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伯特伦旅馆之谜
[book_author]阿加莎·克里斯蒂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26207
[book_dec]伯特伦旅馆之谜【At Bertram's Hotel】又译作:柏翠门旅馆之秘,伯特伦旅馆,阿加莎·克里斯蒂在讲故事的同时顺带曝光了马普尔小姐年轻时的一小段恋爱史。在西郊地区中心的一条安静的街道上,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旅馆——伯特伦旅馆坐落在此。里面常年住着一些有身份的悠闲阶层。它的经营者汉弗莱斯先生和接待员戈林奇小姐竭诚地为住户们服务着。在住户中有塞利纳·哈茨夫人,勒斯科姆上校,卡农·彭尼神父,西塞莉·朗赫斯特,卡彭特太太,贝斯·塞奇威克和埃尔韦拉母女等人。受到外甥照顾的简·马普尔小姐也在这些人之中。
[book_img]Z_9324.jpg
[book_title]第一章
在西郊地区中心,有一些小巷子,除了经验丰富的出租车司机以外,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出租车司机们能胸有成竹地在里面游弋自如,然后得意洋洋地到达帕克巷、伯克利广场或南奥德利大巷。
如果你从帕克大街拐上一条不知名的路,左右再拐几次弯,你就会发现自己到了一条安静的街道上,伯特伦旅馆就在你的右手边。伯特伦旅馆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战争期间,它左右两边的房屋全都毁于一旦,但它却毫无损伤。
当然,依房产经纪人的话说,它不可能避免被磕被碰,不可能一点破坏的痕迹也没有,不过只用了一笔数目不大的费用来修整,这座房子就恢复了原貌。到一九五五年,它看上去就跟一九三九年的时候完全一模一样了——高贵、朴实,静静地流露出自己不凡的价值。
这就是伯特伦旅馆,客人们长年不断。其中有高级神职人员,乡村贵族的未亡人以及在昂贵的仪表进修学校念书的姑娘们,她们回家度假途中也在这里下榻。(“现在的伦敦,适合单身姑娘住的地方真是少得可怜,而伯特伦旅馆恰恰就是这些少数地方之一。我们好几年都是在那里住的。”)
当然,曾经有过许多与伯特伦属相同模式的旅馆,其中一些依然存在。但是几乎所有这样的旅馆都感到改革是势在必行的。为了迎合不同的顾客,它们进行了必要的现代化改造,伯特伦也不例外,不得不加以改造,但它做得丝毫不露痕迹,不经意的一眼看去,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的。
大门外的台阶下站着的门卫,乍一看不亚于一位陆军元帅,金色穗带和金属勋表装点着他那有男子气概的宽阔胸膛。他的举止绝对无可挑剔。当你因患风湿而艰难地从轿车或出租车里出来时,他体贴而关切地迎你出来,小心地引导你走上台阶并领你穿过静静转动的大门。
进入门内,如果这是你第一次来到伯特伦,你会几乎惊奇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一个消失的世界。时光倒流,你再一次置身于爱德华时代的英格兰。
当然是有中央空调的,但是不能明显地感觉到。像以前一样、在中央大休息厅里,有两处壁炉的煤火总是烧得旺旺的。壁炉旁的黄铜煤斗亮得一尘不染,好像是由爱德华时代的女仆擦拭的。里面盛着的煤块,大小也和那时候的一模一样。休息大厅铺着毛绒绒的柔红色天鹅绒地毯,给人一种舒适感。扶手椅都不是现在这个时代的。椅面离地板很高,这样患了风湿的老太太们就不必不雅地挣扎着站起来;和如今许多昂贵入时的椅子不一样,这些椅子的椅面不是位于臀部和膝部中间,这样就不会给患有关节炎或坐骨神经痛的人带来什么痛苦。而且这些椅子也都不是一种型号的,有的直背,有的躺背,椅宽各不相同以适应不同的胖瘦体形。不管高矮胖瘦,几乎任何体形的人都可以在伯特伦找到一张适合自己的椅子。
现在是喝茶的时间,大厅里坐满了人。其实休息大厅并不是可以饮茶的惟一地方。旅馆内有一个客厅(用印花棉布装饰的);一个吸烟室(由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只供男士使用),里面的大椅子都是用上等皮制成的;还有两个书房,你可以带一个要好的朋友来,在安静的角落里舒适地说些闲话——如果愿意,你还可以在那里写信。除了这些令人惬意的爱德华时代的休息场所外,旅馆中还有一些其它的宁静的休息场所。没有以任何形式标示,但需要它们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双重酒吧,里面有两个服务员。一个是美国人,他使美国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并为客人提供波旁酒、裸麦酒,及各式鸡尾酒。另一个酒吧侍者是英国人,他为客人们提供雪利酒和皮姆斯一号酒,还可以和那些来参加重要赛马会而住在伯特伦的中年绅士们很在行地谈论阿斯科特和纽伯里的赛马。走廊的尽头还偷偷地为那些要求看电视的客人藏着一间电视机房。
但是人们还是最喜欢在门厅的休息大厅里喝下午茶。
上了年纪的女士们喜欢看人们进进出出,认认老朋友,感叹着世事的多变。休息大厅还吸引了许多美国客人,他们在这里能看到英国贵族认认真真平心静气地喝着传统的下午茶。实际上下午茶是伯特伦的一大特色。
这里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主持旅馆日常仪式的是亨利。
他身材高大挺拔,五十多岁,慈祥,热心,有着那些久已消失的人种——完美无缺的仆役长——所特有的谦和而威严的风范。身材纤细的年轻侍者们在亨利严格的指挥下进行日常的实际工作。旅馆里有许多印有徽章的银制托盘,英王乔治时代的银制茶壶。还有瓷器,即使不是罗金厄姆和达文波特的,看起来也很像。布林德厄尔式服务是最受人欢迎的。
茶也是上好的,印度、锡兰、大吉岭、兰普森等地出产的。至于吃的东西,你可以点任何想吃的——而且肯定会吃到。
这天,十一月十六日,从莱斯特郡来的六十五岁的塞利纳·哈茨夫人正以老太太们所特有的兴趣吃着可口的涂满黄油的松饼。
她虽然把精力集中在松饼上,但每当内屋的两扇大门打开有新人进来时,她总要猛然抬起头来。
她微笑着点点头欢迎勒斯科姆上校的到来。他的身材笔挺,有军人风范,脖子上挂着一副单筒望远镜。她像独裁者一般傲慢地招手示意让他过来。过了一会儿,勒斯科姆上校来到她身边。
“你好,塞利纳,哪阵风把你给吹过来啦?”
“牙医,”塞利纳夫人嚼着松饼,含糊不清地说,“我想既然来了,那就到哈利大街的那人那儿看看我的关节炎。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虽然哈利大街上治疗各种疾病的时髦医生有几百人,勒斯科姆的确知道她指的是哪位。
“有好转吗?”他问道。
“我想是有的,”塞利纳夫人勉强说道,“一个非同一般的家伙,出其不意地揪住我的脖子,就像是鸡脖子一样给拧了一下。”她小心地转动自己的脖子。
“疼吗?”
“那样拧脖子肯定疼。不过时间短我还来不及感觉。”老夫人继续小心地转动着脖子,“现在感觉不错。我多年来头一次能从右肩膀上看到东西了。”
她实际验证了一下然后惊叫道:
“我确信那是老简·马普尔呢,我原以为她死了多年了。她看来老得像一百多岁了。”
勒斯科姆上校向简·马普尔小姐那边瞟了一眼,但井没什么兴趣:伯特伦里总有少数像这样被他称作“长毛老猫”的人。
塞利纳夫人继续说道:
“你在伦敦还能品尝到松饼的惟一地方。真正的松饼。
知道吗,去年我去美国,他们那儿在早餐菜单上也有叫松饼的东西,但根本不是真正的松饼!只是些加葡萄干的茶饼。
为什么也叫松饼呢?”
她把最后一口沾满黄油的食物塞进嘴里,很不明显地往旁边看看。亨利立刻显形,他不紧不慢,但像是突然之间就出现在塞利纳夫人面前。
“您还要点什么,夫人?蛋糕?”
“蛋糕?”塞利纳夫人想了想,拿不定主意。
“我们这儿有非常可口的芳香子实糕,夫人,我向您推荐。”
“芳香子实糕?我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了,是正宗的吗?”
“哦,是的,夫人。厨子有多年的秘方,我肯定您会喜欢的。”
亨利跟一个随员使了个眼色,年轻人马上退下去吩咐制作芳香子实糕。
“我想您去过新伯里吧,德里克?”
“是的。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我连最后两场赛马都没看。
实在是糟糕的一天。哈利的那匹小母驹一点也不怎么样。”
“我就觉得它不会怎么样。斯旺希尔达怎么样?”
“最后是第四,”勒斯科姆站起身来,“我得去安排我的房间。”
他穿过休息大厅向前台接待处走去,同时注意到了室内的桌子和客人。在这里喝茶的人数量惊人,就像回到了以前。战后,把喝茶当作一顿饭已经有点过时了,但在伯特伦显然不是那么回事。这些人都是谁呀?两个教士和奇斯尔汉普顿的牧师。对了,在那边角落里有一个捆着绑腿的人,一位主教,绝不会低于主教!看来这儿缺的只是教皇了。
“职务最低也得是大教堂中的教士的人才能负担起伯特伦的花销。”上校想道。普通的神职人员是来不起这些地方的,可怜的魔鬼们。这样再进一步想想,他不明白像塞利纳·哈茨这样的人怎么能付得起,她每年只有大约两便士的钱来养活自己。还有贝里老太太,从萨默塞特来的波斯尔韦特大太和西比尔·克尔——她们都跟教堂里的老鼠一样穷。
想着想着,他来到柜台前,接待员戈林奇小姐亲切地向她问候。戈林奇小姐是老朋友了,她认识旅馆中的每一位老主顾,像对皇室成员一样从没忘记过一张脸。她看上去衣着老式但很可敬。鬃曲微黄的头发(似乎很老式的发夹),黑色丝裙,高耸的胸前垂着一个硕大的金项链盒,还别了个刻有浮雕的宝石胸针。
“十四号,”戈林奇小姐说,“我想您上次住的也是十四号房间,勒斯科姆上校,而且很喜欢它。那间安静。”
“我真不能想象你是如何把这些事都记住的,戈林奇小姐。”
“我们想使老朋友们住得舒适些。”
“来到这里面,使我仿佛又回到很久以前。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他停住了,汉弗莱斯先生从里面的一个房间出来跟他打招呼。
汉弗莱斯先生经常被初来乍到的人当作伯特伦先生本人。谁是伯特伦先生,或者是否真的有伯特伦先生,这样的问题已经消失在废墟的迷雾中了。伯特沦旅馆创建于1840年,但从没有人有兴趣追溯其历史。它就那么坚实而实际地矗立在那里。有人把汉弗莱斯先生称为伯特伦先生时,他也从来不纠正,如果人们希望他是伯特伦先生,那么他就是伯特伦先生。勒斯科姆上校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不知道汉弗莱斯到底是旅馆的管理者还是所有者。他觉得更像是后者。
汉弗莱斯先生五十来岁,风度很好,颇有下级部长的风范。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满足客人们不同的要求。他可以谈论赛车商店、板球、外国政治,可以讲些皇家轶事、提供车展信息,他还知道时下上演的最有意思的剧目——向美国游客建议去哪里观光,即使时间再短也能看到英格兰特色。对于不同收入不同口味的顾客,哪些餐厅最适合他们就餐,他也是非常在行。他这样热心为顾客服务,井没有贬低自己的身份。他不是随时待命的。戈林奇小姐对这些个伺样熟悉,并且可以高效地一点一点地转述出来。时不时地,汉弗莱斯先生会像太阳般出现在地平线上一会儿,以他的个人关注使某个人感到荣幸。
这一刻是勒斯科姆上校有这样的荣幸,他们就几个老套的赛马问题交换了看法,但勒斯科姆上校仍想着他的那个疑问,这里终于有了可以给他答案的人。
“告诉我,汉弗莱斯,那些可爱的老太太们是怎么住这儿来的呢?”
“哦,你对此一直疑惑不解吗?”汉弗莱斯觉得很有意思,“嗯,答案很简单。她们是负担不起的,除非……”
他停顿了一下。
“除非你们对她们实行特价优惠,对吗?”
“差不多。她们一般不知道自己享受优惠,即使意识到了,她们也会认为那是因为她们是老顾客的缘故。”
“不会就那样吧?”
“嗯,勒斯科姆上校,我是在经营一家旅馆,我不能让它亏本。”
“那你怎么来赚钱呢?”
“这是有关气氛的问题……到我们国家的陌生人(尤其是美国人,因为他们有钱)对英国是什么样子有自己奇怪的想法。你知道,我谈的不是那些经常在大西洋上往来的富有的商业巨头们。他们通常会去萨伏依或多切斯特旅馆。他们要享受全套的现代化设施、美国食品,还有一切能使他们觉得在美国有的东西。但是还有许多难得来一次的外国游客,他们希望英国应该是——嗯,我不说像狄更斯时代那么遥远,但他们起码读过《克兰福德》和亨利·詹姆斯的作品,他们不希望发现英国竟然和他们自己的国家没什么两样。
所以他们回去后就会说:‘在伦敦有一个了不起的地方,叫作伯特伦旅馆,那里就像回到了一百年前。它就是古老的英格兰。那儿住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啊!你在别的地方是绝不会碰到的!了不起的公爵夫人。那里供应所有古老的英式菜肴,有美味的旧式牛排布丁!你肯定从未品尝过这样的东西。有上好的牛腰肉和羊肉,还有旧式的英式茶以及美妙的英式早餐。当然还有一些日常有特色的东西。那里非常舒适,而且温暖。他们用木柴烧火取暖。’”汉弗莱斯停止模仿,笑了笑差点咧开了嘴。
“我明白了,”勒斯科姆若有所思地说,“这些人,没落的贵族,古老世家里贫困的成员,他们都是些很好的道具吗?”
汉弗莱斯点头表示赞同。
“我确实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到过这个问题。当然我发现伯特伦可以说是完全具备条件的,所欠缺的就是那些昂贵的老古董了。所有来这里的人都觉得这是他们自己发现的,而其他人都不知道。”
“我想,”勒斯科姆说,“那些古董一定非常昂贵吧?”
“噢,是的。这地方得看起来像爱德华时代,但也得有现代人习以为常的舒适条件。我们那些亲爱的——请原谅我这样称呼她们——肯定会发觉虽然新世纪开始了,但生活并没有变化。而我们的游客既可以感受到另一个时代的氛围,又可以享受到在家习以为常缺了就活不下去的东西。”
“有时是不是很难办到呢?”勒斯科姆问道。
“不太难。像暖气,美国人要求——我得说是需求——
的比英国人要高出至少十华氏度。我们实际上有两种很不一样的客房。英国人住一种,美国人住另一种。这些房间看来都是一样的,但实际上有很大差别——像浴室里的电动剃须刀、淋浴喷头和浴盆;如果你想要吃美式早餐,我们提供麦片、冰橙汁,等等,当然如果愿意还可以吃英式早餐。”
“鸡蛋和熏肉?”
“对——不过如果需要的话,品种远不仅这些,熏咸排,腰子和熏肉,冷松鸡肉,约克火腿,还有牛津橘子酱。”
“我明天早上一定要把这些名字都记起来,在家里再也吃不到这样的东西了。”
汉弗莱斯笑了笑。
“大部分男士只点鸡蛋和熏肉。他们——嗯,他们已经不再惦记着那些以前曾经有过的东西了。”
“是的,是的……记得我小的时候……餐具架都让热菜给烫得直哼哼……那是多么奢侈的生活啊。”
“我们尽量满足顾客们的任何要求。”
“包括芳香子实糕和松饼——对,我明白了,各取所需……”
“你说什么?”
“随便说说而已,汉弗莱斯。两个极端的联合。”
上校拿着戈林奇小姐给他的钥匙转身走开了,一个侍从过来领他到电梯。不经意间,他看到塞利纳·哈茨夫人正和她那叫做简什么的朋友坐在一起。
[book_title]第二章
“我想你现在还住在可爱的圣玛丽米德吧?”塞利纳夫人说道,“那可真是个恬美宁静的村庄!我经常想起它,我想它还是老样子吧?”
