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历史理性批判文集 [book_author]康德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16068 [book_dec]《历史理性批判文集》是德国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创作的哲学著作。该书收录康德于1784—1797年间(60岁至73岁)所写的论文8篇,包括康德有关历史哲学和政治哲学的全部主要著作在内。作为其批判哲学体系的组成部分,该书具有丰富的思想内容并对后世影响深远。故又有“第四批判”或“历史理性批判”之称。 [book_img]Z_9473.jpg [book_title]世界公民观点之下的普遍历史观念 无论人们根据形而上学的观点,对于意志自由可以形成怎么样的一种概念,然而它那表现,即人类的行为,却正如任何别的自然事件一样,总是为普遍的自然律所决定的。历史学是从事于叙述这些表现的;不管它们的原因可能是多么地隐蔽,但历史学却能使人希望:当它考察人类意志自由的作用的整体时,它可以揭示出它们有一种合乎规律的进程,并且就以这种方式而把从个别主体上看来显得是杂乱无章的东西,在全体的物种上却能够认为是人类原始的秉赋之不断前进的、虽则是漫长的发展。因此,婚姻以及随之而来的出生和死亡——在这里人们的自由意志对于它们有着如此巨大的影响——看起来显得并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使人能够事先就据之以计算出来它们的数字;然而各大国有关这方面的年度表报却证明了它们也是按照经常的自然律进行的,正有如变化无常的气候那样,我们虽然不能预先就确定气候的各个事变,但总的说来它却不会不把植物的生长、河水的奔流以及其他各种自然形态保持在一种均衡不断的进程之中。个别的人,甚至于整个的民族,很少想得到:当每一个人都根据自己的心意并且往往是彼此互相冲突地在追求着自己的目标时,他们却不知不觉地是朝着他们自己所不认识的自然目标作为一个引导而在前进着,是为了推进它而在努力着;而且这个自然的目标即使是为他们所认识,也对他们会是无足轻重的。 既然人类的努力,总的说来,并不像动物那样仅仅是出于本能,同时又不像有理性的世界公民那样是根据一种预定的计划而行进;因此看起来他们也就不可能有任何(多少是像蜜蜂或者海狸那样的)有计划的历史。当我们看到人类在世界的大舞台上表现出来的所作所为,我们就无法抑制自己的某种厌恶之情;而且尽管在个别人的身上随处都闪烁着智慧,可是我们却发现,就其全体而论,一切归根到底都是由愚蠢、幼稚的虚荣、甚至还往往是由幼稚的罪恶和毁灭欲所交织成的;从而我们始终也弄不明白,对于我们这个如此之以优越而自诩的物种,我们自己究竟应该形成什么样的一种概念。对于哲学家来说,这里别无其他答案,除非是:既然他对于人类及其表演的整体,根本就不能假设有任何有理性的自己的目标,那么他就应该探讨他是否能在人类事物的这一悖谬的进程之中发现有某种自然的目标;根据这种自然的目标被创造出来的人虽则其行程并没有自己的计划,但却可能有一部服从某种确定的自然计划的历史。 这就要看,我们是否可以成功地找出一条这样一部历史的线索,而留待大自然本身去产生出一位有条件依据它来撰写这部历史的人物。大自然就曾产生过一位开普勒,开普勒以一种出人意表的方式使得行星的偏心轨道服从于确切的定律;大自然又曾产生过一位牛顿,牛顿便以一条普遍的自然原因阐明了这些定律。 命题一 一个被创造物的全部自然秉赋都注定了终究是要充分地并且合目的地发展出来的。 对一切动物进行外部的以及内部的或解剖方面的观察,都证实了这一命题。一种不能加以应用的器官,一种不能完成其目的的配备,—这在目的论的自然论上乃是一种矛盾。因为我们如果放弃这条原则的话,那么我们就不再有一个合法则的大自然,而只能有一个茫无目的的、活动着的大自然罢了;于是令人绝望的偶然性就会取代了理性的线索。 命题二 这些自然秉赋的宗旨就在于使用人的理性,它们将在人——作为大地之上唯一有理性的被创造物——的身上充分地发展出来,但却只能是在全物种的身上而不是在各个人的身上。 一个被创造物的身上的理性,乃是一种要把它的全部力量的使用规律和目标都远远突出到自然的本能之外的能力,并且它不知道自己的规划有任何的界限。但它并不是单凭本能而自行活动的,而是需要有探讨、有训练、有教导,才能够逐步地从一个认识阶段前进到另一个阶段。因此,每一个人就必须活得无比的长寿,才能学会怎样可以把自己全部的自然秉赋加以充分的运用;否则,如果大自然仅仅给他规定了一个短暂的生命期限(就正如事实上所发生的那样),那么理性就需要有一系列也许是无法估计的世代,每一个世代都得把自己的启蒙留传给后一个世代,才能使它在我们人类身上的萌芽,最后发挥到充分与它的目标相称的那种发展阶段。而这样的一个时刻,至少在人类的观念里,应该成为他们努力争取的目标,因为不然的话,人类自然秉赋的绝大部分就不得不被人看成是徒劳无功而又茫无目的的了;这就勾销了一切实践的原则,并且从而就会使大自然——本来在判断其他一切的安排时,大自然的智慧都必然是要充当基本原则的——犯有唯独对于人类却是在进行一场儿戏的嫌疑了。 命题三 大自然要使人类完完全全由其自己本身就创造出来超乎其动物生存的机械安排之上的一切东西,而且除了其自己本身不假手于本能并仅凭自己的理性所获得的幸福或美满而外,就不再分享任何其他的幸福或美满。 这就是说,大自然决不做劳而无功的事,并且决不会浪费自己的手段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既然她把理性和以理性为基础的意志自由赋给了人类,这就已经是对她所布置的目标的最明显不过的宣示了。这就是说,人类并不是由本能所引导着的,或者是由天生的知识所哺育、所教诲着的;人类倒不如说是要由自己本身来创造一切的。生产出自己的食物、建造自己的蔽护所、自己对外的安全与防御(在这方面大自然所赋予他的,既没有公牛的角,又没有狮子的爪,也没有恶狗的牙,而仅只有一双手)、一切能使生活感到悦意的欢乐,还有他的见识和睿智乃至他那意志的善良,—这一切完完全全都是他自身的产品。在这里,大自然仿佛是以其最大的节约在行动着,并且把她对动物的装备安置得如此之紧缩、如此之精密,刚好够一个起码的生存的最大需要而已;就好像是她有意让人类——当他们从最低的野蛮状态努力上升到最高的成熟状态以及思想方式的内在完满性,并且从而上升到(大地之上尽可能的)幸福状态的时候——能完全独自享有这份功绩并且只需感谢他们自己本身似的;仿佛大自然把这一点委之于人类理性的自尊,更有甚于委之于人类的安乐似的。因为在人类事物的这一进程中,有一长串的艰辛困苦在等待着人类。可是看来大自然却根本就不曾做任何的事情来使人类生活得安乐,反倒是要使他们努力向前奋斗,以便由于他们自身的行为而使他们自己配得上生命与福祉。 这种情形永远都是令人惊异的:已往的世代仿佛只是为了后来世代的缘故而在进行着他们那艰辛的事业,以便为后者准备好这样的一个阶段,使之能够借以把大自然所作为目标的那座建筑物造得更高;并且唯有到了最后的一代才能享有住进这所建筑里面去的幸福,虽则他们一系列悠久的祖先们都曾经(确实是无意地)为它辛勤劳动过,但他们的祖先们却没有可能分享自己所早已经准备过了的这种幸福。尽管这一点是如此之神秘,然而同时它又是如此之必然,只要我们一旦肯承认:有一类物种是具有理性的,并且作为有理性的生命类别,他们统统都要死亡的,然而这个物种却永不死亡而且终将达到他们的秉赋的充分发展。 命题四 大自然使人类的全部秉赋得以发展所采用的手段就是人类在社会中的对抗性,但仅以这种对抗性终将成为人类合法秩序的原因为限。 这里的对抗性一词,我指的是人类的非社会的社会性;也就是指人类进入社会的倾向,而这一倾向又是和一种经常威胁着要分裂社会的贯穿始终的阻力结合在一起的。而这种秉赋显然就存在于人性之中。人具有一种要使自己社会化的倾向;因为他要在这样的一种状态里才会感到自己不止于是人而已,也就是说才感到他的自然秉赋得到了发展。然而他也具有一种强大的、要求自己单独化(孤立化)的倾向;因为他同时也发觉自己有着非社会的本性,想要一味按照自己的意思来摆布一切,并且因此之故就会处处都遇到阻力,正如他凭他自己本身就可以了解的那样,在他那方面他自己也是倾向于成为对别人的阻力的。可是,正是这种阻力才唤起了人类的全部能力,推动着他去克服自己的懒惰倾向,并且由于虚荣心、权力欲或贪婪心的驱使而要在他的同胞们—他既不能很好地容忍他们,可又不能脱离他们——中间为自己争得一席地位。于是就出现了由野蛮进入文化的真正的第一步,而文化本来就是人类的社会价值之所在;于是人类全部的才智就逐渐地发展起来了,趣味就形成了,并且由于继续不断的启蒙就开始奠定了一种思想方式,这种思想方式可以把粗糙的辨别道德的自然秉赋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转化为确切的实践原则,从而把那种病态地被迫组成了社会的一致性终于转化为一个道德的整体。没有这种非社会性的而且其本身确实是并不可爱的性质,——每个人当其私欲横流时都必然会遇到的那种阻力就是从这里面产生的,——人类的全部才智就会在一种美满的和睦、安逸与互亲互爱的阿迦底亚式的牧歌生活之中,永远被埋没在它们的胚胎里。人类若是也像他们所畜牧的羊群那样温驯,就难以为自己的生存创造出比自己的家畜所具有的更大的价值来了;他们便会填补不起来造化作为有理性的大自然为他们的目的而留下的空白。因此,让我们感谢大自然之有这种不合群性,有这种竞相猜忌的虚荣心,有这种贪得无厌的占有欲和统治欲吧!没有这些东西,人道之中的全部优越的自然秉赋就会永远沉睡而得不到发展。人类要求和睦一致,但是大自然却更懂得是什么东西才会对他们的物种有好处;大自然在要求纷争不和。人类要求生活得舒适而满意;但是大自然却要求人类能摆脱这种怠惰和无所作为的心满意足而投身到劳动和艰辛困苦之中去,以便找到相反的手段好把自己非常明智地再从那里面牵引出来。这种趋向的自然推动力、这种非社会性的及其贯彻始终的阻力的根源——从这里面产生出来了那么多的灾难,然而它同时却又推动人们重新鼓起力量,从而也就推动了自然秉赋更进一步地发展——便很好地显示了一位睿智的造物主的安排,而并非有某个恶神的手搅乱了他那庄严宏伟的布局或者是出于嫉妒而败坏了它们。 命题五 大自然迫使人类去加以解决的最大问题,就是建立起一个普遍法治的公民社会。 唯有在社会里,并且唯有在一个具有最高度的自由,因之它的成员之间也就具有彻底的对抗性,但同时这种自由的界限却又具有最精确的规定和保证,从而这一自由便可以与别人的自由共存共处的社会里;——唯有在这样的一个社会里,大自然的最高目标,亦即她那全部秉赋的发展,才能在人类的身上得到实现。大自然还要求人类自己本身就可以做到这一点,正如大自然所规定的一切目的那样;因而大自然给予人类的最高任务就必须是外界法律之下的自由与不可抗拒的权力这两者能以最大可能的限度相结合在一起的一个社会,那也就是一个完全正义的公民宪法;因为唯有通过这一任务的解决和实现,大自然才能够成就她对我们人类的其他目标。需要迫使得人类进入了这种强制状态,不然的话,他们就格外要喜爱没有限制的自由了;并且这确实是一切需要之中的最大需要,也就是那种人类自己相互之间加之于他们自己身上的需要,因为他们的倾向性使得他们不能长时期地在野蛮的自由状态中彼此共处。唯有在公民的结合这样一种场合之下,上述的这种倾向性才能由之开始产生最良好的作用;犹如森林里的树木,正是由于每一株都力求攫取别的树木的空气和阳光,于是就迫使得彼此双方都要超越对方去寻求,并获得美丽挺直的姿态那样;反之,那些在自由的状态之中彼此隔离而任意在滋蔓着自己枝叶的树木,便会生长得残缺、佝偻而又弯曲。一切为人道增光的文化和艺术、最美好的社会秩序,就都是这种非社会性的结果。它由于自己本身的迫使而在约束自己,并且通过强制的艺术而使大自然的萌芽得以充分发展。 命题六 这个问题既是最困难的问题,同时又是最后才能被人类解决的问题。 困难之点就由这个问题的观念本身而呈现到我们的眼前,那就是:人是一种动物,当他和他其余的同类一起生活时,就需要有一个主人。因为他对他的同类必定会滥用自己的自由的;而且尽管作为有理性的生物他也希望有一条法律来规定大家的自由界限,然而他那自私自利的动物倾向性却在尽可能地诱使他要把自己除外。因此,他就需要有一个主人来打破他那自己所固有的意志,并迫使他去服从一种可以使人人都得以自由的普遍有效的意志。然而,他向哪里去寻找这位主人呢?除了求之于人类之中,就再没有别的地方了。但是,这位主人也同样是一个动物,他也需要有一个主人。因此无论他可能想要如何着手,但总归是看不出他怎么才能够找到一位其自身乃是公正的、正直无私的首领来;不管他是求之于一个个别的人也好,还是求之于为此而选出来的由若干人所组成的集体也好。因为其中的每一个人,当其没有另一个领导者对他自身依法行使权力时,总是要滥用自己的自由的。然而最高首领却既须其本身就是正直的,而又得是一个人。所以这个问题就成为一切问题之中最为棘手的一个问题了。要完全解决这个问题确实是不可能的事;像从造就成人类的那么曲折的材料里,是凿不出来什么彻底笔直的东西的。大自然向我们所提出的,也就只是朝着这一观念接近而已遥它之所以又是最后才能得到解决的问题,则是由于它需要对一部可能的宪法的性质具有正确的概念,需要有经历许多世事而磨炼出来的伟大的经验,并且超乎这一切的则是还需要有准备接受这一问题的善意。然而这样的三件事是很难得见到集于一身的;并且当其出现的时候,那也只能来得非常之晚,而且是经过了许多徒劳无功的尝试以后的事。 命题七 建立一部完美的公民宪法这个问题,有赖于国家合法的对外关系这个问题,并且缺少了后者前一个问题就不可能得到解决。 制定一部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合法的公民宪法—也就是说安排一个共同体 —又有什么用处呢?那同一个迫使人们达到这种状态的非社会性就又成为使得每一个共同体在对外关系上——也就是说在作为一个国家对其他国家的关系上——处于不受约束的自由状态之中的原因;因此每个国家从别的国家那里就恰好必定要期待着那种压迫个人并强迫他们进入合法的公民状态的同样灾难。于是大自然就再度地利用人们的,乃至于大社会以及国家共同体这类被创造物的不合群性作为手段,以便从他们不可避免的对抗之中求得一种平静与安全的状态;这就是说,大自然是通过战争、通过极度紧张而永远不松弛的备战活动、通过每个国家因此之故哪怕是在和平时期也终于必定会在其内部深刻感受到的那种缺匮而在进行着起初并不会是完美的种种尝试,然而在经过了许多次的破坏、倾覆甚至于是其内部彻底的精疲力竭之后,却终将达到即使是没有如此之多的惨痛经验、理性也会告诉给他们的那种东西,那就是:脱离野蛮人的没有法律的状态而走向各民族的联盟。这时候,每一个国家,纵令是最小的国家也不必靠自身的力量或自己的法令而只须靠这一伟大的各民族的联盟(foedus amphictionum),只须靠一种联合的力量以及联合意志的合法决议,就可以指望着自己的安全和权利了。