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吸血蝙蝠
[book_author]莫里斯·勒布朗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88298
[book_dec]一碧万顷的穹庐下,微风拂动着一望无际的绿盈盈的葡萄园,仿佛美丽的浪花在翻滚跳跃。那令人心驰神往的绿波浪似乎要与湛蓝的天际竞相争艳。四周弥漫着葡萄的甘美香味。在那宁静幽远的法国初秋里,这一切充满着诗一样雅致的意境。 一条柏油路灰亮亮地蛇一样爬过宽广的葡萄园。远远地,在路的另一端,走来了两个小小的黑影,原来是两辆驶来的脚踏车,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男孩各骑一车。两人肩上都背着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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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战争年代
一碧万顷的穹庐下,微风拂动着一望无际的绿盈盈的葡萄园,仿佛美丽的浪花在翻滚跳跃。那令人心驰神往的绿波浪似乎要与湛蓝的天际竞相争艳。四周弥漫着葡萄的甘美香味。在那宁静幽远的法国初秋里,这一切充满着诗一样雅致的意境。
一条柏油路灰亮亮地蛇一样爬过宽广的葡萄园。远远地,在路的另一端,走来了两个小小的黑影,原来是两辆驶来的脚踏车,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男孩各骑一车。两人肩上都背着背包。
氤氲的水蒸汽不断地从碧绿的葡萄园和灰色的柏油路上冒出来,空气便像银波一样轻轻地晃动着了。连那两部脚踏车,看起来也像在波浪中摇晃着一样,那闪闪发光的车轮,则犹如银白的珠子滚向前去。
灰亮的柏油路一直延伸到对面的绿色山丘上,于是两部脚踏车也沿着路上了山丘,而后停下来了。
他们停在了一棵参天大树之下,鸟群在林间啁啾不已。越过树林,可以看到云笼雾罩的群峰,由苍翠转为空。一习凉风清爽怡人、舒畅淋漓。
“保罗,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弟罗兹男爵将脚踏车在草地上放倒,拿出大方手帕,一面说一面将脸上的汗珠拭去。
“好的,爸爸。”
保罗把伸在踏板上的脚放下来,站在碧绿如茵的草地上,遥望着绿丘下波光潋滟的河流出神。
他是一位金发碧眼的英俊少年,10岁左右。他父亲弟罗兹男爵大约50岁,是一位高大伟岸壮硕无比的中年男人。
父子二人相依为命,过着异常寂寥的生活。保罗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含恨辞世了。对母亲毫无印象的他寂寞无比,他很渴望依偎在母亲的身边,渴望与母亲一起购物,渴望享受伟大温馨的亲情。
但是,性情刚烈,率直勇敢的保罗能够克制内心的寂寞和对母亲的思念。他把所有精力都倾注在功课上,成为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
由于他的坦诚和善良,同学们都喜欢和他相处。不过,毕竟有时他也按捺不住寂寞,常常沮丧失落。
弟罗兹男爵非常疼爱自小失去母爱的保罗。为了让他忘记内心的寂寞,男爵决定暑假期间骑脚踏车到阿尔萨斯、洛林一带旅行。这天是他们旅行的最后一天。
“这块土地本来属于我们法国……”走在保罗身后的弟罗兹男爵用沙哑而深沉的声音说。
“转过头来,看着爸爸……”
父亲一直俯视着保罗,晶莹的泪珠在他的眼眶里闪动,保罗惊讶极了。
“大约是30多年以前,也就是1870年到1871年间,我们的祖国和邻国发生了战争,我们最终战败了。于是,阿尔萨斯和洛林这两个地方便被德国掠去了。”弟罗兹男爵的嘴唇颤抖了。
“德国当时叫普鲁士,那次战争在历史上被称为普法战争。保罗,你知道吧?那些矗立在巴黎广场上的代表法国各县市的女神像。你见过吧!”
“是的,您曾经带我去看过的。”保罗仰起纯真的小脸回答男爵。
“那些女神像中,有两个黑色的布包裹着的正是阿尔萨斯和洛林两个省的女神像。”
“巴黎市民和全法国人民为了寄托痛失国土的悲痛,为女神像披上了黑服,决定等到收复失地的那一天,才替女神像脱去衣服。
“那时候,全法国人民都发誓精诚合作、自强自立,让祖国更加强大昌盛,而后再击败德意志,收复国土,都向往着在温暖安祥的阳光下仰望象征平等自由的神圣的女神像。
“战争爆发的时候,爸爸才17岁,但是,看到自己祖国的军队即将战败,又怎能漠不关心呢?于是我参加了少年兵,意欲为祖国抛洒鲜血。战争结束后,爸爸我获得了荣誉勋章。”
“这是爸爸18岁时的事了,到现在已经30年了。”
“但是,到目前,阿尔萨斯和洛林还被德国霸占,而女神像也还穿着黑色的丧服。不过,无论怎样,我们一定要收复失地,除去女神像的丧服,这也是我们法国人民的夙愿。保罗,我由衷地希望法国的年轻人继承我们老一辈人的意愿,去实现这个愿望,你的年纪还小,但你一定要牢记爸爸的话,热爱自己的家园,保护国家的安全,收复两省,为国雪耻。
“这是法国同胞赋予少年们的神圣使命,一旦国难当头,你们要挺身而出,为国尽忠,让你们那年轻的肉体为国家流尽最后一滴美丽的鲜血。这是爸爸的心愿,你懂吗?”
弟罗兹男爵握紧保罗的双手,分外凝重地说。
保罗看到有爱国的坚毅的光芒在父亲的眼睛里闪动,他深有感触地说:
“是的,爸爸,我一定会爱国,一定会为所有的法国人收复阿尔萨斯和洛林。”
保罗双颊涨红了,爱国的热血充满了他的心胸。
一直把父亲看作英雄的保罗仰头凝视父亲,他为父亲而骄傲。
“我一定要像爸爸那样,做一个勇敢的爱国勇士……”保罗幼小的心灵里立下了壮志。
弟罗兹男爵被儿子一脸坚决的表情打动了,他明白儿子的决心,他为儿子的勇敢而自豪,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这次脚踏车旅游,就是为了让你知道美丽富饶的阿尔萨斯和洛林,而且还要告诉你法国之所以失去这两块土地的缘由。从这片丘陵望过去,便是法国的土地。在边境的沃尔康村落里,居住着爸爸的好友丹朵比伯爵,如果跟他谈一谈,你就会更加爱国了。
“等一会儿,我们就拜访他的城堡去。自从战争结束,我再也没有跟他见过面。我们突然出现在他的城堡里,他一定喜出望外。”
弟罗兹男爵抬起倒放在地上的脚踏车,兴奋地说着,但当他仰望天空后,他皱紧了眉头。
原来一片乌云飘过他们头顶上的天空,愈来愈密,宛若一滴浓墨滴落在一张潮湿的白纸上。逐渐地向四周扩散,刹那间,头顶上的碧空阴云密布,一道雪白的闪电剑一样划破了浓重的乌云。
一颗颗闪闪发亮的雨珠纷纷打在了父子的脸上,瞬间,大雨倾盆而至,令人猝不及防。
“不好,我们必须马上去城堡……”弟罗兹男爵说。
父子二人拼命地蹬着脚踏车,两人的身影与茫茫白雾和肆虐的大雨混成一片,终于变成两个黑影消失在雨的尽头。
抵达法国的边境,只需越过苍翠的树林,但要到达沃尔康村落的城堡,还要花上一个小时。两人在雨中穿行,没命地踩着脚踏车。]
漆黑的天地之间,锯齿状的闪电时隐时现,从阴暗的林莽中喷出了烈火,同时,也劈裂了森林里的高大乔木。
“好险呀,我们还是先躲避一会儿……”
这一对父子弓着背,继续卖力地踏着踏板。
“爸爸,教堂,在那里!”保罗的手直指向前方。
从森林的这一边,已经能看见不远处一座古老的教堂了。屋顶已经朽毁,上面尖尖的十字架也被腐蚀成黑色。高高的钟楼屹立在教堂旁边,已经看不到钟了,可能被贼偷去了。
“这座教堂说不定没有神父和管理员,不过,暂时避雨是可以的吧。”
父子二人跑上了门口石阶,去推那扇巨大的木门。
门推不动,好像从里面上了锁。不得已,父子二人只好蹲在门口的石柱旁,想等着雨停再走。
保罗浑身精湿,连鞋子里也进去了水,他很冷,牙齿不禁吱吱托碰撞,还只打哆嗦。
“不要凉着了,快吃下去这个吧!”弟罗兹男爵从背袋里医药箱公取出一片阿斯匹林。
保罗刚把药放到口中,“砰”的一声,后面的木门响。弟罗兹男回拿起医药箱站起来。
“砰砰”的声音继续着,好像有人在用力地从里面撞门。保罗握紧了父亲的手背,强烈的恐惧使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这时,门把转动着,像是有人正在将门打开。
门终于被打开了。一位男子从门里出来,黑色的大衣披在身上,他的两只眼睛闪着锐利的光芒。那是一位威严的绅士,40岁上下年纪,他有两端翘起的八字胡,看起来十分有个性。
“啊……”
弟罗兹男爵低低地叫了一声,医药箱从手中滑落,他全身僵直,呼吸紧迫。
绅士用冷峻僵硬的目光打量着男爵,但是他那两端翘起的八字胡却颤抖不止,内心泛起了波澜。
脸色惨白的弟罗兹男爵十分震惊,他呆呆地盯住了绅士。
转而,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出现在绅士的背后。她穿着高贵的黑绸衣,一枚大卡媚饰品佩戴在胸前。
这个独特的卡媚品十分抢眼,四周盘绕着一条黄金的蛇,两颗绿宝石在蛇眼上流光溢彩。
保罗禁不住被这个闪闪发光的饰物迷住了,他心想:“太可怕了!”
此时,弟罗兹男爵一直保持沉默,他和黑衣人都用震惊的眼神凝视着对方。过了不久,绅士轻轻耸耸肩,走下了石阶,而那冷艳的女人也尾随他走了下去。
接着,一位西装笔挺的男人又从门口走出来。看到这对父子时,他也很惊讶,他停留了一会儿,才追着绅士与黑衣女郎进入森林中。
雨终于渐渐地小了。
“啊,吓了我一跳!”弟罗兹男爵大大地吐出一口气说。
“他们是谁?”保罗好奇地问。
“你说呢?保罗,那位绅士正是德国皇帝……”
“啊?真的?”保罗瞪大了眼睛。
“绝对没错!本来爸爸也不相信德国皇帝会到这里来,可是,是他没有错。我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那独特的八字胡,那蛇一样锐利的眼睛,和那坚毅、骄傲的下巴……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真的是德皇威廉二世。”
“真是他?……可是他为什么要来这儿?”
“爸爸也不知道……不过,说不定他是来巡视我国边境的警备情况的。
“现在,法德两国关系紧张,德国有再度侵略我们的势头,因为那个德国皇帝好战喜功,是个野心家。”
弟罗兹男爵的口吻满怀不悦,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怀恨,对德皇的怀恨。
“德皇是个追名逐利的大野心家,他想像他的父皇威廉一世一样打败法国,以抢占阿尔萨斯和洛林的手段去侵略我国,扩大德国的疆土,因此,他一直在为侵略战争蓄谋计策。
“这次,他为了侦查我国的军备而来。当然必须乔妆改扮以掩饰身份,但那两撇八字胡是掩盖不住的,所以见到我们,他吃惊极了。”
说到这里,男爵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那他为什么到这个老教堂来呢?”保罗追问。
“那是因为从钟楼上用望远镜远眺,法国的边境地形、法国要塞的位置尽收眼底。一旦战争爆发,只需攻打这些地方就可以了。”
“那么,那个黑衣女郎是谁呢?”保罗突然想起了那个佩戴着恐怖的卡媚饰品的女人。
“爸爸也不知道她是谁……也许是为了隐藏身份,和德皇假扮出外旅游的夫妻吧。那个着西装的男子,从他伟岸的身材和犀利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是德国军官,他的使命是保护皇帝的安全。另外,这个树林里,也一定有德国宪兵在监视侦察。
“我们在这儿太危险了,德国皇帝被爸爸认出后,他一定会不安。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此地,否则,一旦被他们抓住,就要被送至柏林枪毙或是被终身监禁。”
父子俩急忙跨上脚踏车,想要离开教堂。
突然,背后一阵陌生的声音响起……
“等一下……”
那是一种夹杂着德国语调,而又流畅顺当的法语。
弟罗兹男爵和保罗都吃了一惊,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只见那位神秘的黑衣女郎站在后面。黄金制作的蛇形饰品被雨淋湿,散放出冷峻的光辉。
“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们……”黑衣女郎不动声色地说。
“什么事?”弟罗兹男爵十分镇定。
“请跟我过来一下……”
黑衣女郎将男爵带至森林边儿的大树下,二人面对面,不知所云,好像很复杂。
面对女郎的询问,弟罗兹男爵要么摇头要么低头不语,似乎女人并不相信,她一再地逼问着。
男爵心中惶恐不安起来。突然!正当他举头望天之际,黑衣女郎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狠刺进男爵结实的胸膛。
“啊……”
男爵惊骇地狂叫,他双手捂着血流如注的胸口,倒在女人的身侧。
黑衣女郎得意洋洋地看着男爵仆倒在地,这才把匕首收进鞘里。
“爸爸……”保罗嘶哑地叫喊着,从教堂石阶上冲下来,突然脑后吃了一记问棍。
保罗没有发觉西装男人已悄悄跟在他背后,并用一根木棒捶昏了他。
可怜的保罗昏倒了。绵长的雨丝不停地打在他的身上。
森林里因为雨住了而变得迷-空洞,使得本来了无人迹的丛养更加宁静寂寞。
黑衣女郎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消失了,像被森林吞掉了似的。一会儿,森林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渐渐地离开森林了。
倾盆大雨不住地浇在父子二人的身上,四周电闪雷鸣,一场暴风雨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昏迷的保罗被村民们发现了。他的头部只受了点皮外伤,然而英勇果敢的弟罗兹男爵却当场死去,黑衣女郎的匕首正刺入了他的心脏中。
这场暴风雨中的凶杀案,轰动了整个村子,每一位村民都为此震惊。保罗被带至附近的警局接受询问调查。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但并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别胡说八道了!德国皇帝怎么会在边境上呢?真是胡说!”年纪稍长的警政署长摇着头说。
“可怜的孩子,他脑袋受了伤,所以胡说一气,想法怪怪的。”一位刑警用怜惜的眼神看着保罗说。
“父亲遭暗杀这件事对这个孩子打击太大了,所以他才会这样精神恍惚。他眼睛虽然睁着,精神却仍处于噩梦状态。这是一种初期精神病征兆,这孩子必须人医院治疗。”
村里的医生对保罗下了诊断,但是无论如何,既然凶案发生,调查就势在必行了,就必须找到元凶。
于是警方开始就现场调查,他们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当然更没发现德国皇帝在边境出现的踪迹。
除了弟罗兹男爵父子,没有第三个人见到过德国皇帝的真面目。
“那个少年说德国皇帝乔妆打扮,但他的八字胡无法掩藏,这纯属他的主观臆断。这件案子也许只是森林里的强盗干的好事。”
警政署长这么猜测后,便下令部下大规模地搜查森林。他动员了所有警察和村民,搜查了三天,结果一无所获。
最终,这凶杀案只好移交洛林地区警局探查,可是,彻底地搜查了一遍后,他们仍旧看不出一点真凶的蛛丝马迹。
最终的结局是这件凶案石沉大海一般扑朔迷离,成了一件悬案。
痛丧生父的保罗被医生诊断为精神异常,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他的证言,只把他的话当作胡言乱语。
年幼的保罗为此愤愤不平。
“没错!神秘的黑衣女人是德国皇帝的随从,她杀了爸爸,因为爸爸知道德国皇帝的真面目,所以她才杀人灭口。我一定要找那个女人,为爸爸报仇,我还要找德国皇帝。”
“德国皇帝是个卑劣无耻的小人,他不但杀了爸爸,他还抢走了阿尔萨斯和洛林!
“德国现在想趁火打劫攻击法国,以夺取更大更广阔的土地。德国皇帝是全法国的仇敌,我要找他报仇,这也是爸爸最大的心愿。”
保罗想起爸爸被谋杀前反复叮嘱的话,不仅想得起来,更把这些话牢记在心里,时时刻刻不停默念着从未忘记过。
保罗心存为父复仇的念头,但他并不知道黑衣女郎的真面目。当然,既然身为皇帝随从,她也应该住在柏林区。
年仅门岁的少年根本无法只身去往柏林,幸亏他的姑妈同意担当他的监护人,管理他父亲遗留的家产,并且负责照顾保罗的起居和教育指导。
在姑妈的悉心教导下,保罗顺利地修完了中学、大学的课程,但用功攻读之余,他不免对为父报仇的事耿耿于怀,对黑衣女郎的仇恨也日益加重。
保罗试着用各种方法去调查黑衣女人的来头,但终究一无所获。在此期间,保罗凭借优异的成绩拿到了大学电机系的学位,并马上去德国留学。一方面,德国发达的机械工业能使他获取充沛的专业知识和实践经验;另一方面,保罗也想借机会了解德国的国防力量及国民对法国的反映。不过,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搜寻黑衣女人,找到她的踪迹。
令人失望的是他仍旧无法得到准确的消息。保罗从德国归来后,不断地秘密寻访,同时也委托律师搜集资料,但一切努力都徒劳无功了。
那个行动诡秘的女人仍然是个无法破译的谜。
尽管调查活动毫无起色,但意志刚强的保罗并不因此而气馁。
有一天,他仰头瞻仰父亲的遗像时,脑海里又闪过那一幕幕恶梦一般的景象。
“父亲被那女人杀害,是在1898年9月19日,距离现在已经16年了,难怪调查那女人的踪迹困难重重。”
保罗虽这么想,但是内心复仇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他突然想起了父亲当时说过的话:
“爸爸的朋友丹朵比伯爵住在这附近城堡里,我们去拜访他一下吧!”
