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半途之屋
[book_author]埃勒里·奎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61339
[book_dec]一个雨后的周末夜晚,来自费城的年轻律师吉尔·安吉尔驱车前往特伦顿郊区一处人迹罕至的破旧木屋与妹夫见面,却在屋内发现了倒卧在血泊中、身受重伤的妹夫,他临终前说出凶手是个戴着面纱的女人。侦探作家埃勒里·奎因受托调查凶案,竟然发现死者是个拥有双重身份的重婚者,他一方面是纽约富豪的独生女洁西卡的丈夫,过着奢华的生活;另一个身份是个四处兜售廉价首饰的推销商,与年轻貌美的妻子露西住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里。警方调查结果,发现死者投保了一百万美金的巨额人寿险,而且在遇害前不久才将受益人由洁西卡变更为露西,接着又发现露西的车子在命案当晚撞坏在离现场不远的地方,车上还有一条黑色面纱。一切证据都指向凶手就是露西,露西因此被捕待审,吉尔与艾勒里都认为凶手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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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序言
如果以我的想法作为标准,那么一直追随着埃勒里·奎因的执着的侦探小说迷,一定会发现他最新的成就是多么令人惊讶。
作为埃勒里·奎因最狂热的崇拜者之一,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有什么比人的生老病死更理所当然的事,那就是奎因每一个案件的系列化的标题。从《罗马帽子之谜》到《西班牙斗篷之谜》,他确定书名时巧妙的系列化还是完整的。我想这种一贯的重复使我认为它会是一成不变的,至少是在有限的陆地地名没有用完时,是无限延伸的。
然而,突然,就像六月飞雪……《半途之屋》!
“这是你的错误,”一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刻对埃勒里说,“在研究过你的那些案件之后,使我学会了对任何事都问‘为什么’。那么,这是为什么?”
埃勒里看上去有点吃惊:“这又有什么不同呢?J.J?”
“我承认这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就像是,哦,你在看短篇小说时,一个文雅的人物突然冒出一句‘混蛋!’似的。”
“这真是个不恰当的比喻。”埃勒里反驳道。接着,他又笑着说,“不过,我得承认你说的那种情景的确有点不合逻辑。”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倒也没什么,”我说,“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是为什么?”
“这很简单,是该亚使我失望。”
“是谁令你失望?”
“该亚,大地女神。”
“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没有选择地名作为题目的余地了吗?算了吧,埃勒里,你自己也知道,这是胡说八道。”
“你这样说话时请保持微笑。”
“我希望你能严肃一点!我已经看过初稿,可我怎么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它叫做……哦,比如说……”我一边说着,一边在想,事实上,我在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它应该叫什么名字。
但是还没等我说出来,他就说:“你是不是觉得应该是像《瑞典火柴之谜》之类的名字?”
“我发誓,”我大叫道,“你简直就像是魔鬼一样。是啊,用这样的名字又有何不妥?这正好符合一贯的规律嘛。”
“但是,J.J.”他低声说,“这次不是瑞典火柴啊。”
“别自以为是,埃勒里。我当然知道不是瑞典火柴。但是,在《希腊棺材之谜》中的棺材也不真的是希腊风格的,可你还是叫它《希腊棺材之谜》,是不是?还有《荷兰鞋之谜》也跟木底鞋没什么关系吧!所以,别找这样的借口。”
他笑了起来:“其实,是埃拉·阿米蒂给了我这个名字,我觉得非常合适,不得不用。”
“你在故事中就是这样说的,”我突然插道,“但是,我并不相信。而且,我到现在也不相信。”
“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啊,刚开始你说我的解释是胡说八道,现在又说我是个骗子。”
“埃拉·阿米蒂!全是她搅的,这个女人已经进入了你的生活了吗?”
“你说话越来越不着边际了。”
“《半途之屋》,嗯,我想也还可以吧。”
“还可以?听着,你还没抓住它的美丽。”埃勒里挥舞着手臂说,“对于威尔逊案件来说,特伦顿小屋就是中心,生活的中心,大众的中心。那里是费城和纽约之间轨迹距离的等分点,多么巧妙的名字啊!”
我肯定当时我的嘴是张开的。
“还有它对侦探小说的适用性,简直就是完美无缺!你要问为什么,我告诉你,J.J,这个半途之屋的确是意味深长啊!”埃勒里大声叫嚷,异常兴奋。
“我没觉得,”我皱着眉说,“如果小屋要是在纽瓦克或伊丽莎白,那还得叫四分之三途中的小屋?”
“噢,你别这么咬文嚼字吗,”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事实上,特伦顿也不是百分之百地在费城和纽约的正中间。埃拉的这个词组更多是充满寓意的,我是说完全是比喻的手法。从逻辑性的观点来看,最重要的是被害者死于半途之屋,这个中途停留地,这个中心,这个暂时停留地。这提出了一个什么逻辑性的问题?你和我一样清楚,而且你知道这一切……”
“好吧,好吧,”我无力地说,“我相信你。”
“想想那些罪犯,”埃勒里晃动着他的烟斗说,“在程序上,半途之屋对罪犯代表着什么?这才是重点。如果我没能回答这个逻辑性的问题,我不会得出这个罪犯必须了解的结论。”
埃勒里就是以这种方式回答了我的问题;如果你对他的回答还是感到困惑,我的建议是赶快读这本威尔逊案件的故事。
J.J.麦克写于纽约
还有,我一直处于写作的兴奋之中,没敢和埃勒里提。但既然我有充分的自由来写这篇序言,我要借此机会提出我对这本书的书名的一个更好的建议:《三城记》。
[book_title]第一章 悲剧
“特伦顿是新泽西州的首府。根据1930年的人口调查显示,包括大人和小孩共有123356人。这里最初被叫做特伦特镇,是为了纪念皇家地方行政官威廉·特伦特。(你知道吗?克洛潘海默先生?)它坐落在特拉华河畔,当然特拉华河是美国最美丽的河流。”
一个干瘦的小个子男人谨慎地点了点头。
“特拉华河?听着,这可是乔治·华盛顿在1776年圣诞节时战胜了,哦,现在叫做雇佣兵的地方。”大个子胖男人喝了一大口啤酒,继续说,“那是个可怕的暴风雨天,老乔治和他的孩子们驾船准备穿越特拉华河,却碰上了雇佣兵。他们打败了这帮强盗,自己却毫发未伤。这就是历史,发生在什么地方?特伦顿,克洛潘海默先生,就是特伦顿!”
克洛潘海默先生揉着他干瘪的下巴,伤感地低声咕哝着什么。
“为什么,”胖男人砰地一声放下啤酒杯说,“你知道吗?特伦顿曾经差一点成了整个国家的首都!事实上,国会会议就曾经在这个小镇举行,克洛潘海默先生,那时要投票在这条河的一边选出联邦政府所在地!”
“可是,”克洛潘海默先生小心地指出,“首都是在华盛顿啊。”
胖男人冷笑了一声:“政治,克洛潘海默先生,这就是为什么……”
这个怪异的大个子,看上去有些像赫伯特·胡佛,一直在向克洛潘海默先生那干瘪的耳朵里灌输着特伦顿的光荣历史。邻桌的一位戴着夹鼻眼镜的瘦小的年青人一边品味着他面前的猪手和德国泡菜,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他的长篇大论。但是,他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个胖男人要向小心翼翼的克洛潘海默先生推销些什么东西。是什么呢?特伦顿城?好像不大可能……
直到从克洛潘海默先生口中听到“大麦”这个词,他才弄明白。克洛潘海默先生显然是对酿造啤酒有兴趣,而这个胖男人无疑是当地商会的代表。
“真是啤酒厂的理想场地,”胖男人脸上堆着微笑,“啊,这里,参议员!还有那儿,克洛潘海默先生……”
谜底揭开了,那个瘦小的年青人也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面对面前的猪手和泡菜,他现在的谜题只是肉和饮料,不再有影响他食欲的谜题了。胖男人已经离开半个钟头了。斯泰西-特伦特饭店的酒吧虽然不大,但是顾客很多。
可是在穿着红白相间制服的服务生繁忙地接待客人和木制吧台后玻璃杯的叮当作响中,他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陌生人在陌生的地方。坐落在政府西街,首府大厦的旁边,斯泰西-特伦特饭店的客人经常说着另一种语言,空气中弥漫着有关立法的争论。瘦小的年青人叹了口气,他对这些政治小团体一点都不了解。
他叫来服务生,要了一盘苹果派和一杯咖啡,顺便问了下时间。8点42分,还可以。他正要……
“埃勒里·奎因,你这个老狐狸!”
他吃惊地抬起头,看到一个和他一样又高又瘦的年青人伸出手来,对着他笑。
“怎么啦,比尔·安杰尔,”埃勒里说,声音中充满了喜悦,“我相信我的眼睛不会看错吧。比尔!坐吧,坐啊。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服务员,再来一杯啤酒!你究竟是……”
“你能不能一次问一个问题?”年青人笑着,坐到椅子上,“我看你的脾气还是这么急,像是扣动了扳机一样。我刚才在外面探头往里看有没有什么熟人在里面,找了足足有一分钟才认出你这个丑陋的爱尔兰人。你最近怎么样?”
“马马虎虎,我想你是住在费城吧。”
“是啊,我来这儿是办点儿私事。还在作侦探吗?”
“狐狸可以换皮,”埃勒里引用了一句谚语,“但却改变不了习惯。你想听这句话拉丁语怎么说吗?噢,对了,我深厚的古文功底一向让你生气。”
“还是那个埃勒里,你在特伦顿做什么?”
“只是路过,我刚从巴尔的摩办案回来。啊,比尔·安杰尔。真是很久没有见面了啊。”
“是啊,该死的,已经快11年了。不过狐狸还是老样子。”安杰尔的黑眼睛中透出一种坚毅和克制;但是埃勒里觉得在他们久别重逢的喜悦下面掩藏着一丝隐忧,“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变化?”
“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埃勒里挑剔地说,“鼻孔比以前收紧了些,鬓角的头发也更稀疏了。衣袋被削尖的铅笔刺破——说明你工作努力;衣服还像从前那样不讲究,也没有熨过,但裁剪得很合身;在表现出一股自信心的同时也露出一丝谨慎的颤抖……比尔,你已经老了。”
“那只是你的推论。”安杰尔说。
“但是你基本上还没有变。还是那个喜欢为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打抱不平的小伙子,还是那个英俊的小狗。比尔,我在报上看过有关你的消息。”
安杰尔有些脸红,他端起酒杯:“他们从来都是散布一些胡说八道的废话。那个柯里案件是个幸运的突破。”
“幸运?我一直严密地关注这个案子。桑普森——那个纽约地方检察官——告诉我说那是全年最出色的案件调查。他预测你大有前途。”
年青人静静地喝了几口啤酒:“在这个有钱人的世界,前途?”他耸了耸肩,“我大概只能在打完台球后,在一些脾气坏又有口臭的老山羊面前为一些小案子辩护。”
“你总是思想保守,我记得你在大学的时候有很严重的自卑心理。”
“可怜的人从不……”安杰尔咧嘴笑了笑,露出他的小白牙,“哦,休息。你这个傻瓜在引我上钩。老奎因警官怎么样,我喜欢那个老鸟。”
“他很好,多谢。结婚了吗,比尔?”
“还没有,谢谢你。我认识的没钱的姑娘们都觉得我很古怪;你也不会了解我对有钱的姑娘怎么看。”
“我觉得有些姑娘还过得去,”埃勒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你那迷人的妹妹怎么样了?”
“露西还不错。当然,她结婚了,嫁给了一个旅行商人——乔·威尔逊。非常不错的家伙,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也不打老婆。你一定会喜欢他的。”安杰尔看了看他的手表,“我想你对露西应该印象不深。”
“印象不深?我还记得我年轻的心是如何为她跳动。”
“她依然是那么迷人,住在费尔蒙特公园附近的一处小房子里。作为一个中产阶级商人,乔干得还不错。”
“那现在,现在,”埃勒里急切地问,“他在做什么生意?”
“主要是廉价的珠宝首饰、小摆设、小玩意之类的便宜货。”比尔的话语中透着一丝苦涩。
“恐怕我给了你一个错误印象。说实话,乔是一个相当独立的人,比那些流动的摊贩要强一些。他声誉很好,一切都是白手起家自己干出来的,是一个独立奋斗的人。但我总觉得我的妹妹应该更好些……”他皱着眉说。
“一个男人靠到各地推销诚实的商品谋生到底有什么错?你这个该死的势利眼!”
“是啊,你说的对极了。我也觉得我很愚蠢。他和露西相亲相爱,生活得很好。烦恼我的只是世俗的偏见。”
“你真是有病。”
“你说对了,我总是有一种自责的心理。我的住所在市中心,所以不常去看露西。这一点让我很是内疚;乔经常外出,她一个人在家一定很孤独。”
“哦,”埃勒里说,“原来就是她让你烦恼啊。”
比尔·安杰尔沉思了片刻:“我亲爱的老朋友,我看什么事还是瞒不了你;在这些方面,你总是像个魔法师。我的烦恼之处在于他总是外出时间太长,一个星期四五天。这样已经快十年了——从他们结婚开始。当然,他有辆汽车。虽然我有着讨厌的怀疑一切的本性,但是我也没理由不相信他在外面不是为了工作。”他又看了看表,“瞧,埃勒里,我得走了,9点钟我在附近和我的妹夫还有个约会,现在已经差10分钟了。你什么时候去纽约?”
“一回到我的老杜西车上就走。”
“那辆杜森堡!天哪,你还开着那辆老爷车?我以为你早就把它捐赠给博物馆了呢。你是否愿意在回去的路上多一个旅伴?”
“比尔!那太好了。”
“你能等我一个小时左右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等你一晚上都行。”
比尔站起来慢慢地说:“我想乔不会用很长时间。”他停了一下,再次开口时又恢复了正常的语调,“我想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到纽约;明天是星期天,我必须会见一位纽约的客户。我会把我的车放在特伦顿。你呆会儿在哪儿?”
“在旅馆大堂那边。你今晚和我在一起吗?”
