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黑夜的空白 [book_author]松本清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18791 [book_dec]推理小说,松本清张著。到东京出差的春田市长无故失踪,秘书有岛言辞躲闪似有隐情。五天后,市长的尸体在郊外被发现。政敌早川嫌疑骤升,但不久后早川也陈尸海面。警方在早川家中发现了春田被害的关键证据,一桩罪案本该就此了结。然而,随着七个酒桶神秘地出现,深埋十年的白骨重见天日。一切无不预示着,命案并不只是现在的事情…… [book_img]Z_11022.jpg [book_title]失踪 #1 北浦市市长春田英雄,乘坐十一月九日的特快卧铺列车“北斗星号”去了东京。一行中,除了市长,还有担任市建设委员的议员四人、市长秘书一人和市议会事务局的办事员一人随同前往。为了节减费用,就没有乘坐更加便捷的飞机。北浦市的财政状况并不殷富。 北浦市位于北海道西南部,南临太平洋,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沼泽和湿地,自然环境条件绝对算不上理想。从北海道的政治和经济中心札幌市乘坐支线列车到此,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 北浦市作为日本的沙丁鱼捕捞基地,有过辉煌的往昔,在日本经济高度成长时期[日本经济高度成长时期:一般指1955至1973年这个时期,在此期间,日本的GDP总值连续以10%左右的年平均增长率迅猛增长,并且克服了数次世界范围的经济困难,使经济保持稳定和持续的发展。——译注(书中注释,如无特殊说明,均为译注,下同。)],是北海道最具代表性的港口城市,也曾一派兴旺。但由于造船业大萧条带来的冲击,加之又没有其他像样的产业,如今不过是个经济衰退的地方城市,苦苦支撑着。 在列车上,春田市长并没有什么异样,心情也不算糟糕。上车的时候,天色尚未昏暗下来,因此市长和其他议员一同在座位上坐定之后,还谈笑了一阵子。 已是第二次当选市长的春田英雄,在北浦市还经营着一家酿酒厂。 春田家是北浦的世家,在当地颇得人望,正是靠着这种人望,春田英雄连续两届当选市长。 作为市长,他的手腕也很了得。跟所有的地方首脑一样,春田市长每个月要跑一趟东京,向相关的中央部委陈情,以争取更多支持,最重要的是希望补助金[补助金:国家无偿下拨给地方政府或地方政府无偿拨付给公共团体等的一种预算支出。在日本,补助金除法律定义上的预算资金外,还包括各种辅助金、受益者负担金、国库委托金等。]和辅助金[辅助金:国家财政补助金的一种,主要用于促进就业和高龄者的雇佣安定等专款补助。]尽快拨付。临近年末,为争取财政预算支持,像这种活动当然得铆足了劲儿。而平时,则差不多每月都要拜访一次自治省以及农林水产省、文部省、建设省等部委,往霞关町[霞关町:位于东京都千代区南部,为日本司法、行政机构集中地,常用来代指日本中央官厅和各部委。]不跑得勤快点可不行。 除此以外,还必须借助出身北海道的国会议员们的影响力,因此春田市长不得不频繁地出入永田町的议员会馆,请他们帮忙引见各个政党的干部。 春田市长眼下使出浑身解数向有关部委陈情的事项,是关于将北浦市北部紧邻喷火湾的旧港湾填埋掉,然后引资在原地建造工厂的规划。这必须得到相关部委的批准才能推进。而填海造地,并在上面建造一片广衍的工厂区,则需要一笔庞大的财政支出,春田市长打算通过发行地方债券来筹措资金,这又须经大藏省准许,为此,他已经几次三番前往大藏省恳请。 关于这件事情的详情,从春田市长在市议会上针对在野党议员质询的答复,便可大致知晓其概要。 市长的答复是这样的: 刚才,早川议员提出了很多问题。关于这个规划,正如之前反复说明过的,为了我市的发展,当务之急是扩建港湾。大家知道,我市还没有成规模的产业设施,一直以来都只是一个消费型城市。早川议员说,扩建港湾然后引资建工厂还没有一个完整的规划,但我想指出的是,首先,在基础产业设施尚没有完成之前,有哪个企业会认真地当回事,积极参与引资招商呢?单凭一张设计图或者一纸规划书,对方是不愿跟我们洽谈的。所幸的是,我市的南部拥有一片广阔的大海,但现在这样简陋的港口,即使拥有这片大海也无法很好地发挥作用。要建工厂,首先就要运输原材料和各种产品,如果我们能够扩建港湾、填海造地建成一片工厂用地,各个企业的考察人员来这里,就可以让他们直观地看到这里的有利条件。综上所述,我想说的就是:光靠纸上空谈绝对达不到引资建厂的目的。 其次,关于发行地方债券,早川议员也提出了种种意见。的确,我市长期以来被财政赤字所困扰,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这是我市历来作为消费型城市这个先决条件导致的必然结果。如果由消费型城市转型为生产型城市,我相信,将来赤字问题一定会得到解决。如果囿于当前的不利状况,放弃发展机遇,听任我市经济一步步地更加恶化,这样的消极政策我是不会采用的。恕我不敬,听了早川议员的意见,我觉得这是非常短视的观点。 (现场鼓掌声和起哄声各不相让) 最后,早川议员认为中央官厅对于我市这个规划的态度极为冷淡,但根据我的印象,事实绝不是这样的。只是,眼下各个地方政府都在就各种各样的问题向中央政府陈情,事情堆积如山,不能指望一朝一夕就全部审核完毕。但是,由于我之前多次进京与有关负责人恳谈,估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这项规划有望付诸实施。之前每次进京都没有在议会上做出具体报告,就是出于以上的原因,这一点虽然令我抱憾不已,不过我仍会继续努力。事实上,根据我市财政的实际情况,即使是往来北海道厅[道厅:日本的各级行政事务机关称为“厅”,如东京都的行政机关称为“都厅”,京都府、大阪府的行政机关称为“府厅”,“道厅”即北海道的行政事务机关。],我们对于差旅经费都是极为慎重的,但为了我市将来的发展,目前我们必须以长远眼光来看待这个问题,所幸的是,以市建设委员长为首,各位委员都积极支持我的想法,愿意做我的后援,因此我也感到信心十足。 春田英雄除了每月出差去一次东京,另外还大约每三个月前往札幌一次,不过这不是以市长的身份前往,而是作为酿酒厂采购方同多个商品批发商进行联系和洽谈。 此刻列车上的主要话题,依旧围绕着出发之前召开的市议会上在野党议员早川关于市长差旅的质询而展开,谈得煞是热闹。然而,这件事春田市长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说起来,政府行政人员受到在野党攻讦实在普通得很,再说这一质询内容对他谈不上什么打击。 同行的建设委员们还兼任着港口扩建委员,四个人都是市长的同盟,因此列车内始终洋溢着平静温蔼的气氛。后来议员们在回答警察的问询时,也不约而同地证明,市长当时的样子毫无异常。 列车驶经东室兰站的时候,一行起身一同前往餐车,倒了啤酒,一边喝一边又唠了一会儿家常。市长秘书和市议会事务局的办事员则在另一张桌子上用的晚餐。 晚上九点过后,一行离开餐车,回到各自的卧铺车厢。 市长的铺位在下铺,市长秘书有岛安太郎的铺位在市长对面。 市长换上睡衣,对有岛吩咐一声,没什么事了,随即拉上了帘子。市长今年五十二岁了。 有岛秘书躺在床铺上,看了一会儿书,因为说不准市长会突然有什么事,所以他睁着眼睛没敢睡。但是一直没听见市长叫他,于是晚上十点钟有岛便熄了灯也睡了。 第二天早晨七点左右,有岛秘书叫醒了市长。到上野车站还有大约两小时车程,这个时间差不多也该叫市长起床了。要说有什么不同往常的地方,那便是习惯早起的市长竟很难得地一直睡到秘书叫醒他。 昨天晚上九点多一点躺下的,照理在这之前就该醒了。有岛秘书时不时地随同市长进京,知道市长平时大多是早上六点钟便睁开了眼睛,醒来后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吸上一支烟。 所以,要说不同寻常的事,唯一的便是这天早上市长醒得晚了些。 车到上野站,一行下车后直接去了位于平河町的都市会馆宿舍。 在会馆稍事休息,十一点钟前后,市长出发去拜访自治省和建设省,其他几位建设委员也随同前往。按照预定行程,第二天还要去拜访大藏省,商谈发行地方债券的审批事项。 跑完两个部委,已差不多下午四点了。市长邀请建设委员们一同去银座的一家小餐馆,在那儿简单地吃过晚饭,市长独自返回会馆宿舍。几名议员嚷着还要泡酒吧,便没有起身。 “市长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喝点吧?” 其中一名建设委员劝诱道。 市长答说:“今天约了人要谈点事情,明天晚上再跟大家一起喝吧!”说罢便站起身来。有岛秘书职责在身,于是跟着也赶紧起身。 没错,市长当时的的确确说过要跟人会面,至于跟谁会面就不得而知了。 假如当时有议员问一声跟谁会面,或许至少能够弄清楚事情的大概。 春田市长叫了出租车到小餐馆门口,和有岛秘书一同从银座向平河町方向驶去。都市会馆前面便是停车场,大楼射出的灯光照在一辆辆车子上。 有岛秘书跟在市长后面刚刚下车,“有岛君,”市长回过头来招呼他,“现在几点了?” 因为市长是老花眼,看不清表盘上的数字,所以问有岛。 有岛秘书看了看手表答道:“七点钟。” “哦。” 市长的身材较一般人略矮,不过肩膀很宽,长得也很敦实。在灯光的照射下,市长的影子稍稍有点歪着头。 “时间还早哩,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你就不必陪着我了,自由活动去好了。” 有岛秘书想起市长说过要跟人会面。如果是公务,市长与人会面的话一般都是借高级饭庄的场地,由有岛负责联系预订。既然市长说没什么事情,这一定是私人会面。 “那么,我就此失礼了!” “没事没事。假如你去银座那边,反正这车要返回去,不如再乘它过去好了。” “好的,那我去了。” 有岛秘书躬身致意,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见市长的背影朝都市会馆的大门走去。这是他亲眼看到的。 载着有岛的出租车拐上马路,重新朝银座方向驶去。 #2 深夜十一点半,市议会议员们回到了都市会馆。 所有人都微有醉意。有岛秘书也和议员们会合,一道喝了些酒。不过,他总有点记挂着市长那边的状况,于是一回到会馆便立即来到市长下榻的客房门前。 市长有个习惯,为了让服务员帮他擦拭皮鞋,就寝前会将鞋子放在房间门外。此刻门外没有鞋子。 有岛心想,市长还没有回来。他走下楼梯。 前台有两名服务人员,有岛向他们打听市长是否已经外出回来了。会馆的服务人员对经常下榻这儿的春田的面孔已相当熟悉。 “噢,好像还没有回来呢。”两人回答,“应该是和您几位一起外出的吧。” “这就奇怪了。”有岛情不自禁地说道,“市长跟我们一同出去后,大概七点钟又返回来了啊,是我亲自把他送回到会馆门前的,他外出也应该是在这之后的事。” “是吗?” 两名服务人员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人回过头去,看向墙上的钥匙箱:“确实没有回来。那把钥匙,是市长先生和您几位一同外出的时候交给我保管的,都没有动过啊。” “你确定不会搞错吗?”有岛秘书追问道,仍想再确认一下。 这家都市会馆相当忙碌,不仅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议员们下榻,还有普通顾客入住。傍晚七点钟正是前台人流最混杂的时候,因此有岛担心,有可能因为服务人员太忙,记错了。 “不会的,市长先生确实没有中途回来过。七点钟左右,只有两三名顾客进来,如果市长先生走进来的话,我们一眼就能认出来。再说,钥匙也是外出之前挂在那里的,一动也没动过,所以肯定没有错。” 无奈,有岛秘书只得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自己确确实实将市长送回到会馆门前,并且亲眼看到市长走向会馆入口的背影。如果没有进入会馆,那么市长可能乘坐别的出租车去了什么地方,自己乘车先离开了,所以后面的情形并没有看见。 有岛想起来,市长好像和谁约好了会面的。市长外出大概便是与这个人会面去了。 总觉得事情有点古怪。有岛不知道市长和谁会面,但如果是去赴约,乘出租车直接去会面地点就行了,何苦特意折返会馆再换乘一辆出租车呢。不过,有岛秘书猜想可能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也没有再往下深思。 当晚,一名建设委员通过内线打来电话的时候,也因为这种猜想,竟使得有岛秘书自说自话地做出了这样的答复:“市长先生暂时还没回来,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但市长没有回来。 翌日早晨,有岛秘书八点半左右来到市长的房间门口。仍然没有鞋子。正常来讲,这个时候市长应该已经将服务员擦拭好的鞋子拿回房间了,不过有岛秘书当即凭直觉意识到,市长昨夜没有回会馆。这样的反应,作为秘书自然有他的理由。 为慎重起见,有岛敲了敲房门。没有应答。自然,房门也是紧锁着的。 此时,有岛秘书并没有通知其他议员,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间用早餐。吃完早餐,大约九点钟,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有岛君吗?”是其中一位建设委员的声音,“市长起来了吗?” 有岛回答说:“哦,我还没有去市长的房间看过,我这就跟市长联络。” “嗯,快点联络吧。今天预定的是几点钟出发去大藏省啊?” “十点半……不过,听市长的意思,好像说是稍稍晚点也没关系。” 这是有岛秘书擅自主张的,市长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有岛秘书的言外之意,是将原定十点半出发的时间稍许延后。考虑到市长返回会馆可能会耽延,他才这样说的。市长可能迟回会馆,也完全是有岛秘书自己那样估计而已。 不过有岛秘书还是有点慌了。他吃完早餐,再次来到市长的房间外,敲了敲门,房门依旧是紧闭不开。他看了一下手表,马上就到十点了。 拜访大藏省之前,市长要和建设委员们碰个头简短磋商一下。现在磋商的时间迫在眉睫了。 有岛秘书不想让其他议员知道市长昨夜未归。正是出于这样的顾虑,他才自作主张将预定的时间往后延。 “有岛君吗?”又有一名建设委员打来电话,“市长吃完饭了吗?” 有岛犯难了。 “我还没去市长房间,市长先生在自己房间用早餐,不知道现在完了没有。” “我们差不多该集合了,你去问问,看看咱们怎么会合。” “明白了。” 有岛秘书第三次来到市长的房间门口。 #3 市长昨夜外出之后不知所终了。确认这件事情,已是十一点多了。 四名市议会的议员光火了。本来预定好了今天十点半左右前往大藏省陈情,而且千辛万苦才恳请对方安排出时间来的,现在计划被彻底打乱。 市长究竟去哪儿了? “有岛君!”针对市长秘书的问询还不如说是诘问,“你始终跟着市长,市长昨天晚上去了哪里,你应该大致知道的吧?” 事实上,市长每次进京总是有岛秘书跟随,所以这么问也合乎情理。之前有岛一直在尽力自圆其说,可事已至此,再搪塞也不顶事了。他也和所有人一样,对市长下落不明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我也不清楚啊!” “市长每次进京,除了会馆,有没有在其他地方投宿过?” “我印象中没有过这种情形。”有岛垂下眼帘答道。 “印象中没有过……喂,我问有过还是没有过这种情形,你怎么可以这样含含糊糊地回答!” “……” “我们又不是每次都跟市长一起进京,再说,昨天晚上跟市长是分开活动的,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而你应该最了解情况呀。” 有岛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喂,万一市长要是出点什么事情,怎么办?假如你是出于为市长着想而隐瞒什么的话,岂不是反而将事态弄得更糟糕?眼下,你只有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们!” 受到这样一通诘问,有岛满脸涨红,垂下了头。终于,他不得不吐露出这样一个事实:“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不过市长确实时常不在会馆睡觉。” “什么?