“嗯,不太一样了。”马普尔小姐想到了自己居住之处的某些方面,新的住宅区,对乡公所的扩建,使高速路大街面目全非的时髦的临街店——她叹了口气。“我想,人总得接受变化。”
“进步,”塞利纳夫人含糊不清地说,“尽管在我看来这不是什么进步。看看他们现在搞的那些漂亮的水管装置。各种各样的颜色,他们称之为‘涂饰’——看上去倒是不错,但是那些提按类型的又有哪一个真的是‘提’或‘按’一下就管用的呢?每次去朋友家,你都会在洗手间看到这一类的标记——‘急速按下,然后放开’,‘向左侧拉’,‘迅速放开’。但是在过去,你只要随便地拉起把手,水就会像瀑布一样立刻流出来——这是亲爱的梅德门哈姆的大主教。”当一个长相英俊的年长教士从旁边经过时,塞利纳夫人停下来说,“我想他几乎快瞎了,不过是个了不起的有战斗精神的神父。”
一小段关于神职人员的谈话开始了,其间穿插着塞利纳夫人向许多朋友和熟人的招呼,他们中很多都不是她本来以为是的人。她和马普尔小姐谈了一会儿“过去的时光”,但是马普尔小姐与塞利纳夫人的生活经历大相径庭,她们的怀旧也仅限于几年的时间,那时候新寡而手头拮据的塞利纳夫人住在圣玛丽米德村一栋小房子里的那段日子,她的二儿子那期间就驻扎在附近的一个空军基地。
“你来伦敦时总住在这儿吗,简?奇怪,我以前怎么从没在这儿见过你?”
“噢,不是的。我花不起这钱,而且,这些日子我几乎没离开过家。不是的,是我的一个好心的外甥女,她觉得到伦敦走走对我来说将是一个赏心乐事。琼是个好心的姑娘——也许可以勉强称得上是个姑娘。”马普尔小姐不安地想到琼现在都该近五十岁了。“要知道,她是个画家,颇有名气的画家。琼·韦斯特。她前不久刚办了个画展。”
塞利纳夫人对画家没什么兴趣,实际上对任何有关艺术的事她都不感兴趣。她认为作家、美术家和音乐家都是些聪明的善于表演的动物;她对他们比较宽容,而内心里还是奇怪为什么他们想做他们所做的事。
“我想这些时髦人物,”她说着,目光游移不定,“那是西塞莉·朗赫斯特——我看她又染了头发。”
“恐怕亲爱的琼还真挺时髦的。”
在这一点上,马普尔小姐大错特错了。琼·韦斯特二十来年前倒是时髦过,但现在已被年轻一代的暴发户式的艺术家们看成是彻底的老古董了。
马普尔小姐稍稍瞥了一眼西塞莉·朗赫斯特的头发,便又沉浸到幸福的回忆之中,她想起了琼是多么的好心。琼曾对她丈夫说:“我希望我们能为可怜的老舅妈简做点什么。她从没离开过家。你说她是否愿意去伯恩茅斯住上一两周呢?”
“好主意。”雷蒙德·韦斯特说。他上本书写得非常成功,所以心情相当好。
“我觉得她很喜欢西印度群岛的那次旅行,尽管遗憾的是她给卷入一起谋杀案中,这对她这把年纪的人来说可真不是件好事。”
“她好像总碰到这样的事情。”
雷蒙德很喜欢他的老舅妈,经常为她筹划一些娱乐,还把他认为可能会使她感兴趣的书送给她。令他吃惊的是她常常礼貌地谢绝这些款待,尽管她总是说这些书“非常精彩”,他有时怀疑她从没读过它们。当然了,她的视力是越来越不行了。
在最后一点上,他错了。马普尔小姐的视力对她这个年龄来说是很不错的,而且总是怀着强烈的兴趣和乐趣注意着发生在她周围的一切事物。
对于琼的在伯恩茅斯的一家最好的旅馆住一两周的提议,她有点犹豫,喃喃地说:“亲爱的,你们真是,真是太好了,可是我真的不想……”
“可这对你有好处,简舅妈。偶尔离开家出去走走很有好处。那会给你新的想法,新的东西去思考。”
“啊,是的,你说的很对,我是愿意到外面去转转,调节一下。不过,也许不是伯恩茅斯。”
琼有点儿惊奇,她还以为伯恩茅斯是简舅妈最想去的地方。
“伯恩茅斯?还是托基?”
“我真正想去的地方是——”马普尔小姐迟疑着。
“哪儿?”
“我想你们肯定会觉得我太傻。”
“不,我保证不会的。”(这个老太太到底想去哪儿呢?)
“我真的想去伯特伦旅馆——在伦敦。”
“伯特伦旅馆?”这名字依稀熟悉。
马普尔小姐急切把话一古脑地倒了出来。
“我在那儿住过一次——我十四岁的时候。是跟我的叔叔婶婶一起的,是托马斯叔叔,他是伊利的教士,我从来没忘记过这次经历。要是我真能住在那儿——一周就足够了——两周可能会太贵。”
“噢,那没关系,当然你会去的。我本该想到你可能要去伦敦——那儿商店什么的应有尽有。我们将安排好一切——如果伯特伦旅馆还在的话。那么多的旅馆都已经消失了,不是毁于战火,就是倒闭。”
“不,我碰巧得知伯特伦旅馆还在营业。我有一封从那儿发出的信——我的美国朋友,波士顿的艾米·麦卡利斯特寄来的。她和她丈夫那时住在那儿。”
“很好,那么我得先行一步,把一切都打点好。”她温柔地接着说,“恐怕你会发现跟您知道它的那时候相比,它已变了许多,所以不要失望。”
但是怕特伦旅馆没有变化。它正是从前的老样子。在马普尔小姐看来,实在是太奇妙了。事实上,她怀疑……
这一切实在太好了,简直不可能是真的。凭她平常敏锐的直觉,她很清楚自己只是想使旧日的记忆重放光彩。她的大部分生活不可避免地用在了回忆往日的欢乐上。如果你能和别人一同回忆,那可是真正的幸福。如今可不这么容易了,和她同时代的人大都已经过世了。而她仍坐在那儿回忆着。奇妙的是,现在的一切似乎使她获得了新生——简·马普尔,那个两颊粉红,肤色白皙,神情急切的小姑娘……从许多方面看还真是个傻姑娘……还有那个和自己极不相称的年轻人,他的名字是——哦,天哪,现在她竟记不起来了!
她的母亲那样坚决地将他们的友情消灭于萌芽之中是多么明智啊!许多年后她曾与他邂逅——他的样子真是糟透了!
那时候她至少有一星期是哭着睡着的!
当然,现在——她思索着,现在……这些可怜的小东西们,她们有些人有母亲,但绝不是那种好母亲——她们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远离愚蠢的恋情、私生子和过早的不幸婚姻。这真是太让人悲哀了。
她朋友的声音打断了这些冥想。
“哎呀,我从来没有。那是——对,没错——贝斯·塞奇威克在那边!最不可能的地方——”
塞利纳夫人对周围事物的评论,马普尔小姐一直是似听非听。她和马普尔小姐的思路完全不同,所以对于塞利纳夫人认出的或自以为认出的众多朋友和熟人,马普尔小姐都没法子和她谈论他们的奇闻轶事。
可是贝斯·塞奇威克不同。贝斯·塞奇威克是个在英格兰几乎家喻户晓的名字。三十多年来,新闻界一直在报道贝斯。塞奇咸克所做的这种或那种骇人听闻或者卓越不凡的事情。战争的很长一段时期,她都是法国援助队的成员,据说她的枪上有六道凹痕,代表她杀死的德国人。几年前她曾独自飞越大西洋,骑马横穿欧洲大陆,一直到达土耳其的凡湖;她开过赛车,曾从失火的房子里救出两个孩子,有过几次光彩的和不光彩的婚姻,据说她是全欧洲穿戴第二讲究的女人。人们还说她曾成功地偷偷登上一艘试航中的核潜艇。
于是,怀着浓厚的兴趣,马普尔小姐挺直身子,坦率而热切地盯着看起来。
无论她曾对伯特伦旅馆抱过怎样的期望,她都绝不会想到会在此看到贝斯·塞奇威克。豪华的夜总会,卡车司机咖啡馆——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迎合贝斯·塞奇威克的广泛兴趣。但是这样一家声望很高、古色古香的旅馆似乎和她实在格格不入。
然而她就在那里——这点不容置疑。贝斯·塞奇威克的面孔还很少有哪个月没出现在时髦杂志或流行刊物上的。现在她就活生生地在这里,不耐烦地匆匆地吸着烟,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面前的一个大托盘,好像从来没见过托盘似的。她点了——马普尔小姐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两人离得可不近——没错,她点了炸面包圈。很有意思。
她看到贝斯·塞奇威克把香烟在小碟上报熄,拿起一个面包圈,咬了一大口,一股红色的鲜草毒酱涌出来,流到她的下巴上。贝斯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伯特伦旅馆的休息大厅里很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这么响亮、开心的笑声了。
亨利马上出现在她身边,递上一块精致的小餐巾。她接过来,像学校男生一样用力擦着下巴,感叹着:“这才是我所称作的真正的炸面包圈呢!棒极了!”
她把餐巾往托盘上一扔,站起身来。和平常一样,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对此已经习惯了。也许她喜欢这样,也许她已不再注意这些。她实在值得一看——与其说她漂亮,不如说她引人注意。像自金似的头发,光滑整齐地垂到肩际,头骨和脸部骨头纤巧动人,鼻子稍有点像鹰钩鼻,眼窝深陷,眼珠子是纯正的灰色。她有一张天生的喜剧演员的大嘴。她的服饰如此简单,使大多数男士迷惑不解。
这身衣服看上去就像最粗糙的麻袋布,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明显的扣子,线缝什么的。不过女人们了解得就清楚些,甚至连住在伯特伦的外地老太太们都知道,而且相当肯定,这身衣服价值连城!
大步穿过休息大厅走向电梯时,她同塞利纳夫人和马普尔小姐擦身而过。她向前者点头致意。
“你好,塞利纳夫人。自从克鲁夫茨之后再没见过你。博日瓦斯一家怎么样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贝斯?”
“就是住在这儿呀。我刚从兰德那边开车过来,花了四小时三刻。还算可以。”
“总有一天你会害了自己的,要不就会害了别人。”
“哦,但愿不会。”
“可是,你为什么会住在这儿?”
贝斯·塞奇威克迅速地四周扫了一眼。她似乎领会了言外之意,井对此报以嘲讽的微笑。
“有人对我说我应该来这儿尝试一下。我想他们说得对。我刚刚享用了最美妙的炸面包圈。”
“亲爱的,他们还有正宗的松饼呢。”
“松饼,”塞奇威克夫人若有所思地说,“是的……”她似乎对这点表示认可。“松饼!”
她点点头,继续向电梯走去。
“不同凡响的姑娘,”塞利纳夫人说。对她来说,和马普尔小姐一样,任何小于六十岁的女人都是小姑娘。“从她还是个孩子起我就认识她。谁都对她一筹莫展。十六岁时,跟一个爱尔兰马夫私奔,他们及时把她弄了回来——也许还不算及时。反正他们用钱把他打发走了,让她稳稳当当地嫁给了老科尼斯顿——他比她大三十岁,一个没用的老废物,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这桩婚事没维持多久。她和约翰尼·塞奇威克跑掉了。要是他没有在马术障碍赛中摔断脖子的话,两人可能还会在一起。此后,她嫁给了里奇韦·贝克尔,那条美国游艇的主人。三年前,他和她离婚。我听说她一直和某个赛车手混在一起——好像是个波兰人。我不知道她到底结婚了没有。和那个美国人离婚以后,她恢复称呼自己为塞奇威克。她和那些最不寻常的人一起四处游逛。
据说她吸毒……我不知道,肯定不知道。”
“不知道她是不是快乐。”马普尔小姐说。
塞利纳夫人显然从未考虑过这一类问题,她十分吃惊。
“我想她一定有大笔大笔的钱,”她怀疑地说,“离婚赡养费什么的。当然,那并不意味着一切……”
“不,不是的。”
“而她总有一个——或者几个男人——追随着她。”
“是吗?”
“当然,某些女人一旦到了这个岁数,这就成了她们需要的一切了……不过无论怎么说……”
她停了停。
“不,”马普尔小姐说道,“我也不这么认为。”
也许有人会善意地嘲笑这么一位旧式的老夫人的声明,她很难被看作色情狂症方面的权威。事实上,马普尔小姐也不会用这么一个词——用她自己的话说将是“总是对男人太感兴趣。”但是塞利纳夫人把她的观点看作是自己看法的证明。
“她的生活中确实有许多男人。”她指出。
“哦,是的,但是我想说,你难道不觉得男人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历险,而不是一种需要吗?”
马普尔小姐怀疑,会有哪个女人来伯特伦旅馆是为了和男人的幽会?伯特伦旅馆可绝对不是那样的地方。但是对于贝斯·塞奇威克这种性格的人来说,这倒可能恰恰是她选择这里的原因。
她叹了口气,抬头看看角落里有条不紊地嘀答作响的漂亮而古老的大钟,然后忍着风湿痛,小心地站了起来。她慢慢地走向电梯。塞利纳夫人朝四周望了一眼,看到一位军人模样的老年绅士正在看《旁观者》杂志。
“真高兴再次见到你。呃,是阿林顿将军,对吗?”
但是这位绅士彬彬有礼地否认自己是阿林顿将军。塞利纳夫人道了歉,却没有太难堪。她集近视与乐观于一身。
既然享受的最大乐趣就是和老朋友、老熟人相逢,她就总得犯这样的错误。因为光线暗淡——这样认人觉得愉快,而且受到重重阻挡,其他很多人也犯这样的错误。但是从没有人觉得受到冒犯——实际上这好像总会给他们带来欢乐。
马普尔小姐一边等着电梯下来,一边暗暗发笑。塞利纳就是这样!总是坚信自己认识每一个人。自己可比不上她。
她在这方面惟一的成就是认出了那位英俊的、绑腿打得相当漂亮的韦斯特彻斯特的大主教。她亲热地称呼他“亲爱的罗比”,而他也同样亲切地回答,并回忆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在汉普郡教区的牧师住宅里快活地大叫大喊“变成一条鳄鱼吧,简妮婶婶。变成鳄鱼来吃掉我。”
电梯下来了,穿制服的中年男子打开门。令马普尔小姐惊奇的是,出来的乘客是贝斯·塞奇威克,她看到她几分钟前才刚刚上去的。
紧接着,一只脚才站稳,贝斯·塞奇威克猛地定住身。
她的动作如此突然,以至于马普尔小姐吃了一惊,自己的脚步也踌躇不前。贝斯·塞奇威克从马普尔小姐肩上出神地望过去,那种专注的神态引得这位老夫人也转过头去。
门卫刚刚推开人口处的两扇弹簧门,正在拉着门让两位女士进人休息大厅。其中一个是一位神经质模样的中年妇女,戴着顶很不得体的印花紫帽;另一个是一位身材高挑,衣着朴素大方的女孩,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着直直的浅黄色长发。
贝斯·塞奇威克定了定神,突然转身,重又回到电梯里。马普尔小姐跟进去时,她转身向她表示歉意。
“真抱歉,我差点儿撞到您,”她的声音热情而友好,“我突然记起来忘了点儿东西——听起来很荒唐,不过确实是实话。”
“三层吗?”电梯操作工问。马普尔小姐笑了笑,点头表示接受道歉。她出了电梯,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她在脑子里愉快地思索着各种各样、无足轻重的小问题,这是她长久以来的习惯。
例如,塞奇威克夫人说的不是真话。她刚刚才上楼到自己的房间,一定是在那时她“记起来忘了点东西”(如果她的话里还有点真实成分的话),于是就下来找。要么她原本是下来和某人见面或者要找什么人的?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在电梯门打开时看到的情景使她震惊和不安,所以她立即退入电梯重新上楼,这样就不会与她看到的无论什么人见面。
一定是那两个新来的客人。那个中年妇女和那个女孩。
母女俩吗?不,马普尔小姐想道,不是母女俩。
甚至在伯特伦,马普尔小姐愉快地想,有趣的事情也可能发生……
[book_title]第三章
“呃——勒斯科姆上校是不是……”
那个戴着紫罗兰色帽子的妇女来到柜台前。戈林奇小姐微笑着表示欢迎,一个在一旁垂手站立听候吩咐的侍者立刻给打发走了。但他没有必要完成自己的差使,因为那时勒斯科姆上校本人正好走进了休息大厅,很快地来到了柜台前。
“你好,卡彭特太太,”他礼貌地与她握手,接着转向那个姑娘。“亲爱的埃尔韦拉,”他亲热地握住她的双手,“嗯,嗯,这很好。好极了——好极了。来,我们坐下吧。”他领她们到椅子上坐好。“嗯,嗯,”他重复着,“这很好。”
他努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但结果却越发显而易见。
他几乎不能继续说“这很好”了。两位女士也根本帮不上忙。
埃尔韦拉甜甜地微笑着。卡彭特太太无所适从地笑了笑,然后抚摩着她的手套。
“一路上都很顺利吧?”
