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鸽群中的猫
[book_author]阿加莎·克里斯蒂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43167
[book_dec]阿加莎·克里斯蒂著侦探小说。芳草地,一所平静的英国学校,没有人会想到一场看似毫不相干的中东革命会将其推入谋杀与绑架的恐怖之中……中东小国拉马特发生政变,亲王优素福在逃亡中不幸丧生,可是据说其所有的大批珠宝却已被人悄悄带回英国。与此同时,英国最具盛名的女子学校芳草地的夏季学期如期开始,学校的创始人兼校长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学生,她们之中包括今年刚刚入校的新学员:谢思塔公主,已故的优素福亲王的表妹;詹尼弗·萨克利夫,优素福亲王私人飞机驾驶员的侄女,革命发生时在拉马特;朱利娅·厄普约翰,聪明的姑娘,其母在战争时期曾从事情报工作……布尔斯特罗的小姐信心十足,有了一帮优秀的学生,再加上资深教师查德威克、里奇、范西塔特、约翰逊以及能干的秘书安·沙普兰,她有信心将学校的辉煌继续下去。只是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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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序幕 夏季学期
1
这是芳草地学校夏季学期开学的那一天。午后的斜阳照在大楼前面一条宽阔的石子路上。校门敞开,欢迎着家长和学生。门里站着范西塔特小姐,头发一丝不乱,衣裙剪裁合身,无可挑剔,其气派和乔治王朝时期的大门十分相称。
一些不了解情况的家长把她当成了赫赫有名的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本人,而不知道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照例是退隐在她的那间圣洁的书房里,只有少数受到特别优待的人才会被邀请进去。
查德威克小姐站在范西塔特小姐的旁边,接待级别略有不同的人。查德威克小姐平易近人,学问渊博,芳草地学校少不了她。学校里没有这位小姐,是不可想象的。她从来就和学校在一起。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和查德威克小姐两人一同创办了这所芳草地学校。查德威克小姐戴着夹鼻眼镜,腰有些弯,衣衫不整,说话含糊但显得亲切,可恰恰是个有才能的数学家。
范西塔特小姐彬彬有礼地说着表示欢迎的话,她的声音在大楼里回荡。
“你好,阿诺德太大!啊,莉迪亚,乘船游览希腊玩得痛快吗?多好的机会呀:拍了些好照片吧?”
“是啊,加尼德夫人,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收到了你关于美术课的信,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你好,伯德太太呢?我想布尔斯特罗德小姐今天不会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如果你想和罗恩小姐谈这件事,她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
“帕梅拉,你住的寝室,我们给换了个地方。你搬到靠近苹果树那一头的厢房里……”
“是啊,真的,维奥莱特夫人,今年春天天气一直很不好。这是你最小的孩子吗?他叫什么名字啊?叫赫克托吗?
赫克托,你有一架多么好的飞机呀!”
“我有幸能看到你,夫人。啊,很抱歉,今天下午不可能。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很忙。”
“教授,你好。你又发现了一些更有趣的东西吧?”
2
在二楼的一间小房间里,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秘书安。沙普兰在飞快地打字,工作效率很高。安三十五岁,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子,头发好像是戴在头上的一顶黑绸面的帽子。要是她愿意,她就能打扮得很动人,但是生活教会了她,效率高和能力强往往能收到更好的效果,而且能避免那些使人痛苦的麻烦事。眼下,她正极力使自己成为著名女子学校校长的一名称职的秘书。
每当她打完一张纸,重新把一张纸塞进打字机的时候,她不时地要朝窗外看一下,对到学校来的人很感兴趣。
“天哪!”安自言自语,她楞住了,“我真没想到英国还有这么多的汽车司机!”
后来,当一辆很有气派的“罗尔斯”牌轿车开走,一辆很小的破旧“奥斯汀”牌汽车开来的时候,她不由得笑了。一位显得心绪不宁的父亲和他的女儿走出汽车,那女儿看上去似乎比父亲安详得多。
当他迟疑不决地收住脚时,范西塔特小姐就从大楼里走出来照料他们了。
“是哈格里夫斯少校吗?这就是艾莉森吧?请到屋里去。
我想请你亲自看看艾莉森的房间。我……”
安笑了笑,又开始打字。
“范西塔特这老家伙真行,是个人人称颂的校长的接班人。”她对自己说,“布尔斯特罗德的那一套她全都能照着样子做。实际上,她能把布尔斯特罗德讲的那些话背得一字不差!”
一辆特别宽大、富丽堂皇、漆成萄红和天蓝双色的“卡迪拉克”牌轿车开上车道(由于车身太长,开得颇不容易),停在尊敬的阿利斯泰尔。哈格里夫斯少校那辆古老奥斯汀轿车后面。
司机跳下车来开门。一位身材高大、留胡子、黑皮肤、身穿阿拉伯式的无袖宽袍的男子跨出车门;他后面跟着走出一位穿巴黎时装的妇女;然后是一位身段苗条的黑皮肤姑娘。
“这恐怕就是那个叫什么名字的公主本人吧。”安寻思,“真想不出她穿上学校制服是个什么模样,可是我想这奇迹到明天就会分晓……”
这一回是范西塔特小姐和查德威克小姐两人同时出马迎接。
“他们会被带到御前去竭见。”安这样肯定。
接着她又想,说来也够怪的,大家都不大愿意拿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开玩笑。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是个大人物。
“我的小姐,你还是谨慎小心为好。”她对自己说,“把这些信打完,一个字也不要打错。”
这并不是说安有打错字的习惯。曾经有许多秘书职位可以任她挑选。她当过一家石油公司总经理的私人助理;当过默文-托德亨特爵士的私人秘书,这位爵土以他的博学、易怒、字迹潦草著称。在她的雇主中,有两位内阁大臣、一位重要文职官员。可是总的看来,她的工作一直是和男人打交道。如她自己所说,她想知道自己是否会喜欢完全混在女人堆里。得啦——这都是经验啊!还有丹尼斯!忠心耿耿的丹尼斯,无论是从马来亚回来、从缅甸回来、从世界其他地方回来,他总是依然如故,爱情专一,再一次要求她和他结婚。
亲爱的丹尼斯2可是和丹尼斯结婚太乏味了。
在最近的将来,她没有机会和男人接触。都是些女教师式的人物——除了一个八十岁左右的花匠之外,这里连一个男人都没有。
可是这儿却出了一件使安意料不到的事。朝窗外一看,她发现一个男人在修剪车道外边的矮树篱——显然是个花匠,可是离八十岁还差得远。年轻,黑皮肤,英俊。对这个人,安心里感到奇怪——听说要添一个干活儿的——可这人不像是个乡下佬。哦,是了,如今的人什么工作都肯做。有些年轻人想捞些钱来实现这种或那种计划,或者只不过是为了维持生计。不过他修剪矮树篱很在行。说不定他倒是个真的花匠:
“看起来,”安对自己说,“看起来这人也许很有趣……”
只剩下一封信要打,这使她心里高兴,打完了信她也许要到花园里去走走。
3
在楼上,舍监约翰逊小姐正忙着分配房间,对新生表示欢迎,对老生打招呼。
又开学了,这使她很高兴。一放假,她就不知道做些什么好。她有两个结了婚的姐妹,她可以轮流在她们家里住;
不过她的姐妹们对自己的事情和家庭比对芳草地学校更有兴趣,这也是很自然的事。约翰逊小姐对她的姐妹虽然不乏手足之情,可是她真正感兴趣的,只是芳草地学校。
是啊,开学了,这多好啊。
“约翰逊小姐?”
“我这就来啦,帕梅拉。”
“我说约翰逊小姐,我箱子里想必有什么东西碎了。流得到处都是。我猜是头油。”
“啧,啧!”约翰逊小姐咂了咂嘴,连忙走过去帮忙。
4
新来的法语教师布朗歇小姐在石子路汽车道外边的草坪上走着。她以欣赏的目光看着那个修剪矮树篱的健壮的年轻人。
“还不错。”布朗歇小姐心里想。
布朗歇小姐身材瘦小,胆小如鼠,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可是她自己却是什么东西都注意。
她的目光转向朝大楼门前开过去的一连串汽车。她估计这些汽车值多少钱。这所芳草地学校的确令人敬畏:她在脑子里把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应该能赚到的钱算了一个总数。
是啊,的确如此!令人敬畏!
5
教英语和地理的里奇小姐快步朝大楼走去,不时磕磕绊绊的,因为她像往常一样,忘记了注意路面。她的头发也像往常一样,从发髻里松了下来。她长着一张热切而难看的脸。
她自言自语:
“又回来了:回到这里……好像隔了很久……”一把钉耙把她绊倒了。年轻的花匠伸出手臂说:
“走稳啊,小姐。”
艾琳-里奇说了声“谢谢你”,连一眼也没有朝他看。
6
罗恩小姐和布莱克小姐这两位低年级教师在散步,她们朝着去体育馆的方向走。罗思小姐皮肤黑,个子瘦小而热情;布莱克小姐皮肤白,长得胖。她们在热烈地讨论她们前不久的佛罗伦萨之行:她们看过的图画、雕刻、花果树,以及两位年轻意大利绅士所献的殷勤(倒希望是不怀好意的献殷勤)。
“当然,意大利人会干出些什么,”布莱克小姐说,“大家是心里有数的。”
“他们是无拘无束的,”罗恩小姐说。“人们觉得他们是十分健康的,没有心理压抑。”她除了经济学之外还学过心理学。
“可是朱塞佩知道我在芳草地教书时,立刻肃然起敬,”布莱克小姐说,“他变得规矩起来。他有个表妹想到这里来上学,可是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还不能肯定是否有空额。”
“芳草地是一所真正有声望的学校。”罗恩小姐高兴地说,“说真的,这座体育馆看起来雄伟极了。我从来没想到它能及时造好。”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过,新体育馆必须及时造好。”布莱克小姐说,用的是不容别人争议的声调。
“哦。”接着她有点吃惊地说了一声。
体育馆的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骨骸大、姜黄色头发的年轻女人。这个女人朝她们不友好地盯了一眼,就很快地走开了。
“这一定是新来的体育教师,”罗思小姐说,“多粗鲁!”
“教职员中间添了她这么个人可叫人不太愉快,”罗思小姐说,“从前洛里默小姐总是那么友好,那么和蔼可亲。”
“她简直是朝我们瞪眼。”布莱克小姐忿忿地说。
她们两人都给惹得生气了。
7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会客室两头都有窗,一头望出去是汽车道和车道外边的草坪,另一头朝着房子后面的山杜鹃花丛。这是一间很有气派的房间,而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则是一位更有气派的女人。她身材高大、神态高贵,斑白头发梳理得很仔细,灰色眼睛饱含着幽默感;她那张嘴的轮廓给人一种坚毅感。她的学校之所以能取得成就(芳草地是英国最有成就的女子学校之一),完全要归功于学校校长的品格。这是一所收费昂贵的学校,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个问题。
还不如这样说,虽然你付的学费高昂,你却能够得到你所要的东西。
你的女儿是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式来教育的,也是按照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愿望来教育的,这两者加在一起似乎颇能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由于收费高昂,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能够聘请足够的教职员。这所学校并不是大量出人材的;
但这所学校强调个性,同时它也注意纪律。既注意纪律,又不造成一律化,这就是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座右铭。她认为纪律能给青年以保障,使她们有一种安全感;而一律化则会引起反感。她的学生是多种多样的,其中有一些名门出身的外国学生,她们往往是外国的王室成员。也有英国名门宫室的女孩子,她们要求受到文化与艺术的训练,获得生活知识和社交本领;她们将变得举止文雅、修饰得体,能就任何题目进行有见解的讨论。有些女孩子肯用功学习,想考上大学,最后取得学位;她们要做到这些,只需要有教师好好指导、给予特别关心就行了。也有些女孩子不能适应传统的学校生活。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有她自己的章程。她不收低能儿和少年犯罪分子;她愿意收她所喜欢的家长的女孩子和经她本人看出有发展前途的女孩子。她的学生年龄差别很大:有些女孩子在过去会被称为是“超过学龄的”,也有些孩子比幼儿大不了多少。有些女孩子的父母在外国,对于这些学生,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有计划地为她们安排有趣的假日。
总之,校内一切事务最后都要经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本人拍板,才能定夺。
现在她正站在壁炉旁边听着杰拉尔德-霍普太太略带哀伤的声音。她很有预见,没有请霍普太大坐下。
“你知道,亨里埃塔非常容易激动。是啊,非常容易激动。我们的医生说……”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点了点头,有礼貌地打消霍普太大的顾虑,努力克制住她几乎脱口而出的尖刻话:
“你这个笨蛋,难道你不知道每个傻女人说起她的孩子来都是这样的吗?”
她深表同情地说:
“霍普太大,你放心好了。我们的教师罗恩小姐是位受过正式训练的心理学家。在这里读了一两个学期之后,我相信亨里埃塔(她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你才不配做她的母亲哩)会变得使你惊异。”
“啊,这我知道。你们对兰贝思家的孩子真是做出了非凡的成绩——简直是奇迹:所以我很高兴。我——哦,对,我忘了。再过六个星期,我们要到法国南方去。我想带亨里埃塔去。这可以使她稍为休息一下。”
“我恐怕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语调轻快,带着动人的微笑,似乎她是在答应,而不是在拒绝人家的请求。
“哦:可是——”霍普太太懦弱而易怒的脸上露出动摇不定的表情,她有点生气,“说真的,我一定要坚持。她到底是我的孩子。”
“一点也不错。可这是我的学校。”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
“只要我高兴,我当然可以随时从学校里把孩子接走吧?”
“啊,说得对,”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你可以接走。当然可以。可是,我不会让她回来了。”
霍普太大现在真的生气了。
“考虑到我所付的高昂学费……”
“一点不错。”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你要你女儿上我的学校,不是吗?事情就是如此:要么就这样办,要么就别来。‘正像你身上穿的非常漂亮的‘巴伦西亚加’名牌时装一样,买不买由你自己决定。这是‘巴伦西亚加’的产品,对吗?
能遇到真正懂得挑选衣服的女人,真叫人愉快。”
她抓住霍普太太的手,握了握,然后不知不觉地把她送到门口。
“你就放心好了。啊,亨里埃塔在这儿等着你呢。”她赞许地看着亨里埃塔,这是个难得见到的情绪稳定而聪明的好孩子,这个孩子应该有个更好——些的妈妈。“玛格丽特,带亨里埃塔-霍普到约翰逊小姐那里去。”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回到她的客厅,几分钟后她说起法语来。
“当然,阁下,你的侄女可以学现代交谊舞。这在社交上非常重要。还有各种语言,也是非常必要的。”
下一位,人还未到先是一阵浓烈的名贵香水味袭来,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几乎都站不稳了。
“想必她身上每天要洒上一整瓶这种香水。”布尔斯特罗德小姐一面心里这样估量,一面去迎接这位服装精美的黑皮肤女人以及她身旁的一男一女。
“见到你很高兴,夫人。”
这位夫人咯咯地笑着,非常可爱。
一位身穿东方服装、留着胡子、身材高大的男子托起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手,俯身一吻,用极好的英语说:“我很荣幸地把谢斯塔公主带到你这里来。”
布尔斯特罗德对她这位新学生的情况全都了解,她刚从瑞土的一所学校来到这里,可是陪同她来的人是谁,就不太清楚了。她断定他不是埃米尔本人①;也许是位大臣,或者是位代办。像往常吃不准的时候那样,她采用了“阁下”这个有用的尊称,并请他放心,谢斯塔会得到最好的照料。
①埃米尔:阿拉伯语原意为“王公”、“统帅”。一些国家用以指军事首脑、省长或其他高级军官。一些国家则指国家首脑——译注。
谢斯塔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她同样服装入时,洒了香水。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知道,她的年龄是十五岁,但是像许多东方国家和地中海沿岸国家的女孩子那样,她看起来较她的年龄要大得多——相当成熟。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和她谈她的学习计划,发现她能用极好的英语迅速作答,而且并不傻笑,这使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放了心。事实上,她的举止比许多十五岁的英国女学生要文雅得多。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时常这样想:把英国女孩子送到近东国家去学习礼貌该是一个极好的做法。双方又讲了些客气话,然后房间又空了,可是仍然充满浓烈的香气,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就把两头的窗户全都打开,让香气散出去。
下一个来访的是厄普约翰夫人和她的女儿朱莉姬。
厄普约翰夫人是个三十七八岁、容易和人相处的少妇,她的头发黄中带红,脸上有雀斑,戴了顶不大合适的帽子,显然是那种惯常不戴帽子的女人,只是为了这个严肃的场合才作了让步,戴了顶帽子。
朱莉娅是个相貌平常、脸上有雀斑的孩子,她的前额显得有智慧,带着一副脾气随和的神气。
开场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朱莉姬由玛格丽特带去找约翰逊小姐,她离开时高高兴兴地说:“再见啦,妈妈。你点煤气炉的时候可要小心啊,现在我不能替你点啦。”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转向厄普约翰夫人,脸上带着微笑,可是没有请她坐下。尽管朱莉姬看起来愉快而懂事,可能她的妈妈还是要作解释,说她的女儿非常容易激动。
“关于朱莉娅,你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跟我说吗?”她问。
厄普约翰夫人高高兴兴地回答:
“哦,没有什么话要说。朱莉姬是个很普通的孩子。她很健康,一切正常。我认为她也相当聪明,可是我想,做妈妈的都是这样说她们的孩子的,对吗?”