时常?” “是,市长并不总是在这家会馆宿舍睡觉,也在其他地方过夜,有时候傍晚时分出去,第二天早上十点多钟才回来。” “市长去了什么地方?” “这我不知道。我想我不好多嘴多舌去问,市长也没有主动向我解释过。” 几位议员面面相觑。 每个人的心思不约而同,从市长早上才返回会馆宿舍这一事实来看,很容易想象,他或许在东京某个地方有个相好的女人。 “喂,市长住在什么地方,你大概能猜得到吧?” 这句话的潜台词便是,这种事情是有岛秘书秉承市长的授意,为其私下安排的。 “不不,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啊。” 市长进京自然是办理公务,陈情以及其他事情完毕之后,剩下的便是自由时间,特别是晚间,无事一身轻,市长个人想做些什么事情,完全无可厚非。然而像今天早上这样,迟迟不归,预定好的陈情活动也被耽搁,这就不能不视作问题了。 还有,此刻浮上议员们脑海的便是市长的频繁公出进京。这也正是此次进京之前,在市议会会议上在野党议员对市长的指责。他们心头不由得闪出这样的疑问:市长会不会借着公出的名义,在东京处理个人私事?虽然四名建设委员都属于市长派,但出了这种事情,他们也陷入了需要负连带责任的境地。 实在叫人不敢相信。春田英雄的私生活向来谨肃,从未听说他有什么男女关系方面的传闻。再说,当选市长之前,春田一直在家乡经营酿酒厂,跟东京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关联。假设春田在东京真有这样一个女人,那也是当了市长以后的事情。换句话说,这女人是他公出进京的时候结识的。 议员们还是有一丝不安,就算春田市长再严谨,男女这种事情也不好说,说不定……可即使春田市长夜宿女人那儿,他毕竟不是将公务抛到脑后的人哪,到了这会儿仍不见人影,不能不叫人担心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一名委员又向有岛发问:“你每次进京总是跟市长左右不离,市长住在哪儿你心里一点也没数?即使市长什么也没说,你对市长的行踪也总该有所推测呀,是不是?市长夜宿不归说明他在这儿有女人对吧?” “这个……” “事已至此,现在不是考虑市长名誉的时候了,为了市长的安全,赶快把你所知道的全部详详细细说出来!” 时间已是下午一点。市长到现在还没返回,也没有任何联络。市长一定遭遇了什么变故,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了。 [book_title]诡秘的东京之行 #1 市长仍旧未见踪影。必须考虑一个迫在眉睫的应急对策。 建设委员们同有岛秘书还有随行的市议会事务局的办事员合计,决定议员们立即拜访原定上午前往的大藏省,相关官员为此专门安排了时间,还在等着呢。还有,议员们决定拜访市长原本计划接下去拜访的农水省。无论如何,对方已经做好了跟自己一行会面的安排,总不能让对方空等一场吧。 春田市长不是那种嗜酒如命的人,所以不可能外出喝酒喝到烂醉,以致回不了会馆的程度。以他的性格来讲,迄今为止,这样荒唐的事情一次也不曾发生。再有一种情形,便是市长遭遇了某种不测,能够想到的譬如交通事故。况且,市长很放松地独自外出,遭遇预料之外的突发事故是完全有可能的。倘是这种情形,就更加毫无线索了。 此刻每个人不约而同,仿佛都有种预感,想象着正在众人担心的时候,市长忽然摇晃着身子回到了会馆宿舍:“哎呀,实在是……”搔着头皮出现在众人面前。因此,众人没有向警察署报警。冒冒失失报警,将可能招致莫大的耻辱。 议员们离开后,有岛秘书留守会馆宿舍,因为他要时时保持与外出的议员们的电话联络。 两点钟左右,有岛房间的电话响了。 “市长还没有回来吗?” 电话是前往农水省的建设委员远山庄三打来的。远山在市长派议员中算是主力,他担任着建设委员会的委员长。 “还没回来。”有岛照实回答。 “哦?真是的。”听筒中的远山议员的声音带着特征明显的乡音,“我们到了农水省,被官员们狠狠教训了一通哪。好了,过一小时我再和你联系。” 远山说罢,挂断了电话。 有岛能够想象出这些一把年纪的市议会议员被年轻官员数落,垂头致歉的情形。在几个地方小城市议员的面前,官员们肯定是一副威势逼人的做派。 三点半,远山第二次打来电话。 “是吗?真的麻烦了。有岛君,你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有吗?”远山在电话中忍不住诘问起有岛来。 “唉,是真的,我……” “我们现在在大藏省,又被训斥了一通,说你们市长先生到底怎么回事啊!这次进京算是彻底砸了锅!” 最后一次电话打来是五点不到,从住宿在议员会馆的原岛国会议员的房间打过来的。原岛礼次郎是从北海道选出的众议院议员,是国会下属的建设委员会委员,他在建设省人脉广,关系多,对此次港湾填海造地计划给予了诸多关照。为此,市议员一行专程去议员会馆拜谢他了。 “您几位辛苦了。”有岛冲着听筒中远山的声音哈腰说道,“市长还没有回来。” “知道了。既然如此也没有办法,等我们回都市会馆后再商议吧。你先不要外出,等我们回去。”远山命令有岛原地待命。 市议会的四名议员返回会馆宿舍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半了。 “市长还是没回来?”远山一踏进有岛的房间便问道。 看样子,他在各省受到了严厉的训斥,此刻情绪非常低落。 “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最终的疑问仍然落到这个关键点上。 “要不,往市长家里打个电话试试?说不定进京之前,无意中跟家里人透露过要去哪里办点私事什么的。”有人提议道。 “可是,这种事情必须慎重啊。”远山不赞同这个提议,“万一市长什么也没透露过,贸然这样做只会让他的家人担心哪。再有,市长在东京失踪的事要是不留意被当地的报社知道了,肯定会引起一场骚动,我们几个也会遭指责的,质疑我们随同市长一起进京,其间到底干了些什么。” 远山的话十分在理。 “哎,有岛君,”远山又转向秘书,“你有没有给市长进京时经常去的餐馆或者酒吧去电话打听过?” “我打电话给市长每次款待客人时光顾的餐馆了,不过,他们都说没有见过市长啊。” “像这样的餐馆,在东京一共有几家?” “两家。”有岛告知了两家餐馆的名字。 “酒吧呢?” “酒吧的话,议员先生们更清楚嘛。” 市长经常和议员们一同前去把杯解闷的酒吧,一家是银座后面巷子里的“文殊兰”,另一家是位于新宿的“霍屯督人”。[霍屯督人(Hottentot):欧洲人对非洲科依桑人的蔑称,意为口吃的人。] “现在时间还早,妈妈桑应该还没到店里呢,所以我想过一会儿再打电话问。不过,我猜想市长昨天晚上不会去那儿喝酒。” 市议员们同样是这样想的。这两间酒吧并非春田市长最先发现的,而是早先市里的议员们进京之际就经常光顾的,市长只是蹈袭故道而已。 七点钟。 到晚餐时间了,但嗜酒的议员们此刻似乎没有心情安安静静待在会馆用餐。 “我们在这里傻等着,市长到底什么情况也不会有结果的。”还是远山议员发声,“嗯,再等一晚看看事态究竟如何,要是今天晚上市长还不回来的话,就要考虑最后对策了。有岛君。” “哎……” “我们出去吃点东西,争取马上就返回来,你辛苦一下,留下来等电话。” “知道了。” 议员们暂时就最后对策拍板定夺,一行先去解决口腹问题了。一来,轮流拜访各省的时候受了气,必须找个地方舒缓一下情绪;二来,事实上他们即使待在会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对策来。 有岛送走议员们,提起话筒,一面翻看着笔记本一面拨动拨号盘。 “文殊兰”的妈妈桑拎起了电话听筒。 “你是说市长先生?没看见呀……哦,最后一次什么时候来东京的?……是呀。这我就不知道喽……好的好的,请您务必陪同市长先生今晚或者明天一道光临啊!” 有岛当然没有把市长失踪的事情说出口。 “霍屯督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招待代替妈妈桑接的电话。 “市长先生?昨天晚上没见着呀……是啊,昨天晚上我一直都在店里,肯定没错的……妈妈桑?是这样的,她说今天有点事情,要晚些时候才来店里……市长先生如果来东京的话,千万光临我们店哦,妈妈桑肯定高兴得要死哪!” #2 有岛走出都市会馆,乘上一辆驶经门口的出租车。 “去饭仓。” 他简短地吩咐司机。 出租车下了三宅坂驶入青山大道。市中心街道的霓虹灯光透过皇居那片黑黢黢的森林射出来,银座一带璀璨的灯火仿佛极光一样,将夜空映照得明晃晃的。 有岛还有一条线索没有向议员们和盘托出,这便是他此刻前往的饭仓,因为市长曾经对他下过封口令,千万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出去。估计春田市长原本连有岛也不想告知的,但他是秘书,有时还需要他联络安排,市长不得已才没有对有岛保密。 有岛心想,只要到那里去打探一下,大概能得到些许关于春田市长的线索。昨天晚上,自己送市长回到都市会馆门前,市长佯作走进会馆的样子,却直接去了别处。倘若平常,像这样前往不想被任何人知晓的地方,市长总会悄悄告诉有岛一声。然而,这次市长却没有这样做。 因此,有岛抱着一丝朦朦胧胧的期许,希冀能在那儿捕捉到一点关于市长的线索。他甚至生出这样一个想法:因为春田市长每次进京来这儿似乎已成了惯例,说不定春田市长忌惮自己的小聪明,这次故意瞒着自己不说。 过了六本木交叉路口,向前行一百来米向左拐,这一带集聚着许多小餐馆、茶饮店、酒吧等。 有岛在这里下了车。他拐进其中一条巷子。 巷子里有家餐馆,门面显得非常阔大。门口的招牌上写着“矶野”。有岛走进洒过水的门厅。 “欢迎光临!”站在门厅的一名资深女招待抬起头来看着有岛。 “哎哟,您什么时候来东京的?” 女招待一句话,登时让有岛知道了,昨天晚上市长没有来过这儿。 “昨天才来的。” 有岛曾几次奉市长吩咐来过“矶野”,所以,跟这名三十上下、身材微胖的女招待也算是老相识了。 通过数次交谈,有岛得知她也是北浦市人,现在还有几名亲戚住在北浦,而那家亲戚恰恰是有岛也熟识的,所以他同这名女招待可以轻松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他没有贸然问她市长有没有来过,毕竟这件事情弄不好有可能演变成大麻烦的。不管怎样,先跟餐馆老板娘见上一面再相机行事。 “老板娘在吗?” “在的,她在后面。对了,您今天没跟市长先生一起吗?”女招待轻声问道。 “嗯。”有岛含糊其词地应着,跟在女招待身后朝后面走去。这一声“嗯”等同于回答了。 女招待没有领他登上宽宽的、光滑锃亮的榉木楼梯,而是把他带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小屋子。 “我这就去请老板娘过来。”说罢,女招待消失在走廊上。 有岛不太清楚市长同这家餐馆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作为秘书,他只有遵从上司命令的份,不可以询问理由。为此,他只能发挥自己的想象,但即使得出什么结论,也绝不能在市长面前有一丁点儿显露。他只能不动声色地绝对服从市长的命令。 按照有岛的想象,市长同这家矶野餐馆里的某人有着某种亲密关系,是男女方面的,也就是一同公出进京的建设委员们在市长失踪后第一时间不经意透露出来的“女人问题”。事实上,市长之前就有过这样的先例,来这家餐馆之后便夜宿不归。 但是,是不是夜宿于这家餐馆则不得而知。从这里再转至其他场所也不是没有可能。换句话说,市长利用这儿作为中间点,在别处另有落脚的地方,这种推测也是可以成立的。 这儿的女招待有岛几乎全都认识,但他想不出谁能够令春田市长动心。每次奉市长之命来此办事,有岛总是按捺不住心底深处的那份好奇心,然而女招待们的言行举止,却没有丝毫能够让有岛往那方面联想的意思。 老板娘五十岁上下,体重约莫六十公斤,身体壮硕,像个相扑女力士似的。无法想象,春田市长与这个老板娘之间会有什么瓜葛。当然,男女之事是不能以常识来判断的,年轻的有岛仅凭肤浅的观察自然捉摸不到。不过,有岛根据市长与老板娘之间你来我往的对话来分析,两人应该只是餐馆经营者与常客的普通关系。 老板娘走进屋子。她头发稀落,显得额头特别宽,一对细眼忽闪忽闪的。她来到客人面前,开启她的伶牙俐齿。 “哎呀呀,有岛先生,听说您昨天来的东京?我一点都不知道嘛。” “是啊。” “那样的话,怎么也不来个电话呀?还是下榻在平河町老地方吗?” “嗯。” “市长先生很忙吧?” 这时候,女招待端来了茶和小点心,有岛于是稍稍隔了片刻才接上话茬。“其实是这么回事,老板娘,”有岛啜了一口茶,抬起头来,“昨天晚上市长没来过这儿吗?” “没有啊。”老板娘眯缝的细眼略略睁大了些。 “是吗?这就奇怪了。”有岛歪着头说。 “哎哟,有什么事吗?” “哦,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瞎猜想,昨天晚上市长可能到这儿来过,所以就问问。” “昨天晚上真的没来过。对了,你们上次进京是什么时候来着?” “上月的十号。” “没错,进京第三天,应该是十二号的晚上来过,此后就再没有来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老板娘说着,好像是在观察有岛的脸色。 “老实跟你说吧,老板娘……” 有岛心想,即使过后市长回到会馆,对于这件事情,他顶多挨顿训斥就会过去的。因此,他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统统告诉了老板娘。退一步讲,若不这样做,肯定一点线索也得不到。 “是这样啊。” 老板娘若有所思。 有岛若无其事地仔细观察着老板娘的表情。可是,从这个细眼、低鼻、小嘴的圆脸女人身上,捕捉不到一点点他可以据以判断的反应。 “这事真蹊跷啊。”老板娘也跟着一起担忧起来。 “是蹊跷。我本来猜想,市长肯定是到你这儿来了,所以还蛮安心的哩。” “没有哇,有岛先生!市长先生确实经常来我店里喝喝酒、解解闷,可是一次也没有在我这儿宿夜过呀。” “没在你这儿宿夜过,这么说还有别的地方是吗?”有岛抓住了老板娘不经意中露出的话把儿。 “没有啊。”老板娘不慌不忙,“据我所知,市长先生没有这样的地方……对了,这种事情,您这个当秘书的不是再清楚不过吗?” “这倒是。”有岛被老板娘的反问噎得无话可答。他感觉,对方似乎是在竭力搪塞,但他却不能再穷追不舍下去。 “市长先生嘛,”老板娘说着用眯缝的细眼打量有岛,“即使来我这儿,也只是一面用筷子撮着砂锅菜,一面笃悠悠喝点酒而已。他那样的人,成天被您啦还有议员们啦围着奉承拍马,就想一个人好自由自在些。所以说,即使到我店里来,市长也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是吗?” “这一点您必须理解他呀。市长先生最信任您了,所以您也要多替市长先生着想才是啊。” “我当然替市长着想啊。像今天这样子,他也没跟我打一声招呼,突然失踪了,我真着急啊。还有,今天原本要去拜访部委向他们陈情的,结果砸了锅,一同进京的议员先生们光火了,只有我真心急得火烧火燎啊。” “这么说还真有点奇怪呢。”老板娘皱紧了眉头,“像这样的事之前有过吗?” “没有过,除了到你这儿之外应该没有过……说起来确实奇怪,不瞒你说,市长自从来过你这儿之后,就开始夜不归宿了,而且对我没有任何交代,所以我就以为昨天晚上是到你这里来的哪。” “哦?这可是头一次听说呢。”老板娘道,可她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吃惊。 “哎,有岛先生,除了我家之外,是不是还有另一家?” 有岛登时两眼放光:“你想到什么了?” “不是,我只是听了您刚才说的,随便问问而已,没什么有根有据的线索呀。” “市长每次在外面过夜,都说是上你这儿来。那像这种时候,一般市长是几点钟从这儿离开的?” “嗯……早的话来了很快就回去,晚的时候也就十点多吧,因为一到十点钟,店里就不再接受客人点单了。” “从你这儿离开的时候,会有谁送市长一程吗?”有岛寻思,可能此时有某个女招待随同市长一起离去。 “不会的,每次都是我们帮他叫辆出租车,他乘出租车返回去的。” “不是固定接送的包租车吗?” “市长先生哪有那么讲究,就是我们在路边帮他叫的普通出租车。” 听了这话,有岛的反应是,市长之所以不乘包租车,果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去的地方。根据经验,市长虽然在外宿夜,但每次必定上午十点钟左右返回会馆,而有岛的职责便是在这段时间内,竭智尽力,不让一同进京的市议员们知道市长外宿这件事情。 有岛给现任的春田市长担任秘书有两年半了,他的前任移调总务部升部长了。