“希望如此,一小时后见。”
埃勒里先生舒展了一下身体,看着他的朋友的背影经过衣帽间后消失了。可怜的比尔!他总是用自己宽阔的肩膀来扛别人的重担。他想了一会儿为什么比尔要和他的妹夫会面,又耸了耸肩,告诉自己根本不关自己的事。他又要了一杯咖啡,在喝咖啡的时候,他一边等,一边想。比尔是个充满活力的家伙,有他作伴到荷兰隧道就算不了什么了。
这就是奇怪的命运,尽管这是埃勒里·奎因先生还没有意识到,但是他和威廉·安杰尔先生注定不会在6月1日这个不冷不热的夜晚离开特伦顿了。
比尔·安杰尔的老庞蒂亚克牌汽车驶过荒凉的兰伯顿路。这是一条与特拉华河东岸平行的狭窄的马路,他的汽车大灯照在这条碎石路的水坑上,反射着微光。下午下了一阵雨,7点钟前虽然已经停了,路上和路左边阴冷的垃圾场和土地上非常泥泞。灯光照在西边的河面上逐渐黯淡,依稀可以望到月亮岛;东边起伏的地形一片灰蒙蒙,像是画中的景物。
在经过河畔一片高大的建筑群后,比尔放慢了车速。
这里是马里恩车站,应该不远了,他想。根据乔的指示……
他对这段路很熟,因为他经常从费城开车经过卡姆登大桥到特伦顿来。马里恩车站附近只有一片苍凉的垃圾场;东边的污水处理厂使得附近没有居民区。方向的指示非常明确:马里恩车站过去几百码,从特伦顿方向估算……
他踩下了刹车。在右边位于兰伯顿路和河水之间的狭窄河岸,有一处对着河流的建筑,有一扇窗户发出微弱的灯光。
庞蒂亚克车慢慢地停了下来。比尔小心地观察着周围,这所对着河的黑房子只是比简陋的小木屋稍大一点,胡乱搭成的隔墙板因日晒雨淋而破旧,下陷的屋顶已经没了一半,上面还有破碎的烟囱。往后退一些,是一条半圆形的车道。这条车道经过这栋房子后又回到兰伯顿路。在夜晚的黑暗笼罩下,这个地方显得有些恐怖。
一辆没有人的宽体敞篷跑车停在关闭的门前,几乎停到了石阶上。这辆像是个沉默怪兽似的汽车的长鼻子正对着比尔。
比尔像小心寻找猎物的动物一样,盘旋而行,在一片黑蓝色的夜空中寻找着什么。那辆车……
露西开的是辆小车,她总是自己开那辆双人座的小车——乔认为这就足够了,他知道她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乔自己用的是一辆很耐用的旧帕卡德车。而这是一辆马力强劲、豪华的十六缸、经过特别车身设计的卡迪拉克,他想。
奇怪的是,如此巨型体积的一辆车,外观看上去不但不显笨重,还颇为女性化;在漆黑的夜晚闪烁着奶油般的颜色,他能辨认出这是因为大部分车体都是镀铬的。一辆有钱的女人开的跑车……
接着,比尔发现他妹夫的帕卡德车停在房子的另一侧;并注意到这里还有第二条车道,这是条不太规整的土路,直通到离兰伯顿路几英尺远的他的车旁。这条路现在泥泞不堪,没有和那条半圆形车道相连,但是向里弯曲通到房子侧面的第二个门。两条车道,两个门,两辆汽车……
比尔·安杰尔平静地坐下来。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间或传来蟋蟀的叫声、河面上偶尔经过的船的微弱的马达声和他自己的汽车的引擎声。自从驶出特伦顿郊区,除了马里恩车站和一座巡夜人的小房子,再没有看到任何有人烟的地方,直到这座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的房子。这就是会面的地点。
比尔自己也不知他坐了多长时间,但是突然一种恐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夜晚。在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之前,比尔的心“砰”的一震。
那是一声从女人的喉咙发出的尖叫;是一种从惊恐的停顿中突然释放出的撕裂声带的声音,就像是绷紧的弦突然放开。它短促而尖利,而且就像它突然发生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比尔·安杰尔坐在他的庞蒂亚克车上一动不动,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女人的尖叫声。他内心深处有些颤抖,感到非常吃惊。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借助仪表板上微弱的光线,他看到现在的时间是9点零8分。
他迅速地抬起头,面前的光线突然有了变化。房子的前门已经开了,他清楚地听到门撞击墙的声音。光线经过那辆跑车的侧面折射到石阶上,被一个人影挡住了。
比尔在方向盘后面半起身,竭尽全力地往里看。
这是一个女人的影子,她的手放在了脸上,像是不敢看什么东西。她只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轮廓看不太清。从她背后的光线和黑暗中的影子,不能辨别她的年轻的还是年老的女人,依稀可以看出她的身材很苗条,但看不出穿的什么衣服。就是这个女人发出的尖叫声,她逃离了小屋,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愿看到的东西。
她看到了比尔的庞蒂亚克车后,跑到那辆跑车前面,抓住车门。转眼间,她已经上了车,开着卡迪拉克朝他冲过来。她要开上那条半圆形的车道。比尔觉得浑身的肌肉都紧张了,他赶紧挂上了一档,猛把方向盘往右打。把他的庞蒂亚克转向房子另一侧泥泞的土路。
他们两辆车的轮子挤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卡迪拉克斜冲了出去,一侧的两只轮子已经腾空。就在这一瞬间,比尔看到她戴着手套的右手紧抓住一块手帕。她用这块手帕挡住她的脸,只露出了双眼。她和她的卡迪拉克咆哮着冲到兰伯顿路上,朝着特伦顿方向消失在黑暗的夜空里。
比尔知道,跟着去也追不上她。
他觉得有点头晕,就把车开到那条泥泞的土路上,停在他妹夫的那辆帕卡德车旁。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的手上满是汗水。他把车熄了火,下了车,从小路走进一个木板地的门廊。门微微地半开着,他鼓足勇气推开了门。
在闪烁的灯光下,他只能辨认清屋内的大概情况。他所在的屋子天花板很低,褪色的墙壁上斑斑驳驳。他对面的墙上有一个老式的伸缩衣架,上面有一套男士的衣服。
墙角有一个肮脏的铁制水池。一个老式的壁炉未经任何装饰。屋子中间是一个圆桌,上面的台灯是这间屋子唯一的光源。屋里没有床、没有炉子、也没有衣柜。只有几把旧椅子和一把扶手椅,上面过厚的垫子已经塌陷了……比尔的身体有些僵直。
一个男人躺在桌子后面的地板上。他只能看到两条穿着裤子的腿,膝盖弯曲着。这两条腿让人觉得他好像已经死了。
比尔·安杰尔静静地站着,就在侧门的里面,慢慢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嘴有些麻木,屋子里一片不寻常的寂静。他感觉到一股不可抵抗的孤单。窗帘被特拉华河来的微风吹动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人一条腿也动了一下。
比尔有些惊异又有些迟钝地看着他移动,他自己也顺着铺着地毯的地板朝桌子的方向挪动。这个男人仰面躺着,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苍白的爪子般的手缓慢地抓着地毯,就像是在做手指运动。身上的褐色粗布衣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衬衣,胸口上面溅满了鲜血。
比尔蹲下身去,不禁大惊失色:“乔,噢,天哪,乔。”他没有碰他的妹夫的身体。
乔的眼中慢慢地没有了光泽。他侧着身子慢慢地向门口爬过去,突然停了下来。
“比尔。”
“要水吗?”
苍白的手指抓的更快了:“不,……比尔。我要死了。”
“乔,谁……?”
“女人,女人。”断续的话语停止了,但他的嘴还在一张一合,试图继续地说,“那个女人。”
“什么女人,乔?乔,看在上帝的份上!”
“女人。面纱。厚的面纱遮住了脸。看不见。用刀刺我……比尔,比尔。”
“她的名字是……”
“我爱……露西。比尔,照顾露……”
“乔!”
他的嘴不再动了,眼中似乎又恢复了光泽,瞪着比尔,充满惊异和恐惧。
比尔意识到他的手也不动了。
他的脚僵硬地走出了屋子。
埃勒里·奎因先生平躺在斯泰西-特伦特饭店大堂的沙发上,叼着烟斗闭目养神。突然,他听到有人低声叫他的名字,这声音肯定是黑人口音。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穿着栗色和森林绿相间的饭店制服的黑人男孩在他前面走来走去。
“在这儿呢,孩子!”
大厅人很多,男孩的一双长着长长眼睫毛的大眼睛中充满着好奇。
“奎因先生?电话。”
埃勒里扔给他一枚硬币,皱着眉奔向前台。在人头攒动的服务员和客人之中,有一位穿着棕色粗花呢套服的红发女郎。她站起身跟着埃勒里,一双长腿在大理石地面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埃勒里拿起电话听筒。那个年轻的女人在他后面几英尺的地方停下,转过身打开皮包,拿出口红开始往嘴唇上涂。
“比尔?”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
“比尔!发生什么事了?”
“埃勒里……我今晚不能和你一块回纽约了。我……你能不能……?”
“比尔,一定是出事了。”
“天哪,是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埃勒里听到他清了三下嗓子,“埃勒里,这简直是个噩梦。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我的妹夫……他已经……他死了。”
“我的上帝!”
“被人谋杀,胸口被刺。”
“谋杀!”埃勒里眨了眨眼睛。他身后的年轻女人像突然受到极大的震动,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会儿,她又活动了一下肩膀,猛烈地涂着口红。
“比尔……你在哪儿?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不知道,时间不长。我到这儿的时候他还活着。他说……然后就死了。埃勒里……这些事不是发生在你的身上。我怎么向露西交代啊?”
“比尔,”埃勒里坚持说,“别胡思乱想了。听我说,你通知警方了吗?”
“没有……没有。”
“你现在在哪儿?”
“在马里恩车站马路对面的巡夜人的房子里。埃勒里,你一定要帮我啊!”
“当然了,比尔。你那里离斯泰西-特伦特有多远?”
“三英里。你来吗?埃勒里,你会来吗?”
“我马上就到。告诉我怎么去那儿,最近的路。比尔,显然你现在一定要控制自己。”
“我还好,我还可以。”在电话线的另一端,他长舒了口气,又像是新生婴儿一样深深地吸气以充满整个肺部,“最近的路……对了,你现在是在政府东街和柳树南街,你的车停在哪儿?”
“我想是在饭店后面的车库。”
“那么你一直朝东开,过两条街,就到南大道了。右转,经过法院,再往右转到和法院隔着一条街的中央大街。在中央大街经过两条街右转到费里路,从费里路就可以看到兰伯顿路,从兰伯顿路左转一直往南开直到马里恩车站。你不会错过马里恩车站的,这个屋子……就在前面100码的地方。”
“从南大道,到中央大街,再到费里路,再到兰伯顿路。除了到兰伯顿路是左转外,其余都是右转。我15分钟就到你那儿。在巡夜人的房子里等我。比尔,千万别回去,听见没有?”
“好的,我不会回去。”
“打电话给特伦顿警察局报警,我就来了。”埃勒里扔下电话,戴上帽子,像救火队员一样跑了出去。
一直在后面盯着他的红衣女郎眼中闪过一种贪婪的目光,啪的一声合上了她的皮包。
差20分10点,埃勒里在马里恩车站对面巡夜人房前停下了车。比尔·安杰尔坐在他的庞蒂亚克车上,双手抱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潮湿的地面。一群好奇的人们聚集在房子的门厅外。
他们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
“真是糟糕,”比尔强忍着痛苦说,“糟透了!”
“我知道,比尔。我知道。你给警察局打电话了吗?”
“他们马上就赶来。我……我给露西也打了电话。”比尔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她不在家。”
“那她会在哪儿呢?”
“我差点儿忘了,每当星期六乔……他不在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到市中心去看电影。我已经给她打了电报告诉她赶快过来,乔出了点儿……意外。她回家之前电报就会送到。我们……没有必要不去面对现实,不是吗?”
“当然啦,比尔。”
比尔把双手从口袋中拿出来,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天空。
在这个新月的夜晚,只能看到满天的繁星,好像在经过雨水冲刷后显得分外明亮。
“我们走吧。”他冷静地说。他们一起坐进他的庞蒂亚克车里,他转了个弯,顺着公路向南驶去。
“慢一点。”过了一会儿,埃勒里说。他的眼睛注视着车前的灯光,“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比尔一五一十地对他讲述发生的一切。在提到开卡迪拉克跑车的女人时,埃勒里看了一下比尔,他脸上的神情显得很不安。
“戴着面纱的女人。”埃勒里低声说,“真幸运,比尔,哦,我是说可怜的威尔逊能撑到告诉你。你看到她时她戴着面纱吗?”
“我不知道。她经过我时脸没有对着我,她当时可能把面纱撩到帽子上去了。我不知道……当乔……当他死了以后,我就出来上了车,从小路倒上公路,一直开到车站这里。然后我就给你打电话,就是这些了。”
小屋已经隐约可以看见,比尔疲惫地准备打方向盘转弯。
“不!”埃勒里突然叫道,“就停在这儿。你有手电筒吗?”
“就在车门内侧的小格子里。”
埃勒里走出庞蒂亚克,用手电筒四处搜寻。用手电筒的灯光扫了几下以后,他对四周的景象在脑中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寂静的小房子,泥泞的小路通向它的侧门,半圆型的车道通向它的前门,车道边缘的缝隙间已杂草丛生。
他把灯光转向侧面的小路,蹲下身子。到现在为止,在湿乎乎的泥地上除了车胎的印迹还没有发现其他人为的痕迹。
当然,车胎的印迹有好几种。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回到庞蒂亚克车旁。
“比尔!我们从这儿走过去。”
“好的。”
“哦,先等一会儿。把你的车停过来挡住这条路,我不希望有车辆从这开进去。在泥地中没有发现任何脚印,这个线索可能会很重要。那些已经存在的车胎印也应该好好地保留。今天下午的这场雨真是上帝的恩赐……比尔!你听没听我说话?”
“是,我当然在听。”
埃勒里轻轻地说:“那就照我说的去做。”他跑到半圆形车道的起始点,站在兰伯顿路的边缘,小心地不让自己的脚踩到车道上去。泥浆一样的地上清晰地印着轮胎留下的车轴辘印。他看了一会儿,大步走了回来。
“我想我是对的。比尔,你最好呆在这儿守着这条车道。警察来的时候告诉他们,千万别让任何人在车道上面走;他们可以沿着长满杂草的车道边缘,走到房子前面……比尔!”
“我没事,埃勒里,”比尔咕哝着,哆里哆嗦地摸出一支香烟,“我明白。”
他站到路中央,斜靠在车子上。他的眼中有一种神情让埃勒里转过身去。
比尔微笑着,一种可怕的微笑。埃勒里无助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手电筒,又回到那条土路。他跳到河边的草丛中,用手电筒照着小心地一路向房子的侧门前进。
在离门廊巧英尺的地方,他停下了。前面已经没有杂草了,从最后一片草丛到门廊之间是裸露的土地。他看了看停在旁边的帕卡德汽车,更仔细地观察着四周地面。在用手电筒四处扫了一阵后,满意地确信这个范围内没有人在上面走过。于是,他自己踏上这片泥土。
木制的门廊很小,只是由已经有些烂的木板垫起了高出地面几英寸的一块方的小平台。这时,他还没有注意到半开的侧门和里面的圆桌旁一动不动的两条腿。他走到相反方向的门廊最远端,用手电筒在地面照了照。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一条狭窄的小道从门廊通向河边。在这条小道的泥泞中,清晰地显示出一来一回两组男人的脚印。朝门廊方向的一组脚印大多数叠在朝河边方向那组之上。即便是粗略地看上去也能判断这两组脚印是属于同一双脚。
埃勒里把光线照向远处,发现在大约四十英尺远紧靠特拉华河岸的地方还有一个摇摇晃晃的建筑。这第二栋小木屋比起面前的来更为破旧。
“可能是车库或放小船的地方。”他一边凝视着它,一边想。接着,他迅速关掉手电筒,迈进侧门的门槛。
这时,兰伯顿路上从特伦顿方向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听上去是辆大马力的汽车。
他匆匆地把整个屋子扫了一遍;埃勒里·奎因先生有着天才的观察力,既迅速又准确。他只要看一眼,不会漏掉任何东西……这个简陋的小屋的地毯有些奇怪,它虽然已经旧了,但可以看出品质很高,平滑,毛色细长,虽然没有图案,但浅褐色显得十分温暖。看不到地毯的边缘,很明显是一块较大的地毯为适合屋子的大小折叠起来,因为墙和地板交界处是双层的。
“我敢打赌,这块地毯是为比较现代的女人的卧室准备的,”埃勒里小声咕哝,“怎么会在这儿?”
他注意到这块毯子一尘不染,就把他沾满泥的鞋底在门槛上擦干净——他发现已经有人和他一样这么做了——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
乔·威尔逊的双眼依然没有闭上,但现在看上去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他的胸口大量出血;衬衫已经浸透了鲜血;但是伤口处还是很明显:血是从心脏上方一处细长的切口大量涌出的,很明显伤口是一种窄刃的利器造成的。
汽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
他很快地检查了桌上的东西。在一盏廉价台灯的照耀下,桌上放着一个缺口的陶制盘子。要不是里面有很多小的燃烧过的纸火柴,盘子里还是很干净的。盘子的旁边是一柄铜把的裁纸刀,从它长长的刀刃到刀柄都是干了的血迹。刀尖上好像刺穿过什么——一种锥形的不明物质,刀的表面有一层黑烟灰。那一定是在火中烧过的结果。他的眼光又落到死人身上。
威尔逊那扭曲的面孔有一种东西让埃勒里在看了第一眼后就有了厌恶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死后有些变形,他的脸还是很引人注意的,鲜明的轮廓中透着英俊。埃勒里判断威尔逊正值盛年,大约在35岁到40岁之间。他的前额微高,鼻子不长,嘴长得像女人一样,下巴上隐约有一条缝。卷曲的栗色头发在鬓角处很短,但还是很茂密。埃勒里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觉得烦。也许是……
“什么人?”传来一阵低沉而又冷峻的声音。
“啊,是警官吧,”埃勒里说,“快请进来,先生们,进来吧。”他随便敲了两下桌子,“在踏上地毯之前,请擦干净你们的鞋。”
这时,侧门已经有很多人,为首的一位身材高大的先生长着一双冷峻的眼睛。他和埃勒里互相致意后,简短地说:“把鞋弄干净,小伙子们。”他自己先在门槛上擦干净鞋底。
他看了一眼浅褐色的地毯,又看了看埃勒里,大步走了进来。
他拿起埃勒里扔到桌上的东西,看了一下又递还给他,说:“哦,很高兴你在这儿,奎因先生。外面的安杰尔先生没跟我说你的名字。我曾经和你的父亲见过一两次。我的名字叫德琼,是特伦顿警察局的局长。”
埃勒里点点头,说:“我刚随便看了看,我希望你的人没有践踏车道。”
“安杰尔告诉我们你交待的话了;你的直觉很灵敏。我已经让人把车道盖上了,我们来看看尸体吧。”
屋子由于人多,挤来挤去的,仿佛变小了。德琼在死人的旁边蹲下。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先生拿着一个黑色的皮包挤到旁边,闪光灯“砰”的一闪。比尔·安杰尔在外面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请告诉我这里发生的一切,奎因先生。”埃勒里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正在仔细检查着死人的脸,转过身去发现一个年轻的高个子红发女郎,手里拿着铅笔和记事本,微笑地看着他。她的帽子,简直就像是一个大铁饼,随意地戴在头上。一缕卷曲的红发垂下,遮住她一只明亮的眼睛。
“为什么,”埃勒里问道,“我要告诉你?”
