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命案目睹记
[book_author]阿加莎·克里斯蒂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36399
[book_dec]《命案目睹记》英国侦探小说大师阿加莎·克里斯蒂创作,出版于1957年,中文名一直没变,英文名有两个:《4.50 from Paddington》;《What Mrs. McGillicuddy Saw》。侦探由简·马普尓小姐(Jane Marple)和克瑞达克督察(Craddock)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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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1节
在月台上,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跟着那个替她担箱子的脚夫气喘吁吁地走着。她这人又矮又胖;那个脚夫很高,从容不迫,大踏步,只顾往前走。不但如此,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还有大包小包的东西,非常累赘。那是一整天采购的圣诞礼物。因此,他们两个人的竟走速度是非常悬殊的。那个脚夫在月台尽头转弯的时候,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仍在月台上一直往前赶呢。
当时第一号月台上的人不挤,本来没什么不对。因为,有一班火车刚开出站;但是,在月台那一边那块没划定特别用途的地方,乱哄哄的人,匆匆忙忙的,有的由下一层上来,有的往下面去,同时在好几个方向转来转去;行李存放室,饮茶室,询问处,指示牌,和进站与出站两个通往外面的出口。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带着大包小包东西东碰西碰的,终于来到第三号月台的入口处。她把一个包包放到脚边,同时在手提袋里找车票。这样才能通过门口那个严厉的穿制服的查票员检查。
就在那个时候,她突然听到头上响出的广播声音,沙哑但是很文雅。“停在第三号月台的车子,”那声音告诉她。“四点五十四分开往布瑞汉顿,米彻斯特,魏佛顿,卡维尔交叉站,罗克斯特,及通往恰德茅茨各站。往布瑞汉顿与米彻斯特的旅客请搭后面的车厢。往凡奎的旅客请在罗克斯特换车。”于是,卡嗒一声播音机关上了。然后,又开始喊话,宣布四点三十五分那班由伯明罕和鸟佛汉顿开来的车已经到站。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找到车票给查票员。那个人剪了票,低声说,“在右边,后面一部分。”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慢慢在月台上走过去,找到她的脚夫。他正在三等车厢的门口凝视着天空,很无聊的样子。“在这里,太太。”“我乘的是头等车。”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你方才没说。”脚夫抱怨说。他的眼睛轻蔑地扫视她穿的那件男装似的椒盐色苏格兰呢外套。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那样说过以后,就不去和他争论这一点。她已经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那脚夫把箱子再提起来,迈着大步走过去,把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安顿在那个冷清清的华丽车厢里。四点五十四分这一趟车没有很多人光顾。因为头等车的顾客比较喜欢乘更快的晨间特别快车,或者六点四十分的那班有餐车的车子。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把小费递给脚夫。那人接到后很失望的样子,显然是认为这数目不适合头等车旅客的身份,只适合三等车旅客身份。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由北部来,一夜旅途劳累,再加上很兴奋地采购一天,本来准备破费一下,让自己旅途上舒服些。但是,她给小费从来不浪费。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叹了一口气,将身子往后一靠,靠到丝绒椅垫上,然后打开一本杂志。五分钟后,汽笛一响,车子开动了。那本杂志由麦克吉利克蒂手中滑落下来,她的头往侧面一倒,三分钟以后便睡着了。她睡了三十五分钟,精神已经恢复。她的帽子已经睡歪,现在她把它扶正,然后坐起来向窗外了望飞驰而过的乡野景物。现在天已经很暗。阴沉的十二月天——只有五天就是圣诞节了。伦敦前几天的天气暗淡阴沉,现在乡下也是一样。不过,当车子由一些小城和车站疾驰而过时,那些不断闪耀着的一簇簇灯光偶尔会使人愉快些。
“现在供应最后一次茶点。”一个列车服务员突然象一个幽灵一样打开走廊的门说。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已经在一个大的百货公司吃过茶点,现在还饱饱的。于是那个服务员便顺着走廊走下去,一路用那种单调的声音报告着。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很高兴地瞧瞧架子上安放着的一包包东西。那些面巾买得很上算,而且正是玛格丽特需要的。为罗比买的太空枪,和为珍买的兔子也很令人满意。她替自己买的那件晚间穿的紧身上衣正是她需要的,暖和,但是很时髦。
她很满意地把眼光转到窗外。这时候旁边有一班车向相反方向驰过,同时汽笛发出尖锐的叫声,因此车窗震得咕咚咕咚响,也使她的身子猛然跳动一下。在几个地点,车子发出卡嗒卡嗒的声音,后来又经过一个车站。
后来,车子突然慢了下来,大概是依照一个信号这样做。这样向前爬了几分钟,然后停下来。不久,又开始向前移动。另外一班上行车经过他们,不过不象第一班车那样猛。车子现在增加速度了。在这个时候,另外一班车,也是上行车,突然往里转,朝他们这边来,一时产生了几乎很惊人的效果。有一段时间,这两班车平行前进,忽而这一辆快一些,忽而那一辆快些。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由她们的窗口可以看到那些平行的车窗里面。那边的窗帘大多是关上的。但是,偶尔可以看到车里的人。另外那辆车上的乘客不多,有许多空的车厢。
当两辆车给人一种幻觉,仿佛不动的样子时,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那边一个车厢帘唰的一声忽然开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往仅仅几尺之外那个有灯光的车厢里一看。
然后,她目瞪口呆的吸了一口气,几乎站了起来。
她看到一个男人背着窗子,也背着她,站在那里。他的双手勒住对面一个女人的脖子。他正在慢慢的、毫不留情地勒死她。她的眼珠已经由眼眶鼓出来;她的脸孔充血,变成紫色。当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看得发呆的时候,一切都完了。那女人的身体已经软瘫瘫的,在他的手中崩溃了。
同时,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的车子又慢下来;另外那辆车增加了速度。那辆车疾驰过去,一两分钟后就看不见了。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几乎自动地伸手拉装在上面的警铃线,然后又迟疑起来。拉她自己车上的警铃究竟有什么用?她在那样近的地方看到的恐怖景象使她吓呆了,现在必须立刻采取行动——可是怎么办?