无论这个观念会显得是何等的虚幻,并且作为这样的一种观念会被人讥笑为是一位圣彼得方丈或者是一个卢梭的(也许因为他们把这种事情的实现想得太切近了);然而这却是人们彼此之间相处的需要所必不可免的结局,这种需要必定要迫使每一个国家——无论这对于他们来得是多么沉重—达到野蛮人刚好是如此之不情愿而被迫达到的同一个结论;那就是:放弃他们那野性的自由而到一部合法的宪法里面去寻求平静与安全。 因而所有的战争就都是要——尽管这并不是人的目标,但却是大自然的目标——建立起国家与国家的新关系的反复尝试,并且是要通过摧毁或者至少是瓦解一切国家来形成新的共同体;然而这些新的共同体,或则是在其自身之内或则是在他们彼此之间,却又变得无法维持,于是就必须再度经受新的类似的革命。直到最后,部分地是由于内部有公民宪法的可能最好的安排,部分地是由于外部有共同的约定和立法,人们才会犹如一架自动机那样地建立起来能够维持其自身的、就像是公民共同体的这样一种状态来。 究竟我们是不是可以期待着各种起作用的原因能有一种伊壁鸠鲁式的汇合,从而国家就好像物质的细小质点那样,是通过它们之间的偶然相互冲撞而在寻找着各式各样的结构形态,每一种形态又由于新的碰撞而重新被毁灭,直到最后才由于偶然而获得了以某种形式可以维持其自身存在的那样一种结构形态呢?(这样一种幸运的偶然委实是太难得出现了!)或者,究竟我们是不是更好能认为:大自然在这里是遵循着一条合规律的进程而把我们的物种从兽性的低级阶段逐步地——并且确实是通过其所固有的、虽则是对人类施行强迫的办法——引向人性的最高阶段,并且就在这一表面的杂乱无章之下完全合规律地在发展着我们那些原始的秉赋呢?或者,究竟我们是不是最好肯定:从人类全体的这一切作用和反作用之中根本就不会产生出任何东西来,至少也是不会产生出任何明智的东西来;因而未来就将始终是像既往一样,所以人们也就无法说清,对于我们的物种来得是如此之自然的那种纷争,是否终于会在一种如此之文明的状态之中而为我们准备好一座万恶的地狱;到那时它也许会又以野蛮的破坏再度消灭这种文明状态的本身以及全部迄今为止的文明的进步,——这种命运是人们在盲目的偶然性的统治之下所无法抵御的;事实上,假如我们不给大自然提供一条由智慧所秘密织就的线索的话,无法律的自由就和盲目的偶然性只不过是一回事罢了!——这一点大体上就要取决于如下的问题:承认大自然的安排在部分上的合目的性,但在整体上的无目的性,究竟是不是合理? 野蛮人的无目的的状态所做的事情,就是它扼制了我们物种的全部自然秉赋;然而它却终于通过把人类置诸灾难之中而迫使他们脱离这种状态,并走入一种可以使他们全部的那些萌芽都将得到发展的公民宪法。而这也正是已经创立的各个国家之间的野蛮式的自由所做的事情,那就是:由于相互抗衡的武装耗尽了共同体的一切力量,由于战争所造成的破坏,而尤其是由于经常维持战备的需要,人类的自然秉赋在其前进过程中的充分发展确实是受到了阻碍;然而另一方面,由此而产生的灾难却也迫使我们这个物种去发掘一条平衡定律来处理各个国家由于它们的自由而产生的(而其本身又是健康的)彼此之间的对抗,并且迫使我们采用一种联合的力量来加强这条定律,从而导致一种保卫国际公共安全的世界公民状态。这种世界公民状态并不是任何危险都没有,从而人道的力量才不至于沉睡不醒;但同时它对于他们相互间的作用和反作用却又不是没有一条相等原则的,从而他们才不至于相互毁灭。在这最后的一步(亦即各个国家的联合体)出现以前,也就是尚在其形成过程的半途之中,人性就得在表面幸福的欺骗假象之下忍受着种种最无情的灾难;因而只要人们尚未达到有待于我们这个物种去攀登的这一最后阶段之前,卢梭就不无道理地要偏爱野蛮人的状态了。 我们由于艺术和科学而有了高度的文化。在各式各样的社会礼貌和仪表方面,我们是文明得甚至于到了过分的地步。但是要认为我们已经是道德化了,则这里面还缺少很多的东西。因为道德这一观念也是属于文化的;但是我们使用这一观念却只限于虚荣与外表仪式方面表现得貌似德行的东西,所以它只不过是成其为文明化而已。但是只要各个国家都把它们全部的力量用在它们那些徒劳而又残暴的扩张计划上,从而就在不断地阻挠着它们的公民们培养其内心思想方式的漫长努力,甚至于还要勾销在这方面对于他们的一切支持;那就不可能期待这种做法会有任何结果的,因为任何一个共同体为此而塑造它的公民时,都需要有一场漫长的内心改造过程。然而,凡不是植根干道德上的善意的任何一种善,都无非是纯粹的假象与炫惑人的不幸而已。人类就将一直停留在这种状态之中,直到他们能以如上所述的方式努力使得他们的国际关系脱离了这种混乱状态为止。 命题八 人类的历史大体上可以看作是大自然的一项隐蔽计划的实现,为的是要奠定一种对内的、并且为此目的同时也就是对外的完美的国家宪法,作为大自然得以在人类的身上充分发展其全部秉赋的唯一状态。 这一命题是出自前一命题的系论。我们可以看到:哲学也可以有其自己的千年福祉王国学说,然而它却是这样的一种,仅凭这一观念的本身—尽管它还异常之遥远——就可以促进它的来临,因而也就绝不是虚幻的。问题就只在于:经验是不是能揭示有关大自然目标的这样一种进程的任何东西。我要回答说:很少能有什么东西;因为这个公转历程看来需要如此之漫长的时间,才能最后做出结论说:我们根据人类在这方面所曾经历过的那小小的一部分还是那样地不可靠,还无法推断它那途径的形式以及部分对于全体的关系;就正如根据迄今为止的全部天象观测还无法推断我们的太阳及其整个的卫星群在广阔的恒星系里所采取的路径一样;尽管根据宇宙结构的宪法体系的普遍理由以及根据我们已经观测到的那微小的一部分,就足以确实可靠地做出有关这样一种公转历程的真实性的结论来。 同时,人性对于其自身又是这样的:对于我们这个物种所将要遇到的哪怕是最遥远的时代,它也决不会无动于衷,只要那个时代确实无疑是可以指望的。而且既然看起来我们可以由于我们自己的合理安排而加速引到这个对于我们的后代来说乃是如此之欢乐的时辰,所以它在我们的这一代就格外不会出现了。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哪怕这个时代来临的最微弱的迹象,对于我们也是非常之重要的。现在各个国家彼此之间已经处于这样一种人为的关系,以至于没有一个国家可以降低其内部的文化水平而又不致丧失它对于别的国家的威权和影响;因此即使是不提大自然的这一目的的进展,但至少大自然的这一目的的保存则是由于国家野心计划的本身而很好地得到了保障的。此外还有:公民的自由现在也就不可能真正受到损害而又不会使得一切行业(尤其是商业)遭受损失了,可是由此也就会使得国家对外关系的力量遭到削弱。然而这一自由却是逐步前进的。当人们禁止公民以其自己所愿意的、而又与别人的自由可以共存的各种方式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时,人们也就妨碍了一般事业的生命力,从而也就妨碍了整体的力量。因此,对个人行为的限制就日益为人所摒弃,普遍的宗教自由就日益为人所容忍;于是便夹杂着幻念和空想而逐步出现了启蒙运动这样一件大好事,它必定会把人类从其统治者的自私自利的扩张计划之下拯救出来的,只要他们能懂得自己本身的利益。而这种启蒙运动以及随之而来的启蒙了的人们对于自己已经充分理解到的好处所不可避免地要采取的一种衷心的同情,就必定会一步步地上升到王座上来,并且甚至于会对他们的政体原则发生影响的。例如,虽然我们世界的当政者们目前并没有余钱用之于公共教育设施以及一般有关人民福利的一切措施,因为全部的金钱都已经预先支付给未来的战争了;然而他们却至少将在不去阻止他们的人民自己在这方面尽管是微弱的而又是漫长的努力之中,发现他们自身的利益。终于,战争本身也将逐渐地不仅成为一桩如此之人工制造的、而其结局对于双方又都是如此之难于把握的行业,而且——由于国家不断增加无法可望清偿的国债(这是近代的一大发明)而感到后患无穷——还会成为一桩如此之可疑的行业。还有,在我们这部分由于它那贸易而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世界里,国家每动荡一次都会对所有其余的国家造成那样显著的影响,以至于其余这些国家尽管自己并不具有合法的权威,但却由于其本身所受的危险的驱使而自愿充当仲裁者;并且它们大家就都这样在遥遥地准备着一个未来的、为此前的世界所从未显示过先例的、伟大的国家共同体。尽管这一国家共同体目前还只是处在很粗糙的轮廓里,可是每个成员却好像都已经受到一种感觉的震动,即他们每一个都依存于整体的保全;这就使人可以希望,在经过许多次改造性的革命之后,大自然以之为最高目标的东西,——那就是作为一个基地而使人类物种的全部原始秉赋都将在它那里面得到发展的一种普遍的世界公民状态,——终将有朝一日会成为现实。 命题九 把普遍的世界历史按照一场以人类物种的完美的公民结合状态为其宗旨的大自然计划来加以处理的这一哲学尝试,必须看作是可能的,并且甚至还是这一大自然的目标所需要的。 要按照这样一种观念——即,当世界的行程可以用某种合理性的目的来加以衡量的时候,它那历程应该是怎样的——来编写一部历史,这确实是一桩奇怪的而且表面上看来是荒谬的企图;看来仿佛这样的一种目标只不过能得出一部传奇罢了。可是如果我们愿意承认,大自然即使是在人类自由的演出过程之中,也并不是没有规划和目标而在行进着的,那么这一观念就可能成为非常有用的了;哪怕我们是那么近视而看不透它那布局的秘密构造,但是这一观念却仍可以为我们提供一条指导线索,把一堆否则便只是毫无计划的人类行动的汇合体至少在整体上勾画出一个体系。因而当我们从希腊的历史——都是通过它,其他一切古代的或其同时代的历史才得以为我们保留下来,或者至少是才成为可以征信的——而起始的时候;当我们追溯它对于并吞了希腊国家的罗马民族的国家共同体之形成与破坏所起的影响以及罗马对于后来又消灭了罗马民族的野蛮人所起的影响时,下迄我们自己的时代为止;这里面还应该加入其他民族的国家史作为插曲(我们有关他们的知识正是通过这些启蒙了的民族才逐步地获得的);那么我们就会发现,我们这个大陆上的国家宪法是有着一个合规律的进步历程的(这或许有一天会给其他一切大陆提供法则吧)。同时,如果我们随时随地进一步地留意公民的宪法及其法律并留意国家的关系,着眼于这两者由于它们所包含的好处而提供了一个使各族人民——从而就使他们的艺术和科学也一道——得以提高和繁荣昌盛的时期,然而却又由于它们所带有的缺点而重新使得他们倾覆,可是这样却总会留下来一个启蒙的萌芽,这一萌芽通过每一次的革命而愈加发展,并准备好了后来的、更高阶段的进步;那么我相信我们就可以发现有一条线索,这条线索不仅能够对于如此纷繁混乱的人间事物的演出提供解释,或者对于未来的种种国家变化提供政治预言的艺术(这种用处是人们早已得之于人类历史的,尽管人们把它看成好像是一种没有规律的自由之不相联属的作用),而且它还会—不假定有一种大自然的计划,我们就没有理由可以希望这一点——展示出一幅令人欣慰的未来的远景:人类物种从长远看来,就在其中表现为他们怎样努力使自己终于上升到这样一种状态,那时候大自然所布置在他们身上的全部萌芽都可以充分地发展出来,而他们的使命也就可以在大地之上得到实现。 对大自然的——或者最好是说对天意的——这样一番论证,对于我们之选择一种特殊的观点以进行世界考察来说,绝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动机。因为在没有理性的自然界之中我们赞美造化的光荣与智慧并且把它引入我们的思考,究竟又有什么用处呢;假如在至高无上的智慧的伟大舞台上,包含有其全部的目的在内的那一部分——亦即全人类的历史—竟然始终不外是一场不断地和它相反的抗议的话?这样一种看法就会迫使我们不得不满怀委屈地把我们的视线从它的身上转移开来,并且当我们在其中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完全合理的目标而告绝望的时候,就会引导我们去希望它只能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了。 说我是要以这种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一条先天线索的世界历史观念来代替对于具体的、纯粹由经验而构成的历史的编撰工作,那就误解我的观点了。这仅仅是关于一个哲学的烦恼(当然它也还必须是十分熟悉历史的)从另外一种立脚点出发所能够探讨到的东西的一种想法而已。不然的话,人们目前编纂自己当代的历史时所具备的那种令人可敬的详尽性,就自然而然地会使每一个人都免不了要疑问:我们的后代将如何着手来掌握再过几百年之后我们所可能遗留给他们的那一份历史重担呢。毫无疑问,他们对最古老的时代——有关那些时代的文献可能是早就佚失了——将仅仅是从使他们感兴趣的那种观点出发,也就是说是从各个民族和各个政体在世界公民的观点之下所已经成就的或已经失败的都是些什么的那种观点出发,来进行评价的。让我们就把视线放到这上面来吧,同时也让各个国家的首脑以及他们手下人员的荣誉心把他们自己摆到唯一能够给他们带来最遥远的后世的崇敬与怀念的那种办法上面来吧。此外,这也可能就是要做出这样一番哲学的历史探讨工作的一个小小的动机了。 [book_title]答复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运动?” 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干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当其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而在于不经别人的引导就缺乏勇气与决心去加以运用时,那么这种不成熟状态就是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了。Sapere aude!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运动的口号。 懒惰和怯懦乃是何以有如此大量的人,当大自然早已把他们从外界的引导之下释放出来以后(naturaliter maiorennes),却仍然愿意终身处于不成熟状态之中,以及别人何以那么轻而易举地就俨然以他们的保护人自居的原因所在。处于不成熟状态是那么安逸。如果我有一部书能替我有理解,有一位牧师能替我有良心,有一位医生能替我规定食谱,等等;那么我自己就用不着操心了。只要能对我合算,我就无需去思想;自有别人会替我去做这类伤脑筋的事。 绝大部分的人(其中包括全部的女性)都把步入成熟状态认为除了是非常之艰辛而外并且还是非常之危险的;这一点老早就被每一个一片好心在从事监护他们的保护人关注到了。保护人首先是使他们的牲口愚蠢,并且小心提防着这些温驯的畜牲不要竟敢冒险从锁着他们的摇车里面迈出一步;然后就向他们指出他们企图单独行走时会威胁他们的那种危险。可是这种危险实际上并不那么大,因为他们跌过几跤之后就终于能学会走路的;然而只要有过一次这类事例,就会使人心惊胆战并且往往吓得完全不敢再去尝试了。 任何一个个人要从几乎已经成为自己天性的那种不成熟状态之中奋斗出来,都是很艰难的。他甚至于已经爱好它了,并且确实暂时还不能运用他自己的理智,因为人们从来都不允许他去做这种尝试。