“是的,谢谢。”埃尔韦拉说。
“没有雾什么的吧?”
“哦,没有。”
“我们的飞机提前了五分钟。”卡彭特太太说。
“是的,是的。好,很好,”他直了直身子,“我想这个地方对你们还算合适吧?”
“哦,我能肯定它相当不错,”卡彭特太太四下看一眼,热情地说,“非常舒适。”
“恐怕太老式了,”上校带着歉意地说,“都是一群老顽固。没有——嗯——舞会什么的。”
“对,我想没有。”埃尔韦拉表示同意。
她面无表情地环视四周,把伯特伦和跳舞联系起来简直是不可能的。
“恐怕都是一群老顽固,”勒斯科姆又重复了一遍,“也许,我应该带你们去一个更现代化的地方。你看,这里的东西都没怎么跟上形势。”
“这儿很好。”埃尔韦拉客气地说。
“只住几个晚上,”勒斯科姆上校接着说,“我想我们今晚去看演出,一个音乐剧——”他说这个词时犹犹豫豫地,好像拿不准是否用对了词,“‘姑娘们,放下你的头发来’,我想那还可以吧?”
“太棒了!”卡彭特太太叫出声来,“那可真是一大乐事,是不是,埃尔韦拉?”
“挺有意思。”埃尔韦拉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
“然后吃晚餐?在萨伏依饭店?”
卡彭特太太又发出一连串的惊叹。勒斯科姆上校偷偷瞟了一眼埃尔韦拉,感觉稍好了一点。他想,虽然埃尔韦拉在卡彭特太太面前除了十分礼貌地赞同外不想作更多的表示,她对这样的安排还是满意的。“这不怪她。”他心里说。
他对卡彭特太太说:
“也许你们想去看看你们的房间——看看是否合适……”
“哦,我相信它们一定很合适。”
“嗯,如果你们有什么东西不喜欢的话,我会让他们换掉。他们跟我很熟。”
负责前台工作的戈林奇小姐十分热情地接待来客。三楼的二十八和二十九号房间,使用同一个浴室。
“我上去打开行李,”卡彭特太太说,“也许,埃尔韦拉,你想和勒斯科姆上校聊一会儿。”
真够圆滑的,勒斯科姆上校心里想。也许,有点儿太明显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她离开一会儿也好。但是他并不知道该跟埃尔韦拉聊些什么好。她是个非常文静的姑娘,但是他跟女孩子在一起不习惯。他妻子因难产去世,而孩子——一个男孩——在妻子的娘家抚养长大,那期间他的一个姐姐来帮他料理家务。儿子已经结婚了,去了肯尼亚定居。他的孙子孙女们一个十一岁,一个五岁,还有一个两岁半;上次他们来玩的时候,他跟大的谈论足球和太空科学,给老二玩电动火车,还驮着小的骑大马。和孩子们相处很容易,可跟小姑娘就不一样了!
他问埃尔韦拉是否想喝点什么。他正打算建议一杯苦柠檬、姜汁汽水或者橙汁,但是埃尔韦拉先开了口。
“谢谢。我想要一杯杜松子加苦艾酒。”
勒斯科姆上校怀疑地看着她。他猜测,像她这样年纪的姑娘——她多大了?十六?还是十七?一一的确可以喝杜松子加苦艾酒。但是他消除了自己的疑虑:埃尔韦拉自己是清楚的,打个比方说,知道正确的格林威治时间。他要了一杯杜松子加苦艾酒,和一杯干雪利酒。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
“意大利怎么样?”
“很好,谢谢您。”
“你们呆的那个地方,那个叫做孔泰萨什么的,不是太严厉吧?”
“她相当严格,可我从不担心。”
他看着她,不十分确定这个回答是不是有点模棱两可。
他接着说,虽然有点结巴,但比刚才是自然多了。
“既然我是你的监护人,又是你的教父,恐怕我们相互间的了解还不够。要知道,对我来说……对一个像我这样的老古板来说……要知道一个姑娘需要什么……至少……我的意思是,知道一个姑娘应该有什么……是有点困难。学校教育,然后是学校后教育——在我的那个时候他们称之为仪表进修。但是现在,我想一切都更严肃些,职业,呃?工作?
诸如此类的?什么时候我们得好好谈谈这些,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我想去上秘书课。”埃尔韦拉毫无热情地说。
“哦,你想当秘书?”
“也不是特别想——”
“哦——这样的话,那……”
“那正是你开始要做的事。”埃尔韦拉解释说。
勒斯科姆上校有一种奇怪的像是被贬低的感觉。
“我的几个表兄妹,梅尔福兹一家,你会喜欢跟他们住在一起吗?要不……”
“哦,我想是的。我非常喜欢南希。米尔德里德表姐也很可爱。”
“那么说行了?”
“就目前来说,很好。”
勒斯科姆上校对此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正在考虑接下来说点什么的时候,埃尔韦拉开口了。她的话简单而直接。
“我是不是有些钱?”
他又一次在回答前耽搁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仔细看着她。然后他说:
“是的,你已经得到了很大一笔钱。或者说,你将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得到它们。”
“现在是谁拿着呢?”
他笑了笑,“现在有人替你保管着,每年从收入中扣除一定的数目来支付你的生活费和受教育费用。”
“你是受托人吗?”
“我是其中之一。总共有三个。”
“如果我死了,会怎么样?”
“得了,别这样,埃尔韦拉,你不会死的。可别乱说!”
“我希望不会——但是谁也说不准,是吧?上星期就有一架航班坠毁,所有的人都遇难了。”
“嗯,那不会发生在你身上的。”勒斯科姆坚决地说。
“你不可能真正知道,”埃尔韦拉说,“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死了,谁会得到我的钱?”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上校不耐烦地说,“你为什么这么问?”
“那可能很有趣,”埃尔韦拉若有所思地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值得别人来害死我?”
“真是的,埃尔韦拉!这是毫无意义的谈话。我不明白你的思想为什么老是停留在这些事情上。”
“哦,只是一些想法,人们总想知道事实真相。”
“你不会想到了黑手党什么的吧?”
“哦,没有。那太傻了。如果我结婚了,谁会得到我的钱呢?”
“我估计是你丈夫。但实际上……”
“您能肯定吗?”
“不,我一点儿也不能肯定,那得根据委托书上的条文。
但是,你还没有结婚,为什么要担心呢?”
埃尔韦拉没有回答。她好像陷入了沉思。最后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问道:
“你见过我妈妈吗?”
“有时候。但不经常。”
“她现在在哪?”
“哦——在国外。”
“国外什么地方?”
“法国……葡萄牙,我不十分清楚。”
“她想见我吗?”
她那清澈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双眼。他不知如何作答。此时此刻,是告诉她真相呢,还是含糊其词?还是来一个善意的谎言?对这个姑娘,她问的问题如此简单而答案却是如此复杂,你能跟她说些什么呢?他忧郁地说:
“我不知道。”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搜索着,十分严肃。勒斯科姆感到十分地不自在,慌做一团。这个姑娘肯定怀疑——很明显正在怀疑。任何一个姑娘都会的。
他说:“你不能认为……我是说这很难解释。你的母亲,嗯,很不同于……”埃尔韦拉使劲地频频点头。
“我知道,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关于她的报道,她是个很特别的人,对吗?事实上,她相当了不起。”
“是的,”上校表示赞同,“完全正确。她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他停了停,又接着说,“但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经常……”他停了停,又重新开始。“有一个了不起的人做母亲并不总是一件幸福的事。相信我吧,因为这是事实。”
“你不是很喜欢谈论事情的真相,是吗?但是,我想你刚才说的确实是真的。”
他们俩呆坐着,两眼盯着那两扇通向外面世界的包着铜皮的大门。
突然,门被猛地推开了——在伯特伦旅馆很少有人使这么大的劲——一位年轻人大步走进来,径直走向前台。他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他的活力使得伯特伦旅馆相比之下像是一座博物馆。这里的人都像是上个时代遗留下来的落满尘土的文物。他弯腰向戈林奇小姐问道:
“塞奇威克女士住在这儿吗?”
这时戈林奇小姐脸上全无那种欢迎的微笑。她的目光冷冰冰的。她说:
“对。”接着,很不情愿地把手伸向电话机,“你想——”
“不,”年轻人说,“我只是想给她留一张条。”
他把便条从皮衣口袋里掏出来,沿着红木柜台推过去。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就是这家旅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信任。他四下里看了看,然后转身朝向门口。他的眼睛冷淡地扫过坐在他周围的人们,也同样地掠过勒斯科姆和埃尔韦拉。勒斯科姆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愤怒。“该死的,”他心想,“埃尔韦拉是个漂亮的姑娘。
我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一定会注意到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尤其是在这些老古董里面。”但这年轻人似乎对漂亮姑娘没多少兴趣。他转向柜台,稍稍提高了声音,像是要引起戈林奇小姐的注意。他问道:
“这儿的电话号码是多少?1129是吗?”
“不是,”戈林奇小姐回答道,“3925。”
“雷根特区?”
“不是,梅费尔区。”
他点点头,然后快步走向大门,推门出去,像进来时一样弄出一阵爆炸般的声响,留下两扇摇摆不定的门。
每个人都像深深吸了一口气,发现很难再重新开始他们被打断了的谈话。
“嗯,”勒斯科姆上校颇为不合时宜地说,好像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唉,真的!现在的这些年轻人……”
埃尔韦拉微笑着。
“你认出他了,对吗?”她说,“你知道他是谁?”她带着点敬畏的语气进一步启发他,“拉迪斯拉斯·马利诺斯基。”
“哦,那个家伙,”这名字对勒斯科姆来说确实有点儿熟悉,“一个赛车手。”
“对,他连续两年都是世界冠军。一年以前出了起严重的撞车事故,撞断了好多根骨头。但是我想他现在又开始驾车了。”她抬起头来听听,“他现在开的正是一辆赛车。”
发动机的轰鸣从外面的马路上传进伯特伦旅馆。勒斯科姆上校看出埃尔韦拉是拉迪斯拉斯·马利诺斯基的崇拜者之一。“嗯,”他心想,“这总比那些流行歌手、轻唱歌手、留着长发的‘甲壳虫’乐队歌手、或者不管他们是怎么称呼自己的,要好一些。”勒斯科姆对年轻人的看法总是有些过时。
旅馆大门又开了。埃尔韦拉和勒斯科姆上校都满怀期望地朝那儿望去,但是伯特伦旅馆已经恢复了正常。进来的不过是个自发苍苍的老年牧师。他站着向四周望了一会儿,带着一缕疑惑的神情,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又是怎么来这儿的。这样的经历对卡农·彭尼神父来说一点儿也不新鲜。坐火车的时候,他常想不起来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或者为什么要坐火车!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他有过这样的经历,坐在委员会会场里的时候他有过这样的经历。刚才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当他坐在教堂里的牧师席上时,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已经结束了布道还是正准备开始。
“我想我认识那个老头,”勒斯科姆盯着他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想经常住在这里。艾伯克龙比?艾伯克龙比副主教——不,不是艾伯克龙比,但长得很像。”
埃尔韦拉扭头扫了一眼卡农·彭尼神父,丝毫不感兴趣。和赛车手比起来,他根本没有一点儿吸引力。虽然,因为在意大利呆过,她自己也承认对那些红衣主教怀有一种淡淡的钦慕,她认为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引人注目的,但是打心眼里说,她对任何一种传教士都不太感兴趣。
卡农·彭尼神父的脸色渐渐开朗起来,他赞赏地点着头。他已经认出来了他在哪儿。肯定是在伯特伦旅馆,他旅行途中过夜的地方。他要去——他要去哪儿来着,查德明斯特?不对,不对,他刚刚从查德明斯特过来。他打算去——
肯定的——是去卢塞恩参加会议。他高兴地微笑着向前迈步,来到接待处柜台前,受到了戈林奇小姐的热情问候。
“很高兴见到您,卡农·彭尼神父,您看上去气色可真好。”
“谢谢——谢谢——我上周得了场重感冒,但现在已经好了。你给我留了房间吧!我确实是写过信?”
戈林奇小姐使他放下心来。
“哦,是的,卡农·彭尼神父,我们收到了您的信。我们给您留了十九号房间,您上次住过的那间。”
“谢谢——谢谢,嗯,让我想想——这个房间我将住四天。其实,我要去卢塞恩一趟,要离开一个晚上,但是请保留这个房间,我要把大部分东西留在这儿,只带一个小包去瑞士。这不会有什么困难吧?”
戈林奇小姐再次使他放下心来。
“所有都会安排妥当的。您在信里已解释得非常清楚。”
其他人也许不会使用“清楚”这个词。既然他很详尽地写了信,“充分”一词可能会更好些。
所有的焦虑不安都消除了,卡农·彭尼神父轻松地吁了一口气,接着连同行李一起被带到了十九号房间。
在二十八号房间里,卡彭特太太已摘下了头上那顶紫罗兰花冠,正在床头的枕头上仔细整理她的睡袍。埃尔韦拉进来的时候,她抬起头。
“啊,你上来了,亲爱的。希望我帮你打开行李吗?”
“不用,谢谢,”埃尔韦拉礼貌地说,“要知道,我不打算取出太多的东西。”
“你想住哪间卧室?浴室在中间,我叫他们把你的行李放在稍远一点儿的那间里了。我想这间可能有点儿吵。”
“您真是太好了。”埃尔韦拉说,声音里不掺杂任何情感。
“你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不用,谢谢,我真的不需要。我想我可能得洗个澡。”
“对,我想那是个很好的主意。你愿先去洗吗?我想先把东西收拾好。”
埃尔韦拉点点头。她走进那间毗连的浴室,关上门,插上插销。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行李箱,扔了几样东西在床上。然后她脱下衣服,换上睡袍,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随后她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到床上,电话机就在床边。她听了一小会儿以防别人打扰,然后拿起了话筒。
“这是二十九号房间,请给我接雷根特1129,好吗?”
[book_title]第四章
在苏格兰场(大伦敦警察厅总部)里,正在进行一场会议。这是一个非正式的会议。大约六七个人随随便便地围坐在会议桌周围,他们每个人在其所从事的行业中都是举足轻重的。吸引这些法律卫士的注意力的话题在近两三年中的地位变得越来越重要。它涉及到一连串的刑事案件,而这些案件的得逞使得上上下下都感到不安。抢劫案的数量在不断上升,范围相当广泛。抢劫银行,打劫单位工资,盗取通过邮件寄送的珠宝,以及抢劫火车。不到一个月,便采用了一种大胆而庞大的计划井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罗纳德·格雷夫斯先生——苏格兰场的警察厅长助理——坐在桌子的一头主持会议。按照他的惯例,他是听得多说得少。这种场合下没有什么正式的汇报。那都是犯罪侦查处的日常工作。这是一个高层会谈,把从稍微不同角度看待这些问题的意见集合到一起。罗纳德·格雷夫斯先生的眼睛缓缓地扫视了一下他的小组,然后朝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人点头示意。
“好吧。‘老爹’,”他说,“让我们听些你的亲切的俏皮话吧。”
这个被称作“老爹”的人是总警督弗雷德·戴维。他不久就要退休了,但看上去他比实际年龄还要大。这也正是被称作“老爹”的原因。他体态肥胖,总显得那么舒适,而他的态度又总是那么和蔼而友善,以至于许多罪犯因发现他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和蔼易骗而感到万分沮丧。
“是呀,‘老爹’,让我们听听你的见解吧。”另一位总警督说。
“它非常庞大,”总警督戴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的,它非常庞大,而且可能还在不断变大。”
“你说很大,是指在数量上吗?”
“对。”
另一位名叫康斯托克,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狐狸脸和一双警惕的眼睛的人,插进来说:
“你觉得这对他们来说有利吗?”
“有,也没有,”老爹说,“这可能会是个灾难。但该死的是,到目前为止他们仍能稳稳地控制着。”
警监安德鲁斯是个金发、瘦高挑个、看起来像在做梦的人。他若有所思地说:
“我总觉得,关于规模问题可大有讲究,远不是人们所意识到的。就拿一个小个体户来说吧,如果管理得当,而且这样的规模正好合适,那它肯定会是个赢家。拓展业务、加大规模、增加员工,也许你会突然发现这个规模并不合适,而这时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无论是对于那些大型连锁商店还是工业里的帝国,道理都是一样的。如果它规模足够大,它就会成功;如果不够大,那它一定坚持不下去。任何东西都应该有它合适的规模。当它规模合适而又经营有方时它才能达到顶峰。”
“你觉得这场演出的规模有多大?”罗纳德先生严肃地问道。
“比我们最初想象的要大。”康斯托克说。
体格健壮的麦克尼尔警督说:
“我想它的确还在变大,‘老爹’说得对,它一直都在变大。”
“这或许是件好事呢,”戴维说,“它可能会增长得过快,然后就会失去控制。”
“但问题是,罗纳德长官,”麦克尼尔说,“我们该逮捕谁又何时行动呢?”