她这一个小隔间的门拉开了。一个收票员说,“请把票拿出来。”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猛然转过身对他说:“一个女人刚刚给人勒死了。在那辆刚刚过去的火车里。我看见的。”
收票员怀疑地望望她。“你说什么?太太?”“一个男人扼死一个女人!在火车里!我看见的——由那里。”她指指窗户。
那收票员露出非常怀疑的样子。“勒死了?”他不相信地说。“对了,勒死了。我看见的,我告诉你。你得马上想个办法呀!”
收票员抱歉地咳了一声。“太太,你不觉得也许是你打了一个瞌睡——嗯——”他圆滑地停了下来。“我打了一个瞌睡。但是,你如果以为那是一个梦,你就完全错了。我告诉你,我看见的。”
那收票员往下一看,一眼看到座位上放着一本打开的杂志。露在外面的那一页上面有一个女孩的脖子给人勒住,快要勒死了。同时,另外一个男子正用枪瞄准他们。
他颇具说服力地说:“现在,太太,你想是不是你正在看一篇很刺激的小说,不知不觉睡着了。后来醒的时候,印象搞乱了——”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打断他的话。“我看见的。”她说,“当时我象你现在一样的清醒。我向窗子外望到旁边一辆车窗里的情形。一个男人正勒住一个女孩的脖子,快到勒死她了。现在我要知道的就是:你们打算怎么办?”“这个——太太——”“我想,你是准备想办法的,是不是?”“我们刚好再过七分钟就到布瑞汉顿。我会把你告诉我的话报告给他们。你说的那辆车是往那个方向开的?”“当然是这个方向。你总不会想,假若一辆车飞快的朝另一个方向开的时候,我能够看到那一切情形吧?”
那收票员望望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仿佛以为她可以想象到她看到任何地方,任何一件事。但是,他仍很客气。“太太,你可以信赖我。”他说,“我会把你所说的话报告给他们。也许我得把你的姓名和住址记下来,只是准备万一——”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把以后这几天她会停留的地址,和她苏格兰的永久地址告诉他。他都记下来,然后就告辞。看他那副神气,仿佛是已经尽了他的责任,并且圆满的应付了一个令人厌烦的旅客。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仍皱着眉头,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不满意。那收票员会把她的话报告上级吗?或者,他也许只是安慰她。她模模糊糊地想,常有一些老年人到各处旅行,他们相信自己揭发了某些阴谋,或者有给人害死的危险,或者看到飞碟和秘密的太空船。他们往往报告一些根本不曾发生的谋杀案。假若那收票员以为她就是这样,而不予理会呢……
现在车走得慢了,经过了几个转辙路闸,在一个灯火辉煌的大镇穿过。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把手提袋打开,取出一张盖过“收讫”戳子的帐单——她能找到的纸片只有这个——用原子笔在背后写了几句话,然后放进碰巧手边有的一个四方信封,粘好,然后再在上面写几个字。
车子停在一个拥挤的月台边。那种寻常的、到处都会听到的播音声,抑扬顿挫地报告:“到达第一号月台的车五点三十八分开往米彻斯特、魏佛顿、罗克斯特,及恰德茅茨各站。到贝星市场的旅客请在第三号月台搭那里等候的车。第一号侧线月台专供往卡伯瑞的车停车之用。”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急切地顺着月台往下望。那么多旅客,但是只有那么少的脚夫。啊,那里有一个!她便很有威严地叫他。“脚夫!请你马上把这个送到站长室。”
她把信递给他,同时给他一个先令。
然后,她叹了口气,往椅背上靠过去。好了,她已经尽力了。她的心里念念不忘地想着那一个先令,感到片刻的懊悔。其实六辨士就足够……
她现在又回想到目睹的那个情景。可怕,非常可怕。她是一个神经很强的女人。但是,一想起那件事就浑身发抖。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她遇到了多么奇怪、多么怪的事!假若不是那辆车上的窗帘碰巧打开了……但是,那,那当然是天意。
上天注定了要她——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成为那个命案的见证。她坚强地绷着嘴。
叫喊声、汽笛声,和砰的一声关上门的声音。五点三十八分的车慢慢地开出布瑞汉顿车站。一小时零五分之后,便停在米彻斯特。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把她的大包小包和手提箱拿起来,走下车来。她向月台的两边望望。她又想到以前想过的:脚夫不够。象这样的脚夫似乎都在忙着搬邮件袋,推行李车。如今的旅客似乎永远只能自己提自己的箱子。不过,她可提不动她的箱子,雨伞,和所有的包包。她得等着。不久,她就找到一个脚夫。“计程车吗?”“我想,会有车子来接我的。”
米彻斯特车站外面,有一个一直注意出口处的司机走过来。他带着温和的本地口音说:“是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吗?到圣玛丽牧场吗?”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她就是。
那司机得到了酬劳,虽然不怎么大方,可是足够了。那辆车载着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她的箱子和大包小包的东西,在夜色笼罩中开走了。那是九哩的路程。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笔直地坐在车里,简直不能放松。她渴望着将心里的感觉表达出来。最后,车子驶过那条熟悉的乡村街道,终于停在目的地。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走上通到门口的砖砌小路。当房门由一个上年纪的女仆开开的时候,司机把箱子放到门里面。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一直穿过前厅。在敞开的起居室门口,女主人正在等着她:一位上了年纪的,纤弱的老太太。“爱思白!”“珍!”