“对!”保罗喃喃自语。
“我应该找丹朵比伯爵帮忙。伯爵的城堡距爸爸的被杀地不远,他一定听到过这件案子,说不定他能够了解德皇或黑衣女人的行踪。”
保罗将计划告诉了姑妈,预备当天启程出发,乘开往洛林的火车,而后在边境上一个叫沃尔康的小站下车。
从前,边境一带都是沃尔康伯爵的领地,而城堡也属他所有,后来丹朵比伯爵买下了它。
不幸的是伯爵并不住在城堡,看管城堡的老人吉若蒙说:
“伯爵夫人身体长久以来很不好,所以老早以前,差不多20年了吧?他们全家移居法国南部的尼斯海滨,夫人在那儿过世了。后来伯爵将两个孩子寄放在夏曼的姐姐家里,一个人去意大利、瑞士等地方旅行,以此来冲淡丧妻的忧伤。
“伯爵旅游归来,他的姐姐为他在夏曼买房子,和他的孩子住一起。从那后,伯爵就再也没回来。这座城堡向来是由我和妻子看管照顾的。”
保罗遂乘火车去往夏曼地区,数小时后到达。
“哦!原来是弟罗兹男爵的公子,嗯,长得跟你父亲一个样。”
丹朵比伯爵兴奋地握着保罗的双手,他的又大又暖的手掌使保罗想起父亲慈爱的手,一股怅惘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
丹朵比伯爵虽然已年过70,但身板硬朗、鹤发童颜、背脊挺拔,俨然一名军人,他又是一位魁梧健壮、性格开朗的绅士。
“当我从报上看到你父亲遇害的消息,我深感痛心……凶手现在抓到了吗?”
“还没有……”
“哦,听说已然成了一件无法侦破的悬案了,果然……”
伯爵用怜悯的眼睛关注着保罗,他的浓密的苍白眉毛之下的眼睛涌满了泪花。保罗将那黑衣女郎的事和盘托出,同时也将那女人正是杀人凶手的事实告之伯爵。
“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报纸上可只字未提。”伯爵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保罗告诉伯爵,他正在寻访那个女人,并问伯爵是否认识她。
伯爵摇摇头,然后皱起繁密的白眉毛,独自思忖。那是一种多么复杂又令人费解的表情!难道他知道黑衣女郎却不吐真相,抑或是为老朋友的悲剧心怀感伤?还是对凶手满怀仇恨?这使得保罗摸不着边际,只是一味凝望着陷入沉思的老人。
一段沉默之后,突然两人都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伯爵从沉思中醒转。
一位美丽的金发少女走进来。她身材修长,眼似秋水,短发俏丽,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少女见到风度翩翩的保罗时,碧蓝的眼睛放射出惊奇的光芒,她仍微笑着向保罗点头致意,彬彬有礼的保罗忙站起身回礼。
“这是我的女儿伊利莎。”
伯爵将少女介绍给保罗,然后两个年轻人便坐下开始寒暄、交谈。虽是初次谋面,却话语投机,仿佛相见恨晚。
坐在扶手椅中的伯爵,笑眯眯地听着伊利莎和保罗的谈话,又陷入沉思之中去。
从那天起,保罗每天都去探望老伯爵。虽然黑衣女人的身份尚未解开,但却有机会与迷人的伊利莎见面与交流,保罗知道他已深深地爱上了温柔美丽的伊利莎了。
伊利莎同样对年轻英俊的保罗颇有好感,不久二人共坠爱河。每当日落黄昏,他们便携手在草坪上散步,欣赏落日余辉的良辰美景,或是肩并肩坐在长椅上,低声交谈。一份纯真的爱产生了。
丹朵比伯爵站在客厅窗口远望这对形影不离的情侣,脸上禁不住浮现出一抹慈样而欣慰的笑意,他为这对恋人深深地祝福着。
过一段时间之后,保罗终于鼓足勇气向伯爵求亲,伯爵欣然应允,并且对保罗说:
“过去我们家人一直住在沃尔康村的城堡里,我妻子艾美娜身子虚弱。医生认为那里的潮湿气候对她身体不利,因而,我们举家迁至尼斯海滨,直至现在。
“那时候,伊利莎才四岁,她弟弟伯纳还不够两岁。
“移居这里之后,我妻子的身体很快康复了,可是,她第二年不幸辞世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因为艾美娜十分喜欢沃尔康城堡,所以我为她买下了。艾美娜高兴极了,她亲自指挥佣人们布置沃尔康城堡,还把巴黎旧房子里的家具、艺术品都搬过来,加以整理装饰,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装演的。
“艾美娜的心一直被城堡牵引着,她一生之中的甜蜜回忆也都是在那产生的。每当我回到城堡,都不由自主地想起艾美娜,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温柔妩媚的倩影,看到那一切都会令悲痛占据我寂寞的心灵。为了避免见景伤怀,我再也不回去了。
“我本打算在伊利莎结婚时,将沃尔康城堡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她,希望你们把它当作自己的新家,好好爱护它。”伯爵不禁用手帕拭去溢出的眼泪。
听到伯爵提及这段悲伤往事,保罗深受感动,他相信伯爵夫妇定是一对恩爱夫妻。
婚礼结束后,丹朵比伯爵将一把旧钥匙交给伊利莎,然后温和地说:
“这是城堡最里面那个房间的钥匙,那正是你母亲的卧房,其他的交给吉若蒙老人管。
“过去,我一直锁着你母亲的卧房,不准任何人进去。因为那是她的心血所在,也是最令我难忘怀的地方。我不想让任何人去改变。破坏它的旧貌……不过,从明天起,就将它作为你的卧房吧!”
“爸爸,您太好了,谢谢您!”
伊利莎流着感激的泪水,小心地接过了那把旧钥匙。经过长长的岁月后,伊利莎已然忘却了母亲的容貌,但是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温柔娴雅的母亲。
五岁时,母亲离开了人间,留下孤苦无依的她和弟弟伯纳。每想到这儿,伊利莎的心里就如刀绞般痛楚。直到如今,刀岁的她依然怀念起在母亲怀里被抱紧的温馨感觉。
对从小失去母爱的伊利莎而言,最大的心愿是瞻仰母亲的肖像,摸摸她亲手做的女红,略解心中思母之情。
“啊,从明天起,我便可以住母亲的卧房了……”
伊利莎兴奋不已,双手紧紧握住那把旧钥匙。
第二天早晨,伊利莎和丈夫保罗辞别了父亲丹朵比伯爵和弟弟伯纳(正在巴黎读书的他专程为姐姐的婚礼赶回来),恋恋不舍地乘火车,离开了尼斯海畔的家。
傍晚,火车抵达沃尔康,管理员吉若蒙派了马车接他们进城。
沃尔康城堡是个16世纪时建造的华丽建筑,高高耸立的屋顶上竖着针般的尖细小塔,宽敞的院落里草木繁茂、花香鸟语,碧绿平整的草地犹如织毯般柔软,令人流连住足。庭院末端有狭长的阳台,可以用来眺望空远幽深的山谷。
伊利莎独自站于阳台上,顾眷四周,往事如梦涌上心头。她还影影绰绰地记着小时候,她和弟弟伯纳在草地上或浓郁的树荫下游玩的欢乐情景。往事历历,令伊利莎心中感慨万千,晶莹的泪珠儿涌在眼眶里。
心事重重的伊利莎回到客厅,休息了一会儿,想去母亲的房间看看。于是,在吉若蒙的妻子罗莎琳的带领下,她和丈夫前往母亲的卧房。
踏上二楼阶梯时,伊利莎突然用手按在胸口,脸色苍白,呼吸急迫,摇摇欲坠。
“伊利莎,你怎么样?”保罗担忧地问。
“没……没什么,可能是太兴奋了。”
伊利莎勉强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偎依着保罗,上了二楼。走廊对面的房间紧锁着。
“这就是伯爵夫人的房间。”
罗莎琳低声说道。顿时,伊利莎不由自主地走到门口,用手按着门把,轻轻转动着,可是却打不开。
“由于伯爵的严格规定,这个房间的门十多年来一直没有打开过,因此里面的摆设还和夫人在世时一模一样,连椅子也没有移动过,墙壁上至今仍然悬挂着夫人的肖像。”罗莎解释道。
“啊,我终于能看到母亲的肖像画了……”伊利莎不禁大声欢呼。
“是的,那是伯爵特意请巴黎最负盛名的画家为夫人画的,逼真极了!”
“真的?跟我母亲一模一样吗?……保罗,快为我打开门吧!”伊利莎颤抖着手把钥匙交给保罗。
当保罗将钥匙插入钥匙孔的时候,伊利莎倒抽了一口气,全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啊终于可以见到妈妈了,十年都没见过她,我已经记不得妈妈的容貌了,但我知道她一定漂亮而温柔……啊,快点,我真想赶快见见妈妈……”
伊利莎不断呐喊着,激动兴奋使她用了孩子一样的口吻,忧心地喊着:
“妈妈……妈妈……”
在保罗的转动之下,生锈的钥匙隐隐约约地发出了吱吱扭扭的声音,门终于开了。伊利莎踉踉跄跄地冲入了母亲的卧室。
这房间朝西南,柔和的夕阳从窗口射进来,散发出一股幽幽的光辉。路易十四时代(文艺、美术、工艺相当兴盛发达的时期,如凡尔赛宫就是极为典型的建筑物)式的高贵家具套上了精致典丽的套子,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尘埃。波希米亚式的古典美术灯悬吊在天花板上,在金黄夕照之下,闪烁着耀人的光芒。
面对庭院的两扇窗之间,挂着一幅大型的油彩画,那是一位年轻女士的全身像,她炯炯有神的目光正视着前方,像要洞察人心似的。
“妈妈……妈妈……”
伊利莎扑向前方,倒在肖像下面的一个小型祈祷架上,伯爵曾经早晚跪在这儿祈求神灵保佑他心爱的亡妻。
伊利莎挺直了身子,双手合十,仰望着母亲的肖像画。
淡淡的夕阳从对面窗口射进来,形成的逆光使伊利莎无法清晰地看到母亲的容貌。她用戚楚的目光凝视着画上的母亲,从白皙的脸颊上流下了思念生母的热泪。
保罗轻轻地走到妻子的背后,仰头观望伯爵夫人的画像。
“啊……”
保罗大惊失色,他的脸像纸一样苍白,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画像上的伯爵夫人正是那个神秘异常的黑衣女人,甚至她的服装、打扮都与当初弟罗兹伯爵遇刺时一模一样。还有,她胸前同样佩戴着一个黄金制的蛇形卡媚饰物。
张惶失措的保罗不禁向前走了一步,却绊到了伊利莎的脚,他差一点跌倒在地。
伊利莎吃了一惊,回过头,她看到丈夫站在身边。16年来一直没见过母亲容颜的她此时此刻面对亡灵,悲从中来,泪眼婆娑,她并未注意到保罗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
“她正是那个黑衣女郎,那个刺杀父亲的神秘女人。她的面庞,她的衣服,还有那个蛇形饰品……平常的女性是根本不会戴这么诡秘恐怖的饰物的,难道那是个护身符吗?还是个传递消息的暗号和标识?
“是的,没错!那个黑衣女人就是陪伴德国皇帝左右的女间谍,而那饰品无疑是用来与她的同伙沟通信息的标志……”
保罗想着想着,心中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伊利莎的母亲是德国皇帝派遣来的女杀手,她是杀害父亲的元凶,这太可怕了!”
一连串意外的打击使保罗支撑不住,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得像根游丝,犹如站在云端似的,飘忽摇摆不定。他跌跌撞撞地扑在路易十四式的豪华桌子上,用手扶住额角,面无人色,眼神涣散,好像一名被打倒的士兵。
伊利莎完全沉浸在母亲的画像当中,丝毫没有发现保罗怪异的举动,她独自凝视肖像画,忍不住泪流满面。
保罗望着爱妻,心里思忖:
“想不到伊利莎的母亲就是黑衣女郎,而我的爱妻却是杀害我父亲的仇人之女。这真是机缘巧合!画中的美貌女士真是那黑衣女子吗?难道是我看错了?”
为了使自己确信,保罗再次举目观望肖像,但无论怎样变换位置或距离,结果都一样,她正是那个黑衣女人!保罗眼前突然一黑,他掉入了绝望的泥潭中。
保罗虽是个年轻人,然而却十分冷静、理智。片刻之后,他平静下来,心里想:
“伊利莎什么也不知道,这不是她的错,我不能仇恨她、责怪她……”
他轻轻地拉起伊利莎的手,沉默不语地将她带到楼下。
接着,夫妻二人共进晚餐,度过了一个浪漫宁静的夜晚。
在吉若蒙和罗莎琳尚未将卧房收拾干净之前,保罗和伊利莎只好坐在客厅里聊天。他们聊的内容都与伊利莎的母亲有关,伊利莎对母亲的记忆十分淡了,但性情温柔的她,对母亲一直非常敬重和怀念。
保罗看到潸然泪下的爱妻,心中不免一阵怜爱,一边为她拭去泪珠,一边暗下决心不再对妻子提及黑衣女人。
这天夜里,保罗失眠了。
“我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如果伊利莎的母亲与黑衣女人正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伯爵为什么还要交给伊利莎钥匙呢?既然伯爵知道那房间挂着夫人的画像,在我们来这里前,他定会藏起那幅画像。也许画中的女士根本不是那个黑衣女人……”
想到这里,保罗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平静。
“不,等一等……当我第一次与伯爵谈及那黑衣女人时,他紧皱着眉头,沉思不语,那是一种十分复杂而令人难忘的表情。
“当时我没注意这些事情枝节,可是现在一想,的确奇怪得很。难道他知道杀害我父亲的元凶正是他妻子?那样更奇怪了,他该收起画像不让我发现才合情理呀!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妻子是德国间谍……可是他的表情那样复杂又作何解释呢?
“是不是听完我的叙述,他发现自己的妻子正是杀人凶手?然后他又发现我与伊利莎相爱,所以才让我和他女儿结婚,以此为妻子赎罪吧。
“伯爵一直让画像悬挂在那间卧房里,不将它收起来,只是为了表明他知道了妻子的罪行,祈求我宽恕她……不!这猜测也不对。
“唉,事情真是乱极了,那个黑衣女人越来越神秘了。丹朵比伯爵是我最尊重的长辈,他也是与父亲并肩战斗过的好朋友,他们都是爱国的老战士,伯爵又是妻子伊利莎的父亲。
“不过,他妻子艾美娜就不一样了。如果她正如伊利莎所说的那样是一位慈爱温柔的母亲的话,我也会敬爱她。可是,假若她是黑衣女人的话,那我会一辈子恨她,我还要像那个黑衣女人刺杀我父亲那样,一刀刺穿她画像的胸膛……”
保罗整夜里都在床上辗转难眠,双手捧着脑袋,过度的忧虑和思索使他头疼欲裂。
第二天一早,保罗用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到院里散步。
他漫步到城堡后面的一条小径上时,打赤膊的老人吉若蒙正在用大斧头砍伐大树。
“姑爷,早上好啊!”
吉若蒙一面竖起大斧头,一面向保罗问好。
“早上好!这么早你就工作起来啦?”保罗慢慢走至老人身旁。
“是呀,我正准备过冬用的柴火呢……”
吉若蒙老人用健壮的胳膊抹去额角上的汗水,笑微微地说着。他是一个体格强壮的老人,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年逾70的老者。
“冬季里,这儿的天气冷极了,而且听说今年冬天还会提前到来呢。
“我很担心,您和小姐是否适应这里的气候,所以和我妻子罗莎琳商量决定从现在起就备柴过冬,免得让你们冻坏了。
“伯爵夫人从前在这儿住的时候,就因为天太冷而坏了身体,不过本来她就很虚弱……”
“这么说,夫人很少外出活动喽?”保罗强装镇定地问。
“是这样的,不过,伯爵为夫人买了一座城堡。刚从巴黎搬去时,夫人很高兴,因为那里空气清新、环境优雅,夫人常带两个孩子去草地上玩耍,要不就和伯爵去郊外散步……那时候,夫人的精神很充沛,身子也健康。
“人秋后不久,天气变冷了,夫人就经常发烧、咳嗽,在晚上还会发高烧。伯爵忧心忡忡,医生说病菌已经侵染了夫人的肺部,如若在城堡过冬,病情会更加恶化。于是,夫人劝伯爵在南部的尼斯海边买了房子,过了没多久,他们全家便搬过去了……”
“是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您还记得吗?当然,可能您已经忘了,太久了……”
“不,绝对忘不了,想忘也忘不了。因为伯爵一家搬走的第二年,夫人就去世了。我还曾对妻子说过:伯爵搬家的那一天,就是我们和夫人永别的日子。每年在那一天,我们都会从森林里采摘花草供祭夫人亡灵16年了,我和妻子一直在这样做……
“他们一家搬到新家是在1898年10月28日那天。”
“10月28日?父亲遇难是在9月19日,那时候,夫人应该还住在城堡里,那么,艾美娜夫人更有可能是黑衣女人,她身上的嫌疑更重了……”
保罗这么想着,心中更加相信黑衣女人与伯爵夫人根本就是一个人。他纳闷极了,拖着沉重疲惫的步子返回城堡去。
进入客厅时,发现面色惨白的伊利莎坐在椅子上等待他归来,她焦虑紧张,膝头摊开着一张报纸。
[book_title]战场上的保罗
“保罗,糟了,糟了!”