“我们可以逮捕的差不多有整整一打,”康斯托克说,“我们知道,哈里斯一伙跟这有关。在卢顿附近有一小块不错的地方,在埃普瑟姆有一家汽车修理厂,在梅登黑德附近有一个酒吧,在大北方公路边还有一个农场。”
“他们谁都值得逮捕吗?”
“我不这样认为。他们只不过是些小人物。链环而已。
或这或那地连接着这条长链。他们在一个地方改装汽车并迅速转手,通过一个体面的酒吧间传递消息,在一个旧衣店里改头换面,而且东郊那戏剧服装设计师也会派上用场。这些人都有报酬。报酬相当高,而他们事实上什么都不知道。”
像是在做梦的安德鲁斯警监又说:
“我们的对手是一些非常聪明的家伙。我们还没靠近他们,我们只知道他们的一些同伙,仅此而已。就像我说的,哈里斯那一伙在里面一定有份,马克斯在财务上和他们有牵连。他们在海外还和韦伯有联系,但他似乎只是一个代理人。实际上我们对这些人的底细一无所知。我们知道他们有办法保持彼此之间的联系以及与这个网络中不同分支进行联络。但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我们会盯梢井跟踪他们,而他们也知道我们在监视他们。在什么地方一定有个巨大的中央交换机。我们所要找到的就是那些策划者。”
康斯托克说:
“这就像一个巨大的网络。我也认为什么地方肯定有一个行动总指挥部。每一次行动都是在这个地方进行精心的策划,确定每一个细节并使这些细节完全吻合。在某个地方,某个人计划了这一切,为邮包行动和工资行动制定蓝图。这些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他们甚至可能不在这个国家。”“老爹”平静地说。
“对,我想是这样的。也许他们在什么地方的冰屋中,或者在摩洛哥的帐篷里,或者在瑞士的山顶小木屋里。”
“我才不相信这些所谓的高手呢,”麦克尼尔摇摇头说,“把他们放在故事中还差不多。当然,肯定得有一个头目,但我可不相信会是个犯罪大师。我觉得这幕后会有一个聪明的小董事会。一切都是在董事长的主持下集中策划的。他们登到了某种不错的东西,而且他们随时都在改进技术。但不管怎么样——”
“怎么?”罗纳德先生鼓励他说下去。
“即使是在一个紧密团结的小组里,也很可能有可以牺牲的力量。我把它叫做俄罗斯雪橇定律。时不时地,他们一旦觉得我们的线索有了进展,他们就会抛掉其中的一个,那个他们认为最值得的。”
“他们敢这么做吗?这不是很冒险吗?”
“我想他们做得非常巧妙,不管那人是谁,他都不会知道他是被推下雪橇的。他只会以为是自己一不小心掉下去了呢。他会保持沉默,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值得。这样肯定是值得的。他们有大量的钱,玩得起,甚至能相当慷慨。一旦入狱,如果有家庭,他的家人会受到照顾。还可能策划越狱。”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康斯托克说。
“要知道,我觉得,”罗纳德先生说,“我们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推测意义不大。我们说的都差不多。”
麦克尼尔笑了笑。
“那您想让我们说些什么呢,长官?”
“嗯,”罗纳德先生想了想说,“我们在大事上的意见是一致的,”他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在基本对策,以及将要尽量办到的事情上都达成了共识。我想,要是我们四处看看寻找一些小事,一些并不重要只是有点不合常规的事情,这样可能会有些收获。我很难解释清楚我的意思,但和几年前的库尔弗案件的情况相类似。一滩墨水的痕迹。还记得吗?老鼠洞前的一滩墨水的痕迹。为什么会有人把墨水倒进老鼠洞里呢?这看起来并不重要,也很难得出答案。但当我们无意中发现了答案后,这就带来了线索。我想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事情,很奇怪的事。如果碰上了什么你们觉得不寻常的事,一定要说出来。这样的事情不仅琐碎,而且让人生气,因为它们与案子没多大关系。我看到‘老爹’点头了。”
“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总警督戴维说,“来吧,伙计们,努力想出点什么吧。哪怕只是一个人戴了一顶可笑的帽子。”
没有人立刻做出回应。大家看上去都有点疑惑和迷茫。
“开始吧,”“老爹”说,“我自己先说说。这不过是个有趣的故事,但它可能还值得你一听。伦敦和大都市银行的抢劫案。卡莫利大街分行。记得吗?一长列的汽车牌号、颜色和牌子。我们请人们前来作证,他们就来了——但他们是怎么作的证啊!大约有一百五十条误导信息。最后经整理,约七辆车有人在附近地区看到过,任何一辆都可能与抢劫案有关。”
“好,”罗纳德先生说,“接着说下去。”
“有一两辆似乎联系不上。看起来好像换过车牌。这也不奇怪,经常有人这样做。最后大部分车都查到了。我只举一个例子:莫里斯·牛津,黑色轿车,车牌号CMG265,这是一个见习警察报告的。他说法官勒德格罗夫先生开着那辆车。”
他向身边看看。他们都在听他讲,但好像都没什么兴趣。
“我知道,”他说,“照例又是一个错误。法官勒德格罗夫先生是个引人注意的老伙计,长得实在对不住人。那个人不是勒德格罗夫先生,因为那时他正在法庭上。他的确有一辆莫里斯·牛津,但号码是CMG256。”他又看看周围,“好吧,好吧。你会说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但你知道以前的那个号码吗?CMG265。很相近是吧?只是人们想记住一个车牌号时的确会犯的一种错误。”
“对不起,”罗纳德先生说。“我不太明白……”
“不,”总警督戴维说,“事实上,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不是吗?只是,它和那实际车号如此相似,不是吗?265——
265CMG。这的确是一种相当偶然的情形了,同是莫里斯·牛津,一样的颜色,牌号只差一个数字,而且车的主人又是长得如此相似。”
“你的意思是——”
“只是一个数字的差别。现在所谓的‘故意错误’。看起来像是这样。”
“对不起,戴维,我还是不明白。”
“噢,我想这其中井没什么奥妙。银行被抢两分半钟后~辆车牌号为CMG265的莫里斯·牛津轿车在大街上行驶。而见习警察又认出里面坐着的是法官勒德格罗夫先生。”
“你暗指那个人就是勒德格罗夫先生吗?别绕圈子了,戴维。”
“不,我并不是说那个人就是勒德格罗夫先生,也不是说他与那桩抢劫案有关。他那时住在邦德大街上的伯特伦旅馆,而案件发生的时候他正在法庭上。这一切都已经被完全证实了。我是说那车子的牌号、牌子,还有那位熟悉勒德格罗夫长相的见习警察所提供的线索都是偶然的,但应该能说明什么。然而表面上看说明不了什么。真是太遗憾了。”
康斯托克有点不安地动了动。
“在布赖顿的珠宝事件中有一件事与它非常相似。一个老年海军上将什么的,我现在想不起他的名字。有个妇女非常肯定地指出他在现场。”
“他不在吗?”
“不在,他那天晚上在伦敦,我想是去参加一个海军晚宴什么的。”
“他住在俱乐部里吗?”
“不,他住在一个旅馆里——我想就是你刚提到过的那个,‘老爹’。伯特伦,是吗?一个安静的地方。我想很多来参加传统仪式的老年人都住在那儿。”
“伯特伦旅馆。”总警督戴维若有所思地说。
[book_title]第五章
1
马普尔小姐早早地醒了过来,因为她经常醒得早。她很欣赏她的床。很舒适。
她啪嗒啪嗒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让伦敦那惨白的晨曦透了进来。然而,尽管这样,她还是没有关掉电灯。他们为她安排的这个房间很舒适,同样与伯特伦的传统相一致。印有玫瑰花的墙纸,一张漆得锃亮的大红木抽屉柜,与之相配的还有一张梳妆台。两把高背椅,一把离地面高度刚好合适的安乐椅。旁边一扇门通向一间现代化的浴室,但也贴着玫瑰花色的墙纸,所以并不给人一种过于冷嗖嗖的清洁感。
马普尔小姐回到床上,把枕头垫在一起,瞥一眼自己的闹钟,七点半,然后拿起那本她总带在身边的祈祷手册,像往常一样读了分配给这一天的一页半。之后她拿起编织活开始织起来,开始的时候有点慢,因为刚睡醒手指有些僵硬,而且还有风湿。但她渐渐织得快了起来,手指也不再国僵硬而痛苦。
“又是一天。”马普尔小姐自言自语,以她一贯的快乐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又是一天——谁知道这一天会带来什么呢?
她放下手中的编织活,让自己放松一下,让思绪像缓缓流淌的小溪流过她的大脑……塞利纳·哈茨……她在圣玛丽米德住过的小屋多好看啊——但是现在竟有人给它加上一层难看的绿色屋顶……松饼……多浪费黄油啊……但很好吃……还有一份好看的传统芳香子实糕。她没期望过,一刻也没有,一切还会跟从前那样……因为,毕竟时间不是静止的……像这样刻意使时间静止,一定得花大量的金钱……这里面竟没有一点点的塑料!……他们肯定也会从中得到好处的,她推测。过时的东西又适时地栩栩如生地再现了……看人们现在是多么向往老式的玫瑰而蔑视那些不伦不类的茶呀!……这个地方的一切好像都不是真的……唉,为什么一定要是真的呢,……她上次在这儿住过到现在已经有五十,不,快六十年了。在她看来这都是那么的不真实,是因为她现在已经习惯了目前的生活——真的,这一切引发了一连串有趣的问题……这种气氛和这些人……马普尔小姐用手指将编织活推得更远一点。
“这种地方,”她大声说,“这些地方,我想……一定很难找得到……”
这能解释她昨晚那奇怪的不安感觉吗?那种有什么不对劲的感觉……
所有那些老年人——和她五十年前在这里遇到的那些老人们真是太相像了。那时候他们很自然——而现在则一点也不自然了。如今的老年人跟那时候的老年人不一样——他们总带着焦虑不安、忙忙碌碌的神情,因为太累了而难以应付令人不安的家务事;要么他们东奔西跑地参加各种委员会,尽量显得忙碌而能干;要么将头发染成龙胆蓝,或戴假发,而她们的双手也不是她记忆中那纤细精巧的双手——由于洗涤和清洁剂它们已变得粗糙不堪……
所以——唉,所以这些人看起来都不真实。但问题是他们都是实实在在的。塞利纳·哈茨是真实的,角落里的那个长相英俊的老军人也是真实的——她曾见过他一面,但她想不起他的名字——还有那个主教(亲爱的罗比)也是真实的。
马普尔小姐看了一眼小闹钟,八点半,该吃早餐了。
她查了查旅馆提供的指南手册——字印得相当大,这样客人就没必要戴上眼镜。
可以给客房服务部打电话点自己想吃的东西,也可以摁下标有“客房服务员”的铃。
马普尔小姐选择了后一种,和客房服务部谈话总会让她紧张不安。
效果极好。马上就有人敲门,出现一个非常令人满意的女服务员。一个看起来不真实的真实的客房女服务员,穿着印有淡紫色条纹的裙子,还戴着一顶帽子——刚熨好的帽子。红扑扑的挂满微笑的脸蛋,带着乡下人所特有的憨厚淳朴。(他们是从哪儿找到这种人的?)
马普尔小姐点了早餐。茶,荷包蛋,新鲜的面包卷。这位客房女服务员如此精通,竟没有提到麦片粥和橘子汁。
五分钟后,早餐端上来了。一个让人感觉不错的托盘上放着一只圆肚大茶壶、奶油般的牛奶以及一只银制热水壶。两个煎得非常好看而且火候适中的荷包蛋放在一片烤面包上——而不是放在锡杯中的那种又小又圆像硬邦邦的子弹一样的东西,一块大小适中的黄油上粘着一朵蓟花。人造黄油,蜂蜜和草莓酱。看上去味道不错的面包卷——不是里面像纸一样的硬邦邦的那种——它们闻起来就有一股新鲜面包的味道(这世界最美妙的味道)。还有一只苹果,一只梨和一瓣香蕉。
马普尔小姐小心而自信地拿起刀子插进去。没有令她失望,黄澄澄的蛋黄慢慢地流了出来。做得恰到好处。
每一样东西都是热乎乎的,一顿真正的早餐。她自己也可以做,但没那必要。所有这些都摆在她面前,好像——不,不用好像她是女王——好像她是个住一家非常不错却不大昂贵的旅馆里的中年贵妇人。实际上——那又回到了1909年。马普尔小姐向服务员表示感谢,这女服务员微笑着回答道:
“哦,是的,夫人,主厨对他的早餐要求非常严格。”
马普尔小姐赞许地打量着她。伯特伦当然能创造奇迹。一个真正的女仆。她偷偷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左臂。
“你来这儿很久了吗?”她问。
“刚三年多,夫人。”
“那以前呢?”
“在伊斯特本的一家饭店。非常现代化——但是我更喜欢像这样的老式地方。”
马普尔小姐啜了一小口茶,忍不住含糊不清地哼哼起来——那是一首早已忘怀的老歌的一句歌词。
“我的生命中你究竟在哪里?”
服务员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我只是想起了一首老歌,”马普尔小姐抱歉而又兴奋地唠叨着,“曾经流行一时。”
她又接着轻声唱道:“哦,我的生命中你究竟在哪里……”
“也许你知道这首歌吧?”
“嗯——”女服务员露出了抱歉的神色。
“对你来说太早了,”马普尔小姐说,“唉,人们总会记起以前的事来,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是的,夫人,我想,很多在这儿住的女士都有这种感觉。”
“我想,这是她们之所以到这儿来的部分原因。”马普尔小姐说。
女服务员走了出去,显然她已经习惯了这些老妇人的唠唠叨叨和对往事的回忆。
马普尔小姐吃完早餐,轻松而愉快地站起来。她已经打算好了,要去高高兴兴地逛一上午商店。不逛太多——以免过于劳累。也许今天去牛津大街,明天再去耐特布里奇。她兴致勃勃地计划着。
十点钟左右,她全副武装地从房间出来:帽子、手套、雨伞——尽管天气很好,还是得以防万一,手提袋——她最精致的购物袋……
跟她隔一个房间的房门猛然打开,有人探出头来张望了一下。是贝斯·塞奇威克。她缩回房间又猛然把门关上。
马普尔小姐一边下楼一边琢磨。一大早,她还是喜欢走楼梯,而不愿乘电梯。这样她能活动活动筋骨。她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慢了……她停下了。
2
当勒斯科姆上校从房间里出来沿着过道大步前行时,楼梯顶端的房门突然打开了,塞奇威克女士对他说:
“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注意着等你过来,等着抓住你。我们能去哪儿谈谈吗?我是说,不要总是碰到那只老猫。”
“唉,真的,贝斯,我也不知道——我想在底层和二层之间有个书房。”
“你最好到这里面来。快一点。免得那女服务员看见了对我们产生什么古怪的想法。”
勒斯科姆上校很不情愿地跨进了门槛,然后贝斯把门关得紧紧的。
“我不知道你会住在这,贝斯,一点也不知道!”
“我想也是。”
“我的意思是——我根本不应该把埃尔韦拉带来。你知道吧,我把埃尔韦拉带来了。”
“是的,昨晚我见到你和她在一起。”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这儿。这不像你会呆的地方。”
“我看不出有什么原因,”贝斯冷冰冰地说,“这可绝对是伦敦最好的一家旅馆,我为什么不该在这儿?”
“你应该明白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的意思是……”
她看着他大笑起来。她穿着一身合身的深色套装和一件艳绿色的衬衣,准备出门。她看起来愉快而充满活力;而在她身边,勒斯科姆上校却显得老态龙钟。
“德里克,亲爱的,别显得这么不安。我并不是指责你试图导演一场感人的母女相会。只不过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人们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相遇。但你必须把埃尔韦拉从这儿弄走,德里克,你必须立刻把她弄走——今天。”
“噢,她很快就会走的。我是说,我只是带她来住一两个晚上。摆摆样子,如此而已。她明天就要去梅尔福兹家了。”
“可怜的孩子,那对她来说是会很无聊的。”
勒斯科姆上校关切地望着她:“你认为她会感到很无聊吗?”