之前,有岛曾经将市长外宿的事情悄悄向前任透露过,如今已是总务部部长的那位前任秘书带着神秘的表情反问道:“哦,有这样的事?” “您当秘书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事吗?”有岛问。 “呃……好像不大有吧。” “不大有,就是说还是有过的对吧?” “嗯,我是担任市长秘书的第二年才开始陪同市长公出进京的,一同进京的次数也没几次,说起来,是有过一两次,市长说要上某个远房亲戚家去,然后就在外过夜了。” “是东京市内的吗?” “去什么地方倒没听他说起,不过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肯定返回来的,所以我猜想,应该不太远吧。” 有岛想起那时与前任秘书的对话。他有点后悔,早知有今天这样的事态出现,当时把市长外宿的地点打探清楚就好了。如果市长返回来了,这次一定要问清楚,并且记在本子上。 可是,自有岛接任秘书以来,市长一次也没有说起去远房亲戚家的话,这该怎么解释呢? 按照一般的思维,秘书换了人,有岛作为新任秘书,市长对他理应比较放心,关于这家“矶野”的事情也会透露给他,只不过命令他不得向别人外传。有岛想,可能因为前任秘书原来是前任市长的秘书,所以春田市长在其面前多少使一点障眼术吧,这样推测或许更加合理。 想起之前的对话,有岛于是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市长在东京有个远房亲戚?” “没有,”老板娘将胖粗的脖颈缓缓地左右晃动,“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事情。” “是吗?” 最终,有岛一无所获离开了“矶野”。 市长跟这家矶野餐馆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依照市长的简短解释,是“我知道的一家餐馆”。对此,有岛身为秘书不能单刀直入向老板娘打听清楚这层关系,本想找个女招待暗地里打探,可转念又想到,这些女招待一准转眼便将此事报告给老板娘,万一传到市长耳朵里,少不了挨一顿骂,于是只好作罢。 不过,假如市长明天、后天,甚至一直也不现身的话,那么,市长与“矶野”的关系,还有市长与所谓的“远房亲戚”的关系,就必须往下好好查一查了。 有岛九点半左右回到都市会馆,打算尽量赶在议员们返回之前回到自己房间。这帮议员大人来到东京,不会只喝一家就甘休,依他们的习性肯定会好奇地一家家逛过去,基本上要喝到夜半十二点、一点钟。当然,今天因为市长之事,估计不至于那样纵情吧。 有岛刚走到大堂,一名服务员便上前告诉他:“您回来啦?远山先生请您给他房间打个电话。” 有岛一惊:“市长回来了?”他不由自主地问道。 “不,市长先生还没有回来。” 这么说,大概是远山那边有了关于市长的线索。又或者,远山等人尚未回来有岛便已经外出,期待着发现什么线索,此刻等着听他报告吧。 “哎,听说你出去了,是不是市长的去向有线索了?” 有岛进入房间,远山议员穿着会馆的睡袍坐在床边,露出一条毛烘烘的腿,正在剪趾甲。他脸孔醉得通红,使得半白的头发更加显眼。 “不,还是没有任何线索。”有岛说着在远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是吗……听说你去了什么地方,我还以为你发现什么线索了哩。” 远山议员剪完大脚指甲,指甲钳又移向下一个脚指甲。 “没有……抱歉,我到银座去了趟,办点个人的私事。”有岛搔着头皮说道。 “你出去之前,早川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你说早川先生?”有岛愣愣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是哪位早川先生?” “还用问吗?早川准二呀!” “啊?!”有岛瞪大了眼睛,“早川先生来东京了?” 有岛眼前浮现出北浦市议会那位蛮悍武士与保守的市长派针锋相对的“猛士”的身影。就在此前的市议会会议上,他还揪住市长进京陈情的事大肆攻讦。 “好像是来了。” 远山放下指甲钳,收起腿来,随意瞅了有岛一眼。大概有点喝醉了,通红的眼睛定恹恹地发直。 “您是怎么知道的?”有岛问。 “刚才森下来电话说的。” 森下是远山手下的一名议员。 “电话中也说不清楚。” 大概是空调开得太热了,他睡袍的前襟撩开着,腿根儿处露出了脏兮兮的内裤。远山在北浦市经营着一家土建公司。 “森下说在车站遇见他了,两人乘的是同一趟车,下车分手后,看到早川乘上了开往函馆的‘北斗星12号’,看到早川心事重重的样子,森下还让他多加小心哩。”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天。” “北斗星12号”的终点站是函馆,不过由于换乘开往青森的列车很方便,可以经由它转乘直通上野的特快卧铺列车“白鹤号”。“白鹤号”到达上野车站是六点三十七分,用过早餐,便可以第一时间赶往中央各部委,所以人们进京陈情时经常选择这趟列车。 “哦,听您这么说我才刚知道。” 有岛脑海里,立刻将市长的失踪与这名在野党的蛮悍武士此次秘密的东京之行联系起来了。远山似乎也有同样想法。 “早川准二这家伙,居然不露声色地跑来东京了!哎,你听到过什么动静吗?” “没有,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说是吧?太可疑了!”远山歪着头道,“他既然想瞒着我们反对派偷偷进京,当然不会跟你联络的,我只是慎重起见才问一声。” “哦。” “你可要小心哪!” “哎。” 说要小心,可具体应当戒备什么却茫然无绪。不过,早川秘密进京这件事,确实令有岛感到有点不寻常。 “早川到东京来,会住在哪里?”远山问。 “呃……他虽是文教委员,但对于议员进京陈情一向是唱反调的,所以他很少来东京……不过,上次他来东京的时候,好像是住在北海道驻京事务所附近的田中旅馆。” “你马上给田中旅馆打一个电话,问问早川是不是住在那里。” “知道了。” 有岛取出笔记本,随即提起桌上的电话话筒,向总机报上对方名字,隔了一会儿,旅馆账台的一名人员接起了电话。 “没有,他不住在我们旅馆。” 有岛将通话结果报告给远山。 “你瞧,那家伙既然偷偷地到东京来,肯定不会住在那么容易找到的地方的。” “可是,早川先生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地跑到东京来呢?” “谁知道!当然喽,来办私事也说不定。” 远山说着,从坐着的床边站起身来,走到桌前拿起一支香烟。 “好了,你回房间去吧,如果再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哪怕是大半夜,也要给我房间打电话!” “知道了。” 有岛道了告辞,走出远山的房间。 早川准二走上公寓的楼梯。一件穿旧了的灰色大衣从他厚实而宽阔的肩上披下来,踏着水泥楼梯拾级而上的皮鞋因沾上尘土而发白,裤子的褶线也走了形。 公团[公团:日本为推动国家性质的事业的发展而由政府出资设立的特殊法人,如住房和城市建设方面有住房与城市建设公团,道路建设方面有日本道路公团等。]建造和管理的公寓楼好几栋并排矗立着,仿佛一座要塞,露着雪白的墙壁,早晨的阳光照在上面有点炫目。 时间已超过十点,因此路上上班族的身影稀稀拉拉。早川准二微微低着头,从二楼再往三楼走,步子显得有点踉跄。他衬衫的领口解开着,领带歪斜,宽宽的肩膀上面是一张与之非常匹配的脸:粗眉大眼、阔鼻子、厚嘴唇,嘴唇两端感觉像猛然折断了似的向下耷拉着,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高颧骨,下巴的线条绷得紧紧的。总而言之,早川准二的容貌就好像是在一个粗涩的轮廓内,用浓墨和渴笔[渴笔:即枯笔,书法和水墨画的一种笔法,写字或作画时笔尖蘸墨较少,书画间有露白。]一气画就的。 早川准二登上四楼,喘着粗气,眺望着一直线延伸开去的长长的走廊。有孩子在走廊上玩耍。 早川从走廊口数着门牌号向前走,来到402室门前停下,用粗壮的指节敲了敲门。 “来啦!” 从屋内传来女子的应答声。 走廊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射在磨砂玻璃上,映出女子的朦胧身影。门的另一侧响起启锁的声音,门开了。 屋门口站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女子,身穿一件红色毛衣,裙子外还扎着一块围裙。 “哎呀!” 女子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没说出话来,一副非常吃惊的样子。 “爸爸!” 她盯视着早川准二,仍呆呆地站着没动。 早川没脱下大衣,也没有进屋。 “您什么时候到的?” “哟,芳夫已经上班去啦?” “哎,早就走了,您瞧,我这不正在打扫房间嘛。” “是吗?” 早川这才跨进房门。 女儿扶着父亲的后背问道:“太意外了,事先一点也没有通知嘛。是几时起程的?” “昨天早上。” 早川准二穿过逼仄的厨房区,走进近十平方米大的房间。冬日的明媚阳光从房间正面的窗户射进来,照在榻榻米上。屋子四周摆放着簇新的日常生活用具,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对新婚夫妇的家。 “喂,你过得好吗?”早川回过头看着身后正帮他脱大衣的女儿问道。 “嗯,您看呀,很好啊。倒是爸爸您看上去很疲惫啊。快,到那把椅子上坐下再说吧。” 窗边是一个勉强分割出来的会客区,女儿为父亲搬了把椅子放在那儿。 “真是太意外了……” 父亲吭哧一声弯腰坐下来。 女儿仔细打量着他,随即又开口道:“这么说,昨天晚上您是住在东京的?” “嗯。”他不由自主地用粗大的手轻抚着下巴。 “这次还是为了市里的事情公出来的吧?” “嗯,差不多吧。” “昨晚还是住在上次住的那家旅馆?” “嗯?”他又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摸歪斜的领带,“是啊。”他点点头。 “既然这样,那打个电话来多好啊,上村知道了肯定高兴。” “是吗?本来是想打的,可是事情又多又烦,拖到今天,干脆就直接来了。” “爸爸您辛苦了。市议会议员什么的索性辞掉算了……我这就给你泡茶。”女儿走向厨房,声音从那里继续传来,“哎,爸爸,和子好吗?” 父亲从窗帘旁朝着女儿的红色毛衣应答:“噢,她很好,还让我替她问候你哪。” 二人说的是女儿的妹妹。 “是吗?跟她好久没联系了,老想着给她写写信的,可是您看我现在,家务活太多啦。” 父亲没作声,眼睛望向窗外。 层层叠叠、一望无边的屋顶之间,夹着几株光秃秃的树。住宅区内的白色道路上停放着一辆卡车,五六个孩子围着卡车绕圈走。 [book_title]请求搜寻 #1 女儿在厨房沏好茶,又拿了些曲奇饼干,盛在盘子里端过来。 “喏,我给您放这儿啦。” “噢。” 早川准二端起茶杯,用粗大的手指攥着。 “信子,”他唤着女儿的名字,“芳夫几点钟下班啊?” “六点半左右吧。赶上下班高峰,路上堵得厉害。” “他今晚没有其他安排吧?” “没听他说起过,我想应该没有吧。” “是吗?” 早川啜了一口茶。他猫着腰,好像屈身下蹲的姿势。 女儿注视着父亲的脸。“爸爸,您看上去很累啊。”她体贴地说道。 “哦,是吗?” “是的呀。以前来的时候,总是精气神儿十足,信心满满的,可是这次怎么看着好像有点心神不宁啊。” “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睡得少的关系吧。” “啊?昨晚上没睡好?” “好久没来东京了,可能莫名其妙地有点兴奋吧。” “既然这样,您再睡一会儿吧,脸色看着不太好啊。” “是吗?” 早川将攥在手里的茶杯随下巴一同朝后打了个仰。这个动作是想掩饰自己疲惫不堪的倦容。 “不要勉强自己呀,我这就给您拿被子去。” “那我就躺一会儿啦。” “太好了,您稍等呵。” 信子从壁橱里取出被子,摊开在榻榻米上。 “哎,爸爸,”信子一面铺被一面说道,“两三年前的您,那多精神啊,还经常上老家的报纸呢,都说您是市议会数一数二的斗士!” “那是啊。” “我还隐隐约约记得爸爸当年搞工会活动时候的样子呢,经常组织罢工来着,那还是昭和[昭和:日本的年号,自1926年起至1989年止。]四十年左右的事吧?” “那个时候,‘劳联’[劳联:“劳动组合联盟”“劳动组合联合会”等的简称。]运动还很盛行嘛。” “一搞起工会活动,爸爸真的就是什么都不顾了,为此市议员选了三四次都落选了,每当那时候,爸爸就像只受伤的狮子一样,越战越勇。各色各样的人都跑到咱家里来,差不多每天晚上爸爸都跟他们一块儿喝酒、慷慨陈词……还好,爸爸的辛苦总算得到了回报。” 信子给被子换了个被套。 “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很多哪。”父亲猫着腰接口道。 “那当然啦,因为那个时候爸爸吃了很多的苦啊。不过,爸爸的辛苦得到了回报,现在好了,市议会议员连续当选呢。” “全靠大家在底下支持嘛。”父亲仍旧猫着腰。 “爸爸真了不起!还没有什么人能像爸爸这样,不靠别人资助,完全靠自己的实力成功当选的呢。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可我觉得很自豪。爸爸,您现在还会这样的,对吗?” “嗯。” 父亲伸手去拿曲奇饼干。 “在革新派中,爸爸最了不起了,虽然另有派别首脑什么的,可是跟爸爸根本没法比。” “那是当然,”父亲附和道,“谁都不可能忽视我的存在,不管保守派那帮家伙想玩什么花样,我有市民的支持!” “这是爸爸最有力的武器呢,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爸爸立即召开市民大会啦,报告会啦,对吧?” “对,这对那帮家伙是最有力的回击!因为我不会在背地里搞种种诡计,我是直接向民众呼吁呀。” “……好了,铺好了。”女儿在铺好的被子上拍了拍。 “噢,那我就睡喽?” 早川站起身,将上衣脱下拿在手上。女儿把衣服接了过去。 “衣服上怎么没有戴议员徽章啊?” “哦,那个嘛……”早川笑着道,“一到东京,戴着那个玩意儿真难为情,所以我特意摘下来了。” “有什么难为情的呀?就堂堂正正地戴着嘛。爸爸头一次戴上议员徽章的时候,不是像个小孩子似的,高兴得不得了吗?” “唉,今非昔比啦。” “可是,您不是一直说嘛,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对得起这枚徽章。再说,以前您来东京的时候不是也戴着的吗?” “不过现在越来越觉得不好意思了。” “爸爸怎么也说泄气的话了?您把它放哪儿了?我给您别上去。” “应该放在上衣的内袋里了吧。” 早川说着,脱下衬衣,换上女儿拿来的女婿的浴衣。 “芳夫的浴衣真长啊,把我的脚脖子都快遮住了。” “哎呀,还真是。” “看上去他跟我身高差不多嘛。大概是我上了年纪,个头缩了。” 如果换个角度来理解,早川这话也可以理解为故意在岔开话题。 “吭哧”一声,早川钻进了女儿为他铺就的被窝。 “嗬嗬嗬,还是睡觉最舒服啊。” “爸爸,给您把香烟拿来吧?” “噢,好啊。” 信子一面收叠起父亲脱下的裤子,一面问道:“哎呀爸爸,昨天晚上上哪儿去了啊?” “嗯,”早川忽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还怎么了,裤子弄得这么皱皱巴巴的,我还想问您怎么了呢。” “……” 父亲一时说不出话来。 #2 北浦市市长春田英雄失踪是确凿无疑的了。 市长下落不明已经整整两天了。这期间,市长方面没有任何联络,通过其他方面也没有找寻到任何线索,显然,市长是遭遇了某种变故。和市长一同赴京的远山建设委员、其他几位议员以及有岛秘书等人,再也无法束手无措地傻待在会馆里了。 “眼下,看来只好给北浦市打电话,叫市议会议长还有市长的家属赶到这儿来了。”远山提议道。对此,谁都没有异议。要是再拖下去,整个进京议员团都会牵涉上责任的。此外,报警请求东京警视厅搜寻市长的下落,也必须先征得议长和市长亲属的同意才行。 商议停当,立即拨通了北浦市的电话。 第一个拨打的是福岛议长家里。 “什么?市长下落不明?”议长起先听了一笑,“会不会在哪个女人那里玩得乐不思蜀了?” “不是啊!”远山冲着话筒说道,“我们一开始也朝那个方面想过,所以没有太当回事,可是下落不明到现在已经两天了,实在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无论如何,单单靠我们进京议员团几个人,已经无能为力了,所以议长先生,请您即刻进京!” “真拿你们没法子。” 