当然,他很激动,可是那绝不会让罗伯特·波兹明天一早躲过这场枪戏。我们一起来想想办法吧,就我们五个。”
[book_title]第六章 埃勒里违反了决斗规则
“我们可以采取行动,”埃勒里毫不激动地说,“有很多种,可是同样都有个缺陷——牵扯到武力的使用。瑟罗可以因一些独特的控诉遭到逮捕——譬如说,在法律上可能有法规禁止决斗行为。或者可以控告他恐吓杀人,诸如此类等等。不过他会被保释——假如我没看错你们的母亲的话——在他入狱之前,甚至在他还未尝到闻所未闻的‘不公平’的苦头之前。或者我们可以把他送到贝勒夫医生那里去观察监视。可是我怀疑是否有足够的理由把他送到那里或是精神病院……不,不可以强力执行。”
“罗伯特可以到别的地方去避避风头。”麦克林提议。
“你开什么玩笑?”他的孪生哥哥大叫。
“而且,瑟罗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席拉说。
“干脆就顺他的意思怎么样?”查尔斯眉头皱起来了。
埃勒里看起来很有兴趣的样子:“什么意思?”
“我们为什么不照常赴约决斗,可是把武器拿走?”
“查尔斯……好办法!”席拉大叫。
“换假枪啊?”罗伯特皱眉。
“可是该怎么做呢?”麦克林问。
“瑟罗说如果两人都各发一枪他就满意了,对吧?事实上,一把枪都只装一颗子弹。那好,让他们明早都各发一弹,但都是空包弹。”
“好办法,”埃勒里叫道,“很简单的解决方法,查尔斯,你真是个天才。握手吧,老兄。”
他们很郑重地握了手。
“我就知道我会跟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谈恋爱。”席拉笑着说。她亲了亲查尔斯,然后双臂拥着她两个双胞胎兄弟。
“罗伯特,你觉得呢?”麦克林焦急地问。
这个被拖下水的受害者咧了咧嘴:“老实说,麦克林,我真是被吓呆了。没错,如果我们在两把枪换上空包弹的话,那老家伙不可能分辨得出来的。”
席拉负责把瑟罗骗到屋子后面图书室的一楼,并且设法拖住他,好让大伙儿去做那件“见不得人”的事。
“我的工作才真是见不得人。”席拉暗暗地说。然后她就出发去找瑟罗。
麦克林自顾到前面守卫。大家一致同意让埃勒里和查尔斯去执行真正的任务。罗伯特则不插手任何事。
十分钟后,麦克林回报,他蓝色的双眼闪闪发亮。他看到瑟罗和席拉从楼上走下来,像真的一样边走边聊。他们走进图书室。席拉关上门,跟躲在一旁的双胞胎使了个眼色,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顺利。
埃勒里站着沉思:“罗伯特——你会用左轮手枪吗?”
“假如你告诉我目标物在哪里的话。”
“哎哟,”奎因先生说,“那么瑟罗会吗?”
“会。”麦克林简洁地说。
“哦,我的天哪,我们这次一定不能失败。查尔斯,那个复仇王子的房间在哪里?”
双胞胎兄弟快步上楼到他们的房间去。查尔斯·帕克斯顿和埃勒里跟在后面,然后查尔斯带他到楼上大厅众多房间的其中一间停下来。
“瑟罗的房间吗?”
查尔斯点点头,不时地向四周围看了看。
埃勒里也停下来,听听四周动静,然后就大胆地走进去。他站在一间舒适的起居室中,这里到处摆满了鲜花、躺椅和书籍,而且家具摆设也相当有品味。除了有点中性的风格以外,这个房间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相当舒适静谧的。
“查尔斯,我知道你对瑟罗潜在性格的看法了,”埃勒里评论道,“这里是他自己设计布置的吗?”
“全部都是他自个儿弄的,埃勒里……”
“这个人是有自尊的。我很好奇这些东西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他眼睛扫过书架,“嗯,对了。有不少书是潘尼·巴特勒,还有林肯——啊,当然!伏尔泰。他一定花了不少工夫阅读这些书……”
“埃勒里,看在老天的分上行行好。”查尔斯很焦虑地朝门看了一下。
“这里给了他一个视野。”埃勒里心想,然后他往瑟罗·波兹的卧室走过去。这是一间小小的、简朴的、简直就像修道院的房间。一张高高的白床,一个高脚衣柜,一张椅子,一盏灯。埃勒里可以想象这个小男人身手矫健但颇辛苦地上床,穿衣——这无疑是不公平的——穿上一件法兰绒睡衣,小而厚实的胸前紧抱着一大册《人的权利》。
“那里。”查尔斯说,他的心思依然集中在任务上。
那把柯尔特自动手枪就放在高脚衣柜上面,埃勒里粗手粗脚拿起它:“看来不怎么棘手吗,对不对?”
“是不是跟瑟罗说的一样,里面装一颗子弹?”
埃勒里查看了一下:“当然,他从来不说假话。我们走吧,查尔斯。”他把这把柯尔特手枪放进外套里,他们离开瑟罗的住处时,查尔斯样子鬼鬼祟祟,但很快地松了一口气。
“这么晚我们到哪里去弄空包弹?”他在大厅里问,“所有店现在全关门了。”
“安静点安静点,”埃勒里说,“查尔斯,到楼下图书室帮忙席拉拖住瑟罗·波兹先生。弄好事情之前,我不希望他回卧室。”
“你呢?”
“我,”奎因先生说,“我要火速赶到我父亲警察总局的办公室。在我回来之前,图书室的事别砸了。”
查尔斯走开之后,埃勒里慢慢走到门口,他曾看到罗伯特和麦克林两人从那里消失不见,他轻轻敲门,不可否认地,他相信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他向罗伯特要来SW38132手枪。
“可是,为什么呢?”罗伯特问。
“安全起见,”埃勒里从大厅笑着说,“我还要装一颗空包弹在这把枪里。”
“可是我不喜欢你们这么做,埃勒里。”奎因警官在总局里发牢骚,当他听完儿子告诉他和维利警佐有关瑟罗·波兹的冒险故事。
“不够光明正大,”维利警佐说,“但这可是世纪大决斗啊!”
埃勒里也同意这计谋不怎么光明正大,也不值得原谅;不过他理直气壮地请教他们,这难道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怎么喜欢。”老警官不悦地说,一边塞了一颗空包弹到柯尔特手枪的弹匣里。装好后,将它放到一旁,然后再给SW38132型手枪装一颗空包弹。
“那个傻瓜已经被抓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警佐抱怨,“这次眼看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了,世纪大决斗呢!”
“以其人之矛攻其人之盾,”埃勒里争辩,“这不是个很棒的故事吗,警佐。”
“我只想听听故事就算了,”老警官咕哝着交给埃勒里两把枪,“这个傻主意就到此为止吧。”
“可是爸,这两把装空包弹的枪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枪就是枪。”维利警佐说,他是中央大道上有名的哲人。
“然而空包弹也只是空包弹,警佐。”
“别抬杠了!维利,你我明天一早还要到他们前院草坪的大鞋子后面看瑟罗·波兹的决斗呢,”奎因警官叫着,“希望上帝保佑我们所有人都能平安无事!”
埃勒里在黯淡的月光下溜回波兹豪宅里,他确定除了月亮之外没有其他人看见他。埃勒里从前门溜进去。
休息室空荡荡的。他偷偷地往后面走去,听听图书室的声音,点点头,然后静悄悄地跳上楼梯间。
几分钟后他敲着双胞胎兄弟的门,门马上开了。
“怎么样。”波兹两兄弟一起问。他们很烦躁:烟灰缸里一堆烟头,一瓶苏格兰威士忌酒已经差不多光了。
“全办妥了,”埃勒里宣布,“那支装了空包弹的手枪已经放回瑟罗的高脚衣柜上,还有,这是你的SW38132型手枪,罗伯特。”
“你确定这鬼东西不会伤到任何人?”