伊利莎从沙发上很快地站起来,惊慌失措地叫道。
“出什么事了,怎么了?”
“你看……”
保罗接过报纸,上面赫然印着如下标题:
德军正向法军进攻,法国形势岌岌可危!
英勇的法国青年坚决抵抗,为祖国的命运而战吧!
日前全国各省市正在召集志愿兵。
勇敢的年轻人,为祖国捐躯吧!
全国人民拿起武器,捍卫国土!
“可恶可恨的德国佬,竟敢如此猖狂!”
保罗忍不住大叫出声。
他愤怒地反复读了几遍报纸上报道的消息,只觉得全身绷紧,面目凝重,连满身的血液也因为爱国而沸腾了。
德国有着强烈的称霸世界的野心,同时也知道被它夺去阿尔萨斯和洛林地区的法国人一直等待机会报仇雪恨。
所以,德国皇帝计划再度对法国用兵,使其一败涂地,彻底亡国。
同时,想拥有强大海军和广阔殖民地的德国也想借机与成为世界贸易巨子的英国相抗衡。
德国意图征服海军强大、势力广阔的苏俄。
结果,德国与苏俄因争夺巴尔干半岛的利益,双方在1914年8月宣战。
这时,因为法国与苏俄联合结盟,所以德国向法国宣战,接着又下战书与英国,自此,第一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
德国皇帝意欲调动军队,在法国战备未充分前,以闪电般的速度攻打法国,然后立即东移其军队,偷袭俄国,这就是闪电战计划。
德国皇帝预备趁人不备,偷袭敌国,因此德国计划向比利时出动大部队,接着入侵法国。
头顶钢盔,装备精良的德国军队,泰山压顶般涌向边境,攻破了比利时的国境线。
国际条约规定:比利时是中立国家,任何国家的军队不能随意入侵其国境,德国皇帝视国际条约而不见,一意孤行,侵袭了比利时。
德军战无不胜,迅速袭击了防备松懈的比军,目前正急速向法国进攻。
这些就是报纸刊出的消息内容。保罗慢慢地放下报纸,镇静地对妻子说:
“伊利莎,我要参军!”
保罗冷静的态度、坚定的语气令伊利莎无言以对,温柔而又坚强的她只能用脉脉含情的目光注视着丈夫。
这才是这对夫妇新婚的第二天。虽然参军就意味着舍身报国,再也无法归来,但是伊利莎知道保罗心意已决,而且她自己何尝不是一位爱国的女青年。
“保罗,愿神保佑你……”
“伊利莎,谢谢。神也会保佑你……我该去市政府报到了……”
“好的,你去吧!”
伊利莎扭转了脸,不想让保罗看到她潸然泪流的脸和哀怨的表情。细心的保罗立即上前拥爱妻在怀,轻轻地抚摸着她光洁的柔发,亲吻着她柔嫩的面庞、嘴唇……
在保罗的拥抱和亲吻之下,伊利莎仍然克制不住心中的哀伤,泪水珍珠一样串串滑落,一股难以割舍的离愁别绪笼罩着二人。
保罗因为有大学学历而被授予伍长的军衔。
此时,德军已然突破法国的防线,正在向南方发起进攻。阴
刚开始,法俄两国与德国宣战时,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德国皇帝会险卑鄙地违背国际公约,通过比利时进入法国境内,于是法俄两国立即召集强大的军事力量,奔赴比利时。
然而,一切都晚了。德军已经势如破竹般地击败了比军,又乘机击退了法俄联军,终于逼近了巴黎北方约40公里的郊区。
于是法国政府不得不将政府迁至法国南部的波尔多,德国军队趁势又占据了好几个省市。
保罗参加的连队驻守在洛林省附近地区。有一天,一位年轻士兵被分到了保罗的连队。
“伍长,一等兵丹朵比今天来这支中队报道。”
“什么?丹朵比……”保罗吃惊地喊道。
“是的,我是伯纳-丹朵比。”年轻的士兵一本正经地说,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他就是丹朵比伯爵的儿子,伊利莎的弟弟。二人立即激动地拥在一起,互相拍着对方肩背。
“伯纳,你也参军了?”
“当然,不愿意为祖国而战的只有老弱病残的法国人,所有国人都拿起了武器,冲上战场,为国流血牺牲……”伯纳的幽蓝的眼睛发出异样的光彩。
“我到连队报到的时候说,我是丹朵比伯爵的儿子,连长就说,‘原来弟罗兹伍长是你的姐夫喽!我就把你派到他的小队去,让你和他通力合作,共同为国尽忠吧!’所以便让我到这儿来啦。
“我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太高兴了,所以也想让你有个惊喜,我就没有通知你。”
“嗯,真让我喜出望外,你到我这儿来,我高兴极了。”两人相视而笑。
“爸爸的身体还好吧?伊利莎……”
“好,好极了。爸爸和姐姐一直挂念姐夫的安全。还有,姐姐让我给你带了一封信,她说我应征入伍说不定有机会遇到你,就让我带来了。”
伯纳边说边从军衣口袋中取出了信。
“就是它。”
保罗接过来,看到信正面写着:亲爱的保罗,背面是:你深爱的伊利莎。
朝思暮想的妻子的笔迹让保罗心中一痛,他不禁低头轻吻伊利莎的名字。
亲爱的保罗:
不知何时这封信才会被你看到,不!也许你永远都没有机会看到这封信了。但是我仍旧要写给你。弟弟伯纳出征前来与我告别,此刻正与父亲在客厅里交谈,我赶忙写下了这封信。
赶写书信之际,深深的思念和忧愁不停地啃嚼着我的心,一串串眼泪忍不住滑落在信上,泅湿了字迹。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插翅飞到你身边,事无俱细地告诉你我对你的爱和城堡中的一切古怪。不然,总终有一天我一定会万念俱灭的……
城堡里的一切都与那幅肖像有关联……保罗,你要冷静,把这封信耐心地读下去,好吗?那肖像画上的女子并不是我的母亲,也不是我父亲的爱妻艾美娜。
“什么?”保罗惊叫一声,又埋头读信。
一个礼拜前,父亲到沃尔康城堡来了。过去的许多年里,他从不敢回来,因为怕看到母亲遗留下来的东西,丧失爱妻使他老多了。我对他说,你已应召入伍,爸爸担心我孤独凄凉,所以才回来与我同住,陪伴我。他说:
“这里跟十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变动。”
他巡查了城堡的里里外外,欣慰不少。他还对城堡管理员吉若蒙、罗莎琳夫妇说:
“太谢谢你们啦!城堡被你们保护得又干净又整齐……”
走到院子里时,父亲感伤地抚摸粗大古老的树干,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
“既然院子里的草木都看过了,不去看看你母亲的卧房,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父亲温柔地笑笑,举步走上了二楼。
我觉得十年的悠长岁月已经淡漠了父亲丧妻的哀伤,也许他能稍微平静下来,所以,我兴高采烈地去楼下厨房里为他煮咖啡。
但不一会儿,父亲急匆匆地从楼上冲下,脸色惨白,呼吸紧促地叫道:
“伊利莎,那肖像不是你母亲的,它是假的……”父亲的声音哆嗦着。
“那不是我从巴黎请来的画师画的……她不是你母亲,她不是艾美娜……”
父亲面无人色,摇晃着靠在了扶手椅子上。
“那是个陌生女人,她绝对不是我的妻子,她是谁?那幅肖像为什么会挂在你母亲的卧房里?”父亲双手抱头,响响自语着。
我非常惊愕,给父亲倒了一杯水,他喝下一口去,这才说道:
“伊利莎,太怪了!真是个谜……那个女人胸前戴着蛇形的饰物,而你母亲是没有那种令人恐怖的东西的,但那个卡媚饰品正是杀死保罗父亲的女人戴过的。
“伊利莎你想想,保罗见到这肖像画时,脸上是什么神情,他说过些什么话?”
父亲一面说一面看着我。事实是我当时根本没有在意你的表情,因为第一次见到母亲肖像,心里太激动了,我也不知道当时你说过些什么。我告诉了父亲事情的原委,父亲长叹一口气说:
“唉,保罗一定以为你母亲艾美娜就是他父亲的仇人,太可怕了,这是天大的误会呀!既然他已经见过画像,再多的解释也多余了。”
父亲说完,我才记起你那天激动的样子。
保罗,你从未对我提及过有关那个女人画像的事,后来你的一言一行也与往常一般无二,可是我知道你的举止和行动已不像往日那样沉稳冷静了。
原来从那天起,你的内心就一直被痛苦占据着,你一直把我当作杀父化人的女儿吧。然而,你的温柔善良的天性使你一直抑制内心的煎熬,不想伤害我。你出征入伍的真正原因,恐怕也是为了躲开,怕我伤心欲绝,是这样吗?
保罗,你一直深深地爱我,直到今天。可是,你的心灵一定在时刻提醒你不可深爱仇人的女儿。你一想到要与伙人的女儿相守到老,就觉得愧对父亲,你一定是怀着深重的罪恶感吧。所以,你才决定参战,为国效力。现在我明白你的心情了,一想到你的处境如此艰难困苦,我的心就如刀绞一般,忍不住以泪洗面。
保罗,这是一个很深的误会。你该明白吧,有人蓄意陷害,而设下了这恶毒的圈套。现在,我还不知道这个圈套的真实动机,然而无论如何,我一定调查到底。
我父亲曾派人去城堡外调查,可是连一点踪迹也没有。为了进行大规模的调查,父亲昨天又到夏曼地区的家委托和人侦探去调查,而我相信这个谜的答案就在古堡之中,我打算进行彻底的调查。
这几天,德军已经在法国边欢聚集,白天黑夜都能听到枪炮声,城堡附近轰炸事件不断,村落里不断有人员伤亡,村里居民的房子大都被炸毁了。
德军的射击确实又准又狠,很高明,似乎是用高处架起的望远镜侦察好,然后再指挥炮兵部队火力攻击一样。
早晚这城堡也将毁于一旦。从城堡可以看到隐在森林深处的教堂,这座建筑太醒目扎眼了,德军的炮弹旦夕之间就会落在这里……
但我绝对不会离开这里,我会调查城堡里一切诡异的事,找到关于谜团的有价值的线索,否则我不会离开。
献给你我最热烈真诚的吻……
亲爱的保罗,不要再误会我了。为了我们的国家,你加油干吧!我请求你一定要凯旋归来,回到我身边来,好吗?不要忘记我殷切的期待。
永远爱你的伊利莎
保罗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来,可是伯纳已经不见了。
“唉,我对伯爵的误会真是太大了!原来他那复杂深沉的表情是为我父亲的身亡而悲痛不已啊!
“那神秘的黑衣女人并不是伯爵夫人,这下我可放心了……”
保罗想到这儿,一颗忐忑不安、忍痛已久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
“可是,那幅画又是谁偷换了呢?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把艾美娜夫人的肖像换成佩戴着蛇形卡媚饰物的黑衣女人画像?
“伊利莎在信上说她自己要留下来揭开那个黑衣女子的真面目,解开画像之谜。万一德军的炮火攻进城堡,那伊利莎她……保罗心里不安起来。
数天之后,德军攻破法国东部边境的情报报到了连部。
“那沃尔康城堡已经被占领了?”
由于担心爱妻的安危,保罗脸上的不安愈来愈浓重了。
当时,在法国的东部战线一带,令人匪夷所思的暗杀事件层出不穷。
在夜里巡查、搜索或者从帐篷里面走出来的年轻军官,到次日早上就会变成僵直的死尸,而且这些遇难者都是英勇善战的军官。
甚至一位立下赫赫战功,准备第二天早上被授予荣誉勋章的杰出军官也在当天夜里惨遭毒手。
令人深感惊诧的是那些年老的或平庸的军官,甚至军衔较低的士兵无一被害,而连长或司令等高级军官因其森严的戒备,也都很安全。但是参与了作战筹划的参谋官,尽管森严壁垒,也还是难逃一死。
由此可见,凶手一定是详细地了解法军内部机密,说不定还派间谍打探情报的阴谋家。
法军已大体上了解了凶手的手段和外貌,尽管还无法清楚地知道凶手的真面目。
好几位在暗杀现场目击凶手的士兵所描述的凶手的杀人手法大致上相同。
据他们说,凶手是一位披着黑色斗篷,出没于深夜,手持匕首,突然刺入年轻军官的心脏,一瞬间又隐匿于黑暗中。凶手离去时,宽大的黑斗篷随风飘舞,活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因此,凶手被叫做“黑色噬血蝙蝠”。她动作矫健灵敏,而且周身透出一种独特的味道。她正是一位女子。
凶手行刺时采用了一种准确无误的手段,一刀刺进对方的心脏,使其当场毙命,被害人倒地即死,往往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听到这件事的人往往由于惊愕而面色铁青,全身发抖。对法国军人而言,捐躯赴国、战死疆场是一件无限荣耀的事,但死在一位神秘怪异的女杀手的手上,未免是个耻辱。
然而一听到“黑色噬血蝙蝠”的名字,年轻的军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小心提防。
消息传到了保罗的中队,好在该部队还未发生过类似的暗杀事件,但保罗还是大吃了一惊。
“黑色的噬血蝙蝠,匕首,准确无误地刺进心脏,……这不是与杀害父亲的女人的手段如出一辙吗?
“但那也已经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这两个人是同一个女子吗?难道还有别的女人和她一样出手敏捷,一刀刺穿别人的胸膛吗?”保罗的心被疑虑填充得满满当当。
有天晚上,他和伯纳去森林里漫步,两人并肩行走,一边谈论伊利莎的信。
风哗哗地吹着,乌云在夜空里飘忽游走,从乌云的间隙中,隐约可见皎洁的月亮,森林里的光线忽明忽暗,四周异常阴沉可怖。
“伯纳,你知道吗?”保罗开口问。
“你指什么?”
“是谁偷着调换了你母亲的肖像,你不知道吗?”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从未见过母亲,也没见过她的肖像画,听说我两岁时,爸爸就带我和姐姐搬到了新家,我怎么记得起呢?”
“关于母亲肖像被换一事,我也是从信上得知的,因为爸爸和姐姐从未在我面前提及过母亲的任何事。”一种不满情绪隐隐升上了伯纳的心头。
“也许你爸爸和姐姐考虑到你就要参加卫国战争,怕你为此牵肠挂肚,所以才对你有所隐瞒。”
正当两人边走边聊时,一条黑影突然悄悄地出现在漆黑的树林里。这条黑影早就躲在森林小路旁的树的阴影里,像只蝙蝠一样,静静地等候着他们俩。
当保罗和伯纳走过小路之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阴暗处传来:
“等一下!”
那混杂着德国腔的法语!
不约而同地,保罗和伯纳回过头来。
突然,黑影猛地冲上前去,斗篷一抖,抽出一把闪闪发光的匕首,直扎向保罗的胸脯。
幸亏保罗及时躲开,而身手敏捷反应迅速的伯纳也忙从旁撞击对手,那是十分凶猛的撞击。一
黑影身子一晃,险些扑倒在地,她极力支撑自己站稳,立即向前方跑去。
黑色的大斗篷在空中飘舞,犹如硕大的噬血蝙蝠。这个女人不仅手脚麻利,而且身轻如燕,一阵风似地,她匆忙地逃脱。”。
伯纳很快追上去,在大学里是橄榄队健将的他身子高高跃起,将凶手扑倒在地。
伯纳紧紧抱住对方的两条腿,可是灵敏矫捷的她如鳗鱼似的,一溜烟地从伯纳手中滑脱。伯纳站起身时,发现对方已经隐人对面的森林中去了,黑色的斗篷像蝙蝠的双翅一样,忽扇着穿行于郁苍苍的的树林间。
乌云遮月,森林里漆黑无比,宽大的黑斗篷终于消失在黑夜里了。
“唉,让她溜掉了……姐夫,你没事吧?”伯纳对紧追上来的保罗说。
“还好,没什么……幸亏你在旁边帮我,否则我性命难保!”保罗脸上掩饰不住惊恐之色。
“她就是噬血蝙蝠?太可怕啦!