条例和公式这类他那天分的合理运用,或者不如说误用的机械产物,就是对终古长存的不成熟状态的一副脚梏。谁要是抛开它,也就不过是在极狭窄的沟渠上做了一次不可靠的跳跃而已,因为他并不习惯于这类自由的运动。因此就只有很少数的人才能通过自己精神的奋斗而摆脱不成熟的状态,并且从而迈出切实的步伐来。 然而公众要启蒙自己,却是很可能的;只要允许他们自由,这还确实几乎是无可避免的。因为哪怕是在为广大人群所设立的保护者们中间,也总会发现一些有独立思想的人;他们自己在抛却了不成熟状态的羁绊之后,就会传播合理地估计自己的价值以及每个人的本分就在于思想其自身的那种精神。这里面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公众本来是被他们套上了这种羁绊的,但当他们的保护者(其本身是不可能有任何启蒙的)中竟有一些人鼓动他们的时候,此后却强迫保护者们自身也处于其中了;种下偏见是那么有害,因为他们终于报复了本来是他们的教唆者或者是他们教唆者的先行者的那些人。因而公众只能是很缓慢地获得启蒙。通过一场革命或许很可以实现推翻个人专制以及贪婪心和权势欲的压迫,但却绝不能实现思想方式的真正改革;而新的偏见也正如旧的一样,将会成为驾驭缺少思想的广大人群的圈套。 然而,这一启蒙运动除了自由而外并不需要任何别的东西,而且还确乎是一切可以称之为自由的东西之中最无害的东西,那就是在一切事情上都有公开运用自己理性的自由。可是我却听到从四面八方都发出这样的叫喊:不许争辩!军官说:不许争辩,只许操练!税吏说:不许争辩,只许纳税。神甫说:不许争辩,只许信仰。(举世只有一位君主说:可以争辩,随便争多少,随便争什么,但是要听话!)到处都有对自由的限制。 然则,哪些限制是有碍启蒙的,哪些不是,反而是足以促进它的呢?——我回答说:必须永远有公开运用自己理性的自由,并且唯有它才能带来人类的启蒙。私下运用自己的理性往往会被限制得很狭隘,虽则不致因此而特别妨碍启蒙运动的进步。而我所理解的对自己理性的公开运用,则是指任何人作为学者在全部听众面前所能做的那种运用。一个人在其所受任的一定公职岗位或者职务上所能运用的自己的理性,我就称之为私下的运用。 就涉及共同体利益的许多事物而言,则我们必须有一定的机器,共同体的一些成员必须靠它来保持纯粹的消极态度,以便他们由于一种人为的一致性而由政府引向公共的目的,或者至少也是防止破坏这一目的。在这上面确实是不容许有争辩的;而是人们必须服从。但是就该机器的这一部分同时也作为整个共同体的,乃至于作为世界公民社会的成员而论,从而也就是以一个学者的资格通过写作面向严格意义上的公众时,则他是绝对可以争辩的,而不致因此就有损于他作为一个消极的成员所从事的那种事业。因此,一个服役的军官在接受他的上级交下某项命令时,竟抗声争辩这项命令的合目的性或者有用性,那就会非常坏事;他必须服从。但是他作为学者而对军事业务上的错误进行评论并把它提交给公众来作判断时,就不能公开地加以禁止了。公民不能拒绝缴纳规定于他的税额;对所加给他的这类赋税惹是生非地擅行责难,甚至可以当作诽谤(这可能引起普遍的反抗)而加以惩处。然而这同一个人作为一个学者公开发表自己的见解,抗议这种课税的不适宜与不正当不一样,他的行动并没有违背公民的义务。同样地,一个牧师也有义务按照他所服务的那个教会的教义向他的教义问答班上的学生们和他的会众们作报告,因为他是根据这一条件才被批准的。但是作为一个学者,他却有充分自由、甚至于有责任把他经过深思熟虑有关那种教义的缺点的全部善意的意见以及关于更好地组织宗教团体和教会团体的建议传达给公众。这里面并没有任何可以给他的良心增添负担的东西。因为他把作为一个教会工作者由于自己职务的关系而讲授的东西,当作是某种他自己并没有自由的权力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进行讲授的东西;他是受命根据别人的指示并以别人的名义进行讲述的。他将要说:我们的教会教导这些或那些;这里就是他们所引用的论据。于是,他就从他自己不会以完全的信服而赞同、虽则他很可以使自己负责进行宣讲的那些条文中—因为并非是完全不可能其中也隐藏着真理,而且无论如何至少其中不会发现有任何与内心宗教相违背的东西,——为他的听众引绎出全部的实用价值来。因为如果他相信其中可以发现任何与内心宗教相违背的东西,那么他就不能根据良心而尽自己的职务了,他就必须辞职。一个就任的宣教师之向他的会众运用自己的理性,纯粹是一种私下的运用;因为那往往只是一种家庭式的聚会,不管是多大的聚会;而在这方面他作为一个牧师是并不自由的,而且也不能是自由的,因为他是在传达别人的委托。反之,作为一个学者通过自己的著作而向真正的公众亦即向全世界讲话时,则牧师在公开运用他的理性上便享有无限的自由可以使用他自己的理性,并以他自己本人的名义发言。因为人民(在精神事务上)的保护者而其本身居然也不成熟,那便可以归结为一种荒谬性,一种永世长存的荒谬性了。 然则一种牧师团体、一种教会会议或者一种可敬的教门法院(就像他们在荷兰人中间所自称的那样),是不是有权宣誓他们自己之间对某种不变的教义负有义务,以便对其每一个成员并且由此也就是对全体人民进行永不中辍的监护,甚至于使之永恒化呢?我要说:这是完全不可能的。这样一项向人类永远封锁住了任何进一步启蒙的契约乃是绝对无效的,哪怕它被最高权力、被国会和最庄严的和平条约所确认。一个时代决不能使自己负有义务并从而发誓,要把后来的时代置于一种决没有可能扩大自己的(尤其是十分迫切的)认识、清除错误以及一般地在启蒙中继续进步的状态之中。这会是一种违反人性的犯罪行为,人性本来的天职恰好就在于这种进步;因此后世就完全有权拒绝这种以毫无根据而且是犯罪的方式所采取的规定。 凡是一个民族可以总结为法律的任何东西,其试金石都在于这样一个问题:一个民族是不是可以把这样一种法律加之于其自身?它可能在一个有限的短时期之内就好像是在期待着另一种更好的似的,为的是好实行一种制度,使得每一个公民而尤其是牧师都能有自由以学者的身份公开地,也就是通过著作,对现行组织的缺点发表自己的言论。这种新实行的制度将要一直延续下去,直到对这类事情性质的洞见已经是那么公开地到来并且得到了证实,以至于通过他们联合(即使是并不一致)的呼声而可以向王位提出建议,以便对这一依据他们更好的洞见的概念而结合成另一种已经改变了的宗教组织加以保护,而又不至于妨碍那些仍愿保留在旧组织之中的人们。但是统一成一个固定不变的、没有人能够(哪怕在一个人的整个一生中)公开加以怀疑的宗教体制,从而也就犹如消灭了人类朝着改善前进的整整一个时代那样,并由此给后代造成损害,使得他们毫无收获,—这却是绝对不能容许的。一个人确实可以为了他本人并且也只是在一段时间之内,推迟对自己有义务加以认识的事物的启蒙;然而径行放弃它,那就无论是对他本人,而更其是对于后代,都可以说是违反而且践踏人类的神圣权利了。 而人民对于他们本身都不能规定的事,一个君主就更加不可以对他的人民规定了;因为他的立法威望全靠他把全体人民的意志结合为他自己的意志。只要他注意使一切真正的或号称的改善都与公民秩序结合在一起,那么此外他就可以把他的臣民发觉对自己灵魂得救所必须做的事情留给他们自己去做;这与他无关,虽则他必须防范任何人以强力妨碍别人根据自己的全部才能去做出这种决定并促进这种得救。如果他干预这种事,要以政府的监督来评判他的臣民借以亮明他们自己的见识的那些作品;以及如果他凭自己的最高观点来这样做,而使自己受到“Caesar non est supra grammaticos”的这种责难;那就会有损于他的威严。如果他把自己的最高权力降低到竟至去支持自己国内的一些暴君对他其余的臣民实行精神专制主义的时候,那就更加每况愈下了。 如果现在有人问:“我们目前是不是生活在一个启蒙了的时代?”那么回答就是:“并不是,但确实是在一个启蒙运动的时代。”目前的情形是,要说人类总的说来已经处于,或者是仅仅说已经被置于,一种不需别人引导就能够在宗教的事情上确切地而又很好地使用自己的理智的状态了,则那里面还缺乏许多东西。可是现在领域已经对他们开放了,他们可以自由地在这上面工作了,而且对普遍启蒙的、或者说对摆脱自己所加给自己的不成熟状态的障碍也逐渐地减少了;关于这些我们都有着明确的信号。就这方面考虑,这个时代乃是启蒙的时代,或者说乃是腓德烈的世纪。 一个不以如下说法为与自己不相称的国君:他认为自己的义务就是要在宗教事务方面决不对人们加以任何规定,而是让他们有充分的自由,但他又甚至谢绝宽容这个高傲的名称;这位国君本人就是启蒙了的,并且配得上被天下后世满怀感激之忱尊之为率先使得人类,至少从政权方面而言,脱离了不成熟状态,并使每个人在任何有关良心的事务上都能自由地运用自身所固有的理性。在他的治下,可敬的牧师们可以以学者的身份自由地并且公开地把自己在这里或那里偏离了既定教义的各种判断和见解都提供给全世界来检验,而又无损于自己的职责;至于另外那些不受任何职责约束的人,那就更加是如此了。这种自由精神也要向外扩展,甚至于扩展到必然会和误解了其自身的那种政权这一外部阻碍发生冲突的地步。因为它对这种政权树立了一个范例,即自由并不是一点也不关怀公共的安宁和共同体的团结一致的。只有当人们不再有意地想方设法要把人类保持在野蛮状态的时候,人类才会由于自己的努力而使自己从其中慢慢地走出来。 我把启蒙运动的重点,亦即人类摆脱他们所加之于其自身的不成熟状态,主要是放在宗教事务方面,因为我们的统治者在艺术和科学方面并没有向他们的臣民尽监护之责的兴趣;何况这一不成熟状态既是一切之中最有害的而又是最可耻的一种。但是,一个庇护艺术与科学的国家首领,他的思想方式就要更进一步了,他洞察到:即使是在他的立法方面,容许他的臣民公开运用他们自身的理性,公开向世上提出他们对于更好地编纂法律、甚至于是直言无讳地批评现行法律的各种见解,那也不会有危险的。在这方面,我们有着一个光辉的典范,我们所尊敬的这位君主就是没有别的君主能够超越的。 但是只有那位其本身是启蒙了的、不怕幽灵的而同时手中又掌握着训练精良的大量军队可以保障公共安宁的君主,才能够说出一个自由国家所不敢说的这种话:可以争辩,随便争多少,随便争什么;但是必须听话。这就标志着人间事务的一种可惊异的、不能意料的进程;正犹如当我们对它从整体上加以观察时,其中就几乎一切都是悖论那样。程度更大的公民自由仿佛是有利于人民精神的自由似的,然而它却设下了不可逾越的限度;反之,程度较小的公民自由却为每个人发挥自己的才能开辟了余地。因为当大自然在这种坚硬的外壳之下打开了为她所极为精心照料着的幼芽时,也就是要求思想自由的倾向与任务时,它也就要逐步地反作用于人民的心灵面貌(从而他们慢慢地就能掌握自由);并且终于还会反作用于政权原则,使之发现按照人的尊严——人并不仅仅是机器而已——去看待人,也是有利于政权本身的。 1784年9月30日,于普鲁士哥尼斯堡。 [book_title]评赫尔德《人类历史哲学的观念》(第一、二部) 一 赫尔德《人类历史哲学的观念》 Quem te Deus esse iussit et humana qua parte locatus es in re disc. 第一部318页4开本里加与莱比锡,哈特克诺克版,1784年。 在这部著作里,我们这位机智而雄辩的作家显示了他那为人所熟知的特色。因此这部著作就像他那滔滔不绝的笔下的许多其他作品一样,是难以用通常的尺度来评判的。仿佛他那天才并非仅仅是从科学和艺术的广阔领域里搜集观念,以便能把它们扩充到其他的观念上去而已;而是仿佛他以他特殊的思想方法中那种为他所固有的方式而把它们(借用他的话来说)按照一定的同化法则加以转化,从而它们就显著地有别于别的灵魂所借以滋养和成长的那些观念(页292),而互相沟通就更加不可能了。因此,他所称之为人类历史哲学的东西,就很可能是与人们通常所理解的那种名称全然不同的某种东西;它并不是某种概念规定上的逻辑准确性或者是对原理的绵密分辨和验证,而是一种转瞬即逝的、包罗万象的观点,一种在类比的发掘方面的丰富智慧;在这方面的运用上,大胆的想象力与巧妙性的结合就通过感觉和感受而在支配着他那经常被保持在朦胧深处的对象;它究竟更其是思维的宏伟内容的一种作用呢,还是冷静的判断在其中很可能发现的一种含义微妙的示意呢,那就要很费猜测了。既然一个有成就的头脑所运用的思想自由(那在这里是会大量遇到的)总会给思想提供材料,所以我们就试图从这里面——如果一切对我们都顺利成功的话——提出一些最重要的而又是对他最具有特色的观念来,并以他本人的词句来表述;最后再对全文补充几句话。 我们的作者由扩大视野而入手,为的是好向人类指出他们在我们太阳系的其他星球居民之中的地位。根据人类所居住的这个天体的中央的而又便利的地位,他就结论说“人类在这里所必须依持的”就只不过是“一种中等程度的尘世理智以及一种更为可疑的人间道德。我们的思维和能力显然只是得自我们这个大地机体,但它们却力图改变自己并转化自己,直到他们能达到我们的造化所能提供给我们的那种纯粹性和美好性为止;如果类比可以成为我们的指导的话,它在别的星球上也就不会是另一样。而这就可以使我们猜测人类和别的星球上的居民都有着同一个鹄的,从而最后就不仅仅是踏到许多星球上去旅行而已,而且或许还会达成和如此繁多而又各不相同的姊妹世界上一切已经达到成熟的生命互相交往”。他的考察由此便转入创造人类之前所经历的种种变革。“在我们的空气、我们的水、我们的大地得以出现之前,各式各样的原质之彼此互相分解、互相冲击乃是必要的。有过多少种类的大地、矿石、结晶体乃至贝壳的、植物的、动物的,最后是人类的机体,它们一种之分解与变革为另一种,又有多少是不曾预先设想到的?人类作为一切元素和实体的儿子、他们的最精彩的内容并且好似大地上创造物之花一样,除了是大自然最晚出世的幼子而外,绝不能是什么别的;对于人类的形成和接待必定是预先要经历过多少次的发展和变革。” 地球的圆形,他发现也是在一切可想象的多样性之中所展示出来的统一性的一种令人惊异的对象。“一旦思索到这种形象,有谁还会去皈依哲学上的和宗教上的正统信仰,或者是以一种空洞而神圣的热忱为了它去杀人呢?”甚至于黄道的倾斜,也向他提供了考察人类命运的机会:“在我们的倾斜运行的太阳之下,人类的一切行动都是以年为周期的。”对大气层的深入认识,甚至于天体对它的影响,当进一步加以理解时,在他看来都会对人类的历史带来巨大的影响。在论陆地和海洋的分布那一节里,大地构造被提出来是作为阐明各民族历史之不同的理由的。“亚洲在道德上与习俗上是那么地联系在一起,因为它在地形上是延伸为一片的;反之,小小的红海却道德分歧,小小的波斯湾则更甚。然而美洲的许多湖泊、山脉与河流及其大陆在温带伸张得那么广阔,却不是没有道理的;从人类最早的栖息之所着眼,旧大陆的构造是被大自然有意地安排得与新世界不同的。” 本书第2卷探讨大地的组成,并且是从花岗岩入手的;光、热、罡风和水都在那上面起作用,而且或许促成了石英转化为石灰质,其中就形成了最初的海洋生物,即甲壳动物。继而植物就开始出现。—比较了人类的形成与植物的形成,以及人类的两性爱与植物的开花。把植物界引用于人类。动物界:动物和人类随气候而变化。他们在远古世界都是不完善的。“物种离开人类越远,就越能增殖;越近就越减少。—一切生物都有同一种主要形式,同一种相似的骨骼结构。