贝斯有点可怜他。
“或许经过在意大利监禁般的生活之后,她很可能不会有这种感觉。她甚至可能觉得非常刺激。”
勒斯科姆终于鼓起了勇气。
“你瞧,贝斯,在这儿发现你真让我大吃一惊,但是你不认为这——嗯,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可能是注定的。我是说这或许会是个好机会……我想你肯定不知道……嗯……那孩子的感受是怎样的。”
“你想说什么,德里克?”
“要知道,你是她母亲。”
“当然我是她母亲,她是我女儿,但这个事实对我们俩任何一个又有过什么好处呢?将来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你不能这么肯定,我想——我想她已经感觉到了。”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贝斯·塞奇威克厉声间道。
“她昨天说了话。她问你在哪,在于什么。”
贝斯·塞奇威克穿过房间走到窗前,站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敲着玻璃窗。
“你真好,德里克,”她说,“你的主意都不错,但那行不通,我可怜的天使。这才是你应该对自己说的。他们行不通,还可能很危险。”
“哦,怎么会呢,贝斯。危险?”
“是的,是的,是的。危险。我就很危险!我一直非常危险。”
“当我想起你做过的一些事情时,”勒斯科姆上校说。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贝斯·塞奇威克说,“冒险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不,不应该说是习惯,不如说是上瘾。就像毒品。像那美妙的一小点海洛因,上了瘾的人必须经常服用,这样生活才显得多姿多彩而值得一活。嗯,那没什么关系。那是我的葬礼——或者不是——随便吧!我从不吸毒——从不需要它们——危险就是我的毒品。但是像我这样生活的人会给别人带来危害。别再做个顽固的老傻瓜了,德里克。你让那个姑娘离我远远的,我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害处。如果可能,甚至不要让她知道我就住在同一家旅馆里。给梅尔福兹家打电话,今天把她带到那儿去。找个借口,突然的紧急情况什么的……”
勒斯科姆上校摸了摸胡子,仍迟疑不定。
“我想你错了,贝斯,”他叹了口气说,“她问我你在哪,我说你在国外。”
“嗯,十二个小时后我就会在国外,那倒是完全吻合!”
她走到他的身边,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灵巧地将他转了过去,像是要玩捉迷藏游戏一样。她打开门,轻轻将他推了出去。门在他身后关上时,勒斯科姆上校注意到一位老夫人上到楼梯拐弯处。她一边往手提袋里看着一边咕哝着:“哎呀,哎呀,我想我肯定是把它落在房间里了,哦,天哪!”
她从勒斯科姆身边走过,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怎么注意他,但当他走下楼梯时,马普尔小姐在她的房门前停了停,偷偷地朝他身后瞟了一眼。然后她又朝贝斯·塞奇威克的房门看了看。“这么说那就是她所等待的人?”马普尔小姐自言自语道:“这倒是奇怪了。”
3
卡农·彭尼神父吃了早餐后打起了精神。一个人溜达过休息大厅,没忘将钥匙留在前台。他推开大门走了出去,被那位专门负责为顾客找出租车的爱尔兰门卫利落地塞进了出租车里。
“去哪儿,先生?”
“哎呀,”卡农·彭尼神父突然有些沮丧,“让我想想——我这是去哪儿?”
当卡农·彭尼神父正和门卫就这个棘手的问题进行讨论时,邦德大街的交通被迫停止了几分钟。
最后卡农,彭尼神父灵感突发,于是门卫叫出租车开到大英博物馆。
门卫站在人行道上,咧着嘴发笑。看上去一时还没人从里面出来,他就沿着旅馆正面的墙溜达了几步,一边低声哼着一首老歌。
伯特伦底层的一扇窗户猛地一下给打开了——但是门卫甚至连头都没回,直到一个声音突然从那扇窗里传来。
“原来你到这儿来了,米基,你怎么会来这儿的?”
他吃惊地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
塞奇威克女士从开着的窗子中伸出头来。
“你不认识我了吗?”她问道。
门卫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哎呀,这不是我们的小贝西吗?想想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小贝西!”
“除了你从来没有谁叫我贝西。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名字。这些年你都干嘛了?”
“什么都干,”米基含糊其词地说,“我可没有像你那样能上新闻。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关于你的事迹的报道。”
贝斯·塞奇威克笑了起来:“无论如何,我穿得可比你好,”她说,“你酒喝得太多。你总是这样!”
“你穿得好是因为你总是有钱啊。”
“钱对你可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只会喝得更多而彻底地潦倒堕落。是的,你会的。你怎么到这儿来的?这才是我想知道的。你怎么会让这里给雇用了呢?”
“我需要一份工作。我有这些——”他用手轻轻地敲着那一排奖章。
“哦,我明白了,”她若有所思地说,“也都是真的,是不是?”
“当然是真的,怎么会不是呢?”
“嗯,我相信你的话,你总是那么有勇气。你一直都是个好战士。是的,军队适合你,我能肯定。”
“在战争年代军队还可以,但在和平时期可没什么好的。”
“所以你就喜欢上这一行?我一点也搞不明白……”她停住了。
“你不明白什么,贝西?”
“没什么。这么多年后再看到你可真让人感觉怪怪的。”
“我可从没忘记过,”那男的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小贝西。啊!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一个可爱的瘦小的小姑娘。”
“一个该死的傻姑娘,那才是我呢。”塞奇威克夫人说。
“对。你懂得太少,否则就不会跟我交往。你对付那匹马可真有一手。你记得那匹马的名字吗——它叫什么来着?——莫利·奥弗林。啊,它可真是个邪恶的魔鬼,真的是。”
“你可是惟一一个能骑它的人。”塞奇威克夫人说。
“它要是办得到早就把我摔下来了。当它发现做不到时,就只能屈服了。啊,它可真是个美人儿。但是说起骑马,在那儿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好的女孩子。你有可爱的臀部,可爱的双手。你从来都不害怕,一刻也没有,我想一直到现在始终如此。你开飞机,驾驶赛车也从不害怕。”
贝斯·塞奇威克又笑了笑。
“我得继续写我的信了。”
她从窗户缩回身去。
米基斜靠在栏杆上,“我从来没有忘记巴利高兰,”他话中有话他说,“有时候我想给你写信。”
屋里传来贝斯·塞奇威克刺耳的声音: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米克·戈尔曼?”
“我只是想说,我没有忘记——任何事情。我只是想提醒你。”
贝斯·塞奇威克的声音依然那么刺耳:
“如果你的意思是我所认为的那样,我将给你一条建议。要是你胆敢给我惹什么麻烦,我就会像枪毙老鼠一样轻而易举地毙了你,我以前可是杀过人的……”
“也许是在国外吧?”
“不管是国外还是这儿——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哦,天哪,我相信你会那么做的,”他的声音里带着钦佩,“在巴利高兰……”
“在巴利高兰,”她打断他的话说,“他们给你钱让你闭嘴,给了你不少钱。你已拿了钱。你从我这儿再也不会得到什么的,想都别想。”
“这对周末小报来说会是一个不错的浪漫故事。”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
“啊,”他笑了笑,“我并不是认真的,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不会做任何伤害我的小贝西的事。我会闭着嘴的。”
“告诉你,可别忘了。”塞奇威克说。
她关上窗户,低头瞪着面前的书桌,看了看吸墨纸上那封还没写完的信。她拿起来看了看,将它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然后,她猛然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出房间,甚至没有朝周围看一眼。
伯特伦那些较小的书房即使里面有人也总显得空荡荡的。窗子下面整齐地摆放着两张书桌,右边有张桌子上放了一些杂志,左边朝着壁炉放着两把高背扶手椅。这些地方是那些老年军人们下午最喜欢来的地方。他们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美美地进入梦乡,直到下午茶的时间。而上午这些椅子就不那么抢手。
然而凑巧的是,这天早晨它们竟然被坐满了,一位老妇人占了一把,另一把上面坐着个年轻姑娘。这姑娘起身站了一会儿,迟疑地看着塞奇威克夫人刚刚从那儿走出的门,然后慢慢地也向它走去。埃尔韦拉·布莱克的脸色像死人般的苍白。
又过了五分钟,那位老夫人才开始有动静。然后,马普尔小姐觉得她穿衣下楼之后的小憩已经够长了,该出去走走享受一下伦敦的迷人风光了。她可以一直步行到皮卡迪利,然后坐9路车到肯辛顿的汉高大街;要么,她可以走到邦德大街,再坐25路车到马歇尔和斯内尔格罗夫商店,或者坐相反方向的25路车,她记得那样可以一直到军人合作消费社。穿过旅馆大门时,她仍在脑海里回味着这些令人高兴的事情。那个爱尔兰门卫又回到了工作岗位,他替她作了决定。
“您肯定要出租车,夫人?”他肯定说。
“我觉得不需要,”马普尔小姐说,“我想我可以坐25路车,车站就离这儿不远,或者乘从帕克路方向开来的2路。”
“您不会想坐公共汽车的,”门卫又无可置疑地说,“您年事已高,在公共汽车里颠簸可太危险了。他们那种开车方法,启动、停车、再开车,会把您摔到地板上的,真的。如今这些家伙一点儿良心也没有。我吹吹口哨帮您叫一辆出租车,那样您就可以像女王一样想去哪就去哪了。”
马普尔想了想,改变了主意。
“那好吧,”她说,“也许我最好是坐出租。”
门卫根本就不用吹口哨,他只是弹了个响指,一辆出租车就奇迹般地出现了。马普尔小姐被极为小心翼翼地扶进了车,就在那时她决定去鲁滨逊和克利弗商店,去看看那儿上好的正宗亚麻床单。她愉快地坐在车里,感觉正像那个门卫所说的一样,像个女工。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亚麻床单、亚麻枕套以及合适的玻璃纱布和桌布——这些布料都没有香蕉、无花果或调皮小狗等图案及其它分散人的注意力的图案。若印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洗涤时非常让人心烦。
塞奇威克夫人来到前台。
“汉弗莱斯先生在办公室吗?”
“在的,塞奇威克夫人。”戈林奇小姐显得有些吃惊。
塞奇威克夫人走到柜台后面敲了敲门,还没等人回答就进去了。
汉弗莱斯先生吃惊地抬起头来。
“什么事——”
“谁雇了那个迈克尔·戈尔曼?”
汉弗莱斯有点急促而慌乱地说:
“帕菲特走了——他一个月前出了车祸。我们得很快找个人替代他,这人看起来挺合适。各方面条件都不错,退役军人——在军中表现很好——可能不太聪明——但有时这可能更好——你不会是知道一些他不好的事情吧?”
“足以不想让他呆在这儿。”
“如果你坚持,”汉弗莱斯慢吞吞地说,“我们会告诉他让他走人——”
“不用了,”塞奇威克夫人缓缓说道,“不用了——太晚了——算了吧。”
[book_title]第六章
1
“埃尔韦拉。”
“你好,布里奇特。”
尊敬的埃尔韦拉·布莱克推开昂斯洛广场180号的大门走了进去——她的朋友布里奇特透过窗户已经看到了她并赶紧冲下楼为她打开门。
“我们上楼吧。”埃尔韦拉说。
“对,最好这样。要不我们会让妈妈给缠住的。”
这两个姑娘冲上楼梯,从而躲过了布里奇特的母亲,她走出自己的卧室来到楼梯走廊上时已经太晚了。
“你没有妈妈真是幸运,”布里奇特把她的朋友带到自己的卧室里,把门紧紧地关上,然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妈妈的确是个可爱之人,可是看她问的那些问题!上午,中午和晚上。你去哪,你都见了谁了?他们是不是另一个住在约克郡也叫这个名字的人的表亲?诸如此类的无聊之事。”
“我估计是她们没别的什么事情可想,”埃尔韦拉含糊不清地说,“听着,布里奇特,我得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你得帮帮我。”
“嗯,只要帮得上我会的。什么事———个男人?”
“不,实际上不是。”布里奇特看起来有点失望。“我必须离开二十四小时也许更长去爱尔兰,你可得给我打打掩护。”
“去爱尔兰?为什么?”
“我现在不能把什么都告诉你。没有时间。我一点半要到普鲁尼尔饭店跟我的监护人勒斯科姆上校见面,同他一起吃午饭。”
“你是怎么应付卡彭特太太的?”
“在德贝纳姆躲过了她。”
布里奇特咯咯地笑了起来。
“午饭之后,他们要带我去梅尔福兹家。我将和他们住在一起直到我长到二十一岁。”
“真是糟糕透顶!”
“我想我会办得到。米尔德里德表姐真是好骗极了。据安排,我要去听些课参加些活动。有个地方叫做‘今日世界’。他们带你去听讲座,并参观博物馆、美术馆、议会上院,等等。关键的一点是没有人会知道你是否在你应该在的地方!我们会设法做很多事。”
“我想我们会的。”布里奇特咯咯地笑着说,“我们在意大利就成功地办到了,不是吗?老麦考罗尼还以为她非常严格呢。她几乎一点都不知道我们是屡试不爽。”
两位姑娘为她们成功的恶作剧而开怀大笑起来。
“但是,那的确需要许多安排。”埃尔韦拉说。
“以及一些漂亮的谎言。”布里奇特说,“你收到吉多的信了吗?”
“哦,收到了。他给我写了封长信,署名是吉尼夫拉,好像他是个女朋友。可我真的希望你不要说这么多,布里奇特。我们有许多事情要办,却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来做。
首先,你听我说,我约好明天去看牙医。那很容易,我可以打电话把时间推迟——你从这里也能办到。然后,中午的时候,你可以装成你妈妈给梅尔福兹家打电话,解释说牙医想让我第二天再去看看,所以我就跟你们一起在这儿过夜。”
“这点她们应该完全相信。她们会说些你真是好心这样没完没了的称赞话。可是,假如你第二天没回来呢?”
“那么,你就得再打打电话。”
看上去布里奇特有些迷惑不解。
“在那之前我们会有大量的时间来想出对策的,”埃尔韦拉不耐烦他说,“现在我关心的是……钱。我估计你没多少吧?”埃尔韦拉没抱多大希望地说。
“大概只有两英镑。”
“那一点用都没有。我得买张飞机票。我已经查了航班,只用花两个小时的时间。问题关键在于我在那里要花多少时间。”
“你打算干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不,不能。但它非常非常重要。”
埃尔韦拉的声音都变了,以致于布里奇特看着她都有点吃惊。
“是不是真的有麻烦了,埃尔韦拉?”
“对,不错。”
“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吗?”
“对,就是那样的事情。非常非常机密。我得查明某件事情是不是完全属实。令人讨厌的是钱的问题。而让人痛苦的是我实际上非常有钱。我的监护人这样跟我说过。可他们所给我的只是一点点的买衣服的津贴。我一拿到这些钱好像马上就花光了。”
“你那叫做什么上校的监护人不会借给你一点钱吗?”
“那根本行不通。他会问许多问题,想知道我要这些钱干什么。”
“哎呀,我想他会的。我真想不通为什么每个人都问这么多的问题。你知道吗?一有人给我打电话,妈妈就得问你是谁?可那跟她毫不相干!”
埃尔韦拉同意她的看法,但她的思绪却是朝着另一个方面。
“你曾经典当过什么东西吗,布里奇特?”
“从来没有。我想我不知道怎么典当。”
“那肯定非常简单,”埃尔韦拉说,“你们经常光顾那个门上有三个球的珠宝商,对吗?”
“我想我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可拿去典当的。”布里奇特说。
“你妈妈没在什么地方放些珠宝吗?”
“我想我们最好别向她求助。”
“对,也许不能——可是我们也许可能偷偷拿点什么。”
“哦,我想我们不能那样干。”布里奇特震惊地说。
“不能?嗯,也许你说得对。但是我敢打赌她不会注意的。我们能够在她发现丢失之前把它放回原处。我知道了,我们去找博拉德先生。”
“谁是博拉德先生?”
“哦,他是个家庭珠宝商。我经常把手表送他那儿修。我六岁的时候他就认识我。快,布里奇特,我们马上就去。我们的时间刚刚够用。”
“我们最好从后门出去,”布里奇特说,“那样妈妈就不会问我们去哪。”
在邦德大街上这家历史悠久的博拉德和惠特利商店外面,两位姑娘进行着她们最后的安排。
“你肯定都明白了吗,布里奇特?”
“我想是的。”布里奇特一点都不高兴地说。
“首先,”埃尔韦拉说,“我们对对手表时间。”
布里奇特脸上稍微开朗了一些。这熟悉的带文学色彩的短语有着令人振奋的效果。她们严肃地对了手表,布里奇特将她的表调了一分钟。
“行动时间是整整二十五分钟之后。”埃尔韦拉说。
“那我的时间就很充足了。也许比我需要的还多,但还是这样的好。”
“可是,要是——”布里奇特欲言又止。
“要是什么?”埃尔韦拉问道。
“嗯,我是说,要是我真的让车给撞了呢?”