“不过,姐夫,听说她只杀年轻有为、勇敢善战的军官,你成为她暗杀的目标,就如同获得一张有卓越战功的证明一样。”
“姐夫,虽然现在你只是个伍长,但那个噬血蝙蝠既然想杀你,就证明你战绩卓越、英勇果敢。我相信不久,你就会升为军官的,也许比军官的军衔还高,可能还会获得荣誉勋章哪?!”
伯纳开怀大笑。
保罗也只好苦笑,心里却一直在猜那个穿斗篷的女人是什么来历。
第二天一早,保罗独自在帐篷里回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伯纳这时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进来了。
“姐夫,我捡了一件奇怪的东西……”
“什么?”皱眉思索的保罗如梦初醒。
“你看,是这个东西……”
那是一包手帕裹着的长方形东西,保罗打开后发现是一把匕首。因为除去了刀鞘,所以显得特别闪亮,夺人双眸。刀身是狭长的三角形,与一般匕首截然不同,它是一把独特的利器。
“这是,……”保罗手持匕首疑惑地问。
“姐夫,昨天夜里,这把匕首差点要了你的命,你忘了吗?”
保罗的手僵硬了,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手上的凶器出神。
“今天早晨我去森林里巡视了一圈,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结果在昨夜案发现场附近的草丛中,我找到了这把匕首。也许是那个女人被我扑倒在地之后,不慎把这把匕首掉在草丛中,它又沾了露水,有些湿乎乎的……”
“啊,原来如此……这是昨天夜里那把匕首……”
“是的,正是它……昨天晚上,凶手用这把匕首险些刺透你的心脏,只是可惜得很,它被晨露打湿了……”
伯纳略带讽刺地说,认真研究着匕首的花纹。
这把匕首制作精良,锋刃无比,完全可以一下刺进对方的胸膛。普通的士兵是绝对无法得到这种特殊武器的,也许只有贵族才能有这样精美少有的东西。
匕首的刀柄也与众不同,那是用褐色的犄角制成的,保罗却不知道这是羊角、牛角,还是由印度、非洲等地的不知什么兽类的角做的。
保罗用敬畏的目光打量着刀柄,突然,发现上面有四个细小的刻上去的文字。可能,那是过去的文字,四个字由于冗长岁月的蚀侵,已经快被磨掉形迹了,根本无法清晰地认出这段文字的含义。
透过从帐篷入口处射入的光束,保罗勉勉强强认出了几个字:“H-E-R-M”,字下面的圆圈里雕刻着精致的图案,但却已经混成一团模糊的黑色。
“啊,这真的是德国贵族的家族标志。”
曾留学德国的保罗,认识好几种这种贵族标志(其中有动植物、月亮、星星,还有别的图案)。但他从没见过这种样子的标志。
保罗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了半天,突然对伯纳说:
“嘿,伯纳,你看这行字,可以怎么念?”
“这是HERMINT的简缩形式……姐夫。”过了好大一会儿,伯纳才说。
“是的,可以念成艾美娜,你母亲的名字。”
两人茫然无措,相对无言。
“伯纳,你母亲的名字是这样的缩写形式吗?”保罗停了一会儿,又不甘心地问。
“是啊!我母亲遗物中的信伯和文书上都留着H-E-R-M的签名。
“那这把匕首是你母亲的喽?可她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告别人世了,她把这把匕首送给谁了吗?抑或是有人偷走了它?”
保罗喃喃自语,突然一种可怕的念头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他的脑际,他全身为之一震。
“伯爵夫人并没有死!她还活着!而且她是德国的女间谍,而且在政坛上活动。这么说,丹朵比伯爵的话是假的,他为了掩盖妻子的罪恶,只好谎称夫人的肖像被换掉了,难道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伊利莎也要骗吗?”保罗的心中升起了团团疑云。
“不可能!伯爵夫人不可能还活着?”
“假若她没死,那么她也应当相当老了。爸爸遇害那年,我才十岁,我根本无法准确地辨认出一个女人的年龄。不过,我记得她很年轻。”
“如果当时那黑衣女人还很年轻,那么过十七八年,她还会一如年轻时那样矫健灵活吗?她还能像鳗鱼一样从伯纳手下巧妙地溜走吗?她还能像蝙蝠一样匆忙逃脱吗?
“不,不!伯爵夫人艾美娜也许是长命不衰的女侠……
“十几年以前,那个冷艳的黑衣女郎干净利索地一刀扎透父亲的胸膛,而最近以来,手刃年轻军官的噬血蝙蝠,也是让对方一刀之下毙命,甚至连我也险些惨遭暗算。
“据我所知,采用这种又狠又准的杀人手法的人不多,啊!那个噬血蝙蝠竟是我的杀父仇人,而她正是艾美娜夫人!”
人类这种特殊神奇的动物,在他有所怀疑的时候,就会由此及彼地想到许多事情。
尽管保罗接受不了艾美娜夫人是杀人元凶这个事实,但是她的嫌疑是最大的。虽然他知道这种猜疑很不恰当,也不应该,可是要让心中的疑团烟消云散,那也绝非易事,这也许是人性中最脆弱的一点吧。
保罗从心底里相信伊利莎和她的来信中陈述的事实,丹朵比伯爵的话似乎也无可挑剔,他并未为妻子掩饰罪行,那肖像画确实已被人做了手脚了。
然而,旧虑仍在,以往的许多事看起来似乎也不那么可信了。因而,所有的一切在保罗看来都意味着失望和沮丧,他的精神已濒临崩溃,一种茫然失落的情绪紧紧地抓住了他。
“伯纳,你母亲去世时,你有几岁?”
保罗突然警醒似地问。
“我那时两岁。我不知道当时是什么一种情形,后来父亲告诉我,我母亲去世时只有23岁……”
“哦?是这样。那过十七八年后,她也应该40多岁了……”
保罗低头自语,杂乱的思绪缠绕着他的内心,丝毫理不清头绪。
保罗所在的中队驻扎在法国东部边境周围,由于法国国境已经被德军攻破,所以这里常发生猛烈的炮火交锋。
第75炮兵队与保罗的中队共同作战,配备有十门样式新颖的机关炮。这些机关炮用车子承载,能够迅速转移,机动灵活。
德军对这些运动自如的机关炮很是头疼,一旦他们改变行军和驻军地点,第万炮兵队就会立即跟上,展开火势强劲的攻击。德军占领法国某个村子后,立即遭到第75炮兵部队的猛轰乱炸。不得已,德军只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其后,第75炮兵队迁往别的营地时,却被德军的炮火所袭击,结果,第75炮兵部队痛失两门机关炮。炮兵队又把阵地移到丘陵地后面,但德国的炮弹流星般飞来,机关炮又哑了两门。
第75炮兵队第三次迁移,可是仍逃不脱德军的袭击,神出鬼没的德军炮弹,仿佛长了眼睛一样,再次将炮兵队的阵地毁于一旦,法军损失惨重。
炮兵队长对大队长说:
“德军可能有间谍,我军的动态已被他侦察到,所以第75炮兵队才会屡次遭迎头痛击。”
当时,保罗在的中队正好击败了小村子里的德军没多长时间。
“假若真有间谍的话,那么他又用什么方法向德军传递我军的情报呢?电话和电信都已被我方控制……”大队长百思不解。
当时,使用无线电或飞机投递信筒等通讯方式的军队还很少,如若用通讯员步行或骑马联络的话,情报就不可能被迅速地送到敌方。
“炮兵部队迁移阵地当天,新阵地就开始被德军攻击,是不是德军已经使用了新的联络方式?”
大队长想到这儿,就派出几个侦察小组外出搜寻线索。保罗也被派遣出外,他带着队伍立即出发了,他的内弟伯纳也在队伍之中。
他们靠近了新被德军攻占的村庄。这个村子坐落于法国东部广阔平原的丘陵地上,大片的葡萄园从村庄延伸开去。
一座古老的教堂耸立在丘陵的高处,面积不大,但地势较高,从这里可以望到好远的地方。教堂的钟楼笔直地矗立着,那尖尖的塔顶仿佛刺入晴日碧空的利剑,在闪着冷峻、肃杀的光。
村子既然被德军占领了,所以避难在外的村民还没有回来,整个村庄空洞而孤寂。保罗和士兵们丝毫不敢懈怠,双手紧握枪支,手指紧扣在扳机上,弓着腰细心地搜寻着,缓慢地向前贴近村庄。
“姐夫……”
伯纳从后面轻轻叫了一声,走在前面的保罗立刻扭过头来。
握着枪的伯纳用下巴示意保罗注意丘陵顶部的老教堂。
教堂钟楼的尖塔兀立着,一个鸡形的风向计(垂直的铁棍上有十根水平的铁箭,当风吹起来时,铁箭转动,同时由于风向不同,铁箭会指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铁箭上有公鸡,朝着指出的风向的方向)装在上面。
陈旧的钟楼上悬垂着一个时钟,从四处都可以看到上面的指针。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顺着伯纳指出的方向望去,保罗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你看,那个风向针有点怪怪的。”
“是吗?我看不出来……”
“风向针的箭头和公鸡正指着西方和北方之间,但现在风向是南,它应该指着南方的位置才对呀!”
伯纳真是一位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好军人。
“哦,应该是这样……”
保罗经过细心观察后才说。
“喂,伯纳,你看那东两也怪……”
“你指的是什么?”
此时,伯纳正专心一致地盯着远处的山丘。
“就是那个大时钟!它的长什指到了八,短针指向十,可现在是上午九点钟呀!”
“时钟可能停了吧。自德军占领了村庄之后,这儿的神父和管理员都逃走了,时钟就再没上过发条。”
“不……刚才时钟的长针动了一下,有人正在转动它……”
保罗和伯纳两人迷惑不解、面面相觑。
保罗将钟楼上的怪事告诉部下,提醒他们森严戒备,不能掉以轻心。
突然,远处的德国炮兵阵地炮声大作,炮弹雨点般地掠过他们头顶,直向法国第75炮兵队的阵地呼啸而去。
“快,上去看看……”
保罗大声命令。五个战士马上冲上山丘。
教堂大门紧闭。五个士兵用身体狠狠地撞击,但毫无功效。
“从后面进入……”
保罗大声喊。
教堂的后门静悄悄的,两扇门虚掩着,四周荡漾着一股阴冷幽深的气氛。
保罗命令部下立刻搜查,但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教堂正面祭坛上悬挂着在十字架上受难的基督画像,旁边是约瑟(耶稣的养父)和圣母玛丽亚。
教堂里潮湿阴暗,从高窗子里射入的太阳光闪耀着明亮的光芒。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保罗让部下搜查教堂内部,他则带着伯纳登上了钟楼,上了螺旋状的台阶,到达了钟楼的顶层。从这里眺望,辽阔的葡萄园尽收眼底,偶尔也有法国军队的闪光的刺刀映入眼帘。
这下便可以知道,法国第75炮兵队正隐匿在阴暗的大森林里。
在钟楼里面调查一番后,保罗和伯纳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形迹,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影,两人又从角落里的木梯上爬到了尖塔的上面。
一个简陋粗糙的房间呈现在两人面前,狭小屋子的中央放着一张小木桌,再没有别的摆设。
保罗和伯纳向圆桌上看去,两人大惊失色,桌子上铺着一张大地图。
“这就是此地的地图。”
保罗靠近小圆桌,脑子里不停地思索着。
在这张地图上,所有地上都圈上了红色小圈,其中有个特大的红色双圈,它标在了距教堂东北方向五六百公尺的森林地区。
这个双圈与其他小圈都被人用红线连接起来,红线上都标着小小的数字。
“我明白啦!”
保罗突然喊了出来,他对伯纳解释着:
“我们找到有用的线索了。这些数字是表明双圈到红圈的直线距离长短的,可以看出,这个五点三是表明五点三公里,四点八就是四点八公里。”
“啊,原来是这样……这个红色圈是表示法军炮兵部队的阵地喽?”
“是的,这个红双圈一定是标志德军部队位置的。
“原来在这个钟楼上,德国间谍使用精密的望远镜和测距器来计算德军与法军第75炮兵阵地之间的距离,而后指挥德国炮兵部队向法军发动进攻。
“间谍怎样将这些情报传递给德军呢?”
伯纳迷惑不解。
“有那个大时钟啊!他用针来表示距离,刚才长针指向八,短针指向十,这就表示距离为八点一公里。
“因为从四面八方都能看到这个硕大的时钟,所以德军在自己的阵地上,用望远镜就可以清楚地看清时钟上的数字。”
“原来如此!可是,只知道距离,而不知道方向,怎么能保证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呢?”
“很简单,就是用那个风向针。刚才,那个风向针上的箭头所指与实际风向不是不符吗?那时因为德国间谍转动了风向针了,他用那个箭头来表示第75炮兵阵地的方位。
“刚才风向针的箭头不是指着西、北方之间吗?那么,第75炮兵部队现在正位于德国军队阵地的西北方向。
“听说最近,德国发明了一种性能优良的长距离大炮,据说已在实际中运用了。我认为,在德军的阵地上,一定有许多这样的大炮在引弦待发。”
“哦,是这样。刚才那个德国间谍就是在这儿传递信息的喽?”
“没错!刚才他还在这里,看到我们上了钟楼,他才仓皇逃走。你想,教堂的后门开着,桌上的地图都来不及收,这不是他匆忙逃走的迹象吗?”
保罗细致入微地分析每一个细节,他缜密的思维,灵敏的观察力,今年轻伯纳不禁暗自佩服得五体投地。
“姐夫,你真棒……这里或许还有其他的线索呢!”
“好,我们搜搜看吧!”
两人刚从楼上下来,一名士兵就气喘如牛般跑了过来。
“伍长,我们发现了这个东西……”
士兵说完,把一把匕首递了上去。
那是一把与“黑色噬血蝙蝠”企图用来刺杀保罗而不慎滑落的匕首完全一样,连上面的花纹也完全相同。
保罗立即察看匕首刀柄处,上面赫然刻着H-E-R-M。
“啊!一样的!”伯纳和保罗不约而同地大叫。
“从哪里捡到这把匕首的?”保罗问。
“神父的卧室。好像有人刚刚在那里吃饭。那儿有一个手提箱,里面藏着这把匕首,剩下的都是一些备用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士兵回答说一
“没有信、记事册一类的东西?”
“没发现。”
“可见那个间谍有多么小心,他也许把重要的东西都毁掉了……”
保罗边说边端详手上的匕首,无论图案或形状,都与黑衣女人所用的匕首如出一辙。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难道那个阴毒的噬血蝙蝠一直都隐蔽在附近,还是另有旁人?
“匕首上的四个刻字H-E-R-M,是德国间谍通用的暗号吗?”
“如果它是德国间谍用来传递信息的密码,那这就意味着它不是艾美娜夫人名称的简写,而是代表另一种意义?”
“假设伊利莎的母亲艾美娜与H-E-R-M毫无关系的话,那么她与德国间谍也就没有丝毫瓜葛。不过也有可能,她是德国间谍的一个成员,那杀害父亲的凶手……这真是个令人费解的迷阵。那个黑衣女人真是太诡秘、太可怖了,她真是一个可怕的噬血女巫……”
保罗越想心里越困惑,一件件匪夷所思的怪事使他几乎要晕倒了。
他布置下属封锁丘陵上的老教堂,而后返回大队,向队长报告了搜查教堂的情况。
大队长很快派遣士兵防守教堂,严禁任何人出入此地。
德国的炮弹终于停止了对法国炮兵阵地的疯狂攻击。虽然战事不断,但准确击中目标的情况再也没有出现过,第75炮兵部队再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由于出色地完成了侦察任务,保罗被升为军曹,而内弟伯纳也荣升为伍长。
有天晚上,夜幕静静地低垂着,万籁俱静。保罗独坐在帐篷里,就着忽明忽暗的烛光看地图,这时,伯纳进来了。
伯纳看着保罗,欲言又止,犹犹豫豫。
“有什么事吗?伯纳,夜这么深了,怎么不休息呢?”
“姐夫,刚才我遇上一件怪事……”
伯纳着了魔一般,一时不知怎样从头说起。
“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伯纳的脸上仿佛罩着一层灰,额头上汗如雨下,保罗连忙为他倒了杯水。
张惶失措的伯纳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慢慢说道:
“我刚才去森林站岗,突然,有人在黑暗中低声叫道:‘哨兵先生,哨兵先生……’那是种嘶哑阴沉的女声,惟恐别人听见似的。
“我握紧了枪,谨慎地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吼:
“‘谁?你是谁?’
“‘我不是坏蛋,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对方靠近了我,跟我低声说话。于是我将手电筒对准那个女人,我一下子看见大树旁站着一个陌生女人,她披著有头罩的黑披肩,脸庞隐在黑夜里。我用手电筒又扫她的下半身,看见一双木鞋露在了黑裙子的下边。
“从她的打扮,我认定她是附近的农妇。
“于是,我问她:
“‘喂!你要问我什么事?’
“那农妇垂着头,低语道:
“‘我住在附近的村里,儿子应征入伍了……’
“‘哦?在哪个大队?’