议长似乎仍旧没有觉察到事态的急迫。 “我这边忙得团团转,你们还让我进京,等我跑到东京,市长不会正和你们嘻嘻哈哈地喝着酒吧?” “要是那样就谢天谢地啦!对了,议长先生,请您再带一位市长的亲属一块儿来吧,我们这边先打电话联系一下。” “好吧。那,暂且就照你说的办吧。” “拜托拜托!另外,议长先生向来办事稳妥,这件事情务必绝对保密,请千万不要向报社透漏啊!”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我明天上午一订到机票,就立刻飞过去。” “拜托了!” 接着他们又往春田市长家挂电话。 “春田太太在吗?” 接电话的是家里的用人,回说市长夫人恰好外出了。 当天晚些时候,春田家电话打过来了。 “白天您打过电话来了?” 接听电话的是有岛。“是夫人吗?我是有岛呀。” “您辛苦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夫人的声调很平静,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议长先生没给您去过电话吗?” “还没有。” 看来福岛议长觉得先前的电话没什么大不了的,此刻仍将此事丢在一边。有岛心想,这事由自己来告诉市长夫人,不如让远山议员亲口说更好,于是去远山的房间叫他,不巧的是他不在屋里,大概又跑去银座喝酒去了,其他几位议会议员实际也没有坚守岗位。他们表面上担心市长的安危,但实际上仍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 “让您久等了。” 不得已,有岛只得小心翼翼地告诉夫人,市长不知道去了哪里,自己正为此犯难。当然他尽量说得轻松些,为的是不让夫人产生惊吓。 “所以,刚才跟议长先生也通过电话了,他明天到东京来,不知道夫人可不可以跟议长先生一起过来啊?” “哎呀,真的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市长夫人的声音仿佛难以置信。 “电话里面说不太清楚,看情况,说不定还会向警视厅提出申请,帮忙搜寻市长先生呢。为防止出现意外的事情,今天和在这里的其他几位议员先生商议,得拿出个万全的对策哩。” “知道了。”夫人问了两三个问题,最后说道,“我想,我去那里,还不如叫我丈夫的弟弟雄次去更好。” 市长的胞弟春田雄次跟兄嫂不住在一起,而是在北浦市内经营着一家小杂货铺子,卖些食品、日用杂货和文具等。他对政治毫无兴趣,平时说话也不多,但传闻他是个头脑聪明的人。然而,有岛与他几乎从未谋面,所以此刻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假如我同议长先生一起去东京的话,会被人注意到,弄不好会引起旁人的胡乱猜测,因为两个人一起进京目标太大。” 有岛想,没错,夫人说得有道理。 “那好,就照夫人的建议吧,不过不巧,现在远山议员他们几位刚好外出了,等他们回来后,我会马上向他们报告的。夫人,您也不要过分担心才好。” 有岛说着,市长夫人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他同市长夫人照过几次面,夫人比市长年轻二十多岁,不用说,是市长的后妻。夫人性格开朗,对谁都很亲切。 “也没啥好担心的,反正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一切都只有仰仗您等几位多多照应了。” “一有市长先生的消息,我会马上通知您的。” “那就拜托了!” 通话到此结束。 现在只剩有岛一人,他抽着烟,陷入了沉思。春田市长究竟去了哪里?有关“矶野”的线索,有岛还没有向远山等几位议员透露。 昨天前往“矶野”打探了一番,不过没有打探到些许有参考价值的信息。一开始,他以为那家餐馆是解开市长失踪事件的抓手,结果才知道那儿不过是市长的活动中转站。当然,这是在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所说的前提下得出的结论。 有岛展开了各种各样的想象。市长会不会被人杀了?不知为何,他总有这样一种预感,至于被杀的理由却全然没有头绪。因为没有头绪,所以有岛感到很轻松。作为想象,比起市长平安无事来,市长在某个地方被杀这件事情要有趣得多,假如市长今天晚上稀里糊涂地返回会馆,倒会让人扫兴。 依照春田市长的性格,即使他有秘密情人,也不可能撇下工作,跟情人跑到什么地方去纵情玩乐,那是无法想象的。尤其是眼下,市长正竭智尽力就北浦市的港湾项目向相关部委陈情,市长耽溺个人私事,而不惜毁弃预约好的对各省官员的拜访,简直不可想象。 有岛透过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形形色色的车辆闪着大光灯,在马路上疾驶。会馆前的停车场也停满了车。银座一带的灯光打在附近的建筑物上,仿佛巨大球场内的探照灯照射在四周看台一样。 作为市政府一名可怜的小官吏,有岛不能像市议会议员们一样,张开翅膀自由地飞向外面,而同行的另一名市议会办事员,则可以巧妙地利用其身份,跟随议员们一同外出。 此刻,有岛在逼仄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心中愤愤不平。 踱着踱着,有岛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市长频繁进京陈情却似乎效果甚微。在市议会会议上,在野党的早川议员就指责过。没错,市长进京似乎过于频繁了。而这样频繁进京,并非表明市长对陈情结果抱有必胜的期待。 至于其他议员,不过是利用市长的公出顺便进京玩乐而已。 有岛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凝神盯视着黑黢黢的窗子。 莫非,市长的频繁进京与此次失踪有着深层的关联? #3 第二天傍晚,以匆匆从北浦市赶来东京的福岛议长和春田市长的胞弟雄次为中心,一行在下榻的都市会馆宿舍中,商讨起市长失踪的善后对策来。 虽说是主角之一,但雄次更像是在旁看着议长与市议员们商讨。市长胞弟今年四十七岁,骨碌碌地来回转动双眼,听着议员们的发言。 商讨的中心人物是福岛议长。只见他的秃头头顶泛着红光,一双小眼睛不停地从镜片后扫视着其他人的脸——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使然。他面色红润,布满油光,体格矮胖,略显肥实。议长本是当地一个渔把头[渔把头:船主,拥有渔船和渔网,雇用渔工捕鱼的老板。日本现在仍有许多地方实行这种船主制。],他家是代代传承的船主,他本人则拥有东北大学毕业的学历。在北浦市议会三十二名议员中,受过大学教育的仅有六名。 到达东京后,听说市长仍旧下落不明,议长觉得,必须做出最后的决断了。 “有岛君,你好像还掌握了些我都不知道的线索吧?”议长向坐在末座的市长秘书发问。 “啊?不不,我知道的信息,已经全部向远山议员先生报告过了,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有岛回答得老老实实。 “说是向我报告,可是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啊。”远山驳诘道。 “可是,那已经是全部了呀。有关市长先生的私事,我一向是不多问的,只是按照市长吩咐负责联系什么的。” 有岛是市政府安排的官设秘书,所以他的话听上去并无破绽,毕竟不同于私人秘书。 “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了。雄次先生您呢?市长家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议长转向市长胞弟问道。 “嗯,没有。”雄次回答。他的表情似乎显示,直到现在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哥哥竟然失踪了。 议长再次向他确认:“像这种事情,现在要是不说清楚,将来会有麻烦的。当然,我们并不想介入到市长个人的私生活中,但是现在面临这样的状况,有些事情再不如实地说出来就真的不好办了。” “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线索呀……家庭关系方面,大家也都知道的,他们夫妇二人感情很好的。”雄次只是不停地重复着。 “是嘛……”福岛议长点点头,扫视大家一眼然后说道,“那么,我们就报案,向警视厅提出搜寻申请,这点大家都没有意见吧?”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在说:事既至此,这么做也是万不得已呀。 “毕竟不是个普通人,就算我们不想这样,可是市长公出期间失踪了,总是个大问题呀,首先想想看北浦市市民们会有什么反应。坦率地讲,这件事情对于北浦市绝对不是件光彩事,即使市长不是出于本人的意愿而失踪也一样。” 所谓不是出于市长本人的意愿,也就意味着市长在外力强迫之下失踪的可能性。说得更严重些,福岛议长其实也是在暗示,春田市长可能遭遇了不测事件。 第二天,福岛议长和春田市长的胞弟、远山议员、有岛秘书四人一道来到警视厅刑侦一科报案。 这不是普通的失踪案件,市长是在执行公务期间下落不明的,市方面还必须考虑市议会下一阶段的对策。福岛议长将上述内容一并向刑侦一科科长做了说明,科长则向议长以及有岛秘书进行了一番问询。 “这类情况本来应该由防范科处理的,不属于我们科受理的案件,”科长了解情况后说道,“不过我们先查查看吧。” 科长大概是想说,市长下落不明的背后很可能隐藏着犯罪的影子。但现阶段只能认为仅属失踪案件,尚未涉及具体的犯罪线索。 科长打电话叫来了自己的部下田代警长。 田代警长三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不高,却很壮实,浓眉,两颊须髯刮得发青。 “田代君,你可以领他们几位上那边的接待室,详细听他们介绍一下情况。”科长对田代说道。他还有其他事情正忙得不可开交。 “知道了。” 五个人走进会议室兼接待室坐下。 “抱歉,百忙之中来打搅你们,”议长代表一行起首打招呼,“我们真的是非常担心哪。” 这间屋子里几乎照不到阳光,阴冷阴冷的。 “大致的情况刚才听科长介绍过了,请容许我再问各位几个问题。”田代警长眼睛扫向福岛议长,“议长先生,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希望各位坦率地回答我的问题,也许我问的问题有失礼之处,请不要见怪,多多包涵。” “不客气,您请问!”议长点了点秃亮的头。 “首先,关于市长先生的公务方面,市长先生失踪与公务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有没有可能的线索?” “不,这个没有。”福岛议长从眼镜镜片后面闪着小眼睛回答,“市长已经连任两届,事实上,还有半年任期就将结束。但是在他的两届任期内,很得市民的尊敬和信赖,也很有能力。” “市议会在运营方面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多少存在一些困难。这个嘛,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在野党,在市议会内有些摩擦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眼下还没有发展到严重对立的地步。” “抱歉,接下来还要问个问题,这只是作为侦查工作的一点信息。”田代警长先说明情况,随后问道,“市长先生在财政运作方面,出现过什么问题吗?” “哦,警长先生的问题……”福岛议长微笑着道,“就是说,春田市长有没有财务不清不白的地方对吗?” “我就是想就市财政的问题了解一下,当然也包括这方面。” “我可以明确地回答你:没有这方面的问题!”议长的架势变得仿佛在议会上答辩一样,“市长是个品格高尚的人,财务方面绝对没有不清不白的问题,而且,在市财政方面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正如我刚才讲的,春田先生连任两届市长,无论是现在还是之前,从没有发生过这类事情。” “是这样啊。那,眼下贵市面临的最迫切的问题是什么?” “这个问题嘛,自然是扩建港湾的问题,事实上,市长此次进京陈情,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我对北海道不熟悉,对北浦市的情况更是完全不了解,说老实话,连北浦市位于什么位置我都不知道哪。”田代警长不好意思地笑,“这个港湾问题,具体是怎么回事呢?” “哦,正好建设委员远山先生在这儿,由他来解释一下吧。”议长转向远山。 “是,我就是远山。”建设委员一下子紧张起来,干咳了两三声。 “正如议长先生刚才所说的,我市眼下最为迫切的事情就是港湾扩建计划。我市位于北海道南端……” “喂喂,”议长在一旁提醒道,“你用不着那么紧张嘛,关于港湾扩建的事情你说得尽量详细些。” “是。”远山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领带的结头,继续说道,“为了我市今后的发展,我们制订了一个规划,就是填海造地,扩建港湾,这样就可以让大型船舶进入港湾,为此,我们几度进京向有关方面陈情……” “那么,这个问题非常急迫吗?” “这不是急不急迫的问题,而是从我市将来发展的立场来考虑的。” 警长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移向市长秘书有岛。 “您是市长的秘书吧?” “是的。”有岛微微颔首答道。 “既然这样,您经常跟随在市长左右,协助市长处理各种各样的事务对吧,这次市长先生下落不明之后,您是不是把东京您认为可能会有线索的地方都去查找过了?” “呃,当然,我都仔细查找过了。” “那好,接下来我想向市长先生的弟弟问几个问题。” 警长轻轻松松地结束了对有岛的问询,转向了春田雄次。 “这个……涉及市长先生家庭的问题,更得请您恕我失礼了……是不是有什么家庭方面的原因,使得市长先生离家出走啊之类的?” “没有,这个绝对没有。我之前也向议长先生说明过,市长一家是个幸福圆满的家庭,我不认为会有什么家庭方面的原因。”身为杂货店店主的市长胞弟如实回答。 “他们有孩子吗?” “没有。” “是一直没有呢还是病故什么的?” “他跟前妻有过一个孩子,后来生病去世了。” “噢?这么说,现在的妻子是二婚娶的妻子?” “没错。” “那……前妻是不是因病故世了?” “不不,出于一些原因,哥哥跟她离了婚。” “哦,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差不多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吧……对,就是那时候的事情。” “这位前妻在什么地方又再婚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自从他们两人离婚后,就没有他前妻的消息了。不过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她现在不住在北海道。” “请原谅我打破砂锅问到底,市长先生和前妻因为什么离的婚?” “好像是性格不合吧。反正那两个人关系不是很和睦,离婚也是双方通过协商才离的。”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现在的妻子是不是市长跟前妻离婚后不久马上结的婚?” “不是的,中间大概隔了两年时间。” “这个问题可能让您不快,还请您原谅:现在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换句话说,她的身份啦,经历啦,您能告诉我吗?” “啊?”市长胞弟稍稍有些踌躇,“这个嘛……可以说北浦市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只告诉您:其实,我现在这位嫂子原先是在札幌经营酒吧的,后来跟我哥哥认识,两人才结的婚。” “哦,酒吧?那么她的年龄……” “噢,我哥哥五十二岁,现在的嫂子三十一岁。” 市长夫人与市长的年龄相差足足二十一岁。 “那么,是不是可以简单地说,他们两人是恋爱结婚的?” “是的。”春田雄次答道。 “市长先生同现在这位妻子认识,是她在札幌经营酒吧的时候吧?” “嗯,是的。” 