“因为,”年轻的女人说,“我代表着人民的声音和良知,我代表着公众的意见和爱挑毛病的广告商。请吧,奎因先生。”
埃勒里点燃了他的烟斗,小心地把剩下的火柴放进口袋里:“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奎因先生!你真神了,你的朋友在斯泰西-特伦特的大厅叫你的时候,我就坐在几英尺以外。不错,福尔摩斯,你真是名副其实。躺在地板上的那个家伙到底是谁?”
“现在你和我,”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还没有正式地互相介绍过。”
“真是的!我是埃拉·阿米蒂,特伦顿时报的专栏记者。说吧,我想你是个经得住开玩笑的人。我总是在开始的时候吓人一跳,不过以后就好了。开始吧!”
“对不起,你必须去见德琼警长。”
“别这么狂,”她怒目而视地说。她走到拿着包的老者和德琼警长之间,开始用笔在记事本上快速地记着什么。
德琼向埃勒里眨了眨眼,拍了拍她浑圆的臀部。她咯咯笑着转向了安杰尔,问了他一些问题,又丢给他一个吻后就飞快地冲出了屋子。
埃勒里听到她在叫:“离这儿最近的电话在哪儿?”还听到一个粗哑的声音:“喂,你,顺着野草走。”过了一会儿,他就听到汽车马达的声音朝着马里恩车站的方向远去了。
德琼以一种友好的声音说:“安杰尔。”
警员们闪身让比尔进来。埃勒里也凑到站在尸体边上的这些人当中。
“我们开始吧,”这个高个子说,“莫菲,记录。你刚才在外面说这个人是你的妹夫。他叫什么名字?”
“约瑟夫·威尔逊。”比尔的眼中不再有迷惑的神情。他提到了费城费尔蒙特公园附近的地址。
“他在这儿做什么?”
“我不知道。”
“奎因先生,那你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
埃勒里就把他和特伦顿的一个年轻律师在此会面的事和比尔已经说过的他是怎么来到小屋的经过又讲述了一遍。
“戴着面纱,威尔逊这么说的,是吗?”德琼皱起了眉。
“安杰尔,你觉得你还能认出卡迪拉克车上那个该死的女人吗?”
“我只看到了她的双眼,而且已经因为恐惧有些变形了。不过我应该能认出那辆车。”
“这破房子是谁的?”
比尔嘀咕说:“这我可就一无所知了。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真是个苦难之地,”德琼咕哝着,“我想起来了,这是一个非法占用土地盖的房子。屋子的主人一年前被赶走了。我不知道还有人住在这儿,这块地是属于市政府的……安杰尔,你妹妹在哪儿?”
比尔愣住了。
埃勒里说:“比尔给她打过电话,可她不在家。他给她发了一封电报。”
德琼点了点头,走开了。一会儿,他又走回来问道:“这个威尔逊是干什么的?”——比尔告诉了他——“嗯,这一切好像有些头绪了。医生,你那边有什么结论了吗?”
那位老先生来到他面前说:“一把刀直插他的心脏。伤口很深,德琼;凶手干的非常漂亮。他没有马上就死已经是个奇迹了。”
“尤其是,”埃勒里补充说,“他立刻把凶器从伤口处拔了出来。”
警长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桌上那把已被凝固的血液包起来的裁纸刀:“真有趣,可那刀尖上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你说它是什么?”
“我想,”埃勒里说,“它是软木塞。”
“软木塞!”
“是的,就是那种刚买来的裁纸刀刀尖上经常垫着的。”
“嗯。但是可以肯定不是这种情况。它是在杀人以后才被什么人又插回到刀尖上的。”德琼有些生气地研究盘子中纸火柴烧后的余烬,“而且还把它烧得这么彻底,这他妈到底是为什么呢?”
埃勒里吸了一口烟斗,说:“那是个手法上的问题。另外,如果不留下火柴可能是更聪明的做法。我最不能容忍他们在犯罪现场留下什么东西。”
“除了你,没别人抽烟,”德琼肯定地说。“我从不凭想象破案,奎因先生。我们来着问一些实质性的问题吧。安杰尔,你说你和你的妹夫有个约会,是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比尔先是没有动,一会儿又把手伸进衣袋,拿出了一个皱巴巴的黄信封。
“我也希望我能,”他冷冷地说,“上星期三,乔出差回到家。今天早上又要走……”
“你是怎么知道的?”警长看着黄信封,打断了他。
“他周五下午——也就是昨天——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告诉我第二天早晨要走——也就是今天。所以我知道。”比尔的眼睛飘忽不定,“今天,大约是中午的时候,我在办公室接到了这封电报。你看看吧,读完了你对这件可怕的事知道的就和我一样多了。”
德琼从信封里取出电报,埃勒里站在他的背后看这封电报:
今晚见面非常重要一定要来。
不要告诉任何人,这对我很重要。
我在特伦顿南三英里兰伯顿路马里恩车站以南几百码处特拉华河边的一个小木屋里。那附近没别的房子,你不会找不到。前面有半圆形车道,后面有小船仓库。9点整在那里见我。
非常紧急,我有大麻烦需要你的帮助。今晚9点千万别失约。
乔
“奇怪啊,”德琼低声说,“也是从曼哈顿城区发过来的。他上一次出差是去纽约吗?安杰尔?”
“我也不知道。”比尔简短地说,眼睛紧盯着尸体。
“他想和你说什么呢?”
“跟你说,我真是不知道。不过,下午两点半他又从纽约给我办公室打电话了。”
“哦?”
比尔说的很慢:“我猜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听上去情绪非常低落但也很认真,他说他想确认我是否已经收到了他的电报,是否前来和他会面。他还一再重复这对他有多么重要,我当然说我一定会去。当我问及这栋房子的时候……”比尔用手拍了拍额头,“他说这是他的秘密的一部分。无人知晓这房子的存在,而它也就是我们谈话的最佳地点。但是,原因他暂时不能透露。我没有继续追问他,他就挂断了电话。”
“没人知道,”埃勒里低沉地说,“甚至连露西也不知道吗,比尔?”
“他是这样说的。”
“是啊,这个秘密肯定是非常的重要,”德琼懒洋洋地说,“因为有人怕他泄漏出去就紧紧地把他的嘴永远封上了。不过,有一点他说的不是事实,肯定还有人知道这房子。”
“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比尔冷冷地说。“当我接到电报时,我就知道了。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比尔,”埃勒里说。“你有些失去理智了。对了,你说威尔逊昨天去过你在费城的办公室。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他留下一个大号信封,让我替他保存。”
“里面是什么?”德琼连忙问。
“我不知道。信封是封着的,他也没告诉我。”
“好吧,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总说了些什么吧。”
“他只是说让我暂时替他保管一下。”
“那封信现在在哪儿?”
“在我的保险箱里,”比尔冷静地说,“它本来就应该呆在那儿。”
德琼小声说:“我忘了你是个律师。好吧,安杰尔,我们会去看看那封信。医生,可不可以告诉我死者被刺的具体时间?我们知道他是在9点10分左右死去的。但杀死他的刀子是什么时间插入他的胸膛呢?”
验尸官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肯定时间不长。死者一定是靠着一种坚韧的求生欲望才能坚持这么久。我可以大胆的猜测一下——大约是在八点半左右。但是别太拘泥于这个时间。我可以把尸体抬上车了吗?”
“可以,不,”德琼说,“不,我们还要让他在这儿呆一会儿。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人把他抬上车的。你回家吧,医生,明天早上你就可以解剖尸体了。你能确定就是这把刀要了他的命吗?”
“绝对肯定。但是如果有其他的原因,我想我一定会发现的。”
“医生,”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你有没有发现——在他的手上或其他地方——有烧灼的痕迹?”
老先生瞪着眼睛:“烧灼?烧灼?绝对没有!”
“那你能不能在尸体解剖的时候多留意一下是否有烧灼的痕迹?尤其是四肢的部分。”
“真愚蠢。好吧,好吧!”验尸官有些恼怒地走了出去。
德琼张开嘴,正想问些问题。一个胖警探蹒跚地走进来,和他说了几句。比尔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会儿,那个胖警探又蹒跚地走了出去。
“我的人告诉我到处都是不同的指纹,”德琼说,“不过大多数都是属于威尔逊的……奎因先生,你在地毯上干什么呢?你蹲在那儿像个青蛙一样。”
埃勒里站起身,他刚才一直在屋子里爬来爬去的,试图在浅褐色的地毯上找出些什么。比尔一直站在大门旁边,眼中闪过一丝奇特的光芒。
“噢,我偶尔也恢复一下动物的本性。”埃勒里微笑着,“这地毯真是不一般的干净,德琼。上面连一个泥点之类的都没有。”
德琼有些迷惑不解。埃勒里缓缓地吸了一口烟斗,大步走向墙角的木制衣架。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他那站在大门口的朋友。
比尔突然低下头看他的双脚,皱起了眉头。他弯下腰去弄他左脚的鞋带。费了一会儿功夫,才把他的鞋带系好。
当他抬起头,他的脸因弯腰时间长憋得有些红了,他的右手深深插入衣袋中。埃勒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确信在他检查其他地方的时候,比尔在地毯上发现了什么,而且趁没人看见的时候捡了起来。
德琼大步走出屋子,用警告的眼光看着他的手下莫菲。接着大家听到他在门廊大声给他的下属们下命令。
比尔坐到一把椅子上,把胳膊肘靠在膝盖上,向下瞪着死者。这种奇怪的眼神像是在痛苦地问着死者。
“我简直是被你这位非凡的妹夫迷住了。”埃勒里站在衣架前大叫。
“哦?”
“这些西装,你看。威尔逊是在哪儿买的?”
“费城百货公司。他经常在瓦纳梅克清仓大甩卖时去买东西。”
“是吗?”埃勒里翻过一件上衣,露出里面的商标,“那就奇怪了。因为,你看看这些商标就知道了,他经常光顾纽约第五大道上最高级的裁缝店。”
比尔拼命摇头:“不可能。”
“这优雅的款式和裁剪,以及衣服的面料都说明商标不是假的。让我们看看……是的,这儿一共有四套西装,都是第五大街的高级货。”
“这真令人难以置信!”
“当然啦,”埃勒里解释说,“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房子和里面的东西都不是属于他的。”
比尔有些恐怖地盯着衣架。他连忙说:“当然,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乔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买过超过35美元的衣服。”
“另一方面,”埃勒里皱着眉,从衣架下面的地板拿起了什么东西,“这儿有两双名牌皮鞋,可是,”他补充道,一边伸手去拿衣架上的一顶帽子,“可这顶意大利软呢帽也就值20美元,我很难判断一个衣着考究的绅士会不注重他的帽子。”
“这些不会是他的!”比尔叫嚷着跳了起来。他推开正在打呵欠的警员,跪在尸体旁边,“来,你看?瓦纳梅克的商标!”
埃勒里把帽子放回衣架:“好吧,比尔,”他轻柔地说。
“好吧。你先坐下冷静一下。这些疑问会被解开的。”
“当然,”比尔说。“我希望如此。”他回到椅子坐下,闭上了眼睛。
埃勒里继续在屋子里仔细地巡视,他没有碰任何东西,也不会错过任何东西。偶尔,他会扫一眼他的朋友;这时他就会皱皱眉,加快脚步,好像是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冲动……
使他印象深刻的是:整个房子只有一间屋,也没有角落或衣柜可以暂时躲藏。他甚至拨开壁炉里的灰,壁炉很浅,烟道也小得难以藏下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德琼匆匆地跑回来。他开始蹲在桌子后面,忙着检查死者的衣物。比尔睁开眼,他又站起来走到桌子前,用手指撑着自己的身体,从警长厚实的脖子后面往下看。
屋子外面传来很多人嘈杂的声音,他们好像在车道上做着很重要的工作。屋里相对沉默的人们还听到埃拉·阿米蒂用尖刻的声音和警员们开着粗俗的玩笑。
“奎因先生,”德琼先生终于开口了,但他并没有抬头,继续他的工作,“有什么想法吗?”
“还没有,但是我会努力的。怎么啦?”
“我一直听说你工作效率很高。”这个大个子的话语中带着讽刺的幽默。
埃勒里笑了笑,从壁炉架上取下什么东西:“你看过这个了吧?”
“什么?”
比尔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他尖声问道。
“是啊,”德琼懒洋洋地说,“你认为它是什么昵?奎因先生?”
埃勒里看了他一眼,把他手里的东西,连包装放在圆桌上。比尔恨不得用眼睛把它剥开。这是一套文具组合:棕色真皮包角的大记事簿;铜制的笔插上有两支自来水笔;一个铜的小便笺盒。在一个角上插着一张白色的卡片。
白卡片上只有一行用蓝色墨水写的题字,字体刚劲有力,非常整齐:
送给比尔,露西和乔。
“安杰尔,你的生日快到了吗?”德琼亲切地问,同时眯着眼看死者胸前口袋里的一个纸条。
比尔转过身来,说:“明天”
“你这个倒霉的妹夫想的还挺周到,”警长笑着,“这个,和卡片一样,也是出自威尔逊之手。不必怀疑,我的手下已经验证过威尔逊的笔迹了。你自己看看吧,奎因先生。”他把手中的纸条扔在桌上,那不过是无意义的胡写乱画。
“呃,我相信你。”埃勒里还在看着那套文具。
“看来你对那玩意儿挺感兴趣,”德琼一边说话,一边把各种物品堆到桌上,“上帝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总是准备识破各种诡计,看她能不能逃脱我的眼睛?”
“由于我没兴趣观察你的工作,德琼,”埃勒里低声说,“所以我也就不可能对你观察力的准确度作出判断。不过有些细节应该是很有趣的。”
“你不打算说出来吗?”
埃勒里拿起包装纸:“首先,这套文具是在费城的瓦纳梅克买的。我承认,这并不重要。但是……从它身上可以发现一个事实,或者说一些事实。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德琼从桌上那一堆东西里找出一张收银条,“这是在他的衣袋里发现的,已经被揉成一团了。是的,他是昨天在瓦纳梅克买的,他付的是现金。”
“我怎么知道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认得瓦纳梅克的包装纸,今天下午我途经费城时刚在那儿给我父亲买了个小礼物。当然还有,”埃勒里继续说道,“你应该注意到包装纸的状况。它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谁打开的这个包装?”
“我不清楚为什么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德琼说,“不过我也想知道,是谁干的?”
“我只能说是除了可怜的威尔逊之外的任何人。比尔,今天晚上我来之前,你有没有碰过这屋子里的任何东西?”
“没有。”
“你的手下有没有打开这个包装,德琼?”
“在壁炉架上发现时,就是你手里拿的这个样子了。”
“那么,很可能,打开它的人就是凶手——威尔逊死前告诉比尔的那个‘戴面纱的女人’。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也可能是被第二个闯入者打开的,但绝对不会是威尔逊打开的。”
“为什么呢?”
“这套文具是被买来当礼物的——有卡片为证。它包装得也像是被作为礼物——商品的价签已被撕掉,收银条也在威尔逊的口袋里,而不是在包装里。所以,买这个礼物的人最初的想法是要当面送给比尔·安杰尔。那么,几种可能性是:首先,威尔逊本人买的礼物;其次,即使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派人去买的礼物,这个主意也是他想出来的。在这种情况下,威尔逊没有理由在这里拆开包装……”
“我不这样认为,”大个子反驳说,“假设他在商店没有写礼品卡——所以他在这里打开包装用这里的笔在卡片上写赠言。”
“这里所有的笔都没有墨水,我已经确认过了。”埃勒里耐心地解释,“当然,他也一定知道这一点。但即便是他可能为了什么原因在这里打开了包装,作为赠送礼物的人,他也没理由揉烂包装纸啊!”——埃勒里用拇指轻轻地展开包装纸,它已经被无情地撕裂了——“这个包装纸已经被撕得不可能再用了,而现场又没有其他的包装物。所以我说,至少撕开包装的人不是威尔逊;因为即使是他一定要打开,他也会小心翼翼地而不会把它撕坏。换而言之,如果是凶手的话,就没有必要有这种考虑了。”
“那又怎么样呢?”德琼说。
埃勒里看上去没什么表情:“我亲爱的德琼,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啊!现在我们只能关心罪犯在犯罪现场都做了些什么。至于原因和重要性,稍后我们再研究……现在,那把裁纸刀,也就是凶器,毫无疑问地是从这套文具中拿出来的……”
“当然,当然,”德琼大声说,“那就是为什么那个女人要撕开包装——为了拿出那把刀。我早就应该告诉你是凶手打开的包装。”
埃勒里抬了抬眉毛:“你知道吗,我绝不同意这个理由。首先,这个礼物是昨天才买的,所以凶手根本不可能预先知道今晚这儿有一把锋利的新裁纸刀可以用。不,不,我相信把裁纸刀用作凶器完全是出于偶然。极为可能是凶手作案前事先潜入这里,完全是出于好奇或是想到她即将做的事而感到紧张才打开礼物的包装。自然地,她发现了这把裁纸刀。和事先准备好的凶器相比,她更愿意用裁纸刀。前提是如果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谋杀,至少现在看来是的。”
德琼抓了一下鼻子,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比尔结结巴巴地说:“如果她有时间事先潜入……那她应该在屋里呆了一段时间。那时候乔在哪儿?还是她先袭击了他?”