“十分确定,罗伯特。”
罗伯特小心翼翼地把枪放在他和麦克林床铺中间的小桌子上。
“明天早上不会出差错吧?”麦克林叫着。
“哦,放心吧,你们真像是两个孩子。当然不会有问题!”
埃勒里离开了孪生兄弟,很得意地下楼,走到图书室去。他很意外发现瑟罗神情平和而不怎么忧郁。
“嗨,”瑟罗说,左手划了一个抛物线,右手紧握着一个冰冻的杯子,“我的助手,女孩子心目中的绅士。决斗怎么能缺一个助手,进来,女士们的奎因先生。我们正在讨论怎样找到更好的地方来继续我们的谈话。你知道我的意思吧?”瑟罗很天真地看了他一眼。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波兹先生。”埃勒里微笑着说。
或许瑟罗可以用他的杯中物来证明自己是一个神智清醒的人,而不是醉倒的瑟罗。他对席拉和帕克斯顿微微点了点头,他们全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你们聊得很起劲啊?”
“是很起劲,”瑟罗笑着,“这是我的助手,女士们的白马王子。再好不过的角色了。”
然后瑟罗两手拉着埃勒里的手,拖着他一起走出图书室,嘴里哼起一首悲伤的诗歌:
吃吧喝吧玩乐吧,因为明天我将欢欣无比,当你这个恶棍死去时……
瑟罗坚持到邦果俱乐部。什么样的争辩都没办法劝阻他,埃勒里只能满心希望那个出身东岸、恶名昭彰的克利夫斯泰特家族的康克林·克利夫斯泰特先生今天到别的地方喝酒了。在他们前往市中心的车上,瑟罗像小孩子一样,靠在埃勒里的肩膀上睡着了。
“这好像满愚蠢的。”查尔斯·帕克斯顿傻笑。
“才不呢,查尔斯!”席拉悄悄说,“或许我们可以让他心情好起来,说不定他会打消决斗的念头。”
“小声点,他头在动。”
瑟罗果然在那时醒了过来,大声呼叫,又唱起他那哀伤的诗歌。奎因先生,波兹小姐,瑟罗,还有帕克斯顿先生整晚都泡在邦果俱乐部,大伙儿紧紧盯着玩着死亡游戏的瑟罗,而他在尽情狂欢。
幸好克利夫斯泰特先生没在那里。
埃勒里算是最温文儒雅、最会说话的,他点了一首合适的音乐配合他们的闲聊,还不断地劝酒。
然而他和席拉、查尔斯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突然间,瑟罗噩灵附体似地停止喝酒,对于所有劝他取消决斗、和罗伯特握手言和的建议,他都冷冷地笑着说:“我的好朋友们,我是坚持到底的。”说完,这场首次上演的好戏的男主角自己热烈地鼓起掌来了。
[book_title]第七章 黎明枪声
他们清晨五点四十五分开车回波兹家。黎明时刻湿气很重而且阴沉沉的,人也跟着心情沉重起来。这件事实在没什么道理,可是它就是发生了。在这样一个湿冷的清晨,长着几棵好像在站岗放哨的士兵似的树木的草地上,一场手枪决斗即将展开。
他们三个人都筋疲力尽了,然而穿着松松垮垮长裤和粗花呢布外套的瑟罗却不像他们那样,他用他高亢的声音激励着他们,甚至又更加狂喜地提高音调。席拉、查尔斯和埃勒里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
他们直接从大门前的人行道穿过草坪,抵达那个肮脏的大鞋铜雕前,上头几个霓虹灯字,“波兹鞋三块九毛九分一双统一售价”依然微弱地闪烁着,跟清晨的天空显得不太协调。
瑟罗抬头看了一下大鞋后面母亲巨宅那些寂静无声的窗口。
“奎因先生,”他一本正经地说,“在我卧室的高脚衣柜上头你可以找到我的手枪。”
埃勒里犹像了一会儿,然后他敬个礼,急忙朝屋子跑过去。在埃勒里所看过的所有有关决斗故事中,助手们总是敬礼的。
当他绕过大鞋,他听到警官低沉而又惊讶的咆哮声:“维利,他来真的了!”
“他们永远都不会相信这城里居然会发生这种事,”警佐严肃地悄声说,“永远不会,警官。”
当埃勒里大步经过的时候,两人神情紧张地向他点点头,而他也点头走了过去。当他跳上前面阶梯的时候,他心里想,情况不至于太糟。事实上,还相当有趣。他终于了解那些浪漫时代的大男孩的放浪生活是什么样的,甚至还感谢上帝让瑟罗·波兹晚一两个世纪出生。
他也明白,他自己那种快乐是来自脑袋瓜里某种轻浮的思想,再者也是因为再也不想让瑟罗整晚都当威士忌英雄。在他运用魔力开启了大门的锁,跨入屋里那一刹那,他却有点疑惑起来了。
大家都哪里去了?好个家庭!两兄弟火拼决斗,却好像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或许老女人已经醒过来,正透过她房间的窗帘凝视着草地上鞋雕像前的这出好戏。那个与众不同的母亲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还有斯蒂芬·布伦特·波兹在哪里?说不定喝醉酒正躺在他床上呢。
埃勒里从休息室爬上楼梯间准备到楼上卧室,他爬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整栋房子静悄悄的,在凌晨时刻那种怪异非常寂静地充斥着整个房子,是那种幽幽暗暗的静谧。
没有一点儿声音。连个鬼影都没有。不过——似乎有什么东西是吧?
好像是在房间地板上,又好像通过瑟罗·波兹的房间,是不是有人从那两个房间出来?
埃勒里很快又提起脚步,然后在楼梯口停住,查看整个大厅和两个通道,没有人。四周仍是静寂一片。
男的?女的?或只是幻象?他努力地倾听。
然而依然只有深沉的静谧。
他进入瑟罗的房间,从背后关上门,然后开始找寻更清楚的线索。他不管耗掉多少时间、眼力,也不管他的衣服。
他匍匐前进,两眼专注地侦察,尽可能侦查在他昨晚最后一次拜访这里之后是否有其他人也到过这里。那把迷你型的柯尔特手枪正好端正地躺在瑟罗的高脚衣柜上,正是他从警察总局装好空包弹后亲手放置的地方。
埃勒里抓起瑟罗的自动手枪后离开了这个房间。
罗伯特和麦克林一到六点立刻就出现。他们从屋子的一边走到另一边,看来好像是故意不去注意站在鞋雕底座阴影下的奎因警官和维利警佐,他们绕过大鞋,停住了脚步。
决斗的双方严肃地注视着对手。
然后,瑟罗向他弟弟敬个礼。
罗伯特犹豫了一下,瞄了一眼埃勒里,然后也回了个礼。在瑟罗后面,查尔斯咧了咧嘴,双手紧抱着头。罗伯特眼皮微微下垂以示回应。
然而麦克林的表情严肃:“看这里,瑟罗,”他说,“这场闹剧应该收场了吧?我们大家握手言和并且……”
瑟罗不同意地怒目瞪着他对手的孪生兄弟:“请你通知这位男士的助手,”他对埃勒里说,“奎因先生,我不认为决斗双方言和是个好主意。”
“我这样告诉他了,”埃勒里呆呆地回答,“现在我该怎么做,波兹先生?”