福岛议长脸上堆笑在一旁接口道:“当时可是相当轰动的一段罗曼故事哪!” “对不起!” 眼看市议会议长似乎要滔滔不绝地讲起这段罗曼故事,田代警长赶紧制止了他。 “现在的妻子经营酒吧之前有没有结过婚?换句话说,是不是有过家庭,后来才开始经营酒吧的?”警长接着问。 “没有,她跟我哥哥结婚之后才第一次拥有了家庭。”市长弟弟继续回答,“她跟我哥哥结婚是八年前,那时她二十三岁。” “那么年轻就自己开酒吧啦。” “嗯,她可是个非常能干的人哪。”福岛又忍不住插嘴说道,“我们和市长先生比较熟络,自然跟夫人也接触比较多一些,夫人算得上是位女中豪杰啊,人聪明,又什么事情都处理得了,像她那样不管做什么生意都会成功。真是个了不起的女性啊!” 田代警长心想,听这情势,说不定得出差亲自到北浦市跑一趟哩。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朝在场的人脸上扫视了一圈,忽然,目光在年轻的市长秘书有岛脸上停住了。 感觉到了警长的目光,有岛不由自主地俯下视线。 ——咦? 有种感觉浮上田代的脑际。 ——这位年轻的市长秘书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接着,田代一边同福岛议长你问我答,一边若无其事地暗中观察着有岛秘书。 #4 北浦市议会议员一行离开警视厅,乘车返回下榻的都市会馆。从前一晚开始,市长胞弟春田雄次也一同下榻在都市会馆。 回到会馆,一行总算感觉松了口气。刚才在警视厅已经将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此刻感觉压在胸口的一块东西卸了下去,之前不得不由自己解决的难题,现在终于交由别人去处理了。因此,大家既感到这次的事情果然非同小可,又为自己能够脱身而油然有种解放之感。 傍晚,议员们照例又到银座一带喝上几杯去了。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一行不可能再在东京泡蘑菇了,所以决定搭乘明天的新干线回北海道。虽然要很麻烦地在盛冈、青森换车,但之前刚刚在市议会上被指责为“乱花钱”,这会儿当然不敢搭乘飞机了。 “有岛君,”临出门前,远山叫住有岛,“不好意思啊,说不定过会儿有电话进来,你就留守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再离开吧。” 这种场合,所谓电话当然不是指市长,而是警视厅打来的。 “明白。”作为秘书,有岛职责在身,毫无办法推托。 议员们出门玩乐去了。真叫人搞不懂,他们对市长失踪的事究竟有多担心。与其说担心市长,不如说是离开地方小城的一种舒心感和进京享乐的快活感占据了他们大脑更多的空间,至少看起来如此。 说不定,几位议员是去哪家酒吧,一同商议市长的后继问题吧?嗯,肯定是这么回事——有岛忽然意识到了。这种场合,作为市长秘书在场当然不方便。特别是福岛议长此刻进京,正是讨价还价的绝好机会。福岛和远山,都是市议会议员中的实力派人物。 有岛将自己关在客房里,百无聊赖、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从外面买来的周刊杂志。其实,他内心也和其他几位议员一样,觉得事到如今,不管怎么担心都无济于事,万事都交由警视厅去处理最好。 唯一令他有些不安的是,市长失踪的消息如果传到北浦市,当地媒体的打探电话很可能会一股脑儿地杀到。远山外出前吩咐过,若是媒体方面的这类电话打来,一概予以否认。尽管之后真相难免大白天下,但眼下如果一句话说得不妥,随市长一同进京的市议员们也难逃其责。由此看来,远山的算盘是,不希望这种事情引火烧身给他带来不利,因为他必须确保自己在下届市长选举中把握充分的发言权。 在这一点上,福岛议长的立场相对轻松些。因为他是以市长失踪的善后身份进京的,若论责任,自然较远山要轻多了,所以他能够若无其事地照样去银座喝酒。 福岛议长的任期还有半年。他就任至今已一年半了。按照规定,市议会议长的任期为四年,但基于政治利益的妥协,福岛派与对立派间订立了“绅士协定”,即前两年由福岛出任,余下的两年由对立派人士出任,两派交替担任议长一职。对立派的首脑人物便是远山。 换句话说,因为市长失踪事件而进京的福岛议长,出乎意料地竟然陷入了吴越同舟[吴越同舟:中国春秋末期吴国与越国争霸数十年,互相征伐,后以吴越同舟形容水火不容之敌在危难之际不得不暂时化敌为友,共渡难关。]的境地。 话虽如此,但福岛凭借其生就的圆滑和玲珑,对待远山如战友般亲近。远山也是个狡黠之人,对福岛一个劲地“议长先生、议长先生”,表面上十分谦让。 ——这下可有意思了。 有岛一面浏览着眼前的铅字,脑子里一面思考着别的事情。 再有半年福岛议长就将卸任,如果依照“绅士协定”从对立派中推选议长,就目前来看,远山被视为最有胜算的“种子选手”。可是,由于市长突然失踪,虽说暂且生死不明,但假设市长已死的话,那么,无异于出现了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巨大真空。因为春田市长的任期还剩半年,继任人选至今尚未定下来。眼下,各派都在窥探对手的动静,处于前哨战阶段,进入白热化的折冲周旋和讨价还价,则应该是明年三月份前后的事情。但市长的失踪,却使得这场选战一下子迫在眉睫了。 现在,据说福岛议长还想在议长这个位子上再坐两年半。就是说,他打算无视与反对派订立的“绅士协定”,以强硬态度做满议长的四年任期。对此,反对派当然不会袖手以待。一旦福岛议长公开表明这个态度,反对派必将展开猛烈的反击。远山所属的反福岛派是支持现任市长的,而春田市长确确实实还想再做一任。 北浦市的政治势力分布是,市议会共有议员三十二名,其中保守派十五名,革新派八名,另外九名暂且归为中立派。然而,中立派也并非严守中立的,他们与保守派和革新派凤枭同巢,态势和立场相当微妙。 ——不管怎样,反正有戏看了。 有那么半晌,有岛甚至忘记了市长失踪的事,只顾想着这件事情。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福岛也好远山也好,似乎瞄准市长宝座比争夺议长的大位更加有益。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使福岛议长的心境遽然发生了变化。将市长失踪这件大事暂作搁置,一行匆匆奔银座而去,恐怕是为市长选举提前做准备工作而进行相互刺探吧。如此看来,在市议员们眼中,市长失踪事件成了将现任市长拉下马的既成事实。 这时电话铃响了。 有岛正在呆呆地想事情,猛地受了一惊,差点跳起来,他盯着响个不停的电话机。 是哪里打来的?会是警视厅吗?或者北浦市?又或者,是市长打来的? 有岛好不容易镇定了情绪,拿起听筒来。 “请问有岛先生在吗?”是前台,有岛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我就是有岛。” “请稍候。” 听筒中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是有岛先生吗?我是今天白天在警视厅见过面的田代啊。” “噢。” 有岛眼前浮现出那个三十四五岁、小个子、浓眉毛的警长的面孔。 “你好。”他情不自禁地有些惊惶起来。 “您一个人吗?”田代警长问道。 田代对有岛说,今天白天劳烦他了,但是还想再跟他聊一聊,问他能不能出来见个面。 “不巧得很,同行的人都外出了,就留下我一个人守电话呢。”有岛据实以告。 “啊,那倒是不太好办哪。”电话中警长的声音透着一丝为难。 “要不,麻烦警长到我的房间坐坐吧,反正没其他人。”有岛建议道。 “可是,议员先生们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回来的呀。”警长回答说。 有岛顿时觉察到,警长是担心被市议员们看到和自己在一起不妥。看来,警长是想从担任市长秘书的自己身上打探更多关于春田市长的个人情况。对于市议会议员们,田代警长多少有点顾虑,无法问得十分深入,所以打算从没有利害关系,并且时时在市长周围的秘书这里入手,询问些更深入的问题。 “嗯……您稍等一下。” 有岛忽然想起来,市长的胞弟春田雄次也一同下榻在会馆,并没有受到议员们的邀请,此时应该也待在房间里。 “我想应该还有一个人留守着,我过去看一眼。” 有岛将话筒搁下,往市长弟弟春田雄次的房间走去。春田雄次的房间在同一楼层,只隔几间客房。他上前敲了敲门,春田雄次开门伸出头来。 “呃……我有件事情想拜托您。” 有岛没有提起田代警长找自己出去谈话的事,只简单说是忽然想到有个地方可能跟市长有关,想去实地看看,无奈议员们出门前关照要有人守电话,不能没有人留守,所以想请雄次帮忙守电话,自己去去就来。 “噢,行啊,”雄次爽快地答应了,“反正我哪儿都不去。那我这就关照总机,把外面打进来的电话接到我房间来。” 接受请求之后,雄次还向秘书道谢,说为了哥哥的事情让他费心了。 有岛急忙回到自己房间,拎起搁下的话筒,告诉等候着的田代警长马上就下楼,随即做起了外出的准备。 警长会向自己打听什么事呢?在警视厅问询的过程中,他好像对市长的家庭情况非常感兴趣,大概是问这方面的相关问题吧。有岛一边系着领带一边暗自揣测。 #5 有岛看见大堂的椅子上坐着个心不在焉的小个子男人。 田代警长也看到了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有岛秘书,立即站起身来。 “今天实在是打搅您了。”警长主动问候有岛。这一幕,在外人看来,绝对想象不出是警视厅的探员来调查情况,倒像是哪个企业的下级职员返回公司途中顺道到此处来的样子。 “您好。” 有岛见有前台服务员在近旁,便只简单寒暄了一句,同时点头致意。 “有人替您守电话了吗?”田代有点在意电话中说的事。 “啊……今天一起去警视厅的市长先生的弟弟在房间里,就拜托给他了。” “噢,这位市长弟弟哪儿都不去吗?” “他哥哥下落不明了,估计没有心情出去逛街了吧。再说他和几位议员也不熟,所以没有同行。” “那好,我想您大概还牵挂着守电话的事,所以就只耽误您三十分钟可以吧?” “没关系。去哪里坐坐呢?会馆里面倒也有小酒吧……” “不行!”警长摇摇头,“不如我们到外面走走怎么样?” 不愿意在这个场所谈事情,显然还是不想被议员们返回时撞见。于是,有岛和田代警长挨着肩走出了会馆玄关。 大街上高楼大厦比屋绵亘,但是灯火不多,因而路上稍显昏暗。 “往赤坂那边走吧?我想,到那儿一块儿喝杯茶,顺便聊聊。” 二人顺着通向赤坂见附的坡道慢慢走下去。坡下,夜总会以及汽车的各色霓虹灯招牌闪烁着耀眼的光亮,交叉路口来来往往的车灯射出无数道光柱。 过了赤坂见附,田代领着有岛朝一木街走去,旁边巷子里的小茶铺透着灯光,将门外的路面映得发亮。 “就这儿吧。” 店内客人很少。大概是天刚刚黑,时间尚早的缘故。二人选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叫了两份红茶。 “其实呢,我是想问一问白天在警视厅不方便询问的问题。嗯……您算得上是市长最信任的人了,所以我很希望您能开诚布公地回答我的问题,对我们来说,最怕的就是有什么事情遮遮掩掩的。” 田代警长说到“遮遮掩掩”的时候,锐利的目光一直在有岛脸上来回扫视。有岛心想,警长这话肯定是指市长的家庭情况。 “当然当然,既然已经报警了,我们肯定会全力配合,凡是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奉告。”有岛将一片柠檬丢进红茶杯,回答道。 “那就先谢了,我们的搜寻工作最需要的就是这种配合。说起来,虽然市长先生眼下生死还不清楚,但不得不做好心理准备,就是市长先生遭遇了不幸事态,因为这不同于普通人的离家出走,他是公务出差中发生的事情,而且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所以很不乐观啊!” 警长先说了一段开场白,接着说道:“在警视厅里,市长先生的弟弟也说过了,市长夫人是第二任妻子,但是,她以前的身份……不好意思,我本不应该这样说的,我直截了当地说吧,她结婚前是札幌的酒吧老板娘对吧?况且,她和市长先生的年龄差了足足二十来岁……” 田代果然从这里切入正题。 “是的。市长先生娶现在的夫人,正如市长弟弟白天在警视厅所说的,是八年前的事,当时夫人二十三岁。” “夫人叫什么名字?” “叫美知子。” “她在札幌开的那家酒吧叫什么名字?” “那家酒吧开在札幌闹市区薄野的一条小路上,名字叫‘美知酒吧’,听名字您就知道,客人完全就是冲夫人的人气而来的。” 田代将这个信息记在了小本子上。 “我今天还听说,市长先生也成了那儿的客人,后来便有了浪漫的结局哪。” “是那样的。春田先生那时候还不是市长,我也还没和他有接触,不过听人说,市长先生非常迷恋她,经常从北浦市飞往札幌,结果,夫人也被他的热情俘虏,两人终于结婚了。” “原来是这样啊,春田先生真是个富有激情的人哪。对了,他们夫妇二人的感情怎么样?您身为秘书,自然也得经常出入市长家对吧?” “对呀,他们夫妇感情很好,这一点我完全可以断言。” 有岛一边说一边猜测,警长可能从他的职业角度出发,认为市长夫人周围另有男性,所以想通过自己来探询答案。 有岛的猜测没有错。 “市长夫人结婚之前,也就是酒吧老板娘的时代,有没有其他客人也对老板娘产生迷恋呢?” “我想一定相当多,我如果说没有,那肯定是撒谎,毕竟是个姿色出挑的美女嘛,况且当时还很年轻。” “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迷恋老板娘呢?您有没有听说过?” “稍许听说过一点。不过那全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而且,因为酒吧的顾客层次比较高,大多是在公司担任要职的人,或者一流商场的店主之类,但是自从和春田先生结婚后,夫人就把酒吧彻底转让出去了,安心在市长家做家庭主妇,跟之前那些客人绝对再没有往来了,这点我可以保证!” “我还想再确认一遍:这位美知子成为市长夫人之前,没有结过婚对吗?” “夫人这是初婚。” “美知子夫人是出生在札幌的吗?” “不,不是,夫人应该是在东京出生的。” “哦,东京出生的?” “话是这样说,他们一家是移居到札幌去的。听说夫人的父亲在东京的时候自己经营一家印刷厂,做了六七年故世了,厂子经营不下去了,就卖掉了,美知子夫人就是用这笔钱开的酒吧。” “那么,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她母亲,市长把她接过来一起住,第二年也故世了。” “有没有兄弟姐妹?” “没有。” “噢……”田代警长浏览了一遍自己记的东西,“接下来,是关于市长先生前妻的,”转入了下一个话题,“市长先生和前妻离婚,是怎么一个情况?” “这个我不清楚,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应该会从别人那里听到些什么吧?” “当然不是说一点也没有听说过,不过那种传言是不可靠的,所以,我真的……” “不要紧的,我只是作为参考才向您打听,不会把您的话当作证词的,这点请您放心。” “既然这样,那我就随便说说。简单来说,据说市长从一开始就讨厌那位夫人。” “哦,那是因为什么呢?” “之前那位夫人也是来自酿酒厂老板家的,您知道,市长先生本来就是做酿酒这行的,由于这层关系,有人从中撮合,两人就结婚了。但那位夫人是家里的独生女,特别任性,所以让市长非常讨厌。” “既然那位夫人有这样一个殷实的家庭,应该还能过得下去吧,白天好像提到说,现在没有她的消息了……” “是啊,她本来就性格强悍,大概不想让人指指点点说是被休回娘家的吧。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是真是假就不清楚了,说她突然离开了家,一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她的下落。当然啦,她娘家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大好对外人说而已。我也就只知道这些了。” “多谢多谢!” 警长端起茶杯喝着剩余的红茶,像是问询告一段落。 “对了,我想再问问:从公务的立场来看,目前春田市长在北浦市的政治势力中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您能不能介绍一下供我参考?” “这是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啊。” 