“你肯定不会给撞上的,”埃尔韦拉说,“要知道,你的动作是多么敏捷,而且伦敦的车辆都习惯于突然刹车。不会有事的。”
看起来布里奇特远未信服。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布里奇特,对吗?”
“好吧,”布里奇特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埃尔韦拉说。
布里奇特走到邦德大街的另一边,埃尔韦拉则推开博拉德和惠特利先生——历史悠久的珠宝商和手表师——的店门。里面有一股安静祥和的气氛,让人感觉不错。一个穿着长礼服的贵族模样的人走上前问埃尔韦拉他能力她做点什么。
“我能见见博拉德先生吗?”
“博拉德先生?请问您怎么称呼?”
“埃尔韦拉·布莱克小姐。”
这贵族模样的人不见了,埃尔韦拉移步走到一面柜台前。在厚厚的玻璃板下面,胸针、戒指和手镯在恰当的颜色稍稍不同的天鹅绒的衬托下展现着它们镶有宝石的部分。
过不多久,博拉德先生出现了。他是这家公司的高级合伙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热情友好地跟埃尔韦拉打招呼。
“啊,布莱克小姐,你到伦敦来啦。见到你真是让人高兴。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埃尔韦拉拿出一块小巧精致的夜用型手表。
“这块表走得不准,”埃尔韦拉说,“您能给修修吗?”
“哦,当然可以,没一点问题。”博拉德先生从她手中接过去,“我们将把它送到什么地方?”
埃尔韦拉给了他地址。
“还有另外一件事,”她说,“我的监护人勒斯科姆上校——您认识他的——”
“是的,是的,当然。”
“他问我想得到一件什么样的圣诞礼物,”埃尔韦拉说,“他建议我到这儿来看些不同的东西。他问我希不希望他跟着一起来,我说我想自己先过来——因为我总觉得那样很让人觉得难堪,不是吗?我指的是价格什么的。”
“嗯,那当然是一个方面,”博拉德先生长辈般和蔼地笑着说,“你有什么想法,布莱克小姐?胸针,手镯,还是戒指?”
“我觉得胸针的确更有用些,”埃尔韦拉说,“可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多看些东西?”她恳切地抬头看着他。他同情地笑笑。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要是太快地作出决定那就一点乐趣都没有,对吗?”
接下来的五分钟她过得非常愉快。对博拉德先生而言,对什么都应该不厌其烦。他从一个又一个的盒子里取出东西,胸针和手镯在埃尔韦拉面前的一块天鹅绒上堆成了一堆。她时不时地转身照照镜子,试试一只胸针或一件垂饰的效果。最后,很拿不准地,她将一只漂亮的小手镯、一块小宝石手表和两只胸针放在一边。
“我们把这些记下来,”博拉德先生说,“这样,以后勒斯科姆上校来伦敦时,也许会进来看看他自己想给你买什么。”
“我想这样做真是太好了,”埃尔韦拉说,“那他就会更觉得是他自己给我选的礼物,不是吗?”她抬起头,那凝神贯注的清澈的蓝眼睛看着珠宝商的脸。此时刚好不到预定的二十五分钟后开始行动的时刻。
外面传来尖厉的刹车声和一个女孩子的尖叫。不可避免地,店里每个人的眼光都投向了朝向邦德大街的商店橱窗。埃尔韦拉把柜台上的手放到她那整洁的专门定做的外套和裙子的口袋里,她的动作迅速而不引人注意,以至于尽管每个人都在看着,但还是几乎觉察不到。
“嚓,嚓,”博拉德先生说,他把注意力从外面大街上所注视的地方收回来,“差一点点就造成意外。傻姑娘!那样横穿马路!”
埃尔韦拉准备好向大门走去。她看看手表,发出一声惊叹。
“哎呀,我在这儿呆得太久了。我会赶不上回乡下的火车的。太感谢您了,博拉德先生,您不会忘记这四样东西是什么吧,对吧?”
一分钟之后,她已经到了门外,迅速地连着向左拐了两个弯,在一家鞋店的拱廊里停下来,直到布里奇特气喘吁吁地前来与她会合。
“噢,”布里奇特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会给撞死的。
而且我的长袜也给划了一个窟窿。”
“没关系。”埃尔韦拉边说边和她的朋友迅速地沿街走去,又向右拐了一个弯。“快点儿!”
“现在——刚才——都顺利吗?”
埃尔韦拉悄悄伸手到衣袋里掏出那个镶着钻石和蓝宝石的手镯。
“噢,埃尔韦拉,你太大胆了!”
“现在,布里奇特,你得去我们记下的那家当铺,看看这个手镯能当多少钱。你要一百。”
“你认为……假如他们说……我是说……我是说它也许已上了被盗物品的清单了……”
“别犯傻了!怎么能这么快就上清单呢?他们还没发现它丢了呢。”
“可是,埃尔韦拉,当他们确实发现它丢了时,他们会认为——也许他们知道——一定是你拿走的。”
“他们可能会这么认为——如果他们很快发现的话。”
“那么,他们就会报警,而且——”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埃尔韦拉慢慢地摇了摇头,她的淡黄色头发也随着来回摆动,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他们不会报警的,布里奇特,如果他们认为是我拿的就肯定不会报警的。”
“为什么……你是说——?”
“我跟你说过,等我长到二十一岁的时候就会有很多钱。我将会从他们那里买许多珠宝。他们不会闹出这种丑闻的。快去把手镯当了,把钱拿到手。然后到林格斯航空公司去订票——我得坐出租车去普鲁尼尔饭店了。我已经晚了十分钟。明天上午十点半见。”
“噢,埃尔韦拉,我真希望你别去冒这样可怕的风险布里奇特呜咽地说。
但是,埃尔韦拉已经叫了辆出租车。
2
马普尔小姐在鲁滨逊和克利弗商店逛得很开心。她不仅买了虽然昂贵却十分漂亮的床单——她喜欢亚麻床单的质地和素净的颜色,还买了一些质量上乘、红色镶边的玻璃纱布。现在要买到漂亮的玻璃纱布实在太难了!相反,你买到的只是也可以作为装饰用的彩色台布,上面印着各种图案:小萝卜、龙虾、埃菲尔铁塔或特拉法加广场,不然就零乱地印着柠檬和橘子。马普尔小姐留下了她在圣玛丽米德的住址,就搭乘了一辆顺路的公共汽车来到了军人消费合作社。
多年以前,马普尔小姐的姨妈曾是军人消费合作社的常客。当然,与昔日相比,现在这里已有了一些变化。马普尔小姐的思绪回到了从前:海伦姨妈惬意地坐在椅子里,头戴有带软帽,身穿她一向称为“黑府绸”的披凤,在百货部寻觅她中意的人。接下来便是悠闲漫长的一小时,海伦姨妈想出~切可以买下并储藏起来以备将来使用的杂货。圣诞节的用品备齐了,有时甚至连遥远的复活节的用品也想到了。
小简变得有点儿烦躁不安了,海伦姨妈就打发她去器皿部逛逛解解闷儿。
买完东西后,海伦姨妈则开始仔仔细细地向她选中的售货员询问他的母亲、妻子、二儿子和残废的嫂子。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上午,海伦姨妈会以那个时代流行的戏谑口吻说:“对于午餐,一个小姑娘会有什么感觉?”于是,她们乘电梯来到五楼吃午餐,午餐最后总是一客草莓冰淇淋。
然后,她们买上半磅奶油夹心巧克力,乘四轮车去看午后的演出。
当然,自那时起军人消费合作社已经过多次改建翻新,事实上,如今已看不出往日的样子了。它看上去更加富丽堂皇。尽管马普尔小姐乐于回忆过去的美好,但也并不反对享受现在的快乐。这里仍有一家餐馆,她经常在这里吃午餐。
当她仔细看着菜谱决定点什么菜时,她扫视了一下房间,不禁吃了一惊。真是太巧了!坐在那儿的那位女士她昨天刚刚遇见,尽管在此之前,她早已从报纸上她的各类照片上见过这位女士多次了——在赛马会上,在百慕大群岛,或站在她的私人飞机或汽车旁。昨天,马普尔小姐第一次见到了她本人。而现在,事情往往是这样的,她却在这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又遇见了这位女士。不知为什么,她无法将军人消费合作社和这位贝斯·塞奇威克女士联系起来。若是她身穿晚礼服、头戴镶嵌着钻石的冕状头饰出现在梭哈的一所房子或是走出伦敦中心歌剧院,马普尔小姐是不会感到吃惊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她似乎不该出现在军人消费合作社。在马普尔小姐看来,光顾这里的是并且总是军人、他们的妻子、女儿、姨妈和祖母们。不管怎样,贝斯·塞奇威克坐在那里,看上去跟往常一样漂亮,身穿黑色套装和艳绿色衬衫,正和一个男人一起吃午餐。这个男人十分年轻,脸庞瘦削,鹰钩鼻,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他们身体前倾,正热烈地交谈着,大口大口地吃着却似乎对吃的是什么浑然不觉。
也许是幽会?是的,很可能是幽会。这个男人一定比她年轻十五岁到二十岁——不过,贝斯·塞奇威克可是一个魅力十足的女人。
马普尔小姐端详着这个年轻人,然后得出结论,他正是她所谓的那种“英俊小生”。同时,她也发现自己对他并没有太多好感。“就像哈里·拉塞尔,”马普尔小姐自言自道,像往常一样,从记忆中找出一个原型,“从来都没什么好下场,与他有关系的任何女人也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不会听从我的劝告的,”马普尔小姐想,“但是,我却可以劝劝她。”然而,别人的风流韵事与她无关,而且,根据以前的记录,在这一方面,贝斯·塞奇威克是用不着别人操心的。
马普尔小姐叹了口气,吃着午餐,琢磨着到文具部去逛逛。
好奇心,或者用她自己更喜欢的说法,“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毫无疑问是马普尔小姐的一大性格特点。
马普尔小姐将手套故意留在桌子上,站起来,走向付款台。她选定的路线接近贝斯·塞奇威克的桌子。付了账,她“发现”忘了手套,便回去取——不幸的是,在半路上又将手提包掉在了地板上。手提包开了,各种各样的物品散落了一地。一个女侍者急忙跑过来帮她捡,马普尔小姐又作出颤抖的样子,结果刚捡起的零钱和钥匙又掉在了地上。
她的这些小伎俩并未取得多大成效,但也不是全然徒劳的——有趣的是,她对其充满好奇的两个人对这个总是掉这掉那的手忙脚乱的老妇人竟无暇瞥上一眼。
马普尔小姐等电梯下来的时候,她把她所听到的那一小段断断续续的对话又背了一遍:
“天气预报是怎么说的?”
“很好。没雾。”
“卢塞恩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飞机九点四十起飞。”
这是她第一次所能听到的。回来的时候,她听到的谈话又长了一点。
贝斯·塞奇威克说话的时候非常生气。
“你昨天怎么跑到伯特伦来了——你不应该接近这个地方。”
“没问题。我只是问问你是不是在那儿,反正大家都知道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那并非问题所在。伯特伦对我来说没问题,对你就不一样了。你在那儿显得非常的不合时宜。每个人都盯着你看。”
“让他们去吧!”
“你真是个白痴,为什么——为什么?你有什么理由?
你是有一个理由——我知道你……”
“镇静点,贝斯。”
“你这个骗子!”
这是她所能听到的一切。她觉得非常有趣。
[book_title]第七章
十一月十九日的晚上,卡农·彭尼神父早早地在“雅典娜神庙”吃了晚餐,跟一两个朋友打了招呼,还就确定死海文献的年代的一些关键问题进行了一场轻松而言辞激烈的讨论。现在,他瞥了一眼手表,发现他该动身去赶到卢塞恩的飞机了。当他穿过大厅的时候,又有一个朋友SOAS的惠特克博士向他表示问候。他愉快地说:
“你好,彭尼神父。很长时间没见你了。会开得如何?有没有什么让人感兴趣的?”
“我相信会有的。”
“你刚开完会回来,对吗?”
“不,不,我现在才去呢。我要乘今晚的飞机。”
“哦,我明白了。”惠特克看上去有点迷惑不解,“我怎么以为会议是今天召开的呢。”
“不,不,是明天,十九号。”
卡农·彭尼神父穿过大门走了出去,此时他的朋友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说:
“可是我的老伙什,今天就是十九号,不是吗?”
然而,卡农·彭尼神父已经走远,听不到他的话了。他在铁圈球场叫了辆出租车赶到肯辛顿机场。今天晚上的人还真不少。他在柜台前站了好长时间才终于轮到了他。他费力地拿出机票,护照以及这次旅行必须的其它证件。柜台后的小姐正要往这些证件上盖章,突然一下子停下来了。
“很抱歉,先生,这机票好像不对。”
“票不对?不,不,非常正确,飞往卢塞恩的第一百……
嗯,没有眼镜我认不大清楚……一百多少次航班。…“是日期不对,先生。这上面的日期是十八号星期三。”
“不,不,肯定正确。至少……我的意思是…今天是十八号星期三。”
“很抱歉,先生。今天是十九号。”
“十九号!”卡农先生沮丧地说。他摸出一本小日志,急切地翻着,最后他不得不相信了:今天是十九号。他要赶的飞机昨天就离开了。
“这么说,那意味着……那意味着……天哪,那就意味着卢塞恩会议今天就已经开过了。”
他无比沮丧地盯着柜台的另一边,但还有许多其他旅行的人,于是卡农先生连同他的困惑就被挤到一边去了。他悲哀地站着,手里拿着那张作废的机票。他推测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也许他的票被人换过了?但这样做是无济于事的——一点都没用。现在是什么时间?快到九点了吧?会议今天上午十点整开始,现在肯定已经开过了。当然了,这就是惠特克在“雅典娜神庙”说那话的意思。他以为卡农·彭尼神父已经去开过会了。
“哦,天哪,”卡农·彭尼神父自言自语道,“看我把这都弄得如此乱糟糟的!”他悲哀地、静静地、毫无目的地走上克伦威尔街——一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他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手里拎着包,脑海里思考着那些令人困惑的事情。当他最终比较满意地分析出造成他白天所犯错误的各种原因时,他伤心地摇了摇头。
“现在,我想,”他自言自语,“我想——让我看看,已九点多了,是的,我想我最好吃点什么。”
奇怪,他想,他竟然不觉得饿。
他在克伦威尔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悲不自胜。最后他停在一家卖印度咖喱食品的小餐馆里。他觉得现在尽管还不像本应该的那么饿,他最好还是吃一顿以提高自己的精神状态,之后他还得找一家旅馆——哦,不,没有必要那么做。他有一家旅馆!毫无疑问。他目前正住在伯特伦旅馆里,而且他订了四天的房间。多好的运气!多么了不起的运气!这么说他的房间就在那儿等着他呢。他只要在服务台索取他的钥匙……这时他又想起一件事:他口袋里沉甸甸的是什么?
他把手伸进去拿出一把硕大而笨重的钥匙。旅馆都把房间钥匙做成这样,以防那些粗心的客人把它们放在口袋里带走。但这样竟没能阻止卡农先生这样做!