“做妈妈的也不是人人都一样!”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冷冷地说。
“她能到这儿上学真是太好了,”厄普约翰夫人说,“真的,是我婶婶付的学费,或者说,由她资助。我自己付不起。
但这叫我很高兴。朱莉姬也感到很高兴。”她走到窗口,带着羡慕的口气说,“你们的花园真可爱,而且这样整洁。想必你们用了很多懂行的花匠吧。”
“我们有三个花匠。”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可是眼下我们人手不够,雇了当地的人来干活儿。”
“当然,如今的麻烦是,”厄普约翰夫人说,“叫做花匠的人往往不是花匠,只不过是送牛奶的,他想在业余时间找点事情干,要不然就是个八十岁的老头。我有时想……怎么:“厄普约翰夫人尖叫了一声,她仍然注视着窗外,“这太奇怪了!”
对这突然一声尖叫,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本该予以注意,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因为此刻她自己正从另外一头的、面对山杜鹃花丛的窗户里看到一幕极为讨厌的景象,这就是维罗尼卡-卡尔顿一桑德韦斯夫人格摇晃晃地沿着小路走来,她那顶大黑丝绒帽子歪戴在一边,她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显然醉得相当厉害。
维罗尼卡夫人是个老难题了。她是个迷人的女人,极疼爱她的一对孪生女儿。当她如人们所说是清醒的时候,她很使人愉快——但是很遗憾,在许多难以预料的时候她不清醒。她的丈夫,卡尔顿一桑德韦斯少校,对付这种局面相当得法。有个表姐和他们住在一起,这位表姐经常在旁边注意维罗尼卡夫人,必要时就阻止她乱来。在开运动会的日子,维罗尼卡夫人在卡尔顿一桑德韦斯少校和表姐的密切照顾下来到学校,她完全清醒,穿着漂亮,一举一动像个模范母亲。但是,有些时候,维罗尼卡夫人从好心照料她的人身旁溜掉,喝上几大杯酒,直奔她的两个女儿,向她们表示母爱。
这一对孪生姐妹已经在今天早上乘火车到达,谁也没有料到维罗尼卡夫人会来。
厄普约翰夫人还在讲着,可是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并没有听。她在盘算应该采取哪些行动,因为她看出维罗尼卡夫人很快就要达到发酒疯的地步了。但是,有如天助,查德威克小姐有点气喘吁吁地快步走来。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心里想,不管是遇到血管断裂还是家长酒醉,忠心的查迪,总是那么可以信赖。
“真不像话,”维罗尼卡夫人高声对查德威克小姐说,“想不让我知道——不让我到这里来——我到底骗过了伊迪丝。我去休息——把汽车开出来——从老傻瓜伊迪丝身边溜走……地道的老处女……根本没有人愿意朝她看第二眼……在路上我和警察吵了一场……说我不宜开车……胡扯……我打算告诉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我要接孩子们回家一一我要她们呆在家里,这是母爱。母爱,了不起的感情……”
“好极了,维罗尼卡夫人,”查德威克小姐说,“你来了我们真高兴。我特别要你去看看新落成的体育馆。你看了会喜欢的。”
她机敏地把维罗尼卡夫人踉跄的脚步引向相反的方向,带她离开大楼。
“我估计你会在体育馆里找到你的孩子,”她笑容满面地说,“多好的体育馆啊,新做的存放衣物的小柜子,还有一间晾干游泳衣的房间……”她们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看着。维罗尼卡夫人一度打算挣脱,朝大楼走回来,可查德威克是个力量相当的对手。她们转过山杜鹃花丛,朝偏僻无人的新体育馆方向走去。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查迪真了不起。那样值得信赖,是个老派人。除了数学,算不得聪明。可是有了麻烦,她总是及时来解围。
她叹了一口气,带着内疚的心情转向厄普约翰夫人;这位夫人有好一会儿工夫一直在高高兴兴地谈着。
“……当然,”她说着,“并不是那种真刀真枪的间谍工作。不是跳降落伞从天而降,或是搞破坏,或是递送情报。我可没有那种胆量。大部分工作很枯燥,是办公室工作。还有搞谋划。我是说在地图上标绘,进行谋划——不是故事里讲的那种谋划。当然有的时候也很够刺激,通常是十分有趣.的,就像我刚才说的——在日内瓦,所有的特工人员都是你追踪我、我追踪你,大家兜来兜去,见了面彼此都认得,而到头来常常是在同一个法庭上碰头。当然,那时候我还没有结婚。真是十分有趣。”
她突然停住不说了,友好地微笑着,表示抱歉。
“对不起,我讲得太多了。占用了你的时间。你有那么多人要接待。”
她伸出手,说了声“再见”,然后离去。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站了一会儿,皱着眉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她感到不安。某种本能向她提出警告,她错过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可能很重要。
她把这种感觉抛在一边。这是夏季开学的第一天,她还有许多家长要接待。她的学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出名,这样有取得成就的把握。芳草地正处于全盛时期。
她丝毫也不知道,在几星期之内芳草地就会陷人成堆的麻烦之中,混乱、不安和谋杀将笼罩整个学校;她不知道,某些事件已经开始发生了。
[book_title]第一章 拉马特的革命
大约比芳草地夏季开学早两个月的时候,某些事件发生了,这些事件将在那所著名的女子学校里引起意想不到的反响。
在拉马特的王宫里,有两个年轻人一面坐着吸烟,一面在考虑着近在眼前的未来。一个年轻人皮肤黝黑,他那光洁的橄榄色脸上长着一双忧郁的大眼睛。他是阿里-优素福亲王,拉马特的世袭酋长。拉马特国土虽小,却是中东最富的国家之一。另一个年轻人的头发黄中带红,脸上长着雀斑,除了担任阿里-优素福亲王殿下的私人飞机驾驶员所得的丰厚薪水外,他几乎是不名一文。尽管地位不同,他们彼此之间是完全平等的。他们在公立学校时是同学,从那时起到现在一直是朋友。
“鲍勃,他们朝我们开枪。”阿里亲王说,他感到这几乎令人难以置信。
“他们确实是朝我们开枪。”鲍勃-罗林森说。
“他们是有心的。他们是要把我们干掉。”
“这帮狗杂种确实是要这样。”鲍勃冷酷地说。
阿里考虑了一下。
“不值得再作一次尝试吧?”
“这一次我们的运气可能不会那样好。老实说,阿里,我们把事情拖延得太久了。我们两星期前就该走了。这我跟你说过。”
“一个人总是不大愿意逃离祖国。”拉马特的统治者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记住,莎士比亚或是哪个诗人说过:活着逃走,日后再来战斗。”
“你想想,”年轻的亲王激动地说,“花了多少钱把这里变成一个福利国家。医院、学校、保健设施……”
鲍勃-罗林森打断了他的话,不让他一一列举下去。
“我们的大使馆不能为你做点什么事吗?”
阿里-优素福生气地胀红了脸。
“到你们的大使馆避难?绝对不行。极端分子们说不定会冲击大使馆——他们不会尊重外交豁免权。而且,如果我这样做,就真的一切全完了:他们加给我的主要罪名就是亲西方。”他叹了一口气,“真叫人弄不懂。”他似乎在沉思,看上去比他二十五岁的年纪要年轻一些。“我的祖父是个残暴的人,一个真正的暴君。他有好几百名奴隶,而且对待他们很残酷。在部族战争中,他残忍地屠杀了他的敌人,用恐怖的酷刑将他们处决掉。只要轻轻地说一声他的名字,就会吓得人人脸上发白。可是一他现在仍然是个传奇人物!受人尊敬!称他为伟大的艾哈迈德-阿卜杜拉!而我呢?我做了些什么?建造医院、学校,办福利设施,解决住房问题……
据说人们要这些东西。他们难道不需要这些吗?难道他们宁可要我祖父的那种恐怖统治吗?”
“我估计是这样的,”鲍勃-罗林森说,“这似乎不大公平,可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为什么,鲍勃?为什么?”
鲍勃叹了一口气,他扭动着身体,努力想说明他的感觉。他费了好大劲,可是表达不出自己的想法。
“这么说吧,”他说,“他会搞壮观的场面——我想原因就在这里。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他这人——有点——
戏剧性。”
鲍勃朝他的朋友看了一眼,他这位朋友肯定是一点戏剧性也没有。文静的正派人,诚恳而容易困窘,阿里就是这样的人;正是为了这个,鲍勃才喜欢他。他外貌既不惊人,性格也不粗暴。在英国,外貌惊人、性格粗暴的人使人不安、惹人讨厌,可是在中东,鲍勃可以相当肯定地说,情况并不一样。
“可是民主——”阿里又开始说。
“啊,民主——”鲍勃挥动他的烟斗,“这个词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意义。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词所指的,从来就不是古希腊人原先用它来指的那种东西。我可以打赌,你愿意赌什么都行,如果他们把你从这里赶走,一些暴发的、善于吹牛的生意人就会接过权力,大喊大叫地自我吹嘘,把自己塑造成至高无上的神,把敢于发表一点点不同意见的人一一逮捕或是杀头。而他们,你听好,却会说这就是民有、民享的民主政权。我估计人民甚至会喜欢这种政权。他们感到够刺激。有大量的流血事件。”
“可是我们并不是野蛮人:如今我们也变得文明了。”
“有各种不同的文明……”鲍勃含糊不清地说,“而且——我倒是认为我们都保留着一些野蛮人的性格——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适当的借口,就会把野性发泄出来。”
“也许你是对的。”阿里阴郁地说。
“似乎如今到处都不受欢迎的,就是具有最起码常识的人。”鲍勃说,“我从来不是一个聪明人——阿里,这你是知道的——可是我经常想,当今世界真正需要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最起码的常识。”他把烟斗放在一边,在椅子上坐直,“可是先别管这些。现在重要的事情是我们怎样把你送出拉马特。在军队里有你真正信得过的人吗?”
阿里-优素福亲王缓慢地摇了摇头。
“两星期前,我会说有。可是现在,我不知道……我拿不准……”
鲍勃点了点头:“麻烦就在这里。至于你的这座王宫,它可叫我心惊肉跳。”
阿里默认了,没有流露出情感。
“对,王官里到处都是暗探……他们什么都听得见——
他们——什么都知道。”
“甚至在飞机棚里——”鲍勃突然停顿了一下,“老艾哈迈德很行。他有一种第六官能。他发现有个机械师想在飞机上捣鬼一这个机械师我们会发誓说他完全可靠。我说,阿里,如果我们打算把你送出国,就得赶快行动。”
“我知道——我知道。我想——我现在可以肯定——我如果不走就会遇害。”
他说话时既不动感情,也不流露出任何惊慌,而是略带一种超然的意味。
“不管怎样,我们很可能遇害。”鲍勃向他提出警告,“你知道,我们必须从北面飞出去。他们不能从那个方向拦截我们。可是这就要飞越群山——而且是在这个季节……”
他耸了耸肩:“你应该明白,这非常危险。”
阿里-优素福似乎感到不安。
“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鲍勃——”
“哦,别为我担心,阿里。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要紧,反正不管怎样,我这种人迟早肯定是会送命的。我老是在做疯狂的事情。不——要紧的是你——我不想说服你走还是不走。如果军队里有一部分人是忠诚的……”
“我不喜欢这种逃走的主意。”阿里干脆地说,“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做个殉难者,让暴徒把我砍成碎块。”
他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好吧,”阿里终于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来试一试。什么时候?”
鲍勃耸了耸肩。
“越快越好。我们必须用不引人疑心的方法把你弄到简易机场去。说你打算视察阿勒贾萨尔的筑路工程,你看怎样?是突然的念头。今天下午去。然后,你的汽车经过简易机场时,就停在那里——我把飞机准备好,发动起来。意思是要从空中视察筑路工程,明白吗?我们起飞,马上飞走:当然,我们不能带任何行李。一切都必须是临时决定似的。”
“我没有什么想带的——除了一样东西——”
他微笑了,这微笑突然改变了他的面容,使他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向往现代化的西方方式的年轻人——这微笑里面包含着他的种族的全部狡诈和诡计,就是这种狡诈和诡计使他的历代祖先得以生存下去。
“你是我的朋友,鲍勃,你可以看。”
他的手在他的衬衫里摸索,然后递给鲍勃一个羚羊皮的小口袋。
“这个?”鲍勃皱着眉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阿里从他手里拿回小口袋,解开缚在袋口的绳子,把袋里的东西倒在桌上。鲍勃屏住气,然后轻轻吹声口哨把气吐出来。
“天哪,这些是真的吗?”
阿里似乎给逗乐了。
“这些当然是真的。大部分是我父亲的。他每年都添购一些。我,也是这样。这些珠宝来自许多地方,由可靠的人替我们家族到伦敦、到加尔各答、到南非去买。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用这些来应付不时之需。”他若无其事地加上一句:“按今天的价格计算,这些大约值七十五万英镑。”
“七十五万英镑!”鲍勃吹了声口哨,抓起一些宝石,让它们从指缝问流过。“这真不可思议,像童话故事一样。这会使你变样。”
“对。”这位黑皮肤的年轻人点了点头,他那古老民族的困倦面容又出现在他脸上,“见到珠宝,人就变了。在这种东西后面总是跟随着一连串的暴力行为。死亡,流血,凶杀。女人会更坏。因为对女人来说,不仅在于珠宝的价值,有时候是由于珠宝本身。美丽的珠宝使女人疯狂。她们要占有珠宝,把珠宝戴在脖子上,戴在胸前。我不会把珠宝托付给任何女人。可是我相信你。”
“我?”鲍勃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不希望这些珠宝落到我的敌人手里。我不知道反对我的暴动什么时候发生。可能就定在今天。今天下午我可能不会活着到达简易机场。你把珠宝拿去,尽你的力量去做。”
“可是我说——这我不明白。我拿这些珠宝怎么办?”
“想个什么办法把它们安全地带出拉马特。”
阿里平静地注视着他那心烦意乱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你不带这些珠宝,要我来带?”
“你可以这样说。可是我认为,真的,你会想出好办法来把珠宝带到欧洲去。”
“可是我说,阿里,我一点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阿里靠在椅背上。他安静地微笑着,有点给逗乐了。
“你有常识,而且诚实。自从你是我的低班同学时起,我就记得你总是能想出巧妙的主意。我给你一个人的姓名和地址,这个人是替我办这种事的——这就是说——万一我不能活下来。不要这样愁眉不展,鲍勃。你尽力去办。我只这样要求你。如果你失败了,我不怪你。这是真主的旨意。
对我来说,这很简单。我不希望他们从我的尸体上把珠宝拿走,至于其余的事——”他耸了耸肩,“就像我说过的,一切尊照真主的旨意。”
“你疯了!”
“不。我是个宿命论者,仅此而已。”
“可是我说,阿里。你刚才说我诚实。可这是七十五万英镑。你难道不认为它会使任何人变得不诚实吗?”