“好了,比尔。”埃勒里平缓地说,“先别操心这些事了。我们还没有足够的事实根据。你对礼物的事一点儿都不知道吗,比尔?”
“对我来讲……也是大吃一惊。我从来不在意生日之类的事。乔……”他把脸转了过去。
“唔,”德琼耸耸肩说,“我得承认你的妹夫死于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是件很难过的事。你还发现了什么,奎因先生?”
“你是不是想要一份完整的报告?”埃勒里平静地说,“你知道吗,德琼。你们这些警察的问题就在于老是认为自己是专业的而看不起业余的侦探。我知道好多侦探可以向你们专业的警察虚心请教,但很少有反过来的。莫菲,我要是你的话就应该做笔记。总有一天你会因此而受到检察官的赞扬。”
莫菲的表情有些尴尬,而德琼却微笑着点点头。
“对房子和内部物品总体的描述,”埃勒里说着,深吸了一大口烟斗,“可以得出一个很奇怪的结论。在这个一间屋的房子里,我们既没有发现床,也没有找到折叠床或任何卧具。这里有壁炉却没有柴火——事实上,连烧过的灰烬也没有,炉膛里相当干净。很明显,这个壁炉已经有几个月没有用过了。另外,这个倒塌的烧煤的炉子,生满了锈,显然已不能取暖或做饭用了。顺着这个思路,我们还发现这儿没有蜡烛,没有油灯,没有煤气,也没有火柴……”
“是啊,”德琼说,“这家伙不抽烟吗,安杰尔?”
“不。”比尔望着前面的窗户。
“事实上,”埃勒里继续说,“这里唯一能够照明的东西就是这桌子上的台灯,附近有发电站……?”
德琼点点头。
“是不是这房子的居住者安装的电力设施并不重要,只要记下这个情况就可以了。”
“还有,这里只有少量陶器的碎片,没有食品的痕迹,也没有哪怕是最穷的人都会准备的最普通的急救用品。”
德琼哈哈地笑:“都记下了吗,莫菲?真棒,奎因先生。我自己也做不到这么好。可是把这些加起来,你究竟能想到些什么呢?”
“肯定,”埃勒里反驳说,“比你想到的多。房子的居住者在这里既不睡觉也不吃东西——这个地方没有迹象表明它是居住的住宅,而所有的现象都说明它是个……临时的避风处,路边的方便之处,或者说最简单的中途停留处。”
“还有,从各种迹象可以推断出房子的居住者是什么样的人。这张浅褐色的地毯是这屋里唯一不是无家可归者在这里居住时的物品——和其他东西相比太贵重、奢侈了。我估计可能是这间屋子的使用者从卖二手货的地方以可观的价钱买来的。一种对奢侈的品味的让步——这一点非常重要,你不这样认为吗?可以证实这种奢侈主义癖好的还有衣架上的衣物,窗户上的窗帘——昂贵的面料但是挂得随随便便,这当然是男人的感觉。最后还有一点,屋内近乎完美的干净:地毯上一尘不染,壁炉也是干干净净的。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比尔的眼光从窗户那边转过来,他的眼圈有点红:“这不会是乔·威尔逊,”他严肃地说。
德琼的微笑消失了:“可这与威尔逊今天在电话中和比尔说的不一样啊,他说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个地方!”
“尽管如此,”埃勒里以一种奇怪的语调说,“我还是认为整个事件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参与。”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德琼摸了摸下巴,仿佛若有所思。他说:“这听起来像是该死的记者们来了。”接着就离开了。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埃勒里轻声说,“德琼在可怜的威尔逊的口袋里找到些什么。”
桌上的那堆东西有着普通男人随身携带的各种零七八碎的东西。一串钥匙;一个旧钱包里面有236美元现金——埃勒里看了一眼比尔,他仍然在望着窗外;混杂在一起的几片纸;几张挂号信的存根;威尔逊本人的驾驶执照;两张照片上有一个漂亮的女人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前面。埃勒里认出她是比尔的妹妹露西,比他印象中更丰满,但仍然是他在大学时代认识的那个最热情、最活泼的姑娘。还有一张费城石油公司的发票;一支自来水笔;几个寄给威尔逊的空的旧信封,背面有不同的计算草稿。埃勒里拿起一本银行存折,打开它发现这是费城一家大银行的,上面显示还有4000美元的余额。
“从存款记录来看,”他对着比尔静止的后背说,“几年来他一直没有取过款,每次存的钱虽然不多,但很稳定。”
“是啊,”比尔没有回头,“他一直把他的钱都存起来。我想他还有些钱存在邮政储蓄。作为一个女人来说,露西嫁给像乔这样的男人没有什么遗憾的。”
“他有没有股票或债券什么的?”
“我亲爱的埃勒里,不要忘了我们属于中低收入阶层,这五年来还一直处于经济萧条时期。”
“哦,是我错了。他的支票账户是怎么样的?我没看到支票簿。”
“没有,他没有支票账户。”比尔停顿片刻,“他总是说他的生意不需要支票。”
“真是非常奇怪啊,”埃勒里以一种惊奇的口吻说,“这是……”他又闭上了嘴,又开始查看桌上那堆东西。但是没有再发现什么。他拿起自来水笔,拧开笔帽,在一张纸上试着划了划。
“嗯,这支笔没有墨水了。这说明了书写礼品卡的地点,肯定不是在这儿。他没有铅笔,钢笔又没有墨水了,而且,根据我粗略的勘查,这屋子里既没有其他书写工具也没有墨水。这好像说明……”
埃勒里绕过桌子,跪在尸体旁边一动不动,好像是钉在了地毯上。他开始了一项奇怪的工作——他把威尔逊的衣袋翻过来,像珠宝商鉴定宝石一样检查衣袋缝中的碎石粒。
他站起身,又走到衣架旁检查挂着的四件西装的衣袋。然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回到尸体旁,抬起死者的手臂,仔细观察已经僵硬了的手指。然后,他表情痛苦地用力分开死者的嘴唇,露出紧紧咬住的牙齿。他站起来又点了点头。
埃勒里坐在桌子上,向下看着威尔逊扭曲的脸。这时,德琼大踏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儿个警探。
“嗯,”德琼兴致勃勃地说,“发现更多有趣的东西了吗,奎因先生?我想你一定喜欢听我们所发现的。”
“多谢,你真是个好人。”
比尔转过身来:“我想你应该意识到,德琼,你在这里大摇大摆的时候,卡迪拉克车上的女人可能已经安全地逃脱了。”
德琼向埃勒里眨了眨眼:“我只是个小镇的警察,是不是?听着,安杰尔,镇静一下。我到这儿的五分钟后就发出了警报。现在还没有消息,但整个州的警察正在高速公路搜索。州警察署的梅里队长亲自负责。”
“她大概已经到纽约了,”埃勒里冷淡地说,“已经太迟了,德琼。对了,你刚才说你发现了什么?”
“很多。就在外面那两条车道。”
“噢,是那些车胎印吧?”埃勒里说。
“来见见汉尼根警官。”——一个马脸男人突然从他身后冒出来——“汉尼根做过一些汽车轮胎的专门研究。说吧,汉尼根。”
“好吧,先生们,”这个警官向埃勒里点头致意后开始说,“这个房子前面的主要车道——就是那条半圆形车道。安杰尔先生看到卡迪拉克车停着的地方,一共有三组车胎印。”
“三种?”比尔叫道,“我只看到了卡迪拉克车,我的车并没有停到过前面的车道。”
“是三组车胎印,”汉尼根肯定地重复,“并不是有三辆车。事实上,有两辆车。车胎印中有两组是同一辆车留下的——那辆卡迪拉克车。与众不同的轮胎面——肯定是卡迪拉克,安杰尔先生。第三组车胎印是小号的费尔斯通轮胎——它可能是福特车,我不很确定。轮胎有些磨旧了,所以大概是1931年或1932年的福特车。不过别过于信任这个推断。”
“我不会的,”埃勒里说,“你怎么知道卡迪拉克的轮胎印是‘两组’而不是‘一组’呢?”
“嗯,这很简单,”警官说,“首先,这儿有一些卡迪拉克的轮胎印,看到吗?在这些卡迪拉克的车胎印上又有一些费尔斯通车胎印。这说明卡迪拉克车是先来的。但是,在有些地方卡迪拉克的轮胎印是覆盖在费尔斯通轮胎印上面的。这说明卡迪先来到这儿之后又走了;接着福特车来了又走了;然后卡迪拉克又回来了。”
“我明白了,”埃勒里说,“你真是个天才。但是你怎么知道两组卡迪拉克的轮胎印是同一辆车留下的呢?难道第一组轮胎印不可能是使用同一种轮胎的另外一辆车留下的吗?”
“不可能,先生。这些车胎留下了指纹。”警官咳嗽了一声,“在一个轮胎胎面上有一道裂缝,在这两组轮胎印上都有这样的裂缝。所以的确是同一辆车。”
“它们的方向是怎样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先生。卡迪拉克车第一次是从特伦顿方向来的,它停在石阶前面。后来又绕着弯道向卡姆登方向开走了。福特车是从卡姆登方向来的,它也停在石阶前。它绕着弯道拐了一个很急的右转弯又顺着来时的路开回了卡姆登。然后,卡迪拉克从卡姆登方向回来,停在石阶前——安杰尔先生看到它又向特伦顿方向开走了。”
埃勒里摘掉他的夹鼻眼镜,轻轻地用它敲着下巴上的缝:“太精彩了,警官,叙述得绘声绘色。房子侧面的土路怎么样?”
“那边没什么情况。安杰尔先生说属于威尔逊的那辆老帕卡德车从特伦顿方向开过来,在泥地上留下轮胎印。所以我认为帕卡德是在雨下起来之后来到这儿的。”
“更有可能是雨停了之后,”埃勒里自言自语,“否则,轮胎印会被雨水冲刷掉。”
“非常正确,先生。那些轮胎印也是一样。雨是在今天晚上7点前不久停的,所以我想我们可以断定所有的车都是在7点以后才陆续来到这儿的……除了侧面车道安杰尔先生的庞蒂亚克车,开进来又开了出去。情况就是这样。”
“非常出色,警官。有没有接近房子的脚印?”
“除了15英尺外你的脚印之外,一个都没有。”德琼说。
“我们是踩在覆盖地面的木板上进来的。好了,汉尼根,把那些轮胎印都记录下来。”——警官敬礼之后离开了——“房子周围和两条车道都没有脚印。这两条车道都通向门廊,我想今晚来的人都是从汽车里直接跳到门廊上,没有踩在地面上。”
“那通向船屋的小径上的脚印呢?”
德琼看了一下蹲在桌子后面正在死者脚边忙活的一个警探:“喂,约翰尼?”
那个人抬起头:“警长,他进来之前一定是在门廊把鞋子擦干净了。但是正像我们猜测的那样,他的鞋正好和外面的脚印相符。”
“啊,”埃勒里说,“这么说是威尔逊走到河边,又回到了屋子里。河边的小屋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德琼?是个放小船的地方吗?”
大个子警长低头看了看威尔逊了无生气的脸庞:“是的。”他的眼光有些迷惑,“看来你所说的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是正确的。那里有一艘小帆船,舷外有马达——对我来说是很昂贵的玩具。马达还是热的。马里恩车站的一个人证实说他在今晚七点一刻的时候,看到一个人驾船离开岸边。他所形容的这个人的体貌特征与威尔逊正好吻合。”
“乔?乔驾船?”比尔小声嘀咕。
“就是啊。这个人还看到威尔逊回来——说是大约在8点30左右。风大约是7点30左右停的,你记得吧。”
埃勒里用手摸了摸后脑:“奇怪……威尔逊是一个人?”
“那个人是这么说的。那是一条小船,也没有船舱,他不会弄错的。”
“驾船出去,嗯。”埃勒里看看死者的脸,“和比尔在9点有一个事关重大的约会,两小时前又驾船出去……紧张,需要思考,一个人……我明白,我明白了。德琼,”他又说,“你知道他使用这条船并不代表这船是属于他的。”
“当然,当然。只是那个人说他过去也曾经看到过几次威尔逊驾船出去。而且总是一个人。实际上,他认为威尔逊似乎是这里的固定住户。”
“乔以前也来过这儿?”比尔大声叫道。
“已经有好几年了。”
外面传来什么人的笑声——“我不相信,”比尔说,“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这不可能是真的……”
“还有啊,”德琼以同样的语调继续说,“在房子后面还有一辆汽车。”
埃勒里说:“另一辆车?什么意思?”
比尔的脸一下子变成灰色。
“是林肯跑车,最新型号。钥匙还插在上面,不过发动机已经凉了,车上还盖着漂亮的防雨布。车里没有行车执照,不过先生们,我们会根据号码来查找。”德琼对着大家笑了笑,“这辆车一定是属于那个喜欢浅褐色地毯的家伙,他好像生活的很时髦。对了,先生们……还有更多的呢。皮内蒂!”
“天哪,”比尔用嘶哑的声音说,“还有什么?”
德琼身后一个沉默的人向前走了一步,递给他的长官一个扁平的手提箱。德琼打开它,里面凌乱地排列着许多卡片,上面嵌着各种廉价首饰——项链、戒指、手镯、袖扣及徽章等。
“那是乔的,”比尔舔舔嘴唇,“样品和货。”
德琼说:“这是在他的帕卡德车上找到的。我指的不是这个。皮内蒂,另外一个。”
那位警探又拿出一件金属物品。德琼举起它给大家看,用手指不经意地将它翻转。他的眼光落到比尔的脸上。
“见过这个吗,安杰尔?”他猛地把它放在比尔的手中。
非常奇怪的是,德琼的问题就像是润滑油一样,比尔的举止突然变得十分缓慢。他神情呆滞,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埃勒里看到这种情况非常惊讶,而德琼则眯起双眼。
他们看到比尔的手指紧紧抓住那个东西。不一会儿,比尔就从他的失态中恢复了平静。紧皱的双眉回复平坦,变得高深莫测。
“当然,”他微笑着说,“在成百上千的汽车上都见过。”
他慢慢地把那个东西在手中翻过来。这是汽车水箱盖的一部分——一个锈迹斑斑的奔跑中的裸体女人小雕像,金属的头发和手臂飘扬在身后。这尊小雕像在脚踝处被折断,剩下生锈的锯齿裂口。雕像纤细的双脚应该是连着可旋转的水箱盖子。
德琼一把抢过雕像,说:“这是一个线索,先生们。我们发现它半埋在房子前面的那条主车道。汉尼根说福特车从它上面压过。它有可能是一个月前就埋在那儿了。但话又说回来了,”他咧咧嘴,“也可能不是。明白我的意思吗?”