她们互相拥吻。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并不转弯抹角,突然开门见山地说:
“啊,珍!我刚刚看到一个命案!”
[book_title]第2节
玛波小姐从小遵照着母亲和祖母的训诫处世:真正端庄的女子不可露出惊骇或惊奇神色——也就是依照理智判断。她听了只是眉毛一扬,摇了头,同时说:“你觉得很悲惨,也觉得实在很少见,爱思白。我想,你顶好马上告诉我经过的情形。”
那正是麦克吉利克蒂要做的事。她让女主人把她拉到离火炉近些的地方,坐下来,脱下手套,便立刻生动地说明经过。
玛波小姐密切地注意听。最后,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玛波小姐果断地说:“我想,亲爱的,你最好上楼去脱下帽子,洗了脸。然后我们吃晚饭——吃饭的时候我们根本不谈这件事。饭后我们再详细讨论,并且由各方面来讨论。”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赞成她的建议。两位太太吃晚饭的时候谈论住在圣玛丽本地这个小乡村生活各方面的情形。玛波小姐谈到一般人不信任那个风琴手,并且讲到最近有关那个药剂师妻子的丑闻,而且顺便提到那个女教员和乡教育会之间的敌对态度。然后,她们还谈到各自的花园。“芍药花,”玛波小姐站起来的时候说,“是最让人捉摸不定的。这种花或许种得活——或许种不活。但是,如果活了,可以说就使你终生受用不尽,而且现在有些真正美丽的品种。”
她们又在炉边坐下来,玛波小姐从角落里一个碗碟橱拿出来两个古老的窝特福杯子,又从另一个碗橱取出一个瓶子。“爱思白,今天晚上不给你咖啡喝,”她说。“你已经兴奋过度了——这也难怪——也许晚上睡不着。我建议你喝一杯我的甘菊茶。”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默然同意她的安排。于是,玛波小姐就倒茶。“珍,”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很欣赏地吸了一口茶说,“你不会以为我是做梦,或者是想象的吧?是不是?”“绝对不会。”玛波小姐热情地说。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安心地喘了口气。“那个收票员,”她说。“他就这样想。很客气,但是仍然——”“爱思白,我以为在那个情况之下,那是很自然的事。那件事听起来——而且的确是——是很不可能有的事。他对你完全是陌生的。是的,我毫不怀疑你的确看到你说你看到的事。那是很离奇的——但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列车刚好同我乘的车子向同一个方向前进。那列车有一两个窗里面的情形,我看得很清楚、很详细,因此,我个人也觉得很有趣。我记得那车上有一个小女孩正在玩玩具熊。她突然将那玩具熊故意扔向在一个角落里睡觉的胖男人。那人惊得跳起来,非常生气。其他的乘客看着觉得很有趣,那一切我都看得很清楚,事后我能够把他们的长相和穿着说得一点不差。”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很高兴点点头。“当时的情形完全一样。”“你说,那个男人背对着你,所以你看不到他的面孔吗?”“是的。”“还有那个女人,你能形容一下吗?年轻的?年老的?”“有点年轻。我想,大概在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我不能看得更确切了。”“长得好看吗?”“那个我也不敢说,她的脸,你是知道的,完全变得嘴歪眼斜,而且——”
玛波小姐很快地说:“是的,是的。我完全了解。她穿什么衣服?”“她穿一种毛皮制的外套,一种淡颜色的毛皮,没戴帽子,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关于那个男人,你不记得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细想了一下,然后才回答。“他的个子有些高——我想是褐发。他穿一件厚外套,所以我不能看清楚他的体格是什么样子。”她沮丧的加了一句。“实在没有什么资料可以作依据,是不是?”“这总是一个重要资料。”玛波小姐说,她停顿一下,再说:“你自己心里觉得那个女人确实死了吗?”“她死了,这个我可以确定。她的舌头已经出来,而且——我还是不要谈那个情形……”“当然,当然不必再提了。”玛波小姐马上说,“我想,你明天早上就知道更多的情形。”“明天早上?”“我想明天晨报上一定有这件事的消息。这个人攻击她,把她害死之后,她的尸首在他的手里。那么,他会怎么办呢?推测起来,他会在列车停在下一个车站时马上离开——啊,我想起来了,你记得那是一辆有走廊的车厢吗?”“不是,不是有走廊的。”“由那一点似乎可以看出那列车不是开到遥远地方的。几乎可以确定,会在布瑞汉顿停下来。我们可以假想他在布瑞汉顿下车,也许把尸体放到一个角落上的座位上,用皮外套的领子遮住脸,让人一时发现不到。是的——那就是他可能做的事。但是,当然不会过多久,尸体就会让人发现的。因此,火车上发现女尸的消息明天上午一定会上报,我们等着瞧吧。”
晨报上并没有那个消息。
玛波小姐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发现确实没消息的时候,默默地吃完早餐,两个人都在思索。
早餐后,她们到花园里走走。这通常是一种很有趣的消遣,但是今天,就有些提不起劲儿。玛波小姐的确带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看她的石头花园里她收集的几个新的、稀有的品种,但是,她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也不曾象平常一样背出她自己收集的单子。“这个园子一样也不象本来应该有的样子。”玛波小姐说。但是仍然是心不在焉地说,“海达克医师绝不许我做一些需要弯腰或者跪在地下的事——实在说起来,如果不弯腰或者跪下,又能做些什么呢?当然,有老爱德华帮忙——但是他很困难。这种零碎工作使他们养成坏习惯,喝很多的茶,吊儿郎当地混过很多时光——根本没做多少实在的工作。”“啊,我知道。”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当然,医生也不许我弯腰,这是没问题的。但是,实在,尤其是饭后——我的体重增加以后——”她低下头,望望自己发福的样子。“这样的确产生了一个结果:胃痛。”
接着是一阵沉默。后来,麦克吉利克蒂小姐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转身对她的朋友说:“怎样?”