阿里-优素福深情地看着他的朋友。
“很奇怪,”他说,“我对你的诚实深信不疑。”
[book_title]第二章 阳台上的女人
1
鲍勃-罗林森沿着王宫里的大理石走廊走着,走廊里发出回声。他一生从来没有像这样不愉快过。知道自己的裤袋里带着七十五万英镑,使他极为苦恼。他感到他遇见的每一个宫廷官员似乎都知道这回事。他甚至感觉到人家可以从他脸上看出他身上带着值钱的东西。如果他知道他那长着雀斑的脸上的表情正是像平时一样地和气而愉快,那他就会放下心来。
门口的卫兵咔嚓一声举枪敬礼。鲍勃走上了拉马特拥挤的大街,他的脑子还是很迷乱。他要到哪里去?他打算做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而时间却很紧迫。
这条大街和中东的大多数大街一样,它是肮脏破旧和壮丽豪华的混合体。新建的几家银行雄伟地耸立着。数不清的小商店里陈列着一批廉价的塑料制品。儿童穿的短靴和廉价的打火机很不相称地陈列在一起。那里有缝纫机和汽车零件。一些药房里陈列着上面下了苍蝇卵的专卖药品、各种形式的青霉素和五光十色的抗生素广告牌。没有几家商店会有你想买的东西,也许最新式样的瑞士手表是个例外,几百只手表挤满一橱窗。品种如此之多,你想买也觉得眼花缭乱,无从下手。
鲍勃仍然有些精神恍惚地走着,让那些身穿本地或欧洲服装的人推来推去。他定一定神,再一次问自己,他到底要到哪里去。
他走进一家本地咖啡馆,要了一杯柠檬茶。在喝茶的时候,他开始慢慢地清醒过来。这家咖啡馆里的气氛使人镇静。他对面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个年长的阿拉伯人在宁静地拨动一串琥珀念珠。他后面有两个人在下十五于棋。这是一个好地方,可以坐下来思考。
他必须思考。价值七十五万英镑的珠宝交给了他,要由他来想出计策把珠宝带出拉马特。而且得赶快。暴动的信号随时会升起。
当然,阿里是疯了。他就那样随随便便地把七十五万英镑扔给了一个朋友,然后平静地安坐在椅子里,把一切托付给真主。鲍勃没有那样的神可以求助。鲍勃的上帝给信徒们以力量,要求他们尽最大的力量自己作出决定、自己采取行动。
他究竟该怎样处置那些倒霉的珠宝呢?
他想到了大使馆。不行,他不能把大使馆牵连进去。几乎可以肯定大使馆是绝不愿牵连进去的。
他需要找到一个人,一个极为平常的人,这个人即将以极为平常的方式离开拉马特。最好是一个商人,或是一位旅游者。这种人没有政治牵连,他的行李最多只是马马虎虎地给检查一下,或者很可能根本不受检查。当然要考虑到另一头的情况。也可能在伦敦机场闹出惊人事件。企图走私进口价值七十五万英镑的珠宝,等等。可是必须冒这个险。
这种平常的人——一个真正的旅客。突然鲍勃狠狠地责怪自己是个傻瓜。琼不正是这样的人吗?他的姐姐琼-萨克利夫。琼带着她的女儿詹尼弗来到这里有两个月了。詹尼弗害了一场肺炎之后,医生说她需要阳光和干燥的气候。
再过四五天她们就乘船回去。
琼是个合乎理想的人。阿里是怎么说女人和珠宝的?鲍勃暗自发笑。琼可不是这样。她见了珠宝不会头脑发昏。可以相信她会保持清醒。对——他可以相信琼。
且慢,尽管这样……他能相信琼吗?她诚实,不错。可是她谨慎吗?鲍勃遗憾地格了摇头。琼会讲出去,她设法忍住不讲。甚至更糟糕,她会露出口风:“我带回来很重要的东西。我随便对谁都不能吐露一个字。这件事真够刺激琼从来就不能守口如瓶,可是如果人家说她是这样的人,她就会生气。那么,不能让琼知道她带的是什么。这样对她来说要安全得多。他最好把珠宝打成小包,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包。对她编个故事。说那是带给谁的礼物?说是受人之托?他得想一想跟她说些什么……
鲍勃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在街上大步走着,忘记了正午的炎热。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动静。只是在王官里才会意识到一场大火在酝酿着,意识到有人在窥探,有人在窃窃私语。军队——一切要看军队如何而定。谁忠诚,谁不忠诚?
肯定有人企图发动一场政变。政变会成功,还是会失败?
当他走进拉马特的第一流旅馆时,他皱了皱眉。这家旅馆谦虚地自称为“里茨一萨沃伊”饭店,有一个雄伟的现代化店面。这家旅馆三年前吹吹打打地开了张,有一个瑞士经理,一个维也纳厨师,一个意大利餐厅总管。从前这里的一切都是很不错的。后来维也纳厨师首先不干了,然后是瑞士经理。现在意大利餐厅总管也走了。供应的饮食仍然很讲究气派,但是很坏。服务坏得令人感到可怕。高价买来的水管设备大部分都坏了。
柜台后面的旅馆职员和鲍勃很熟,朝他笑脸相迎。
“早安,中队长。来看你的姐姐?她带着小姑娘去野餐了。”
“去野餐?”鲍勃一楞——偏偏在这个时候去野餐。
“和石油公司的赫斯特先生和夫人一同去的。”这位职员说,他很愿意提供情况。人们总是什么情况都知道。“他们到卡拉迪瓦水坝去了。”
鲍勃低声骂了一句。琼要好几个钟头才能回来。
“我上楼到她房间里去。”鲍勃说,他伸出手来,那位职员把钥匙交给了他。
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那是一间宽敞的双人房间,像往常一样,房间里很乱。琼-萨克利夫不是一个整洁的女人。
高尔夫球棒横放在椅子上,网球拍扔在床上。到处都是衣服,桌上零乱地放着摄影胶卷、明信片、平装本书籍和一批从苏克买来的本地珍玩,其中大部分实际上是在伯明翰和日本制造的。
鲍勃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看着那些手提箱和拉链包。他-面临着这样一个难题:在他带着阿里飞出拉马特之前不可能和琼见面。要’是到水坝去再赶回来,又没有时间。他可以把那东西包成包裹,写封便笺把包裹留下——可是他立刻摇了摇头。他清楚地知道,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跟踪他。很可能他从王宫到咖啡馆,从咖啡馆到这里,都有人在跟踪。
他并没有发现任何人跟着他——可是他知道他们干这一手很在行。他到旅馆来看他姐姐,这并没有什么引人疑心之处——可是如果他留下包裹和便笺,那么他们就会偷看便笺、打开包裹。
时间……时间……他没有时间……
价值七十五万英镑的珠宝就在他裤袋里放着。
他在房间里四面打量了一下。
然后,他咧开嘴笑了。他从衣袋里拿出他一直随身携带的小工具包。他注意到他外甥女詹尼弗有一些做模型用的黏土,这东西可能帮助他解决问题。
他迅速而熟练地干了起来。他一度疑心地抬起头来朝开着的窗子看了一眼。没有人,这间房间外面没有阳台。这是他神经过敏,觉得有人在盯着他看。
他干完了,点了点头,感到满意。他很有把握,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干了些什么。无论是琼还是谁。詹尼弗肯定不会,她是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孩子,除了她自己以外,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注意不到。
他把碎屑扫干净装进衣袋。接着,他犹豫了,朝四面张望着。
他把萨克利夫夫人的拍纸簿拉过来,皱起眉头坐着。他必须给琼留个便笺。
可是他能说些什么呢?必须是琼能懂得的话——可是任何偷看便笺的人却不懂其中奥妙。
这真是不可能的事!在鲍勃空闲时喜欢看的惊险小说里,如果你留下一种密码,这种密码总会有人破译出来。可是鲍勃却连什么密码都想不出——无论怎样,琼是那种爱讲实际的人,你要一点一画都写清楚她才能看明白。
他皱着的眉头松开了。可以用另外一种办法来写便笺。
使人家不注意琼——留一个日常的普通便笺。然后托别人在英国给琼带个口信。
他快速地写道:
亲爱的琼:
我来看你,问你今天晚上是否想打一场高尔夫球,可是你要是到水坝去了,那你就不会管别的事了。明天行吗?五点钟在俱乐部等你。
你的鲍勃这是给他那可能再也不能见面的姐姐随手留下的一封便笺——可是从某些方面来说,越随便越好。绝不能让琼卷入任何不正常的事,甚至连任何不正常的事都不能让她知道。琼不会装假。要保护她就得什么也别让她知道。
这个便笺可以达到两个目的。它也会使他,鲍勃,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离开拉马特的打算。
他想了一两分钟,然后朝电话机走去,报了英国大使馆的号码。很快他就和他的朋友,三等秘书埃德蒙森接通了。
“是约翰吗?我是鲍勃-罗林森。你下了班能和我在什么地方见面吗?再早一点行吗?老家伙,你一定得来。事情很重要。呢,其实,是一个姑娘……”他感到为难地咳嗽了一声,“她好极了,非常好。世上少有。只是有点棘手。”
埃德蒙森的声音似乎有点生硬而不以为然,他说:“鲍勃,你真是,你和你的姑娘。好吧,两点钟行吗?”接着,他就挂断了电话。鲍勃听到了像回声似的轻轻一声“咔嗒”,好像是偷听的人放下了电话筒。
了不起的老埃德蒙森。由于拉马特所有的电话都有人窃听,鲍勃和埃德蒙森编出了他们自己的暗语。一个“世上少有”的好姑娘,意思就是事情紧急而重要。
在两点钟的时候,埃德蒙森会在新商业银行外面让鲍勃坐进他自己的汽车,鲍勃要告诉埃德蒙森东西藏在哪里,要告诉他琼并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如果他出了事,藏东西的地方就很重要。琼和詹尼弗乘船,海程很长,她们要六个星期才能回到英国。到那时几乎可以肯定革命已经发生,不是成功了就是给镇压下去了。阿里-优素福可能已经在欧洲,要不然就是他和鲍勃可能都死了。他要告诉埃德蒙森很多事情,但也不能太多。
鲍勃在房间里最后环视了一周。房间里和刚才完全一样,安静、不整洁、带有家庭风味。惟一多出来的东西就是那封写给琼的便笺。他把信竖起来放在桌上,就走出房间。长走廊里没有人。
2
住在琼-萨克利夫隔壁房间里的那个女人从阳台上走回房间。她手里拿着一面镜子。
她刚才走到阳台上去,本意是要仔细检查一下那根竟然胆敢从她下巴上长出来的毛。她用镊子拔那根毛,然后在明亮的阳光下把自己的脸仔细察看了一番。
就在那时,当她的注意力松弛下来的时候,她看见了另一样东西。她拿镜子的角度使镜子里反射出隔壁房间里的衣橱,她从衣橱的镜子里看到一个男人正在做着十分奇怪的事情。
那件事是这样奇怪而又出人意料,以致使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看。他在桌边所坐的位置使他看不见她,而她通过双重反射却可以看得见他。
如果他转过头去,他本可以在衣橱的镜子里看见她的镜子,可是他太专心于他所做的事了,没有朝背后看。
诚然,他曾一度猛然抬头朝窗户看过,可是由于没有看见什么,他又把头低下去了。
当他做完他所做的事时,那个女人还在观察着他。他停了一会儿,接着,写了一封便笺,把那封便笺竖在桌上。然后他走开了,离开了她的视线,可是她所能听到的,足以使她明白他是在打电话。她听不大清楚他说些什么,可是声调是轻松的——很随便的。后来她听见房门关上了。
那个女人等了一会儿。然后她打开房门。在走廊的远处一头,有个阿拉伯人拿着鸡毛掸子在懒洋洋地禅灰尘。他转过弯,看不见了。
那个女人很快地溜到隔壁房间门口。门是上了锁的,但她料到了这一点。她用头上的发夹和一把小刀迅速而熟练地撬开了房门。
她走进房间,随手关上房门。她拿起那封便笺,信封只是轻轻地粘上,很容易就打开了。她皱着眉头念那便笺。便笺没有说明什么。
她封好便笺,放回原处,走到房间的另一边。
她刚伸出手,宙外就传来了下面平台上的讲话声,这讲话声惊动了她。
她听出其中一个声音是她此时所在房间的主人在说话。这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教训人的口吻,充满自信。
她奔到窗口。
在下面的平台上,琼-萨克利夫夫人由她那面色苍白、身体结实的十五岁的女儿詹尼弗陪伴着,正在跟一个英国领事馆来的面带愁容的高个子英国男人说话。她用人人都听得见的大嗓门向他发表她对他所作的安排的意见。
“可是这太荒唐!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没道理的话。
这里的一切都十分安宁,人人都很愉快。我认为这种惊慌失措完全是庸人自扰。”
“我们希望如此,萨克利夫夫人,我们当然希望如此。可是大使阁下觉得他的责任在于……”
萨克利夫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她无意考虑大使的责任。
“你知道,我仍有一大堆行李,我们打算下星期三乘船回国。航海对詹尼弗有好处。医生这样说的。说真的,我怎么也不答应改变我们的全部计划,傻乎乎地匆匆忙忙改乘飞机回英国。”
那位面带愁容的男人怂恿地说,萨克利夫夫人和她的女儿可以乘飞机到亚丁,而不是到英国,在亚丁搭乘她们的船。
“带我们的行李去吗?”
“行,行,这可以安排。我的汽车在等着,还有一辆旅行车。我们可以马上把一切东西都装走。”
“啊,好吧。”萨克利夫夫人让步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去打行李吧。”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马上就去。”
在卧室里的那个女人急忙缩了回去。她朝一个手提箱上的行李标签上面的地址很快地瞥了一眼。然后她溜出了房间。当萨克利夫夫人转弯走进走廊的时候,她正好溜进她自己的房间。
帐房里的职员在萨克利夫夫人后面追着。
“萨克利夫夫人,你的弟弟,中队长,来过了。他上楼到你的房问去过。可是我想他已经走了。想必你正好和他错过了。”
“真讨厌。”萨克利夫夫人说。“谢谢你。”她对那个职员说,接着她走到詹尼弗身边,“我猜鲍勃也是在庸人自扰。我在街上可看不出任何骚动的迹象。这扇房门没有锁上。这些人多么粗心啊。”
“也许是鲍勃舅舅干的。”詹尼弗说。
“我真希望刚才没有和他错过。啊,有封信。”她拆开信封。
“不管怎样,鲍勃并没有庸人自扰。”她洋洋得意地说,“显然他对这事一无所知。结束外交关系,仅此而已。我真讨厌在大白天里打行李,太热了。这间房间像火炉一样。来吧,詹尼弗,把你的东西从五斗橱和衣橱里拿出来。不管怎样,我们得把所有的东西胡乱塞进去。以后我们可以重新整理。”
“我从来没有见过革命。”詹尼弗沉思地说。
“我想你这回也不会碰到。”她的母亲严厉地说,“就像我说的那样,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詹尼弗展出了失望的神色。
[book_title]第三章 介绍鲁宾逊先生
1
大约六个星期之后,在布卢姆斯伯里,有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敲一间房间的门,房间里的人叫他进去。
这是一间小房间。在写字台后面,有个肥胖的中年男子萎靡不振地坐在椅子上。他身穿一套揉皱了的衣服,前襟上落满雪茄烟灰。窗户紧闭,房间里的空气几乎令人难以忍受。“呃?”这个肥胖的男人烦躁地说,说话时半闭着眼睛,“这回又有什么事啊?”
据说派克韦上校睡觉的时候只是微微闭上眼睛,或者说他睡醒的时候只是微微睁开眼睛。也有人说他的名字并不是派克韦,他也不是个上校。当然,有些人是什么话都说得出的!
“先生,外交部的埃德蒙森来了。”
“哦。”派克韦上校说。
他眨了眨眼,似乎又要睡着了,他低声说:
“在发生革命的时候,他是我们驻拉马特大使馆的三等秘书。对吗?”
“对的,先生。”
“那么,我想我最好见他。”派克韦上校并不太感兴趣地说。他把身子稍微坐直,把大肚子上的烟灰稍微掸掉一些。
埃德蒙森先生是个高身材、黄头发的年轻人,衣着合乎规矩,举止也和衣着相称,他带着一副什么都看不入眼的神气。
“是派克韦上校吗?我是约翰-埃德蒙森。他们说你——嗯——可能想见我。”
“是吗?好吧,他们应该知道。”派克韦上校说。“坐下吧。”他又加上一句。
他的眼睛又开始闭上了,但是在没闭上之前,他说:
“发生革命的时候你在拉马特7”“是的,我在。这是件肮脏的事。”
“我猜想是如此。你是的勃,罗林森的朋友,是吗?”