比尔冷冷地说:“这正是你把它作为证据最薄弱的环节,德琼。即使你能找到它是从哪一辆车的水箱盖上掉下来的,你的检察官也要费尽力气来证明它是在6月1日这一天的晚上掉下来的。”
“哦,当然,”德琼说,“我了解你们这些律师。”
埃勒里把目光从裸体小人上转移到比尔的脸上,又走到桌子旁。他弯腰看着尸体,突然把目光集中到威尔逊的手指上,他的手指紧抓着地毯……没有戒指。没有戒指。
他想,这很好。
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没有动,只是把目光移到威尔逊冷酷的脸上。这已经是今晚他第二十次观察他的脸了,还是那种让人厌恶的表情。
德琼得意地说:“我很快就找到它是哪辆车上的,知道吗?当我发现时……”
埃勒里慢慢地直起腰。他的眼睛扫过地上威尔逊的尸体落在他的朋友的脸上。在愤怒的冲动下,他有些站不稳。他再次低头看死者,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了迷惑和厌恶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遗憾。
“对不起,”他无力地说。“我得出去透透气,这屋里空气太……”
比尔盯着德琼。德琼勉强地笑了笑,冲出房子。
天空黑得发亮,就像在灯光下的薄雾,星星像花布上的图案点缀其间;冷冷的风吹在埃勒里微微出汗的脸颊使他清醒了许多。警探们闪到一边,让他过去。他大步踏在盖在泥地上的木板,走向侧面的小路。
他想,这太难了,真是太难了。就要真相大白了。如果只是以他的能力……
当埃勒里走到兰伯顿路时,发现那里已经停了好多车,车旁有一群人往前挤着,提着问题。
“对不起,朋友们。我现在没什么可说的。”
他终于摆脱了这些记者。朦胧中好像看到埃拉·阿米蒂在一辆车里坐在一个男人的腿上,微笑地看着他走过。
埃勒里穿过马路,来到马里恩车站旁的小木屋。他和屋里的老人说了些什么,又塞给老人一张钞票,拿起了电话。老人奇怪地看着他。他打给查号台,告诉接线小姐一个在纽约的人的名字;他焦急地等着,不时看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11点10分。
埃勒里开着他的杜森堡车回到那栋房子时,已经是12点15分了。他的杜森堡车刚才一直停在马里恩车站。那摇摇欲坠的房子里好像又发生过什么事,因为记者们在一片喧哗声中被警察拦着。当他悄悄地走到警戒线时,那个阿米蒂恳求地抓住他的胳膊想让他带她进去。但是他甩开她,加快了脚步。
房子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进来了一些人。警探们都走了。德琼还在,冷笑着对一个棕色皮肤的小矮个说话。比尔在那边……还有露西·威尔逊,即原来的露西·安杰尔。
过了将近11年,埃勒里还是马上认出了她。露西还没有看见刚走进门的埃勒里;她站在桌子旁边,一只手搭在比尔的肩上,正在向下面的地板看,脸上的表情是抑制不住的恐惧。她穿着朴素的黑白色衣服,上面满是皱褶,就像她现在紧张的脸。她的另一件浅色的外衣搭在已经堆满东西的扶手椅上。她的鞋子上面沾着外面的泥……
露西依然是他认识的最温雅的女子,她几乎和她的哥哥一样高,有着美丽的下巴和黑色的眼睛,曲线优美而又丰满的身体散发着春天般的活力。经过了这么多年,她更增添了几分优雅、成熟和性感。在女人方面,埃勒里·奎因先生并不是富有感情的人。但是现在他感觉到——过去和她在一起时也总是感觉到——她强烈的吸引力。他想起来她一直是那种即使刻意回避也无法摆脱她对男人的吸引力的女人。但是她并不是那种娇弱或者放荡的女人,她的魅力在她白皙的皮肤,甜美的嘴唇和双眸,甚至走路时的轻盈……但是,现在她看着自己丈夫的尸体,眼中只有恐惧。
她靠着比尔的肩膀,胸部不停地起伏,就像是一块大石头坠落在水池中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埃勒里用很低的声音说:“露西·安杰尔。”
她慢慢转过头,一时间眼中还是刚才看到的可怕的景象。她定了定神,伸出手来,说:“埃勒里·奎因。见到你很高兴。”
埃勒里上前握着她的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当然……”
“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这太可怕,太可怕了……根本没想到。”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我的乔……他怎么会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埃勒里,这怎么可能发生?”
“这是不该发生的事,可这是事实。你必须学会面对它。”
“比尔告诉我他碰巧遇到你,你才会在这儿。埃勒里——别走。”
埃勒里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她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又转过头去看着死者。
比尔冷冷地说:“德琼使了个肮脏的小花招。他知道我给露西发了电报,就偷偷派人开车去她费城的家等她,于是她看完电影一回到家就被带到这儿来了。这好像——好像是……”
“比尔,”露西温柔地说。埃勒里感觉到她的小手在自己的手中很温暖,而她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在他的手掌中则显得很坚硬。她搭在比尔肩上的另一只手没有任何装饰,苍白的像是松木的十字架。
“我很清楚我应该做什么,安杰尔,”德琼并不在乎地说,“我看你和这位威尔逊夫人非常熟悉,奎因先生。老朋友了,是吧?”
埃勒里有点脸红,放开了露西温暖的手:“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比尔清了清喉咙。露西没有回头,沉稳地说:“我想让他知道。埃勒里,我没什么可解释的了……我已经回答了这位先生的问题。也许你能使他相信我说的全是真话。”
“我亲爱的夫人,”德琼说,“别误会我,这只是我的工作。”他看上去不太愉快,“好了,塞勒斯,你干得不错。出去等待我的命令。”他向身后一位棕色皮肤的小个子使了个眼色,其中传递的秘密只有他们俩知道。
那位警探点点头,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情况是这样的,威尔逊夫人说她的丈夫今天早上开着帕卡德车离开家,像往常一样去工作。这就是,她说,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她说他看上去很正常,也许有点心不在焉。但她以为这是因为担心他生意上的事。是这样吧,威尔逊夫人?”
“是的。”她的眼睛始终不离开死者的脸。
“她今晚7点钟离开费尔蒙特公园的家,那时雨刚刚停——她自己在家刚吃过晚饭——她坐电车到了市中心,去福克斯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又坐电车回到了家。我的人在那儿等她,就把她接到这儿来了。”
“你忘了说明,”比尔说,“我妹妹在周末晚上她丈夫不在家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去看电影。”
“对了,”德琼说。“我还真是忘了。听到没有,奎因先生?”他弹了一下手指,“她从来没有见过或是听说过这房子——据她自己说。威尔逊也从来没向她说过什么,这也是据她说的。她也没有意识到他会有什么麻烦。他对她一向很好,据她所知,”德琼微笑着,“他也很忠诚……”
“请别这样说,”露西轻声说,“我知道你们这些人碰到这种事会怎么想。可他对我的确是很忠诚的,真的!他爱我。他爱我!”
“她对他生意上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因为他很少提这方面的事,而她也不愿过多地打听。她31岁,威尔逊是38岁。到今年3月,他们结婚整整10年了,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埃勒里小声重复着,他的眼中出现了一种不寻常的喜悦。
德琼平静地继续说:“她没听说过威尔逊会驾船,但知道他对发动机之类的机器一向很在行。她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有钱的朋友,他们的朋友,有几个在费城,都和他们一样穷。她说威尔逊没什么恶习,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吸毒。他在家的时候,他们会去野餐,或者在星期天开车去郊外的柳林,要不然就呆在家里,”他嘲笑地向露西那边看了一眼,“做爱。是不是,威尔逊夫人?”
比尔小声骂道:“你这混蛋……”
埃勒里抓住他的胳膊:“听着,德琼。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看没必要影射什么。”
露西一动不动。她充满泪水的眼中无限空旷。
德琼哈哈大笑。他走到门口喊道:“让那些混蛋记者们进来吧!”
时间过得很快,记者们在喧闹中互相挤来挤去。从很多方面来讲都很可怕:本来房顶就很矮的屋子,香烟缭绕的空气很快变得浑浊;记者的照相机还不时地闪;墙壁之间回响着大声的交谈和笑声;每过一会儿就有人把德琼放在死者脸上的报纸拿开,从不同的角度拍照……埃拉·阿米蒂像一只红头发的小鸟从一群人中飞到另一群人当中,但她总是不时地回到坐在扶手椅上的黑眼睛女人旁边。她徘徊在露西身边,握住她的手一边低声交谈,一边轻抚她的头发,就好像采访露西是她的专利。比尔在后面看着她,愤怒地沉默着。
渐渐地,屋里的人开始少了。
“好了,朋友们,”德琼用洪亮的声音喊着,“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当然,威尔逊夫人,您得留下来。我们要把您丈夫的尸体运到停尸房……”
“德琼,”躲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的埃勒里说话了,“等一下。”
“等一下?为什么?”
“这非常非常重要。”埃勒里的声音很低沉,“等等。”
埃拉·阿米蒂在门口咯咯笑:“总是出人意料。你有什么想法了吗,奎因先生?没人能骗得了小埃拉。”她靠着墙看着这边,露出洁白的牙齿,红头发散乱地飘着。
屋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又听到了外面特拉华河传来的潺潺水流声。这几个小时,屋子里的喧闹已经掩盖了它。
德琼有些不耐烦地说:“好吧。”说完就走了出去。
露西叹了口气。比尔还是紧闭着嘴。过了很长时间,德琼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穿着制服抬担架的人。他们把担架放在尸体旁边。
“不,”埃勒里说,“还得等会儿。”
德琼怒气冲天地说:“到外边等着。”他用充满敌意的眼睛看着埃勒里,嘴里叼着雪茄烟。过了一会儿,他坐了下来。没有人走动。
他们茫然地坐着,都很疲倦,没人说话。
到了两点钟,就像预先安排的一样,从兰伯顿路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
埃勒里活动了一下手臂:“走,到外面去,德琼。”说着,他走到门口。德琼紧闭着嘴跟出去。埃拉·阿米蒂用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比尔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她的妹妹,也悄悄地走了出来。
三个人从一辆有司机驾驶的豪华加长轿车中出来,走到柏油马路上。在警探们的引导下,他们慢慢地沿着主路上覆盖的木板走过来。奇怪的是,他们的脚步很迟缓。三个人的个子差不多高,只不过一位是中年女性,一位是年轻女性,而另一位则是中年男性。他们都穿着晚礼服——中年女人一件镶满金属饰物的晚礼服外面是一件紫貂皮的外套,年轻女人在一件色彩艳丽的薄绸长裙外面围了一件雪貂皮的披肩,而那位男士手里拿着一顶丝绸礼帽。两个女人在哭泣,男人粗犷而且有棱角的脸上刻着愤怒的印记。
埃勒里站在车道上对着他们说:“是金鲍尔夫人吗?”
年长的女人抬起了眼袋很深的双眼,她浅蓝色的眼睛似乎失去了往日的自信。
“那你,我猜就是给我父亲打电话的先生吧。是的,我就是。这是我的女儿安德丽亚。这位是我们亲密的朋友,格罗夫纳·芬奇先生,在哪儿?……”
“怎么回事?”德琼问道。
比尔从明亮的门廊躲到旁边的阴暗处。他眯起眼睛,看着年轻姑娘漂亮的左手上纤细的手指。他站在和她很近的地方,几乎可以触摸到她的貂皮披肩。他对于耳边德琼怀疑的语调、戴丝绸帽子男人有教养的言谈和中年女人颤抖的声音几乎是充耳不闻。他在黑暗中犹豫着,眼睛从年轻姑娘的手移到她的脸上。
安德丽亚·金鲍尔,他想,这应该是她的名字。他看到她的脸庞是那么的年轻、无瑕,不像他认识的所有姑娘,更不像会在报纸杂志上的照片常见的那种姑娘。她是那么娇嫩,散发出一种和谐之美。他有一种不寻常的愿望,想要和她说话。他忽略了大脑中闪过的警告,用他的手去碰姑娘的手臂。
她慢慢地转过头,看到比尔。比尔看见她蓝色的眼中充满恐慌。她的皮肤在他手指下面突然哆嗦了一下。比尔知道自己不应该去碰她,也感觉到了她本能地退缩。但是,突然不知为什么,比尔的手抓紧了她的手臂,轻轻地把她拖向黑暗中。
“你——你——”她要说什么,又止住话语,费劲地辨认他的脸。她努力看清楚,好像有些安心了。因为她的眼中的恐慌似乎消除了。比尔觉得有点抱歉,放开了她的手臂。
“金鲍尔小姐,”他小声说,“我只要一会儿,请听我说……”
“你是谁?”她温柔地问。
“这并不重要,我是比尔·安杰尔。我是谁无所谓。”但是他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对,“金鲍尔小姐,刚才我想揭露你。我想——现在,我不知道。”
“揭露我?”她声音颤抖,“你是什么意思?”
比尔靠近了她,近得能闻到她头发上和身上淡淡的香味。他突然举起了她的左手,说:“看看你的戒指。”
她猛地抽出手,举到眼前盯着看。从她这时的表情,比尔知道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是现在,他宁愿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她和他从前见过的姑娘是那么不同。
“我的戒指,”她费力地说,“我的戒指。上面——的钻石不见了。”
戒指戴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白金打造的指环非常精致,上面有两个突出的尖,略微弯曲形成钻石的托。
“我找到了这颗钻石,”比尔小声说,“就在那边。”他指了指房子的方向后突然向四周环视。他小心的举止,使她感到有些惊慌,就和比尔靠得更近了些,“快点,”他小声说,“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卡迪拉克车里的女人?”
“卡迪拉克?”
比尔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因为她的香气进人他的鼻孔,使他有些意乱情迷。
“请跟我说实话,”他低声说,“我可以告诉警方。你曾经开着卡迪拉克跑车来过这里。你那时穿的和现在不同——当时是一件黑色衣服。你从房子里走出来。你在里面都干了些什么,金鲍尔小姐?告诉我!”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比尔还以为她没听清他的话。这时她说:“噢,比尔·安杰尔,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从没想到……如果我能相信你——”
比尔苦苦地思索:这就是女人的软弱,不知这是出自绝望还是精心设计。他以极低的声音说:“我没时间想了。我不相信女人——原则上。但是我想……”
他感到她纤弱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他的身上,她的声音也以一种不寻常的韵律进入他的脑中。
“我根本没有权利这样说,比尔·安杰尔——不管你是谁。你不会说出去吧?你会保护我吗?噢,如果说出去,太容易被——被他们误会了!”她浑身颤抖就好像是刚从冷水中出来。
“好,”他终于下定决心,“好吧……不会的,我什么都不会说。”
她喜悦的哭泣就像音乐一样动听。他感到她的手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她的嘴唇搜索着,直到抵住他自己的嘴唇。
这一瞬间,他几乎晕了过去。她马上离开了阴影,比尔奇怪地发现他自己的身体也在颤抖。接着,他也回到小屋前和严酷的现实当中。
埃勒里缓慢地说:“我想,德琼,你一会儿就会知道为什么推迟所有的事。”
金鲍尔小姐的母亲,那个高个子男人,还有德琼,他们都未觉察到她短暂的离开,他们都没有说话,然后德琼带着他们走进屋子。
露西·威尔逊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可能连姿势都没有变,她是那么的安静、苍白、无力。比尔躲到一个角落,凝视着地面。他不敢看围着貂皮披肩的那位姑娘。在这明亮的灯光下,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非常兴奋。她一定很漂亮,他想。不,是美丽。但是,他自己都干了什么啊?
“在哪儿……”穿紫貂皮的中年女人开始说话了,她在门口的地方踌躇不前。她苍老的眼睛,不安地扫过每一个人,终于停在了桌子下面的两条僵直的腿上。
安德丽亚·金鲍尔以低柔的声音说:“妈妈。别这样。”
这时,比尔抬头看着她。在台灯的光线下,他看到了优雅、青春、美丽——还有一种让他还没有放松的双唇感到回味的东西。这真是没用,他想,而且是不合时宜的。这个姑娘可能具有着所有他所不屑的东西——社交、财富、势利的家庭、游手好闲。简直就是他和露西的对立面。他完全清楚自己的责任。不光是法律上的义务,还有其他的东西。
他看了看她的妹妹,露西坐在椅子上,像死人一样的安静。
她也很美丽——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而且,她是自己的妹妹。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有这种想法……现在,他身体的两个部位在发热——他的嘴唇和他在衣袋里紧握的双手,手中是他在地毯上捡到的钻石。
“金鲍尔夫人,”传来了埃勒里平静而遥远的声音,“你能来认一下尸体吗?”
露西·威尔逊脸上的血似乎都被抽干了。比尔·安杰尔强烈地感觉到她的脸越来越苍白。
“我还是不明白,”德琼警长迷惑地问,“你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奎因先生?”
穿紫貂皮的女人已经像梦游者一样飘过浅褐色的地毯。她瘦小的身躯显得很坚强。她的女儿还呆在原地,戴丝绸帽子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来扶着她。
德琼耸了一下鼻子,快步走到桌子后面,揭开约瑟夫·威尔逊脸上的报纸。
“那是——”她欲言又止,‘他是——“她用戴满珠宝的一只手摸索地扶着身后的桌子。
“你能肯定吗?不会看错?”埃勒里在门口平静地问。
“不会……绝对不会有错。15年前,他曾经因为车祸受伤。他左眉上边的伤疤还在。”
露西·威尔逊发出一声尖叫,一跃而起。她已经失去了控制,她的胸膛在衣服下面剧烈地起伏着。她跳起来冲向老妇人,好像要把她撕成碎片似的。
“你是什么意思?”她叫嚷着,“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这儿来想说什么?你是谁?”