那是两个小小的、毫无意义的字眼儿,但是,由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的腔调含有充分的意义。
玛波小姐完全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我知道。”
两位老太太彼此望望。“我想,”玛波小姐说,“我们得走到警察派出所去同康纳西巡官谈谈。他很聪明,也有耐性。我很了解他;他也了解我。我想他会耐心听我们的报告——然后他会把这消自己报告给应该报告的部门。”
因此,三刻钟以后,玛波小姐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就同一个三四十岁的,气色很好、很严肃的人谈话。那人很专心地听她们要说的话。
佛兰克-康纳西接待玛波小姐的态度很客气,甚至可以说很尊敬。他拉过两把椅子给两位太太坐,然后说:“玛波小姐,有何见教?”
玛波小姐说:“我想请你听听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的报告。”
康纳西巡官听她说。等她说完之后,他沉默一两分钟。然后,他说:“那倒是一件很离奇的事,”当她讲的时候,他的眼睛打量着麦克吉利克蒂太太。
大体上说,他对她的印象很好。他认为她是一个很明智的女人,她能够把一件事清清楚楚的讲一遍。据他判断,她并不是一个想象过强,或者是歇欺底里的女人。不但如此,玛波小姐似乎是认为她这个朋友的话是确实的。对于玛波小姐的一切情形,他都晓得,圣玛丽牧场的人都认识玛波小姐,她虽然外表上看很容易激动而且好象很笨拙,但是骨子里很机警,而且很精明。
他打扫打扫嗓门儿说话了。“当然,”他说,“你也许会看错——不过,我并不是说你看错了——而是说你也许会。有的人会做出许多胡闹的、粗野的把戏来开玩笑。也许不严重,不会有性命危险。”“我能辨别我看到的是否确实。”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坚决地说。“而且你毫不动摇,”佛兰克-康纳西想。“我想,说不定你是对的。”
他大声地说:“你已经报告到铁路局,现在又来报告我。这是正当的步骤,你可以信赖我马上开始调查。”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玛波小姐轻轻的点着头,表示满意。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却不十分满意,但是,她没说什么。康纳西巡官现在对玛波小姐说话,与其说是因为他想征求她的意见,不如说是因为想姑且听听她怎么说。“假定事实是象报告的那样,”他说,“你以为那个尸体怎么样了?”“似乎只有两个可能性!”玛波小姐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比较可能的是尸体被丢到火车上。但是现在似乎不大会如此。因为,要是这样,也许已经让另外一个乘客发现,或者在车子到终站时让铁路局员工发现。”
佛兰克-康纳西点点头。“凶手另外一个可能做的事就是把尸首推到车子外面,掉到铁路上。我想,也许还在路轨的某个地方,尚未发现。不过,那似乎有点不大可能。但是,就我可能想到的来说,不会有其他的办法处理。”“我们常在报上看到把尸体装到衣箱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但是如今没有带衣箱旅行,只带手提箱。我们不能把一个尸体放进手提箱里。”“对了。”康纳西说,“我同意你们两人的说法,那个尸体——如果有一个尸体——到现在应该已经发现,如果没有,不久也会发现。如果有什么发展,我会通知你们——不过,我想你们很可能在报上看到。当然也可能,那个女人虽然受到残暴的伤害,实际并没有死,她也许能自己站起来,离开火车。”“如果没人帮忙,几乎是不可能的,”玛波小姐说,“并且,如果是这样,那就有人注意到。一个男人,扶着一个女人,他说她病了。”“是的,那会有人注意到的,”康纳西说,“或者,如果有一个女人让人发现不醒人事,或者是病在车厢里,那也会有记载。我想你可以放心,过一段很短的时间,你就会得到一切有关这件事的消息。”
但是,那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也过去了。就在那天晚上,玛波小姐收到康纳西巡官的信:“关于你向我查询的事,已经彻底调查,毫无结果。没发现女人的尸体。没有一个医院治疗过你形容的那样女人,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女人受到惊骇,或者生病,或者由一个男人扶着离开火车。你可以相信我们已经彻底调查过。我推测你的朋友也许看到她所形容的一件事,但是,实际上可能不象她所想的那么严重。”
[book_title]第3节
“没那么严重?胡说八道!”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那是人命案!”