“是的,我和他一直很熟识。”
“你应该说,过去和他很熟识。”派克韦上校说,“他死了。”
“是的,先生,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肯定……”他停住了。
“在这里你讲话用不着那样小心谨慎。”派克韦上校说,“我们这里什么事情都知道。如果我们不知道,就假装知道。
发生革命的那一天,罗林森驾驶飞机把阿里-优素福送出拉马特。从那时起,飞机就音讯全无了。可能是在人进不去的地方降落了,也可能是失事了。在阿罗利斯丛山中找到了一架飞机残骸。有两具尸体。明天将要向报界发布这条新闻。对吗?”
埃德蒙森承认他说得很对。
“我们这里什么事情全知道。”派克韦上校说,“这就是我们的工作。飞机飞进丛山。可能是气候条件。有理由相信是破坏。定时炸弹。我们还没有得到全部的报告。飞机失事的地方人很难进去。曾经悬赏寻找飞机,可是这种事情要很长时间才能贯彻下去。后来只好派飞机送我们自己的专家去调查。当然,有种种烦琐的手续。要向外国政府申请,要部长批准,要行贿——至于当地农民偷走他们用得着的东西,那就更不用说了。”
他停住,朝埃德蒙森看了看。
“这件事叫人心里难过。”埃德蒙森说,“阿里-优素福亲王本来可能会成为一位非常开明的统治者,他坚持民主原则。”
“那个可怜的家伙可能正是为了这个才送了命。”派克韦上校说,“可是我们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讲国王送命的悲惨故事上。有人要求我们进行某种——调查。是有关人士,就是说,接近女王陛下政府的人士。”他盯着对方看,“明白我的意思吗?”
“呢,我有所耳闻。”埃德蒙森不大愿意地说。
“你也许听说无论是在尸体上或是在飞机残骸中都没有找到值钱的东西,据人们所知,当地人也没有偷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关于这个,当然,农民的事谁也说不准。他们像外交部一样,可以一点口风也不漏。你还听到些什么呢?”
“没听到什么别的。”
“你没听说也许本应该找到某些值钱的东西吗?他们为什么派你到我这里来呢?”
“他们说你也许想问我某些问题。”埃德蒙森拘谨地说。
“如果我向你提问题,我是指望得到答案的。”派克韦上校指出。
“这是理所当然的。”
“孩子,你可不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啊。鲍勃-罗林森驾驶飞机离开拉马特之前对你说过些什么吗?阿里对他十分信任,如果他信任谁的话。来,说出来吧,他说过些什么?”
“关于哪些方面,先生?”
派克韦上校瞪着他看,搔了搔耳朵。
“啊,好吧。”他咕哝说,“这个不肯说,那个也想瞒。我认为你做得过头了!如果你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那你就是不知道,这就行了。”
“我想有些事情——”埃德蒙森小心翼翼而又不大愿意地说,“有些重要事情鲍勃可能是想对我说的。”
“啊。”派克韦上校说,带着一副终于打开了闷葫芦的神气,“很有意思。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知道得不多,先生。鲍勃和我商定了一种简单的暗语。
我们一致认为拉马特所有的电话全都有人窃听。鲍勃在王宫里有机会听到些消息,我有时也有些有用的情报要告诉他。因此,我们两人打电话时,如果按规定的方式说到一个或几个姑娘,而且说她‘世上少有’,那意思就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指这样或那样的重要情报?”
“是的。在那出戏开场的时候,鲍勃打电话给我,用了那句话。我和他约好在我们经常接头的地点——在一家银行外面——和他见面。可是暴动就在那个地区爆发了,警察封锁了道路。我没法和鲍勃接上头,他也没法和我接上头。就在那天下午,他驾驶飞机送阿里离开了拉马特。”
“原来是这样。”派克韦说,“知道他是在哪里打的电话吗?”
“不知道。在哪里打都可能。”
“可惜啊。”他停了一停,然后随便问起:
“你认识萨克利夫夫人吗?”
“你是说鲍勃-罗林森的姐姐?当然,我和她在拉马特见过面。她带着她那在上学的女儿呆在那里。我和她不太熟识。”
“她和鲍勃-罗林森的关系很亲密吗?”
埃德蒙森考虑了一下。
“不,我认为不很亲密。她比他年长很多,像是他的大姐那样。而且他不喜欢他的姐夫——总是把他说成是自负的蠢驴。”
“他是个蠢驴!我们的著名实业家之一——这些实业家可自负得很呢!这么说,你认为鲍勃-罗林森不会把重要机密告诉他姐姐罗?”
“这很难说——不会,我认为不会。”
“我也认为不会。”派克韦上校说。
他叹了一口气。“呃,就这样吧。萨克利夫夫人和她的女儿正在乘‘东方王后’号回国。明天在蒂尔伯里靠岸。”
他沉默了一会儿,沉思地打量着他对面的年轻人。然后,好像作出了决定,他伸出手来轻快地说:
“你到这里来,太感谢了。”
“很抱歉,我不能对你有多大用处。真的没有什么事要我效劳吗?”
“没有,没有。我想没有了。”
约翰-埃德蒙森离去了。
那位小心翼翼的年轻人又回到房间里。
“我本来想,也许可以派他到蒂尔伯里去把消息告诉那位姐姐。”派克韦说,“是她弟弟的朋友——如此等等。可是我决定不这样做。他太呆板。是外交部训练出来的。不会随机应变。我要派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德里克?”
“对了。”派克韦上校点头赞许。
“你开始能体会出我的意思了,是吗?”
“我想努力这样做,先生。”
“想还不够。你必须做成功。先去把朗尼给我找来。我有任务交给他。”
2
派克韦上校显然就要睡着了,就在此时,那个名叫朗尼的年轻人走进了房间。他身材高大,性情快乐,可是不大懂得规矩。
派克韦上校朝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咧开嘴笑了,“让你钻到一所女子学校里去,你看怎样?”他问,“女子学校?”这个年轻人扬起了眉毛,“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她们打算干什么?在上化学课的时候制造炸弹?”
“没有这种事。是一所有声誉的高级学校。芳草地。”
“芳草地!”这个年轻人吹了声口哨,“我难以相信!”
“闭上你那张不懂规矩的嘴,好好听我说。已故的拉马特的阿里-优素福亲王的表妹和惟一的近亲,谢斯塔公主,下学期要到芳草地去读书。直到现在,她一直是在瑞士上学。”
“我去做什么?去诱拐她?”
“当然不是。我认为在不久的将来,她可能成为各方注意的焦点。我要你去注意事态的发展。我没法给你说清楚。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会出现什么人,可是如果有任何我们不欢迎的朋友对她感兴趣,你就汇报。注意观察,向我汇报,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这个年轻人点了点头。
“我怎样钻进去注意观察呢?我去当美术教师吗?”
“请的教职员都是女的。”派克韦上校朝他看,心里在盘算着,“我想我得让你当一名花匠。”
“花匠?”
“对。我想你是懂得一些园艺的,对吗?”
“很对。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在星期日《邮报》上办过一年‘你的花园’专栏。”
“嘿!”派克韦说,“这有什么!我用不着懂得园艺,就能办一个园艺专栏——只要去抄袭几本有红红绿绿插图的苗圃目录和一部园艺百科全书就行了。那种行话我全都知道。
‘为什么不打破传统的束缚,使你的花园今年具有真正的热带风光?可爱的AmabellisG03siporia和一些奇妙的中国新杂交品种的SinensisMakafoolia。试种一些红艳含羞的美丽的SinistraHopa!ess①,虽不太耐寒,可是种在西边墙脚下可以长得很好。”他停下来,露齿而笑,“没有什么了不起:那些傻瓜去买那些花,早霜一来,花就冻死了,他们后悔没有坚持照老样子去种墙头花和毋忘我花!不,我的孩子,我说的是真正的干话。朝手上吐口唾沫,拿起铁铲来干,和堆肥打交道,辛勤地用肥料覆盖花根、树根,使用荷兰锄头和各种锄头,挖掘深沟来种香豌豆——以及其他种种累死人的话儿。你能行吗?”
①以上三组似是而非的拉丁文花卉学名,其实是在英语单词后面胡乱加上些拉丁文词尾。这些词组本身具有恢谐的涵义。AmabellisGossiporia意思是:可爱的搬弄是非的人。SinensisMakafoo1ia意思是:罪恶使人变傻瓜。
SinistraHoPaless意思是:既不吉利又无希望——译注。
“我从小就是干这些活儿的!”
“当然,你干过。我认识你母亲。好吧!就这样说定了。”
“芳草地有园丁的空缺吗?”
“肯定有。”派克韦说,“英国的每个花园都缺人手。我给你写几封说好话的介绍信。你看吧,她们简直会抢着要你去。没有时间可浪费,夏季学期二十九号开学。”
“我干花匠的活儿,同时睁大眼睛看,对吗?”
“对,可是如果有哪个早熟的十几岁的姑娘对你有所举动而你有所反应,那就请上帝来帮助你吧。我可不希望没有多久你就让人家拎着耳朵踢出来。”
他拿过一张纸:“你想用什么名字?”
“叫亚当似乎很合适。”
“姓什么呢?”
“姓伊甸,你看怎样?”
“我可不太喜欢你的那种思路。叫作亚当-古德曼就很合适。去和詹森商量,编出一套你的简历,然后就开始工作吧。”他看了看手表,“我没有时间和你再谈下去。我不能让鲁宾逊等候。此刻他该到了。”
亚当(用他的新名字称呼他)正朝着门口走去,他停住了。
“鲁宾逊?”他好奇地问,“他要来吗?”
“我说过他要来的。”写字台上的电铃响了。“他来了,鲁宾逊先生总是那么准时。”
“告诉我,”亚当好奇地问,“他究竟是谁?他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他的姓名,”派克韦说,“就是鲁宾逊先生。我只知道这些,所有其他的人也只知道这些。”
3
走进房间的那个人,不像是个名叫鲁宾逊的人,他也从来不可能叫鲁宾逊。他的名字可以叫作迪米特里厄斯,也可以叫作文萨克斯坦或是佩雷纳——尽管他并不一定叫这个或那个名字。他不一定是犹太人,或是希腊人,或是葡萄牙人,或是西班牙人,也不一定是南美洲人。他似乎最不可能是名叫鲁宾逊的英国人。他身体肥胖、衣服讲究,长着黄色的脸、忧郁的黑眼睛、宽阔的前额、露出大白牙的大嘴。他的手形状优美,保养得很好。他讲的是纯正的英语,丝毫不带外国腔。
他和派克韦上校彼此寒喧,有如两个在位的君王。他们互相讲了些客气话。
然后,当鲁宾逊先生接过一支雪茄烟的时候,派克韦说:
“承你惠予帮助,不胜感激。”
鲁宾逊先生点着雪茄烟,带着欣赏的神情品评烟味,最后他说:
“我亲爱的朋友,我在想——你知道,我经常能听到一:
些事情;我认识不少人,他们总是把事情告诉我。我不知道:
是什么缘故。”
派克韦上校对原因何在不加评论。
他说:
“我想你已经听说阿里-优素福亲王的飞机已经找到了吧?”
“是在上星期三。”鲁宾逊先生说,“驾驶员是年轻的罗林森。那是一次困难的飞行。可是飞机失事不是由于罗林森的过失。有人在飞机上捣了鬼——是个名叫艾哈迈德的人——他是高级机械师。他完全可靠一一或者说,罗林森认为他可靠。可是他并不可靠。现在他在新政权下得到了一个收入丰厚的工作。”
“原来是破坏!我们原先不能肯定。这是一件悲惨的事。”
“是啊。那个可怜的年轻人——我说的是阿里-优素福——没有能力对付腐化和阴谋。他所受的公立学校教育是愚蠢的——至少这是我的看法。可是我们现在不去管他了,对吗?他是隔夜的新闻。没有什么比死去的国王更乏味的了。我们所关心的是死去的国王遗留下来的东西,你有你的关心法,我有我的关心法。”
“遗留下来的东西是——?”
鲁宾逊先生耸了耸肩。
“在日内瓦有笔不小的银行存款,在伦敦有笔不大的银行存款,在他自己的国家里有可观的资产,现在已经让光荣的新政权接收了——我听说为了瓜分资产闹得有些不和——最后还有一份小小的私人财物。”
“小?”
“这些东西是相对的。至少,体积小,随身携带很方便。”
“据我们所知。这些东西不在阿里-优素福身上。”
“不在。因为他把它们交给了年轻的罗林森。”
“你能肯定吗?”派克韦上校警觉地问。
“哎,我什么也不能肯定啊!”鲁宾逊先生抱歉地说,“王宫里总会有些流言斐语,不可能都是真话。可是有不少谣言是这样说的。”
“它们也不在年轻的罗林森身上。”
“既然这样,”鲁宾逊先生说,“想必有谁用其他方法把它们带出了拉马特。”
“什么其他方法?你知道吗?”
“罗林森收下珠宝之后到城里的一家咖啡馆去过。没有:
人看见他在咖啡馆里和任何人说话、和任何人接触。后来他到他姐姐住的里茨一萨沃伊饭店去了。他上了楼,在她的房间里呆了将近二十分钟。她本人不在。然后他就到胜利广场边上的商业银行去兑换一张支票。他走出银行的时候,骚动正好开始了。学生们不知为什么在闹事。过了很长时间,他们才离开广场。这时他马上到简易机场去,在机场,他由艾哈迈德中土陪同,检查了飞机。
“阿里-优素福开汽车去视察新的筑路工程,把汽车停:
在简易机场,和罗林森碰头,表示要乘飞机去作一次短距离:
飞行以便从空中视察水坝和新的筑路工程。他们起飞,就此:
一去不回。”
“你的推论是——?”
“我亲爱的朋友,和你的推论一样。既然他姐姐出去了,人家告诉他说她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为什么鲍勃-罗林森;
还要费了二十分钟呆在她的房间里?他给她留了一封至多:
只要三分钟就可以写好的便笺。其余的时间他又做了些什么?”
“你是说,他在他姐姐的行李中找到了适当的地方把珠宝藏了起来?”
“情况似乎是如此,不是吗?萨克利夫夫人就在同一天和其他英国人一道撤退。她带着她的女儿飞往亚丁。我相信她将在明天到达蒂尔伯里。”
派克韦点了点头。
“好好照顾她。”鲁宾逊先生说。
“我们是要好好照顾她。”派克韦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如果珠宝是在她那里,她就会处于危险之中。”他闭上眼睛,“我十分讨厌暴力行为。”
“你认为可能发生暴力行为?”
“这和不少人有利害关系。各种讨厌的人——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派克韦绷着脸说。
“他们当然会尔虞我诈。”鲁宾逊先生摇了摇头,“真是乱七八糟!”
派克韦上校婉转地问:“你本人在这件事里——啊——
是否有特殊关系?”
“我代表某个集团的利益。”鲁宾逊先生说。他的话音里赂有责怪之意:“那些宝石,其中有好些是由我的联合企业出售给已故亲王殿下的——是按照公平合理的价格出售的。至于我所代表的那些当事人,我可以大胆地说,已故的原主也会同意他们去寻觅那些珠宝的。我不想多说,这种事情很微妙。”
“你肯定是站在天使一边的哗。”派克韦上校微笑着说。
“啊,天使!天使一边——对。”他停了一下,“你是否知道,这里茨一萨沃饭店里,萨克利夫夫人和她女儿的房间两边住的是谁?”、派克韦上校似乎茫无所知。
“让我想一想——我相信我知道。在左边的是安吉莉卡-达-托莱多——一个西班牙女人——啊——在当地酒吧问当舞女。她实际上不一定是西班牙人,也不一定是个高明的舞女,但是她在顾客当中很红。在另外一边,据我所知,住的是一位和一些人结伴来游的学校教师。”
鲁宾逊先生赞许地笑了。
“你总是那样。我来告诉你消息,可是几乎每次你都早已知道了。”
“不,不。”派克韦上校彬彬有礼地否认。
“只限于我们两人之间说说。”鲁宾逊先生说,“我们知道的事情可不少。”
他们相互对视。
“我希望。”鲁宾逊先生说,他站起身来,“我们知道足够多的情况。”
[book_title]第四章 旅客归来
1
“说真的:“萨克利夫夫人朗旅馆的窗外看,生气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回到英国的时候总是下雨,使得一切都显得无精打采似的。”
“我认为回来了真是太好了。”詹尼弗说,“街上人人讲的都是英语!我们马上就能吃到真正的茶和点心,吃到面包、奶油、果酱和像样的蛋糕。”
“亲爱的,我希望你不要抱这种与世隔绝的思想。”萨克利夫夫人说,“如果你说你宁愿呆在家里,那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带你出国,大老远地到波斯湾去?”