金鲍尔夫人慢慢转过头来,她们两个目光相对——激动的年轻的黑眼睛和苍老的淡蓝色的眼睛。
她裹紧紫貂皮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问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我?我?”露西尖声叫喊,“我是露西·威尔逊,那是费城的乔·威尔逊。他是我的丈夫!”
这一瞬间,穿晚礼服的金鲍尔夫人也迷惑了。她的目光找到了在门口的埃勒里,冷冷地说:“真是胡说八道。我恐怕真的不明白,奎因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妈妈。”安德丽亚·金鲍尔极为痛苦地说,“妈妈。”
“告诉威尔逊夫人,”埃勒里站在原地说,“躺在地上的男人到底是谁,金鲍尔夫人。”
表情严厉的金鲍尔夫人说:“这是约瑟夫·肯特·金鲍尔,住在纽约的公园大道。他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
埃拉·阿米蒂不禁尖叫:“噢,我的上帝啊!”像猫一样跳到门口。
[book_title]第二章 踪迹
“这他妈也太出人意料了,”德琼说,“等等!”他粗野地把嘴上叼着的烟卷撕碎,用力扔在地上。然后,就跟着阿米蒂冲了出去。
露西·威尔逊站在那儿,她控制着自己,好像时刻都可能爆炸。她极度愤怒的黑眼睛不断地在金鲍尔夫人和躺在地上的死者之间探索着什么。安德丽亚·金鲍尔咬着自己的嘴唇。
“金鲍尔,”比尔震惊地说,“上帝啊,金鲍尔夫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位上流社会的夫人用她那高贵削瘦的双手做出了一个傲慢的手势。她手上的珠宝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这真是荒唐透顶。这些人是谁?奎因先生?为什么我要经历这种荒谬的场面,就在我的丈夫……躺在这儿已经死了的时候?”
露西的鼻孔张大了,就像暴风雨中的帆船:“你的丈夫?你的?这是乔·威尔逊,我告诉你。也许你的丈夫长得和我的乔差不多。噢,请离开这吧。”
“我拒绝和你谈论我的私人事情,”穿紫貂皮大衣的女人傲慢地说,“那个负责的人到哪儿去了?这儿这么多不体面的……”,“杰西卡,”高个子中年男人说话了,“也许你最好是坐下来,让我和奎因先生解决这些事。很明显这里发生了令人震惊的错误,但是争吵和紧张不会有任何帮助。”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是教训一个小孩子。他眉宇间一条愤怒的皱纹已经消失了。
“杰西卡?”金鲍尔夫人坐了下来,紧闭的嘴唇充满了痛苦。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戴丝绸帽子的先生有礼貌的问,“你说你是费城费尔蒙特公园的露西·威尔逊夫人?”
“是,是的!”露西大声说。
“我知道了。”他看露西的眼神很冷酷,更让人觉得他是在以他特有的方式计算她的话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我知道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时候,那条皱纹又出现在他的眉间。
“我还不清楚,”比尔疲惫地说,“你的名字呢。”
高个子的脸色很难看:“格罗夫纳·芬奇,多年以来,我一直是博登家和金鲍尔家最亲密的朋友。我今晚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贾斯伯·博登先生,也就是金鲍尔夫人的父亲,患病在床,他请我代表他和金鲍尔夫人一同前来。”芬奇小心翼翼地把他的丝绸帽子放在桌上,“我来,就像我刚才所讲的那样,”他继续从容地说,“是作为金鲍尔夫人的朋友。不过看来,我必须以另外一种身份在这里讲话了。”
“你这是,”比尔说,“什么意思?”
“我能问问你是否有权利问我这个问题吗,年青人?”
比尔的眼睛一闪:“我是比尔·安杰尔,费城的律师。也是威尔逊夫人的哥哥。”
“威尔逊夫人的哥哥。我明白了。”芬奇看了看埃勒里,质疑地向他点点头。埃勒里还在大门旁边,自言自语着什么。芬奇绕过桌子,弯腰看着死者。他没有碰尸体,而是盯着那冷冰冰的脸;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安德丽亚,我亲爱的,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安德丽亚看上去很难受,但她还是过来站在他旁边,强迫自己往下看。
“是的。”安德丽亚转过头去,脸色苍白,“那是肯特,芬奇。”
芬奇点点头,安德丽亚走到她母亲坐着的椅子后面,无助地站在那儿。
“威尔逊夫人,”相貌高贵的芬奇继续说,“你必须明白你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我没有!”
“一个错误,我重申一遍。我真诚地希望只是错误——而不是别的什么。”——露西摆动双手以示抗议——“我再一次向你确认,”这个高个子严肃地继续说,“躺在地上的这位先生是纽约的约瑟夫·肯特·金鲍尔,是坐在那边椅子上那位夫人合法结婚的丈夫。那位夫人婚前的姓名是杰西卡·博登,后来成为理查德·佩因·蒙斯特勒的夫人。在蒙斯特勒先生英年早逝以后,她又成为约瑟夫·肯特·金鲍尔的夫人。那位年轻的女士是约瑟夫·金鲍尔的继女。杰西卡·金鲍尔夫人和他第一任丈夫的女儿。”
“你可以略过详细的家谱。”埃勒里说。
芬奇明亮又诚实的灰眼睛没有一丝犹豫:“我已经认识肯特·金鲍尔20多年了,自从他在普林斯顿上大学的时候。我也认识他的父亲——老罗杰·金鲍尔,他在战争年代死去。他的母亲四年前也去世了——上帝保佑肯特。金鲍尔家几代人一直是……”他迟疑了片刻,“家族中最杰出的。现在你看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是你的丈夫,威尔逊夫人?”
露西·威尔逊发出一声奇怪的叹息,就好像没有了希望:“我们从来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普通的老百姓。乔也是,他不可能是——”
“露西,亲爱的,”比尔轻轻地说,“你看,奇怪的是我们肯定他是费城的乔·威尔逊,一个流动小商贩,靠向中产阶级的家庭主妇推销廉价珠宝为生。可是我们知道他的车停在外面,还有他推销的货,他口袋里面的东西,他手写的纸条——这些证据都能证实他就是小商贩威尔逊,而不是什么上流社会的金鲍尔。不可能吗?芬奇先生。你不会真的这样认为吧。”
高个子芬奇先生转移了目光,有些面露难色。
杰西卡·金鲍尔说:“一个小商贩?”声音中带着厌恶。
安德丽亚盯着比尔,她进门后眼中的恐惧到现在还没有消失。
“这个问题的答案,”埃勒里在门口说,“非常明显。比尔,你猜对了。”他耸了耸肩,“这个人既是约瑟夫·威尔逊,也是约瑟夫·肯特·金鲍尔。”
德琼突然闯进来,瞪大眼睛。
“哦,都搞明白了?‘他搓着两只手问,”无缘无故地又起风了,周围的情况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他继续搓着手。公路上传来汽车离开的声音。
“我们刚刚得出了结论,德琼,”埃勒里说着,慢慢走过来,“这不是什么双胞胎或是有人假冒的故事,而是有预谋地采取了双重身份。虽然很少见,但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双方都有可靠的证据,所有的都符合事实。”
“是吗?”德琼打趣地说。
“我们知道,约瑟夫·威尔逊,这个人这些年每周只有两三天在费城和露西·威尔逊在一起;比尔,你自己还曾经为他这种不寻常的行为而烦恼。我也敢肯定金鲍尔夫人可以告诉我们他的丈夫每周也会离开他纽约的家几天。”
中年女人看上去有些憔悴,眼中的血丝带着愤怒:“这些年来,”她说,“他总是……哦,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他总是说他需要有时候自己独处,否则他会疯掉。这个畜牲,这个畜牲!”她的声音很激动。
“妈妈,”安德丽亚说。她把纤细的手放在她母亲颤抖的肩上,“他曾经说过他在离纽约不远处有个地方。他说一个男人需要有些隐私,他永远不会把那个地方告诉妈妈或任何人。我们从未怀疑,因为他从来不喜欢社交生活……”
“我现在明白了,”金鲍尔夫人哭着说,“那是因为他要找个借口和这个……这个女人在一起。”
露西的身体颤动着,像是受到了很沉重的打击。格罗夫纳·芬奇朝金鲍尔夫人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这样。但是,她已经停不住了。
“我还从来没有怀疑过,多么愚蠢啊!”她的声音己经变得很粗野,“下贱。下贱。竟然对我……做出如此下贱的事。”
“这只是你的观点,金鲍尔夫人,”比尔严峻地说,“请不要忘记我妹妹也被卷入此事,她……”
“比尔,”埃勒里说,“像这样幼稚地相互指责于事无补。另外,我们需要弄清楚情况再说。”
“这个地方本身就证明了双重人格理论。我们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混合了双重人格。威尔逊的衣服和金鲍尔的衣服,威尔逊的汽车和金鲍尔的汽车。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里是一个中间地带。毫无疑问地,他定期地去费城时停在这里,换上他威尔逊的行头,开威尔逊的帕卡德车;而回到纽约时再停在这儿换回金鲍尔的衣服和金鲍尔的林肯车。当然了,他从来没有真的卖过廉价首饰;他只是告诉威尔逊夫人他卖了……对了,金鲍尔夫人,是什么会让您的——这个男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金鲍尔夫人撇了撇嘴:“能让像肯特·金鲍尔这样的男人看上这样的女人只有一个原因。哦,我想从世俗的角度来看她还有一定的吸引力……”——露西的脸涨的通红——“但是肯特是一个有教养、有品味的男人。他只不过是对她一时地迷恋而已。丈夫!胡说八道。这是个阴谋。”她用冷淡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露西,憎恶的目光像是要把露西的衣服全部溶化,让她赤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露西在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比尔扶住她,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金鲍尔夫人……”埃勒里开始有些不悦了。
“不!请对这些人想个办法,可以给这个女人封口费,或者叫做别的什么。什么都行!我相信一张支票一定会使她安静。这一向管用。”
“杰西卡,”芬奇也生气了,“请不要这样。”
“我恐怕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金鲍尔夫人,”埃勒里说,“露西……露西!”
露西的黑眼睛望着他:“嗯?”
“你和这位所谓的约瑟夫·威尔逊先生举行过婚礼吗?”
“他娶了我,我没有……哦……他真的娶了我!”
“娶你,”贵妇人轻蔑地说,“多好听的故事啊!”
“你们在哪儿结婚的?”埃勒里平静地问。
“我们在费城市政厅领取了结婚证书。市中心的一个教堂的牧师为我们举行了婚礼。”
“结婚证书在你那儿吗?”
“哦,当然。”
金鲍尔夫人不安地站起来:“我还要在这种难以忍受的环境下呆多久?这显然是一个圈套。”
“你没看到吗?妈妈,”安德丽亚小声说,“这位威尔逊夫人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求求你,妈妈。这件事很严重——噢,你必须通情达理!”
比尔·安杰尔压低嗓子问:“你和约瑟夫·肯特·金鲍尔先生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夫人?”
金鲍尔夫人摇摇头,不屑于回答。但是格罗夫纳·芬奇低沉地说:“他们于1927年6月10日在纽约的圣安德鲁大教堂举行婚礼。”
露西大声哭泣,好像是那个冷酷的女人已经取得了胜利。她们四目相对,相隔大约五英尺。死者的双腿在她们之间就像是火车道口的栏杆。
“星期天。第五大道,”露西抽搐地自言自语,“大教堂。高顶礼帽,豪华轿车,珠光宝气,鲜花,记者,还有大主教……噢,我的上帝啊!”她狂笑着,“我认为乔在费城向我求爱才是下贱的,他藏在威尔逊这个名字下面是因为他害怕。我认为他爱上我还和我结婚才是下贱的。”短暂沉默后,她又说,“八年来他和你们一直是下贱的。我下贱吗?八年来你和街上任何一个女人一样,都没有权利和他在一起!”
“什么,”安德丽亚说,“你是什么意思,威尔逊夫人?”
比尔缓慢地说:“药瑟夫·威尔逊在1925年2月24日和我妹妹结婚。过了两年他才和你母亲结婚,金鲍尔小姐。”
杰西卡·金鲍尔发出的尖叫声持续了几秒钟。她说:“1925年?你是说我丈夫是一个重婚者,那我不是——不……你在撒谎,你们这帮人都在撒谎!”
“你能肯定吗,比尔·安杰尔?”安德丽亚悄悄地问,“你能肯定吗?”
比尔用手挡着嘴,小声对她说:“千真万确,金鲍尔小姐,而且我们能证明。除非你能制造出一张1925年2月24日以前的结婚证书,否则你的母亲势必要有麻烦了。我们只是从公正的角度出发,但也要保护自己啊。”
“噢,这真是有损名誉!”金鲍尔夫人愤怒地说,“一定是什么地方有问题,一定是有问题!”
格罗夫纳·芬奇说:“现在,请不要急躁。安杰尔先生,金鲍尔夫人的过分紧张也是很自然的,当然她很抱歉说了那些伤害你妹妹的话。这件事能不能以另外的方式商量商量?不。杰西卡!奎因先生,也许你能劝劝她……”
“太晚了,”埃勒里冷静地说,“你见到刚才冲出去的那个红头发女人吗?她是个记者。今天的这个故事她肯定已经准备发表了,芬奇。”
“但是重婚的事,她没有听到。我敢保证……”
比尔愁眉苦脸地踱来踱去:“没人能阻止这些狗仔队们查到婚姻的日期。我们必须共同面对它。天晓得,我们都麻烦了。”露西安静地坐着,死一样的静。
“很好,”芬奇慢条斯理地说,“如果必须面对这场战争,我还有张牌可以出……”
“我想,”角落里传来讽刺的声音,“我对这件事不能再坐视不理了。”警长德琼朝他们咧嘴笑了笑,大家好像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现在各位的丑陋面目都己经暴露了,我也就不客气了。莫菲,刚才的话都记下来了吗?”——门口的警探嚼着铅笔,点点头——“那么,现在,”德琼大步走过来,继续说,“让我们把这些事串起来,奎因,你先来解释解释你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埃勒里把他的烟斗放在一边:“这个男人的脸一整晚都在困扰着我。我也不知是为什么。后来,我突然回忆起来,原来是某种相似之处刺激着我。几个月前,我曾经为祝贺什么人而去参加了一个宴会。在那儿,我认识了一个人,还和他聊了几句。刚才我想这个人可能是今晚的这个乔·威尔逊,也就是露西的丈夫的孪生兄弟。在我们那次的交谈中,他告诉我他是纽约的约瑟夫·肯特·金鲍尔。这时我想起了约瑟夫·威尔逊有经常离开他费城的家的习惯,这使我有一种不样的预感——那就是威尔逊和金鲍尔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于是,我到公路那边去给纽约的金鲍尔家打电话。”
“我们很快也会发现的,”德琼勉强地说,“后来呢?”
埃勒里看着他:“当时在家的只有贾斯伯·博登,金鲍尔的岳父。我问了他几句,发现金鲍尔从上星期中就没有回过家。我觉得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就告诉他这儿发生的事。博登先生说他们家的人全部出去了,不过他会想办法让他们尽快赶来。”
“博登?”德琼问,“是那个老家伙吗?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金鲍尔夫人?”
安德丽亚叹了口气,说:“外公几年都没出过门了。他1930年中风后,左半边身子都麻痹了。”
“那你们今天晚上在哪儿?他是怎么通知到你们的?”
“妈妈和我去沃尔多夫参加一个慈善舞会。我们约了一些朋友一起去,有芬奇先生,我的未婚夫伯克·琼斯,还有……”
“都去了,”德琼说,“一定是个盛大的舞会,我想。”
出于一些说不清的原因,比尔·安杰尔的脸有些发烧。他想,他应该想到。他看了一眼安德丽亚,又看了看她的左手。她已经脱掉了手指上的东西。
“如果你的意思是,”芬奇冷冰冰地说,“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可能会溜出来,开车到这儿把肯特·金鲍尔杀死,我认为你的假设在理论上有这种可能性。如果你的废话讲完了,我有些事情要说……”
“一个可信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又不会伤害任何人,是不是?”德琼慢吞吞地说,“你的那个男朋友呢,金鲍尔小姐?那个什么琼斯。”
“我们当时还不能确定就是肯特被……”安德丽亚清了清嗓子,避开安杰尔的目光,“嗯,我……我没有告诉伯克。外公在电话中告诉我妈妈时,我们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是,他那么坚持才使我们觉得应该过来看看。我不想把伯克拖进一个……一个……”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德琼说,“可能会添乱的,喜欢把男朋友抛在一边的女孩。哈哈!对了,芬奇先生,你刚才好像有什么话讲到一半。说吧。”
“在一般情况下,”芬奇回答说,“我不会提起这件事。但是我们现在的情况使我们不得不自我辩护。德琼,中产阶级对于财富的对立情绪有时候是很讨厌的。是的,我是有事要说出来;而且恐怕会不太令人偷快。”
埃勒里插了一句:“你能不能直截了当一点?”