她不服地望着玛波小姐,玛波小姐也望望她。“珍,说下去呀,”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说这完全是看错了!说这都是我想象的!那就是你所想的,是不是?”“任何人都可能看错,”玛波小姐温和地说,“任何一个人,爱思白,甚至于你。我想我们必须记住这一点,但是我仍然以为你可能没错。你看书的时候戴眼镜,但是,远方的东西你看得很清楚,你所看到的事给你很深的印象。你到这里的时候的确是受过惊骇。很痛苦的样子。”“那是一件我永远忘不了的事。”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打了一个寒颤说,“我觉得最麻烦的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玛波小姐思索着说,“关于这件事,你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如果细心,就可以由她这个朋友的语调中听得出她稍微强调“你”这个字。)“你已经把你看到的事报告——铁路局的人,和警察局。是的,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办法。”“听到你这么说,我稍稍觉得安心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因为,你是知道的,我准备圣诞节以后马上到锡兰在罗德瑞克那里盘桓几天,我早就盼望到那里玩玩,决不想延期。但是,当然啦,我如果觉得有责任查清楚的话,我会延期的。”她诚心诚意地加了一句。“我想你会的,爱思白。但是,就象我所说的,我认为你已经尽力了。”“这要看警察局方面怎么办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假若他们宁可用愚蠢的态度处理这件事——”
玛波小姐断然地摇摇头。“啊,不会,”她说,“警察局方面是不愚蠢的,所以这就很有趣,是不是?”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不解地望望她,于是,玛波小姐又以为自己的判断不错:她的朋友是个原则很好,但是缺乏想象力的人。“我们要知道,”玛波小姐说,“确实发生什么事。”“她给人害死了。”“是的,但是谁害死她的?为什么?她的尸首怎么样了?现在究竟在那里?”“要查出这些,那是警察的事情。”“一点不错!他们还没查出来。那就是说那个人是聪明的——非常聪明,是不是?你知道,我想象不出,”玛波小姐皱着眉头说,“他究竟怎样丢掉那个尸首的,一个人在一阵感情激动时害死一个女人——那必定不是事先计划的;一个人决不会单挑在这种情况之下害死一个女人。只等几分钟火车就要停在一个大站。对了,那想必是有一场争吵——也许是为了妒忌——或者是那一类的事。他把她扼死了。好啦,就象我说的,他的手上有一个死尸,车子就要到站。我起初已经说过,他除了把那尸首靠到一个角落,把她的面孔遮住,仿佛是睡着的样子,然后他就尽快的下车。我看不出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但是,如果这样,就必定有一个人……”
玛波小姐想得出神。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对她说了两次话,她才有反应。“你变得聋了,珍。”“也许,有一点点。我觉得一般人说话似乎不象从前那样字正腔圆,让人听得清楚。但是,我没听到你的话并不是因为这个,我恐怕是没注意你对我说话。”“我只是问你关于明天到伦敦的火车,我搭下午的车好吗?我要到玛格丽特家,她希望我在下午茶的时候到。”“爱思白,不知道你可以不可以搭十二点一刻那班车去?我们可以早点吃午餐。”“当然可以——”
玛波小姐的声音盖住了她那个朋友的声音。“假若你不在下午茶的时候到——也许大约七点钟到她家,不知道她介意不介意?”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奇怪地瞧瞧她的朋友。“你在盘算什么呀,珍?”“爱思白,我建议我同你一起去伦敦。我们坐你前几天坐的车子再到布瑞汉顿。然后,你回到伦敦,我就象你上次一样的坐车回到这里。当然,我会出车资。”玛波小姐很坚决地强调这一点。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不理会经济方面的事。“你到底希望什么呢,珍?”他问,“希望遇到另一个命案吗?”“当然不是!”玛波小姐吃了一惊,“不过,我可以向你表白我的心意,我是想让你带我去亲自看看那个——那个——实在很难找到正确的字眼——那个命案发生的场所。”
于是,第二天,玛波小姐和麦克吉利克蒂便在一个头等车厢的一角,对面而坐,那班四点五十四分的车离开帕丁顿加速前进。帕丁顿车站甚至比星期五更拥挤,因为只有两天就是圣诞节了。但是,四点五十四分钟那班车比较上安静些。无论如何,后面的车厢是如此。
这一次,没有车开到与她们平行的地方;她们的车也没开到与另一列车平行的地方。间或有车子疾驰而过,开往伦敦。也有两次,车子飞快的往另一个方向由她们旁边过去。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不时怀疑地看看表。“很难确定是在什么时候——我们经过一个我认识的车站……”但是,他们一直不断经过许多站。“我们再过五分钟就到布瑞汉顿。”玛波小姐说。
一个收票员在门口出现。玛波小姐的眉毛一翘,表示疑问。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摇摇头,这不是那个收票员,他剪过她们的票便走过去。当车子突然大转弯时,他摇晃一下。同时,车子减低速度。“我们就要到布瑞汉顿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我想我们就要到布瑞汉顿近郊。”玛波小姐说。
外面灯火辉煌,瞬息即过。可以瞥见一些建筑物,偶尔看到街道与电车,车子的速度又减少了,她们现在越过几个转辙路阐。“我们马上就到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我实在看不出这次旅行会有什么收获,你有什么发现吗,珍?”“恐怕没有。”玛波小姐难以决定地说。“有用的钱这样浪费,多可惜。”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不过,假若她是自己掏腰包,她就更不赞成了。玛波小姐坚决要出车资。“仍然,”玛波小姐说,“我们仍然想亲眼看看一件事发生的现场,这班车迟了几分钟,你上次坐的车准时吗?”“我想是的,我实在没注意。”
车子慢慢开进布瑞汉顿车站,护音器沙哑的声音报告车子到站。车门忽开忽关,人们出出进进,月台上人群来来往往的,这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忙碌场面。
玛波小姐想,一个凶手很容易消逝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离开车站,混进又拥又挤的人群中。或者甚至于找另外一个车厢,不管是开到哪里的车,坐上去再说,成为许多男乘客当中的一个,是件容易的事。但是要使一个尸体消逝得无影无踪就不那么容易。所以,那尸体一定在什么地方。
麦克吉利克蒂已经下车了。她现在是在月台上透过敞开的车窗说话。“一路保重,珍,”她说,“别着凉,现在是一年之中天气最靠不住的时候,你也不象往年那样年轻了。”“我知道。”玛波小姐说。“我们也不要再为这件事操心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玛波小姐点点头说:“不要在冷风里站着,爱思白。否则,着凉的是你。去到铁路饮食店喝点热茶吧,你还有时间,还有十二分钟你的车才开。”“我想也许会的,再见,珍!”“再见,爱思白。圣诞愉快。替我问候亲爱的罗德瑞克——不知道他还记得不记得我,大概不记得了。”“他当然记得你——记得很清楚。他在学校的时候,你还帮过他的忙——好象是关于贮物抽屉里的钱遗失的事,他从来没忘记。”“哦,那个!”