“我并不反对在外国呆一两个月。”詹尼弗说,“我只是说回来了我很高兴。”
“你现在给我让开,亲爱的,让我查查他们是不是把行李都送来了。说老实话,我真觉得——我一直觉得如今人都变坏了,不像战前那样。如果不是我留心看着东西,肯定那个人会在蒂尔伯里把我的绿色拉链旅行袋拿走。在蒂尔伯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老是在我们的行李旁边兜来兜去。后来我又在火车上看见他。我相信,你知道,这些小偷专等船靠岸,如果有谁举止慌张或是晕船,他们就会拿起人家的手提箱溜走。”
“哦,妈妈,你总是胡思乱想。”詹尼弗说,“你认为你遇到的人统统都是坏人。”
“他们大半是坏人。”萨克利夫夫人冷冷地说。
“英国人可不是坏人。”詹尼弗说。她是忠于英国的。
“那可更糟。”她母亲说,“谁也不会指望阿拉伯人是好人,可是在英国你会疏忽大意,坏人就更容易下手。现在让我来好好数一数。绿色大手提箱和黑色大手提箱,两个棕色小手提箱,拉链包,高尔夫球棒和网球拍,手提包,帆布手提箱——对,一、二、三、四、五、六——都对了。十四件全部在这里。”
“我们现在去喝茶,吃点心行吗?”詹尼弗说。
“喝茶?现在才三点钟。”
“我饿极了。”
“好吧,好吧。你自己会到楼下餐厅去吃吗?我真的想休息一下,然后打开行李,把我们今天过夜要用的东西拿出来。可惜你爸爸不能来接我们。我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定要今天在泰恩河畔纽卡斯尔开重要的董事会议。应该首先想到他的妻子和女儿。特别是他有三个月没看见我们了。
你肯定会自己去餐厅吗?”
“天哪,妈妈,”詹尼弗说,“你当我几岁了?能给我点钱吗?我没有英国钱。”
她接过母亲给她的那张十先令钞票,带着嘲笑的神情走出房门。
床头电话的铃声响了。萨克利夫夫人走到电话旁边,拿起话筒。
“喂……是啊……是啊……我是萨克利夫夫人……”
有人敲门。萨克利夫夫人朝话筒说了声“请等一等”,放下话筒,走到房门口。一个穿深蓝色工作服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带着一个小工具包。
“我是修电灯的。”他轻快地说,“这套房间里的电灯有毛病。他们派我来检修。”
“哦——好的……”
她让开。修电灯的走了进来。
“浴室在哪里?”
“在里边——穿过另外一间卧室。”
她回到电话旁边。
“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我名叫德里克-奥康纳。萨克利夫夫人,我能不能上楼到你房间里来?是关于你弟弟的事。”
“鲍勃的事?有——有他的消息?”
“我想——是的。”
“哦……哦,我明白了……好的,上来吧。房间在三楼,310室。”
她坐在床上。她已经明白是什么消息了。
很快就有人敲门,她过去开门,让一个年轻人进来;这位年轻人得体地抑制着感情和她握手。
“你是从外交部来的吧?”
“我名叫德里克-奥康纳。我的上级派我来,因为似乎没有其他合适的人来把消息告诉你。”
“请告诉我。”萨克利夫夫人说,“他死了。是吗?”
“对,是这样的,萨克利夫夫人。他驾驶飞机把阿里-优素福亲王送出拉马特。他们的飞机在丛山中失事了。”
“为什么我没听说——为什么没人给我打电报到船上?”
“直到一两天前才得到确实消息。在这以前,只知道飞机失踪。在那种情况下还有些希望。可是现在飞机残骸已经找到了。我相信你会感到一点安慰,是立即身死的。”
“亲王也死了吗?”
“是的。”
“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萨克利夫夫人说。她的声音有点发抖,可是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我知道鲍勃活不长。
他尽是干些危险的事,你知道——老是驾驶新的飞机,试验新的特技飞行。过去四年里我很少见到他。啊,算了吧,没法改变人的脾气,对吧?”
“说得对。”她的客人说,“我想是改变不了的。”
“亨利总是说他迟早会摔死的。”她似乎从她丈夫的准确预言里得到一种伤心的安慰。一滴泪珠从她的面颊滚下,她去找她的手帕。“这是一个打击啊。”她说。
“我明白——我很难过。”
“当然,鲍勃没法脱身。”萨克利夫夫人说,“我是说他既然当上了亲王的飞机驾驶员,我也不会要他甩手不干。可他是有本领的飞行员。我可以肯定,撞到山头上不是他的过错。”
“不是,”奥康纳说,“肯定不是他的过错。能把亲王送出拉马特的惟一希望是无论在什么气候条件下都得飞行。那是一次很危险的飞行,结果出事了。”
萨克利夫夫人点了点头。
“我能够理解。”她说,“谢谢你来告诉我。”
“另外,”奥康纳说,“有点事我必须问你。你的弟弟有没有托你带什么东西回英国?”
“托我带东西?”萨克利夫夫人说,“你是什么意思?”
“他有没有给你一包东西——一个小包裹,托你带回来交给在英国的什么人?”
她惊异地摇了摇头:“没有。你怎么会想到他要给我包裹?”
“有一个重要的包裹,我们想你弟弟可能托什么人把它带回来。那天他到旅馆来看过你——我说的是发生革命的那一天。”
“这我知道。他留了一封便笺。可是便笺里没讲什么——只是说第二天打网球或是打高尔夫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我猜想在写便笺的时候,他不可能知道那天下午他就得驾驶飞机把亲王送出拉马特。”
“就说了这些?”
“便笺里?就这些。”
“你保存了那封便笺吗,萨克利夫夫人?”
“保存他留下的便笺?没有,我当然没有保存。里面讲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我把它撕碎扔掉了。我为什么要保存它?”
“没有理由。”奥康纳说,“我只是想——”
“想什么?”萨克利夫夫人不大高兴地说。
“我想是否有什么——其他的话暗藏在里面。毕竟——”他微笑,“你知道,有那种叫做密写墨水的东西。”
“密写墨水!”萨克利夫夫人带着十分厌恶的神气说,“你是说间谍小说里用的那种东西?”
“噢,恐怕我指的就是那种东西。”奥康纳很抱歉地说。
“多么傻的话啊。”萨克利夫夫人说,“我可以肯定鲍勃绝不会用密写墨水之类的东西。他为什么要用呢?他是个讲究实际、明白事理的好人。”一滴泪珠又流下她的面颊。
“哎呀,我的手提包到哪里去了?我要用手帕。也许我把手提包放在另一间房里了。”
“我去给你拿来。”奥康纳说。
他穿过房间里的门,突然止步;他看到一个穿工作服的年轻人在一只手提箱上弯着腰;这人惊慌地站起来瞪着他。
“我是修电灯的。”这个年轻人急忙说,“这里的电灯有毛病。”
奥康纳扳动电灯开关。
“我看电灯好像并没有毛病。”他和颜悦色地说。
“一定是他们把房间号码弄错了。”修电灯的人说。
他收拾好工具袋,匆匆溜出房间走进走廊。
奥康纳皱起眉头,从梳妆台上拿起手提包给萨克利夫夫人送去。
“对不起。”他说,一面拿起电话。
“我是310号房间。你们刚才是不是派了一个修电灯的来检修这里的电灯?好的……好的,我不挂断电话。”
他等着。
“没有派人来?我也估计你们没有派人来。不,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事。”
他放下电话,转身朝着萨克利夫夫人。
“这里的电灯全都没有毛病。”他说,“帐房间也没有派修电灯的人来。”
“那么这个人来干什么?他是个小偷?”
“他刚才可能是在偷东西。”
萨克利夫夫人急忙检查她的手提包。
“他没有拿走我手提包里的东西。钱都在包里。”
“你能肯定、萨克利夫夫人,能绝对肯定你弟弟没有交给你任何东西,让你打进行李带回家吗?”
“我可以绝对肯定,没有。”萨克利夫夫人说。
“或者交给你的女儿——你有个女儿,是吗?”
“是的。她现在正在楼下餐厅里喝茶吃点心。哦,我真害怕把鲍勃的消息告诉她。也许还是等我们回家以后再告诉她为好……”
“你弟弟可能会把什么东西交给她吗?”
“不可能,我可以肯定他不可能。”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奥康纳说,“那天他在你房间里等你的时候,可能把什么东西藏在你的行李里面。”
“可是鲍勃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这种想法简直是荒唐。”
“也并不那么荒唐。看起来阿里-优素福亲王可能把什么东西交给你弟弟保管,而你弟弟认为把它和你的东西放在一起要比他自己保管安全得多。”
“我觉得这不可能。”萨克利夫夫人说。
“我想知道你是否能允许我检查一下。”
“你的意思是要搜查我的行李?要拆开行李?”说到要拆开行李时,萨克利夫夫人提高了声音,仿佛要哭出来。
“真不该要求你拆行李。但这事情可能极为重要。你知道,我可以帮助你拆行李。”他劝说着,“我经常替我母亲打行李。她说我非常会打行李。”
他施展出他的全部魅力,派克韦上校认为施展魅力是他的宝贵才能之一。
“啊,好吧。”萨克利夫夫人说,她让步了,“我想——如果像你说的——我的意思是,如果的确是极为重要——”
“这可能极为重要,”德里克-奥康纳说,“啊,现在,”他朝她微笑,“我们就干起来吧。”
2
三刻钟之后詹尼弗喝好茶、吃好点心回来了。她朝房间看了看,惊异地透了一口气。
“妈妈,你干了些什么呀?”
“我们拆开了行李,”萨克利夫夫人不高兴地说,“现在我们再把行李打起来。这是奥康纳先生。这是我女儿詹尼弗。”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打了行李又拆行李呢?”
“别问我为什么2”她的母亲急促地说,“有那么一种想法,说是你鲍勃舅舅把什么东西放在我的行李里面带回来。
我想他没有把什么东西交给你吧,詹尼弗?”
“鲍勃舅舅把东西交给我带回来?没有啊。你们把我的东西也打开了?”
“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拆开了。”德里克-奥康纳高高兴兴地说,“我们什么东西也没有找到,现在我们又把行李打起来。萨克利夫夫人,我想你该喝杯茶或是吃点什么东西了。我可以去给你叫点吃的东西吗?也许叫一份苏打白兰地吧?”他走过去打电话。
“我倒是想喝一杯茶。”萨克利夫夫人说。
“我吃了非常好的茶和点心。”詹尼弗说,“有面包、奶油,还有三明治和蛋糕;后来服务员又给我拿来一些三明治,因为我问他这样可以吗,他说可以。真有意思。”
奥康纳叫好了一份茶,然后熟练地、整整齐齐地把萨克利夫夫人的行李打好;萨克利夫夫人虽然心里不情愿,也不得不表示赞赏。
“你的母亲似乎把你训练得很会打行李。”她说。
“哦,各种零碎事情我都很会做。”奥康纳微笑着说。
他的母亲早就死了,他打行李、拆行李的技术完全是他在派克韦上校手下工作期间学来的。
“还有一件事,萨克利夫夫人。我希望你能好好地当心你自己。”
“当心我自己?怎么个当心法?”
“哦,”奥康纳含糊其词地说,“革命是很微妙的事,它牵连到许多方面。你在伦敦呆的时间长吗?”
“我们打算明天到乡下去。我丈夫开汽车送我们去。”
“这就好了。可是——不要去冒任何危险。万一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情发生,就马上打电话,号码是999。”
“哦——!”詹尼弗兴致很高,“拔999号。我一直想打这个电话。”
“别傻了,詹尼弗。”她的母亲说。
3
当地报纸摘录:
昨日在地方法庭上有男子一名,以侵入亨利-萨克利夫先生的住宅企图盗窃的罪名受到控告。星期日上午,当他们全家在教堂做礼拜时,萨克利夫夫人的卧室遭到洗劫,室内一片混乱。当时厨房工作人员正在准备午餐,并未听见响声。此人离屋逃走时被警方拘捕。显然,他在作案时受到惊扰,因此空手而逃。
此人自称其姓名为安德鲁-鲍尔,无固定住所,并当庭服罪。此人供称由于失业,因此希望偷到现钱。萨克利夫夫人的首饰,除随身佩带的几件外,均存放在银行保险库内。
“我和你说过要叫人来修理客厅里的落地窗。”这就是萨克利夫先生在家里对这起盗案所作的评论。
“亲爱的亨利,”萨克利夫夫人说,“你应该知道我最近三个月不在家里。不管怎样,我记得在哪本书里看到过,如果小偷要进屋,他们总有办法进来。”
她又看了看当地报纸,沉思地接着说:
“看他们说得多么有排场,‘厨房工作人员’。可是实际情况却不是这么回事,只有埃利斯太太,她年老耳聋,行动也不大方便,还有每星期日上午来帮忙的巴德韦尔家的傻女儿。”
“我不明白的是,”詹尼弗说,“警察怎么会知道有人正在我们家里偷东西,而且竟然能及时赶到把小偷抓住。”
“使人奇怪的是他什么东西也没拿走。”她母亲说。
“这你能肯定吗,琼?”她的丈夫说,“一开头你不是对此有怀疑吗?”
萨克利夫夫人恼怒地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不是一下子就能说得准的。我的卧室里给弄得乱槽槽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抽屉都拉了出来,里面的东西都倒空了。我得把东西一件一件地看过才能肯定——我现在想起来了,我没有看到那条最好的雅克马尔围巾。”
“对不起,妈妈。是我拿的。让风从船上映到地中海里去了。我借了那条围巾,我本来打算告诉你,可是后来忘记了。”
“说真的,詹尼弗,跟你讲过多少次了,借东西先要对我说一声。”
“我可以再吃点布丁吗?”詹尼弗说,把话题转移开去。
“我想可以。埃利斯太太真会做点心。即使和她说话老是要大声喊叫也值得。可是我真希望在学校里人家不会认为你太贪吃。你要记住芳草地不是一所普通的学校。”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想到芳草地去读书。”詹尼弗说。
“我认识一个女孩子,她的表姐在芳草地读过书,据她说那里糟透了。他们费许多时间教学生怎样进出罗尔斯-罗伊斯牌轿车,教你和女王同进午餐时有些什么规矩。”
“行了,别说了,詹尼弗。”萨克利夫夫人说,“你应该懂得你能进芳草地是多么幸运啊。我告诉你吧,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并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肯收的。你进这所学校完全是靠了你父亲的重要地位和你罗莎蒙德姨妈的势力。你太幸运了。而且,”萨克利夫夫人说,“万一人家请你去和女王同进午餐,如果你知道那些规矩的话,那才好哩。”
“啊,好吧。”詹尼弗说,“我看女王经常会请些不懂得规矩的人去进午餐——非洲酋长、赛马骑师、阿拉伯族长。”
“非洲酋长举止最文雅了。”她的父亲说。他到加纳去作了一次短期业务旅行,最近刚回来。
“阿拉伯族长也是这样的。”萨克利夫夫人说,“他们真是彬彬有礼。”
“你记得那次阿拉伯族长请我们吃饭吗?”詹尼弗说,“你记得他把羊眼珠‘挖出来请你吃,鲍勃舅舅用肘轻轻推你教你别大惊小怪,快把羊眼珠吃下去吗?我是说如果有哪位阿拉伯族长在白金汉宫吃烤小羊的时候也是那样干的话,可就要叫女王吃一惊了,你说对吗?”
“行了,别说了,詹尼弗。”她的母亲结束了这一话题。
4
德里克-奥康纳坐在地方法院后排的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座位上.当无固定住所的安德鲁-鲍尔因侵人住宅而被判处三个月的徒刑时,他拔了个博物馆区的号码打了电话。
“我们抓到那个家伙的时候,他身上什么东西部没有,”他说,“我们给了他很多的时间。”
“他是谁?是我们知道的人吗?”