“我想你不大了解我是谁。一般情况下这并不重要,而且我也不愿意说;但是它和我所要说的事情有关。我是国民人寿保险公司的执行副总裁,你明白了吧。”
“是吗?”德琼说。他并没有太惊讶,尽管国民人寿保险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寿保险公司之一。
“由于我和公司的关系,”芬奇继续说,“我经常会为我许多朋友投保。倒不是为了做经纪赚取佣金,你知道——我们公司的业务发展的很好。”他笑了笑,“纯粹是因为有便利条件。我的朋友经常开玩笑说我是世界上工资最高的保险经纪。哈哈!”
“哈哈,”德琼酸溜溜地说,“那又怎么样?”
“这中间只有少数人的保险单是我亲自操作的,其中就有金鲍尔。我们经常拿他的保险单开玩笑,那是一份不寻常的保险单。他在1930年请我为他保险100万美元。”
“……多少?”
“100万美元。这虽然不是我签署的最大数额的保险单,但是对于一个这么年轻的人我倒是从来没听说过。你看,在1930年金鲍尔才33岁。每年要缴的保费起码要27000美元呢。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为他做了这份保险; 他当时的健康状况非常好;保险单于当年开始生效。”
“全由国民保险来做?”埃勒里问道,“我记得好像有法律禁止一家保险公司承保这么大的数额。”
“你说的没错。法律规定一家公司所承保的最高限额是30万。如果一份保单超过这一数额,其超出的部分必须由其他公司承保;这是正常的手续。国民保险承保了30万,我们联合了另外七家保险公司,他们每家承保10万。此合同作为一个整体,由金鲍尔向国民保险缴付保费。这份保险单执行情况非常好——没有未结清的欠款,保费一直按时缴付至今。”
“100万美元,”比尔吃惊地说。德琼看了看躺在下面的死者,一种敬畏的心理油然而生。
“那这到底,”埃勒里还是很耐心地问,“说明什么呢?”
这个高个子看着他说:“我是国民保险的高级官员。每一个保险公司都有理由对被保险人的死产生疑问。我们面对的是一起不折不扣的谋杀案。而且是一起被害人身有100万美元保险的谋杀案。我想你是了解法律的。实际上法律规定如果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被保险人是由于保险受益人致死的情况,保险合同自动撤销。”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金鲍尔夫人气吁吁地说:“但是,芬奇……”
“你疯了吗?”安德丽亚喊道。
芬奇笑了笑:“我的责任,当然,公司是第一位的。即使是按照最起码的例行公事,我们也会十分彻底地调查这桩凶杀案。更何况保险金额如此巨大。如果证明金鲍尔先生是被他的受益人谋杀的,国民人寿保险公司和其他七家保险公司只需支付他所缴的保费,再加上利息——只有五年。特别是考虑到这些钱和100万美元的保险赔款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上帝啊,”德琼喊道,“你不是说像国民人寿保险公司这样的大集团连30万美元都出不起吧。”
高个子很吃惊:“我亲爱的先生!问题的重点不在于此。根据法律,事实上任何一家保险公司都不会为一个经济上不稳定的人保寿险。对于国民保险……这么蒸蒸日上的公司!这是一个原则问题,就是这样。如果保险公司不做深入调查来保护自己,这就等于是请所有道德有问题的保险受益人来谋杀被保险人。”
“那么,谁,”埃勒里问,“是金鲍尔的保险受益人?”
几个小时以前曾经出现过的那两个穿着制服的人又抬着担架走了进来,他们把担架放在尸体旁边。
金鲍尔夫人突然把头埋在双手之间,开始抽泣。从格罗夫纳·芬奇先生和安德丽亚惊呆的表情来看,很明显看到杰西卡·金鲍尔的哭泣就像是撒哈拉大沙漠的雨水一样罕见。
“杰西卡,”芬奇不安地说,“杰西卡!你不会是以为——”
“别碰我,你——你这个叛徒!”金鲍尔夫人哭着说。
“去控告我吧……”
“金鲍尔夫人是金鲍尔先生的保险受益人吗?”埃勒里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杰西卡,请,不要这样。我真是混……你看,奎因先生,我并没有指责杰西卡·金鲍尔就是凶手啊。这真是……”他不知如何表达出他认为这种想法是多么的荒谬,“我的意思是说杰西卡·金鲍尔曾经是肯特·金鲍尔的保险受益人。但是她现在已经不是了。”
哭泣中的女人惊呆了。安德丽亚站了起来,蓝色的眼睛中充满愤慨:“这还不够荒唐吗?我们都知道妈妈是乔的保险受益人——是外公先提出来让他买保险的,外公的传统思维认为这是做丈夫的一种责任。并不是妈妈一定要的!你不是认真的吧。”
“可我的确是认真的,”芬奇难过地说,“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杰西卡,但我现在不得不说。这件事是高度机密的;当我发现金鲍尔对受益人作出更改时,他要我发誓保守秘密。你说我能怎么办?”
“我们别绕弯子了,”德琼说,“从头开始。他什么时候去找你的?”
“他并没有来找我。大约三个星期以前——是5月10号——我的秘书扎卡里小姐通知我说收到了金鲍尔先生的信,里面说要求一份变更受益人的申请表。我很惊讶金鲍尔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因为我总是亲自处理他的保险单。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所有金鲍尔的保险单自然地到了我的办公桌上。当然,我很快发出了他的申请表;而且我立即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
“等一下,”德琼粗声粗气地命令道,“喂,你们俩,快把尸体弄出去,在这儿站着干什么?”穿制服的两个人打了个呵欠,把盖着布的尸体抬出去。
“乔,”露西声音嘶哑地叫,眼睛盯着关上的大门。金鲍尔夫人看着大门,好像永远不能原谅死者做过的事。她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高个子芬奇继续说:“我给他打电话确认。我不明白金鲍尔为什么要改变保险受益人。当然,严格地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在电话里也是跟他这么说的。但是,金鲍尔并没有生气,而是有点紧张。是的,他说,他是想更改受益人,原因一时在电话中也讲不清楚。他当时含糊地说主要是因为杰西卡本身就很有钱,根本不需要这份保险单的保护,诸如此类的借口。他要求我此事保密,至少在他能见到我向我解释之前。”
“那你们见面了吗?”埃勒里问道。
“很遗憾,没有。我在三周前和他通完电话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我感觉他在躲着我,也许是为了逃避他曾答应过我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当我看到新的受益人的名字时,当然觉得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最初的反应是杰西卡和金鲍尔之间可能会有些不合,这之后我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
“你们通话以后又怎么样了?”德琼追问道。
“他填好表格连同保险单几天后寄给了我;大约两周后才协调另外几家保险公司把它办好。变更后的保险单上周三寄还给他。截止到今晚,情况就这么多。”芬奇皱着眉。
“而今晚他就死在某个人的手上。这真是太奇怪了。”
“看来我们已经接近了关键的一点,”埃勒里耐心地说,“你能不能……?”
芬奇面对面地看着他:“你要明白,”他不自在地说,“我即将告诉你的只是对事实的陈述。我不是要,也不想让人误解我的立场……他改变的保险受益人的名字当时并没有让我感到震惊,直到今晚我走进这间屋子,发现……”他停了一下,“当金鲍尔把他的申请表和保险单寄回来时,他明确地指出要把他的保险受益人由杰西卡·博登·金鲍尔改成……露西·威尔逊夫人。我重复一遍,是露西·威尔逊夫人,他还给出她在费城费尔蒙特的具体地址。”
“我?”露西虚弱地说,“我?100万美元?”
“你能肯定吗,芬奇先生?”德琼身体前倾急于得到答案,“你不会是编造故事来迷惑我们吧?”
“我想,”芬奇冷冷地说,“我不会对任何事加人感情色彩。我向你保证我没有任何必要针对威尔逊夫人,今晚以前我根本就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会受到这可怕的误会的牵连。另一方面,如果我要利用这一点来说服你,我认为像你所说的‘编造故事’也是非常愚蠢的。国民人寿保险公司是一家大机构,出现这种个人的阴谋是不可能的。”
“也不见得吧。”
芬奇瞪着他:“虽然我认为你无礼的怀疑没有任何必要,我还是要给你解释。因为有详细的记录,即使是我或哈撒韦,国民保险的总裁,或者是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可能伪造。除此之外,你会发现约瑟夫·肯特·金鲍尔的申请表上的笔迹可以证明是他本人的。我们有影印件,他的保险单可能会在他公司的保险箱里,或者是存在银行的金库里。”
警长不耐烦地点点头;他的眼睛盯着露西。露西缩在椅子上,手指摸索着她衣服上的扣子。
“他真是个混蛋,”金鲍尔夫人激动地叫嚷着,“这个……这个女人居然是他的受益人,他的妻子……我坚决地拒绝承认。这不单单是钱的问题,他简直是无情无义,品味低俗……”
“歇斯底里是没有用的,亲爱的夫人,”埃勒里说;他摘下夹鼻眼镜,漫不经心地擦拭着镜片,“告诉我,芬奇先生,你没把受益人更换的事透露给其他人吧?”
“当然没有。”芬奇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大声咆哮,“金鲍尔让我保守秘密,我当然不会告诉其他的人。”
“当然,金鲍尔自己应该也不会告诉别人,”埃勒里沉思着,“很明显,他是站在了感情的十字路口;他已经采取行动,打定主意把事情说出来。一切都在隐蔽地进行着。比尔·安杰尔在昨天早上接到威尔逊的电报——我想我们应该继续区别他的双重身份——要求他晚上来这儿有非常重要的事。他有麻烦,所以发了电报。显然,他准备把这一切都告诉比尔,让自己在困境中不再心烦意乱。而且他需要比尔的建议,今后该怎么办。我不怀疑他已经下定决心,把受益人的名字改成露西。让他不安的是,他不知如果露西知道他完全是另外一个人时会怎样。你怎么想,比尔?”
“我还没想过,”比尔迟钝地说,“不过我想你是对的。”
“还有他星期五留给你的大信封?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里面就是那份保险单呢?”
“我想恐怕是的。”
“好的,我想毋庸置疑……”
“威尔逊夫人,”德琼粗鲁地说,“看着我。”
露西像被催眠一样地服从;困惑、痛苦、震惊还没有掩盖她容貌的美丽。
比尔叫嚷道:“我不希望你用这种口气说话,德琼。”
“那你就凑合着吧。威尔逊夫人,你知道金鲍尔先生投保的事吗?”
“我?”她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不,真的没有……乔没买过保险。我肯定他没有。有一次我还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不相信那玩意儿。”
“当然,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埃勒里慢吞吞地说,“保险对于乔·威尔逊来说就像是健康检查,我指的是签署文件。一个人如果害怕他的双重身份会暴露,他就会尽可能地避免像签名这种事。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不带支票簿——一个潜在的隐患。但是他在这种时刻要维持着伪装的压力下,一定是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了。我敢说他平时尽量不写字。”
“你不仅知道他买了保险,威尔逊夫人,”德琼怒视着露西,打断了他,“而且可能还说服他把保险受益人的名字从金鲍尔夫人改成了你自己,是不是?”
“德琼……”比尔警告着,向前迈了一步。
“住口!”
三个从纽约来的人默不作声。突然,一种恐怖的威胁笼罩着这间简陋的屋子。德琼的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凸起。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露西低声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只知道他是乔·威尔逊……而不是其他任何人。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位女士是谁呢?”
德琼冷笑了一声,接着他走到侧门,开门做了个手势。
那个带露西来的棕色皮肤的矮个子走进来。
“塞勒斯,再说一遍,给这些女士先生们听听,你昨天晚上开车去威尔逊夫人家的经过。”
“我找到他们家后,下了车,按门铃,”这名警探用疲惫的声音回答,“没有人,房子很暗,只是非常普通的房子,明白吗?我在门廊处等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应该四处查看一下。后门和前门一样锁着,地下室也锁着。我找到了车库,门关着,上面有破烂生锈的门门,但是没有锁。我打开门进去并打开了灯。这是一个两辆车的车库,但当时是空着的。我关上了门又回到了门廊等威尔逊夫人回来……”
“够了,塞勒斯,”德琼说。棕色皮肤的警探走了出去。
“好吧,威尔逊夫人,你没有自己开车去市中心看电影,你说过你是坐电车去的,那你的车到哪儿去了?”
“我的车?”露西虚弱地回答,“怎么回事,这不可能。他……他一定是看错了别人的车库。我昨天下午自己开车出去了一会儿,下雨的时候回来把车停在车库里,我亲自关上的门。车肯定在那儿,肯定在。”
“如果塞勒斯说它不在它一定是不在那儿了。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威尔逊夫人?”
“我告诉你了……”
“那辆车是什么牌子,哪一年的?”
“不要再说一个字了,露西,”比尔平静地说。他大步向前走,直到和大块头警长面对面,他们互相瞪着对方的眼睛,“德琼,我不喜欢你的问题中该死的暗示,明白吗?我一个字也不准备让她说了。”
德琼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狡猾地向他微笑:“好了,别太激动了,安杰尔先生。你知道这只是例行公事。我并没有指控任何人。只是想找出事实的真相。”
“真是值得称赞啊。”比尔突然转向露西,“来吧,露西,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埃勒里,真抱歉;可这个老家伙太令人难以忍受了。我们明天在特伦顿见——如果你还在的话。”
“我会在的。”埃勒里说。
比尔帮露西穿好衣服,像是领着小孩子一样带她出门。
“请等一下,”安德丽亚·金鲍尔说。
比尔站住了,耳朵有些发烧。露西奇怪地看着这个披着貂皮的姑娘,好像是刚刚见到她。安德丽亚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她柔软的手。
“我想告诉你,”她沉稳地说,避开了比尔的目光,“我对这一切……真的很抱歉。我们并非恶人,真的不是。如果我们说的话伤害了你的话,亲爱的,请原谅我们。你是个不幸……但是勇敢的女人。”
“噢,谢谢你,”露西说着,眼里含着泪水,扭头跑了出去。
“安德丽亚!”传来金鲍尔夫人震惊和愤怒的声音,“你怎么敢……你怎么能……”
“金鲍尔小姐,”比尔低声说。她看着他,他好一阵没有说出话来,“我不会忘记。”他转身跟上了露西。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过了一会儿传来了比尔的庞蒂亚克车发动机的声音,他们朝着卡姆登方向开走了。德琼气得脸色发白,他哆里哆嗦地点燃了一支雪茄。
“你不喜欢他,德琼,”埃勒里说,“可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年青人。像所有的雄性动物一样,当他的雌性动物受到威胁时是十分危险的。以一个朋友的名义,金鲍尔小姐,我能不能向你表示感谢?啊,还有,我能不能检查一下你的手?”
她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他:“我的手?”
德琼自言自语着走开了。
“如果是在一个比较轻松的环境下,”埃勒里举起她的手说,“这真是相当愉快的事情。如果说我有什么阿喀琉斯之踵的话,金鲍尔小姐,我荒唐的弱点就是喜欢保养得出色的女人的手。你的手,不用说,就是完美中的精华……我是不是可以说你已经订婚了呢?”
在他的手指下,他感到了她的手掌有些潮湿;他的手也传来微微的颤抖。
“是的,是的。”
“当然啦,”埃勒里说,“这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是有钱的即将结婚的姑娘避开婚约的象征是不是一种新的时尚?据说上帝看到的我们只是完美的手;不知我们的上层阶级是否也沿袭了这一传统。”
金鲍尔小姐没有说话;但是她的脸色苍白好像时刻就要晕倒一样。埃勒里看到她这种情况,宽容地转向了他的母亲:“顺便说说,金鲍尔夫人,我可是查找证据的猎犬。我注意到你的——呃——丈夫的手,既然我们谈到了这个话题,他的手上没有尼古丁的痕迹,他的牙也一点没有发黄。在他衣袋的缝隙也找不到烟丝或者是烟灰什么的。那么,他是真的不吸烟吗?”