——从这种过渡看来,似乎水生生物、植物甚而或许所谓绝种的生命都不是不可能由同一种机体秉赋在统治着的,只不过是更加无限地粗糙与混乱而已。永恒的存在者是把一切都看作联系在一起的,从他的眼光来看,或许冰块所被创造的形状和其中所形成的雪花还与母体内胎儿的形成有着一种相类比的关系呢。人类在动物界中乃是一种中间性生物,这就是说乃是最广泛的形式,在他身上以最精致的概括形象汇集了各个物种的全部特征。—从空中和水中,从高山到深谷,我们好像是看见了各种动物都在趋向于人,并且一步步地接近于人的形态。”本卷结尾说:“人啊,欣庆你自己的地位吧;高贵的中间性生物啊,好好地从你身上所生存着的一切去研究你自己吧!” 本书第3卷以植物的和动物的构造与人类的机体做了比较。既然他对他的目标采用了博物学家的观察方式,所以我们就无法在这里追随他了;现仅举几个结论如下:“通过这样那样的器官,生命就从死亡的植物体中产生出来了生活的刺激,并且从这一切的总和之中经由它那精练的导管而产生出来了感受的媒介。刺激的结果便成为生机,感受的结果便成为思想,这是安置在每种活生物的身上的有机生物体的一种永恒的进程。”著者对于植物和动物都同样不是考虑萌芽而是考虑有机的力量。他说:“正如植物本身是有机的生命,水螅也是有机的生命。因此就有着许多种有机的力量,有生长方面的、有肌肉刺激方面的、有感受方面的,等等。神经越多、越细致,脑子就越大,物种也就变得越明智。动物的灵魂就是一个机体中全部作用力量的总和”;本能并不是一种特殊的自然力量而是大自然通过它的温度而对全部的那些力量所赋予的方向。一种大自然的有机原则——我们时而称之为构造性的(在矿石方面),时而称之为生机性的(在植物方面),时而称之为感受性的,时而称之为人工建设性的;但在根本上则只是同一种有机力量——越是分为更多的器官和不同的肢体,也就越会在它们之中形成一个独特的世界;于是本能也就越会消失,而更加自由地运用自己的心灵和肢体(大致就像人类那样)也就告开始。著者最后论及人类天赋上的本质不同。“直立行走唯独对人类是天赋的,它确实是适合于人类物种的全部天职及其具有与众不同的特性的机体的”。 并不是因为他注定了要有理性,所以他才按照理性为了运用肢体而被规定了直立姿态的;而是他由于直立的姿态,作为仅只是为了使他能直立行走所必需的那种措施本身的自然作用,才获得了理性的。“让我们以感激的眼光,满怀惊异地在这种神圣的艺术杰作、在这种恩赐的面前停留一小会儿吧,我们这个品种都是由于它才成为了人类;因为我们看到在人类的直立姿势之中开始出现了怎样的新力量机体,以及人怎样由于它才变成为人的!” 著者先生在第4卷中更进一步地发挥了这一论点:“与人相似的生物(猴子)缺少了什么东西,以致它并没有变成人呢?——而人又是从何而来的呢?就是从头颅的造型之适应于直立的形态而来的,是从内外机体之适应于垂直的重心而来的。猴子具有人所具有的全部头脑,但它却是按照它那处于一种压抑状况的头盖骨而具有它们的;而它之所以如此,则是因为它的头颅被构造成为另一种角度而不是被塑造得适应于直立行走的。”于是全部的有机力量也就以另一种方式在起作用了。——“人啊,朝天仰望吧,在战栗之中庆幸你那无可估量的优异性吧,世界的创造者只把它联系到一条如此之简单的原则上,即你那直立的形态。——昂立在大地和杂草之上,于是就不再是嗅觉在统治而是眼睛在统治着了。——随着直立行走,人类就变成了一件艺术创作品,他就获得了自由的、创造性的双手,——只是随着直立行走,才出现了真正人类的语言。——在理论上和实践上,理性都不是别的,只不过是某种获得物罢了,是人类按照自身的机体与生存方式而被塑造出来的那些观念与力量所学会的比例和方向。”再就谈到自由。“人类是一切创造物中第一个被解放者,他是直立的。”羞耻心:“那必定是随着直立的形态马上就发展出来的。”他的本性是不会屈从于任何特殊的变异性的。“何以是这样?就由于他的直立形态,而不是由于任何别的缘故。—他是为了人道而被塑造出来的:爱好和平、两性的爱情、同情心、母爱,这些都是他那直立结构的人道的萌芽。——正义和真理的规律也是建立在人类这一直立形态的基础之上的,它把人塑造得品行良好;宗教则是最高的人道。匍匐的动物只有模糊的感觉;上帝竖立起来人类,使得人类虽则自身并不明白或有意,却能深察事物的原因并能发现你,你这种万物的伟大联系。但是宗教则带来了对于不朽的希望和信仰。”本书第5卷谈论的就是这些。“从矿石到结晶体,从结晶体到金属,从金属到植物,从植物到动物,最后到人类,我们看到机体的形式在上升,同时被创造物的力量和生机也随之变得多样化,并且最后全部都汇合为人类的形态,只要人类的形态可以容纳它们。——” “通过这一系列的生命,我们就看出不断在接近于人类形态的主要形式之间有着一种类似性,—正犹如我们也看到力量与生机在接近于人。——每一种生物还都按照大自然所要求于它们的目的而被规定了自己的生命期限。——一种生物的机体越是有组织,则它那结构就越是由更多的低级领域组合而成。人类就是整个世界的一个撮要:石灰、土、盐、酸、油和水、生长力、冲动、感觉等等,都被有机地结合在他身上。—我们由此便被驱向接受一个不可见的力量领域,这一领域恰好处于同样的普遍联系和过渡状态,而且是处于不可见的力量的一种上升序列,正如同在被创造物的可见领域之中是一样的。——这就为灵魂不朽说明了一切问题,并且不仅仅是这一点而已,而且还有世界创造的全部作用着的活力的延续问题。力量是不会消逝的,尽管器官很可以遭到破坏。凡是被全能的生命鼓舞者召来了生命的,都会生存下去;凡是起作用的,都会永远在它那永恒的普遍联系之中永远起作用。”这些原则并没有加以分析,“因为这里还不是进行分析的地方”。然而,“我们在物质中看到有那么多精神般的力量,以至于这两种确实十分不同的实质,即精神与物质之间的完全对立与矛盾看来即使不是自相矛盾,至少也还没有完全得到证实”。——“没有谁的眼睛看见过预先成形的萌芽。如果有人谈到萌芽渐次生成论,他也只是比喻式地在说仿佛肢体是从外部生长出来似的。但那是生成(genesis),是内部力量的作用;大自然已经预先配备好了得以生成它们的质材,而它们在其中便使得自己成为可见的。造成我们的躯体的,并不是我们理性的灵魂,而是神明的手指头,即有机的力量。”于是,这就是说:“1.力量与器官确实是极其密切地联系在一起的,但并不就是同一回事。2.每种力量都与它的器官相调谐而起作用,因为它造就器官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本质并同化自己。3.表皮脱落时,力量仍然常在;它是早在这一表皮之前就已经预先存在的,尽管是处于一种低级的状态,但仍然是有机的状态。”于是著者就向唯物主义者宣称:“假如我们的灵魂与物质、冲动、运动、生命的全部力量本来就都是同一回事,只是在更高一级、以构造得更精致的机体在起作用而已;那么究竟可曾有人见过运动与冲动的力量在衰退的?而且这类低级的力量和它们的器官是否就是同一回事?”它们之间的联系就意味着,那只能是向前进步。“我们可以把人类看成是各种低等有机力量的巨大汇合,这些力量必须就在其中发育以便培养出人道。” 人类机体之出现在精神力量的王国里,可以这样证明:“1.思想是与感官所带给它的东西全然不同的另一种东西;我们有关它那起源的全部经验,都是确实有一个有机的但却自主的、按照精神联合法则而起作用的实体在产生效应的证件。2.正如躯体增长要靠食物,精神则要靠观念;我们确实在它那里甚至看到了同化、生长和生育的法则。总之,我们身上形成了一个内在的、精神的人,他有其自己的特性并且仅仅作为是一种工具而在运用自己的身体的。—这种更光明的意识、人类灵魂的这种伟大的优异性,其本身最初是以一种精神的方式由人道而形成的,等等。”总之一句话,如果我们能正确理解它,那么灵魂首先就是由精神上逐步在出现的力量变来的。——“我们的人道只是预演,只是未来花朵的幼蕾。大自然一步一步抛弃低劣的东西,培植与之相反的精神事物,把美好的东西引导得更加美好;并且我们从她那艺匠的手里可以希望着,我们人道的幼蕾在那种未来的存在之中也将呈现为它那固有的、真正的、神圣的人类形态。” 本节作出的结论如下:“人类目前的状态或许是连接着两个世界的中间阶段。——当人类结束了自己作为它的最高、最后阶段的那条地上机体的链锁时,他也就恰好从此开始了自己作为它的最低阶段的那条更高级的物种的链锁;因此他或许就是互相连接着的两种创造物体系之间的中间环节。——它一举而向我们表明了两个世界,而这就形成了它的实质的外表两重性。生命就是一场战斗,纯粹不朽的人道之花乃是一顶得来不易的胜利冠冕。——因此我们更高级的兄弟们之热爱我们,确实是更甚于我们能够追求并热爱他们;因为他们对我们的状态看得更清楚,——而且也许他们要教育我们成为他们那种幸福的分享者呢。——这也许不大好想象:未来的状态对于目前的状态,并不像人身之中的动物所非常愿意相信的那样,将是那么地完全无从交通,——所以没有更高级的指导,语言和最初的科学看来就是无法解释的。——即使是在后来的时代里,大地上最巨大的作用也是通过无法解释的境况而呈现的,——甚至于疾病也往往会成为这方面的工具,如果器官变得不能适用于日常范围的地上生活的话;于是内在的不息的力量也许会感受到一个毫无障碍的机体所不可能感受到的印象;这看来乃是十分自然的。——然而人类却不可窥探自己未来的状态,而只能深入地信仰它。”(可是,他一旦相信自己可以向其中窥探时,我们又怎么能禁止他去追求不时地要使用这种能力呢?)——“这一点是十分肯定的,即他的每一项能力都存在着一种无限性;全宇宙的力量就仿佛埋藏在他的灵魂里,并且只需要有一个机体或者一系列的机体就可以使它有活动和用武之地了。正好像花朵耸起并以直立的姿态而结束了地下还没有生命的创造物的王国,——同样地,人类也就直立着而凌驾于一切地上的匍匐者(动物)之上。他站立在这里扬着手高瞻远眺,就像是一家之子在等待着父亲的召唤。” 补充 本书第一部(说第一部,是因为看来还会有许多卷著作问世)的观念和目的如下。它避免一切形而上学的探讨,它对人类灵魂的精神性质、它那持久性以及步入完美之境,都是从与物质的自然构造、尤其是与它们的机体进行类比而得到证明的。因此之故它就认定有精神力量,即某种不可见的创造物的王国,而物质则只不过形成它的结构而已;其中就包括那种构造出一切机体来的活力,并且那还使得这种机体的完美性的模型就成其为人;一切地上的生物从最低级的阶段起就都在趋近于他,直到最后通过不是什么别的而只是这一完美化了的机体本身(它那条件主要地就是动物的直立行走)而变成为人。人的死亡也从未能终止此前在一切品类的创造物中早已详尽显示出来的那种机体的进步与提高;倒不如说它可以使人期待着自然界会过渡到更精致的操作过程,以便使他从而可以需要并提高到未来的更高阶段的生命,并继续下去以至于无穷。 评论者必须承认:即使他愿意接受自然界的创造物那种连续不断的阶段及其趋向于人类的那条规律,他也还是看不出从自然界的类比中就能得出这种推论来。因为现在就有各种不同的生命,他们分别处于不断完善着的机体的各式各样的阶段。因此,根据这样一种类比就只能得出结论说:在另外的什么地方,大概是在另一个星球上吧,可能另有被创造物可以宣称是超乎人类之上的下一个更高的机体阶段;然而那决不是同一个个体所能达到的。从蛆或蛹所发展出来的飞虫,有一种完全特殊的、不同于自然界的通常历程的布置;但是就在这里,变态也不是随着死亡而来而是随着蛹期而来。相反地,这里必须加以证明的倒是:动物即使是在它们腐朽或焚化以后,大自然也要使之从它们的灰烬之中上升为特别完美的机体,然后我们才能够根据类比也对已经在这里化为灰烬的人进行这种推论。 因此,同一个人朝着另一生之中更完美的机体的阶段提高,与我们可能想象的大自然国度里全然不同的各类品种和个体的阶段之梯,这两者之间是没有任何最微小的相似之处的。在这里大自然让我们看到的只不外是,她任凭个体完全毁灭而仅只保留了品种;但是在这里我们却要求知道,人类的个体在大地上是不是也能在自己毁灭之后存活下来。这个问题或许可以从道德的或者(假如我们愿意的话)从形而上学的理由加以推论,但却决不能根据任何一种可以看得见的生殖进行类比,而且无论那种积极而自足的力量之不可见的国度究竟涉及些什么,我们仍然看不出何以著者在他已相信从有机的生殖中能够确切推论出它们的存在之后,却不是宁愿由此直接过渡到作为纯粹精神性质的人类思维原则,而无须再从混沌之中通过机体的构造把它们提炼出来。因为那就必定是他把这些精神的力量当作是与人类灵魂全然不同的其他某些东西,并且把灵魂看成并不是特殊的实质而仅仅是对于物质在起作用并激发其生命的一种不可见的普遍大自然的效果而已。要把这种见解加之于他,我们仍然怀着公正的迟疑态度。可是关于作用于机体的不可见的力量这一假说,因而是关于我们所不了解的东西要以我们所更加不了解的东西来加以解释的这一设想,我们一般应该怎么想呢?关于前者,我们至少还可以通过经验学会认识它的法则,尽管其原因本身确实是仍然不得而知;关于后者,我们却连任何经验都被摒除了。于是,除却纯属绝望地要在某种自然知识之中寻找解说以及决心强行求之于诗意的丰饶土地而外,哲学家在这里要辩明自己的论点又有什么别的好援引的呢?这就仍然是形而上学,甚至于还是非常教条的,虽说由于时尚所要求的那样,我们的著者拒绝了它。 然而有关机体的阶段之梯问题,那么如果它并没有能达到他那远远超出这个世界之外的目标的话,我们也不必对他多所责难;因为它就在大地上应用到自然王国这方面时,也是同样地毫无收获。如果我们按照物种的相似性来逐一地检点物种,那么差别的细微性在如此大量的繁多性的面前,也就正是这种繁多性的必然后果。它们之间只有一种亲属关系,即要么一个物种是从另一个物种之中,并且大家都是从一个唯一的原始物种之中产生出来的,要么就或许都是从一个唯一正在生育着的母体之内产生出来的;但是这就会导致那么可怕的观念,以至于理性就要望而却步了。然而这些是我们不能归之于我们的著者而不会不公道的。至于它们通过全部的动物物种下迄植物界而对比较解剖学所做的贡献,则凡是研究博物学的人都可以自行判断在这里进行了新考察的这一说明,可能加以利用到什么程度以及它究竟有没有什么理由。然而有机力量的统一性(141页)在一切有机被创造物的繁多性方面是自我形成的,随后又按照歧异性而以各种不同方式作用于这些器官而造成了它们各式各样的物种和品类的全部区别;则这一观念却是完全超出了被观察到的自然知识的领域之外而属于纯粹的思辨哲学了。哪怕就在思辨哲学这里,如果它行得通的话,也会在人们已接受的概念之中引起巨大的灾难的。单是想要确定头颅的机体化就外部而言与其形状的以及就内部而言与其头脑的关系,都是和直立行走这一布局必然地联系在一起的,而且还有:一个纯然以这一目的为方向的机体又怎么会包括理性能力的基础在内,从而就连动物也都有份;这个问题就显然是越出了全部人类的理性之外的。理性现在可能是在生理学的扶梯上摸索,或者还想要在形而上学的扶梯上飞翔呢。 以上的想法并不能勾销这样一部深思熟虑的著作的全部贡献。其中的一个优点就是(这里且不提那么多足以启人高尚的和真正的深思遐想的优美论述):本书著者在纯粹的理性尝试方面自觉地有勇气去克服往往会使所有的哲学家都受其束缚的那种疑难地位,即理性自身究竟能够获得多大成功的问题。在这方面我们期待他能有很多的追随者。此外,大自然本身对它那些机体的事务以及它那些被创造物的分类裹上了一层非常神秘的晦涩性,这也要对这部哲学的人类历史的第一部分所附带的晦涩性和不明确性负一部分责任。