“他好像是‘壁虎’那一帮人中间的一个。是个小角色。
他们雇用他来做这种事情。这人没有什么头脑,可是据说他干起事来一丝不苟。”
“他乖乖地接受了判决?”在电话线路的另一端,派克韦上校一面说,一面咧开嘴笑了。
“是的。活像一个规规矩矩的傻瓜偶然偏离了正道。你不会把他和任何大买卖联系起来。他的价值,当然,就在这里。”
“他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派克韦上校思考着,“你也没有找到任何东西。看起来,不是吗,好像并没有东西可找?我们认为罗林森把东西藏在他姐姐那里,这个想法看来是错误的。”
“别人似乎也有这种想法。”
“这似乎太明显了。可能是故意要我们中圈套。”
“很可能是这样。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有许多可能性。那东西可能还在拉马特。也许藏在里茨一萨沃伊饭店里的什么地方,或者罗林森在到简易机场去的途中把它交给了什么人。鲁宾逊先生的暗示也可能有点道理。那东西也许落到了女人的手中。也可能那东西一直在萨克利夫夫人那里而她自己并不知道,把它连同没有用处的东西一起从船上扔进了红海。”
“要是这样。”他意味深长地加上一句,“就再好也没有了。”
“哦,先生,可是这东西值很多钱啊。”
“人的性命也值很多钱。”派克韦上校说。
[book_title]第五章 芳草地来信
朱莉姬-厄普约翰写给她母亲的信:
亲爱的妈妈:
我现在已经住下来了,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有个女孩子也是这学期新来的,她名叫詹尼弗,我和她两人经常在一起。我们都非常喜欢打网球。她打得不坏。当她开球顺手的时候,球开得很急,可是常常不大顺手,她说她的球拍在波斯湾那里变弯了。那里很热。发生革命的时候她正好在那里。
我说那该多有意思啊,可是她说没有意思,她们什么也没有看见。她们给送进大使馆或是什么地方去,把革命场面给错过了。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很和气,可是她也怪可怕的——或者说,她会使人怕她。当你新来的时候,她对你客气。人人都在她背后管她叫“公牛”,或是“老牛”。里奇小姐教我们英国文学,她教得好极了。她讲到真正兴奋的时候,头发就披下来了。她的脸长得很怪,可是很激动人心,当她读莎士比亚作品时她的脸就变得和平时完全两样,表情就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那天她给我们讲伊阿古和他的感情①一一讲了许多关于妒嫉的事,说妒嫉会腐蚀你,使你难受,最后叫你发疯,使你要去伤害你所爱的人。讲得我们直打冷战,只有詹尼弗例外,因为什么东西部不会使她心乱。里奇小姐也教我们地理。我一直认为地理课枯燥无味,可是里奇小姐教起来并不枯燥。今天上午她告诉我们关于香料贸易的种种事情,那些人非要香料不可的道理,就是因为东西容易变质。
①伊阿古:莎士比亚的悲剧《奥赛罗》中的反面角色——译注。
我开始跟劳里小姐学美术。她每星期来两次,还带我们到伦敦去参观美术馆。我们跟布朗歇小姐学法语。她不大会维持秩序。詹尼弗说法国人不会维持秩序。她也不生气,只是厌烦罢了。她说:
“总之,孩子们,你们把我烦死了!②”斯普林杰小姐太可怕了。她教体操和体育课。她长着一头姜黄色的头发,一热了身上就会发出难闻的气味。还有查德威克小姐(查迪)——从学校开办时起就一直在这里。她教数学,有点喜欢大惊小怪,可是人挺好。还有范西塔特小姐,有点像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第二,可是没有她那股劲儿。
②此句原文为法语——译注。
这里有许多外国女孩子,两个意大利人,一些德国人,一个有趣的瑞典人(她是个公主或是什么的),还有个女孩子一半是土耳其人、一半是波斯人,她说她本该和在飞机失事中摔死的阿里-优素福亲王结婚,可是詹尼弗说这话靠不住,谢斯塔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因为她是他的表妹,而人们总是应该和表妹结婚的。可是詹尼弗说亲王并不打算和她结婚。他喜欢别人。詹尼弗知道许多事情,可是她一般不大肯讲出来。
我猜想你不久就要去旅行了。别像上次那样忘记带你的护照:带上你的急救包,以防万一。
爱你的
朱莉姬
詹尼弗-萨克利夫写给她母亲的信:
亲爱的妈妈:
这里真不坏。我过得比想象的愉快得多。天气一直很好。昨天要我们做作文,题目是“好品德是否会过分?”我一点也写不出。下星期作文的题目是“试对比朱丽叶和苔丝狄蒙娜的性格。”这个题目也很无聊。你能给我买一只新网球拍吗?我知道去年秋天你把我的球拍送去重新穿过线——
可是用起来很不顺手。也许它弯了。我想学希腊语,可以吗?我喜欢学语言。下星期我们有些人要到伦敦去看芭蕾舞剧,是《天鹅湖》。这里的伙食好得很。昨天中午我吃了鸡,吃茶的时候有好吃的自制糕点。
我想不出其他的事告诉你——又有人来偷过你的东西吗?
爱你的女儿
詹尼弗
毕业班级的级长玛格丽特-戈尔一韦斯特写给她母亲的信:
亲爱的妈妈:
没有什么新闻可以告诉你。这学期我跟范西塔特小姐学德语。谣传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打算退休,由范西塔特小姐接替她,可是这种说法到现在已经讲了一年多了,我肯定它不是真的。我问过查德威克小姐(当然,我不敢去问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她对这件事很敏感。她说这肯定不可能,叫我不要听别人乱说。上星期二我们去看了芭蕾舞剧,是《天鹅湖》。像梦一般,美得无法形容。
英格里德公主很有趣。她的眼睛非常蓝,可是牙齿上带着矫正箍。来了两个新的德国女孩子,她们英语讲得挺好。
里奇小姐回来了;看上去气色很好。上学期她没有来,我们很惦记她。斯普林杰小姐是新来的体育教师。她专横得要命,谁也不喜欢她。可是她辅导你打网球却很在行。新来的女孩子中间有个叫詹尼弗-萨克利夫的,我想她网球会打得十分出色。她的反手打得不太有力。她最要好的朋友是个叫朱莉娅的女孩子。我们管她们叫“一对唧唧喳喳的小鸟!”
别忘了二十号来接我,好吗?运动会在六月十九号开。
爱你的
玛格丽特
安-沙普兰写给丹尼斯-拉斯伯恩的信:
亲爱的丹尼斯:
我要在开学以后的第三个星期才能休息。到那时我很想和你一起吃次饭。我的休息日将安排在星期六或星期日。我会告诉你的。
我发现在学校里工作相当有趣。可是谢天谢地,我不是个女教师!否则我可真要疯了。
永远是你的
安
约翰逊小姐写给她姐姐的信:
亲爱的伊迪丝:
这里一切如常。夏季学期总是令人愉快的。
花园里很美丽,我们请了一个新的花匠来当老布里格斯的助手——他又年轻、又健壮:而且长得很漂亮,这反而令人遗憾。女孩子们往往很痴。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没有提起退休的事,因此我希望她已经打消了退休的念头。范西塔特小姐不可能和她一样。说实话,如果她退休,我就不想留下来。
向迪克和孩子们致意,你见到奥立弗和凯特的时候,替我向他们问好。
你的亲爱的
埃尔斯佩思
昂热勒-布朗歇小姐写给勒内-杜邦的留在波尔多邮局的待领信件:
亲爱的勒内:
这里一切都好,虽然我自己并不感到有趣。女孩子们既不尊重人,也不懂规矩。可是我想最好还是不去向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抱怨。跟这个女人打交道,可要当心点!
暂时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可以告诉你。
苍蝇
范西塔特小姐写给她朋友的信:
亲爱的格洛里亚:
夏季学期顺利地开始了。新来的女孩子们十分令人满意。外国学生都逐渐安下心来了。我们的小公主(中东的,不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不大用功,可是我想这也是意料中的事。她的风度很迷人。
新来的体育教师斯普林杰小姐表现并不出色。女孩子们不喜欢她,而她对待她们也太专横了。这所学校毕竟不是一所普通的学校。体育课成绩好坏影响不了我们的成败。她还非常喜欢打听别人的事。问了许许多多牵涉到个人私事的问题。这种举动使人很难堪,而且也缺乏教养。新来的法语教师布朗歇小姐和蔼可亲,可是她的水平达不到德皮小姐的标准。
开学的第一天险些出了事。维罗尼卡-卡尔顿一桑德韦斯夫人突然出现,她喝得酩酊大醉!要不是查德威克小姐发现了,拦住她,把她带开,就很可能闹出一场不愉快的事。那一对孪生姐妹可真叫人喜爱。
关于将来,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还没有说过任何肯定的话——可是从她的神态看来,她肯定是打定了主意。芳草地的确是所了不起的学校,能继承它的传统,我将感到自豪。
你见到马乔里的时候,请代我致意。
永远是你的
埃莉诺
通过通常渠道送交派克韦上校的信:
说什么把一个男子汉送入险境!其实在这约有150名女性的地方,我是惟一身强力壮的男性。
公主殿下气派非几地来了。草莓红和粉蓝色的双色卡迪拉克轿车,里面坐着穿民族服装的中东显贵、巴黎时装样本式的显贵夫人和巴黎时装样本式的少女(即公主殿下)。
第二天她穿上学校制服,我访直认不出她了。
跟她建立友好关系并无困难。她也注意发展友谊。
她以天真可爱的神态问我各种花草的名称,就在这时候,一个脸上长雀班、一头红头发、嗓音像秧鸡的女妖魔朝她;中了过来,把她从我的旁边带走了。她本不愿意走开。我对这种戴着面纱长大的、端庄的东方姑娘素有了解。我看这一位想必是在瑞士求学期间取得了一些处世经验。
那个女妖魔,即体育教师斯普林杰小姐,又回来把我教训了一通。说什么花园工作人员不许跟学生交谈,等等。接下来我表示了无辜受责的惊讶。“我很抱歉,小姐。那位年轻小姐问我这里种的翠雀花叫什么名字。我猜想她的国家里没有这种花。”很容易就把这个女妖魔的火气平了下去,到后来把她逗得几乎痴笑了起来。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女秘书不大好对付。她是那种出身于中上层社会的妇女。法语教师比较肯合作。她有点假正经,看上去胆小如鼠,但是实际上并不那么胆小。我还跟三个爱傻笑的女孩子交上了朋友,她们的名字是帕梅拉、洛伊斯和玛丽,姓什么不详,可是都来自贵族家庭。有个查德威克小姐,经验丰富而且严厉,她总是警惕地注意着我,因此我得小心别弄坏自己的名誉。
我的上司,布里格斯是个老顽固,他的主要话题是“早先时候日子多好”,我猜想那时候他是五个花匠中的第四把手。他对大多数的人和事都有牢骚,可是对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本人却是满怀敬意。我也是如此。她跟我讲过几句话(很客气),可是我很不安,感到她能一眼看穿,把我了解得清清楚楚。
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出什么凶兆——可是我满怀希望地等着。
[book_title]第六章 学期的最初几天
1
在女教师公用休息室里大家在交换新闻。在国外的旅行,看过的戏,参观过的美术展览。照片在传来传去。彩色幻灯片眼看就要泛滥成灾。所有的摄影迷,都要人家来看自己的照片,而不愿意被逼着去看别人的照片。
现在她们不再谈私人的事了。她们对新体育馆既批评又赞扬。大家承认它是座漂亮的建筑物,可是很自然,人人都想从这方面或那方面来改进它的设计。
然后对新来的女孩子们加以评论,总的说来,评语是好的。
大家跟两位新来的教师进行了愉快的简短交谈。布朗歇小姐以前来过英国吗?是从法国的什么地方来的?
布朗歇小姐回答得彬彬有礼,可是很拘谨。
斯普林杰小姐比较愿意多谈。
她讲话干脆有力。几乎可以说是在给你讲课。讲题:斯普林杰小姐之优点。讲的是人家多么喜欢和她共事,女校长如何以感激的心情采纳她的建议,并将课程表作了相应的修改。
斯普林杰小姐并不敏感。她看不出听众听得不耐烦,约翰逊小姐只好温和地问道:
“尽管如此,我想你的意见也并不总是——嗯——让人家照原样采纳的吧。”
“你对别人的忘恩负义要有所准备,”斯普林杰小姐说。
她的嗓门本来就很响,现在变得更响了。“麻烦的是人们都是那么胆小——不愿面对现实。他们往往宁愿不去正视在他们面前发生的事。我可不是这样。我是直截了当,一针见血。我不止一次地揭发人家的丑事——把它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的嗅觉很灵——我闻出气味不正,就紧迫不舍——直到我的猎物束手就擒才罢休。”她放声哈哈大笑,“我认为只有生活上清清白白、毫无污点的人才配在学校里教书。如果谁有什么事情想隐瞒,很快就会让别人发觉。啊!
如果把我所发现的事情讲点给你们听听,准会叫你们大吃一惊。那些事情你们做梦也想不到。”
“揭发人家使你心里高兴,对吗?”布朗歇小姐说。
“当然不是这样。我只是尽我的责任罢了,可是没有人支持我。松松垮垮到这种地步。所以我辞职了——以表示抗议。”
她朝四面环视一周,又开朗地放声哈哈大笑。
“我希望这里谁也没有什么事情要隐瞒。”她兴高采烈地说。
没人感到有趣。可是斯普林杰小姐不是那种能察言观色的女人。
2
“我可以跟你说句话吗,布尔斯特罗德小姐?”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放下笔,抬头看着女舍监约翰逊小姐胀红了的脸“可以,约翰逊小姐。”
“那个名叫谢斯塔的女孩子——那个埃及或是什么地方的女孩子……”
“她怎么啦?”
“是关于她的——呢——内衣。”
布尔斯持罗德小姐扬起了眉毛,她感到奇怪,可是耐心地听着。
“她的——呢——她的紧身胸衣。”
“她的奶罩怎么了?”
“呢——那不是普通的奶罩——我的意思是它并不是把她的胸部罩在里面。而是——呢——毫无必要地——把它顶起来。”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咬着嘴唇忍住不笑,她和约翰逊小姐谈话时常常如此。
“也许我最好还是亲自去看一看。”她一本正经地说。
于是举行了一个调查会。约翰逊小姐把那件犯了错误的新奇玩意儿拿起来示众,而谢斯塔则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
“都是这种钢丝和——呃——鲸鱼骨硬衬起的作用。”
约翰逊小姐不赞成地说。
谢斯塔起劲地加以解释。
“可是你看,我的胸部并不很大——太不够大了。我不大像个女人。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十分重要的是——要让人家看出她是个女人而不是个男孩子。”
“你不用着急嘛!你才十五岁。”约翰逊小姐说。
“十五岁——那就该是个女人啦!我看上去像个女人,对吗?”
她向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诉说着。布尔斯特罗德小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只是我的胸部很不像样。因此我要我的胸部像点样子,你明白吗?”