“如果你充当仪式主人能像你当我助手那样称职,我会很感激的。这有点不按牌理出牌,不过我敢肯定我们可以对规则稍加修改。”
“哦,当然,”埃勒里急忙说。
“即兴演出,奎因老兄,即兴表演一定得多多少少有一些决斗规矩的概念,或者以前有过这类经验。”
“瑟罗·波兹先生,你的武器。”埃勒里语气沉重地说。
他枪柄朝前把柯尔特手枪交给他的主人。
瑟罗·波兹先生把这把自动手枪丢进他外套的右边口袋中。然后他转身走了几步,很僵硬地站在那里,独自一人与他的精神同在。或是他的背景表达了这一意境。
“我相信,”埃勒里继续说,一面转向麦克林·波兹,“作为你决斗主人的助手,你应该说点话。假如决斗者不愿意取消决斗,仪式主人应该请示某某人。你有什么话要说?”
在麦克林回答之前,瑟罗不耐烦地插进来:“不,不,奎因先生。我是受辱的一方,这应该由我来决定。”埃勒里听了觉得不太对劲,简直就像个业务会议,“而且我坚持:荣誉第一。”
“可是规则上不是有明文规定,”仪式主人恭敬地问,“有关于如果攻击的一方道歉的话就取消决斗,波兹先生?”
“我道歉,我什么窝囊事都做,”罗伯特大叫,“这场闹剧到此为止吧。”
“不,不!”瑟罗尖叫,“我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荣誉第一,奎因先生,荣誉第一!”
“非常好,荣誉第一,”奎因先生很快地回答,“我想决斗者应该背对背站着。就是这样,男士们。麦克林,你的主人准备好了吗?”
麦克林很厌恶地点点头,然后罗伯特从他口袋中掏出昨晚埃勒里还给他的SW38132型手枪。罗伯特和瑟罗此刻站得很近,瑟罗也从口袋中拿出埃勒里刚刚交给他的柯尔特手枪,很紧张地握着。瑟罗脸色发白。
“背对背,男士们。”
兄弟俩转身一百八十度。
“我会数到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数,”埃勒里很严厉地继续说,“我数一个数,你们两位男士向前走一步,当我数完后你们会距离对方二十步,面对相反方向。听清楚了没有?”
瑟罗·波兹十分紧张地说:“清楚了。”
罗伯特·波兹打了个呵欠。
“数完后,我会说‘转身!’你们就转身面对对方,举枪瞄准目标。我会接着数到三,听到三你们就只能发射一枪,明白了吗?”
席拉格格发笑。
“那么,非常好,开始走。一,二,三……”埃勒里严肃地数着。当他数到“十”,两位男士都很守规矩地停下来,“转身!”他们转过身来。
瑟罗圆胖的脸在暗的光线下闪闪发亮。可是他嘴巴的线条显得非常固执,他横眉竖目地瞪着他弟弟,把柯尔特手枪举到齐肩高度,瞄准目标;罗伯特耸耸肩,也对准了目标。
“一。”埃勒里数着。一切很不对劲,他极其愤怒地暗忖。我先前应该再多想想,说不定当瑟罗发现我破坏了他的决斗,他会坚持再重来一次。
“二。”还有奎因警官和维利在那令人生厌的雕像后面是怎么想的?仿佛永远数不出那最后的数宇似的,埃勒里看着底座后面,出来紧张兮兮的两个脑袋。
“三。”
只听到一发枪声。瑟罗小手枪的枪口,冒着烟。
埃勒里开始明白那静寂,以及瑟罗脸上难以理解的表情。他头晕目眩,在他背后的席拉喉咙格格作响,眼看查尔斯·帕克斯顿说:“怎么回事——”麦克林·波兹盯着草地。
奎因警官和维利警佐急忙绕过底座,狂乱地挥着臂膀。
罗伯特·波兹脸朝下倒在草地上,手里还抓着他那没有发射的手枪。
“罗伯特,罗伯特,快起来别躺在那里。”麦克林不断地说,“别闹了,快点起来别躺那里。你会感冒的……”
有一个人——就是查尔斯——抓着麦克林的手臂把他拉到一边,他口中依然念念有词。
“怎么回事?”老警官以一种不真实的口吻问着。
埃勒里站起来,呆呆地刷着他裤子膝盖上很难洗得掉的草斑:“他死了。”
席拉疯了一样奔向屋子。她反感地远远绕过瑟罗,瑟罗依然站在那里,手里握着枪,一脸很迷惑的表情看着所有人。
“拍拍他,”维利警佐喘气指示着。埃勒里将罗伯特·波兹转过身来:他衣服上有一个暗色的斑点,血迹从那一点不均匀地扩散开来,像日冕一样。
瑟罗烫手似地丢掉他的自动手枪。踉踉跄跄走开。
“喂——!”维利警佐朝他走了一步说,然而警佐又停下来搔搔头。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老警官喊叫着,他的声音立刻回复正常,“埃勒里,我以为你曾说过——”
“你会发现那颗你亲手装在罗伯特手枪里的空包弹还在弹匣里。”埃勒里语气坚定地说,“他甚至没有开枪。在瑟罗的柯尔特手枪里也有一颗相同的空包弹——昨晚我从总局回来把它放在瑟罗的高脚衣柜上时还在。可是有人——爸,这屋里有人——昨天晚上拿了一颗真子弹跟你装上去的空包弹掉了包!”
“谋杀。”老警官说,他脸色苍白。
“没错,”埃勒里喃喃自语,“我们大家都是这个谋杀案的目击者——然而我们当中却没有一个人动一根指头去阻止它……事实上,我们还是帮凶。我们看见开枪的人,可是却不知道谁是凶手!”
[book_title]第八章 谁下的毒手
一件事先预谋的谋杀案并不是那么简单。第一步是构想,第二步是酝酿,接下来就是计谋的实行。这三个步骤在凶杀案发生时通常是无从得见的,只要一发生就会变成一个案件,而侦探的功能就是去回溯追踪,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定犯罪的源头——也就是说,如此才能解开谜题。
埃勒里·奎因以前从来没有被授权参与案件发生经过,事实上因为参与了事件发生,他越发觉得对这一家人的亲情关系知之甚少,假如一桩凶杀案不可避免一定要发生,那么埃勒里宁可它一开始就是一个奥秘,唯有如此他才能挖掘内情,回溯既往,最后对他自己说明真相。
他独自一人站在老女人的一棵名贵的蓝翠松底下沉思,看着他父亲和维利警佐开始现场侦察。他站在一旁傻看冥想。那时赫塞、福林特、皮格特和约翰逊以及警官其他下属都到了,无线电巡逻车集合在高墙外面的马路上,警察局的摄影师也来了,指纹采集人员,还有萨缪尔·普劳蒂医生,纽约郡的助理法医——在这个夏日清晨无可奈何地离开老婆和孩子,来到这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普劳蒂医生和奎因警官对着罗伯特·波兹四肢伸开平躺的尸体互相怒骂,像两只凶暴的老狗在抢一根骨头一样。维利警佐,这个大丹麦佬,一如往常在他们两人中间低声暗笑。最后尸体在普劳蒂医生烦乱的指挥下被抬上了一个临时担架,没多久瓦格纳·英尼斯医生的大座车在警察警车的护送之下抵达,然后医生两条长腿跟在送丧行列的后面大步疾走,他要和助理法医就这个谋杀案的技术细节交换意见。
整批人马都进到屋子里去了,留下奎因警官和他儿子两人在铜鞋雕像的底座下面。
空气相当冷,老警官有点发抖:“怎么样?”他说。
“就这样。”埃勒里说。
“我们最好快点谈谈,”老警官停了一会儿说,“待会报社记者就要来了,我们最好先想好该怎么跟他们说,免得到时候我脑袋一片空白。”
埃勒里盯着他的香烟皱着眉头。
“一场决斗,”老警官表情痛苦继续说,“我让自己扯进一场决斗!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情。我该怎么跟我老板解释?我该如何跟其他人说?”