“‘这个我不知道。刚参军时,他写信回来,他也能收到家里的信。可两个月前,寄去的信又被退回家里来了,说是儿子已经不在那个大队了。前些日子,大队重新整编过士兵了。
“‘我儿子可能调到其他大队去了……’
“‘你知道那个大队的名称吗?”
“‘不知道。我儿子再也没往家里写过信,也许他受伤了,被送医院治疗去了;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唉!谁知道他怎么样了?担心死人啦……”
“农妇边说边用衣角擦眼泪。
“‘你也别太伤心了,总有一天,你儿子他会回来的。’
“‘谢谢!
“‘我儿子可孝顺了,还特别听话。他说为了伟大的法兰西,他一定要杀尽仇敌、捍卫国土……我想问问,我儿子是不是已经牺牲了?或者在别的大队里?……对了,他在你们队上吗?’
“‘哦?我不清楚……你儿子叫……’
“‘保罗-弟罗兹。’
“什么?我?”
保罗从椅子上跳起,大叫一声。
“是的,我也吓了一大跳。姐夫……所以我就告诉她:
“‘保罗是我们大队的,最近他立了功,荣升军曹了。’
“那妇女喜不自胜,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这是真的吗?真的?我儿子就驻扎在这儿吗?’
“‘是的,暂时会在这儿。不过,还可能要迁到其他阵地去……阿姨,部队离开之前,你想见见你的儿子吗?我换岗的时间到了,我带你去他那儿,好不好?’
“农妇立即闪现出惶恐不安的表情。
“‘不急,不急!现在夜已经深了,明天一早我再来好了。’
“说完,她转身意欲离去。我这时才发现这个妇女十分古怪。我想起你说过,你是弟罗兹男爵的儿子,在你很小的时候,你母亲就不在人世了,怎么还会再出现一个母亲呢?
“于是,我把手电筒的光打到她的脸上,想仔细辨认一下,但却突然被她打掉了手电,而她迅速地跑掉了。
“那妇女身手矫健,像以前的“噬血蝙蝠’一样,跑得飞快,不一会儿便了无踪影了。”
“哦?这么说,你一点也没有看清她的脸吗?”
保罗迫切地想知道这女人的面孔。
“她打掉我的手电筒的时候,把面孔转向了我,我看得真真切切她的脸庞红润细嫩,长得端庄美丽,两眼闪闪发光,好像能刺穿人的心似的……还有,她的睫毛是黑的,头发也很黑,一点也不像个农妇……”
伯纳边说边想。
“看上去她有多大?”
“大约40岁上下的样子……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那个女人的唇边长了一颗小小的痣,虽然不大,因为她皮肤白哲,看上去特别清晰。”
“如果在路上再遇上她,你认得出来吗?”
“当然,我忘不了的。”
听到这件稀奇古怪的事,保罗真的觉得头晕目眩了。
“那个农妇究竟是谁呢?也许跟黑色噬血蝙蝠是同一个人,这么说,她正是杀父仇人喽!
“40岁上下,年龄相差不大,容貌也不相上下,至于头发的颜色,唇边的黑痣……这个我却没注意……
“父亲遇刺时,我全被那个蛇形胸饰迷住了,根本没注意黑衣女人的嘴唇边上有没有一颗病……”
保罗实在记不起那女人是否有痣了。
“如果那农妇与黑衣女人确系一人的话,那么她为什么要加害于我呢?而且还杀我父亲?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她对我的家族怀恨在心,想报仇雪恨?
“这个神秘黑衣女人是伊利莎的母亲吗?伊利莎信上所写的又可信,肖像画确实被调换过了。”
一片阴影铺满了保罗的心。
[book_title]伊利莎的危机
有一天,大队长把保罗叫到大队部去,说:
“弟罗兹军曹,听说沃尔康城堡是属于你的?”
这是发生在“古怪的风向针和大时钟事件”三个月之后的事,那时,保罗刚升至军曹。
“不,城堡是我妻子的父亲丹朵比伯爵的。我们结婚的时候,伯爵作为嫁妆送给内人,所以准确地说,内人才是城堡的主人。”
“那么,你妻子现在还在城堡里等待你平安归来啦?”
“是的。战争刚爆发时,我劝内人远离那个危险区域,搬回尼斯海滨的家里去住,可是她由4多种原因,一直不肯离开。”
一想到情意深厚的伊利莎,止不住的思念就紧紧地裹住了保罗的心。
“什么原因?……哦,抱歉,我涉及到个人隐私了,很对不起,不过……”
大队长望着保罗,眼睛里闪过欲语还休的神色。保罗立即明白,定有重大的事件发生了。
“与伊利莎有关吗?”保罗的眼神里充斥着焦虑和不安。
“中士,十分钟前,队里接到司令部里的消息,沃尔康城堡已被德军占领。”
大队长沉吟片刻,才用低沉的口吻说道。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般惊得保罗面色惨白,心跳加速,整个人掉入了深深的绝望当中。
“这还是个未被确认是否可靠的情报,但据说德军将城堡作了指挥部……
“这情报是真?还是假?抑或是讹传?目前还不清楚。师团司令部命令我们去调查一下。我认为你比较了解沃尔康城堡,所以准备派你去察看。
“另外,你也可以借此机会去看望一下你的爱妻伊利莎,看看她的处境是否安全。你愿意去吧!”
“愿意!我会马上带下属出发的。”
保罗未加思索、爽快地回答。
“你千万要小心一些,注意别让德军发现,随从的人员不要太多,而且最好是乔装打扮一番……”
大队长再次叮咛嘱咐保罗出行中应该注意的事项。
“是的,我要带内弟伯纳与我同去……”
“他就是那个新近立功受赏、荣升为下士的那个战士吗?你和他一块去,那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啦!”
“是的,我们可以装成村落里的农夫,悄悄潜伏在沃尔康城堡……”
保罗信心百倍地回答。
返回自己的队伍后,保罗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伯纳说了,然后两个人改装成老实巴交的农夫,向着城堡出发了。
军队即使急行军,朝沃尔康城堡进发也要花上三天的时间才能抵达,如果在半路上遭到德军先遣部队或侦察兵的跟踪、逮捕的话,所有的计划都将毁于一旦。因而,保罗和伯纳用了农夫的淳朴的腔调,边走边畅谈着农作物的收成和饲养家畜的事情,他们悠闲地在山道上逛着。
“嘿!今年葡萄的长势怎么样?”
“是的。不过,战争不断,害得我们老百姓流离失所,连庄稼都种不下去,简直讨厌透顶……”
“德军不会来这里吧?”
“这个就不知道了……可是,无论怎样,我觉得战争都让人讨厌至极……”
“是啊,是这样的,就算坚决抵抗都没有用的,我们肯定会被德国人打败,说不定还要有许多地方割让给德国呢广
“对呀,像以前被德国人占领了的阿尔萨斯和洛林两省一样啊!”
“就是!德军能征善战、英勇顽强,法国军队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是嘛!听说,法国士兵只会在大街上和漂亮小妞谈情说爱、打情骂俏,听说他们连枪都拿不稳,都不会拿呀,真是恶心透了!”
“而且,那些法国兵不但西装笔挺,还戴着潇洒漂亮的军帽,还要在脸上抹粉涂脂,喷香水哪!”
“太过分了!这种样子的士兵能打胜仗吗?说不定听见枪炮响,就要抱头鼠窜、落荒而逃呢!哈……哈……”
“‘要不怎么说呢?哈……哈……”
保罗和伯纳两个人故意地肆意中伤法国士兵,批评他们的轻狂和愚蠢,免得潜伏在周围的德国士兵起疑惑,他们夸张、戏谑的语气和嘲弄、不屑的笑声很快飘进了绿油油的葡萄园,而后又飘到对面寂静的森林中。
二人穿过森林里的小径时,保罗倦容满面地说:
“我们就在这里共进午餐吧,好不好?”
“好啊,肚子也饿极了。”
于是,两人就地坐在大树下,一面咀嚼着干硬的黑面包,一面一人一口地喝着瓶中的葡萄酒,细声慢语地商计以后的行动计划。
他们站起身来,准备继续前进,这时保罗突然压低声音说:
“嘘!别说话……”
伯纳抬头,并未发现什么,他用疑惑的眼光瞅着保罗。
“你仔细听,好像有人在谈话……”
两人小心地侧耳聆听。
在森林深处的小道上,有人正在用德语交谈,声音又低又哑,听不真切谈话的内容。不过,勉强可以听得出一个人在问路,而另一个人在回答他。
问路的人操着流畅轻快的德语,而回答的那一方则说着夹杂着浓重法国腔调的德语,两个人都是中年人,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
保罗听了片刻,心里琢磨:
“自从德国占领了阿尔萨斯和洛林两省之后,那里的居民就被禁止使用法语,代之以德语。
“从那时到现在,恐怕有四十年了。那里年轻男女都已经与德国人没有太大区别,他们都操着一口流利的德语,可是四五十岁以上年纪的人一定还保留着少许的法国腔……
“现在,这个指路的人所说的德语中法国腔调简直太明显了。可是,另一个问路人却把德语说得那么流畅、纯正地道,他可能是个德国军人……
“果然,这里有德国兵!千万要小心提防啊!”
“他在这周围干什么呢?照这么说,沃尔康城堡成为德军指挥部是正确无误的,并不是子虚乌有的啊!”
“唉!伊利莎如今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啦?”
保罗心中柔肠百结,无处排遣内心的愁苦和郁闷。
他们两人匍匐着在草丛中悄悄地前行,透过稀稀落落的野花的缝隙,看到两个中年男子正站立于森林小路旁,面对面地交谈着,看上去他们的年龄都在40岁上下。
其中的一个是个头顶草帽的农夫,他的德语含有明显的法国腔。
另一个身穿军衣的中年男子则说着一口纯正流利的德语。
“啊!德国军队果然已经侵占了沃尔康村落了……”
保罗紧咬着嘴唇,心中忍不住愤愤不平,不过,在难以忍受的不安和焦虑当中,含有隐约的疑惑。
因为那军人穿的不是德国军装,而是法国的军装。从他佩戴的领章推断,可以知道他的职业是军医,他的胸前挂着精致的红十字勋章,另外还戴着中校军阶的肩章。
“为什么这个法国军医要独自在森林里漫步呢?这里根本没有负伤的士兵啊!”
“既然他是个军医,那么,在敌军附近走动,也应当佩戴手枪啊!可是,这个医生不但没带手枪,而且也没随身带刀剑,丝毫没有戒备的样子。
“此外,身为中校的他也应该带随从的士兵啊!可他却单身一人活动……”
保罗的心中产生了许多疑问。
那位军医中校英俊潇洒,身材挺拔,穿着可体的军服、亮闪闪的红靴子及夹鼻式的眼镜,他那伟岸健壮、雄姿英发的男子汉气概一览无余。
“这人究竟是谁呢?”
当保罗正迷惑不解之时,悄悄跟上来的伯纳,也困惑地凝视着军医。
陌生的军医一面熟络地拍着农夫的肩膀,一面低声细语地说:
“谢谢你啦!”
军医转身离去了。
保罗和伯纳二人望着军医的身影逐渐从眼底消失后,保罗突然叫喊一声:
“啊……”
“姐夫,有什么事吗?”
伯纳关切地问。
疑虑重重的保罗并没有立即回答伯纳,因为他发现一件事异常诡秘。
“他不会是假扮为法国军医的德国军官吧?他是不是为调查我军的重大机密而潜伏在法国境内?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是不是要返回德国去?难怪他的德语那么畅快流利……”
一连串的猜想在保罗的脑海中盘旋、萦绕不去。
两个人即刻在小道上追寻,可是并未发现神秘医生的踪迹,连指路的农夫也像一阵云烟似地消逝了。
三天以后,保罗和伯纳到达沃尔康村落时,村里四处挤满了德国军队的车辆和马匹。
德国士兵驾驶着军用大卡车和装甲的敞篷车在干燥的道路上飞驰而过,汽车引擎声震耳欲聋。
一片沙尘和汽车废气严严实实地笼罩着宽宽的道路,四周一片积尘飘扬、噪动杂乱的情景。
士兵们被钢盔遮盖的脸上淌着汗水,因为遭到大风沙的吹袭,汗珠上沾染了一层灰色的尘埃。
村民们蜂拥而至村外的山丘,观看着德军大队的一举一动,而保罗和伯纳二人也挤在人群当中观望着。
德军的卡车、汽车都断断续续地离开了沃尔康村庄,向着东南方奔去。极大的军用皮箱、木箱及汽油桶、机关枪都堆在卡车上,同时,大批的兵器和士兵也搭乘此车远去了。
德国军官坐在敞开车篷的汽车或机车上,强烈的风吹落了几个军官的帽子。
“嘿,德军要撤退了……”
“也许吧,不然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
保罗和伯纳相依偎着,窃窃私语,惟恐身边的村民听到。
实际上,德军占领沃尔康城堡,并将它设为作战指挥部的消息是准确无误的。
但突然之间,他们为什么要撤走呢?从实际情形来看,可能是时间不允许,因而卡车和汽车都风驰电掣般地行驶着,龙卷风一样,同一辆车一小时后又回到沃尔康村落。德军迁移的新营地应该与沃尔康城堡相距不远。
此外,其他一些农夫也在帮德军装运货物,他们是不是迫于德军的淫威、或为谋财获利而提供自己的劳动力?这可就不得而知了。
自打战事开始以来,粮食严重短缺的情况在各国屡见不鲜。因此,可能沃尔康城堡也存在这种情况吧。
“走吧!”化妆成农夫的保罗悄悄地对伯纳说。
“好的!”
两人用眼神交换了意见,在没有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悄悄向山丘下行进。进了沃尔康村落,他们混进了装运行李、货物的人流之中。大家忙忙碌碌,没人在意这两个陌生农夫;另一方面,突然获令撤走的德国军队为了赶时间,他们也无暇顾及新的人手添到队伍里来了。
保罗和伯纳二人一边用眼神交流,一边到了沃尔康村子的那一边。从这儿,他们看到了隐在森林之中的久违了的沃尔康城堡。虽然它身陷敌手,但依然雄伟壮观、庄重肃穆。
“伊利莎还住在城堡里头吗?……不!也许她已经逃往他乡了……如果她还在的话,那么也一定逃不脱德军的魔爪……”
保罗不禁为伊利莎深深地担忧起来,失魂落魄似地远望着沃尔康城堡。
“德军的速度非常快,连比利时这样的中立国家,它都敢肆无忌惮地占领。他们占领沃尔康城堡,如果也采用大刀阔斧的闪电战的话,那伊利莎还有时间逃走吗?
“啊,伊利莎会安全吗?……”
保罗凝神眺望着远方。从这儿看去,城堡的窗口映入眼帘。他热切地企盼伊利莎那白嫩柔美的面庞出现在窗口。然而,窗户紧锁,窗帘纹丝不动,整整一个城堡,仿佛寂寂无人,凄凉孤独,惟有石门前停着一辆敞篷式的军车。
“姐夫,那部汽车是谁乘的?还是有人要离开这里了呢?”
城堡的吊桥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人。
“啊……是伊利莎吗?”
心潮澎湃的保罗藏在树后,伸长脖子踮起脚尖眺望着。
那个人并不是他的爱妻伊利莎,而是个年逾四十的男子。他身穿军装,斜挎长剑,腿上的长靴闪闪地发着红光,真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这个军官一面迈着啪哒啪哒的脚步,走下玄关来,他的红色长靴上的马刺一面随着他的步履移动闪着银白色的光。
“是个中校……”
保罗望着这个军官肩上的徽章喃喃自语。
德军陆军中校从玄关下来之后,立即将军帽扣在头上。这位军官身材挺拔、伟岸雄壮、皮肤白皙,丝毫不像一位出生人死的将领。同时,他的嘴唇边也没有严肃庄重的胡子,在他的高鼻梁上,还架着一副能夹住鼻子的眼镜。
中校一边往手上套白色的皮制手套,一边冲着大门口走去,门边地上的石子沙沙地发出响声。
在中校的身后,跟随着一位年纪轻轻的德军少尉。
改妆成农夫的保罗和伯纳隐身于大树丛之中,两人提神屏息,大气儿不敢长出一口,也不说话,只是偶尔伸出头去观望一下德军的动态。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被德军抓住必将倍受惩罚。
中校和少尉迈着德军独具风格的坚实步伐,迅速地走过保罗和伯纳藏身的树丛,他们脚下的小石子不断地沙沙作响。
“啊!……”
伯纳险些尖叫出声。
保罗被吓了一跳。等那个德军中校已经登上了敞篷汽车,他才回转头去看伯纳。
“怎么回事?给他们听到岂不是糟了?”
保罗压低嗓门说。
“可是……姐夫,那个人……”
“什么?”
“那个中校的唇边有一颗痣……他和几天前我遇到的那个假扮农妇的女人一样……”
惶恐不安的伯纳喘着气说。
“什么?
保罗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少尉发动了汽车,一溜烟似地从门口消失了。
“这个德国中校难道是几天前那行动诡秘的农妇吗?他男扮女装,就是想要暗中杀害我?然而他失败了,为了再次刺杀我,所以才询问伯纳,我是不是还在原来的那个中队里服役?