有岛已经预感到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于是,他从刚才在会馆房间里思考过的市议会中的派系势力分布开始,一直到议长选举、下一届市长选举的相关形势,简单地向田代警长做了介绍。 警长一边看着记录,一边不时地插上一句,进行确认。 “市长先生时常进京,除了公务以外,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行动?”等有岛讲完有关市议会的一大段介绍,警长又问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行动。只是,傍晚办完公务返回会馆后,经常会在大堂的公用电话往什么地方打电话。” “哦,公用电话?打电话的话在房间里也可以打吧?” “从房间拨打的话,话费都算在出差经费中的,市长一定是不想这样才用公用电话打,他在公私分明这方面很严格的。” 关于电话的事,田代没有追问下去,他猜想可能是打给东京市内某个熟人的。 “其他您看还有什么能想到的线索?” 这时候,有岛脑海里忽地闪现出一件事情:三天前远山曾说起过早川进京了。 早川准二议员也来东京了。这是远山派中的某位议员电话告诉远山的。不用说,早川是与保守派针锋相对的革新派议员,本人又非常热衷于政治斗争,为了此次市长进京一事,他还在议会上提出弹劾。 有岛简略透露了下早川之事,田代警长立即双眼放光,问道:“这位早川议员先生是怎样一个人?还有,他来东京,是不是有熟人为他提供住宿?”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我们的市议员来东京的话,倒是有家定点的旅馆,可以打折入住。他大概就住在那里吧。” 警长记录下了那家旅馆的名字。 #6 “爸爸可真能睡啊!” 芳夫一边往面包片上涂黄油,一边朝里屋望了望说道。 说是里屋,其实这套公寓房总共只有两个房间。早川准二裹着被子,就睡在里面那间近十平方米大的屋子里。昨天睡到傍晚才醒,吃过晚饭马上又睡了。脑袋从枕头上出溜下来,歪在一旁,嘴巴稍张,发出轻微的鼾声。 夫妇俩在厨房急急巴巴吃着早饭。只有这间屋子的窗口透进来微弱的晨光。现在已过了七点钟,上班的公司在市中心,所以这个时间必须吃早饭了。 “昨天晚上你回来得晚,今天又走这么早,跟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说上呢。” “真是个怪人。大老远地从北海道跑过来住到咱们家,结果……不过,他太累了才睡到这会儿,总不能把他叫醒呀!” “到底上了年纪,你看他动不动就累成这样子。好吧,不要叫醒他,反正还要在这儿住一晚上,你今天下班早点回来就是了。” “昨天实在是没办法,我不知道你爸爸来嘛,今天一定早点回来……他今天晚上真的还住在这儿吗?” “他是这样说的。就算他说要回去,我也会留住他的,让他等你回来再说。” 夫妇二人又望了一眼熟睡中的早川准二,他歪在一边的脸一动不动,仿佛被固定住了一样;张开的嘴巴也只有一呼一吸的时候,才像鱼嘴似的微微翕动;头上的白发闪着亮光,额头沁着油汗。 “爸爸真的是老啦,跟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简直快认不出来了。白头发、皱纹也多了不少。” “可不是嘛。昨晚上我也说了,还是早点把议员辞了算了。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一直为贫苦的人们大声疾呼呢。” “是啊,正因为热爱这条道路,爸爸才会感觉这辈子满足了。跟他比起来,我这个工薪族才叫可怜哪,时时刻刻都得留意上司和同事的脸色,说的话一多半都不是真心话!” “行了,就别发牢骚啦,这样子你老婆不还得指望你过日子吗?工薪族确实值得同情,但如果什么都顺顺当当的话,日子就会出问题的。好啦,只有忍着点,不要自暴自弃,本本分分地做事情,不然还有什么法子呢?” 这时早川准二嘴里咕哝了一声,夫妇二人的视线齐刷刷转向了他。他翻了个身,面孔朝上仰天而卧。女儿信子吓了一跳,因为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死人一样。 信子把芳夫送出门之后,便开始收拾厨房。她几次去看父亲眼睛是否睁开,不过似乎完全没有必要,早川准二睡得非常沉,等他睁开眼睛时已经差不多十点钟了。 “您睡得好熟啊!”信子朝父亲微笑着道。 “芳夫人呢?”准二环视四周问。 “早就出门啦,这都十点了。” “已经这么晚了?芳夫昨天很晚才回来吧?怎么不叫醒我啊。” “可是,您那么累,又睡得那么熟,芳夫看见您熟睡的样子,就不让我叫醒您呢。” “那多不好意思。” 准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但是脚下好像仍有点站不太稳。 “爸爸,”准二站在狭小的厨房间洗漱,信子从他的身后递过来一条毛巾,“今天一天都待在家吧?” 准二撩水洗了把脸,一边用毛巾擦拭一边回答:“怎么待得住哪。” “哎哟,还要出去啊?” “有市里的公务要办呢,就出去一会儿。” “今天要跑哪里?” “好几个地方哩,主要是跑政府部门。” 准二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风景,眼睛眨了好几下,像是感觉光线刺眼似的。信子从旁边看父亲的侧脸,父亲仍显得很疲惫。 “今天千万早点回来哟,芳夫也说过了,晚上一下班马上就回家。我去买点肉,准备做暖锅吃。” “好啊,你就准备吧!” 父亲喜欢吃牛肉。 “看您昨天真是累得够呛,到底干什么去了?” “哦……” 准二嘴里含糊地应着,返回里屋换下了睡袍。 “什么也没干,就是上了年纪,以前来东京可没累成这个样子……” “所以我说嘛,市议员什么的早就该辞掉了呀,爸爸一心一意地干到现在,应该感到满意了吧?” 准二默不作声地套上衬衣。 “哎呀,您这就要出门吗?” “想着早点回来,所以得提早出门哪。”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是吗,那就吃完了再出门。” 这天晚上,信子和芳夫准备好了暖锅等着父亲回来,可是准二没有回来。 [book_title]发现尸体 #1 田代警长同北浦市市长秘书有岛在赤坂的茶馆分手后,直接返回警视厅,留在那儿加班。其他警员都外出了,只剩他一个人留守着。 田代从市内某私立大学毕业后进入警视厅工作,今年已经是第十三年了。他虽不是经过按部就班考试的所谓公务员出身,但晋升还算是快的,先在神田警署干了五年身穿制服的外勤巡警,二十七岁时转为刑警,三年前从新宿警署刑侦科被提拔至警视厅,是刑侦一科十三名警长中最年轻的。在警视厅内,他被公认是个“精明能干者”。但是田代却觉得自己只不过更加努力而已,最大的优点就是坚忍不拔。 只有田代的桌上还亮着灯,他在浏览未及整理的资料。当然,他不是因为资料积压多了才留下来加班的,而是为了等电话消磨时间才看这些东西的。 三十分钟后,电话铃响了。 “警长吗?”是手下一个警员打来的。 “是我。是冈本君吗?辛苦了。” “我刚刚跑了神田一家叫锦秋馆的旅馆,这里是北浦市的官员们进京时常住的定点旅馆,价格开得比较低,市议会议员中有些人讨厌气氛死板的都市会馆,也会住到这儿来。” “是吗?” “不过,关于那个北浦市议员早川准二,据这儿的经理说,他不住在这里,至少现在他还没到这儿露面呢。” “哦?还有呢?” “锦秋馆的客房女服务员们跟早川议员很熟,对他印象都很好,说他为人正派,到底是革新派,花钱也不像别的保守派议员那样大手大脚,晚上到银座一带顶多散散步,从来不一家接一家地喝酒。还有,保守派的议员常常凌晨一两点钟敲过才回来,但早川议员十点钟左右就回来了,然后就上床睡觉。” “是吗?还有什么?” “嗯,我问过她们,早川先生除了这儿以外,还会到东京什么地方投宿,据女服务员说,记得早川先生曾经透露过,说他在东京有亲戚。” “噢,在哪里?”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听语气,警员在电话那头似乎正在搔头皮,“那个女服务员说,早川先生这么讲的时候,她只是随意附和着‘哦,是吗’,根本没往心里去。如果当时详细问几句就好了,可惜呀,是什么亲戚、住在哪里等,全都没问,说了也等于没说……” “哎,已经不错啦,”田代安慰着年轻警员,“虽然只有这些,可是我们已经知道早川议员在东京还有别的落脚地方了。” 早川准二在东京有亲戚。如此看来,与市长前后脚进京来的早川准二即使不出现在都市会馆或者锦秋馆,也不用到别处去投宿,他在东京有地方可以落脚。 #2 田代警长得知早川准二这位革新派议员进京并由此激起了兴趣,是因为进京的其他议员中无人事先知晓早川的进京计划。他们知道这个消息,是执政党的远山议员从北浦市的下属那里获得了早川准二前往东京的消息。 任何一个地方的议会都常有这种事情,保守派与革新派不仅是各自的主张相对立,甚至有时还会掺入个人感情,相互反感,这种议员之间怀有敌对意识的情形并不罕见。从远山议员通过他在北浦市的下属那里电话获悉早川进京的消息,对早川的东京之行发出警报可以推测,早川准二这位议员在保守派眼中,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 早川议员进京会不会与春田市长的失踪有关联?眼下当然还不清楚。不过,从与市长同行的执政党议员们对早川怀有相当的戒心这点来看,田代警长觉得,有必要尽快掌握早川的行踪。 对于春田市长的失踪,田代没有立即将它同杀人案件联系起来,因为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把握。作为一名警长,那样判断太轻率了。眼下还没有别的任何过硬的证据,所以那样判断缺少依据。然而,站在个人立场上,田代还是有些担心,隐隐感到春田市长的失踪与其性命安危有着直接关联。 这时候,冈本从外面回来了。 田代抬起头。 “情况就是电话中报告的那样。很遗憾,没有弄清楚早川议员的落脚地点。” 冈本看着田代的脸孔,把电话里报告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知道了。” 田代当即让总机帮忙接通北浦市警署的电话。 “今天晚上就跟那边的警署打听,最晚明天中午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早川议员在东京的亲戚到底是谁了。嗯,一切都得从这个入手。好了,你先回去吧!” “是!”冈本颔首辞别。 北浦市的电话接通了。田代在电话中花了不少口舌知会和解释。照理,这种事情应该通过北海道警察厅交涉的,但目前尚没有走到刑事案件侦查这一步,所以采用口头知会的方式亦无不可。 挂断电话,田代随即又拨通了都市会馆的前台电话。 “北浦市议员先生一行下榻于贵会馆,麻烦您给我接一下远山议员先生可以吗?” “远山先生外出了还没有回来,其他议员也都和他在一起呢。”前台服务员的声音略显生硬。 表上指针已走过晚上十点钟。 有岛秘书此刻一定留守在自己房间,准备接听从外面打来的电话。 田代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熄了灯,将黑色提包夹在腋下,走出屋子。今天晚上,是其他警队负责值班。 #3 这夜,田代回到位于杉并区久我山的家中,不知道为什么,他躺在床上却老是心神不定,总觉得厅里说不定会大半夜打来电话,传达出警的命令。眼下,只有田代这个警队手上没有负责大的案子,所以,如果发生抢劫杀人之类的案件,自己的警队肯定得比别人先着一鞭。 之所以心神难定还有一个原因,田代觉得如果真的突发恶性案件,一定是和春田市长失踪有关的案子。直到现在,市长下落不明,使他心中那丝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下意识地将脱下的西服摆在枕头旁,以便随时可以套上赶赴现场。在这件事情发生前,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过。 然而,这天夜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第二天清晨,和煦的阳光像往常一样照进这栋廉价商品房的窗户。 ——对了,那几个人今晚就要乘坐特快列车回去了。 田代坐在床上抽着烟,忽然想到这件事。 议员一行离京返回北浦市,对田代来说,就仿佛攥在手里的某样重要东西也随之消失,可他又无法让他们中的某个人留下来。从北浦市的角度来讲,现在无疑是大事临头,中途急急忙忙进京的议长及其他议员,必须赶回去详尽地报告事情经过以及善后对策,就算留下来,也只有市长的弟弟春田雄次。关于市长现任妻子在札幌做酒吧老板娘时候的情况,田代仍有点放不下,不过这方面的详情去当地查访比当面问询雄次更加妥当。 田代最希望的当然是市长秘书有岛能留下来。可是,眼下市长仅仅是失踪,尚不清楚是否与犯罪有关联,所以他没有理由这样要求。 田代来到警视厅,看到桌上放着一个茶色纸袋。应该是值班的警员在田代下班后接到电话记下来的通话内容。 这正是北浦市警署对田代的知会事项的回复。 “北浦市议会的早川议员在东京的亲戚,截至目前所掌握的只有一人,是住在东京都府中市S住宅区402号的上村芳夫。此人是早川准二氏长女信子的配偶,现就职于M证券公司。” 田代看完电话记录,扫视了一眼坐成三排的自己手下的警员们,他们都在紧张地填写书面材料。 “冈本君!” 年轻的冈本搁下笔,腾地站起来。 “昨天夜里回复来了,你看这个。” 冈本站着看完记录:“嗬嗬,原来是他女儿嫁到这儿来了。” “你马上跑一趟怎么样?” “是!” “……这样,早川议员如果在的话,你就问问他看,春田市长进京之后就下落不明了,您是否知道?假如他不在,你就问他女儿关于她父亲的行踪……我可提醒你啊,这个现在还不涉及犯罪,所以你得顾及对方,问的时候不要伤害她的感情。对方如果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不要硬逼人家回答。” 冈本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后穿上外套。 年轻的部下出去后,田代重新拿出关于春田市长失踪的搜查申请,仔细看起来,上面详细记载着失踪者的相貌、年龄、失踪时所穿服装、推测身上携带的现金数等。田代已经记不清看过多少遍了。 #4 前往都市会馆的青木警员打来电话,向田代报告情况。这是大约下午两点钟。 “北浦市议员一行,好像是乘坐今天傍晚的新干线回去。由于行程定得急,买的不是特快卧铺火车‘北斗星号’的票,乘坐的火车五点整从上野站发车。现在他们正笃悠悠地收拾东西。”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会馆的前台这里。我假装住客的样子几次从他们下榻的客房门口经过,听到房间里传出笑声,他们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哪。” “有岛秘书在做什么?” “他在几个议员之间跑来跑去地忙活,车票啦,行李装箱之类好像都是他的事情。大概因为市长不在,所以这些杂务都落到他身上了。” “没有外出的迹象吗?” “目前看不出。” “知道了。” “警长要去上野车站吗?” “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 事实上,田代确实有点举棋不定。照他的意愿,只希望有岛一个人留在东京。倒不是还想再对他进行一次问询,而是万一这里突发什么情况的话,可以立即让有岛作为证人提供些有用的线索。 然而,情况会不会发生他心中毫无把握,所以无法强制要求有岛留下。 三十分钟后,去府中市S住宅区的冈本回到警视厅。 “早川准二确实去了他女儿家,不过事情好像有些蹊跷哩。” 据冈本报告,早川大约十一日上午十点钟突然来到女儿女婿家,当时人显得非常疲惫。早川这次进京,女儿女婿事先并不知道。早川告诉女儿说自己是十日上午早上到的东京,当天晚上投宿在哪里早川却没有说。十一日,他到女儿家后因实在累得不行,便蒙头大睡,晚上又接着睡。脚上的鞋子脏兮兮的,裤子也弄得皱皱巴巴,所以女儿猜测父亲花很长时间走了许多路。 早川在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日的上午十点钟左右起床。那天在家待了大约一个小时后又出门去了,走之前跟女儿说好晚上回来和女儿女婿一起吃饭,并且再住一个晚上。他还提到当天的安排是前往中央有关部委拜访。当天晚上女儿女婿做好了暖锅等父亲回家,可他却一直没有回来。 