埃勒里喘了口气,将烟蒂弹到潮湿的草地上。太阳正奋力地想从云端露出来,微弱的曙光好像极力避免照射到面对哈德逊河的那只丑鞋子。
“为什么,”埃勒里·奎因抱怨,“当你需要阳光的时候它总是躲着不出来,而当它出来的时候,你又已经不稀罕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是说,”埃勒里笑起来,“假如光线再亮一点的话,我们或许可以看到些什么。”
“哦,可是有什么可以看的,埃勒里?那件见不得人的事是晚上做的。”
“没错。不过——一个眼神、一次表情的变化,你不知道,蛛丝马迹往往是很重要的,光线如此微弱、如此昏暗,相关的细节亦然。”这个了不起的侦探说完这些,又闷不做声了。
老警官不耐烦地摇摇头:“管他光线不光线,重点是到底是谁用真子弹调换了昨晚我在总局给瑟罗的自动手枪装上去的那颗空包弹?”
“时机,”埃勒里喃喃自语,“偷龙转凤之法,没错,稍纵即逝的时机,爸,我问你——你检查过子弹吧?”
“当然啦。”
“你有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没有。那是普通的彼得斯‘不锈’子弹。点二五自动手枪,枪管二英寸专用的MC型,弹道穿透力三英寸,可贯穿常见的八分之七松木板。你在总局将那把自动手枪交给我的时候,里面的确装着这种子弹。”
“真的?”
“先别高兴,”老警官皱眉说,“那种子弹到处都买得到。”
“我知道,可是那就是瑟罗用的子弹,爸。你跟瑟罗的供应商核对过没有?他昨天在康瓦尔里奇买枪时一定也买了一些。”
“我已经叫维利去追查了。”
这时,维利警佐的确摇摇摆摆地走出房子,晃晃荡荡地穿过草坪到大鞋这边里来。
“不管怎么说,这不是太卑鄙了吗?”他火气上升起来了,“这里有个家伙被谋杀死了,然而他家里大部分人似乎都漠不关心。我在说什么啊?关心?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你会发现他们是一个相当不正常的家庭,警佐,”埃勒里干巴巴地说,“你检查过瑟罗的枪弹?”
“我还没时间亲自去看,不过小拿破仑说他昨天买了一大堆枪弹,他还说那盒点二五自动手枪子弹还被拿了一些出来,一大把,其中只有一颗是他昨晚拿出来的——就是装在柯尔特自动手枪里的那一颗。他说,搞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是怎么一回事。‘是一场决斗,你晓得吧?’他对我发牢骚,‘这下好了,我哥哥已付出惨痛的代价。’他说。‘他们这些警察在这里干什么?’他说,‘这是合法且光明正大的!”’说完维利摇头踱回豪宅去了“有一个重点是,瑟罗己经查对过他的弹药了,”埃勒里喃喃自语,“那么他并不知道空包弹的事,对不对,爸?”
“还不知道。”
“真麻烦,一切都合法而且光明正大,不过——也真是令人伤透脑筋。爸。我看你最好快点找到瑟罗的所有枪弹,全部没收。那些东西非常危险。”
“他一定藏在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他手脚利落得像枪鼠,”老警官咆哮,“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在哪里。现在,记者把注意力全放在瑟罗身上,所以我们还有几分钟时间。你刚刚说的时机是怎么回事?我们到前院去确定一下。你昨晚带着柯尔特和SW38\32型手枪离开总局后做了些什么?”
“我立刻回这栋房子里,溜进瑟罗的房间,把已经装好空包弹的柯尔特自动手枪放回那个高脚衣柜,就是我先前发现它的地方,然后我到双胞胎的房间给罗伯特·波兹那把装空包弹的‘SW'.”
“有没有人看到你进入或离开瑟罗的房间?”
“我不敢发誓,不过我相信没人看见。”
“但是双胞胎知道,对不对?”
“当然。”
“还有谁?”
“查尔斯·帕克斯顿和席拉·波兹。在我们讨论用空包弹调换两把枪子弹的计划之前,其他人都离开了。”
“好了,”他父亲咕哝两声,“你把柯尔特手枪放在你原先在瑟罗房间发现它的地方,然后你又给罗伯特那支换过子弹的左轮手枪,接下来你还做了些什么?”
“我离开了双胞胎的房间,下楼到图书室去,查尔斯和席拉还在那里拖住瑟罗,就像我原先指示的一样。瑟罗当时心情愉快——席拉灌了他一些酒,试图使他恢复正常,他坚持邀我和大伙儿出去,我们真出去了——就我们四人,从图书室离开了屋子,叫了计程车到闹区,然后在东区第五十五街的邦果俱乐部泡了一整夜,天亮之前我们没回过这间皇宫……”
“这间什么?”
“对不起,我只不过用了这个家的专有名词而已。我们差不多在今天早上五点四十五分回到这里。”
“昨天晚上你把柯尔特手枪放回去以后,瑟罗、帕克斯顿或是席拉是不是有任何机会拿到那把自动手枪?”
“这个案子最精彩的部分就是在于此了,”埃勒里断言,“他们三个人一直和我在一块儿,一直没分开过,从我进到图书室的那一刻起,一直到今天早上我们下计程车为止。”
“那么你们回来以后呢?是否发生什么事?”
“我在草坪那里离开瑟罗,查尔斯,还有席拉,就在那里,你知道,瑟罗要我进屋去拿他的枪,我走上去,然后……”他忽然停住。
“怎么回事?”他父亲焦急地问。
“我只记得,”埃勒里喃喃自语,“好像当我爬到螺旋梯顶端时,我……不是很确定我是不是听到了,不过有感觉房间外的大厅里好像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在动。”
“真的?”老警官很机警地说,“什么东西?是谁?”
“我不知道。我甚至感觉到是从瑟罗房门附近传出来的,不过那也可能是我太亢奋所产生的幻觉。我当时正想到瑟罗房间。”
“好了,到底有或没有,儿子?有没有人在早上六点钟左右从瑟罗房间出来?”
“我不敢说有,也不敢说没有。”
“很好,”老警官叹了口气说,“你拿了枪,然后回草坪这里来?中途没有停止?”
“完全正确。然后我把枪交给瑟罗,我一交给他,他就放进他那件粗花呢布外套的外面右口袋里。”警官点点头,他也看到了相同的动作,“决斗时他一直没碰它,直到听见口令。我每秒都盯着他,他没有机会做任何手脚。”
“对,我也一直看着他。那么柯尔特手枪的空包弹被真枪弹掉包最有可能的时机就是晚上——也就是你昨晚把它放回瑟罗的高脚衣柜,和今早六点他要你上楼拿枪准备决斗之前这个时段。可是那又能够提供我们什么调查方向?什么也没嘛!”老警官挥动着他细长的手臂,“在这场拉米纸牌戏的噩梦中,任何人都有可能在那十小时内偷溜进瑟罗的房间调换子弹!”
“不是任何人。”埃勒里说。
“什么?你说什么?”
“不是任何人,应该说,”埃勒里耐着性子说,“除了三个人之外的任何人。”
“你这样一说,我简单的大脑就知道了,奎因先生。”老警官暴躁地说,“好了,瑟罗在那几个小时之内不可能溜进他自己房间。”奎因先生发着牢骚,“也不可能是查尔斯·帕克斯顿,也不一可能是席拉·波兹,不可能。这三个人是最不可能的。”
“好了,当然。我是说其他人当中的某一个。”
“没错,”埃勒里呆想着,“有一个办法我们确定可以过滤可能的嫌犯。波兹家其他人在那个可能的时段都在家,所以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可能把空包弹换成致命的枪弹。除了服务生之外,总共有老女人本人,她的先生斯蒂芬,那个梅杰·高斯,发明家劳拉,双胞胎之一的麦克林,还有贺拉提奥。”
“就是那个你跟我说过睡在那种什么——你是怎么说的,埃勒里?”