玛波小姐说。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转过身去。这时候,汽笛一响,列车开动了。玛波小姐眼看着她那朋友的结实的矮胖躯体渐渐消逝。爱思白可以问心无愧的到锡兰去——她已经尽了她的责任,再也没有别的事应该做了。
玛波小姐在火车增加速度时并未靠到椅背上,却坐得笔直,专心的、认真地思索着。玛波小姐虽然说话罗嗦而且糊涂,但是,她的头脑清晰而且机灵。她现在有一个问题要解决,那就是将要怎么做的问题。也许很奇怪,这件事她感觉到象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一样,是一个责任的问题。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曾经说她两人都尽力而为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的确是这样,但是她自己呢?她不觉得那样肯定。有时候;那是一个必须应用一个人的特别天赋的问题。但是,那也许是骄傲的想法。她到底能做些什么呢?她的朋友说的话,她又想到了,“你已经不象往年那样年轻了……”
玛波小姐现在平心静气地,好象一位将军计划一场战役,或者是会计师估计一笔生意似的,把那些对于进一步冒险有利与不利的事实反复盘算者。属于贷方的有以下几个:
(一)我对于人生及人性的长久经验。
(二)享利-克利斯灵爵士和他的侄子(我想,现在他在伦敦警察厅刑事警察部)。他过去在办那个小围场案子的时候很帮忙。
(三)我的侄子雷蒙的第二个儿子——我几乎可以确定——如今在大英铁路局服务。
(四)葛瑞塞达的儿子伦纳德。他的地图知识很渊博。
玛波小姐再掂量一下这些资产,表示赞成。要增强她在借方的弱点,这些事实都是必要的——尤其是她自己身体脆弱这一方面。“现在的情形是,”玛波小姐想,“仿佛自己能到处奔跑、探询、调查一切了。”
是的,这是她反对进一步采取行动的主要原因:自己的年纪和体弱。虽然已到耄耋之年,她的健康情形仍然很好,不过,她是老了。而且,假若海达克医师不准她作实际的园艺劳动,他一定不会赞成她去追捕凶手。事实上,她就是计划这样做的——她的漏洞就在这里。到现在为止,比方说,事实已经逼得她这样做,那么,她应该怎么办?就这件事来说,仿佛是她有意自找麻烦。她不敢确定是她想要这么做。她现在老了——又老又累。就在现在这一刻,一天劳累的旅程终结,她很不愿意开始施行什么计划。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回到家里,拿一盘丰富的晚餐,坐在炉边吃,然后上床休息。明天早上只是在花园里闲荡着,偶尔剪剪一两种花木,很缓和地整理一下,做些不必弯腰、费力的事。“我太老了,不能再从事冒险了。”玛波小姐这样想,同时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一个路堤的转弯。
一个转弯。
她的心忽然一动,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什么。这是剪票员剪过她的票以后……
那个路堤使她有一个构想。只是一个构想。一个完全不同的构想……
玛波小姐的脸隐隐约约地露出一点红晕。突然之间,她一点也不觉得累了!“明天早上我要给大卫写一封信。”她这样想。
同时,她的心里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另外一个有用的人。“当然,我那忠实的弗萝伦丝!”
玛波小姐有条不紊地着手实行她的作战计划,同时,扣除圣诞假期这一段时间。这实在是一个阻碍的因素。
她给她的侄孙大卫-魏斯特写一封信,把圣诞贺词和迫切要求提供资料的意思合并到一块儿说。
幸而,她象往年一样,应邀到牧师家吃圣诞大餐。现在正是年轻的伦纳德回家过圣诞假日的时候。在这里,她可以同他商量地图的问题。
伦纳德的爱好是各种地图。这位老太太为什么要问关于一个特殊地区的地图的事。这种原因并未引起他的好奇。他口若悬河地谈论到一般有关地图的问题,并且写下一些最合她需要的资料。事实上,他还做了一件更有帮助的事。他发现到他事实上收藏了一幅这样的地图,并且供给她用。玛波小姐答应用的时候会很小心,用完后还给他。“地图,”他的母亲葛瑞塞达说。她虽然有一个已经长大的儿子,很奇怪,她的样子仍然年轻漂亮,仿佛这破旧的牧师住宅不可能住着这么一个人物。“她要地图干什么?我是说,她为什么要地图?”“我不知道,”年轻的伦纳德说,“我想她没有确切说明什么。”“现在我感到奇怪……”葛瑞塞达说,“我觉得她这样似乎很可疑。象她那样的年纪,这位老太太应该不要再做那种事了。”
伦纳德问是哪一种事,葛瑞塞达闪避着说:“啊,她要打听各种事情。为什么要地图呢?我觉得奇怪。”
不久,玛波小姐收到她的侄孙来信,信上充满感情地说:
亲爱的姑婆:
您要做什么?我已经查到您需要的资料。只有两班车可
以适用——四点三十三分那一班,和五点那一班。前者是慢
车,在海令-百老汇,巴威尔-希斯,和布瑞汉顿停车,然
后到通往贝星市场的各站,五点那一班是威尔斯特别快车,
开往卡迪弗,新港岛,和天鹅海。前者可能在某处让四点五
十四分那班车赶上,不过它到达布瑞汉顿早五分钟。后者刚
刚在到达布瑞汉顿之前超过那班四五点五十四分的车。
我由这一切资料中好象觉察到有一种有趣的丑事发生了。
对吗?您是在城里采购以后搭那班四点五十四分的车,在一
个旁边经过的列车上注意到市长太太让那个卫生视察员拥抱
住吗?但是,那和那班车有什么关系?也许是在坡斯考度周
末吧?谢谢您寄来的套头毛衣,正是我需要的。
您的花园怎么样了?我想,在这个季节,不会很茂盛吧?