“十九号,”卡农先生说,非常高兴地意识到这一点。“完全正确。很幸运我没有去旅馆里寻找房间。据说目前住旅馆的人特别多。是的,今晚在‘雅典娜神庙’的时候埃德蒙兹就是这么说的。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房间。”
他对自己、对为自己安排旅行时的细心周到感到满意——他事先订好了一家旅馆。于是卡农先生不吃他的咖喱食品了,但没忘付钱,然后大步走出去,再次走进克伦威尔路。
就这样回去显得有点灰溜溜的,因为这时他应该正在卢塞恩进晚餐,谈论各种各样的有趣而迷人的问题。他的视线被一家电影院吸引住了。《杰里科之墙》,片名看上去极为合适。看看它是不是完全忠实于圣经里的故事倒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给自己买了张票,磕磕绊绊地走进黑暗之中。尽管他觉得片子不管怎么说都跟圣经里的故事没有任何联系,但他还是喜欢这部电影。好像连乔舒娅都给省掉了。杰里科之墙似乎只是一种象征,指的是一位女士的结婚誓言。当这些墙几次倒塌之后,漂亮的女主人公遇上了她一直暗恋着的性情冷峻、举止粗鲁的男主角。经商量,他们俩建议把墙再建起来使它们能更好地经受时间的考验。这部影片并非特意要吸引一位年长的牧师,但卡农·彭尼神父非常喜欢。
这不是他所常看的那种影片,他觉得它使他增进了对生活的了解。影片结束后,灯光四起,国歌声响了起来,于是卡农·彭尼神父又磕磕绊绊地走进伦敦明亮的夜色之中。他开始从晚间早些时候发生的不幸事件的悲痛中恢复过来。
夜色很好,于是他向伯特伦旅馆走回去。开始他是想坐公共汽车的,可是坐错了方向。他进门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午夜的伯特伦旅馆总是恰如其分地显出一种大家都已就寝的样子。电梯在较高的楼层,于是卡农先生沿楼梯走上去。他来到自己的房间,把钥匙插进门锁中,打开房门然后进了房间……
老天!他看到了什么啦?可是谁……怎么……他看到那只高高举起的胳膊时已经太晚了……
点点金星像烟火表演一样在他的脑袋里爆炸了……
[book_title]第八章
爱尔兰邮车在黑夜中飞驰。或者更准确他说,是在凌晨的黑暗中飞驰。
时不时地,火车的柴油机车发出一种怪怪的预示着死亡的警鸣。它正在以每小时超过八十英里的速度行驶。非常准时。
接着,有点突然地,火车刹车,速度慢了下来。车轮摩擦着钢轨发出尖叫。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火车完全停下来之后,警卫把头伸出窗户,看到前面的红色信号。一些乘客醒了过来,但大多数没有。
一位老妇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刹车惊醒,她打开门,往外面的过道上望了望。不远处,一扇朝向铁轨的门敞开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牧师模样的人正从永久性铁道上爬进来,他长着一头厚厚的乱蓬蓬的白发。她推测他刚才是爬下火车到铁轨上了解情况去了。她感觉到清晨寒冷的空气,过道的尽头有人说:“只不过是个信号而已。”于是这位老妇回到她的车厢想再睡上一觉。
铁道上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人挥舞着灯笼从一个信号箱朝着火车跑过来。司炉从机车上爬下来。警卫已从火车上下来,也过来和他站在一起。拿着灯笼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近前,不停地喘着粗气说:
“前面严重撞车……货车脱轨……”
火车司机从驾驶室向外望了望,然后也爬下来加入到他们中间。
在火车的后部,六个人爬上铁路路基从最后一节车厢上一扇开着的门登上了火车。六个乘客从不同的车厢前来与他们会合。他们以操练得相当娴熟的速度开始控制这节邮件车厢,将它同火车的其它部分隔离开。两个戴着大毡盔的人手持短棒分别把守着车厢的前后。
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人沿着静止的火车的过道像命令一样地向乘客进行解释。
“前面道路被阻。可能要耽误十分钟,不会超过太多……”他的声音听起来友好而令人宽慰。
在机车旁,火车司机和司炉工嘴里塞着东西被结结实实地捆着。提着灯笼的人叫道:
“这里一切顺利。”
警卫躺在路基边上,一样地被塞着嘴捆绑着。
邮车里老练的窃贼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又有两个捆绑得更加结实的躯体躺在地板上。那些特殊邮包被递往车外的路基上,那儿还有另一些人在等着接这些邮包。
在各自的车厢中,乘客们相互抱怨说铁路再不像以前的那样了。
不久,当他们安定下来准备睡觉时,从黑暗中传来一阵排气时发出的轰鸣声。
“天呀!”一个妇女嚷着,“那是喷气式飞机吗?”
“赛车!我想是的。”
咆哮声逐渐地远去消失了……
在九英里远的贝德汉普顿高速公路上,一长溜夜行的卡车正在蜿蜒向北行驶。一辆白色大赛车闪电般地从它们旁边一掠而过。
十分钟后,它离开了高速公路。
二级公路拐角处的汽车修理厂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但那两扇大门却被打开了,这辆白色小轿车径直开了进去,然后大门又被关上。三个人以闪电般的速度工作着。一套新的车牌被挂到车上。司机换了他的大衣和帽子。他开始穿的是白色羊皮大衣,现在他穿上了黑色皮衣。他又出去了。他离开三分钟之后,一个牧师开着一辆破旧的莫里斯·牛津车吭哧吭哧地上了公路,它在众多的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上弯来绕去地行驶。
一辆客货两用轿车行驶在乡村小道上,当它遇见一辆旧牛津车停在树丛边,旁边还站着一位老人时,减慢了速度。
这辆客货两用车的司机从车窗伸出头来。
“遇上麻烦了?我能帮忙吗?”
“你真是好心。我的车灯坏了。”
两个司机走到一起——听了听。“危险解除。”
许多昂贵的美式箱子从牛津车转移到两用车上。
往前开了一两英里之后,两用车拐上一条崎岖小路。但实际上是通向一幢华丽的大宅院的后路——这一点很快就得到证明了。在一间曾经是马房的棚子里停着一辆白色的大默西迪丝轿车。两用车的司机用钥匙打开轿车的后备箱,把箱子转移到后备箱里,然后又开着这辆客货两用车走了。
附近的一家农场里,一只公鸡吵闹地叫了起来。
[book_title]第九章
1
埃尔韦拉·布莱克抬头看看天空,注意到是个天气晴朗的早晨,然后走进一个电话亭。她拨了昂斯洛广场布里奇特的电话。听到应答声她很高兴,说:
“喂,布里奇特吗?”
“哦,埃尔韦拉,是你吗?”布里奇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安。
“是我。一切都正常吗?”
“哦,不。事情很糟。你的表姐梅尔福特太太昨天下午给妈妈打了电话。”
“什么,为了我吗?”
“是的。我午饭的时候给她打了电话,我还以为自己干得非常漂亮呢。但她对你的牙好像非常担心,以为它们可能真的有什么问题,脓肿什么的。于是她亲自给牙医打了电话,当然发现你根本就没去过那里。于是她就给妈妈打了电话,而不幸的是妈妈正好就在电话旁边,所以我不能先赶过去。当然,妈妈说她对此一无所知,你肯定也没呆在这儿。我当时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你是怎么做的?”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说,我想你曾说过要去温布尔敦看望朋友之类的事情。”
“为什么是温布尔敦呢?”
“这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地方。”
埃尔韦拉叹了口气。“嗯,我想我不得不捏造些理由了。也许一位老家庭教师,她住在温布尔敦。这些小题大作真把事情给弄得非常复杂了。我希望米尔德里德表姐别犯傻而做出给警察局打电话之类的事情。”
“你现在去那儿吗?”
“直到今天晚上才能去。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先办。”
“你到了爱尔兰了,事情都顺利吗?”
“我查明了我想知道的事情。”
“你听起来……有点不快。”
“我感觉不愉快。”
“我能帮你吗,埃尔韦拉?做什么都行?”
“没有人能真正帮我……是我必须亲自办的事情。我曾希望那不是真的,但它的确是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你是不是处于危险之中,埃尔韦拉?”
“别太大惊小怪,布里奇特。我将不得不小心点,仅此而已。我得非常小心。”
“那么说你真的是处于危险之中了。”
埃尔韦拉停顿了一会儿说:“我希望我只是凭空虚构而已。”
“埃尔韦拉,你打算怎么处置那只手镯?”
“哦,那没什么问题。我已设法从别人那里弄了些钱来,所以我可以去……是什么词来着……赎回它,然后把它给博拉德送回去。”
“你认为他们会对这事元动于衷吗?不是的,妈妈,是洗衣店来的电话。他们说我们从来没有送去那条床单。好的,妈妈,好的,我会告诉女老板的。就这样吧。”
在电话的另一端,埃尔韦拉笑了笑,放下话筒。她打开钱包,把钱整理一遍,数出她所需要的硬币,把它们在面前摆好,然后开始接通一个电话。接通她想打的电话之后,她投进必须的硬币,摁下A键,然后以一种恰当的喘息声说:
“你好,米尔德里德表姐。对,是我……我非常抱歉……是的,我知道……嗯,我是打算去……是的,是亲爱的老马迪,你知道我们的老女家庭教师……是的,我写了一张明信片,但忘了寄出去。现在它还在我的衣袋里呢……嗯,要知道她病了又没人照看所以我就停了一下以确信她安然无恙。是的,我是打算去布里奇特家,但这件事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不明白你得知的消息。肯定有人把它弄混淆了……好的,回去之后我把这一切都向你解释……对,今天下午。不行,我得等着护士来照看老马迪——嗯,也不是个真正的护士。一个——呃——临床护理的护士或什么的。不,她讨厌上医院……我很抱歉,米尔德里德表姐,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她放下话筒,恼怒地叹了口气。“要是,”她喃喃自语,“不用对每个人都撒这么多的谎该有多好。”
她走出电话间,出来的时候注意到巨大的报纸公告:特大火车抢劫案——爱尔兰邮车受暴徒袭击。
2
店门打开的时候,博拉德先生正在接待一位顾客。他抬起头,看到尊敬的埃尔韦拉·布菜克小姐走了进来。
“不,”她对走过来的店员说,“我想等博拉德先生有空的时候。”
很快,搏拉德先生的顾客忙完了他的事情,于是埃尔韦拉挪到空出来的地方。
“早上好,博拉德先生。”她说。
“很抱歉你的手表还不能这么快修好,埃尔韦拉小姐。”博拉德先生说道。
“哦,我不是为手表而来的,”埃尔韦拉说,“我是来向您道歉的。发生了一件糟糕透顶的事情。”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个小盒子,从小盒子里她取出那个嵌着蓝宝石和钻石的手镯。“当我拿手表来修的时候,你肯定记得我正在看着这些东西想买一件作为圣诞礼物,那时外面的马路上出了事。我想是有人被车撞了,或者几乎被车撞了。我推测我肯定是拿着这个手镯在手里然后想都没想就把它放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了,但是我今天早上才发现它。所以我立即赶来把它还回来。我深为抱歉,博拉德先生,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一件蠢事。”
“哎呀,这没什么,埃尔韦拉小姐。”博拉德先生慢慢地说。
“我想你肯定以为有人偷了它。”埃尔韦拉说。
她清澈的蓝眼睛看着他。
“我们已经发现它的失踪,”博拉德先生说,“非常感谢您,埃尔韦拉小姐,这么快就把它送回来了。”
“我发现它的时候感觉真是坏极了,”埃尔韦拉说,“非常感谢您,博拉德先生,对这件事如此通情达理。”
“确实总会发生许多奇怪的误会,”博拉德先生说。他长辈般地向她微笑着。“我们不会再想着这件事。但是不要再这样做了。”他笑笑,像开了一个愉快的小玩笑。
“哦,不会的,”埃尔韦拉说,“以后我会非常小心的。”
她冲他笑了笑,然后转过身离开了商店。
“现在我倒是奇怪了,”博拉德先生自言自语,“我真的奇怪……”
开始一直站在他附近的一个同事,这时向他靠近了一此
“这么说她的确拿走了它?”他说。
“对。她确实拿了它。”博拉德先生说。
“但她把它又送回来了。”他的同事指出。
“她把它送回来了,”博拉德先生同意他的话,“实际上我并没有想到这点。”
“你是说你并没希望她把它送回来?”
“对,如果拿走它的人是她的话。”
“你觉得她的话可信吗?”他的同事好奇地问,“我的意思是,她出于无心而把它放入口袋里?”
“我想这是可能的。”博拉德说,看上去仍在沉思。
“或许,这可能是盗窃癖。”
“或许这可能是盗窃癖,”博拉德同意道,“她更像是有意地拿了它……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这么快就把它送回来了呢?这可真奇怪……”
“幸好我们没有报警。我承认我曾打算这么做。”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经验还没有我丰富。在这种情况下,最好别这么于。”他又轻声地自言自语,“这件事可真有趣。非常有趣,不知道她有多大?我估计十七八岁吧。她可能陷入了某种困境之中。”
“我想你说过她拥有大笔的钱财。”
“你可能是个继承人而拥有大笔的钱财。”博拉德说,“但是十六岁的时候,你并不能接触到这些钱。有趣的事是,你知道,他们使这些继承人远比那些囊中羞涩者更缺现钱花。”
他把手镯放回展示柜中的老地方,然后合上盖子。
[book_title]第十章
埃格顿、福布斯和威尔巴勒公司的办公室位于布卢姆斯伯里——众多还没发生多大变化的雄伟壮观、高贵威严的广场之一。他们的铜牌恰如其分地锈蚀得难以辨清上面写的是什么。这家公司已经存在了一百多年,英格兰的土地贵族中有相当比例的人是他们的客户。公司里再也没有福布斯家族,也没有威尔伯拉夫家族,而有了阿特金斯父子俩,一个威尔士人劳埃德和一个苏格兰人麦卡利斯特。然而,还有一个叫埃格顿的,是最初的埃格顿的后裔。这个埃格顿现在五十二岁,他的顾问对象中有几家在他们各自的年代曾分别受他的祖父、叔父和他的父亲的顾问。
此时,在二楼的办公室里,他正坐在一张大红木办公桌后,言辞恳切而语气坚决地与一个满脸沮丧的客户交谈。理查德·埃格顿是个英俊的男人,身材高大,头发乌黑,但两鬓已渐灰白,一双灰眼睛显得精明强干。他的建议总是不安的忠告,但他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坦白地说,你井没有好的借口,弗雷迪,”他在说,“因为你写了那些信。”
“你不认为……”弗雷迪沮丧地嘟哝着说。
“不,”埃格顿说,“惟一的希望是庭外解决。如果审判,你甚至可能会受到刑事指控。”
“哦,看你,理查德,这未免有点太过分了吧?”
埃格顿的桌上响起一阵轻微的长短适中的嗡嗡声。他皱着眉头拿起电话话筒。
“我想我说过,我不想被人打扰。”
电话另一端的人轻轻说了点什么。埃格顿说:“噢。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请她稍等。”
他放下话筒,再次转向他那满脸忧伤的客户。
“要知道,弗雷迪,”他说,“我了解法律而你不了解。你正处于严重的困境之中。我会尽最大努力让你摆脱出来,但那要花你一些钱。我想少于一万两千块钱他们可能不会干。”
“一万两千块!”可怜的弗雷迪惊呆了,“哦,天哪!我没那么多,理查德。”
“嗯,那你就得设法筹集。总是有办法的。如果她愿意以一万两千块解决,那你还是很幸运的;如果想打这场官司,你花的钱会多得多。”
“你们这些律师!”弗雷迪说,“鲨鱼,你们都是!”
他站起来。“那么,”他说,“尽你他妈的最大努力帮我吧,理查德老伙计。”
他走了,悲哀地摇着头。理查德·埃格顿把弗雷迪和他的事从脑海里抛开,思考着他的下一个客户。他轻轻地自言自语道:“尊敬的埃尔韦拉·布莱克小姐。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他拿起话筒,“弗雷迪阁下已经走了,请把布莱克小姐带来。”
等待的时候,他在案头记事簿上进行着简单的运算。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她肯定是十五岁?十七岁?也许更大。时间过得真快。“科尼斯顿的女儿,”他想道,“也是贝斯的女儿。不知道她长得像两人中的哪一个?”
门开了,秘书告知埃尔韦拉·布莱克小姐来到,那姑娘就走进了房间。埃格顿从椅子上站起来迎了上去。从表面上看,他想,她跟父母谁都不像。高挑的身材,自皙的皮肤,淡黄色的头发——有贝斯的肤色但没有贝斯的活力,浑身带着一股旧式的气息。可那也很难确定,因为此时她穿的可是时髦的镶边紧身衣。
“哎呀,”他一边与她握手一边说,“真是让人惊喜。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一岁。来,坐这边。”他拉过一把椅子让她坐下来。
“我想,”埃尔韦拉有点迟疑地说。“我应该先写信。写信约个时间。可是我是突然地作出决定的,因为我在伦敦,这好像是个机会。”
“你在伦敦干什么?”
“看我的牙。”
“牙齿真是令人讨厌的东西,”埃格顿说,“从摇篮到坟墓一直给我们带来麻烦。但是我还是为这牙齿而感激,因为这使我有机会见你一面。让我想想,你在意大利呆过,是吗,在一个现在很多女孩子都去的地方完成你的教育?”
“对,”埃尔韦拉说,“在康特莎·马蒂内利。可是我已经永远地离开那儿了。我现在住在肯特的梅尔福兹家,直到我决定是否有我想干的工作。”
“嗯,我希望你能找点令人满意的事情干干。你没考虑上大学之类的事情?”
“没有,”埃尔韦拉说,“我觉得我不够聪明。”她停了停,又接着说,“我想要是我的确想干的话,不管是什么您都会同意的?”
埃格顿锐利的眼光一下子集中了。
“我是你的监护人之一,也是你父亲遗嘱的一个受托人,是的,”他说,“因此,你绝对有理由在任何时候来找我。”
埃尔韦拉礼貌地说声“谢谢您”。埃格顿问道:
“有什么事使你不安吗?”