“可他为什么要不择手段地想要杀死素昧平生的我呢?
“如果我的杀父仇人与那个可疑的农妇确系一人的话,那她是不是跟弟罗兹家族有夙仇呢?这仇恨又是什么呢?
“那黑衣女人实在大诡秘了,根本让人摸不清真相。如果她是这个中校男扮女装,那么事情就更猜不透了。唉,真是个摸不着边际又解不开的迷阵啊!”
保罗的心中像笼罩着一层乌云似的,并且逐渐扩散,几乎覆盖了他的全身。他紧闭着眼睛,一直在默默地搜寻着谜团的答案。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对伯纳说:
“伯纳!……”
“有什么事吗?姐夫!”
“你觉得那个德国中校就是前几天那个穿黑衣的女妇人,但有几处细节令人匪夷所思,你感觉到了吗?”
“你具体指的是什么?姐夫。”
“他长得跟我们在森林里碰上的那个军医中校多么地相像啊!”
“是呀,真是这样!身材高大,面孔白皙,既没长胡子,而且戴夹鼻式眼镜……那么,照这样说来,神秘异常的军医就是德国军队的陆军中校啦!”
“这个我无法确定。不过,他们两个实在是长得太像了。”
保罗想了想,说道。
“是的,我也这样想,因为如果他不是德国人的话,德语不会讲得那样流畅、准确,然而,问题是……那个军医的嘴边有颗痣吗?姐夫,你注意了吗?”
伯纳提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嗯……好像没有……也许有……时间太短促了,我看得不很真切。”
“是呀,我们就不能断定他们两个是一个人喽?”
“虽然如此,但我认为可能性很大。不但那个神秘的军医与陆军中校是同一个人,而且可疑的农妇、噬血蝙蝠、中校,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杀死我父亲的黑衣女人,也许正是他男扮女装……”
伯纳和保罗两人面面相觑,摸不清头绪的一件件事情稀奇古怪,他们困惑不已。
沃尔康的村民们当德军大部队退走之后,断断续续地回到了自己的家园。
翘首等待的保罗和伯纳,一致认为伊利莎和吉若蒙老夫妻到村外躲藏起来了,他们一旦看到德军撤走以后,就马上返回城堡。因而,他们耐着性子等待着,但是直到日暮时分,伊利莎和吉若蒙夫妇仍然没有回来。
“我们进城堡去吧!”
保罗疲惫不堪地对伯纳说。
“好吧!”
两人向大门走去,然后登上了玄关的石阶。正门虚掩着,保罗和伯纳犹豫了一下才走了进去。
客厅里异常混乱,可见城堡中的德军撤退得十分匆忙。在深红色的地毯上,零乱的脚印残留了下来,大批的文书和书本乱七八糟地扔在了地板和桌子上。
钉在墙上的大地图,也许是德军指挥官用来指挥战斗的工具,德国人竟然连如此重要的地图都遗落在此地,可见德军撤退得实在是太乱太慌了。
桌子的抽屉都敞开着,里面七零八落地散着一些东西,也无非是些文件一类。保罗仔细地翻阅着,曾经去德国留学的他读通这些文件并非难事。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文件,有关德军军事状况的机密文件可能已经被带走了,留下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书信。”
他们草草一阅便丢下了这些无用的东西,迅速地跑到二楼上去,因为伊利莎的生死才是最让他们揪心的事。
伊利莎的卧室门开着,保罗和伯纳两人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但是屋子里并没有伊利莎的人影。
“天哪!伊利莎被德军抓去了吗?然而,房间里秩序井然,一丝不乱,而且整齐洁净,也许德国兵并没有进到伊利莎的房间……”
保罗暗自揣度。
黄金制成的大时钟倒落在壁炉的旁边,上面的时针指向3点15分,已经停止转动多时了,可是问题是谁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天的3点15分。
伊利莎的衣物在橱子里叠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连下面的裤子、围巾也放得如当初一样,一点也看不出有杂乱的迹象。
“也没有什么异样啊!只不过伊利莎不在跟前……”
保罗四下打量着房间的周围,一边自言自语着。
“啊……”
保罗突然大叫一声。
“什么事?姐夫……”
伯纳正弓着背去长椅下检查皮箱,听到叫声,他蓦地挺直了身子。
“画像……那幅肖像画不见了……”
保罗缓慢地说。
从前高挂在墙上的黑衣女人的画像突然失踪了。
“究竟谁偷走了它?他有什么企图吗?唉,真是想不通!”
保罗和伯纳两人不断地在城堡里搜索一切线索,可是,既没有找到画像,连伊利莎、吉若蒙和罗莎琳老夫妇的影子也没有见到。
“也许他们三个人已经悄悄离开这儿,逃到夏曼那儿伯爵的家里了,假若真如此的话,我就该放心了……”
保罗在心里安慰自己。
但为了防止万一,两个人又回到院子里认真地搜寻了一遍。
宽敞的院子里草木苍翠,景色一如当初。碧绿、柔软的草坪上矗立着的古典精致的中式凉亭依旧如故。
保罗和伊利莎喜结连理之后,他们经常坐在这座亭子里观赏夕阳余辉的良景,或是依偎在长椅上,数着夏夜里满天的寒星。至今。保罗还清晰地记起了伊利莎那流光溢彩、喜不自胜的脸庞,一股热切的思念潮水又汹涌地涌上心口。
他坐到凉亭里蓝色的陶瓷椅子上,双手摸着陶制的桌子,眼睛触到旧景,不禁倍觉伤感。接着,他把目光投向树木后边的棕褐色的砖,墙上。
“啊?……”
保罗大吃一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两具上身倚在砖墙上、半倒在地的死尸呈现在保罗眼前。
这正是城堡管理员吉若蒙和他妻子罗莎琳的尸体。一条铁链紧紧缚住他们的胸膛,而铁链的两头则拴在一个铁轮子上面。两个人的手垂在身侧,脑袋低垂在流血不止的胸膛上。
“他们被枪杀了……太残忍了,他们竟然连年高体弱的老夫妇也要杀害……”
保罗一想到这儿,全身因为愤怒而颤抖不止。
那条绑着吉若蒙夫妇的长链子在地上堆成一团,另一头则接在第三个铁轮上。这里应该还有一个人也被链子索着,但是保罗和伯纳却没有发现那具尸体。
保罗贴进墙角仔细地搜查。他们在砖墙上突然找到了三个弹痕,其中有两个在吉若蒙老夫妇的头顶的墙上,也许是执行射击的德国士兵没有瞄准目标而失手射偏的痕迹。
另一个弹痕位于第三个轮子的边上,似乎也没有瞄准。
伯纳察看了墙上的弹痕之后,突然大叫一声:
“姐夫”
保罗从那边跑了过来。
“姐夫,你看……”
弹痕上沾着一根长长的头发,可见那颗射偏的子弹在掠过第三个人的头顶时,他的头发被弄断了,既而射进了砖墙里。
伯纳轻轻地把头发拉起来,头发梢与弹痕慢慢地分开了,落在他的手里。他将那根长头发对着夕阳的光线看,那是一根金黄色的长发,而伊利莎的满头秀发也是美丽得如金子般的黄色。
保罗的脸色“刷”地白了,他头重脚轻,快站不住了。伯纳赶忙双手扶住了摇摇晃晃的保罗。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从仓库里取出了铁锹,在森林里挖出两块墓地,而后埋葬了吉若蒙和罗莎琳夫妇。
他们还用枯枝做成两个十字架,竖立在墓地上,又从花园里采来一些菊花,恭敬地插在坟前地上。
两人默默地为这对老夫妻祈祷了一会儿,再次来到了伊利莎的卧室。保罗失魂落魄地从地上把大时钟捡起来,放好在壁炉上。
钟表上的时针的位置还保持了原状,保罗认为这样会比较妥善一些,说不定这能够成为日后有力的证据。
“也许那个时刻,德军刚好闻人这间卧室,将伊利莎拖了出去。可能是伊利莎拼命反抗,墙上的大钟才会掉在地上,停止了转动。
“唉,即便知道了这些情况也没有用。伊利莎已经被枪杀了,第一颗子弹虽然打断了她光洁的金发,但是,第二颗子弹必定会射穿她的心脏。”
想到这儿,保罗忍不住珠泪滚滚,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然而,保罗找遍了城堡的里里外外,都没有找到伊利莎的尸首。保罗悲痛欲绝,他将那两三根金发用纸包好,热吻了几回,收起了放在胸口的上衣口袋里。
悲愤不已的保罗和伯纳两人,黯然失色的他们沉默不语地在三天前走过的森林小路上走动。
“我们顺着这条小道走向沃尔康城堡时,一直为伊利莎的生死存亡担忧。我们心中不停地为她祈神保佑,希望伊利莎能得神庇护,安然无恙。
“虽然这个希望渺茫无比,但是怀有微小的希望去抑制焦躁的情感,也是必不可少的,也可以给人一些慰藉。
“现在,在这条路上,希望之光已然熄灭了,黑暗和绝望取而代之。亲爱的伊利莎死了,她被德国兵用枪打死了……”
“我的心已随伊利莎死去了,我面前的路依旧是那么危机重重,阴暗险恶……”
保罗边想着这些,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着,他眼神迷离、面无人色,正像一名被击败的战士。伯纳也垂头丧气地跟随其后。下午的太阳光线穿过繁茂、郁郁葱葱的枝叶铺了一地,闪耀着明亮的金黄色光斑。然而此时此刻,保罗和伯纳二人心中却漆黑一片,举步惟艰。
他们已走到了森林的中央了。突然,两人的背后传来一阵机车的引擎的响声,但心境灰暗的保罗和伯纳并未发觉。直到声音很近了,两人才翻然醒悟,他们快速地跳到小道的旁边。
两人想让机车穿过这条小径,可是,机车在他们的身边停住了。驾驶车子的人把脚放了下来,回头对隐身在树丛里的保罗和伯纳二人说道:
“嗨!咱们又遇上了……可我要回去了……”
两人听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只好站起身来。原来驾驶机车的人正是几天前遇上的法国军医中校。
保罗躲在树丛后面探出头来偷看时,才注意这位法国中校军医。
“他不应当认识我呀,而且他与农夫谈话时,说得一口通畅的德语。可现在,和我们打招呼,法语说得也一样好……”
保罗正在猜测中校军医到底是德国人还是法国人时,对方已友善地开口搭讪了:
“你们很吃惊是吧。不过,我早就看见你们几天前躲在树后偷听我了,嗯,不就是在那棵树后嘛!
“我向农夫问路时,你们恰好在树下歇息,对吗?……你们一共是两个人,哦,他就是另一个吧!”
军医用拇指和食指推了一下眼镜,然后用下巴努向站在一边的伯纳。
伯纳刚才就盯着中校的面孔,内心波涛澎湃:
“嗯,太像了……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嘛!”
他在心里把城堡里那个德军中校和这位军医的样貌比较了一下,结果是两人真的是一模一样,挺拔的身板、红色的马靴、夹鼻式的眼镜……他们确系一人。
伯纳盯着军医出神时,对方就用下巴指向他。这时,军医恰好把脸转过来正对着他。
可他的唇边并没有痣。
“这么说,他们不是一个人?可这身体、面貌……实在教人不敢相信……”
伯纳的心理活动,军医并不知晓,他从机车上下来,转回头来看着坐在机车后面座位上的男子。
这是一个德国兵,双手被捆在身后,腰也被绑在后面的座位上。
“他是我抓的俘虏。”
军医用不屑的目光投向士兵,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神情。他一面解开德国士兵身上的绳子,一面笑着对保罗和伯纳说:
“我早就知道你们两个人是法国士兵,我也知道你们为何要乔装改扮成农夫。你们刚才从城堡出来,是这样吗?你们也许还不知道城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且也不明白德军撤走的原因,所以,我就抓住了他……”
军医用下巴指指德国士兵,又说:
“然后我就过来找你们,我要让他告诉你们,你们所有不知道的事情……”
军医转脸朝向士兵,用德语说:
“弗朗兹,你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就像你告诉过我的那样,如有隐瞒或者谎言,我会立刻知道的。
“你要坦白说,把你看到的所有事情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千万不能撒谎,懂吗?”
“是的,我可以发誓,我说的话全部都会是真的。”
名叫弗朗兹的德国兵手捧心口,表情严肃,以示他的诚恳。
这个德国兵有30岁左右,从表面上看,他是个朴实诚实的农夫一样的人,好像根本不会说谎。
他所说的德语带有南方山岳地方的浓厚的方言,因此,即使是德国留学生保罗也不能完全抓住他的陈述要领。
但他专心致志地倾听着,并且向不会德语的伯纳解释、翻译。
“德国军队在沃尔康城堡枪毙犯人时,我是五个枪手中的一个。”
弗朗兹所说的真相,令保罗和伯纳吃了一惊。
“那……你就是那个枪毙那两个老人和年轻夫人的枪手吗?”
伯纳开口问道。
“不一定……这个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你把那三个人枪毙了吗?”
保罗忍不住插嘴问。
“虽然我把枪口对准了他们,可我并不知道是不是我杀死了他们……”
保罗困惑极了,而军医中校却从嘴角浮起了一个神秘的微笑,不屑地叮嘱那个德国士兵道:
“喂,弗朗兹,说清楚一些!”
“好的。被下令执行枪决的枪手虽然是五个人,但是里面有两把枪装了子弹,其余的都是没有子弹的空枪。这些子弹都是那些指挥官在隐蔽的情况下背着我们这些枪手装上的,我们五个谁也不知道自己手上的枪里究竟有没有被装上子弹。
“对我们而言,上战场后与敌人拼杀是在情理之中的,如果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死你。并且在那种性命攸关的时候,不仅可以毫不在意地枪杀敌人,而且会感到兴奋、刺激的快感。
“但是,要我人去打死被绑着无抵抗能力的人,是一件惨不忍睹的事。为了解除枪手的怯懦和良心上的不安,指挥官便私下里装了子弹,让我们拿着不明底细的枪支会杀人。
“我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所用的枪支究竟有没有子弹,所以……”
弗朗兹的脸上升起了一股焦虑不安的局促表情。
“知道啦!你继续往下说吧!”
军医极不耐烦地催促道。
“不过,在我们五个人之中,第一个开了枪的士兵手里的枪是装了子弹的。指挥官下令“发射”时,他瞄准了目标,扣动扳机,但是那是绝对不会射中的。”
“那是为什么?”
保罗开口问。
“因为那士兵只是瞄准了俘虏的头顶上方的位置。”
此时,保罗和伯纳才明白为什么伊利莎的金发粘在了砖墙上。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伯纳呐罕地问道。
“指挥官说为了让他们在临死之际感受死亡的恐惧……”
“那些德国人为什么如此残忍?他们简直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他们简直是心狠手黑的刽子手。就是这些人下了命令,子弹才射入了伊利莎的胸膛……”
保罗不禁恨恨地想着。
“子弹从那对老夫妻的头顶上飞掠而过时,他们脸色苍白,脑袋低垂,他们要么是害怕死去而昏倒,要么就是受了子弹的惊吓。
“接下来,指挥官下了第二次命令,让四位枪手瞄准那个男人的心脏,扣动扳机,老人的头立即垂下来,胸口上血流如注。
“下一个该到那个老女人了,可在两次发射之中,只有一颗子弹,而我们都不知道这颗子弹装在什么人的枪里,所以我不知道那老夫妇是否都被我打死了,或者我只杀了其中一个,也许我没有杀死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想到无辜的老人被枪毙,弗朗兹的脸上就流露出惊恐之情。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否杀死伊利莎还不能确定喽?”
保罗急切地问。
“伊利莎?那位年轻漂亮的夫人吗?啊,她没有死。”
“啊,你说她没有死?”
保罗和伯纳不约而同地叫喊出声。
这确实是一段重要的告白,同时也是出人意料的证言。
“快,快说呀!”
保罗非常紧张地拉住弗朗兹的衣领,使劲地晃着。
“好……好……我说,我喘不上气来,请松开我好吗?”
弗朗兹的血涌到脸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情难自控的保罗松开了他,弗朗兹用手背擦擦泪水,扭扭脖子,才用嘶哑、呜咽的声音说道:
“那个年轻夫人没有被枪杀,可是……”
“可是如何……你说呀广
保罗催他快说。
“我不知她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被带走了?被带到哪里去了?喂,快点说……”
保罗激动异常,他吼叫着,军医中校温和地抱着保罗的双肩,他用冷静的口吻说:
“请你冷静一下,让他仔细地说下去。”
接着,他对惊慌失措的弗朗兹说道。
“喂,你把当天的情况,并按时间的前后,说得更明白一些……”
“好吧,我从头开始吧!我们大队于上个月占领了沃尔康村落,并把指挥部本部设置在城堡里头。
“在指挥部里,除了大队长和大队副官拥有最高权力以外,有一位驻扎在这里的年轻军官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的身边带着一位神秘的副官,连他的卧房也与别的军官不同,那是一间异常雍容华贵的房间。
“大队长和别的军官特别敬重这位军官,见面时总是主动向他致敬,态度谦恭卑微,惟恐被他怪罪似的。
“我向战友打探那位年轻军官的底细,但他却大声地嘲讽我,然后说:
“‘你不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昆拉特王子!’