第一部分的用意是要尽可能地把最遥远的两端,即人类历史所由以出发的那一点和它跨过世界历史之外而消失在无穷之中的那一点,互相结合在一起。 这项尝试确实是大胆的,但对于我们理性的探索欲又是自然而然的,而且即使做得并不完全成功,却并不是不光荣的。而我们更应该期待的则是,我们这位才华横溢的著者在继续他的著作时,将发现在自己的面前有一片坚实的土地并约束自己的奔放的天才;哲学所关切的更在于修剪过于茂密的枝蔓而不只在于促发它们,我们期待着哲学不是靠示意而是靠确切的概念,不是靠臆想的而是靠观察到的法则,不是凭一种无论是由于形而上学还是由感情而来的高飞远举的想象力而是要凭一种在纲领上是广泛铺开的而在运用上却是小心翼翼的理性,从而能够引导他的事业得以完成。 二 赫尔德《人类历史哲学的观念》一书的评论者(《文学通志》第四期及补编)对《条顿信使报》二月号反驳本评论的一篇文章的答复在《条·信》二月号第148页上,有一位本书的辩护人赫尔德先生以一个牧师的笔名,出面反驳所谓我们《文学通志》上的攻击。把一位受人尊敬的作家的名字卷进评论者和反评论者之间的争论里去,这是很不恰当的;因此我们在这里只想辩明我们在论述和评判这部著作时的工作作风是符合该杂志本身所采用的准绳,即严谨、公正和节制这些准则的。这位牧师在他的文章里针对他心目中的一位形而上学家大肆争论;他把这位形而上学家描写成对一切通过经验途径而得来的教诲,或者如果这样还嫌不够的话,描写成对根据自然界的类比而得出来的推论已经全然昏瞀了,并且要把一切都塞进自己那经院的、空洞的抽象模型里面去。评论者本人很可以略过这一争论不谈,因为在这上面他和牧师的意见完全一致;评论本身就是它最好的证明。可是评论者既然相信自己很懂得一些人类学的材料以及一些它们的运用方法,可以就整个人类的天职探讨人类的历史;所以他就确信这决不能求之于形而上学,也决不能求之于以人类的骨骼与其他物种的骨骼进行比较的自然博物馆;而且最不可能的则是后一种办法居然可以引出人类对于另一个世界的天职,那是只能在他由之以显示自己的品质的行为之中才能发现的。 评论者又被说服,赫尔德先生从来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目标,即要在他的著作的第一部中(这部分只在于把人类表现为处于普遍的自然体系之中的动物,因而也就是未来观念的一种前兆)为人类历史提供实际的材料;它只是提供一种能够引起生理学家注意的想法,把生理学家常常是只着眼于动物结构的机械目的的那种研究尽可能地一直扩充到这种被创造物之能运用理性的合目的的机体上面来,虽说他在这上面所加的分量要大于与它所相称的。而且一个属于这后一种意见的人,也并不必须(像这位牧师在第161页上所要求的那样)证明:人类的机体即使在另一种形式之下也还是可能的;因为这一点就正如说它唯有在目前的形式之下才有可能,是一样地不会被人认识出来的。对经验的理性运用,也有它的限度。经验确实可以教给我们,某种事物是这样或那样得出来的,但却从不会教给我们,它决不能是另外的样子;而且任何类比也填不满偶然和必然二者之间这条无法揣测的鸿沟。我们在评论中说过:“如果我们按照物种的相似性来逐一地检点物种,那么差别的细微性在如此大量的繁多性的面前,也就正是这种繁多性的必然后果。它们之间只有一种亲属关系,即要么一个物种是从另一个物种之中或者大家都是从一个唯一的原始物种之中产生出来的,要么就或许都是从一个唯一正在生育着的母体之内产生出来的;但是这就会导致那么可怕的观念,以至于理性就要望而却步了。这些是我们不能归之于我们的著者而不会不公道的。” 这段话误使这位牧师相信,在我们对这部著作的评论中仿佛可以看出有形而上学的正统,因而也就是不宽容。于是他就提出:“健全的理性任其自由,就对任何观念也不会望而却步。”但是在他所幻想的一切之中,并没有任何东西是可怕的。可怕的仅仅是普遍人类理性的horror vacui[害怕真空],亦即当人们碰到根本无法去思维任何东西的那种观念时,才会望而却步。而在这种观点之下,本体论的条文就很可以用来当作神学上的而且恰恰是宗教宽容方面的教规了。这位牧师还发现,把思想自由这一功绩归功于本书,对于这么著名的一位作家来说来免太平凡了。毫无疑问他的意思是说,那谈的只是外在的自由,外在的自由由于要以地点和时间为转移,所以事实上根本就不是什么功绩。可是书评却是眼中有着内在的自由的,亦即摆脱了习惯的并被舆论所强化了的概念和思想方式的束缚的那种自由;这是那么极不平凡的一种自由,就连纯以哲学家自命的人也很少能努力上升到那种地步。他责备这篇评论说:“它所引征的都是些表述结果的章节,而没有同时引征为这些结果作准备的章节。冶这对于所有的作家来说都可能是一种无可避免的坏事;但无论如何那总比仅仅一般地引这一节或那一节来加以称赞或谴责要更可原谅得多。这样,我们就仍然是以对著者的荣名而更其是对著者未来的荣名怀着恰如其分的尊敬乃至于同情,在评论上述这部著作的;因之这就和这位牧师在第161页中(并不很负责任地)塞进来的什么本书并未能完成它的题名所允诺的东西之类的话,说起来是完全不同的。因为本书的题名根本就没有允诺什么,本书第一卷中只是包括普通生理学的预习,借以完成可以期待于随后几卷(就我们所能判断的而言,其中将包括确切的人类学)的内容。提醒一下这一点并不是多余的:本卷中对自由加以节缩,就可以有助于下一卷中对自由加以优容。此外,现在就只有待于著者本人来完成本书的题名所允诺的那种东西了;这是我们有理由可以寄希望于他的才能和他的博学的。 三 里加与莱比锡,哈特克诺克版。 约翰·戈特弗里德·赫尔德著《人类历史哲学的观念》第二部,第344页,1785年。 本书第二部写至第10卷为止。首先在第6卷以6节篇幅描述了北极附近以及地球上的亚洲山系一带各个民族的、已经开化的各个民族和非洲各国地区的、热带地区的海岛居民和美洲人的组织。著者结束这一描述时,表示希望能对于尼布尔、巴金逊、柯克、霍斯特、乔尔琪等人已经提供开端的有关这些国等人已经提供开端的有关这些国等人已经提供开端的有关这些国家的新描绘做出一个总结。“如果有谁能把有关我们人类到处散布着的分歧性的各种真实画像汇集起来,并从而奠定一种明确的有关人类的自然学说和人相学,那会是多么好的一桩礼品啊!艺术恐怕难得加以更哲学式的应用了吧。一张人类学的地图,要像齐默曼所追求的一张动物学的地图那样,除了人类的分歧性的面貌而外就决不再表示任何别的东西,但是它却要表示出其全部的现象和各个方面;这样一张地图就会成为博爱主义著作的冠冕的。” 第7卷首先考察了这一命题,即人类虽有如此之不同的形式,却到处都只是一个物种,并且这一物种在大地之上到处都已经风土相宜了。随后就阐明气候对于人类身体与灵魂形成的作用。著者尖锐地提出,在我们要能对人类全部的思维能力与感受能力达到一种生理—病理学、还不用说气候学之前,现在还缺少许多准备工作;各种原因和后果的混淆,它们和其他情况一道造成地区的高低、各地区的特点及其物产、饮食、生活方式、劳动、衣着乃至习俗态度、娱乐和艺术,要把这些安排到使每一件事物、每一个个别部位都能各得其宜而又没有过与不及的一个世界里,那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他就以一种可赞美的谦虚宣称(第92页),就连第99页以下的一般解说也仅只是作为问题提出来的。它们包括以下的主要命题:1.由于各式各样的原因,在大地之上就促成了一种使有生之物得以生存的气候上的共同性遥2.我们大地之上可居住的土地都集中在大多数的生命体能以最使自己得到满足的形式而起作用的地区;大陆的这种位置对它的各种气候都有影响。3.由于大地构造成为山地,所以不仅仅是气候本身对于大多数有生之物有着无数的变化,而且人类的蔓延只要能够加以防止,也就得到了防止。 著者在本卷第四节中声称,创生能力乃是大地上的一切构成之母,气候则只是对它起友好的或敌对的作用而已;并以有关创生(Genesis)与气候之间的冲突的一些评论作为结束。除了谈到其他而外,他还希望能有一部我们人类按照气候与时代而发生和转化的物理—地理学史。 在第8卷中,赫先生探索了人类心灵的运用、人类的想象·力、他的实践理解、他的欲望和幸福,并且还以各个不同国家的事例来说明传统、意见、训练和习惯的影响。 第9卷讨论了人类发展自己的能力时对于别人的依赖·性,讨论了语言之作为人类教育的媒介,讨论了由于模仿、理性和语言而发明了艺术和科学,讨论了绝大部分政府作为人类继承传统的一种确立的制度;并以对于宗教和最古老的传统的意见作为结束。 第10卷大部分包括著者在别处所已经发挥过的思想的结果;其中除了考察人类最初的居住地和亚洲关于创造大地和人类的传说而外,还依据圣书,即人类最古老的文献,复述了有关摩西创世记这一假说的要点。 这里关于本书第二部分的枯燥报道,只是通告本书的内容而不是叙述本书的精神;它邀请人去阅读这部书而不是代替对本书的阅读或者使之成为不心要。 第6卷和第7卷几乎绝大部分只是包括民族志的摘录;那的确是选择精当、编纂出色,并且处处贯彻着他所特有的那种机智的判断:但是正由于这个缘故就更不可能详尽摘录了。我们这里的目的也不是要摘出或者分析那么多文风充满着诗意的美妙的段落,这一点是每个有感受力的读者自己都会赞赏的。我们这里只是要略微探讨一下:是不是这种使他的表达充满生气的诗意的精神有时候也闯到著者的哲学里去,是不是同义字在这里或那里被当成了解释而比喻被当成了真理,是不是它并非从哲学的区域时或走入相邻的诗歌语言的范围里去而是把两者的界限和领土完全搅乱了,以及是不是在许多地方大胆的隐喻、诗歌的形象、神话的示意倒毋宁是用来好像在一条大裙子下面那样遮掩了思想的实体,而没有让它好像在一层透明的幕幔下面那样闪耀出悦目的光彩来。例如,我们留待给哲学风范美好的批评家或者是著者本人的最后手笔去探讨,是不是说“不仅是日夜和季节的更迭改变了气候”要比第99页的说法“不仅是日夜和季节交替的序列舞改变了气候”更好一些;是不是第100页适宜于用如下这种无疑是形象美妙的希腊酒神颂歌来对这类改变加以自然历史的描叙:“它的(地球的)时辰在环绕着木星的王座跳着序列舞,而它们脚下所形成的东西确实不外是一种不完美的完美性,因为一切都建立在不同种类事物的聚会的基础之上,但是通过彼此之间内在的爱情和婚姻就到处都诞生了大自然的儿女,即可感觉的合规律性和美”;或者是不是从第8卷所开始的如下这一转变,即由一个游记撰写者关于不同民族的组成以及关于气候的论叙过渡到汇集从其中抽绎出来的共同命题,史诗化得太过分了:“就像一个人在大海波涛里要到空中来进行航行似的,我现在就在论人类的形成与自然力之后要来谈他的精神,并且斗胆依据陌生的、残缺的而又部分是靠不住的材料来研究它在我们广阔的地球之上的那种变动不居的特性。”我们也不想追究是不是他那滔滔不绝的雄辩在这里或那里把他卷入了矛盾;例如第248页提出,发明家往往必须更多地把自己发明创造的好处留给后世,而不是为了自己本人,是不是这就为如下的命题提供了新的例证,即有关运用自己理性的人类自然秉赋将只是在全物种的身上而不是在个体的身上才能得到充分发展;著者已经倾向于这一命题以及由此所推导出来的一些命题了,尽管还未能正确地加以把握,第206页几乎还在责备侵犯了大自然的尊严呢(另有人则以散文而称之为亵渎神明)。鉴于本文所处地位的限制,这一切我们在这里都只好不去涉及。 有一件事是评论者既希望于我们的著者,也同样希望于任何其他从事研究人类普遍的自然历史的哲学家的;那就是,一个历史的—批判的头脑要做好准备,从不可胜数的大量民族志和游记以及它们全部有关人性的臆测报道之中,主要地是能摘出那些互相矛盾的东西,并且(按每一个叙述者的可信程度而附以评论)把它们彼此一一排列出来。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任何人那么鲁莽地立足于片面的报道之上,而不预先去确切衡量一下别人的报告了。然而现在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却可以从大量的风土记述之中证明美洲人、西藏人和其他值得注意的蒙古民族都是没有胡须的;可是谁要是高兴,也可以证明他们全都是有胡须的,都是他们自己把胡须拔掉了。又可以证明,美洲人和黑人在精神秉赋上乃是低于其他人类成员的种族;可是另一方面恰好根据表面上同样的报告,也可以证明他们在他们的自然秉赋上可以被评价为与任何的其他世界居民都是相等的。因而就有待于哲学家去选择,究竟是承认天然的不同性呢,还是根据tout comme chez nous[一切都和我们一样]这条原则来评判一切呢;于是他那全部建立在如此之摇摆不定的基础之上的体系,也就必定带有一种支离破碎的假说的外貌了。 人类分成为各个种族这件事没有能博得我们著者的欢心,而尤其是那种基于遗传肤色的分类;想来是因为种族这个概念对他还不很明确吧。在第7卷第3节中,他把人世气候不同的原因称为一种遗传的力量。评论者本人是以这些词句在著者自己心目中的那种意义在表达这些概念的。一方面他摒斥进化论的体系,但是另一方面又摒斥外部原因的纯机械的影响,认为并不适用于解说原则。于是他就采用了一种内在的、按照外界环境之不同而能相应地自行调节的生命原则作为它们的原因,评论人在这一点上对他完全赞同,但只有一项保留:即,如果这种由内部起组织作用的原因由于其本性,也许在被创造物的形成过程中仅只限于一定数量上与程度上的差异(按这种办法,它就不能在已经改变了的环境之下,有进一步再形成另一种类型的自由);那么我们仍然很可以把这一发育性的自然规定称之为种子或原始秉赋,而不必因此(就像在进化论体系中那样)把前者看成是自始储存着的并且仅仅是偶或彼此包蕴着的机制和蓓蕾,反倒应该看成是纯属一种尚未能进一步得到解释的自我发育的能量的局限,而这后者我们恰好不大能解释或者是使之为人理解。 从第8卷便开始了一条新的思想线索,它一直持续到本·书第二部分的结尾,并且包括人类(作为一种理性的和道德的被创造物)教育的起源,因而也就是一切文化的开端。按照著者的意思,这不应该求之于人类所固有的能量,而应该完全在此之外求之于别种天性的教诲和指示。由此而来的一切文化上的进步都不是什么别的,只不外是一个原始传统的继续传播和偶然滋蔓而已;人类应该把自己趋向智慧归功于这一点,而不应该归功于自己本身。既然评论人,当他涉足于自然界与理性认识途径以外的时候,很明白自己是无能为力的,既然他根本不曾涉猎过学术性的语言研究与古文献的知识或考订;所以他一点也不懂得从哲学上去使用其中所述及的并且经过检验的事实。因此他就满足于自己在这方面不能做出任何判断。同时著者的博学多闻和把零碎材料用一个观点贯穿起来的那种特殊才干,很可能预先就使人料想到,至少关于人类事务的行程我们将会读到许多美妙的东西,从而能够有助于使人更深一步学会认识物种的特性,甚而可能的话还有某些经典上有关它们的区别;这即使是对那些对于全部人类文化的最初开端持有另一种意见的人们,也是会有教益的。著者(在第338—339页及附录中)简短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如下:“这一(摩西的)教诲就说明了:最初被创造的人是与指教一切的耶和华相通的,他们在他的指导之下通过动物的认识而获得了自己的语言和占统治地位的理性;并且既然人愿意以一种遭到禁止的方式也像它们一样地认识恶,他就非常惋惜地得到了它,并且从那时候起他就占有了另一种地位,开始了一种新的人为的生活方式。