“我完全明白。”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你的想法我很理解。但是你要知道,在学校里你周围大半是英国女孩子。
十五岁的英国女孩子往往还不是女人。我希望我的女孩子们不要过分化妆,要穿适合身体发育的衣服。我建议,当你打扮起来参加交谊会或是上伦敦去时,可以戴上奶罩,可是不要在学校里天天都戴。在我们这里要参加很多体育运动,因此衣服要宽松,以便身体能自由活动。”
“真吃不消——又是跑,又是跳。”谢斯塔绷着脸说,“还有体育课。我不喜欢斯普林杰小姐——她总是说‘快点,快点,不要慢腾腾的。’累死我了。”
“够了,别说了,谢斯塔。”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口气不容辩驳,“你的家庭送你来学英国规矩。所有这些体育锻炼能使你面色好,而且对于发展胸部有好处。”
把谢斯塔打发走之后,她朝激动不安的约翰逊小姐微微一笑。
“的确。”她说,“这个女孩子完全成熟了。从她的外表上看,很容易把她当成是二十岁出头的人。她自己也感到她是个大人。你不能指望她会感觉到她自己的年纪,比如说,和朱莉娅-厄普约翰同样大小。在智力上,朱莉姬远远超过她。从身体发育程度来看,朱莉娅仍然只需要穿宽松背心。”
“我希望她们都能像朱莉娅-厄普约翰那样。”约翰逊小姐说。
“我可不希望这样。”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活跃了起来,“学校里的女孩子们都一个样,那可就太单调了。”
单调,她心里一面想,一面回去继续在以《圣经》内容命题作文的卷子上批分数。这两个字近来一再在她的脑海里出现。单调……
如果说她的学校有什么特点。那就是不单调。在担任学校校长期间,她自己从来没有感到过单调。有过许多困难要她去克服。例如,预见不到的紧急情况,家长或学生跟学校闹意见,学校内部动荡不安。初办学校时,她遇到过而且应付了各种灾难,把它们转变为胜利。这一切都很刺激,很令人兴奋,很值得。甚至现在,虽然打定了主意,可是她不想离开学校。
她的健康状况极好,几乎和当初她和查迪(忠心的查迪!)创办这所学校时一样强健。当初就凭不多几个学生和一位极有眼力的银行家的支持,把这所有名望的学校创办了起来。查迪的学术成就比她高,可是有远见的是她,根据她的远见进行规划才使学校获得了祟高地位,成为闻名全欧洲的学校。她从来不怕进行新的试验,而查迪则只是满足于把她所知道的东西教好,并不求教得引人人胜。查迪最大的功绩在于她是个忠于职守的解围人,她永远守候在旁,等到需要帮忙之时,她立即前来相助,正如开学那天地应付维罗尼卡夫人那样。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心里想,这所引起人们兴趣的学校之所以建成,正是要归功于查迪的顽强。
从物质方面来看,这两位妇女都从办学校得到很好的收益。如果她们现在退休,两人都可以保证终生有丰厚的收入。布尔斯特罗德小姐不知道她在自己打算退休的时候,查迪是否想退休。也许她不想。也许对她来说,学校就是她的家。她会继续干下去,忠心而可靠,给接替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人以支持。
由于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打定了主意——这就必须要有一个接班人。先让她和自己共同管理学校,然后再让她独自管理学校。该引退的时候就引退——这是生活中最关紧要的事情之一。应该在自己的权力开始动摇之前引退,在控制能力开始减弱之前引退,在新鲜感开始消失以致不愿展望将来、继续努力之前引退。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打了作文卷子的分数,发现姓厄普约翰的孩子很有独到的见解。詹尼弗-萨克利夫完全没有想象力,可是很能抓住要点。玛丽-维斯当然是属于成绩优秀之列——她的记忆力极好,能过目不忘。可是她是个多么单调的孩子啊!单调——又是这两个字。布尔斯特罗德小姐不去想这两个字,按了按电铃叫她的秘书来。
她开始口授信件。
亲爱的瓦伦斯夫人,吉恩的耳朵有些不舒服,附上医生的诊断报告……
亲爱的冯-艾辛格男爵阁下。当赫尔斯特思在歌剧中扮演伊佐尔德时①,我们一定作出安排让黑特维希前往观赏……
①伊佐尔德:德国作曲家瓦格纳(1813——1883)的歌剧《特里斯坦与伊佐尔德》中的女主角——译注。
一个钟头很快就过去了。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很少停下来思索措词。安-沙普兰的铅笔在拍纸簿上挥写如飞。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心里想,她是个很好的秘书,比起维拉-洛里默来要强得多;维拉这个姑娘真讨厌,她竟然那样地突然辞职。说她得了神精衰弱症。这和某个男人有关。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无可奈何地想着。这种事情通常总是为了某个男人。
“就这些。”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她把最后一个字口授完毕,轻松地舒了口气。
“有许多单调的事情要做。”她说,“给家长们写信就像喂狗一样,把一些使人宽慰的陈词滥调灌进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里。”
安笑了。布尔斯特罗德小姐以品评的眼光看着她。
“你怎么干上了秘书工作?”
“我自己也不太知道。做什么都一样,我并没有特别的爱好,差不多人人都不知不觉地干上了秘书工作。”
“你不觉得秘书工作枯燥吗?”
“我想我的运气比较好。我当过许多人的秘书。我在考古学家默文-托德亨特爵士那里做了一年,后来在壳牌石油公司的安德鲁-彼德斯爵士那里工作。有一段时间我是女演员莫尼卡-洛德的秘书——可真是热闹啊2”她微笑地回忆着。
“如今你们这些年轻女人都是这样。”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老是调换工作。”对此,她有些不大赞成。
“说实在的,任何工作我都没法做得长久。我有个有病的母亲。她——呃——常常发病。因此我不得不回家去照料。”
“原来是这样。”
“可是不管怎样,恐怕我总是会经常调换工作的。我没有长性。我觉得调换工作会使人感到不那么单调。”
“单调……”布尔斯特罗德小姐低声说,这两个可怕的字使她一怔。
安惊异地看着她。
“没什么。”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那只不过是有时候一个词好像老是在头脑中出现。你想当教师吗?”她有点好奇地问。
“恐怕我讨厌当教师。”安直率地说。
“为什么?”
“我觉得当教师非常单调。哦,请原谅。”
她狼狈地把话咽住了。
“教书一点也不单调。”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兴致勃勃地说,“教书可能是世界上最令人兴奋的工作。等到我退休了,我还是会非常想念这种工作的。”
“可是——”安睁大眼睛朗她看着,“你真打算退休吗?”
“这已经决定了——是的。啊,要再过一年——甚至两年我才离开学校。”
“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把最好的东西给了学校——学校也把最好的东西给了我。我不要次等的东西。”
“学校还要办下去吗?”
“当然。我有一个很好的接班人。”
“我猜是范西塔特小姐,对吗?”
“啊,你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她?”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注意地朗她看着,“这很有意思——”
“恐怕我并没有真正想过。我是听见教师们说起的。我想由她来接替再好不过了——把你的传统原封不动地继承下来。而且她相貌出众,长得漂亮,很有气派。我想这也是很重要的,对吗?”
“对,很重要。是啊,我可以肯定埃莉诺-范西塔特是个恰当的人选。”
“她会把你留下来的事业继续下去。”安一面说,一面收拾她的东西。
“可是我所要的是这个吗?”当安走出房间时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心里想,“把我留下来的事业继续下去?这正是埃莉诺会去做的!不去进行新的尝试,没有任何革新。我把芳草地办成今天这个样子,用的可不是这种方法。我冒着风险。我使得许多人不自在。我又是吓唬,又是劝诱,我坚决不走其他学校的路子。我现在不正是希望学校能那样地继续办下去吗?要有人来给学校注入新的生命。要有那种有生气的人物……就像——对——就像艾琳-里奇那样的人。”
可是艾琳太年轻,缺乏经验。不过她能振奋人心,善于教书,有思想,永远不会变得单调。啊,又在胡思乱想,她必须把这两字从脑子里赶出去。埃莉诺-范西塔特也并不单调……
当查德威克小姐进来的时候,她把头抬起来看了一眼。
“啊,查迪。”她说,“看到你我真高兴!”
查德威克小姐有点惊异。
“怎么啦?有什么事不对头吗?”
“是我自己有点不对头。我有点拿不定主意。”
“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霍诺里亚。”
“可不是吗?这学期的情况怎样,查迪?”
“我想情况很正常。”查德威克小姐好像不大有把握似的。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追着问下去。
“说吧,别模棱两可。出了什么事?”
“没有。真的。霍诺里亚,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是……”查德威克皱起前额,看起来有点像一只困惑的叭儿狗,“哦,只不过是一种感觉。可是我其实也说不出什么事情有问题。新来的女孩子们似乎都很愉快。我不太喜欢布朗歇小姐,可是我也不喜欢从前的吉纳维夫-德皮。她们都有点狡猾。”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并不去注意这种批评。查迪一向爱指责法国女教师,说她们狡猾。
“她不是个好教师。”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这真叫人奇怪。她的鉴定书把她说得那么好。”
“法国人从来不会教书。她们不讲究纪律。”查德威克小姐说,“而斯普林杰小姐则是好事过头反成坏事!她老是到处乱跳,是个本性爱跳的人……”
“她的工作很不错。”
“啊,对啊,是第一流的。”
“新来的教师总是叫人烦心。”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
“是啊。”查德威克小姐连忙同意,“我可以肯定没有其他问题。顺便提一下,新来的花匠很年轻。如今像他这样的人很少见。好像花匠都是些上年纪的人。真可惜,他长得那样漂亮。我们可要好好盯着他点。”
两位小姐点了点头,她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她们最清楚不过,漂亮的年轻人会在青春期的女孩子们心中造成多么大的混乱。
[book_title]第七章 风向
1
“干得不算坏啊,孩子。”老布里格斯不太愿意地说,“不算坏。”
他是在赞许新来的帮手掘一块地干得很在行。布里格斯心里想,不能让这个小伙子超过自己。
“你可要注意啦。”他接着说,“你不要匆匆忙忙地干。不要着急,这就是我的话。不着急才能够干得好。”
那个年轻人心里明白,他干活儿的速度要比布里格斯快得多。
“来,沿着这里,”布里格斯接着说。“我们种些紫藐。她不喜欢紫苑——我可不理睬她。女人总是有些怪想法,可是你如果不去理睬,十有八九她们根本不会注意。可是我要说,总的说来,她是那种会去注意事儿的女人。你会想得到,办一所像这样的学校,要她去伤脑筋的事是够多的了。”
亚当明白,在布里格斯谈话中占重要地位的那个“她”,指的是布尔斯特罗德小姐。
“我刚才看见你跟一个人讲话,那个人是谁?”布里格斯多疑地继续说,“就在你到花棚里去拿竹竿的时候?”
“哦,那是一位年轻小姐。”亚当说。
“啊,她是那两个小美人中的一个,对吗?你可要非常小心啊,孩子。千万不要和小美人搅在一起。这话我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从前,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我也结交过小美人。如果我那时懂得的事情也像现在这样多,我就不会那样大意了。明白吗?”
“这有什么关系。”亚当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接着说,“她只不过大白天来找我消磨时间,问我一两种花草的名字。”
“啊,”布里格斯说,“可是你得留点儿神。你可不能跟年轻的小姐们讲话。她不喜欢这种事。”
“我又没有做坏事,又没有说不应该说的话。”
“孩子,我并没有说你做过坏事,说过不应该说的话。可是我说,许多年轻的女人一起关在这里,连个可以分散她们心思的男图画教师都没有-一一啊,你最好留点儿神。我就说这些。啊,那个老女人来了。我敢肯定,她要来找麻烦了。”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快步走近。“早上好,布里格斯!”她说,“早上好——嗯——”
“我叫亚当,小姐。”
“啊,对,亚当。嗯,看起来这块地你掘得很不错。那一头的网球场边上的铁丝网掉下来了,布里格斯,你最好照料一下。”
“好的,小姐,好的。这件事一定办好。”
“你在这里种些什么?”
“啊,小姐,我想——”
“不要种紫苑。”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不让他把话说完,“种些大丽花。”她快步走开了。
“到这里来——吩咐做这做那。”布里格斯说,“她可精明啦。你活儿干得不对,她马上就会看出来。记住我对你说的话,给我留点神,孩子。对小美人也好,对别的人也好,都要留点神。”
“如果找我的麻烦,我知道该怎么办。”亚当不高兴地说,“要找工作有的是。”
“啊,你就像如今的年轻人那样。谁说他,他都不听。我要劝你一句;小心跌跤。”
亚当脸上还是不高兴,可是他低下头又去干活儿了。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沿小路走回教学大楼。她微微皱起眉头。
范西塔特小姐迎面走来。
“今天下午真热啊。”范西塔特小姐说。
“是啊,闷得透不过气来。”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又皱起了眉头,“你注意到那个年轻人吗——那个年轻的花匠?”
“没有——我没特别注意。”
“我觉得这个人——嗯——很奇怪,”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沉思地说,“他不像是这地方的一胶花匠。”
“也许他是牛津大学的学生,想来赚点钱。”
“他长得漂亮。女孩子们都注意他。”
“这是个老问题了。”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微笑了:“既保证学生自由,又加强严格管理——你的意思是指这个吗,埃莉诺?”
“是的”“我们设法做到这一点。”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
“对,的确是这样。芳草地从来没有闹出不体面的事,不是吗?”
“有一两次我们几乎出了事,”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着竞笑了。‘功、学校没有一刻是单调的。”她继续说,“你是否觉得这里生活单调,埃莉诺?”
“不,一点也不单调。”范西塔特小姐说,“我觉得这里的工作令人振奋,我很满意。你取得了这样大的成就,你一定十分自豪,非常愉快,霍诺里亚。”
“我觉得学校办得很成功,”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沉思地说,“当然,事情往往不像当初想象的那样……”
“告诉我,埃莉诺。”她突然说,“如果是你而不是我来办这所学校,你会作哪些改变呢?你尽管说,我想听听。”
“我想我不打算作任何改变。”埃莉诺-范西塔特说,“我觉得学校的精神面貌和整个组织机构都几乎完美无缺。”
“你的意思是说,你打算按照原来的路子办下去?”
“对,的确是这样。我认为不可能再加以改进了。”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沉默了一会儿。她在暗自思忖:“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是不是为了使我高兴。要了解人可真难,尽管你可能多年来一直和她们关系很密切。当然她所说的不可能是真心话。不管是谁,只要有一点点创造精神,就一定想要作些改变。的确,这样直说可能显得态度不够圆通……
而态度圆通是很重要的。无论是跟家长、跟学生、跟教职员工打交道,态度圆通都是很重要的。埃莉诺待人接物的确很圆通。”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虽然心里这样想,说出来的话却是:
“尽管这样,总有些地方需要调整,对吗?我的意思是说社会上的思想和生活条件都在改变。”
“哦,那当然。”范西塔特小姐说,“正像人们所说的,总得跟上时代。可这是你的学校啊,霍诺里亚,是你把学校办成今天这样,你的传统是学校的精粹。我认为传统十分重要,你说呢?”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没有回答。她正处于话一出口便难挽回的关头。邀请她共同管理学校的话就在嘴边。虽然范西塔特小姐由于很有教养,似乎并未察觉,可是她肯定知道话就在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嘴边。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使她迟迟不把话说出口。为什么她如此不愿作出承诺?她悲哀地承认,这也许是因为她讨厌那种交出管理权的念头。当然,她内心深处是想留着不走的,她想继续办她的学校。但确实没有比埃莉诺更合适的接班人,可不是吗?她多么值得信赖,多么可靠。当然,就这一点而论,亲爱的查迪也是这样的——她们两人刚办起学校时,查迪就是那么可靠。可是你难以想象查迪能当一所著名学校的校长。
“我究竟想要干什么?”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自问,“我变得多么令人讨厌啊!说真的,直到现在我还没有过犹豫不决的毛病。”
上课铃声从远处传来。
“我有德语课。”范西塔特小姐说,“我该去上课了。”地迈开急促、然而庄重的步子朝教学大楼走去。布尔斯特罗德小姐以较缓慢的脚步跟在她后面。艾琳-里奇从一条岔路急忙走来,几乎和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撞个满怀。
“哦,真对不起,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我没有看见你。”
她的头发,像往常一样,从梳得不整齐的发会里挂了下来。布尔斯特罗德小姐重新又注意到她那难看而有趣的瘦削的脸,她真是个奇特、热切而令人难以抗拒的年轻女人。
“你有课?”她问。
“是的,英语课。”
‘’你喜欢教书,是吗?”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
“我太喜爱了。教书是世界上最吸引人的工作。”
“为什么?”
艾琳-里奇突然停下。她伸手搔头,皱起眉头努力思考。
“真有趣。我好像从来没有去想过。为什么喜欢教书?
是因为能使你感到了术起、感到重要吗?不,不……脑子里的想法还不至于这么坏。我想,教书好像捕鱼,你不知道会捕获些什么,不知道你会从大海里捞起些什么。使人感兴趣的是学生精彩的应答。当它出现时真叫人兴奋。当然,精彩的应答不容易遇到。”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点头表示同意。她没有看错人。这个年轻女人确有才华!
“我想将来有一天你也会去办一所学校的。”她说。
“哦,我希望能够这样。”艾琳-里奇说,“我真希望能够这样。办学校是我最最喜欢做的事。”
“该怎样去办学校,你已经有了些想法,是吗?”
“我想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艾琳-里奇说,“恐怕有不少的想法是异想天开的,会把事情完全弄糟。当然,不免会有风险。可是你总得去把你的想法试验一下。我必须从经验中吸取教训。麻烦的是你不能靠别人的经验去办事,对吗?”
“的确。”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在生活中你得自己去犯错误,去增长经验。”
“在生活中可以这样。”艾琳-里奇说,“在生活中你可以站起来重新开始。”她的双手垂在身旁,紧紧握成拳头。她的表情十分坚强。但接着她的表情忽然松了下来,变得风趣了。“可是如果学校弄得一团糟,你就不可能收拾残局重新开始,对吗?”