“我问战友他是否就是皇太子?他说虽然不是皇太子,却是德国皇帝的一个儿子。”
“什么?连皇帝的儿子都来到这里啦?”
保罗异常惊诧。
“是的。不过,四天前,他已经坐着敞篷汽车离开沃尔康村落了。对!就是那对老夫妻被杀死的那天午后。
“当他们两个准备带着年轻的夫人逃出城堡时,他们被我们大队的战士抓获了,然后就被枪毙了。
“据说他们正要去向法国军队报告我军占领沃尔康城堡的消息,于是大队长的副官就命令士兵枪杀他们三个人。四天前,他们被拉到城堡的院子中,并且被士兵用铁链绑起,并连接在铁轮上……”
“请你告诉这两个人那个大队副官到底叫什么名字!”
军医忽然对弗朗兹说。
“他叫何曼中校。”
保罗大吃一惊,心中暗自揣度:
“何曼中校……herman……这不是刻在匕首刀柄上的文字吗?
“那么,那天乘敞篷汽车离去的那个德国军官一定是何曼中校喽?他难道真的乔装改扮成了那个黑衣女人吗?”
“难怪他与那个女人的唇边都有一颗同样的黑痣,看来,他真的就是那个黑衣女人喽?还是那个陆军中校……真是这样的吗?这是真的吗?”
事情来得让人毫无思想准备,保罗也将信将疑起来了。
“那个何曼中校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他戴着夹鼻式的眼镜,倒是很会做样子……看,跟我似的……”
军医开玩笑似地说着,又指指架在鼻子上的眼镜,似笑非笑地嘲弄着。
“他唇边有一颗黑痣。”
保罗直奔主题。
“哦?你知道得不少嘛?”
军医的眼角瞥着保罗,流露出一丝神秘怪异的光芒。
“执行枪决时,何曼中校下令枪毙了那对老夫妇后,轮到了那个年轻的夫人,昆拉特王子突然来到了。
“看见昆拉特王子过来后,何曼中校立即下命今开枪射击。他命令我们几个一齐开枪,但我们误以为射击方式和枪毙那两个老人一样,所以只有一位枪手对准那年轻女人的头发,开了一枪。
“这时,昆拉特王子脸色大变声嘶力竭地叫喊道:
“‘住手!’
“何曼中校咋咋舌头,他不敢违背王子的旨意,但他又不愿就这么结束,所以紧蹙着眉头,一动也不动。
“匆匆而来的昆拉特王子极其不高兴地对中校说:
“‘不准枪毙那位夫人!’
“但何曼中校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不能违抗军部的命令!’
“‘那么我问你,枪毙这位年轻夫人的理由是什么?’
“王子问。
“‘这三个有泄露我们军队的重要军事情报的嫌疑。’
“‘你确信是这样吗?何曼中校。’
“‘是的,是这样的,昆拉特王子。’
“‘可我认为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何曼中校。’
“他们两个站在院子里争执了半天,王子下令将年轻夫人身上的铁链解开,然后他径直地将夫人带进他的房间。
“何曼中校虽然是大队长的副官,然而他却不敢违抗王子的命令。”
弗朗兹低声说。
“是的。昆拉特第一天来到大队里时,大队长当着全部官兵的面,严肃地说:
“这位就是昆拉特王子,你们要像对待德国皇帝一样对待他,绝对地服从他的命令,无论他说什么,你们都要言听计从。
“因此,即使何曼中校也不敢对王子有所违拗。
“昆拉特王子带年轻的夫人去自己的卧房后,再也不允许她走出房门半步,直到大队从沃尔康撤走那天,他才和年轻的夫人一块搭乘敞篷汽车离开了城堡。”
“你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吗?”
保罗面色忧郁,颤抖着问道。
弗朗兹摇摇头,沉默不语。保罗大失所望,心中那点微薄的希望也随之幻灭。
“虽然伊利莎侥幸逃脱了死亡,被昆拉特王子解救,然而现在她仍然踪迹不明,而且昆拉特王子为什么要救她呢?究竟他将伊利莎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想到了伊利莎从死里逃脱,保罗的心才稍稍感到了些慰藉。“可伊利莎现在真的是安然无恙吗?昆拉特王子要怎样处置她呢?”
保罗的心里充满了愤懑,焦虑和挂念使他忧心如焚。
“昆拉特王子平日的人品如何?”
伯纳问。
弗朗兹垂头不语,似乎不愿答话,内疚使他低垂着脑袋,不敢正视伯纳的目光。
军医听到这里,开口替他说:
“嗯,我来说吧!昆拉特王子是德国皇帝几个儿子之中最不学无术的一个。他不但品行不端,而且嗜好酒色,见到稍有姿色的女性,马上显露出他的劣行,极尽引诱、拐骗之能事,他不愧是当代的唐璜。”
闻听此言,保罗气得脸色泛青、浑身发抖。
唐璜是古代西班牙的一位贵族人士,风流潇洒、贪恋女色,因为引诱名门贵族的小姐离家出走,并且杀害了她,最终被处以极刑。
伊利莎被风流成性、贪好女色的昆拉特王子带走,她会遇上什么险恶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保罗的心愤愤不平起来。
但他相信伊利莎是一位坚贞无比的女性,她绝对不会轻易被王子所引诱,也不可能被他诱惑。
“一旦形势危急,伊利莎一定会以死来保持自身的清白,或者她会一刀刺死昆拉特王子也说不定。
“可是,伊利莎万一杀死了昆拉特王子,她也马上会被王子的随从处死。唉,无论怎样,我都不可能再见她一面啦……”
保罗的眼前一片漆黑。他的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仇恨,他咬牙切齿地发誓要手刃昆拉特王子,为爱妻伊利莎洗雪耻辱。
保罗咬紧牙根,握紧双手,愤愤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天空。伯纳深深地体会出了姐夫的心境,内心沉痛不已的他低头看着地面,一想到姐姐伊利莎的不幸遭遇,他忍不住泪流满面,呜咽不止。
德国士兵弗朗兹从始至终低垂着头,盯着地面,脸上愧疚不已。
为了突破尴尬,安慰三个人的情感,军医刻意地用一种明快的声音说:
“哦,弗朗兹,你已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了我们,这太好了,我同意谅解你,你走吧。”
他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五、六张德国钞票,将这递给弗朗兹。
弗朗兹诧异地看着军医中校,深感受宠若惊。
“你回去吧,弗朗兹。”
军医中校拍拍他的肩膀,对方行礼致敬,一转身急速地跑到森林里去了。
军医笑眯眯地目送弗朗兹离去,然后双手晃晃保罗的肩膀,安慰他说:
“不必担心,你的妻子伊利莎夫人定会平安归来的。我来这儿之前,我已经请求沃尔康村落的朋友去打探你的妻子和昆拉特王子的行踪了。
“我觉得,在三两天之内,一定会有好消息带给你,你先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去吧!”
“你是谁?军医……”
伯纳对他的身份好奇。
“哦,我是法军的军医啊!因为我的工作已经部分告捷,所以我就深入德军去进行侦察。
“但没有人命令我做这些事,我向队里请了一星期的假,然后去沃尔康村里调查德军的动向,像一个间谍那样。
“前几天,你们见我的时候,为我指路的那个农夫是我的老朋友假扮的。我从他那儿了解了城堡的情况后,来到村里朋友的家里,去掉医生的装束,改装成一名农夫,然后去城堡的周围侦察敌情。
“我从好几个德国军官和士兵那里,得到了许多重要的军事情报,他们说,德军突然撤走是为了适应战略战事的要求。
“也就是德军侵占比利时,然后通过法国国境,进入法国内地,径直向巴黎逼近。
“法国政府已将首府迁到南方的波尔多,你们也许知道得更多,后来,法军大元帅带领大军痛击德军。
“于是,法德大军在漫长的西部战线上展开了激烈的战事。为了增强兵力,德军就准备将东部地区的部分军队迁移到西部地区。
“因而,驻扎在沃尔康城堡的德军,立即接到命令,将军队移防到西部。
“我证实了这个消息的准确性,而且也调查出了被运送到西部的德军人数和枪炮数目,因而,我必须马上回本部去,向上级报告这些情报。
“我知道你们扮为农夫,潜入沃尔康城堡是为了探查城堡里的形势,并且还想打探那位年轻夫人的情况。
“你们很奇怪,对吗?哦,我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了,不过,不管怎样,我已经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所在了。
“你们进入城堡以后,发现那位何曼中校穿着、长相都与我一般无二时,你们很惊诧,是吗?怪不得伯纳伍长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面孔,可是,我的嘴边并没有那颗痣,你们就更加摸不着边际了。哈哈,我说的话没有错儿吧?”,
军医得意洋洋地笑着,露出几分不屑与嘲讽。
“而且,你们准备今天回部队,这我也知道,你们觉得意外吗?我的老朋友恰好与村子里的人们在山丘上观察村子里德军的新动向。他看见了你们两个,猜想你们不久就要回去了,所以赶忙跑来通知我。我的朋友对这些事情异常敏感。
“为了将我调查到的情报告诉你们,我就抓了一个德国士兵,又偷了一部德军的摩托车,马上赶到这里来,叫弗朗兹一五一十地将内幕告诉你们。
“现在,你们已经明白了一切了吧,至于那位年轻的伊利莎夫人。她一定会安然无恙的,不过也许正在昆拉特王子的控制之下。”
“你们无需烦恼,我保证将她解救出来。现在,你们可以放心地走了。”
“哦!对了,有一件事险些被我忘记了,我特意把这个东西带来交给你们。”
说完,从口袋里,军医中校掏出一本厚厚的小本子,而后递给了保罗。
“啊?这是什么?”
保罗大惊失色。
“你妻子的日记本。”
“可是,……你为什么……有这个东西……”
保罗悲喜交集。
“你妻子将它放在了衣柜的抽屉里面。”
“衣柜抽屉?可是,所有的抽屉我们都已经找过了,什么也没发现呀!”
保罗疑心重重。
“那是因为我捷足先登。”
说着,军医已经跨坐在机车的座上。“
“我比你们先搜查古堡,现在,我又要早于你们离开了,对不起了啊!”
说完,军医把脚踩在摩托车的脚踏板上,发动了引擎。
“好了,我们以后再会吧!”
他单手举起向愣在一边的保罗和伯纳挥手告别,而后狡黠地向他们挤挤眼睛,乘着机车,向前飞驶而去。
深蓝色的机车废烟消散在空气中,保罗和伯纳两人依稀可见军医背部的灰军服迎风飘舞着,不一会儿就在森林的尽头消失了。
[book_title]令人悲伤的日记
保罗迫不及待地想看伊利莎的日记,因为说不定能从中找出伊利莎的下落。
保罗和伯纳两人坐在几天前休息的大树下,一起研读伊利莎的日记本。
第一篇日记写得是保罗为捍卫祖国而离家出征的那天的情景。这本日记是用钢笔和铅笔交替书写而成的,字迹零乱不堪。其中钢笔字书写的部分字迹潦草模糊,泪迹斑斑,涸湿后又干了,皱巴巴地一大片。也许当时伊利莎泪如雨下,颤抖着手写成的。那串串珠泪与她的句句誓言交织成一片,融在了一起。
伊利莎与丈夫保罗新婚燕尔便天各一方,从前和老夫妇吉若蒙。罗莎琳相守在宽敞的城堡之中,过着孑然一身、孤苦伶什的日子,日记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她焦虑与忧郁心情的真实表白。
日记中有一部分已经被撕去了,也许伊利莎在里头记载了一些重要的事,为了防止第二者发现,她毁掉了。所谓第二者,可能指的就是德国士兵。
“一定是德国士兵攻占了沃尔康城堡,伊利莎才撕去这部分日记的……”
保罗一面捧着日记看,一面想着伊利莎的艰难处境,心中不免愁肠百结。
一边的伯纳不禁也呼嘘不已。
两人默不作声地往下读。阳光从树枝间的缝隙渗下来,投影在他们的脸上,闪着斑斑点点的光影,清爽的风吹拂着,使人的心里倍感酣畅。
日记上标明的日期是在大约一个月以前,内容大半是多日以来的重要事件,以及伊利莎的心情感受。因为许多页被毁去了,剩下的又泪渍斑斑,字迹模糊,所以保罗和伯纳二人弄不清楚确切的含意。
但保罗和伯纳两人继续专心一致地读下去。
8月8日星期六
一阵阵枪炮声从远处传过来,那是法国军队正在与敌军进行艰苦卓绝的战争。从山丘上望下去,德国战士在幽静的山谷中来来回回地巡视走动着。
日暮时候,法军部队来到了城堡里,队长命令将营房驻扎在古堡的庭院中,我同意了,而且我还邀请军官们和队长搬到城堡里面去住。
队长为了避免打扰我的生活,所以他们只动用了吉若蒙和罗莎琳夫妇的屋子里,并且在那里休息、用餐。
8月9日星期日
自从保罗出征之后,就再也没有写信回来,而我也从未给他写过一封信,我准备证明那肖像上的黑衣女子并非我的母亲,然后再写封信去向保罗解释一切。
那幅画实在太令人不寒而栗了,所以我让吉若蒙将它收在仑库里。我将城堡的角角落落翻了个遍,但依然找不到可以用来证明那黑衣女人不是我母亲的东西,因为已经过去17年了,无论我怎样细心地搜查、寻找都找不到有力的证据。
8月10日星期一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不绝于耳地传来,据法国军队队长表示,德军根本不会向这个地方发动进攻。
8月11日星期二
午后,一名法国士兵的尸体在后面的森林里被发现了。听说,匕首一刀扎进了他的心脏,他当场毙命。
听队长说,那位士兵发现了一个身份可疑的人正要从后门离开古堡,于是他上前盘问他,结果被那人一刀杀死。但凶手是谁呢?谁也搞不清楚了。
那后面的几页日记被撕去了。
8月15日星期六
昨天夜里,队长将俘虏的两名德国军官关进了沃尔康村里的洗衣厂,并用锁从外面牢牢地锁住。可是今天一大早,那两名德国军官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了一团脱下的军服。
也许有人将门上的锁打开了,后来听说那两个俘虏换上法军军服逃跑了。法国的巡逻队在森林里曾经遇到过他们。
巡逻队长看见了他们,发现他们行动可疑,上前追问:
“你们两个要去哪里?有什么事吗?”
两个乔装改扮成法国战士的德国军官回答说:
“我们刚才去城堡里找大队长,把司令部下达的命令传递给他。现在任务已经完成,我们正要回到司令部去。”
“什么命令?”
巡逻队长逼问道。
“司令部下达了命令说由于战略战事的需要,大队必须马上从沃尔康城堡里撤走……”
“这个命令几天前就送到大队部里了,而且撤退工作正在进行,而你又说司令部下达了命令,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因为司令部改变了撤退的时间,所以又命令我们去下通知,本来是明天才进行撤退,可是,司令部下达给你们的命令是从今天就开始紧急撤退。”
也许是因为他们坚定自信的语气,也许是因为两人都操着一口流畅的法语,不由得巡逻队长不信,所以他们被巡逻队长放走了。
究竟是谁送法国军服给德国军官呢?为什么连他们也知道法国军队要从城堡里撤走呢?难道是德军间谍已经潜伏在城堡里了吗?