假如当时神明愿意使人类运用理性和先见的话,那么他们就一定会接受理性和先见了。——可是,耶和华是怎样在接受他们的呢,也就是说是怎样在教诲、警告和通知他们的呢?假如问这个问题不是正像回答这个问题一样地大胆,那么传说本身就会在另一个地方给我们以对这个问题的启示。” 在一片没有人经历过的荒野上,一个思想家必定也像一个旅行家一样可以自由地随意选择自己的路径。我们只好等着看他是怎样走通的;而且是否在他达到自己的目标之后又能安然无恙地及时回到家里来,即回到理性的位置上来,以及他是否能期待着自己有追随者。因此之故,评论人对于著者本人所采取的那条思想路径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只不过评论人相信自己也有理由从事保卫在这条道路上遭到著者攻击的某些命题,因为他也应该享有为自己描出自己的路径的那种自由。第260页就这样说:“这对于人类历史哲学的确是一条轻松的但又是邪恶的原则:即人类是一种需要有一个主人并把自己最终天职的幸运寄托在这位主人或主人联合体的身上的动物。”这条原则可能总是轻松的,因为各个时代和各个民族的经验全都在证实它;但为什么是邪恶的呢?第205页上说道:“天意考虑得很仁慈,它偏爱个别的人的轻松的幸福更有甚于大社会的人为的终极目的,并且暂时要尽其最大的可能来节约那种代价高昂的国家机器。”完全正确,但首先是一个动物的幸福,然后是一个孩子的幸福,一个青年的幸福,最后是一个成人的幸福。在人类的各个时代里,正如在同一个时代的各种地位里,我们都发现幸福恰好是与被创造物在自己所由以出生和成长的那种环境之下的概念和习惯相适应的。就这一点而论,则幸福程度的比较以及人类的一个阶级或一个世代对于另一个的优越性,从来都是不可能规定的。难道天意所固有的目的不就是并非每一个人为自己所勾绘出来的这种幸福的轮廓,反而是由此而登上舞台的那种不断在前进着和生长着的活动和文化,而其最大的可能程度就只能是依据人权概念所安排的一个国家体制的产物,因而也就是人类自身的作品吗?按第206页说也就是:“每一个个人在自身之中都有自己幸福的尺度”,而在享受这种幸福时并没有什么东西是要屈居于另一个后辈成员之下的。然而就价值而论——不是指他们的状况(当其存在时)的价值,而是指他们存在本身的价值,亦即他们何以本来就存在,—则这里就唯有在整体之中才能显示出一种智慧的目标来。著者先生的意思很可能是:如果从没有被文明国家所访问过的塔希提岛上的幸福的居民,注定了要在他们那种宁静的散懒之中生活上几千个世纪,我们就可以对如下的问题做出令人满意的答复了:到底他们为什么居然存在?以及这个岛屿如果是被幸福的牛羊而不是被处于单纯享乐之中的幸福的人们所盘踞,难道就不会同样地好么?因此那条原则就并不如著者先生所设想的那么邪恶。—也可能说这种话的,就是一个邪恶的人吧。 再一条要加以保卫的命题就是如下这一条。第212页上说道:“如果有人说,并不是个别的人而只有整个人类才能受到教育,那么在我看来他说的就是不可理解的话,因为种和类除了是存在于个体之中而外,就只不外是一般的概念罢了。——就像当我们谈到一般的动物性、矿石性、金属性,并且以种种最美好的、但在一个个体之中却是彼此相矛盾的属性来装点它们那样!阿威罗伊的哲学是决不能以这种方式来改变我们的历史哲学的。”当然,谁要是说,没有一匹马是生角的,但是马这个物种却是生角的;他就显然是在胡说八道。因为物种并不是指别的,只不过恰恰是每个个体彼此之间所必须符合一致的特征。但是如果人类就是指一系列朝着无穷(无限)前进的世世代代的总合(正如这种意义乃是十分常见的),并且我们假定这条线索是在不断地趋近于和它并肩而行的它那天职;那么要是说它在其各个方面都在渐近于这一天职并且在整体上也是与之相符合的,这种说法就并没有任何矛盾。换句话说,人类的世世代代之中并不是哪一个环节而只有整个的物种才能充分完成它的天职。数学家就可以对这个问题做出阐释。哲学家则是说:人类的天职在整体上就是永不中止的进步,而它的完成则在于一项纯粹的但在各个方面又是非常之有用的有关最终鹄的观念,我们在这上面必须依照天意的观点来指导我们的努力。 然而上述有争论的章节中的这类误解,都只不过是细节。更重要的还是它的结论:“(它说)阿威罗伊的哲学是决不能以这种方式来改变我们的历史哲学的。”由此可以推论,我们的著者既是那样一再地表示厌恶人们迄今为止作为哲学所提出的一切东西,所以他现在就不会以一种毫无内容的章句训诂而是要通过事迹和例证,在这部详尽的著作里面贡献给世界一份可敬的哲学思维方式的典范。 [book_title]人类历史起源臆测 在历史叙述的过程之中,为了弥补文献的不足而插入各种臆测,这是完全可以允许的;因为作为远因的前奏与作为影响的后果,对我们之发掘中间的环节可以提供一条相当可靠的线索,使历史的过渡得以为人理解。但是单单要凭臆测而整个建立起一部历史来,那看来就比撰写一部传奇好不了多少了。它可以说不能叫作一部臆测的历史,而只能叫作一部单纯的虚构。可是,凡属叙述人类行为的历史时所无法加以尝试的东西,我们却很可以通过臆测来探索它那——就其是大自然的产物而论——最初的起源。因为这件事并不需要虚构,而是可以根据经验来加以推论的;只要我们假定人类的行为在其最初起源时就正如我们目前所发现的一样,既不更好些也不更坏些,——这个假设是符合自然界的类比的,并且不会带来任何冒险的成分。因此,一部出自人性中原始秉赋的自由的最初发展史,就与一部自由的前进过程的历史(后者只能以文献为根据)是全然不同的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臆测却不能过高地要求人们同意,而是至多也就只能宣称它自己无非是想象力在理性的指导之下进行着一场可以允许的心灵休憩与保健的活动罢了,而绝不是一件什么严肃的事情。所以它也就不能和那种把同样的这一事件作为是真实的消息来报道并且为人们所相信的历史——其证明有赖于与单纯的自然哲学全然不同的其他根据——相提并论。正是因此,并且也因为我在这里纯乎是在试图做一次漫游;所以我就很可以期待着人们将会惠允我在这里使用一部圣书作为导游图,同时惠允我想象仿佛我凭借着想象力的飞翼——尽管并不是没有一条理性与经验相结合的线索——所进行的这个游程,恰好是邂逅了那部圣书所早已历史性地指出了的途径。读者们可以翻阅该书(摩西第一经,第二章至第六章)的有关各页,并且可以一步一步地检查哲学依据概念所采取的道路与历史学所揭示的道路是不是相符合。 假如我们不想臆测过分,那么我们就必须以人类理性根据此前的自然原因所无法推论的东西作为开端,也就是说以人类的存在作为开端;而且又须以人类业已成熟作为开始。因为他们必须已无需母亲的扶持;他们还得有配偶,从而才可以延续自己的品种;并且还只能是单一的配偶,从而当人们互相接近而又彼此陌生的时候,才不至于立即发生战争,而且大自然也才不至于被指责为对于人类天职的最伟大的目的——亦即大自然要通过出生方面的多样性而使他们以最适当的布局走向社会性——犯了错误;毫无疑问,所有的人都将由之而出生的那个家庭的统一性,乃是达到这一目的的最好的安排。我要把这对配偶安置在一个既不受猛兽的侵袭、又具备一切使大自然可以丰富地提供食物的手段的地点,同时还有着像一座花园似的四时美好的季节。并且更有甚者,我仅只是在这对配偶已经在使用自己力量的技术性这方面做出了重大的进步之后再来考察他们,而不是从他们天性的全部粗糙性而开始;因为假如我要从事弥补这段可以想见是包含着极悠久的时期的空白的话,那就很可能对读者来说未免臆测太多而概然性却又太少了。因此之故,最初的人就是可以直立和行走的;他能说话(摩西第一经,第2章,第20节),甚至还能谈论,也就是说能按照连贯的概念来说话(第23节),因而就能思想。这些真正的技术性全部都必须他亲自去获得,因为假如它们是生来就有的话,那么它们也就会遗传下去了,但这是与经验相违反的。可是我现在假定他已经具备了这些技术性,以便仅只对他的行为举止——它们必须以这些技术性为前提——的道德发展进行考察。 起初必定是只有本能这个一切动物都须听从的上帝的声音,在引导着这个新学徒。这个本能就允许他以某些东西,而又禁止他以另外的某些东西作为食物(第3章,第2—3节)。但是并没有必要由于这个缘故便假定有一种特殊的本能是现在已经丧失了的;它可能只不过是嗅觉官能及其与味觉感官之间的亲密联系、后者与消化器官之间的那种人所熟知的共同感觉以及(正如我们现在还可以察觉到的)对于享用某种食品适宜或不适宜的预感能力而已。我们甚至可以假定,最初这对配偶身上的这种官能并不比它在今天来得更敏锐;因为一味关怀着自己感官享受的人与同时也关怀着自己的思想因而摆脱了自己感官享受的人,两者在感受能力上可以有着怎样的差别,这已是人所共知的事。 只要没有经验的人听从大自然的这种召唤,他就会发现自己过得很不错。可是理性却马上就来促动他,并且通过以口腹之欲来和并不与本能相结合在一起的其他某种官能相比较——例如某种视觉官能可以提供与此前的口腹之欲并不相似的事物——而力图把他的饮食知识扩大到本能的限度之外(第3章,第6节)。这种尝试,尽管没有本能加以劝告,但只要不违反本能,就可能以偶然的方式而得到很好的结果。但是理性却具有一种特性,那就是它可以靠想象力的帮助便创造出种种愿望来,这些愿望不仅不具备任何有此倾向的天赋冲动而且还与之相反。它们起初就叫作情欲,然而它们却由此一步一步地炮制出一大堆多余的、甚至于是违反自然的倾向来,可以称之为骄奢淫逸。成其为背叛天赋冲动的缘由的,很可能只是一些小事;可是这一最初尝试的后果——那就是,意识到自己的理性乃是一种可以使自己超出于一切动物都被定着的那种范围之外的能力袁——却是非常之重要的,并且决定了未来的生活方式。因此,它或许只不过是一个果子而已,这个果子的形象由于其酷似别的已经被人品尝过的可口的果子而引动了人;此外它还有着某种动物的先例,那种动物的天性是适宜这样一种享受的,正如对于人类那却恰好相反乃是有害的一样。因而其结果便成为天赋本能的自相冲突。于是,这就已经能给予理性以最初的机缘来反叛大自然的声音(第3章,第1节),并且使之不顾大自然的抵抗而做出了自由抉择的最初尝试;这一尝试作为最初的一次,很可能并没有按照预期而得到满足。这一损失可能就像是人们所愿望的那样微不足道,然而它却从此开启了人类的眼界(第7节)。他发现自己有一种为自己抉择生活方式的能力,而不是像别的动物那样要被束缚于唯一的一种生活方式。这一显著的优越性所可能唤醒他的那种一瞬间的欢慰,却又必定立刻就继之以忧虑和焦灼:他还不能就事物隐蔽的本性和长远的效果来认识任何的事物,又怎么能运用自己这一新发现的能力呢?他仿佛是站在一座深渊的边缘;因为迄今为止都是本能在向他指点着他所欲望的唯一对象,但是现在这里面却向他展示了无穷的对象,而他自己还一点都不懂得怎样去加以选择;然而现在从这种一朝已经被尝到了的自由状态,他却又不可能再返回到奴役(受本能统治的)状态。 大自然所用以保全每一个个体的,乃是饮食的本能;其次最为重要的,便是男女的本能,大自然就靠它来顾全每一个种族。理性一旦活跃起来了之后,便毫不迟疑地也要在这方面验证自己的作用力。人类很快地就发现:性的吸引力在动物的身上仅仅是靠一种转瞬即逝的、大部分是周期性的冲动,但它对于人类却有本领通过想象力而加以延长,甚至于增加;对象离开感官越远,想象力就确实越是以更大的节制、然而同时却又更为持久地和一贯地在发挥它那作用,因此便防止了单纯的动物欲望的满足所带来的那种厌倦之感。所以比起理性初期发展阶段的表现来,无花果的叶子(第7节)便是理性更进一步的重要表现的产物。因为人能使自己的对象脱离开感官、从而使之更加内心化和更加持久化的这一倾向,就已经标志着理性之驾驭冲动的某种意识了,而不是像在第一步那样,单纯是在或大或小的范围之内为冲动服务的一种能力而已。求爱见拒乃是一种艺术杰作,为的是好从单纯感官的吸引力过渡到理想的吸引力,从单纯的动物欲望逐步过渡到爱情,并且随之而从单纯欢悦的感觉过渡到起初仅只是对于人物、但后来也是对于大自然之美的品评。此外,谦虚—亦即以良好的风度(即隐蔽起来那些可能惹人轻视的东西)而引起别人对我们尊敬的那种倾向——作为一切真正社会性的固有基础,就为人类之形成为一种道德性的生物做出了最初的示意。这一微小的开端就由于它赋予思想方式以一种崭新的方向而开辟了一个新纪元;它要比继之而来的整个一系列数不清的文化扩展还要更加重要得多。 当其已经涉足于这些最初直接为人所感到的需要之后,理性的第三步便是深思熟虑地期待着未来。不是单纯享受目前一瞬间的生活而是要使自己面向将来的、往往是异常之遥远的时代的这种能力,乃是人类的优越性之最有决定性的标志,它使人类根据自己的天职在准备着遥远的目的;——然而它同时也是无从确定的未来所引起的忧虑和愁苦的无穷无尽的根源,而那却是一切动物都可以免除的(第13—19节)。男人必须养活他自身和妻子以及未来的孩子,他预见到自己的劳动在不断增重的艰难困苦;女人预见到大自然使女性所屈从的担负,以及比她更强而有力的男子所加之于她的额外的担负。两人又都在生活艰苦的背后、在这幅画面的背景之上,满怀恐惧地预见到一切动物所确实不可避免会遭遇到的、但却不会使它们忧愁的那种东西——那就是死亡。对这个给他们造成了这一切灾难的理性加以使用,看起来简直是该受谴责的,是犯罪的。也许他们所树立的唯一可以自慰的前景,就是他们的后代或许生活得会好一些,或者是这些家庭成员可以减轻一些他们的重担(第16—20节)。 理性使人类得以完全超出于动物社会的第四步和最后一步就是:他理解到(不管是多么模糊地)他才真正是大自然的目的,大地之上所生存着的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在这方面可以和他相匹敌。当他第一次向羊说:你蒙的皮大自然把它赐给你,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并且把它揭下来穿在自己的身上(第21节);这时候,他就具备了使他的本性可以超出于一切动物之上的一种特权,他不再把它们看作是和自己同类的被创造物,而只把它们看作是由他任意支配以达到自己所喜爱的目标的手段和工具。这一观念就包含了(不管是多么模糊地)如下的对立命题的思想:他不可以对任何人这样地说话,而是应该把别人也看成是对大自然的恩赐的平等的分享者,这就是理性在未来将要着眼于他的同胞而对他的意志加以限制的一项长远的准备了,这对于社会的建立而言要远比感情和爱情更为必要。 这样,人类便处于所有有理性的生物一律平等,而不问他们的品级如何(第3章,第22节);也就是说,就其本身就是目的的这一要求而言,他就应该作为这样的一个人而为每一个别人所尊重,而绝不能作为单纯是达到其他目的的手段而被任何别人加以使用。人类即使是对更高级的生物也是绝对平等的,其原因就在于此,而不在于把理性单纯看作是满足各式各样倾向的一种工具;尽管更高级的生物在天赋上可以是无比地超过于他们,然而却没有任何生物因此便有权可以完全恣情任意地去支配他们并统治他们。因此,最后的这一步同时就是与理性之从大自然的母体之内解脱出来相结合在一起的:这是一场十分可敬的、但同时又是非常危险的变化;因为大自然把他赶出了那种儿童受保育的安全无恙的状态,有如把他赶出了一座无需他自己操劳就得到供养的乐园那样(第23节),并且把他赶到了广阔的世界上来,那里有如此之多的忧患、艰辛和未知的灾难都在等待着他。