“没有。其实没什么。可是你看,我什么都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任何事情。一般人又不好意思老是发问。”
他关心地看着她。
“你指的是关于你自己的事情?”
“对,”埃尔韦拉说,“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德里克叔叔……”她犹豫了。
“你指的是德里克·勒斯科姆?”
“对。我一直叫他叔叔。”
“我明白了。”
“他心肠很好,”埃尔韦拉说,“可他不是那种把什么都告诉你的那种人。他只是安排事情,而且看上去有点担心,怕我可能会不喜欢它们。当然,他听取很多人的意见——我是说,女人——她们告诉他许多事情。像康特莎·马蒂内利。他安排我去学校或进修礼仪的地方。”
“他们没去过你想去的地方?”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们都非常令人满意。我是说,他们或多或少去过别人都去的地方。”
“我明白了。”
“可是,我对自己却一无所知。我是说,我有什么样的钱,有多少,如果我想处理的话我能怎么处理这笔钱。”
“实际上,”埃格顿笑眯眯地说,“你想谈论公事。是这样的吗?嗯,我想你说得很对。让我想想,你多大了?十六?十七?”
“我快二十了。”
“哦,天哪。我一点都不知道。”
“要知道,”埃尔韦拉解释说,“我总觉得自己受着严密的保护。在某种意义上这很不错,但也会让人非常痛苦的。”
“那是种已经过时的看法,”埃格顿同意道,“但我很清楚,它对德里克·勒斯科姆还是有吸引力的。”
“他是个可爱的人,”埃尔韦拉说,“但不知怎么,很难与他严肃地交谈。”
“是的,我能理解那可能是这样的。嗯,你对自己了解多少,埃尔韦拉?对你的家庭环境?”
“我知道我父亲在我五岁的时候去世,而我母亲在我两岁左右的时候离开他跟了别人,我一点都记不得她。我只记得我父亲。他很老,一条腿架在椅子上。他常常咒骂。我很怕他。他去世后我跟父亲的姑妈或表姐什么的生活在一起,直到她去世,那以后我就跟德里克叔叔和他姐姐住一块儿。然后她也去世了。我便去了意大利。德里克叔叔为我安排的。现在我和他的表亲梅尔福特一家住一起,他们为人热情善良,有两个年龄跟我差不多的女儿。”
“你在那里过得开心吗?”
“我还不知道。我刚去那儿不久。他们都非常呆板。我真的想知道我有多少钱。”
“这么说你真正想得到的是财务情况?”
“对,”埃尔韦拉说,“我有些钱。是不是很多?”
此时埃格顿严肃起来。
“对,”他说,“你有一大笔钱。你父亲是个非常有钱的人。你是他的惟一后代。他去世后,头衔和不动产都归了一个堂弟。他不喜欢这个堂弟,所以他把所有的个人财产,数目相当可观,留给了他的女儿——给了你,埃尔韦拉。你是个非常富有的女人,或者说将会是,等你长到二十一岁的时候。”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不富有?”
“不,”埃格顿说,“你现在就很有钱。但直到你长到二十一岁或者结婚,这些钱才能由你支配。在那之前,它们由你的受托人掌握。勒斯科姆,我,以及另外一个人。”他朝她笑笑,“我们可没侵吞这笔钱。它们还在那儿。实际上,通过投资我们已经将你的资产大大地增加了。”
“我将会有多少钱?”
“一到二十一岁或者一结婚,你就会继承一笔据粗略估计可能高达六七十万英磅的遗产。”
“那可真不少。”埃尔韦拉说,这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错,是很多。很可能就是因为钱数这么巨大,所以人们都不怎么跟你谈起它。”
在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观察着她。非常有意思的姑娘,他想道。看上去是个清纯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大家闺秀,但她却不是那样。远不是那样。他略带嘲讽地笑了笑,说:
“你觉得满意吗?”
她突然冲他笑一笑。
“应该的,不是吗?”
“比赢得足球彩票要强得多。”他说。
她点点头,但心思却不在这点上。然后她突然蹦出一个问题:
“如果我死了,谁将得到它?”
“就目前的情况看,那将归你的至亲所有。”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还不能立遗嘱,对吗?直到我长到二十一岁。别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他们说得很对。”
“那可真的让人心烦。如果我结了婚,又死了,我想我丈夫将得到这笔钱?”
“对。”
“要是我没结婚,我母亲将作为我的至亲而得到它。我真的好像没什么亲戚——我甚至不认识我母亲。她长得什么样?”
“她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人,”埃格顿简要地说,“人们都会这么说的。”
“难道她不想见我吗?”
“她可能已经见过你了……我觉得她很可能已经见过你了。但是因为她将自己的生活弄得——在某些方面一团糟,她可能认为让你在远离她的地方长大成人对你会好些。”
“您是真的知道她是这样想的吗?”
“不是。我对此什么都不知道。”
埃尔韦拉站起来。
“谢谢您,”她说,“您真好,告诉了我这么多。”
“我想,也许以前就应该告诉你更多的情况。”埃格顿说。
“不了解情况真是让人觉得惭愧,”埃尔韦拉说,“德里克叔叔肯定认为我还是个孩子。”
“嗯,他自己已不是年轻人了。他和我,要知道,已经老迈年高了。你应该顾及到这一点,我们是从我们这个年纪的角度去看待问题的。”
埃尔韦拉站着看了他一会儿。
“可您并不认为我真的是个孩子,对吗?”她精明地说,然后又接着说道,“我想你对女孩子的了解要比德里克叔叔所了解的要多得多。他只是和她姐姐一起生活过。”然后,她伸出手来,非常可爱地说,“非常感谢您。希望我没打断您该做的重要工作。”便走了出去。
埃格顿站在那儿看着她出去后又关上了的房门。他撮起嘴唇,吹了会儿口哨,摇摇头,然后重新坐下来,拿起支钢笔,若有所思地敲着办公桌。他把一些文件拉到跟前,接着又猛力推回去,拿起电话。
“科德尔小姐,帮我接通勒斯科姆上校,好吗?先试试他的俱乐部。然后再试施罗普希尔的地址。”
他放回话筒,再一次把这些文件拉到跟前,开始阅读,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他所干的事情上面。很快,蜂鸣器又响了。
“勒斯科姆上校已经接通了,埃格顿先生。”
“很好。把他接过来。你好,德里克。我是理查德·埃格顿。你怎么样?刚才有一个你认识的人前来拜访。你的受监护人。”
“埃尔韦拉?”德里克·勒斯科姆非常惊讶地说。
“对。”
“可是为什么……究竟……她去你那儿是为了什么?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没有,我想不是的。相反,她看上去相当——嗯,高兴。她想知道所有关于她的经济地位的情况。”
“我希望你没告诉她吧?”勒斯科姆上校警觉地说。
“为什么不呢?这有什么可保密的?”
“嗯,我总有这种感觉,让一个姑娘知道她将继承这么大的一笔钱有点不明智。”
“我们不说,别人也会告诉她的。要知道,她应该有所准备。金钱就是责任。”
“对,可她还远没长大。”
“你很肯定吗?”
“你是什么意思?她当然是个孩子。”
“我不会这样形容她的。那男朋友是谁?”
“你说什么?”
“我说那男朋友是谁?她马上就会有男朋友,对吗?”
“肯定没有。没这样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实际上她没说任何这样的话。但是要知道,我有些经验。我想你会发现是有一个男朋友的。”
“嗯,我能向你保证,你是大错特错。我是说,她是非常小心周到地给抚养大的,她上过非常严格的学校,她还去意大利上过一个挑选条件极为严格的仪表进修学校。要是有任何这一类的事情发生,我应该会知道的。我想她遇上过一两个风趣的年轻小伙子,但肯定没有任何你所说的那种事情。”
“嗯,我的诊断是一个男友——而且很可能是个不适合的。”
“可是为什么,理查德,为什么?关于小姑娘,你都知道些什么?”
“很多,”埃格顿冷淡地说,“去年我有三个客户,其中两个成为受法院保护的人,第三个设法威胁其父母让他们同意了一桩几乎肯定是灾难性的婚姻。现在的女孩子们再不像以前那样接受照顾了。目前这样的形势使得照顾她们非常困难——”
“可是你尽管放心,埃尔韦拉一直受到非常小心周到的照顾。”
“这种类型的年轻女人,她们的聪明机智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你注意着她点,德里克。调查一下她都干了些什么坏事。”
“废话。她只是个可爱而单纯的小姑娘。”
“对于可爱而单纯的小姑娘,你所不了解的情况可以灌一张慢转唱片!她母亲私奔造成丑闻——记得吗?——那时她还没现在的埃尔韦拉大。而老科尼斯顿呢,他是英格兰最臭名昭著的浪荡子之一。”
“你让我不安,理查德。你让我非常不安。”
“你还应该提高警惕。我不怎么喜欢的是她另外的问题。她为什么如此急切地想知道如果她死了,谁将继承她的钱财?”
“你这样说真是奇怪,因为她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是吗?她的大脑为什么会想到早死?顺便说一下,她还向我问了她妈妈。”
勒斯科姆上校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担心,他说:“我希望贝斯会与这姑娘接触。”
“你跟她谈论过这个问题吗——我是指贝斯?”
“嗯,是的……是的,谈论过。我一次偶然的机会碰到她。实际上,我们住在同一家旅馆里。我鼓动贝斯安排见见这姑娘。”
“她怎么说的?”埃格顿好奇地问。
“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大概还说,她是个危险人物,不宜让这姑娘知道。”
“从某种角度看,我也觉得她是这样的人。”埃格顿说,“她与那个赛车手有点关系,对吗?”
“我听过传闻。”
“是的,我也听说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想可能是的。她可能是因为这而有那样的感觉。贝斯的朋友都是些胆大妄为之徒!可她又是什么样的女人呢,呃,德里克?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一直是她自己最危险的敌人。”德里克·勒斯科姆声音粗哑地说道。
“非常漂亮的传统评价,”埃格顿说,“那好吧,很抱歉打扰你了,德里克,当心点暗地里的不良分子。别说没人告诉你。”
他放下话筒,再一次把桌上的文件拉到自己跟前。这次他终于能够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所做的事情上了。
[book_title]第十一章
麦克雷太太——卡农·彭尼神父的管家——为他回家的那天晚上订了份多弗鲽鱼。订这么一份多弗鲽鱼好处多多:直到卡农·彭尼神父平安到家之后,它才需要放在烤架上或者煎锅里热一热;如果必要,它还可以保存到第二天。卡农·彭尼神父喜欢多弗鲽鱼,而且,如果她接到电话或电报说卡农先生那天晚上会呆在别的地方的话,麦克雷太太自己也会喜欢享受一顿多弗鲽鱼美餐的。所以一切都准备就绪迎接卡农先生的归来。吃完薄煎饼之后再上多弗鲽鱼。鲽鱼放在厨房里的桌上,做薄煎饼的牛奶面糊已在碗里和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铜灶具发光,银灶具闪亮,哪儿都找不到一粒尘土。只是少了一样东西:卡农先生本人。
按计划卡农先生坐六点半到达的火车从伦敦返回。
七点整他还没回来。肯定是火车晚点了。七点半他还是没有回来。麦克雷太太苦恼地叹了口气。她怀疑这又会是一件那样的事。时间到了八点,还是不见卡农先生踪影。麦克雷太太发出一声长长的恼怒的叹息。很快,肯定地,她会接到一个电话,但也很有可能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他可能给她写信了。他肯定写了,但他很可能忘了把信寄出来。
“唉,唉!”麦克雷太太叹息道。
九点整,她用面糊给自己做了三块薄煎饼,而把鲽鱼小心地放在冷藏柜里。“不知道现在这老先生去了哪里?”她自言自语道。据以往的经验她知道他可能在任何地方。他可能会及时发现自己的错误从而在她上床睡觉之前给她发电报或打电话。“我将熬到十一点,但不会更晚。”麦克雷太太说。她就寝时间是十点半,延长到十一点她认为是她的职责,可是如果十一点还没任何动静,没有卡农的任何消息,那么麦克雷太太就会按时关上大门去睡觉。
不能说她感到担心。这样的事情以前发生过。除了等待消息,你是无计可施。这样的可能性数不胜数。卡农·彭尼神父可能上错了火车,到了兰德那边或约翰奥格罗茨他才发现自己的错误;要么,他可能仍呆在伦敦,因为把时间搞错了,所以确信自己直到明天才动身;在那个他赶去参加的外国会议上他可能遇上了一个或一些朋友,而被挽留在那儿,也许要度完这个周末;他可能打算告诉她却完全忘了这样做。所以,就像刚才所说的,她并不担心。后天,他的老朋友西蒙斯副主教,会来呆一阵子。这样的事情卡农先生一定是记住了的,所以毫无疑问,明天他自己或者他发的电报就会到来,他最迟后天回来,要么会有一封信。
然而,第二天早上,还是没有他的消息。第一次,麦克雷太太开始有些不安。上午九点到下午一点之间,她疑惑地看着电话机。麦克雷太太对电话有着执著的看法。她用过它也认识到它的方便性,但她不喜欢电话。她的一些家庭购物是通过电话实现的,但她更喜欢亲自前去选购,因为她坚持认为,如果你不亲眼看着交给你的东西,店老板肯定会想办法欺骗你。此外,对于一些家庭内部事务,电话也是很有用的。她有时候也给她附近的朋友或亲戚打打电话——但次数很少。打任何距离的长途电话或者说往伦敦打个电话,会使她深为不安。那对钱简直是可耻的浪费。然而,她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她犹豫了。
最后,当又一天破晓还是没有他的消息时,她决定行动了。她知道卡农住在伦敦的什么地方——伯特伦旅馆。一个不错的老式地方。也许,要是她打电话询问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们很可能知道卡农先生在什么地方。那不是家普通的旅馆。她将要求接通戈林奇小姐。戈林奇小姐办事总是高效而周到。当然,卡农先生可能十二点半之前回来。要是这样的话,他现在随时都会出现在这里。
但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还是不见卡农的踪影。麦克雷太太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要了伦敦的长途。等待接通的时候,她咬着嘴唇,把话筒紧紧地摁在耳朵上。
“伯特伦旅馆,为您效劳。”一个声音说道。
“我想,如果你乐意的话,我想和戈林奇小姐说话。”麦克雷太太说。
“请稍等。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是卡农·彭尼神父的管家,麦克雷太太。”
“请稍等片刻。”
很快,戈林奇小姐那平静而高效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里是戈林奇小姐。您说是卡农·彭尼神父的管家?”
“是的。麦克雷太太。”
“哦,对,当然是的。我能为您做什么,麦克雷太太?”
“卡农·彭尼神父还住在你们旅馆里吗?”
“我很高兴您打电话过来,”戈林奇小姐说,“我们非常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是说卡农·彭尼神父出事了?他遇上了意外?”
“不,不,完全不是那样的。可是我们原以为他星期五或星期六从卢塞恩返回。”
“呃——是这样的。”
“可他没有回来。嗯,当然那也不怎么让人大惊小怪的。他继续订了房间——也就是说,一直订到昨天。他昨天没有回来也没发来任何消息,而他的东西仍留在这儿,他的大部分行李。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当然啦,”戈林奇小姐急促地继续说,“我们知道卡农先生——嗯——有时候有点健忘。”
“你完全可以这样说!”
“那使我们有点难堪。我们的房间订得很满。事实上他的房间订给了另外一位客人。”她接着说:“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麦克雷太太带着怨恨说:
“这人可能在任何地方!”她让自己镇定下来,“那,谢谢你,戈林奇小姐。”
“要有什么我能做的话……”戈林奇小姐很愿意帮忙地说道。
“我想我很快会得到他的消息的。”麦克雷太太说。她再次感谢戈林奇小姐,然后挂断了电话。
她坐在电话机旁,满脸焦虑。她并不为卡农的个人安全而害怕。要是他遇上事故的话,她现在就已经接到通知了。对此她非常肯定。总的说来,卡农先生并不是那种被人称作容易出事的人。他是麦克雷太太心里称作的那种“精神有点失常的人”,而那些精神有点失常的人似乎总受到一个特殊神灵的庇护。尽管一点不留心也丝毫不假思索,他们还是能够化险为夷,甚至从人行横道上死里逃生。不,她并不想象卡农·彭尼神父躺在医院里呻吟。他肯定在某个地方天真而幸福地和某个朋友闲聊。也许他仍在国外。难题在于西蒙斯副主教今天晚上就要到了,而西蒙斯副主教会希望迎接他的是一位主人。她不能让西蒙斯副主教别来,因为她不知道他在哪。真是太难办了,但像大多数困难一样,它也有其闪光点。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