侄孙大卫上
玛波小姐笑了笑,然后考虑这些供给她的资料。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很肯定地说那车厢不是有走廊的。所以,不是那班开往天鹅海的快车。那是四点三十三分那班车,这已经很明白了。
现在也要再旅行一次。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玛波小姐叹了一口气,但是,开始计划。
她象上次一样,搭十二点一刻那班车到布瑞汉顿为止。但是这一次回来对不搭四点五十四分那班车,而搭四点三十三分那一班。一路之上并没重大的事情发生,不过她有一些细节记下来。车上并不挤——四点三十三分还不到黄昏时分最拥挤的时刻。头等车上的乘客只有一个人——一位老先生,正在看“新政治家”杂志。玛波小姐坐在一个空车厢里。她在两个停车的地方——海令-百老汇和巴威尔-希斯——都探头到车窗外观察上下车的乘客。在海令-百老汇,有少数三等车乘客上来。在巴威尔-希斯,有几个三等车乘客下车。除了那个带杂志的老先生之外,没有头等车乘客上车或下车。
列车快到布瑞汉顿的时候,很快的在一个转弯的地方猛然一转。这时候玛波小姐试着站起来,她的背对着她已经把窗帘拉下的窗子。
是的——她这样判断——铁路线猛然转弯的力量,和列车减速的动作的确可以使一个人,失去平衡,将他震退到窗口,结果就很容易将窗帘震动得扬起来。她向窗外窥视夜色——比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上次乘同一班车的时候颜色淡一点——因为现在是刚刚天黑,但是,也几乎看不到什么。要观察清楚,她必须在光天化日之下乘车。
次日,她搭清晨的那班车上来。她买了四个亚麻布枕头套(不住“啧!啧!”的抱怨那种价钱)!这样就可以把调查与购买家用必需品合并起来,回来的时候搭十二点一刻由帕丁顿开出的那班车。这一次她又是一个人坐在一个头等车厢里。“这样的税金,”玛波小姐这样想。“情形就是如此。除了作生意的人,谁也不会在早晚最拥挤的时候搭头等车。”
列车到达布瑞汉顿以前大约一刻钟的时候,玛波小姐取出伦纳德借给她的那张地图,开始观察乡野方面。她已经事先仔细研究过那张地图。她注意到刚经过的一站是什么地名之后,不久就可以认出车子要转弯之前减缓速度时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玛波小姐的鼻子紧贴在车窗玻璃上,仔细观察她下面的地形(车子现在正在一个路堤上前进)。她忽而看看外面的乡野,忽而查查地图,一直到车子最后到达布瑞汉顿。
那天晚上她寄了一封信——是寄给布瑞汉顿,麦地生路四号弗罗伦丝-希尔小姐的。翌晨,她到郡图书馆借了一本布瑞汉顿人名地名录和一本郡志,开始研究。
到现在为止,她所看到的情形没一点和她偶然产生的一个模糊的、粗略的构想抵触。她想象的可能会有。此外,她就不要多想。
但是,第二个步骤是需要行动的——需要很多行动——那是一种她本人在体力上不能适应的行动。要想确切证实她的想法是否正确,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必须仰仗别人的帮助。问题是找谁呢?玛波小姐思忖着一些人名和可能性,都不以为然的、烦恼地摇摇头。那些有头脑的人、她可以信赖的人,都太忙。他们不但都有各种重要的任务,而且,他们的闲暇时间都事先分配了。玛波小姐的结论是:那些有时间的、头脑不灵的人,毫无用处。
她默默地想着,愈来愈觉烦恼和困感。
后来她的眉头突然舒展了。她大声的叫出一个人名。“当然!”玛波小姐说。“露西-爱斯伯罗!”