未来生活的艰难困苦往往引诱他去希望一个天堂,这是他自己想象力的创造物——,—在那里面他可以把自己的生存寄梦想于、或者是就消磨在宁静的无为和永远的和平之中。但是在他和那座想象的福地之间,却横踞着永不安息的而又不可抗拒地在驱使他身上的能量获得发展的理性;它不允许人再返回到把他已经从其中吸引了出来的那种野蛮与单纯的状态里面去(第24节)。它要驱使他非常之有耐心地去把自己所憎恶的那种艰辛加之于自身,去追求他自己所不屑的种种廉价的装饰品,并且关怀着他目前更其害怕丧失掉的那一切身外琐物而忘却他所恐惧的死亡本身。 解说 从以上对于人类最初历史的叙述里,就可以得出结论说:人类之脱离这座被理性所描绘成是他那物种的最初居留的天堂,并非是什么别的,只不过是从单纯动物的野蛮状态过渡到人道状态,从本能的摇篮过渡到理性的指导而已;——总之一句话,就是从大自然的保护制过渡到自由状态。究竟人类在这场变化中是得是失,可以说是不再成为一个问题,只要我们肯看一下他们整个物种的命运:那就不外是一场走向完美状态的进步而已——尽管为了贯彻这个目标,它的成员在最初的、甚至于是一系列漫长的前仆后继的尝试之中,可能犯下那么多的错误。 这一历程对于整个物种来说,乃是一场由坏到好的进步;可是对于个人来说,却并非也同样是如此。在理性觉醒以前,还不存在什么戒律或者禁令,因而也就不存在任何一种违法犯禁。但是当理性开始它的作用的时候,并且——尽管它是那么地软弱——与动物性及其全部的顽强性发生了冲突的时候;于是就必定会产生为无知状态、因而也就是为无辜状态所完全陌生的灾难以及(更其令人困惑的是)随着理性的开化而来的罪行。因此,脱离这种状态的第一步,就是道德方面的一场堕落;而在物理方面,则这一堕落的后果便是一大堆此前所从不知道的生活灾难,故而也就是一场惩罚。因此,大自然的历史是由善而开始的,因为它是上帝的创作;自由的历史则是由恶而开始的,因为它是人的创作。对个人来说,由于他运用自己的自由仅仅是着眼于自己本身,这样的一场变化就是损失;对大自然来说,由于它对人类的目的是针对着全物种,这样的一场变化就是收获。因此之故,每一个人就有理由把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灾难和自己所犯下的一切罪恶,都归咎于自己本身的过错;然而同时作为整体(作为整个物种)的一个成员,则应该惊叹和赞美这种安排的智慧性与合目的性。 我们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使大名鼎鼎的卢梭的那些常常为人所误解而表面上又像是自相矛盾的见解,既在它们本身之间又在它们对理性的关系上得到统一。在他的著作《论科学的影响》和《人类不平等论》里,他完全正确地指出了文化与人类天性(作为一个生理上的物种,其中的每一个个体都应该全部地完成自己的天职)之不可避免的冲突;但是在他的《爱弥儿》、在他的《社会契约论》以及其他的作品里,他又力求解决下面这个更为困难的问题:文化必须怎样地前进,才可以使人类的秉赋(作为一个道德性的物种,这属于他们的天职)得到发展,从而使它不再与作为一个自然物种的人类相冲突。既然以造就人以及公民的真正教育原则为基础的文化,也许迄今还没有正式开始,更不用说完成;所以从这场冲突里面就产生了压迫人生的全部道犯罪的那种冲动的本身却是好的,并且作为自然秉赋而言乃是合目的的;但这种秉赋却表现为单纯的自然状态,所以就受到不断前进着的文化所摧残并且反过来也摧残着文化,直到完美的艺术重新成为天性为止。而这就是人类道德天职的最终目标。 历史的归宿 下一个时期的开端,便是人类从安逸与和平的时期过渡到作为社会结合的序曲的劳动与扰攘的时期。这里我们又必须再作一次大跳跃,把人类突然间就置诸拥有家畜并由于播种和耕作而能大量增加其食用的农作物的地位(第4章,第2节);虽说从野蛮的狩猎生活过渡到前一种状态以及从偶然无定的挖掘块茎和采撷果实过渡到后一种状态,可能要进行得极其悠久。这时候,在迄今为止一直都是彼此和平共存的人们中间就必然已经开始了纷争,纷争的后果便是他们分裂为不同的生活方式并分散到整个的大地之上。牧人的生活不仅是安逸的,而且是最安全的谋生之计,因为在一片广阔无人的土地上是不会缺乏饲料的。反之,农业或耕种则是非常之艰苦的,它有赖于变化无常的气候,因而是没有把握的;而且还需要有居室、土地所有权和充分能保卫他们的力量。然而牧人却憎恨这种限制了他们放牧自由的所有权。至于农人,则看来他可能要嫉妒牧人的得天独厚(第4节);然而事实上,只要牧人继续是他的邻居,就会使他感到非常厌恶,因为放牧的牲畜是不会顾惜他的庄稼的。而牧人在造成了损害之后,却轻而易举地就带着自己的牧群远飏,并且逃避了自己的一切赔偿责任,因为他并没有留下来任何东西是他不能随处都照样可以再找到的。因此,很可能是农人首先使用武力来对付这种被牧人认为并非是不可容忍的侵犯。既然造成这种事情的缘由永远也不会完全中止,所以当农人不愿意自己长年勤劳的果实遭受损失时,他就终于必须尽自己的可能远离那些以游牧为生的人(第16节)。这一分离便形成了第三个时代。 当谋生之道有赖于对一块土地进行耕作和种植(尤其是树木)的时候,这块土地就需要有人定后;保卫这块土地不受一切侵犯就需要有一个彼此相助的人群。于是人们在这种生活方式之下,就不能再采取家庭的方式分散开来,而是必须聚集到一起并建立乡村(或者很不确切地称之为城市),以便抵抗野蛮的猎人以及飘忽而至的游牧部落,保护自己的财产。由于不同的生活方式而要求人们置备的最初的生活必需品,这时就可能进行互相交易了(第20节)。由此就必定会产生文化以及艺术、娱乐和工艺的起源(第21—22节);然而最主要的则是奠定了某种公民宪法和公共正义,——最初这确乎只是着眼于最重大的暴行,对这些暴行的报复已不再像在野蛮状态中那样留待给个人,而是留待给一种能把全体都团结在一起的合法力量,也就是说一种政权机构,而对于这一力量的本身则不可能再行使任何其他的权力(第23—24节)。 从这种最初的、粗野的秉赋之中,人类全部的艺术——而其中最有裨益的就是社会性与公民安全的艺术——就可以渐渐地、逐步地发展起来,人类就可以繁殖,并且可以通过向各个地方派遣已经成熟的殖民者而像从蜜蜂窝里那样地从一个中心散布到各个地方。随着这个时代也就开始了人类的不平等,它是那么多的坏事的、但同时却又是一切好事的丰富的泉源,并且还日益得到增长。 只要是游牧民族(他们只认上帝为他们的主)与城市居民和农业人口(他们奉一个人—即统治权威——为主)(第6章,第4节)麇集在一起,并且作为对全部土地所有权的不共戴天的敌人而彼此相互敌对和仇视,双方之间便总是连绵不断的战争,至低限度也是永不休止的战争危险;然而双方民族却因此至少可以在内部享受到自由的无价之宝。(因为即使到今天,战争的危险也还是唯一能够约制专制主义的东西。这是由于现在一个国家若要成为强国,就需要有财富,但没有自由就不会出现任何可能创造财富的活动。一个贫穷的民族要在这方面大举从事,就必须得到共同体的支持,而这又唯有当人们在其中感到自由的时候才有可能。)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市居民那种不断增长的奢侈,而尤其是城市妇女使得低级的乡野姑娘相形之下黯然失色的那种讨人欢心的本领,就必定会对每一个牧人都成为一种强而有力的诱饵(第2节),使他们和城市居民发生了联系,并使他们自己被吸引到城市的那种触目惊心的贫困里面来。这时由于此前互相敌对的这两种民族融合在一起,便结束了一切战争的危险,但同时它也是一切自由的结束;于是一方面,强而有力的暴君专制制度——由于文化几乎还刚刚在开始,而毫无灵魂的纵情享乐又处于最堕落的奴役形态——便和野蛮状态中的全部罪恶交织在一起;另一方面,人类便无可抗拒地脱离了大自然所预示给他们的那条培养自己的秉赋向善的进程。因此之故,人类便使得自己的生存不配作为一个注定是要统治大地而不是要像禽兽般地大吃大喝并像奴隶般地服役的物种了(第17节)。 结论 有思想的人都感到一种忧伤,这种忧伤很有可能变成为道德的沦丧,而它又是不肯思想的人所全然不理解的:那就是对统治着世界行程的整体的天意心怀不满,——当他考虑到灾难是如此沉重地压迫着人类而又(看来好像是)毫无好转的希望的时候。然而,最重要之点却在于:我们应该满足于天意(尽管天意已经就我们地上的世界为我们规划好了一条如此之艰辛的道路);部分地为的是要在艰难困苦之中不断地鼓舞勇气,部分地为的是当我们把它归咎于命运而不归咎于我们自身的时候,——我们自身也许是这一切灾难的唯一原因,—使我们能着眼于自己本身,而不放过自我改进以求克服它们。 我们必须承认:文明民族所承担的最大灾难就是被卷入战争,并且的确与其说是由于现实的或已有的战争,倒不如说是由于对未来战争的永不松懈的、甚而是不断增长着的准备。国家的全部力量、它那文化的全部成果,本来是可以用之于促进一个更高的文化的,却都被转移到这上面去了;自由在那么多的地方都遭到了重大的损害,国家对于每一个成员那种慈母般的关怀竟变成了残酷暴虐的诛求,而这种诛求却由于有外来危险的威胁,竟被认为是正当的。然而,假如不是这种经常恐惧着的战争其本身就胁迫着国家首长不得不尊重人道的话;那么究竟会不会出现这种文化,会不会出现这种共同体中各行各界为了他们福利的互相需要而形成的紧密联系,会不会出现这种人民,乃至于出现尽管在异常束缚人的法律之下却仍然残留着的那种程度的自由呢?我们只消看一看中国;中国由于它的位置大概是只须害怕某种无从预见的突袭而无须害怕什么强大的敌人,因此在它那里自由就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因而,在人类目前所处的文化阶段里,战争乃是带动文化继续前进的一种不可或缺的手段。唯有到达一个完美化了的文化之后—上帝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永恒的和平才对我们是有益的,并且也唯有通过它永恒的和平才是可能的。就这一点而论,则我们曾为之发出过那么多悲叹的种种灾难,都是要由我们自己来负责的。所以圣书是完全正确的,它指出了:各民族之融合为一个社会并且当他们的文化几乎刚刚开始之际就完全摆脱了外来的危险,这对于一切文化的继续进步都是一种障碍并且会陷入无可救药的腐化的。 人类对于自然秩序的第二点不满,就在于生命的短促。的确,一个人对于生命的评价必定会理解得很差,假如这个人还要希望生命可以比它实际上所持续的再延长一些的话;因为这就只不过是延长一场纯粹是永远在与艰难困苦相角逐的游戏罢了。但我们却绝不可责难这是判断力的幼稚:他们既怕死而又不爱生,他们要能差强人意地度过自己每一天的生活都是非常为难的事,可是他们却永远都嫌重复着这种苦恼的日子过得还不够。然而只要我们肯想一想,为了有办法度过如此之短暂的一生,我们忍受了多少烦忧;而在希望着未来的、尽管是如此之不持久的享乐时,我们又曾做出了多少不义;那么我们就必然很有理由地要相信:假使人类可以期待着有800岁或者更长的寿命的话,那么父亲对儿子、弟兄对弟兄以及朋友对朋友就都会很难再感到自己生命的安全了。人类活得那么悠久,其罪行就必定会上升到一种高度,以至于除了一场普遍的洪水把他们从大地之上消灭干净而外,他们就再也不配享有更好的命运(第12—13节)。 第三个希望,或者不如说是空洞的渴望,——因为我们自己就意识到,那种被希望的东西是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有份的,——便是诗人们所那么赞颂着的黄金时代的景象:那时候就将摆脱骄奢淫逸所加之于我们的那一切想入非非的需要,就将只是纯粹天然需要的满足、人类彻底的平等、人类之间永恒的和平;总而言之,是一种无忧无虑地只在闲情逸致之中优游或是在天真无邪的嬉戏里面卒岁的纯粹的享乐。这种渴望虽被鲁滨逊和南洋群岛的各种旅行记说得那么美妙动人,但一般说来——当一个有思想的人单单在享受之中追求人生的价值,并且当理性多少也在提醒他要通过行动来赋予生命以价值而他所考虑的却只是闲逸这一反作用力的时候,—这却证明了他对于文明生活所感到的厌倦。如果我们从上述有关人类原始状态的概念里得到启发的话,那么想返回到那种淳朴无辜的时代这一希望的虚幻无益就足以表明:正是由于人类不满足于原始状态,所以他们就不会使自己停留在这种状态,更不会倾向于再返回到这种状态;从而他们就得把目前的这种艰难困苦的状态终究要归之于他们自身以及他们自己的选择。 人类历史的这样一番阐述,对于他们的学习和改善是有益的而且是有用的。这就向他们指明了:他们决不可以把压在自己身上的灾难归咎于天意;他们也没有理由把自己的邪恶诿过于他们祖先的原罪,从而把后代子孙某种犯类似过错的倾向说成是由继承而来的(因为自愿的行为绝不会形成任何遗传)。并且当他们自己能很好地意识到,他们在同样的情况之下也会恰好是那样地行动,并且在第一次使用理性时就要(尽管是违反大自然的指示)误用理性;他们就完全有理由要把以往所发生的这些事情认为就是他们自己亲身所做的事情,并且把由于误用自己的理性而产生的灾难全部都归咎于他们自身。当以上这种有关道德方面的观点得到纠正之后,于是真正肉体上的灾难在功过簿上就很难算作是对我们有利的一种盈余了。 哲学所探讨的一部人类最古老的历史的结论便是这样:应该满足于天意,应该满足于人间事务全体的总进程,这个进程并不是由善开始而走向恶,而是从坏逐步地发展到好;对于这一进步,每一个人都受到大自然本身的召唤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book_title]万物的终结 下面是特别在虔诚的谈话中流行的一种提法,即让一个临死的人说,他是要从时间进入永恒了。 如果这里的永恒一词被理解为一种朝着无穷在前进的时间,那么这个提法事实上并没有说出任何东西;因为人确实是永远不会从时间里走出来的,而只能是永远地从一个时间前进到另一个时间。因此,一切时间的终结在这里就必须是指人类永不中断的向前绵延,但这一绵延(把它的存在作为数量来考虑)又必须是指我们对之确实无法形成任何(除了是纯消极的)概念并与时间完全无法加以比较的一种数量(duratio noumenon[绵延的本体])。这种想法有着某种令人恐惧的东西,因为它仿佛是把人带到一座深渊的边缘,而沉没到那里面去的人是没有可能再从其中回来的。(哈勒尔:“他被扣留在最严峻的地方,紧紧地落到永恒的强有力的怀抱里,再也没有让任何东西回来。”)可是又有某种引人入胜的东西,因为我们遏止不住地总要把自己畏缩的眼光再投到那上面去(neque unt expleri corda tuendo)。它是可怖的崇高;部分地是由于它那幽晦性使得想象力在其中总要比在光天化日之下更加有力地在起作用。最后,它还必定要以一种可惊异的方式而与普遍的人类理性交织在一起;因为我们在一切能运用理性的民族中,在一切时代里,都会遇到它装扮成这一种或另一种方式的。——现在当我们追循这一从时间到永恒的过渡,(在理论上,这种观念被当作是知识的扩大时,既可以具有也可以不具有客观的现实性,)就像理性本身在道德方面也要做出这一过渡那样,我们便会碰到作为时间实体并作为可能经验的对象的那场万物的终结;然而这一结局在目的的道德次序上,同时也就是这种作为超感的、从而就并不是在时间条件之下成立的实体的绵延的开始。