“童话别墅。没错,”侦探小说家故意这样说,“没错,那个幻想家也有可能做这事,虽然他睡在他的梦幻屋里。贺拉提奥有可能穿过内院,天井,通过法式门溜进大房子里,再走相同的路线溜出去,不一定会被看见。”
“也就是说有六个可能的嫌疑犯了,”老警官低声说,“还不错,我们想想看他们可能的动机,就这个老奸巨猾的凶手行凶的动机而言……”
埃勒里打了个呵欠:“不要现在,爸,我可不是超人——我有时也需要睡一下,昨晚已经累了一整夜,席拉和查尔斯也是一样,我们都需要睡眠恢复精神。”
“好吧,你睡醒之后从这里打个电话给我。”
“等我睡醒之后,”他儿子宣布,“我依然会是我爸身边的好帮手。”
“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需要一张波兹家的床。如果你不尽同意的话,”——警官的骄傲和欢乐又说了——“在我爬上床之前,我会非常小心仔细调查,确定好不是普罗克拉斯特的床……”
“你在说谁?”
“一个希腊的强盗,他偶尔会用他的床来调整被害人的身高。”埃勒里说着又打了一个呵欠。
“你无须他的床也能做同样的事,”老警官一本正经地说,“我有预感,这个案子我完全是为你办的,儿子。”
“要打赌吗?”埃勒里说着往屋子那边荡了过去。
[book_title]第九章 九死一生的维利警佐
埃勒里睡得像只猫,然后又像个男子汉般醒过来。这时他精神来了,开始对各种不寻常的寂静和嘈杂声感到好奇。这个房子平常本来应该是人声鼎沸,可是现在却一片死寂;前面草坪原本应该是空荡荡的才对,可是现在却是充满人声。
他跳下他借用的床,跑到其中一个窗口往下看前院草坪。在炎热的蓝色的天空中,太阳高高挂着,刺目强光照着底下嘈杂的一群人。他们围绕着大鞋,警官站在靠近基座的地方,陷入困境。一片喧闹。
埃勒里披上衣服跑到楼下:“爸!有什么麻烦吗?”他边跑边叫。
可是老警官忙得没空回答他。
后来埃勒里知道那不是一堆闲人,而是一大群记者和报社的摄影师——唯恐天下不乱——在执行他们低薪的任务。
“啊,推理大师来了!”
“也许他可以透露点什么。”
“内幕如何?”
“你老子上嘴唇闭得可紧了。”
“下嘴唇也一样闭得死死的,说一点嘛!”
“轻松点,各位,你们穷追不舍的想知道些什么?”
“清晨六点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埃勒里笑着摇摇头,想要从拥挤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
警官逮住他:“埃勒里,你来告诉这些包打听事实经过,好吗?他们不相信我。告诉他们事实经过,我才能摆脱他们回去工作——老天爷帮帮忙啊!”
“各位先生,事实是这样的。”埃勒里·奎因说。嘈杂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他说的是真的。”一个记者终于说话了,声音很小。
“一个真实的、现场的、‘ 14K金’的决斗?”
“就在这里,在这只大鞋底下?”
“二十步距离开枪这类玩意吗?”
“嘿,如果他们穿丝绒裤那我可真要输给他了!”
“瑟罗还穿他那套讨厌的粗花呢布衣服……”
“可怜的罗伯特·波兹穿一件灰棕色又宽又长的袍子——奎因警官是不是那样说的?”
“我宁可他们穿丝绒裤。”
“可是,我的天哪……”
“听着,杰克,你那破刊物的读者绝对不会相信这个离奇的西洋镜故事!”
“我管他们信不信?我拿人家薪水就是报道事实的。”
“我啊,我会和我的老板谈谈这个。”
“等一下,各位——老女人过来了。”
她出现在前门,然后走向大理石阶梯,英尼斯医生和不改自身形象的托马斯·维利警佐两边护卫着。
记者和摄影师一点也不愧疚地当场把奎因父子丢在一旁,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已经从草坪跑到阶梯底下蓄势待发了。
“明日之星。”埃勒里说。他斜眼看着老女人,完全是有意看热闹的样子。
她脸上一点悲伤的表情也没有,只有愤怒。那漆黑的蛇眼没有哭过,双眼仍然像以往一样犀利。
“滚开,别踩我的土地!”她尖叫着。
摄影机高高举起,大伙儿用问题轰她。
如果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记者还有一点头脑的话,埃勒里心想,他们会在老女人无情地接受她小儿子的血案,并对突然涌入她儿子死亡现场的不速之客咆哮之前就摸摸鼻子跑掉。这种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露面,”老警官说,“我们最好去看看,她随时可能发疯。”
奎因父子急忙赶到屋子那边。但是在他们赶上阶梯前,科尔尼利娅已经开始发疯,把大家吓了一大跳。
有一会儿她站在那里像只撅嘴的鸽子,愤怒地瞪着那群令她厌烦的人;接着她将她爪子一般的手伸进她的丝绸百褶裙,停了一下后亮出一把左轮手枪。这一幕很荒谬,但却是真的: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婆举着一把左轮手枪对着一群人。
有人说了,“干什么啊。”口气很愤慨,马上大伙儿都静了下来。
那是一把长管左轮手枪,在阳光下闪着蓝光,在场所有的眼睛都紧盯着它看。
英尼斯医生向后退了一步,在老女人另一边的维利警佐也快昏倒了。埃勒里曾经看过警佐亲手制伏了五名枪手,毫不费力地把他们全摆平;可是眼前的这幕古怪景象,手上挥动着一把沉甸甸的左轮枪,像是维多利亚女皇的棘手老姐却使他不知所措。
“是瑟罗那些枪中的一支。”老警官痛苦地说,两眼紧盯着扣着扳机的手指,“所以她一定知道瑟罗藏枪的地方。我发誓,谁要是混入这摊浑水都会被搞得一身膳——我也不例外。”
“一定得有人阻止她。”埃勒里紧张地说。
“你愿不愿自告奋勇?”由于四周都没人回答,于是他父亲点了一支雪茄,没味地抽了起来。
“波兹太太,”他叫道,“把那个幼稚的玩意儿放下来”然后……“
“站着别动!”老女人严厉地对老警官说。老警官似乎当下被震慑住了,因为他真的没有任何移动的意思,科尔尼利娅转过身面对在底下看好戏的那群记者,“我告诉你们离开我的士地。”她颤抖地挥动着那把左轮手枪。
一个脑筋不太灵光、想抢镜头的记者举起他的照相机想偷拍科尔尼利娅·波兹的照片,好让报纸增加一点哗众取宠的篇幅,却惹来一记枪响。失败的一枪,擦镜头边缘而过,落到草地上。然而这一枪却有神奇的恫吓效果,把一群大男人吓得从台阶底下一哄而散,然后在好几英尺远坚硬的铜鞋雕像后面重又聚集了起来。
“她疯了。”警佐对着英尼斯医生声嘶力竭叫了起来。
“滚!”科尔尼利娅·波兹仍对着躲在大鞋后面的一大群人尖叫,“这是我的家务事,才不要上你们那些下三滥报纸。滚!”
“皮格特,赫塞,”老警官筋疲力尽地说,“这个时候你们全跑到哪里去了?护送这些男士离开院子吧。”
几名彪形大汉的脑袋瓜子从一棵树后面探出来,随后,他们全出来了——实在是丢脸到家,好几名长年追随老警官的警探。
“好了,来吧,”老警官说,“她最多也只能杀了你们,而这不就是你们拿官薪该承受的吗?带这群勇士离开这里吧!”