“如果让你来办一所像芳草地这样的学校,”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你会作些改变——搞些试验吗?”
艾琳-里奇似乎有些尴尬地说:“这——这可很难回答。”
“你的意思是说你会作些改变。”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别担心,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吧,孩子。”
“我想人总是想要照自己的想法办事的。”艾琳-里奇说,“我并不是说那些想法行得通。它们可能行不通。”
“可是值得去冒风险吗?”
“去冒风险总是值得的,对吗疗艾琳-里奇说,“我的意思是说如果那件事情你非常想去做。”
“你是不怕过有危险的生活的。我看得出……”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
“我想我一直是在过着有危险的生活。”一片暗影掠过这个年轻女人的睑,“我该去了;学生在等我上课。”她急匆匆地走了。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站在那里看着她那离去的背影。当查德威克小姐急匆匆地来找她时,她还站在那里出神地想着。
“啊!你在这里。我们到处找你。安德森教授刚才打电话来。他想知道他本周周末是否可以把梅罗接回去。他知道开学不久就把孩子接出去不符合校规,可是他突然得知要出国到——到那个好像叫做阿根贝辛的地方去。”
“是阿塞拜疆。”布尔斯特罗德小姐不自觉地说了一句,脑子里仍然在琢磨自己的想法。
“她经验不足。”她低声自语,“风险就在这里。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查迪?”
查德威克小姐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叫沙普兰小姐对他说我们会打电话给他,后来又叫她去找你。”
“就说同意他把孩子接回去。”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我认为这是个特殊情况。”
查德威克小姐注意地朝她看着。
“你在发愁啊,霍诺里亚。”
“对,我是在发愁。我拿不定主意,对我说来这是少有的事——这事使我心烦意乱。我知道我想做的是什么——一可是我觉得移交给经验不足的人是对学校不负责任。”
‘炮愿你能打消退休的念头。你是属于学校的。芳草地需要你。”
“查迪,芳草地对你非常重要,对吗?”
“在整个英国再找不到一所像芳草地这样的学校了。”
查德威克小姐说,“我们可以感到自豪,因为你和我创办了这所学校。”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深情地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对方的双肩,“我们的确可以感到自豪,查迪。至于你,你是我生活中的安慰。芳草地的一切大小事情你全知道。你和我一样关心这所学校。亲爱的,这就很了不起啊。”
查德威克小姐脸上发红、心里高兴。霍诺里亚-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竟然流露出感情,这可是难得看见的事啊!
2
“我简直没有办法用这个倒霉的东西打球。它根本不好用。”詹尼弗失望地把她的网球拍扔在地上。
‘“哦!詹尼弗,瞧你大惊小怪的。”
“毛病出在平衡上。”詹尼弗又抬起球拍,试着来回甩动,“它一点也不平衡。”
“它比我的那个好得多。”朱莉妞拿起自己的球拍作比较,“我的球拍软得像块海绵。你听它的声音。”她弹拨球拍上的线。“我们本来打算送去重新穿线,可是妈妈忘记了。”
“尽管这样,我还是情愿要你的球拍。”詹尼弗拿起朱莉娅的球拍试着挥动了一两下。
“好吧,我情愿要你的球拍。用你的球拍我至少能真正打中几个球。如果你愿意,我就和你换。”
“那好吧,换。”
两个女孩子把上面写着她们名字的橡皮膏剥下来,重新贴在互相交换过的球拍上。
“我可不打算再换回来。”朱莉娜警告说,“哪怕你说你不喜欢我那块老海绵也是没有用的。”
3
亚当一面针网球场周围的铁丝网,一面高兴地吹着口哨。体育馆的门开了,那位像老鼠似的法国女教师,布朗歇小姐朝门外张望。看见亚当,她好像吓了一跳。她犹豫了一会儿又回到体育馆里面去了。
“不知道她搞些什么勾当。”亚当自言自语。要不是看到布朗歇小姐的神色,他根本不会想到她会搞什么勾当。她那做贼心虚的神色马上引起了他这样的猜测。现在她又出来了,随手关上了门。走过他身分时,她停下来和他说话。
“啊,我看,你是在修铁丝网吧?”
“是的,小姐。”
“这里的一些球场都很好。游泳池和体育馆也都很好,啊,体育运动①!你们英国人很喜欢体育运动,是吗?”
①此词组原文为法语——译注。
“啊,我想是的,小姐。”
“你打网球吗?”她的双眼十分妩媚地打量着他,目光略带挑逗。亚当再一次感到她这个人很奇怪。他觉得布朗歇小姐不大适合在芳草地当法语教师。
“不,”他扯谎,“我不会打网球,也没有时间。”
“那么,你打板球吧?”
“哦,我小时候打过板球。大多数人都打板球。”
“我一直没有时间各处看看。”昂热勒-布朗歇小姐说,“到今天才有空,天气又这么好,我想我要来仔细看看体育馆。我想写信回去给我在法国的一些办学校的朋友。”
亚当又感到有些奇怪。这似乎是一大套毫无必要的解释。布朗歇小姐简直好像是在为她自己到体育馆来而进行辩解。可是她为什么要辩解呢?她完全有权到校园里她想到的任何地方去。完全没有必要为此而向花匠的助手道歉。
这又使他在脑子里产生了疑问。这个年轻女人在体育馆里究竟干了些什么?
他沉思地朝着布朗歇小姐看着。多了解一些她的情况也许会有些好处。于是他有心他稍微改变了一下自己的态度。仍然是规规矩矩的,可是又不太规矩。他让自己的眼睛告诉她,她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小姐,你在女子学校里工作想必有时会感到有些单调吧?”他说。
“这里的工作并不太使我感到有趣。”
“可是,”亚当说,“我猜想你也有休息的日子,是吗?”
她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心里盘算着。然后,她感觉得出,自己带着有点懊恼的心清,有意地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加大了。
“是的。”她说,“我有很充裕的时间休息。这里的工作条件好极了。”她朝他点了点头,“再见。”她朝大楼走去。
“你这人在体育馆里搞了些什么名堂?”亚当自言自语。
他等着,直到她看不见了,他才放下工作,走进体育馆,朝里面张望。可是他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正常。“不管怎样,”他自言自语,“她是搞了些名堂。”
当他从体育馆走出来时,没想到会遇见安-沙普兰。
“你知道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在哪儿吗?”她问。
“我想她已经回教学大楼去了,小姐。她刚才在跟布里格斯讲话。”
安皱起了眉头。
“你在体育馆里干什么?”
亚当微微一惊。“她真会疑心。”他心里想。他用略带傲慢的声音说:
“我想看看体育馆。看看总不要紧吧?”
“你不该去干你自己的活儿吗?”
“网球场四边的铁丝网快要针好了。”他转过身来,朝后面的体育馆看着。“这是新造的,对吗?一定花了一大笔钱。
这里给年轻小姐们的都是最好的东西,对吗?”
“她们出了钱。”安冷冷地说。
“我听人家说,她们出了大价钱。”亚当对她的话表示同意。
他非常想叫这个女人不痛快,或是惹她生气,为什么有这种念头他自己也不明白。她总是那么不动感情,那么自以为是。能看到她发脾气会使他十分高兴。
可是安没有使他满意。她只是说:
“你最好还是去把铁丝网钉好。”然后她就回教学大楼去了。半路上,她放慢脚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亚当在忙着钉铁丝网。她看看他,又看看体育馆,心里感到困惑不解。
[book_title]第八章 凶手
1
在赫斯特圣西普里恩警察所里,值夜班的格林警佐打了个哈欠。电话铃声响了,他拿起了电话听筒。转瞬之间,他的神色完全变了。他开始在便条本上疾书。
“请说下去。芳草地?晤——什么名字?请拼出来。S-P-R-I-N-G一是greengage中的G吗?一E-R。斯普林杰。好,好。请注意,务必不要破坏了现场。我们马上有人到你那儿去。”
于是他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按规定步骤行动起来。
“芳草地?”轮到警督凯尔西说话时,他问道,‘欺是那所女子学校,是不是?那个被杀害的是谁?”
“好像是体育教师斯普林杰小姐。”
‘法体育教师之死,”凯尔西若有所思地说,“听上去像是火车站书报摊上一本惊险小说的书名。”
“你看可能是什么样的人把她干掉的?”警佐说,“似乎不合常情。”
“体育教师何尝不可有爱情生活。”凯尔西警督说,“他们说尸体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在体育馆。我看这是健身房的一个时兴名称。”
“可能是的。”凯尔西说,“一位女体育教师在健身房被杀。听起来很像是发生在体育界的一桩罪案,对不对?你刚才是不是说她是被人用枪打死的?”
“是的。”
“他们发现了手枪吗?”
“没有”“有意思。”凯尔西警督说。他把手下人召集齐了就出发去执行任务。
2
芳草地的前门开着,射出一束灯光。凯尔西警督在这儿受到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亲自接待。他认得她是谁,但并不相识,其实附近一带的人对她也大都如此。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即使在这种令人心烦意乱、疑惧惶惑的时刻,也仍然镇定自若,她掌握着局势,控制着她的下属。
“警督凯尔西,小姐。”这位警督自我介绍说。
“凯尔西警督,你是想先到那边去看看体育馆,还是想先听听经过?”
“我把医生带来了。”凯尔西说,“如果你愿意让他和我手下的两个人看看尸体在什么地方,我想先同你谈几句话。”
“当然可以。请到我的起居室去。罗恩小姐,请你给医生和其他两位带路。”她接着又说,“我派了一位教师在那儿保护现场。”
“谢谢你,小姐。”
凯尔西跟着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走进了她的起居室。“是谁发现尸体的?”
“舍监约翰逊小姐。有个女学生耳朵痛,约翰逊小姐起来护理她时,看到窗帘没拉好。她正要去拉窗帘的时候,注意到体育馆里有一盏灯亮着。凌晨一点那儿是不该有灯亮着的。”布尔斯特罗德小姐不加渲染地说。
“说得很对。”凯尔西说,“约翰逊小姐现在在哪儿?”
“如果你要见她,她在学校里。”
“一会儿就要找她谈。请你继续说下去,小姐。”
“约翰逊小姐去叫醒另一位教师查德威克小姐。她们决定出去查看一下。他们正要从边门出去,忽然听到一声枪响,于是她们就尽快奔向体育馆。到那儿之后——”
警督打断了她的话。“谢谢你,布尔斯特罗德小姐。你说约翰逊小姐在这儿,那么以下的情况就请她来说给我听。
不过,你也许愿意先告诉我一些有关被害人的情况。”
“她的名字叫格雷斯-斯普林杰。”
“她和你是否相处已久?”
“不,她这学期刚来。以前的那位体育教师已离职到澳大利亚去任教了。”
“关于这位斯普林杰小姐,你当时知道些什么?”
“她的证明书都是极好的。”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
“在这以前,你跟她本人并不相识吧?”
“对”“你知不知道造成这~悲剧的原因?哪怕是极模糊地知道一些,也请你告诉我。她是否感到闷闷不乐?有没有那种倒霉的纠缠不清的事情?”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摇摇头说:‘哦一无所知。”她接着又说:“我可以说,这在我看来似乎是极不可能的事。她不是那种女人。”
“你将会感到意外的。”凯尔西警督隐晦地说了一句。
“我现在去把约翰逊小姐找来,好不好?”
“好的。听她说完之后,我就去健身房——或者——你们叫什么?——体育馆。”
‘“这是今年新完成的本校增建部分。”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紧挨着游泳池,包括一个软式网球场以及其他设施。
网球拍、拉克罗斯球和曲棍球的球棍都放在体育馆里①,还有一间陈游泳衣的房间。”
①拉克罗斯球:又译长曲棍球,是起源于北美的一种球类运动-译注。
“有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明斯普林杰小姐为什么在夜里呆在体育馆?”
“完全没有。”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毫不含糊地说。
“很好,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现在我想跟约翰逊小姐谈谈。”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走了出去,然后带着那位女舍监回到起居室。约翰逊小姐在发现尸体之后.有人给她灌了不少的白兰地压惊,结果使她变得有点饶舌了。
“这位是警督凯尔西。”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定定神,埃尔斯佩思,告诉他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怕呀,”约翰逊小姐说,“真可怕!我一辈子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我真的不能相信。斯普林杰小姐竟也会遭人杀害!”
凯尔西警督是个富有洞察力的人。如果他听到一句他认为异乎寻常或者值得追根究底的言语,他总是不惜打破常规把话追下去。
“遇害的是斯普林杰小姐,你似乎认为这非常奇怪,是不是?”
“嗯,是的,警督。你要知道,她身体很——很,根结实。
非常强健。你可以想象得出,她就像那种能单枪匹马对付一个乃至两个窃贼的女人。”
“窃贼?晤。”凯尔西警督说,“体育馆里有没有值得盗窃的东西?”
“啊,没有,我确实看不出能有什么盗窃的。当然那儿有游泳衣和体育设备。”
“这种东西只有顺手牵羊的小偷才会拿。”凯尔西表示同意,“要是我,我就认为犯不着为了这些东西去破门而入。
顺便问一句,体育馆的门是不是被砸开的?”
“哦,说真的,我从没想到去看一下。”约翰逊小姐说,“我是说,我们到那儿时门是开着的……”
“门不是被人砸开的。”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_“我明白了。”凯尔西说,“是用钥匙打开的。”他看着约;
翰逊小姐说:“大家是不是都很喜欢斯普林杰小姐?”,“哦,真的,我说不上。我是说,不管怎样,她现在已经死了。”
“这么说,你并不喜欢她。”凯尔西敏锐地说,他忽视了约翰逊小姐是个感情比较细致的人。
“我认为不会有人太喜欢她。”约翰逊小姐说,“要知道,她专横自信。动辄顶撞别人,叫人难堪。不过我认为她非常能干,工作也很认真。你说是不是,布尔斯特罗德小姐?”
“是的。”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
凯尔西把话从岔道上拉回到正题上来:“好,约翰逊小姐,让我们听你谈谈刚才发生的事情。”
“我们的一个学生吉思耳痛,夜里发作起来把她痛醒了,她就跑到我这儿来。我去拿了点药。我把她送上床去睡之后,看见窗帘只拉上一半,我想要是她的窗子晚上不开的话,那么,这一夜还是别开窗比较好,因为有点风正从那个方向吹送来。当然,所有的学生总是开着窗睡的。有时候外国孩子会给我们添麻烦,但是我总是坚持——”
“这些现在完全无关紧要,”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我们的卫生总则不会使凯尔西警督感兴趣的。”
“对,对,当然不感兴趣,”约翰逊小姐说,“哦,我说到我去关窗,这对我看到体育馆里有灯光,我真是惊奇极了。我看得一清二楚,没错。那灯光拟乎在移动。”
“你是说那不是扭亮的电灯,而是手电筒的灯光,对不?”
“对,对,那一定是手电筒的光。我随即想,‘天哪,夜里这时候有谁到那儿去干什么呢?’当然我没想到窃贼,正如你刚才说的,那样想是很荒唐的。”
“你想到什么了呢?”凯尔西问。
约翰逊小姐向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瞥了一眼,接着回答说:
“咂,真的,我不知道我当时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我是说,呃——呃,真的,我意思是说,我不会想到——”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打断了她的话:“我猜想,约翰逊小姐以为,可能是我们的一个学生到那儿去同人幽会。”她说,“是不是这样,埃尔斯佩思?”
约翰逊小姐喘着气说;“呕,对,当时确实这样想过。也许是我们的一个意大利学生。外国姑娘比英国姑娘要早熟得多。”
“不能抱有这种偏见。”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这儿曾有过许多英国学生想搞不适当的幽会。你有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我当时也可能会这样想的。”
“说下去。”凯尔西警督说。
“所以,”约翰逊小姐接着说,“我想最好去把查德威克小姐叫醒,请她同我一起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找查德威克小姐?”凯尔西问,“有没有什么特殊理由偏要挑这一位教师?”
“哦,那是因为我不想打搅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约翰逊小姐说,“凡是我们不想去打搅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时候,我们总是去找查德威克小姐,这恐怕已成了我们的习惯了。
你也许不知道,查德威克小姐在这儿多年,有很丰富的经验。”
“好,反正你到查德威克小姐那儿去把她叫醒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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