女儿女婿不免担心,估摸父亲会不会已经返回北浦市,只是时间匆促顾不上打电话说一声,于是今天早上试着给老家打了个电话,却被妹妹告知,父亲来电话关照过了,假如信子来电话问就告诉她,说父亲因公务耽搁,还得在东京再待两三天。听妹妹这么一说,信子才放下心来。 早川的长女信子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冈本。冈本自我介绍说是警视厅的,倒又令信子感到了不安,反过来向冈本问了许多问题。 听了冈本的报告,田代觉得,早川的行动实在令人生疑。 “警长,会不会连早川也一起失踪了?”冈本低声问道。 “这个……” 现在没有任何头绪。不过,这个最新事实,给春田市长的失踪愈加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 假设春田市长与早川准二议员先后失踪,是否表明两人之间有着一条无人知晓的深脉?还有,导致两人先后失踪的共同事因又潜匿在何处? 听过冈本的报告,田代尤其感兴趣的一个事实是,早川准二出现在女儿家的时候,显得非常疲惫,裤子也皱皱巴巴的。 “早川睡了一晚,第二天说是去拜访相关部委,应该是骗他女儿的吧。”田代用铅笔末端抵住嘴唇下边说道,“一个地方议员独自一人来东京拜访相关部委的官员,是没有人会接待他的,北浦市的议员组团前来,人家才肯会见他们哪。早川这是对女儿随便说了个借口而已。” “我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市长和早川的关系并不和睦呀,一个是地方政府的保守派首脑,一个是长期以来跟保守派针锋相对的革新派议员嘛。听他女儿说,这个早川准二议员,年轻的时候是从事工运的,他在这方面已经干了四十年,被认为是革新派中的斗士哩。” 田代到底还是没去上野车站监视北浦市议员一行离京。他只是让冈本和青木从远处暗中观察。事后两名警员报告说,没发现任何异常,一行顺顺当当乘坐“山神53号”列车离开了东京。 晚上,田代早早回到家里,泡了个热水浴,喝了大约半斤酒,坐在被炉[被炉:日本一种家庭取暖用具,在矮桌下面固定有电热热源,桌子上覆盖被褥垂下,盖住腿脚用以取暖保温。]前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或许是比较累的缘故,近来他经常会这样。 正梦见自己被什么东西追赶着,却被妻子摇醒了。原来是警视厅来电话了。电话中值班警员的声音都变了:“日野市的杂树林中发现一具被害尸体,怀疑是失踪的北浦市市长!现在负责鉴定的人已经赶往现场去了。听说这件案子是由田代警长跟进的,所以特意向您报告一声。” 要来的事情终于来了——田代情不自禁地想。 他一边用眼神示意妻子赶紧帮忙做好外出的准备,一边大声冲着话筒叫道:“赶快派一辆车子过来!另外,立刻联系一下冈本警员和青木警员,联络上了请帮忙转告,叫他们马上去现场!” #5 田代警长坐在前来接他的车中,浑身微微震颤。 车子沿着甲州街道向西一路疾驰。驶过调布站之后,车顶挂起了红色警灯,警笛也开始鸣叫起来,路上的出租车和卡车急忙让道,挨次缓缓而行。从久我山的家里出发,驶至府中车站只用了二十分钟。 车子仍旧向西疾驰。 北浦市市长春田英雄的尸体终于现身了。现场位于日野市某街区,从甲州街道沿通向川崎街道的一条狭小道路,面朝实践女子大学走一段,在道路左边的杂树林中。这一带,虽说有不少住宅,但仍有许多地方至今保存着昔日武藏野的原始风貌。尸体被发现是十五日的傍晚七点钟左右,田代在家中接到电话是在那之后半小时。 田代的家恰好位于警视厅驶往现场的途中,所以他直接赶往那里。 在车上,田代通过无线对讲机又对事情经过进行了确认。报警者是住在现场附近的房屋业主、日野车站前一家房屋买卖中介的店员和房子的买家。买家是位中年工薪族,已经付了购房定金,为慎重起见,他再次来到这儿想看看周围的环境。在这块被人平整过了的荒地北侧,是一片杂树林,显得有些冷僻,考虑到家里的女儿正当花季,他必须确保全家人的安全。 三人各自打着手电筒,经过平整过的荒地,走入杂树林。麻栎的枯叶已经落光了,宽仅五十厘米的林中小路铺着厚厚一层落叶。 就在此时,奇妙的情景出现了:充作向导的业主手电灯光照到一堆红色的新土,而且唯有这儿隆起一个土包。大概是为了不让人轻易看出来,土包上还覆盖了些落叶和枯草。三人心想奇怪,于是折断树枝当镐头试着拨弄了几下,结果从土中露出一只人的手。 到达现场之前,田代一直震颤不止。虽说在警视厅吃了好几年饭,但一想到这将是一件大案子,他还是会感到不寒而栗。这是一种对于破案的坚信和不安交织在一起的感觉,仿佛一团炽情憋在胸口。 田代有过预感,春田英雄市长说不定已经存身无望了。这件案子他能够估计到的几种结果,一是名副其实的失踪,二是某种意外灾祸导致的下落不明,三是诱拐、绑架、事故致死,以及被杀身亡。 车子从甲州街道左拐进入川崎街道,穿过中央高速公路的高架桥洞,拐入右手边一条小路。路两旁密布着小树,住家也变得渐渐稀疏。道路右边的高台上是密集的住宅区,而这边却是人迹罕至。 向前行驶了一段,黑乎乎的荒地远处有三四支手电筒发出的微弱亮点。因为是在黑黢黢的杂树林中,亮点看上去有点神神秘秘。远处的手电筒画着大大的圆圈。那是保护现场的警员看到车子到达向这边发出的信号。 田代在窄狭的路边下车,踩着地里的土埂向前走去。走到杂树林差不多有五百米远。不一会儿,对面的亮点晃悠着上来迎接。 “辛苦了!”上前迎接的警员见到田代,将手举到帽檐边敬了个礼,“在这边。” 黑暗中飘来落叶的气息。夜晚的风夹着凉意。 随后,田代踏着铺满枯草的路,走进树林。随着田代往前移动,先前到达的警员们用手电筒照着脚下,也跟了过来。林中簇生着榉树、枫树、栎树等无数杂木,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树影摇曳,仿佛活了起来。脑袋碰到头顶的树枝时,顿时从树梢扑簌扑簌掉落下许多枯叶。 引路的警员手中的电筒光停住了:“就是这里。” 所有人的手电筒光柱都集中在地面。下面的红土被翻露到地表,好像被什么东西拱上来以致裂开一道缝隙,一只白生生的人手从西服袖口中露了出来。 “发现尸体的业主和房屋中介等人只是用树枝翻弄了几下,现场就是这个样子。” 先到的司法鉴定科警员亮起闪光灯将现场拍了下来。拍完照,所有人一道开始挖掘尸体,挖掘的每个步骤都被相机记录下来。 尸体埋得距离地面不深。为避免铁锹弄坏尸体,大伙儿小心翼翼地将土一点点除去,先是黑色西服露了出来,接着是穿着鞋子的脚,最后被土弄脏的面部也露出来了。将一具尸体完整地挖掘出来,用了不到三十分钟。 手电筒光集中到了死者面部。脑袋无力地歪向一侧,身体向前蜷曲,像是屈葬[屈葬:将死者四肢的关节弯曲起来埋葬的方法。石器时代世界各地即有这种埋葬形式,至今仍偶见采用。]的姿势,大概是被人硬给塞进狭小的坑里的缘故。 “是春田市长!” 死者的脸孔与北浦市议员一行提供给警视厅申请搜索失踪者的照片一模一样。 司法鉴定警员迅速将手电筒照向死者的颈部,仔细观察,只见光柱中映现出的颈部清晰地印着一道紫色的索状痕迹。 “是被勒死的。”蹲着身子的鉴定警员说。 “死了多长时间?”田代马上接口问道。 “这个嘛……不做解剖的话还不能明确下结论,大致估摸的话,大概死了有五天了。” 五天,也就是说,市长失踪的十日那天夜里,或者翌日凌晨。 田代立即回忆起有岛秘书说过的,市长与议员们一同在银座吃过晚饭,独自离席返回了都市会馆,有岛虽和市长同行返回,但到了会馆门前,市长却对他说“好了,你不必陪我,自由活动去好了”。 有岛目送市长走向会馆的玄关,随后又回到银座,事后才知道,市长当晚并没有回到会馆,并且在那之后便下落不明了。 如此看来,根据司法鉴定警员推测的死亡时间,市长极有可能是那天夜里被害的。 田代朝四下环视了一遭。由于已是夜晚,这一带更显荒寂,即使是白天估计也不会有人来。市长是被什么人带到这里来的?又或者,在什么地方被害后,尸体被运到这里来的?换句话说,除了这里,会不会另有第一犯罪现场? “哦,”这时鉴定警员说道,“警长,尸体上的领带不见了!” #6 田代回到家已差不多凌晨两点了。 春田市长的尸体用运尸车从现场送到位于大塚的法医院去了。十六日,也就是今天上午十点钟,将对尸体进行解剖。 一回到家,妻子起来为他忙活了吃的东西,也说不清是夜餐还是早餐。田代感到浑身冷透了,于是又放热水泡了个澡。浴室用之前的奖金刚刚改造过。 泡在崭新的浴缸里,今晚现场的情形历历浮现在眼前。 根据初步勘验,可以认定春田市长的死因是被领带一类的绳索勒死的。服装上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唯一的就是领带不见了。另外,衬衣前襟的纽扣有两颗是解开的。 关于领带,在附近打着手电筒寻找过了,但是毫无发现,已经决定天亮之后对那片区域再仔细搜寻。 领带就算丢失,估计多半是被犯人拿走了。领带究竟是什么质地、花纹等,只有等与市长有过直接接触的北浦市议员一行返回东京车站才能够知晓。 昨天晚上,田代坐在赶往发现市长尸体现场的警车中看过手表,七点五十分。 “这时候,北浦市议员们应该到哪儿了?” 他低声咕哝着,坐在后排的警员马上接口道:“‘山神53号’到达盛冈好像是八点二十八分,所以,这会儿应该刚刚过了北上车站吧。” “嗯,你马上跟上野车站调度室联系。”田代吩咐部下。 顺利的话,列车专用电话在“山神53号”驶抵盛冈车站之前应该可以截住议员一行。 有关尸体的其他可疑点,就是钱夹和名片夹也都不知所终。当然,市长失踪之前是否将这两件东西都带在身上还无法确定,不过根据常识判断,应该都随身携带的,所以,尸体上这些东西不见了,只能认为是被犯人一同拿走了。 尽管如此,市长遭遇强盗这种可能性却是无法想象的。拿走钱夹和名片夹,只是不想让人立刻弄清市长的身份的一种伎俩。 市长究竟是在发现尸体的现场被害的,还是在别处被害,然后被丢弃到那里的?不管哪种情形,前往现场的交通途径或是乘坐从新宿始发的京王线电车,然后在高幡不动站下车,或是乘坐JR中央线在日野站下车。无论哪个车站,下车后从车站到现场徒步大约十五分钟,乘车则只需要五分钟。 自十一月十日起,五天来尸体一直没有被人发现,是因为埋在人迹罕至的杂树林中。由此看来,犯人是事先就挑选好了这里作为弃尸地点。那么也就是说,是对这儿的环境十分熟悉的人所为。 市长和有岛秘书一同回到都市会馆门前,然后没有告诉秘书接下来要到哪里而将秘书支走,似乎有意掩人耳目避开有岛,说明市长要去的地方极为隐秘,连秘书也不能告知。而他在那里照面的人可能就是凶手。 ——春田市长为什么会被杀? 是因为围绕北浦市政建设的复杂的政治斗争吗?还是与公务毫无瓜葛的私事引起的? 春田市长娶了个年轻美貌的后妻——这件事情始终萦绕在田代心头。这位妻子婚前是在札幌经营酒吧的老板娘。老板娘与顾客,这条线上或许有些故事吧。 除此以外,市长与前妻因为性格不合而离婚,离婚后的前妻现在何处也无从得知,这方面恐怕也隐藏着些什么东西。 还有,跟市长前后脚进京的革新派议员早川准二,这人也是个谜。 不管怎么样,一切都要等天亮之后。 田代泡完澡,心情轻松地钻进被窝,什么也不想,一觉睡去。 早上,田代七点半起床,便急急忙忙赶往警视厅。今天够忙的,得再去现场勘查一趟,还要去法医院见证尸体解剖。 九点多走进办公室,已经到了的年轻警员看见他立刻报告说:“警长,北浦市议员一行在科长办公室等候呢!” “哦,已经来了?”田代有些吃惊。 “听说从新花卷车站乘坐新干线返回,昨天夜里就到了上野。二十分钟前刚刚到这儿,说是先到都市会馆去休息了一下。” 田代跑上二楼。 推开科长办公室的门,只见有三个人疲惫不堪地坐在会客椅上,科长还没有到。 田代上前同三个人打招呼。三个人是北浦市议会的福岛议长、建设委员远山以及春田市长的胞弟雄次。 “唉,真是祸从天降啊!” 三个人一齐站起来,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也不知道是招呼还是吊慰。几个人的表情都非常沉痛,尤其是市长弟弟,那个杂货铺子的小老板雄次,更是一副哭丧脸。 “从哪里返回东京的啊?” 田代问着,忽然注意到眼前没有有岛秘书的身影。 “听到火车上的广播,是在北上车站附近,我们马上查了时刻表,发现八点十五分到达新花卷车站,从那里可以换乘八点二十八分发车的上行列车‘山神58号’,所以我们立刻就在新花卷车站下车,在同一个站台换车返回了东京。接着,好说歹说又住进了都市会馆。” “那可真是辛苦你们了。” 三个人似乎都没睡好觉,眼皮微肿,面色发暗。 “其他几位怎么样了?” “大家都回来也无济于事,再说各自手上也有工作,所以就由我们三个作为代表,连夜返回来了。”议长回答。 “有岛先生呢?” “有岛君半路下车了。” “什么?!” “他在大宫车站下车了。说是横滨的亲戚那边有点事情要办,昨天晚上就住在那边……他呀,这次的事情他可是担了不少心哪,所以就同意他耽搁一天再回去了。” “这么说,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几位一同回北浦市对吗?” “是啊。有岛君这个人哪,集体意识很强,说什么也要跟我们同走一程,硬是陪了我们一段呢。” 据在上野车站目送他们的警员报告说,有岛和议员们一同乘上了列车,应该平安返回北浦了。不曾想到,他竟会在中途下车。 不管怎样,有岛秘书独自在大宫车站下车,田代也完全没有料到。 #7 田代还有一个不安:在野党的早川准二议员后来怎么样了? 昨天晚上他也想过这个问题。据去过早川女儿女婿公寓的冈本警员报告说,早川准二于十一日上午十点左右突然来到女儿家,当时人显得十分疲惫。早川说自己是十日早上进京的,但是十日晚上住在哪里却支支吾吾没说。十一日晚上住在女儿女婿家,睡到十二日早上大约十点钟起来出门去了,说好了跟女儿女婿一道吃晚饭,但是就此没有再回来。 事态发展成这样子,此刻的对话在田代心里更加引起了反响。 他让议员们暂且先回去休息,随后回到自己办公室。 这时冈本也到了。 “警长早!” “冈本君,赶快,把你去S住宅区时说起的那些话再跟我说一遍!” “早川议员的女儿信子告诉我说,那天议员非常疲惫,裤子也皱皱巴巴的,好像在东京什么地方走了好多路似的。到底在哪里走了那么多路,她父亲没有对她说。” “那是十一日早上十点钟左右吧?” “是的。” 市长下落不明正是此前的十日晚上七点钟以后。 不过,此事必须慎重推断。早川准二究竟在什么地方一路跋涉呢? “对了,你再去一趟早川议员女儿住的公寓,问问她后来有没有父亲的消息。” “明白了。早川议员的行踪同市长被害的案子有关联,是不是?” “噢,现在还什么都不好说……哎,你必须丢掉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我们要的是证据,有了证据才能做出正确的归纳分析。好了,快去吧!” 冈本抓起风衣飞快地跑出办公室。 田代带领其余警员,和司法鉴定科的同事再次前往现场。 在现场,所有警员分头将附近的草丛搜寻了个遍。他们要找的是尸体上不见了的领带。 关于领带,田代问过福岛议长、远山建设委员和市长的弟弟雄次。据他们讲,是一条博多丝绸[博多丝绸:日本福冈县博多地区特产的丝织品,用细经线、粗纬线织成,质地厚实,多用于制作领带、和服腰带和包袋等。]领带,上面有茶色斜条花纹。 “领带还是找不到啊!”一个手上满是泥土的警员道,“这样找都找不到,肯定是被犯人拿走了吧。” “喂!不一定就是被犯人拿走了,你这样草率推断可要不得啊!只能说是现场没有发现领带。” 站在现场环视四周,即使白天,这儿也十分荒寂。虽然警车停的道路上有车辆经过,但几乎没有行人往来。这样的场所,尸体整整五天没有被人发现也是很正常的。 田代取出纸,抓起一把现场的红土,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 “脚印之类的还是没有发现。还有,现场也没有搏斗的痕迹。”部下向田代报告说。 坐上汽车,田代忽然想到什么:“早川女儿住的住宅区,离这里近吗?” “是的,开车大概就十分钟吧。方向的话,走直线应该就在正东方向。”一名年轻警员答道。 “把地图拿给我!” 警员拿出一张大大的行政区划地图。摊开来一看,果然,从现场到府中市的S住宅区直线距离只有大约七公里。如果愿意走,这个距离步行完全可以。 田代将地图还给警员,双手交叉在胸前。早川准二每次进京都会到女儿家来,对于距离并不十分远的这一带不会不熟悉。此时田代的关注已经向早川准二身上大大倾斜了。尽管先前还提醒部下不能草率推断,但是考虑到这里的位置和环境等,他觉得有必要进一步摸清早川准二周围的情况。 早川为什么进京?现在已经很清楚,他不是为北浦市议会履职而来的。对女儿说的拜访中央相关部委也明显是在撒谎。 十日夜晚他在哪里落的脚?白天在什么地方走的长路?如今他又消失在了什么地方? 来到法医院,由于田代到得迟,解剖已经结束了。 执刀的法医古贺博士摘下口罩,脱掉白色罩衣,走进田代等候着的办公室。 “博士,又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古贺法医红润润的脸上浮着浅笑回答道,“回头我会写一份详细报告的,是被勒死的,凶器应该就是领带。死亡时间在五到六天之内,所以,被害时间确定为十日晚上应该没错。” “博士,死者胃里有没有什么发现?” “很遗憾,没发现什么东西。” #8 福岛议长同远山议员、市长胞弟雄次又回到了都市会馆。田代为了向三人了解情况,也走进都市会馆。 问询首先从福岛议长开始。田代来到议长的房间,和他面对面坐下,先随便聊了一会儿,为的是让对方更轻松些。 “案子已经出现了这样的结果,我们警方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找出凶手,也希望议长详细跟我说说您所知道的情况,既然市长先生已经被害,就不要有什么顾虑了。” “我明白。”议长从容地回答。 “对于市长先生被害,您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这个真不知道哇。市长失踪的时候我也说过,想象不出任何线索,现在也还是如此。” “市长先生在公务方面遭人嫉恨,或者因为他的存在威胁到谁的利益,有没有这样的情形呢?” “这不可能。市议会里存在着两个党派,所以关于市政总免不了会有争执,但是那也绝对不可能发展成这样残忍的杀人行为!” “私生活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 “市长先生时常进京对吧,上次询问时听说是为了实施北浦市的港湾扩建计划而进京来陈情的,市议会对这个计划没有反对意见吗?” “这个当然有。议会中的反对党,或者叫作在野党、革新派,他们就反对。” “说到革新派,是指早川准二议员先生那群人?” “是的,特别是这个早川议员,他在议会上对此攻击过好几次,说市长的进京毫无意义什么的。” “噢,他这么说有什么依据?” “市长还有半年任期,按照早川的说法,在半年的任期内实现港湾扩建计划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再说,北浦市虽然濒海,但是从长远来看,并不具有很大的优势,不值得花费巨资再去扩建港湾。” “这么说,他反对市长先生为这个计划的陈情而进京喽?” “没错。各地的议会我想都是这个样子,每次市长或我们进京,就朝我们冷眼相向,好像我们无所事事就是来东京玩的。”议长苦笑着说。 “议长先生是什么意见?哦,我是指港湾扩建计划。” “我是赞成市长的计划的。具体说起来话就长了,我就简单跟您说吧,北浦市自古以来就受制于地域狭小,这样下去无法进一步发展,考虑到将来有可能与苏联[本书成书时间为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当时苏联尚未解体。——编注]进行贸易,假如扩建港湾,并建起工厂,就可以成功吸引外企来投资了。” “那相关部委的态度怎么样?” “老实说,目前尚没有明确表示支持。” “怪不得市长先生才要竭力争取哪。除此以外,为了出马参加下一任市长的角逐,怎么说呢,怎么的也要赚足人气,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我认为多少是有的。正如您所说的,市长确实想参加下届选举,争取做满三任哩。” “北浦市市民对市长先生的支持程度怎么样?” “哦,我觉得不差啊。” “他的个人品行如何?” “很好啊,很正派,有点谨小慎微。” “早川准二先生也进京了,我想再确认一下:早川先生不是为了市议会的工作而进京的吧?” “对。” “早川准二这个人的性格怎么样?” 福岛议长一下子慎重起来,看得出他觉得事涉刑事案件,因此说话必须十分小心,以免被抓住话柄。 “没关系,我这么问绝不会因为您说了什么就上纲上线,只不过作为参考,仅限您和我之间这个范围。” “嗯,早川议员是个老资格的革新派,从事劳工运动有四十多年了,所以性格有些孤高,不善与人交际,但是反过来,正因为他这样的性格,在议会中抨击起来才非常尖锐,连我都为早川议员感到头痛哪。”说到这里,议长笑了。 “市长先生与早川先生关系怎么样?” “在议会中针锋相对,但是个人之间没有任何恩怨。” “谢谢您。” 接下来田代来到建设委员远山的房间。远山议员是和春田市长一同进京的,因此田代觉得他可能会道出一些与半途赶来的福岛议长不同的详情。孰料,田代的希望彻底落空了。远山的回答基本没有超出上一次的范围,市长进京的目的、他本人对于港湾扩建计划的态度等等,和福岛议长提供的信息相差无几,对于早川准二的评价也与议长大同小异。 远山特别强调,自己与市长乘坐同一辆列车进京,一路上市长并没什么异常的举止。 下一个是市长弟弟春田雄次。和其他议员不同,他住的房间最差。他相对年龄较轻,再说哥哥的事情给大家带来了麻烦,所以这样安排也是理所当然的。上次问询的时候,他的应答干脆爽快,但这次因为已经发现了尸体,他显得很是无精打采。 田代是第一次与市长弟弟单独谈话,因此首先再次向他表示了吊慰。 “那么,我希望您能够毫无保留地回答我的问题……您上次说过,市长先生和他前妻是协议离婚的,是吗?” “是的。” 田代心想,这个弟弟和他哥哥英雄的长相稍稍不一样,到底是像父母中的谁呢?看照片,春田英雄是圆脸,弟弟雄次却是一张长脸。 “因为双方性格不合?” “是的,前面的嫂子非常任性,跟哥哥实在合不来。” “离婚后,她回了自己的娘家是吗?” “对……她家也是酿酒卖酒的,在距离北浦市大概六十公里一个叫栗山的村子。她在那里住了一阵子,但很快离开娘家,之后就没有了音信。毕竟离婚成了两家人,所以详细情况也不便去多打听……” “是在十年前离的婚?” “是的。” “上次说过现在的夫人是八年前结的婚,这么说来,市长有两年时间过着独身生活?”这还是重复的上次的询问。 “没错。” “关于之前夫人的消息,您完全没有一点线索吗?” “没有,因为两个人离婚了,不知不觉与他们家就没什么来往了。” “可是,有关她的传闻,或者是各种风言风语,不会没有听到吧?” “是啊,”雄次歪着长脸答道,“既然您这么说,我就照实跟您说吧,不过这都是别人的传言,是真是假我可不敢保证……” “那当然,仅做参考而已。您说吧!” “前面那位嫂子……” “对不起打断一下,还没请教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矢野登志子,跟我哥离婚的时候三十五岁,现在应该四十五了。她娘家酿造的酒叫‘雪之舞’。那一带是清酒产地,有好多清酒品牌,但‘雪之舞’在全国都很有名,不过最近几年好像不太景气了。” “哦。她父母呢?” “父亲名叫矢野源藏,今年我想有七十来岁了,登志子的母亲听说比她父亲小五岁。” 田代把这些都记在了本子上。 “您请继续。” “呃,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情况。登志子回到娘家无所事事地住了两三个月,因为好胜心强,不愿意被人指手画脚说是被婆家休掉的,所以就离家出走了,只说是上东京来。跟大城市比,乡下那种地方还是封建得很,所以很多地方一直到现在,女人如果被休婚的话还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明白了。那么她现在在东京什么地方呢?” “这个就不知道了。” “她跟父母也没什么联系吗?” “没有,听说只是走之前留下一封信。当时,她父母还很担心,报警请警察寻找离家出走者哪。后来也没听说回来过,大概一直就生活在外面吧。” #9 听完春田市长的弟弟叙说一番情况后,这时福岛议长从走廊推开半扇房门,探进头来:“田代先生,市长秘书有岛君刚刚回来了!” “噢!”田代收起笔记本子,站起身,“那好,我们以后再谈。”他朝雄次轻轻点了点头,往走廊走去。 “有岛先生没有在横滨住一晚,然后直接返回北海道吗?” “他说看了今天的新闻,吓了一跳,所以就急忙赶来了。这小子看到我们也返回这里,他倒大吃了一惊哩。” “他人在哪里?” “现在在下面的大堂等着呢。” “我这就去找他问问情况。” 田代快步穿过走廊走下楼梯。议长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田代的背影离去。 有岛秘书靠在大堂的沙发上,看到田代下楼,像弹簧似的跳起来,情绪亢奋。 “我看了今天的新闻了!”有岛涨红着脸说道,“市长先生到底还是……” “没错,就因为这件事情,所以请几位议员返回来协助我们调查。您能回到东京,真是帮我们大忙了!假如您返回北海道,就只能由我飞去北海道找您了。” “我的话那么重要?” “不是重要不重要,凡是市长身边的人我们都必须仔细了解情况呀……真没想到,您乘上了‘山神53号’后,会中途在大宫站下车啊。”田代语含讥讽地说。 “在大宫站下车,是那天突然间想到的。”有岛自我辩白道,“我本来是应该陪议员先生们一行回去的,可巧要去横滨的亲戚家里办点事,而且得到了议长先生的许可。” “亲戚家在横滨什么地方?是做什么的?” “没啥大不了的,就是开了一家小餐馆,在海滨大街往县厅方向稍许过去一点有家‘若叶’餐馆,那是我婶母家。” 田代将这个情况也记在了本子上。有岛惴惴不安地盯着移动的笔尖。 “刚好现在没有别人,我们坐到那边去,听您接下去说说吧。”田代将有岛引到角落的沙发上。 “刚才,”一落座,田代便开口道,“我向议长先生、远山先生,还有市长先生的弟弟询问过,大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跟您上次所说的没有大的出入。” 有岛点点头,像是稍许放下心来。 “现在我想问问您,您作为市长先生的秘书,理当随时陪伴在侧,特别是进京时,据说还得帮他照料身边一些琐事,所以我想,您应该还知道一些其他议员不了解的情况,是不是这样?” “啊呀,警长先生,”有岛急忙否定,“我跟市长进京和其他议员几乎没什么不同呀,我只不过遵照市长的命令跑跑腿罢了。” “就是这个跑腿才重要啊!” 为了让情绪亢奋的有岛镇静下来,田代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有岛立即用自己的打火机为田代点着烟。这个举动,还真不愧是当秘书的。 “谢谢。”田代吐着烟圈说道,“哎,有岛君,市长先生随身带钱夹和名片夹吗?” “当然带,钱夹是鳄鱼皮制的,名片夹也是。” “您知道钱夹里大致装了多少钱吗?” “现金吗?嗯……出差的时候应该预支了相当一笔数额的差旅费,所以大概有三十万日元吧。” “但是尸体上没有发现钱啊!” “啊?”有岛很惊讶,“被偷走了?” “没有散落在现场,大概是被凶手盗走了。” 这时候,田代看见冈本警员走进了会馆正面的玄关,他向有岛说了声“失陪一下”,便急急地走到冈本身旁。 “听说警长来这儿了,我就赶了过来。”冈本低声说道。 “怎么样?” “早川准二还是没有回他女儿的公寓。他女儿女婿也在问怎么了,特别是他女儿,反过来追问我是不是发生了意外,担心得不得了……市长的死他们已经知道,说是看到新闻报道了。” “是吗?”田代嘬着香烟屁股,声音放得更低,“喂,有岛秘书就坐在那边,你不要朝他的方向看,直接从这儿出去,然后躲在附近监视他。那家伙等我离开之后肯定会外出的,到时候你就跟住他。” “明白了!” 冈本点点头,若无其事地推门走了出去。 田代透过玻璃门目送冈本的身影消失后,缓缓回到有岛坐着的沙发旁。有岛的表情变得非常不安。 [book_title]时间空白 #1 田代警长从都市会馆返回警视厅大约一小时。虽说已在日野警署设置了破案小组,但警视厅这边更加便利,所以田代仍旧驻守这边,沉着地指挥破案工作。 跟踪有岛秘书的冈本警员打来了电话。 “警长,您一离开都市会馆,有岛秘书就马上外出了,果然如警长预料的!” “是吗,去了哪里?” “他坐上一辆路过的出租车,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我也马上叫了辆车跟上去,可是路上堵得厉害,跟丢了。实在抱歉!” “什么?这可不像你干的活儿啊。后来呢?” “是是。没办法,我只好又返回都市会馆等着,大概过了四十分钟,有岛乘出租车回来了。” “四十分钟,应该没跑多远嘛。” “我本来想截住他问问他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想到警长之前的判断,忍住了没那么做,这才给您打电话报告一声。警长,下一步该怎么办?” “有岛现在应该和议员们在一起吧?” “我想是的。反正他回来之后,所有人暂时都没有什么动静。” “好的,我知道了。那边就先这样吧,你可以回来了。” 田代心里很想将有岛叫出来,给他一点压力,好让他把知道的所有线索彻彻底底吐露出来,但有岛毕竟也不是一般人,不能指望他会痛痛快快全部告诉警方,若不掌握一定证据,单靠泛泛地问询肯定难有大的收效。 于是,田代开始琢磨有岛秘书和议员们一同乘坐“山神53号”,却中途在大宫下车的理由。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下车?正常情况下,春田市长遭遇如此横祸,作为秘书的他这时候不该半路转道去婶母家处理私事,而是尽快赶回北浦市。因此,去横滨的婶母家只能认为是一个借口。 正午过后,先前约好的神奈川警署的警员打电话来通报情况。 “已经去横滨市中区元浜町的餐馆‘若叶’调查过了,店主的妻子确实有个叫有岛安太郎的外甥,现在北海道北浦市市政府工作,听说担任市长秘书。昨天夜里十二点钟左右,有岛到‘若叶’餐馆来也确有其事。” “是夜里十二点钟吗?” 田代非常吃惊。“山神53号”从上野车站发车是下午五点零六分,抵达大宫五点二十六分,可有岛却是半夜十二点钟才到达“若叶”,中间差不多六个半小时他去干什么了? “他当晚是在‘若叶’过的夜吗?” “是的,所有店员都证明他过夜了,我想不会错的。”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他做什么去了?” “今天,他从报纸上看到自己担任秘书的市长被害的消息,吓了一大跳,说必须马上赶回东京,于是上午十点左右离开了‘若叶’餐馆。” 这个倒是与事实吻合。有岛今天返回都市会馆是上午十一点多,那么,他十点左右离开横滨刚好差不多。 问题是前一晚六个半小时的行踪。那么充裕的时间,完全可以潜回东京来处理些事情,如果乘飞机的话,去一趟北海道也够了。尤其是,他急于处理的还是不能让同行议员们知晓的事情。 有岛在隐瞒什么——田代对这位市长秘书的怀疑愈加强烈了。 #2 十一月十七日。 这天,完成了解剖被交还给家属的春田市长的遗体,由市长胞弟春田雄次、福岛议长、远山建设委员、有岛秘书等人送去火化了。一行准备乘坐下午三点十分从羽田机场起飞的日航班机返回北海道。他们在东京一天也不愿意多待了。再说北浦市那边据说也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下午两点不到,田代警长来到都市会馆拜访议员一行。再过十分钟,他们就要搭乘巴士前往羽田机场了。 “多谢您了!”市长弟弟春田雄次看见田代,立即礼貌地向对方致意道。这个同胞弟弟不像他从政的哥哥,完全是一副商人的性格。 “多谢多谢……”福岛议长、远山建设委员也一齐颔首致意,“我们这就要回北浦市了,还望警方尽快将杀害市长的凶手捉拿归案。” “当然,我们警方会全力以赴的。你们也受累了。” 有岛秘书呢?再一看,原来有岛谦恭地跟在福岛议长身后。田代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咕哝道:“这家伙!看来唯独对这个有岛不可掉以轻心哩。” 可是,就算揪住有岛质问他从横滨下车的理由以及那六个半小时的时间空白,想必他也不会干净利索地讲出事实,必须摆出无可辩驳的证据来才能令他服帖。眼下,已经派其他警员前往横滨,可惜等调查结果出来,这伙人已经乘飞机离开了。 ——好吧,没关系,反正对方也不至于逃跑或者藏匿,索性从容不迫地等收集到充分证据之后再发起进攻,现在暂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田代平静地目送四人坐上停于都市会馆门前的巴士。春田雄次将装有哥哥骨灰的白木盒抱在膝头上。 一番道别,巴士离开都市会馆朝赤坂方向驶去,消失在坡道下面。目送巴士离去的田代仿佛感到,一桩命案就这样被四人带回了北海道。 一个半小时后,田代接到青木警员从羽田机场打来的报告电话。 “警长,那四个人都顺顺当当上了飞机,已经起飞了。” “是吗?” 这次,就是有岛也不可能再玩半途下车的把戏了。 有岛十五日在大宫下了“山神53号”列车,目的并不是去看望婶母,而是避开一行单独干件什么事情。当晚有六个半小时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