警探们红着脸走出来。奎因先生开始欣赏眼前这一幕有趣的景象,一群大男人没命地往大门口冲,两旁身穿素色服装的大汉也跟他们一样没命地跑,几秒钟后便只剩三个人站在阶梯顶端,还有另外两个人在离草坪不远的地方,看着冒烟左轮手枪枪管上的蓝色寒光。
“就是要这样,”老女人得意地说,“现在你们还等什么?”枪管又动了起来。
“夫人。”老警官向前走了一步说。
“站住,奎因警官。”
奎因警官停下来。
“我不再说第二遍。我不想见到你,我不想要什么调查,我不想看到警察,我也不希望有任何外界的干扰。我自己会处理我儿子的死亡,如果你认为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己……”
埃勒里很恭敬地说:“波兹太太。”
她突然间瞪了他一眼:“年轻人,你待在这里一点好处也没有,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是不是十分清楚你的处境?”
“我的处境由我自己决定!”
“恐怕不是如此,”埃勒里难过地说,“你的处境是你那冲动的儿子瑟罗造成的。或者是某人利用瑟罗当冤大头去犯罪。你没有改变你的处境,波兹太太,不管开枪、恐吓,或是狂叫,波兹太太,如果你愿意好好地想一想,把你的左轮手枪交给维利警佐,进屋里去,然后把追查凶手一事交由警方来处理。”
在这样左拐右绕切入话题时,维利警佐神经质地动了动,还清了一下喉咙“别动,”科尔尼利娅突然叫了一声。
警佐无力地笑了一下说:“谁,是说我吗,波兹女士?我只是换一只脚站而已。”
她退后了几步,枪抓得更紧了:“你们听到我说的话没有?走开,英尼斯——你也是!”
“现在,波兹太太,”医师脸色苍白地开始说话,“奎因先生说得很对,你自己心里也明白,而且,这些刺激对你的心脏非常不利,真的非常不利,我负责不起——”
“哦,胡说八道,”她鬼叫起来,“心脏是我自己的。我讨厌你,瓦格纳·英尼斯医生,我竟然能让你在我这儿混日子,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英尼斯医生停了下来——“最后一次警告,你们这些人——你们是要离开还是要等我开枪射中你们其中一个才会相信我不是乱说的?”
老警官奎因说:“维利,缴她的枪。”
“爸——”埃勒里开口了。
“是的,长官。”维利警佐说。
说时迟那时快,英尼斯医生敏捷地闪到一边让出路来给维利警佐,维利警佐小心翼翼朝着老女人走去,老女人则瞄准朝她走来的维利警佐,正准备扣下扳机。这时埃勒里忽然从他在草坪所站的位置起步,迅雷不及掩耳冲向台阶。
同时前门大开,每一个视线的焦点全集中在那儿,而草坪上的奎因警官也往左横移两大步,从口袋摸出他那支大而沉重的铜笔,当成飞镖射出去。
枪响瞬间,埃勒里、铜笔和还有维利警佐撞到一起。铜笔击中她手,她的手不由得一偏;埃勒里踹着了她腿,偷袭成功;子弹打到维利警佐的帽子,帽子像只小鸟一样从他的头上飞走。
那支左轮手枪砰的一声甩到前廊去了。
维利警佐向那把枪猛扑过去,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她竟敢对我开了一枪。她竟敢对我开了一枪!可恶,差点打破我的头。我的头!”他紧紧抓着枪,边站起来边骂科尔尼利娅·波兹。
埃勒里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很抱歉。”他对正在老警官和英尼斯医生中间奋力抵抗的狂怒老女人说。
“我有办法对付你们的!”她尖声吼叫。
“我带你进去了,波兹太太,”英尼斯医生抓着她的手臂低声说,“冷静下来——你的心脏……”
“有办法对付你们的……”
老警官拍拍自己的额头:“她会想办法对付我们!”他咆哮着,“福林特,皮格特,约翰逊!把这个疯女人带进她的屋子里去——出来,别躲了,你们这些没骨头的家伙!她会想办法对付我们的,对不对?维利!”
“啊?”维利警佐此时正瞪着他的帽子,而帽子上的新弹眼也瞪着他。
“瑟罗买的那十四支枪,”这位老先生狂叫,“我拿到三支了——早上决斗用的两支,还有他疯老妈偷来的这支枪。还有十一支,懂我的意思吧,先不要回中央大道去。把所有的枪都找到再说!”
“是,长官。”维利警佐喃喃地说。他脚步蹒跚地跟在英尼斯医生和还在奋力抵抗的老女人后面,仍然摇着他的头,仿佛他碰上了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事似的。
[book_title]第十章 该隐的印记
守夜是所有活着的人都得参加的,但没有人比屠夫吃得更饱。
埃勒里突然觉得需要吃点东西。他打盹休息了一下,罗伯特·波兹无可挽回地躺在城中普劳蒂医生的验尸柜上,埃勒里却饿得发慌,他经过一个走道到餐厅去,想找到个仆人,可他碰到的第一个活人是福林特警探,他正急忙从休息室往前门跑。
“警官哪里去了,奎因先生?”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福林特?”
“不好了!”福林特警探脸都扭成一团了,“警官说,‘福林特,要特别注意那个贺拉提奥·波兹,’他说,‘就是那个住在庭院里那间粉红色玉米花棚屋的人,’他说,‘我不喜欢那个雄山羊,’他说,‘他极可能只因为好玩,在玩玻璃弹珠时,把一颗真子弹放进他兄弟的枪里去,’他说,‘搞不好只因为喜欢听到子弹像爆玉米花一样炸开,又好看声又大,’他说——”
“你饶了我吧,”埃勒里说,“我饿得要命,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我就奉命监视贺拉提奥,”福林特警探说,“我一直监视他,监视到我眼睛都快要掉出来了,猜猜看我后来看到了什么?”福林特停顿了一下,脸又皱起来了。
“我想想看你看到了什么?”
“他弟弟躺在楼下死了,知道了吗?年轻人,万事万物活着只是为了——死亡。谋杀。满屋子的警察。鬼门关开了。贺拉提奥可曾害怕?”福林特警探问,“他是否很紧张地走来走去?他是否一头栽到床上躲在棉被里大叫?他哭了吗?他是否跟大家一样变得歇斯底里?他是否嚷嚷说要找血案的凶手报仇……”
埃勒里走开了。
“等一下!”福林特追上他,“我快要说到重点了,奎因先生。可是你还不明白。这个贺拉提奥大哥——什么个鬼名——做了什么?他坐在将桌前那个放置在他自建的甜蜜花园小屋的温馨书桌旁,他还很亲切地对我说,‘晓得吗?先生,’他说:”先生,这给了我写另一本新童话书的甜美灵感,‘他说,’好像叫一般……一般概什么的……“
“一般概念。”埃勒里得意地说。
“对,没错……是什么什么的男性符号的一般概念……‘我不晓得他说的那个字,听起来好像什么斯皮克之类的……总而言之,’他说,‘这一直是童话故事的好题材,’他说,‘我得好好坐下来,当然,在你的允许之下,’他说,‘我要写本给十岁左右男孩子看的那种虚张声势的斯蒂文森之类的浪漫故事,’他说,‘有关两兄弟决斗致死的故事。’他说。我敢说,这个大蠢货不真的马上拿起他的鹅毛笔,没命地开始写的话,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后来他停下笔看着我。‘十七世纪,当然。’他说。然后他又开始写起来,又停笔看我,‘你可以在柜里找到苹果和盐和饼干,福林特先生,’他对我说。”——福林特警探狡猾地四处看了看——“你想这个怪鸟想给自己新书找个题材而作案吗?”他低声说,“这就是我要告诉奎因警官的。奎因先生,这只是一个推侧,你听了可不要昏倒!”