德琼回来了:“吸烟又怎么了?”他插嘴说。
贵妇人不耐烦地说:“不,约瑟夫不吸烟。真是些白痴一样的问题!”她站起身,挽着芬奇先生的手,“我们可以走了吗?这些……”
“当然可以,”德琼说,“不过我希望你们上午再回来。有一些正常的手续。而且我听说那个检察官——波林杰——想和你们谈谈。”
“我们会回来的,”安德丽亚低声说。她又哆嗦了一下,于是把她的披肩裹得更紧了。她偷偷地看了埃勒里一眼,又迅速把目光移开了。
“看来没有机会,”芬奇说,“来阻止有关这件事的报道了……我的意思是说这第一桩婚约。你要知道,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尴尬了。”
德琼耸耸肩,他脑中似乎在想着别的事。他们三个人表情绝望地站在门前;金鲍尔夫人瘦削的肩膀有些弯曲,像是背负着沉重的负担。经过一段压抑的沉默,他们离开了屋子。在听到汽车马达声渐渐消失之前,屋里一片寂静。
“好啦,”德琼终于打破了沉默,“就是这样了。简直就是一团糟。”“一团糟?”埃勒里说,手里拿起了他的帽子,“那也是你这样认为,德琼。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这个案件都是令人着迷的。这会让布朗神父打心里高兴的。”
“谁?”德琼有些心不在焉,“你回纽约吗,嗯?”
“不。这个案子还有好多疑点需要解开呢。如果我现在放弃,我会睡不着觉的。”
“哦。”德琼走到桌子旁,“好吧,那就祝你晚安。”
“晚安。”埃勒里高兴地说。警长站在那儿,把桌上的东西小心地装到纸袋里。
埃勒里吹着口哨走进他的汽车,开车回斯泰西-特伦特饭店。
星期天早上,埃勒里·奎因先生离开饭店时有些内疚。
因为柔软的床让他起来时已经是11点钟了。
星期天早上的特伦顿市中心冷冷清清的。他走到街角向东拐弯,穿过大街,走进一条狭长的通道,依稀可以看清这条小巷的名字叫做钱瑟里道。走进去一会儿,看到一幢低矮的有点像是军营的三层楼房。楼房前面的人行道上立着一根老式的路灯柱,上面的街灯有玻璃罩;在柱子上挂着一块白色的牌子,上面用印刷体写着:
特伦顿市警察局
他走入了离他最近的一个门,进去之后发现这间阴暗的屋子是一个狭窄的接待室,墙上斑斑驳驳,低矮的天花板下面有一张长长的写字台;屋子的另一端是一排绿色的铁文件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臭的男人汗臭味,让人觉得恶心。
接待处的警官带他到了26号房,德琼正在那儿和一个瘦小的男人认真地谈话。这个面色苍白的瘦小男人显得很精明,又好像消化系统不太正常。比尔·安杰尔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眼睛红红的。看来他昨晚既没有睡觉也没有换过衣服。
“喂,”德琼并不热情地打着招呼,“奎因,来见见保罗·波林杰,默瑟县的检察官。你到哪儿去了?”
“我好像喝了让人嗜睡的曼陀罗草饮料。”埃勒里与瘦小的男人握手,“今天早上有什么新情况吗?”
“你错过了金鲍尔他们那些人。他们来过又走了。”
“这么快?嗨,比尔。”
“你好。”比尔说,他的眼睛盯着检察官。
波林杰点燃了一支雪茄:“事实上,那个叫芬奇的人希望明天早上在他的办公室与你见面。”他的眼睛在竖起的火柴棍儿后面观察着埃勒里。
“是吗?”埃勒里耸耸肩,“你拿到验尸报告了吗,德琼?我心里充满了好奇。”
“医生要我告诉你他没有发现任何烧伤的痕迹。”
“烧伤?”波林杰皱起眉,“为什么要问烧伤,奎因先生?”
埃勒里微笑着:“怎么了?这只是我一时胡乱猜想。你的验尸报告就这么多吗,德琼?”
“胡说八道,不过又有什么分别呢?他是说过刀子是被人用右手插入金鲍尔的身体等等,都是些通常的废话。”
“那个威尔逊……哦,是金鲍尔,这个讨厌的家伙!——他留在比尔那儿的大信封呢?”
检察官用食指翻了翻德琼办公桌上的一叠文件:“你猜对了。信封里是八份保险单。经过修改后保险受益人是露西·威尔逊。我猜想金鲍尔先生是要把这些保险单交由安杰尔保管,以便在将来需要的时候可以保护威尔逊夫人。我想毫无疑问地,他是要把他另一个身份的事全都告诉给安杰尔。”
“也许,”德琼说,“更改保险受益人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他知道如果说出来的话,比尔肯定会暴怒。所以他想,如果扔给他们100万钞票可能会平息这件事。”
比尔没有说话;但是他把注意力从波林杰转移到警长身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着。
“我不这样认为,”埃勒里发表他的意见,“如果不是有强烈的感情因素的话,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置身于充满着精神压力的生活达八年之久。如果说金鲍尔对露西·安杰尔只是玩玩而已,德琼,那你的说法才能成立。但是,他十年前就和露西结婚了;至少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他可以用很自然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比如说平和地离婚,或者干脆消失。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继续他这种复杂的生活。”
“他是爱她的。”比尔说。
“哦,当然啦,这是毫无疑问的。”埃勒里从兜里摸出他的烟斗,开始往里装烟丝,“他非常爱她,所以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这个男人并不是一个无情的浪子;他的脸和他所做的一切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你唯一可以指责他的地方是他太软弱了。而且以露西·威尔逊和杰西卡·金鲍尔相比——对了,你还没见过露西,波林杰,德琼见过——她是一个那么迷人的姑娘;而杰西卡·金鲍尔……算了,议论女人的皱纹是刻薄的。”
“你说的应该是真的,奎因,”波林杰说,“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家伙到底是为什么要和这个上流社会的女人重婚呢?”
“也许是野心。博登家可不仅仅是百万富翁。金鲍尔家出身高贵,可是我记得这几年他们家相对从前穷了许多。而老贾斯伯·博登又没有儿子。一个软弱而又有野心的人很难抗拒这样的诱惑——也许是来自他母亲的压力。老金鲍尔夫人是一个泼妇——至少在传闻中大家是这样叫她。如果说是她把金鲍尔推进这桩婚姻,而他自己又没有意识到这将给他带来的麻烦,我是一点儿都不会奇怪的。”
两个特伦顿人相互看了看。
“这也可能是真的,”检察官说,“我今天上午和金鲍尔夫人谈过了,所有迹象都表明他们的婚姻双方都是有好处的,至少对金鲍尔家是绝对有好处的。”
比尔·安杰尔突然插了一句:“我觉得你们现在说的这些跟我没什么关系了,我可以走了吗?”
“等一下,先生,”德琼说,“那威尔逊呢?我是说,威尔逊有没有立过什么遗嘱之类的?”
“我肯定他没有,如果他有,他一定会先找我的。”
“所有的东西都在你妹妹的名下?”
“是的,两辆车,房子。”
“还有100万。”德琼坐到他的转椅上,“还有那100万。这对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呵。”
“总有一天,德琼。”比尔微笑着,“我要把你狗一样的牙齿打到你肮脏的喉咙里去。”
“你说什么……”
“好啦,好啦,”波林杰赶忙说,“没必要这样。你把你妹妹的结婚证明带来了吧,安杰尔先生?”
比尔把一份文件扔到桌上,依然怒视着德琼。
“嗯,”波林杰说,“我们已经核对过费城的记录。这一点没有问题。他和露西结婚的时间比和博登家的女人结婚早两年。真是伤脑筋啊。”
比尔一把夺回结婚证书:“说的对,真是麻烦啊——我妹妹还在哭得死去活来的呢!”
“没有人……”
“还有,我们要求拥有尸体的保管权。既然他是露西的丈夫,安葬他是我们的合法权利。这一点应该没有什么异议。我明天就去拿一张法庭指令。在这先结婚的证据面前,这个国家任何一个法官都会把安葬的权利给予露西!”
“噢,瞧瞧,安杰尔,”波林杰不安地说,“要知道,不用多说,纽约的那些家伙很厉害;他毕竟首先是约瑟夫·肯特·金鲍尔,你知道。他们可能也有权利……”
“权利?”比尔冷酷地说,“谁想到过我妹妹的权利?你以为这样就能轻易地抹掉一个女人十年的生活吗?你以为因为他们有钱有势,我就会怕了他们吗?我要先让他们下地狱!”他说着,大踏步走了出去。剩下的三个人默默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
“我告诉你,”埃勒里说,“比尔·安杰尔是个有才华的人。而且不要低估他作为一个律师的能力。”
“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检察官不高兴地说。
埃勒里拿起他的帽子:“总之,小心为上。再见。”
星期一早上九点半,埃勒里穿着一身笔挺的橄榄绿色华达呢西装,戴着巴拿马草帽,来到位于纽约麦迪逊大道的国民人寿保险公司。星期天,他在家呆了一整天,在他那曾经当过警官的爸爸的冷嘲热讽中仔细研究案情。所以,他今天穿的富有春天气息的衣服使他感到心旷神怡。
在写着“执行副总裁办公室”的门前是一个小接待厅,里面坐着一位活泼可爱的小姐,她的微笑像是在做牙膏广告。她接过埃勒里的名片,睁大了眼睛。
“芬奇先生没想到您来的这么早,奎因先生。他还没到呢。你们约定的时间不是10点钟吗?”
“呃,是吗?我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知道你们的芬奇先生要和我谈些什么吗?”
“一般来说,”她依然微笑着,“我应该说不知道。不过既然您是一位侦探,我觉得也不用假装了。芬奇先生昨天下午打电话到我家,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是关于特伦顿发生的这起恐怖事件。我相信金鲍尔夫人一会儿也会来的。您愿意到芬奇先生的私人办公室里等他吗?”
埃勒里跟着她进入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就像是电影中的布景一样。
“我这些天好像进了一个有钱人的圈子里”他说,“这只是个比喻,扎卡里小姐——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请坐,奎因先生。”她走到一张超大的办公桌前,拿起一个盒子,“抽烟吗?”
“不,谢谢。”埃勒里坐在一张蓝色的皮椅上,“我想我还是抽我的烟斗吧。”
“你不想尝尝芬奇先生的烟丝吗?”
“这是一个抽烟斗的人无法拒绝的提议。”扎卡里小姐从桌上递给他一个罐子,他接过来往烟斗里装满了烟丝。
“嗯,不错。非常好。这是什么烟丝?”
“噢,亲爱的,我也不知道,对这些东西我可不在行。好像是一个很特别的牌子,外国货,在第五大道有卖的。要不要我给你装一些?”
“哦,现在吗?这……”
“芬奇先生不会介意的,我以前这样做过……噢,早上好,芬奇先生。”这个年轻的姑娘向芬奇微笑致意,然后走了出去。
“早啊,”他们握手后,芬奇说,“唉,看来这件事越来越麻烦了。你看过今天的晨报了吗?”
埃勒里做了个鬼脸:“还是像通常一样胡编乱造。”
“简直就是可怕。”这个高个子放下他的帽子和手杖,坐下来翻翻他的信件,点了一支香烟。突然,他抬起头,“看看这儿,奎因先生,根本没必要这么旁敲侧击。我昨天和总裁哈撒韦及其他几位董事谈过这件事。我们一致认为,从公司的角度出发,应该采取一些行动。”
“行动?”埃勒里斯文地皱了皱眉。
“你必须承认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可疑的。我们并没有指责谁,但是……对不起。一定是杰西卡来了。”扎卡里小姐打开门,进来了金鲍尔夫人、安德丽亚和另外两个男人。
仅仅过了36个小时,埃勒里看到安德丽亚的母亲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妇人。她的女儿用手搀扶着她,她连打招呼都显得无精打采的。她几乎不能自己走路,芬奇把她搀扶到一张椅子上。
芬奇直起身,表情显得很严肃:“奎因先生,请来见见弗吕赫参议员,他是博登家的律师。”
埃勒里和这位红光满面、大腹便便的小个子握了握手。他的手虽然是软弱无力,但是长满胡须的脸上却有着一双精明的眼睛。弗吕赫这个名字对埃勒里来说应该是不陌生的:前联邦议会的参议员,他的个人事业也是相当辉煌的,那张有着大胡子的脸经常出现在报纸上。一把红色的大胡子一直垂到他的胸前,他似乎非常引以为荣,不断地用手抚摸着它。
“这位是伯克·琼斯,金鲍尔小姐的未婚夫。我没想到你也会来,伯克。”
“我想我来会有些帮助。”琼斯说。埃勒里觉得他有些什么地方与众不同。这个高个子年青人皮肤被太阳晒的黝黑,目光呆滞,显得有些懒散。他的右臂似乎是受了伤,固定在吊带上,“嗨,你就是奎因吧。我这些年一直在读你的书。”听他的口气,埃勒里好像是一个知名的怪物似的。
“我希望那些故事没有妨碍你的训练。”埃勒里笑笑说,“实际上,我对你的成就也十分了解。两周前你被摔在草地上的消息,登载在各大报纸上。”
琼斯扮了个鬼脸:“那匹没用的马,血统不纯正。在马球赛场上,马的血统是非常重要的,就像生活中人的血统一样。这是我第一次在比赛中受伤。不过幸好受伤的不是我的腿。”
“我们大家可以坐下来了吗?”芬奇着急地说,“扎卡里小姐,请不要让人打扰我们。我已经告诉了奎因先生,”他等大家坐下后,继续说,“我们所做的决定。”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有幸能和你们在一起,”埃勒里说,“我有点受宠若惊。我的血统……琼斯先生,不过只是普通阶层。我奇怪今天早上是不是有些来错了地方。”
埃勒里从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安德丽亚·金鲍尔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她今天精心地化了妆,但是仍显得格外忧郁。自从进入这间办公室,她还没有看过一眼琼斯,琼斯也是如此。他们僵硬地并排坐着,像是两个刚吵完架的孩子。
“在你开始之前,芬奇,”弗吕赫参议员高声宣布,“我希望让奎因先生了解我并不赞同。”
“赞同什么?”埃勒里微笑着。
“赞同这别有用心的动机,”这个大胡子律师有些愤怒,“芬奇完全是为了他该死的公司,而我们就完全不同了。我之所以同意,芬奇,就像是我昨晚对你说的那样,完全是因为杰西卡和你坚持要这么做。如果杰西卡听我的意见——还有安德丽亚的意见——当然她不会听,她就可以完全不必卷入这肮脏的泥潭。”
“不,”金鲍尔妇人开口说,“那个女人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名誉,肯特的爱……我一定要斗争到底。我总是允许所有人都踩在我的身上——父亲,肯特,甚至是安德丽亚。这次我一定要保卫自己。”
埃勒里想她肯定是对自己赢得胜利的可能性估计过高。
“但是你改变不了什么,金鲍尔夫人,”他说,“毫无疑问,露西——我是说威尔逊夫人——和金鲍尔先生的婚姻是绝对合法的。她是他合法的妻子。他用假名和她结婚并不能改变这一事实啊。”
“我也是这样和妈妈说的,”安德丽亚说,“这样做什么用也没有,只能更加丢脸。妈妈,你就不能……”
杰西卡·金鲍尔紧闭着双唇:“是那个女人,”她突然说,“杀了肯特。”
“哦,是吗?”埃勒里严肃地说,“我明白了。那你有什么根据来指控她呢,金鲍尔夫人?”
“我知道,我能感觉到。”
“恐怕,”他讥讽地回答,“法庭是不会接受这样的证据的。”
“别这样,杰西卡,”格罗夫纳·芬奇皱着眉说,“你看,奎因先生,金鲍尔夫人已经有些失去控制了。当然,她所说的是毫无道理的。但是,我要代表公司说几句。国民人寿保险公司不会因为私人恩怨而反对威尔逊夫人。我们感兴趣的只是揭开事实真相。”
“那么既然我,”埃勒里慢吞吞地说,“作为一个公正的侦探,和你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你们是希望我能尽我的绵薄之力了?”
“请让我把话说完,我来陈述一下哈撒韦总裁的意见——本来他是准备和你亲自见面的,不过遗憾的是他生病了。威尔逊夫人成为我公司一位被保险人的保险受益人,这件事仅仅发生在被保险人被谋杀的几天前。是的,是金鲍尔先生亲自提名她成为保险受益人,但是没有证据表明她没有诱骗或强迫他作出这种改变。”
“但是,也没有证据表明她这样做了。”
“非常正确,非常正确。不过,从我们的立场出发,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现在,这份保险合同要求我们偿付100万美元给保险受益人。这里有一些特殊情况。新的保险受益人是被保险人的秘密妻子——至少从他真实身份的角度来看。如果她突然发现了他的欺骗行径,即使是拥有他真正的爱,她也会变得非常愤怒,除非她的爱已变成了恨。再加上她已经成为了他100万保险的受益人——让我们先忽略她诱骗他更改保险受益人的可能性——她也有双重动机成为凶手。你明白我们的意思了吗?”
弗吕赫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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