据说这几天,有一个陌生的农妇经常出现在法国营地,她向他们兜售鸡蛋和牛奶,但今天都是这个时候了,她还没有出现。
那位农妇衣着整齐干净、皮肤细腻白嫩,面庞清秀美丽,根本不像是一位饱经风霜的乡下人。
队长也对那行动诡秘的农妇将信将疑,不过,他并没有将她和德国间谍联在一起。
8月16日星期日
今天一旱,大队长就对我说道:“我们被敌军包围了,昨天逃走的两位德国军官也在那里面。
“这城堡现在正处于敌军的严密监视之下,待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我们的战士太少,一旦被敌人攻击,我们就可能一败涂地。
“司令部已经下令让我们退走了,我想,你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安全。我们能够保护你,把你护送到另一个村落里去。”
可我不想离开这座城堡,我一直留在这儿,直到找到神秘的黑衣女人并不是我母亲的证据。
我很感激队长的好意,我告诉了队长我自己的决定,他明白了我意志坚定,便不再劝我了。
接下来的几页日记又没有了,内容断断续续地连贯不起来,而紧接着的几页也没有标明正确的日期。
深夜里,寂静的窗外一片漆黑,森林和山谷都被冷寂、孤独的气氛笼罩得严严实实的了。
黑暗中,我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远处的犬吠声。时断时续,听得人毛骨悚然。
我不禁侧耳聆听着,周围是一种可怕的寂静,森林和山谷沉默不语。在这样一个沉寂的深夜里,远远的枪炮的轰鸣声几乎要刺破人的耳朵。我被一种无名的恐怖扼紧了。
又有几页日记被撕去了……
前天,法国军队离开了古堡。现在整个城堡里只剩了年迈的吉若蒙夫妇和我三个人。
野狗的叫声停止了。森林和山谷仿佛沉入了梦乡,这偌大一个古堡中,只有我一个人醒着……
东方已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我站在窗子旁边仰头看着早晨的天空。突然,丛林间走出一个全身着黑的人影,正向着草坪走去。
我开始以为是法国军队又回到城堡里来了,也许是那位可亲可敬的队长回到这里劝服我离去,我的心中一下子涌起了一股感激之情。
可是在微弱的黑暗中,我看清了走过窗下的是一个女人,我以为是罗莎琳,我正想叫住她,我不禁大惊失色。
她并不是老罗莎琳,而是一个身材修长,步伐矫健的中年女人。
我立即跑下楼去喊醒吉若蒙,并让他加强戒备。然而一切都晚了,那个行动诡秘的女人已经过窗外,向着阳台快步走去,一会儿就不见了。
忽然,一阵鸟叫传过来,那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可怕的声音。同时,一道电光尖利地划过幽冥的天空,既不是流星也不是烟火,我想,那也许是一种信号。
电光消失以后,四周又沉入寂静与阴暗之中……大地陷入了一种阴冷可怖的气氛之中。
我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里,心中的失落与惊恐使我辗转难眠了……
其后的几页日记又被撕去了,在那段时间里,德军很可能进入城堡中去了。
下面的几页又没有写日期。
伊利莎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意外的事,所以她无法静心写下去,不过,她仍然抽出时间去记录下近几天内的大事小情,然而,那后半部分日记已经短得成了备忘录了。
我的烧终于退了。我躺在病床上,我听到野蛮无礼的德国士兵在沃尔康城堡中走来走去,他们会加重我的病情,使我热度增加。
德国士兵驻扎在森林里,只有军官住宿在城堡里。一位皮肤细白,又矮又胖的金头发军官占据了我的房间,而我只好暂时住在楼下的一间房子里面。
我不知道那位军官是谁,不过,身为大队长的副官的阿曼中校曾经见过我,他是德国皇帝的儿子昆拉特王子。中校甚至还告诫我说,要服从昆拉特王子的一切旨意,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第一次见到昆拉特王子时,他的脸上就露出了狰狞恐怖,邪恶无比的笑容,并且用怪异的眼光盯着我看,嘴里冷冰冰地说道:
“夫人,在西部战线上,法国军队已经连得败绩,所以他们将首都都迁到南方的波尔多了。法国自由的日子不会有多长时间了,法国人马上都会成为我们的俘虏,土地将会被我们所拥有,而你,年轻的夫人,也将沦落为供我任意驱使的奴隶。”
闻听此言,我气愤不过,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
“你这个禽兽,卑鄙无耻!”
这时,两三个德国军官立刻抽出军刀,可是昆拉特王子却用手势示意他们停止动作,并对我笑着说:
“你真勇敢!漂亮的巴黎女人,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说完,他将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我用力地把他的手甩开,我极力克制着自己,用愤怒的眼光直视着他。昆拉特王子讨了个没趣,只好尴尬地摸了摸他的鼻子,带着他的下属离开了我的卧室。
伊利莎在她的备忘录中写着:
我决定足不出户,不离开这个房间一步。每到夜晚来临,我就关好房门,牢牢锁上。深夜里偶尔会响起阵阵的敲门声,可我绝对不会把门打开。
从第二天晚上起,我让罗莎琳陪我在房间里过夜、就餐。
我们两个人在狭窄的房间里足不出户,两耳不闻窗外事。我们的三餐饭食都交给吉若蒙烹调,并且让他端给我们。城堡里面乱七八糟,草坪被德国士兵糟蹋得不成样子。他们踏着尖利的脚步在走廊上不停地走来走去。
这样一来,他们不仅弄坏了草坪,连走廊也糟蹋得乱七八糟。
不断地有德国的卡车或装甲车从大门里进进出出。
今天,我从窗口看到在玄关附近停下了一部汽车,三个女人从车上走下来。
那黑色的披肩,金黄色蛇形的卡媚胸饰,我揉揉眼睛,当我凝神看了看以后,忍不住大叫一声。
那个可怕的卡媚胸饰与肖像上的年轻女子佩戴着的蛇形胸饰完全一样。
由于离得太远,我看不清它们究竟是什么样子。不过,我可以肯定那是一个蛇形图案的艳丽的胸饰。
这么说,黑色的披肩是德国女间谍的制服喽?而且,那个神秘的卡媚胸针是女间谍的徽章吗?
看来,德国皇帝派遣的女间谍不止一个人,而是有许多。肖像上的黑衣女子可能就是女间谍组织的首领。
发现了这个事实的那天夜里,罗莎琳到我卧房里来了之后,我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了她。罗莎琳听罢,默然地点点头,直到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了之后,罗莎琳才慢悠悠吞吞吐吐地说道:
“小姐,到现在为止,我还瞒着你一件事,实在是内疚得很。坦白地说……大概在一年零三个月以前,德国的间谍组织就潜伏到城堡里来了。
“他们知道这座城堡的主人是丹朵比伯爵,且他十几年间并不住在这里,这座城堡是由我和吉若蒙两人照顾看管的,于是他们就将间谍司令部设立在城堡中。
“直到近几天,我们才知道德国是为了侵略我们法国,才命令间谍组织潜伏在城堡里,去调查这个地区法国军队的战备状况。
“他们对沃尔康村落的材民和附近村里的人们谎称,这个城堡将要成为了个乐园的练习场。
“出入城堡的人大半都是年轻美貌的女子,只有少数几个留着长长头发或长长胡子的男人,他们很像艺术家。他们时常提着装有乐器的盒子。附近的村民都被这些人蒙在了鼓里,对他们的谎言信以为真。
“白天空闲下来的时候,他们就举行演奏或合唱歌曲。可是,天一黑下来,他们便偷偷离开古堡,甚至天亮以后,他们之中还没有一个人回来。
“我和吉若蒙发现了他们的本来面目之后,心里不寒而栗。有好几次,我们都忍不住要去警局报案。但是他们躲在暗处角落里悄悄监视着我们,当我们准备出去的时候,他们就跳出来用刀剑、手枪恐吓我们,所以我们根本不敢走出城堡半步。
“他们都是女性烹调食物,而出去采买的工作都是由男性来完成的。”
“那些间谍中间,你有没发现一个像领袖一样的人物?”
我问道。
“有,那是一个大约40岁的容貌秀丽的女人,她不但操纵着所有的女间谍,甚至连男人们也对她惟命是从。”
“那个女人的胸前是否戴着一个金黄色的蛇形饰物?”
“是的……有,这个组织中的其他女间谍的胸前也都佩戴着那样的一个胸饰,那说不定是间谍组织的徽章哪!
“那个首领一样的中年女人就住在伯爵夫人(伊利莎母亲艾美娜)的房间里面。”
“那间房间里挂着我母亲的肖像,你知道吗?”
“知道。那是伯爵(丹朵比伯爵,伊利莎的父亲)特意从巴黎请来那个著名的画家为夫人画的。
“伯爵夫人活着的时候,她的卧房都是由我来收拾整理的。那时候,每天我都会顺便看看那幅肖像画,简直太像了!简直和夫人的样子如出一辙!
“后来,伯爵和夫人一块搬到尼斯海滨的夏曼家中去了。转年,夫人就过世了。于是伯爵嘱咐我们好生看管那间卧室,并且带去了房间的钥匙,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到过那个房间,当然也没有见到那幅画。”
“那,德国间谍为什么能够进入我母亲的房间呢?”
“他们自然有办法开锁。听说间谍们有一把自由开启任何房门的万能钥匙,所以他们打开了伯爵夫人的房间,从此便自由地出入这间房子。”
“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城堡的?”
“你结婚后,想要回到城堡中居住的前三天,间谍组织就已经准备离开这里了。不过,直到你和姑爷保罗回到城堡的前一天,他们才从城堡里撤走。
“可是,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
“那天,他们正在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并等着汽车来,间谍组织的女头头却一直持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肯出来。我进去帮她拎一个大木箱,我看见了那木箱上满是油彩,而且朴鼻而至的是一股松节油(溶解油彩的油)的气味。那个女人的手上也沾上了许多花花绿绿的油彩,由此可见,她刚才一直呆在那间房子里作画……
“那时,我非常奇怪,大家都在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离去,而她为什么却躲在房间里面作画?”
我也诧异极了,接着又去问罗莎琳:
“后来你去过那个房间吗?”
“没有……因为伯爵曾经禁止我们进入,……第二天,你和姑爷来到城堡来的时候,我才带领你和姑爷去夫人的卧房,在这之间,我和吉若蒙没有进过那个房间……”
“那天,难道你没发现肖像画上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吗?”
“没有……那天我正着急整理房间,根本就没有想到去看那幅画。”
我对于罗莎琳的答话异常失望。当我和保罗到达城堡以后,我迫不及待地走进母亲的卧室。我太兴奋了,泪流不止,所以我尽管抬头看着母亲的容颜,却一直没弄清楚她的相貌和服装,当然,我也没有看到她胸前佩戴的那个卡媚饰品。
以后,当我每天在母亲房里,盯着母亲的肖像时,我一直以为母亲对黑色衣饰情有独钟,而那个金色的蛇形胸饰说不定也是母亲所喜欢的装饰物,因而我是一直带着怀旧的心情去观看那幅肖像的。
可是父亲到母亲的卧房里去过之后,却说肖像上的年轻女人并不是我的母亲。于是自那以后,我就交待吉若蒙特那幅假冒母亲的肖像收在仓库里。
为了确定我的猜测,今天晚上我又和罗莎琳去仓库里看那肖像画。
罗莎琳打开了仓库的房门,我先走了进去,跪在了画像的跟前。我凝视了那幅画好长时间,还用手指去摸了摸它。
果然,在我意料之中,那幅肖像已被人做了手脚,只有脸庞还是原来的样子,颈部以下的身体都被新的油彩覆盖,内容已经有了很大改观。
原来那幅肖像中,只有那张面孔是母亲的,其余的都是被人重新画过的。那黑色的披肩,金黄色的蛇形卡媚胸饰等,都是新近被人涂改过的。
啊!我亲爱的母亲被穿上黑色的女间谍服装,而且胸前被人画上了一个恐怖的蛇形的饰品!
那个神秘的间谍组织的女头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在那么紧迫的情况下,画出这么精致的肖像画,实在是太令人惊异了。
“为什么你不早一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呢?”
我忍不住责备罗莎琳。
“真对不住,小姐,我一想到间谍们用刀枪威胁我们的情景,我就战栗不止。我怕他们会对我和吉若蒙下黑手,所以我就对你有所隐瞒,请你原谅我吧,小姐。”
罗莎琳趴在地上向我苦苦请求,泪流满面,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沉默着离开了仓库。
今天晚上,罗莎琳来晚了。从前一到下午6点钟,她都会准时出现在我的卧室里,和我一块吃晚餐,而后在这里住下,跟我寸步不行,直到第二天早上。
可是,已经6点多了,我还没有看见她的影子。我焦虑不安地等待着。过了好半天,罗莎琳终于来了,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一句话也说不出。
“怎么啦?罗莎琳,出了什么事啦?”
说完,我立刻上前去扶住跌跌撞撞的罗莎琳。她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直到确定走廊上完全没有人之后,才喘口气说:
“小姐,刚才我听到了一种奇奇怪怪的声音!”
“在哪儿听到的?”
我吃惊地问。
“像是个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刚才我想到地底下的地下室去拿我的旧毛线,所以……”
“你为什么要去地下室里拿那些旧的毛线呢?”
“因为每天晚上,我们那么早就锁房门,所以我想打毛线来打发时光。”
此时,我才真正体会出了罗莎琳困工作辛苦而产生的烦恼心情,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压低声音说:
“我去地下室拿出毛线盒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种很怪异的声音。所以我侧耳听着,听出了它是从地底下发出的,我心里害怕极了,赶快跑上来了。”
然后,我和罗莎琳一起去地下室,可是,那儿什么声音也没有。我在地下室里耐心地倾听着,过了片刻,果然有轰轰的响声传过来了。
好像是风吹树枝的响声,也像是海浪拍打海岸的潮声,过一会儿,就会响一阵。我和罗莎琳被吓得全身瑟瑟发抖,我们两个赶忙跑出了地下室。
第二天一早,我自己一个人去地下室。然而,那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寂寂无声。我叫来了吉若蒙,他也说什么声音也没有。
“也许是鼹鼠挖地洞的声音吧,由于深夜里比较安静,所以即便是微小的响声,也会听起来大得吓人。”
也许吉若蒙是为了安抚我才这么说的,然而他的表情却很凝重。
今天晚上,我又听到了那个怪异的声音,那究竟是什么呢?太可怕了!如果保罗现在守在我身边,那该有多么好呀!那样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唉,什么时候,我才能和保罗再聚在一起呢?
看到这里,伯纳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问我道:
“姐夫!那是什么声音呢?”
“我不知道,咱们必须认真调查,才能确定那是什么响声。”
保罗神情庄重地说。
他想到无依无靠、孤苦伶什的伊利莎和吉若蒙夫妇曾经住在那座被敌军重重包围的城堡里,他的心里就一阵痛。
“姐夫,我想再去实地搜查一下。”
保罗没有回答,他的心海中一直门现着伊利莎的身影,他根本无法静心去考虑伯纳的建议。
在寂寞无声的深夜里,那从地底下传出来的怪声到底是什么呢?连地下室也是一个怪异神秘的地方,保罗和伯纳不禁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他们又继续看下去:
昨天早晨9点钟的时候,何曼中校来到我的卧室里,突然对我说:
“夫人,我要逮捕你!”
说着,他立即上前抓住了我的手,我用力挣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并且声色俱厉地让他出去。
可是,何曼并不理会,他把我逼向房间的角落里,粗暴地抓起了我的双手,准备将我抓走。
门突然被推开了,昆拉特王子冲了进来,他双眼血红、面色铁青,愤怒极了。
“中校,你要干什么?”
王子大声吼着。
“我要监禁她。”
“哦?为什么?”
“因为这位漂亮的夫人涉嫌与城堡管理员相互勾结,妄图将我军的军事机密向法国军队报告。”
“你有什么证据?”
“有!每晚午夜以后,他们都从城堡的四个角落的塔向外发射信号。”
“岂有此理!我们从没有这样做过。”
我严厉地申辩着。
“谁发现他们发射讯号啦?”
王子反问道。
“我的部下,而且我们从女间谍那儿也得到了这项消息。”
“可是,我没有见到过,而且我的部下也没有向我报告过。”
昆拉特王子为我辩白道。
“您和您的下属早睡晚起,当然发现不了他们在夜里干下的勾当。”
何曼中校以不屑的目光看着昆拉特王子,发出了一阵嘲弄的讥笑。
“住口,何曼中校,你在侮辱我!”
王子气得直跺脚。
“并不是侮辱,我说的全都是真话!”
“你诽谤我和部下每天早睡晚起,难道这是事实吗?”
“不是吗?您不是每天晚上一到9点钟就上床去睡觉吗?不是直到第二天早上10点钟还不起来吗?
“您的八个下属也和您一样,每天早睡晚起,完全不遵守军规军纪。
“既然我是大队副官,就必须督导大队里所有的人遵守军纪,这是我的责任。
“我再说一次。为了维护整个大队的尊严,我日以继夜地努力,我的劳动成果绝对不允许别人去破坏……”
“你要记住我是王子,是德国皇帝的儿子昆拉特!”
王子用愤怒的目光直视着何曼中校。
“我是一位德国陆军中校,对德国皇帝忠心耿耿,而且被德国皇帝特意任命为间谍组织的团长,这么做是我的权力。”
何曼中校在王子的威胁之下面无惧色,他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两人怒目而视。片刻之后,王子凝重的脸色终于松弛了下来,渐渐露出了血色。
但何曼中校苍白如纸的脸色没有缓和下来,冷酷的神情一如往常,就仿佛是一尊大理石的雕像一样。
王子在何曼中校犀利眼光的逼视之下,他的身体不禁连连颤抖,似乎十分软弱、畏缩,他将目光转开,连说话的声调也比刚才温和多了。
“中校,你准备怎样处置那位年轻漂亮的夫人呢?”
“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要将她囚禁在城堡的某个房间里,那对老夫妇也要关起来,而后严加审问,一旦查出他们确实有过向法国军队报信的行动的话……”
“你要怎样?”
“我要抢毙了他们。”
何曼中校的声音冷冰冰的,他的眼睛像刀剑那样地锐利。
“什么?枪毙他们……你不觉得那样很残忍吗?”
王子吃了一惊。
“军规上说,凡是有间谍行为的人,必须处以极刑。”
中校毅然决然地说。
“可是……难道女性和老年人不应该享有减刑的优待吗?”
“不行!无论男女老少,都不能对他们宽恕,我们德国的军规一向是以严明著称于世的!”
中校是不在意王子的恳求,表情沉重,因恼怒而面孔扭曲的昆拉特王子此时正陷在深深的思虑当中。
片刻之后,昆拉特王子来到中校的身边,对他窃窃私语。
中校沉默着摇头不允,昆拉特王子只好一再地在他的耳边低语。
中校困惑不已,他低着头盯着地面,表情深沉凝重。过了一会儿,何曼中校终于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王子,我不能违背您的旨意啊!”
听到了中校的话,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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