“你会在前头那儿发现现存的最年老的那名反偶像祟拜者。”埃勒里说道,然后快步走开。
席拉和查尔斯·帕克斯顿坐在餐厅里吃沙拉午餐。
“不,别走。”席拉急着说。
“我并没要走,”埃勒里进来,“尤其是离食物这么近。”
“哦,亲爱的卡汀斯!”——厨房领班出现在那里,看起来很不安的样子——“卡汀斯,”席拉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过来招呼我们,奎因先生,我想你去告诉他实际情况吧。”
“实际情况,”埃勒里很失望地看了卡汀斯一眼,“是这样的,现在整栋房子和房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警察的监视之下,卡汀斯,就算你想逃跑也没办法了,所以你最好听我的话,赶快去拿点吃的来。”
“我这就去,先生。”卡汀斯低声应了两句,很快地出去了。
“我精神还很好,”席拉茫然地说,“我还不能相信罗伯特已经死了。不是因为肺炎而死,也不是被车撞死,而是决斗被瑟罗开枪打死的,这种死法实在很不值得!”席拉突然低头望着餐盘,把视线从坐着发愁的查尔斯·帕克斯顿身上移开。
“你们俩出了什么事?”埃勒里敏感地说,看看他又看看她。
“席拉取消了我们的婚约。”查尔斯低声抱怨。
“噢,”埃勒里故作轻快地说,“别当成天塌了一样,查尔斯,女孩子本来就善变,更何况你也不是全纽约丛林里最英俊潇洒的帅哥。”
“才不是这样的,”席拉连忙说,“我还是——”她咬着嘴唇。
“不是这样?”埃勒里从查尔斯的盘子偷了一片面包,“那是为什么,席拉?”
席拉不答话。
“现在不是谈分手的时候,”查尔斯叫道,“我实在不了解女人!她这样简直是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你以为她会希望我抱着她,结果她现在却要赶我走!不让我亲她、不让我分担她的悲伤……”
“任何事都可以找到一大堆理由,”埃勒里咕哝着,“说不定是你昨天中午吃了大蒜,查尔斯。”
席拉自顾自笑了,然后她绝望地说:“我告诉你,一切都对我没意义了。”
“只是因为罗伯特被杀害了,”查尔斯难过地说,“我想假如我父亲死在绞架上而不是死在床上,你也会甩了我,对不对?”
“说说话啊,亲爱的。”埃勒里轻声说。
“好吧!我说!”席拉酒窝很深,“查尔斯,我己经告诉过你,我之所以一直拖延我们的婚事,主要是因为如果我们硬要结婚,妈妈会一毛钱也不分给我,跟我断绝关系,那样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没错,我以前是没有对你说实话,我其实不太在乎妈是不是会给我什么东西!只要跟你在一起,就算住破房子我也会很快乐。”
“既然如此,”这个年轻律师被搞糊涂了,“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亲爱的……”
“查尔斯,看看我们。瑟罗、贺拉提奥……”
“等等……”
“你不能故意不去想这可怕的事实。他们每个人都不正常。”席拉提高了音调,“我怎么知道我没有跟他们一样的毛病?我怎么知道我没有?”
“可是我最心爱的席拉,他们并非完全是你的兄弟姐妹——你们只有一半的血缘关系。”
“我们是同母异父。”
“但是你很清楚瑟罗、劳拉和贺拉提奥的遗传——不管他们得到的是什么遗传——他们遗传不是来自你妈,而是来自他们的父亲,而他们的父亲跟你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而且斯蒂芬也没有什么问题……”
“我怎么知道?”席拉尖声反问,“看看我妈就好,她跟其他人一样吗?”
“你妈没毛病,只是很平常的死硬脾气而已。席拉,你想太多了,你这幼稚恐惧症……”
“我不会嫁你或其他人,除非我确定,查尔斯,”席拉狠下心说,“何况如今又有个凶手在我家……”她跳起身来跑掉了。
“别去,查尔斯,”埃勒里连忙说,律师就像一只受伤的鹿正准备追出去,“留在我这儿。”
“可是我不能让她就这样跑掉!”
“你当然可以,让席拉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这根本就没有一点道理!席拉根本没毛病,布伦特家的人——斯蒂芬、席拉、罗伯特、麦克林——他们从来没什么问题。”
“查尔斯,你应该了解席拉的恐惧,她现在非常敏感,虽然她并非天生就神经质,可是住在这儿让她容易神经过敏。”
“好吧,那你就赶快解决这该死的凶案,好让我带席拉离开这疯人院,让她恢复神智!”
“我尽我所能,查尔斯。”埃勒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鸡肉沙拉,现在他饥饿的痛苦已暂时解除,他有自知之明,在心中有事时,他很容易不耐烦。
当奎因警官和维利警佐喧闹着走进餐厅时,埃勒里坐在椅子上像个老烟鬼似地抽着烟,而查尔斯正扳弄着他的指甲。
“嘘,”查尔斯小声说,“他在想事情。”
“他在想事情,是吗?”老警官出其不意地说,“那么就让他想想这个吧。维利——把它们拿出来给他瞧瞧。”
砰的一声,埃勒里吓了一跳,抬头看,维利警佐丢了一大堆左轮手枪和自动手枪在餐桌上。
“啧啧,瑟罗的枪?”
“是我找到的,”维利嘴巴翘得老高,“这下子是不是要记我一功?”
“记嘉奖一次,”老警官提高声调,“事情是这样的,儿子,这里是一个背囊和找到的枪,少了两支。”
“不是应该十四支吗?”埃勒里显得有点泄气,某方面而言,他有笔记般的精确要求,少了一样,就足以令他困扰不堪——少了两样,那他简直会发疯。
“你自己数数。”
埃勒里照着做。一共是十二支,其中他发现瑟罗的点二五柯尔特自动手枪,罗伯特粗短的SW38132型,还有那把科尔尼利娅·波兹差点杀死维利警佐的长管左轮枪。
“瑟罗怎么说?”查尔斯问。
“你说这有道理吗?”警佐问,“瑟罗说他买了十四支枪,跟那家运动用品店说的一样。瑟罗又说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藏枪的地方。所以我就说了:”那么怎么会丢掉两把?难不成它们自己长脚跑掉了?‘他看着我,好像我疯了一样!“
“他把枪藏在哪里了,警佐?”埃勒里问。
“在他房间的一个假衣柜里,里面还放着他买的几盒子弹。”
“哦,是在那里,”查尔斯·帕克斯顿脸色很难看地说,“这么说大家一定都知道。自从房子盖好以后,瑟罗说一直有东西‘藏’在那个假衣柜里。事实上,是他自己安装那个衣柜的,全家上下都知道这件事。”
“老女人肯定在那里拿的枪,”奎因警官说着坐下来,然后在沙拉碗里找到一片鸡肉,“所以劳拉,或者贺拉提奥,或是其他任何人都有可能拿?反正现在丢了两把,我没有找到的话绝不善罢干休,竟然把枪放在这么容易拿到的地方。”
埃勒里研究桌上这些武器,然后他拿出便条纸和笔开始写了起来。
“盘点,”最后他宣布,“现在我们一共有这些东西。”他的备忘录里列了十二样武器:
1 柯尔特袖珍自动手枪口径:点二五决斗时的谋杀武器
2 SW38\32型左轮手枪口径:点三八罗伯特的决斗武器
3 哈利格特理查森猎枪口径:点二二科尔尼利娅用来赶走记者的武器
4 爱德华约翰逊安全无撞针自动手枪口径:点三二特制
5 西米瑟袖珍安全自动手枪口径:点二五自动
6 斯蒂文森单发手枪口径:点二二长式来福
7 I.J.冠军标的单动手枪口径:点二二
8 斯托格(再制)手枪口径:七点六五厘米
9 新型莫塞手枪(十发装弹匣)
口径:七点六三厘米
10 高标准无撞针自动短手枪口径:点二二
11 伯劳尼一九一二型手枪口径:九厘米
12 欧尔提吉斯手枪口径:六点三五厘米
“那又怎样?”老警官问。
“没怎样,”他儿子顶嘴,“除非每支枪都来自不同的制造商,应该再简单查对一下,警佐,打电话给康瓦尔里奇要一份瑟罗买的十四支枪的明细单……”
“皮格特正在处理。”
“很好,还有,一定要找到遗失了的另外那两把。”
“我们这是在玩。”老警官冷冷地插进几句,“我们可以开始动脑筋想想看到底谁会想要罗伯特·波兹的性命,我们已经知道哪些人有你所说的——机会。”
“我实在不敢相信有人会想除掉罗伯特,”查尔斯低声抱怨,“除了瑟罗之外还有谁。因为罗伯特老是批评他,不过我们知道瑟罗是不可能那么做的。”
“我还没碰过这么邪门的案子,”警佐发牢骚,“开枪的人居然不是凶手。哇,这鸡肉沙拉不错啊!”