因此它和它那状况就不可能是什么别的,只不外是它那品质的道德天职罢了。 日子正有如时间的孩子,因为每一个后一天以及其中所包括的一切都是前一天的产儿。正如父母最后的孩子就叫作最末的孩子,所以我们的语言也喜欢把最后的日子(即所有的时间都告结束的那个时间点)称之为最末的日子。因此这个最末的日子就仍然属于时间之内;因为其中还有某种事情在进行着,(时间的持续既然还会存在,所以就不属于永恒,在永恒之中是任何事情都不再进行的,)而那种事情便是有关人类在其全部生命时间中的行为的清算。那就是审判的日子;因此,世界审判者之降福的或惩罚的判决才是万物在时间中真正的终结,同时也是(福或祸的)永恒状态的开始,在那种状态中已经降临于每个人的命运就停留在宣判(定案)时刻所分派给他的那种样子。因此最末的日子也就同时包括着最末的审判。——如果现在把最后的事物认为就是世界目前所呈现的那种形态的终结,也就是说星辰从天穹之上坠落下来,诸天本身倒塌(或者说它们的消逝有如一部书卷被卷起来),这二者都被焚毁,创造出一个新天和新地作为有福者的住所,以及一个地狱作为有罪者的住所;那么这个审判的日子就确实并不是最末的日子,而是还会有其他各种不同的日子继之而来。可是既然万物的终结这一观念并非源出于对世上事物的物理过程的,而是源出于对它的道德过程的推论,并且仅仅是由此而产生的;而后者,还有永恒性这一观念也是一样,又仅只能适用超感的事物(这是唯有在道德上才可以理解的);所以这类将在最末的日子之后而来的最后的事物,其提法便只能看作是对于末日及其道德的、但为我们在理论上所不可思议的后果的感受。 然而应该注意到,自从最古的时代以来关于未来的永恒性就有两种体系:一种是单一论者的体系,它把永恒的福祉奖给一切(经过或多或少是漫长的悔罪而得到净化的)人;另一种是二元论者的体系,它把福祉奖给某些选民,而其余一切人则受永恒的惩罚。然而那种据说一切人都要注定受惩罚的体系,却很可能是没有地位的,因为否则的话就没有理由可以自解,为什么竟然要把他们创造出来了;而且消灭一切人也就表明了智慧有缺点,它既不满足于自己的作品,又不懂得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弥补其中的缺陷,就只好是把它毁灭。——不过这同一个难点也总是出现在二元论者的道路上,它禁止我们设想对于所有的人都加以一种永恒的惩罚;因为我们可以问,为什么要创造出这些少数人来,为什么哪怕是创造出一个人来,假如他的存在就仅仅是为了要永恒受罚的话,那就比根本不存在还要更坏了。 的确,就我们所能看出的而言,就我们本身所能探讨的而言,二元论的体系(然而只是在有一个至善的原始实体之下)在实践的观点上具有这样一种占优势的理由,即每一个人都须指导自己本身(尽管他无权指导别人);因为就他所能认识的而论,理性并没有留给他其他任何对永恒性的展望,除了他自己的良心根据他迄今所度过的生活经历而在他生命终结时所显示给他的那种展望而外。然而要由此就构造出信条来,因而是一种其自身是(客观)有效的理论命题来,那么它作为单纯的理性判断却还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有哪一个人认识自己本身、又有谁认识别人是如此之彻里彻外,乃至可以断定:如果他把一切人们所称之为幸运的功绩的东西,诸如他天生性格和蔼、他那天赋能力较高的更大力量(理智上的和理性上的,足以克制自己的冲动),此外还有幸运地偶然使得他幸免于别人所遭遇到的那许多种诱惑的机遇等等,都和他那自命是行为良好的生命历程的原因分开来;如果他把这一切都和他的真实性格分开来(正如为了恰当地评价这些,他就必须把它们排除在外那样,因为他不能把它们作为幸运的礼品而归功于自己本身的成绩);那么我就要说,有谁可以断定在一位世界审判者的洞察一切的眼前,一个人是否能凭自己内在的道德就处处都比别人优胜一筹呢?在自己本身的道德价值(及其应分的命运)方面这种偏袒自己的、浮面的自我认识,难道不会同样或许只是一种荒谬的自我蒙蔽,就正像对别人做出某种判断是一样的么?因而单一论者的体系和二元论者的体系,这两者作为信条来考虑,似乎都是完全越出人类理性的思辨能量之外的;并且一切似乎都使我们归结到要把这种理性观念绝对地仅仅限制在实践运用的条件之下。因为我们在我们的前面还看不到有任何东西现在就能够教给我们以有关我们在未来世界中的命运,除了我们自身良心的判断而外;这就是我们目前的道德状况,就我们所认识到的而论,以合乎理性的方式所能容许我们加以判断的东西。那就是说,我们所发现直迄我们生命历程的终结一直都在统治着我们的那种我们生命历程的原则(无论它们是善是恶),到了死后也还会继续是那样;而我们并没有最微小的理由可以认为它在那种未来里面会有什么改变。因而我们就只好等待着在永恒性的善或恶的原则的统治之下与那种功绩或者这种罪过相称的后果;因而从这个角度着眼,我们的行为要做得就像另一个生命以及我们结束目前生命并跨入另一个生命时所具备的那种道德状态及其后果乃是不可更改的那样,也就是明智的了。因此从实践的观点来说,我们所采取的体系就必须是二元论的,却无需确定这两种之中哪一种才配有理论上的和纯思辨上的优势,尤其因为单一论的体系似乎是过分地沉溺于漫不经心的安全感之中。 但是究竟人类为什么要期待着世界有一个终结呢?而且即使他们认可了这一点,又为什么恰好是一场(对人类的绝大部分说来)充满了恐惧的终结呢?……前一个问题的根据似乎就在于:因为理性告诉他们说,世界的绵延只是当其中的理性生命能符合他们的存在的终极目的时才有价值;然而如果这一点不能达到时,创化本身就似乎对他们是毫无目的的了,就像是一出戏根本没有结尾,也使人认不出有任何合理的目标那样。后一个问题则建立在人类本性的腐化这一见解之上,它简直是大到了绝望的程度;一定要对人类造成一场终结而且还确乎是一场恐怖的终结,才是(据人类绝大部分看来)与最高智慧和正义相称的唯一手段。——因此末日的预兆(因为哪有由伟大的希望所鼓舞的想象力是会缺乏征兆和奇迹的呢?)也就全都是属于恐怖那类的了。有的人就从不正义的蔓延、穷人由于富人的骄奢淫逸而备受压迫以及撒谎和背信的普遍流行,或者是从大地上各个角落里到处燃烧着的流血战争等等之中,总而言之,就从道德败坏和各式各样的邪恶迅速增加以及与之相伴随的、在他们的想象里是以前的时代所从未见过的种种罪行之中,看到了它们。相形之下,另有的人则是从不平凡的自然灾异、在地震风暴和洪水或是彗星和气候的征兆之中,看到了它们。 事实上,人类并不是无缘无故就感到自己生存的累赘的,尽管那缘故就在于他们自身。这一点的原因,在我看来似乎在于如下所述。——在人类的进步过程中,才能、技巧和趣味(及其后果,逸乐)的培育,自然而然地要跑在道德发展的前面;而这种状况对于道德以及同样对于物质福利恰好是负担最大而又最为危险的事,因为需求的增长要比可以满足他们的手段更强烈得多。但是人类的道德秉赋(就像贺拉士所说的poena pede claudo[报复姗姗来迟〕)尽管常常是踧踖在这些东西的后面,却总有一天(正如我们在一个明智的世界统治者之下很可以希望的那样)会赶过这些在其急促的进程之中是会自己绊住自己并且往往会跌跤的东西的。根据我们时代的道德与以往一切时代相形之下的优异性这一经验上的证明,我们自己就很可以培养一种希望,即最末的日子毋宁是以一种以利亚的旅程却不是以一种类似可拉的党徒的地狱旅程而到来,并且带来大地上的万物的终结的。可是这种对德行的英勇信仰,在主观上对于心灵的感化,却似乎不如被人认为是在最后的事物之前来临的、伴随着恐怖而出场的那种影响来得那么普遍有力。 *** 附注 我们在这里仅只是处理(或者说调弄)理性自身所创造的观念,而其对象(如果有的话)则是全然远处于我们的视野之外的;同时虽则它们对于思辨的认识乃是莫可究极的,却不能认为在各个方面都是空洞的,反而是由立法的理性本身在实践的观点上所赋予我们手中的;那并不是什么要对于它们的对象,即它们就其本身以及按它们的本性来说究竟是什么,加以探索,反倒要像是我们应该依照以一切事物的终极目的为方向的道德原则那样地来进行思考(通过这种方式它们就获得了客观实践的现实性,否则它们就会是完全空洞的了)。——这样在我们的面前就有了一片空旷的原野,可以按它们对于我们认识能力所具有的关系来区别我们自身理性的这一产物,即关于万物的终结这一普遍的概念,并对由此而出现的东西进行分类。 根据这一点,全体就可以划分并表现为三部分:(1)根据神圣智慧的道德目的的秩序而产生一切事物的自然的的终结,这是我们(在实践的意义上)很可以理解的;(2)按作用原因的秩序而产生一切事物的神秘的(超自然的)终结,这是我们毫不理解的;(3)一切事物的违反自然的(被颠倒了的)终结,这是由于我们错误理解了终极目的而被我们自身所造成的。这三种之中的第一种上面已经讨论过了,以下是其余的两种。 *** 《启示录》(第1章,第5—6节)中说:“有一位天使举手朝天,并且以创造了上天的永远永远的有生命者宣誓,等等;以后再也不会有时间存在了。” 如果我们不假定这位天使“以他七个雷鸣的声音”(卷三)是想呼喊一些毫无意义的话,那么他这些话就必定意味着以后将不会再有任何变化。因为假如世界上仍有变化,那么也就会有时间,因为变化是只能在时间之内发生的;而没有时间这一假设,变化就是完全不可思议的。设,变化就是完全不可思议的。 现在这里是把万物的终结都表现为感官的对象的,但在这一点上我们却根本不能形成任何概念;因为如果我们想要从感性世界向智性世界哪怕迈出一步,我们就会不可避免地使自己陷入矛盾。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是由于构成其为感性世界的终结的那一瞬间也就将是智性世界的开始,因而智性世界就被带入了和感性世界一道的同一个时间序列里,而这是自相矛盾的。 但是我们也说,我们把绵延设想为无限的(设想为永恒性);这并不是由于我们对它的数量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因为那是不可能的,既然它完全不具备时间作为其自身的尺度;——而是由于那种概念仅只是对永恒绵延的一种消极概念,因为在没有时间的地方,也就不会有终结。从而我们就在自己的知识方面并没有迈进一步,而只是想说,理性在(实践的)意义上是永远不会在不断变化的道路上做得足以达到终极目的的。并且如果理性企图以世界存在状况的静止与不变性的原则而达到那里,那么它在它的理论运用方面也会做得同样地不够,而且还更会陷于完全没有思想的状态。于是留给理性的就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是设想在不断向终极目的的进步中有一种朝着(时间上的)无限在前进的变化,它的心意(那并不像某种现象一样,而是某种超感的东西,因而是不在时间之中变化的)就停留在这上面,并且其本身是持续不变的。因此,理性按这种观念而加以实践运用的规律,就只不外是在说:我们必须这样地采用我们的准则,就像是从好走向更好、朝着无限在前进的全部变化之中,我们的道德状况就其心意而言(即homo noumenon[本体界的人] “他们的变化是在天上”)是根本不服从任何时间的变化的。 但是有一个时间点将会一朝到来,那时候一切变化(以及时间本身也和它们一道)都告中止;这却是足以冲击想象力的一种提法了。到了那时候整个的自然界也就会僵硬化并仿佛是岩石化;最后的思想、最后的感情到了那时候就会在思维的主体之中停顿下来并且会是永远如此而毫无变化。对于一个只能是在时间中意识到自己存在及其(作为绵延的)数量的生物,这样一种生命如其还可以称为生命的话,看来也会像是消灭了一样;因为为了要把自己设想为处于这样一种状况,它毕竟也还必须思想些什么,可是思想就包括一种其本身只能是在时间之中进行的思索过程。——因此之故,其他世界上的居民就被表现为按照他们(在天上或在地狱)的居住地点之不同,要么总是在唱着同一支歌,唱着他们的哈利路亚,要么是永恒地在唱着同一支悲叹调(第19章,第1—6节;第20章,第15节)曰从而就表明了他们的状况是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的。 然而这一观念不管是多么地超出我们的领会力之外,却在实践方面是与理性密切相关联着的。即使我们以最好的标准来接受人类在这里的生命的道德—物理状况,亦即持久的进步并趋近于(向他们所楬橥的鹄的的)至善;他们(哪怕意识到自己心意的不可变更性)也还是不能把称心满意和自己(德行上的以及物理上的)状况之永恒延续着的变化这一远景结合在一起。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状况和他们准备着进入的那种更好的状况相形之下,始终总是一种灾祸;并且朝向终极目的的无限前进这种提法,同时也是对于无限系列的灾祸的一种展望,那即使确实是被更大的善所压倒,但仍然不会使得称心满意出现。称心满意是他们唯有通过终极目的有朝一日之终将达到才能设想的。 于是深思的人现在就陷入了神秘派(因为理性不会轻易满足于自己内在的亦即自己实践的运用的,而是喜欢到某些先验的东西里面去探险,所以也就有着它自己的秘密);在这里他的理性并不理解它自己本身以及自己所要求的东西,但却流连忘返,而不愿像与一个感性世界里的智性居民所相称的那样,把自己限制在这个感性世界的限度之内。由此便产生了至善就在于无这一老君体系的怪诞,亦即就在于感觉到自己通过与神性相融合并通过自己人格的消灭而泯没在神性的深渊之中的这样一种意识。为了获得对这种状态的预感,中国的哲学家们就在暗室里闭起眼睛竭力去思想和感受他们的这种虚无。由此产生的(西藏的和其他东方民族的)泛神论以及后来由泛神论的形而上学的升华中而产生的斯宾诺莎主义,这两种都和远古的一切人类灵魂都出自神性(以及它们终于要被吸收到那种神性里去)的发射论体系是亲密的姊妹。这一切全在于使人类终将会有一种永恒的安宁可以欣幸,它就构成人类意念中的一切事物的赐福的终结;而它本来也就是人类悟性同时随之而消失并且一切思想本身也随之而告终结的一种概念。 *** 万物一经过人手,即使是目的良好,其终结也都是愚蠢;这就是说,对于它们的目的所使用的恰好是与之相反的手段。智慧,也就是充分符合适应于万物的终极目的,即至善的措施的实践理性,是唯有上帝那里才会有的。仅只是做到不要明显地反对这种观念,大约就是我们可以称之为人智的东西了。但是人类唯有通过探索和经常改变自己的计划才能希望达到这种防止愚蠢的确切保障,此外它还是“一颗明珠,即使最好的人要想能够掌握它,也只能是去追求它”。在这一点上他决不可使自己受到自私的劝诱所侵袭,尤其是不能对待它就好像是自己已经掌握了它似的。——由此便产生了那些时时在变更的、往往是矛盾百出的随机应变的规划,以便使宗教在整个民族中间得以纯洁而又有力;所以我们就很可以大声疾呼:可怜的尘世之人啊,你们除了无恒而外竟没有任何有恒的东西! 可是假如这种尝试居然终于一旦得到了那么大的成就,以至于共同体能够并且愿意倾听不仅仅是传统的虔诚说教,并且还有被它们所启明的实践理性(正如这对于宗教乃是绝对必要的);假如智慧者(以人世的方式)在人民中不是靠他们之间所采取的协定(像一个修士团那样),而是作为同胞公民们那样来制订规划并对其中的大部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