“重要的是,”奎因警官眉头紧锁,“想要干掉罗伯特·波兹的人一定有杀害他的理由,如果我们找到理由的话,说不定我们就可以找到那个人。你觉得怎么样,埃勒里?”
埃勒里耸耸肩:“查尔斯,你是他们家的律师,科尔尼利娅的遗嘱是怎样写的?”
查尔斯神情紧张起来:“等一下,埃勒里,老女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何况如果立遗嘱人还活着的话,遗嘱内容是属于律师和客户之间的机密……”
“哦,那老怪物。”老警官不悦地说,“来吧,埃勒里,我们必须直接找老太婆谈谈。”
“最好穿上防弹背心!”维利警佐满口鸡肉沙拉在他们后面叫着。
[book_title]第十一章 从事实推测动机
“可是只有几分钟时间,奎因警官。”瓦格纳·英尼斯医生面有难色,但马上他又恢复镇定,像没事一样;在科尔尼利娅的起居室里,他是高贵而有权威的医生。
“她现在怎样?”埃勒里·奎因问。
“精神状况好多了,但心跳剧烈,脉搏加快。你们一定要跟我合作,各位……”
“请到旁边去,医生。”老警官说,然后他们进入老女人卧房。
那是一间方形的维多利亚式房间,到处摆着那种充满爱的幻象的镀金物品,在某个较高雅的时代被称之为“艺术品”的东西,如今都死死地被固定在某一个“艺术形式”之中,而且每样东西都是又贵重又丑陋。在精细刺绣的厚软沙发椅上披着罩布,很明显,这房间里只有老女人一个人了,没有男主人。
这张床肯定是未来考古学者研究对象:床的四个边角都处理成弧线,床尾和床头都是椭圆形,只是床尾比床头窄些。没有踏足板,头板也是处理成弧形的整块木板,与床板连成一体,从床头到床尾,床板的高度越来越向下延伸。埃勒里觉得这张床除了看起来很怪异之外,好像还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后来他看出来了:没有床腿,床脚是直接着地,因此,相形之下,床头便被椎形的粗木头给撑得高了起来,床沿两边由床头往床尾倾斜,只好靠弹簧垫很艺术地使床保持基本的水平。这实在不可思议,埃勒里有好一会儿的工夫只注意老女人的卧榻,而对她本人视若无睹。
突然间他认出这张床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它的形状就像女人的浅口便鞋。
老女人躺在床上,花白的头上戴着一顶蕾丝帽,肥胖的小腹上盖着一条丝被,背靠着几个蓬松的粉红色枕头,大腿上摆着一台手提打字机,双手迟钝地找着键盘,不耐烦地敲打着。她根本没有注意那四个大男人,黝黑的双眼聚精会神地看着打字机上的文件。
“我已经跟你说了,波兹太太……”瓦格纳·英尼斯医生生气地说,目光小心翼翼地移到天花板——然后又很快往下看,因为他瞄到了两个相拥爱神的石膏像的痛苦景象。
“闭嘴,英尼斯。”
他们就在那里等她完成她那不可思议的卖力工作。
她终于打完了,从打字机上把那张白纸撕了下来,她很快地看了一下,叨念了一会儿,像一只追在苍蝇后面的老母狗,然后伸手拿起放在床上的铅笔。她潦草地签了名,再拿起一大堆放在手提打字机旁边看起来很相似的白纸,全部签上名,签完名后她终于抬头了。
“你们这些人在我屋里做什么?”
“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波兹太太……”奎因警官先说了。
“好吧!我想反正我是躲不过你们,可是你们必须等一下。查尔斯!”
“是,波兹太太。”
“刚刚我打好的这些信笺,你马上仔细看一遍。”
查尔斯从她手中接过整捆的签名文件,毕恭毕敬地看着。看到最后一份时,他睁大了眼睛:“你要我卖掉波兹鞋业公司的——全部股票?”
“我上面不是这样写的吗?”老女人大声说,“不是吗?”
“是的,波兹太太,可是……”
“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替我办事的,查尔斯?你是我雇来听命办事的,照着办。”
“可是我不懂,波兹太太,”查尔斯抗议,“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干嘛!”
“是吗?”她撇撇嘴,一副轻视的样子,“我儿子罗伯特·波兹是公司的大头头。我刚才极力避免曝光的这桩谋杀案和丑闻……”她声音刚硬起来,“会使波兹的股票大跌。如果我压不住这件丑闻,至少我还可以利用它。卖了股票将会使价格更加滑落,今天早上开盘时是八十四点,当它下滑到七十二点的时候,全部买回来,”——查尔斯一派茫然——“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老女人尖叫了起来,“听到了没有?快去打电话给我的经纪人!”
查尔斯点点头,茫然应了一声。当他经过埃勒里身边时不忘抱怨说:“多现实的母亲啊,奎因先生?居然想利用儿子的谋杀案顺便捞一把!”这个年轻律师顿着脚走了出去。
英尼斯医生弯腰用听诊器替老女人检查,他摇摇头,又替她把脉,他又摇头,把她的打字机拿走,还是摇头,最后他走到窗户旁边停下来休息,望着窗外的前院草坪,他依然摇着头。
“夫人,我可以和你谈谈吗?”警官很有礼貌地询问。
“可以,但别浪费时间。”
“不会的,”警官坚定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亲爱的波兹太太,”他轻声说,“你知不知道我原本要以用企图谋杀警官的罪名将你逮捕入狱?”
“哦,我知道,”老女人点点头,“可是你没有。”
“我是没有!波兹太太,我警告你……”
“你真无聊,”她咆哮了起来,“在我的房子里我是不怕你的。不要以为你帮了我什么忙。我知道你们这种人。你们全是包打听,爱管闲事,爱出风头的贪官污吏。给你们多少钱你们才能不管这个案子,这件案子根本与你们无关,你们可以不要管的。”
“波兹太太!”
“什么东西。你们到底要多少钱才能宣布我儿子的死是一桩意外事故?”
埃勒里用手捂住嘴巴咳了几下,乐得在一旁看他父亲的热闹。
可是警官只是微笑:“你玩扑克牌的技术实在是一流的,波兹太太。你讲了和做了许多互相矛盾的事情,全都是为了掩饰你所害怕的一件事——怕我叫你纸老虎。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决心竭尽所能找出杀害你儿子罗伯特的凶手。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你太顽固,而且你想用你自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