[book_title]第4节
露西-爱斯伯罗这个名字在某些圈子里已经很出名了。
露西-爱斯伯罗现年三十二岁。从前她在牛津读书的时候,数学考第一。大家都承认她有很好的头脑,都相信她将来在学术上有卓越的成就。
但是露西-爱斯伯罗除了学术方面的才华之外,在骨子里还有良好的、充分的普通常识。她不会不注意到如果一生在学术方面赫赫有名,在报酬方面特别的少是愚蠢的。她一点不想教书,却喜欢接触才华不及她的人。简而言之,她对于人有兴趣——各种各样的人——而且不是永远接触同样那些人。很坦白的说,她也喜欢钱。一个人要赚钱,就必须利用缺乏的现象。
露西-爱斯伯罗立刻发现到一种非常严重的缺乏——那就是对于任何一种家务事都熟练的人才非常缺乏。因此,露西-爱斯伯罗就进入家务管理这一界。使她的朋友和学界的同行都不胜惊愕。
她立刻毫无疑问地成功了。到现在,过了几年之后,她的名字已传遍英伦三岛。做妻子的往往高兴地对丈夫说:“这没问题。我可以同你一起去美国玩。我有露西-爱斯伯罗在家!”这样的情形,已经是很平常了。露西-爱斯伯罗的优点就是:她一到一个人家,所有的忧虑和繁重的家务事都跟着消逝了。露西-爱斯伯罗做每件事,负责每件事,安排每件事。说起来,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在每一方面,只要是想象到的事,她都胜任愉快。她照顾老年人,接过看小孩的任务,看护病人,烧一手好菜。家里有任何老仆人,她都和他们相处很好(通常是没有的)。她对那些让人无法忍耐的人,她都能很老练的应付。她能抚慰经常酗酒的人。狗也很听她的话。最好的就是她做什么事都不在乎。她洗刷地板,开垦园子。清除狗类,并且搬运煤炭。
她有一个原则就是从不接受长期的工作。两个星期是她通常会接受的期限——遇到特殊情况,最多一个月。那两星期的工作,你得出不少钱。但是,在那两星期之中,你的生活就变成天堂。你可以完全轻松。你可以到外地,或者待在家里,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的后防战线在露西-爱斯伯罗的指挥之下,一切平静无事,可以完全安心。
因此,需要她帮忙的人自然很多。假若她喜欢,她可能把以后三年的时间都和人预定好了。有人愿出大笔的款子请她订永久的合同。但是露西不打算担任永久性的工作,也不愿意预定超过半年的期限。在那一段时间之内,她总是留一些闲暇,度一个豪华的短假(因为,她的工作报酬很丰,吃住都很好,其他不花什么钱),或者临时接受一个她喜欢的工作,原因不是她喜欢那工作的性质,就是她“喜欢那些人”。这都是那些吵着闹着要请她的顾主不知道的。她总是可以任意在那些又吵又闹要请她的人当中精挑细选。她完全根据个人的好恶。光是有钱不一定能请到露西-爱斯伯罗。她能精挑细选,而且她的确要精挑细选。她很喜欢她这样生活,永远可以在其中找到乐趣。
露西-爱斯伯罗把玛波小姐的来信看了又看。她是两年前认识玛波小姐。那时候小说家雷蒙-魏斯特留住她。他希望她去照顾他年老的姑母,因为她正患肺炎。露西接受那个工作,便到圣玛丽希斯来了。她很喜欢玛波小姐,至于玛波小姐呢?
她由卧室窗口一眼瞥见露西-爱斯伯罗正头头是道的挖土准备种香豌豆,她就往椅背上一靠,叹了一气。她吃了露西-爱斯伯罗端来的引人大动食欲的食物,一面听那个脾气暴躁的老女仆对她说的一些事。她说:“我教给那个爱斯伯罗小姐一个她不晓得的编织花样。”玛波小姐听了又惊奇又高兴。而且,她那次复原之快,使她的家庭医师非常惊奇。
玛波小姐信上说,不知道爱斯伯罗小姐能否替她做一件事——一件有些不寻常的事。也许爱斯伯罗小姐能安排一个时间,当面谈谈。
露西-爱斯伯罗考虑这件事的时候,眉头皱了一分钟。事实上她的时间都预定得满满的。但是信上“不寻常”那三个字,和记忆中玛波小姐的个性获得了胜利。她马上打电话说明她不能到圣玛丽牧场,因为目前她有工作。但是明天下午两点至四点她有空,可以在伦敦任何地方和玛波小姐见面。她建议在她自己的俱乐部。那是一个有些难以形容的地方,不过有一个好处。那里有几个小小的暗暗的写字间,经常特别空。
玛波小姐接受她的建议,第二天,两人便见面了。
寒暄之后,她把她的客人带到一个最暗的写字间。她说:“目前我的时间恐怕都预定了。不过,你也许可以告诉我你要我担任什么事。”“这其实是很简单的,”玛波小姐说,“不寻常,但是简单。我要你去找一个尸首。”
露西-爱斯伯罗的心里暂时有些怀疑是不是玛波小姐神经错乱了。但是,她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玛波小姐非常清醒。她说的话完全算数。“什么样的尸首?”露西-爱斯伯罗非常沉着地问。“一个女人的尸首,”玛波小姐说,“一个在一辆火车上给人害死的女人尸首——其实是勒死的。”
露西的眉毛稍微一翘。“哦,那实在是不寻常的。告诉我经过的情形。”
玛波小姐把那件事告诉她。露西-爱斯伯罗专心倾听,中间没有打断她的话。到末了,她说:“这完全要看你的朋友看到的情形——或者是她以为自己看到的事——?”
她那句话没说完,留下一个问题。“爱思白-麦克吉利克蒂从来不想象自己看到什么,”玛波小姐说,“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相信她说的话,假若是桃乐西-卡特莱特说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桃乐西总是绘影绘形地告诉你一件事,而且往往自己相信那是实在的。但是总是有一点事实上的根据,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但是爱思白这种人很难相信会有什么特别的、不寻常的事发生。她几乎可以说是不会受暗示支配的,几乎是坚如岩石的。”“哦,”露西思索着说,“好吧,我们就完全相信她的话吧。那么,要我做些什呢?”“你过去给我的印象很深刻,”玛波小姐说,“你知道我现在没有足够的体力到各处走动。”“你要我去调查吗?要我做那一类的事吗?可是,难道警察方面没那么做吗?或者你以为他们的动作太缓慢吗?”“啊,不是,”玛波小姐说,“他们并没放松。只是因为我对那女人的尸首有一个想法。我以为,那尸首一定在什么地方。尸首假若没在火车上发现,那么一定是推下车去或者扔出车外了——但是到现在为止,铁路线上还没发现。因此,我乘车在同一条路线上看看是否有一个地方可能扔下车而不会发现——后来找到了。那条铁路在快到布瑞汉顿的地方,在一个高的路堤边上有一个大转弯。假若在火车倾向一个角度时把一个尸首由那里扔下去,就正好投到路堤下面。”“但是,那尸首——即使是在那里——仍然会发现的?”“啊,是的。那尸首必须移走才不会让人发现。但是,我们马上就谈到这个。在这个地图上——就是这个地方。”
露西弯下身去研究玛波小姐用手指的地方。“那地方正在布瑞汉顿近郊,”玛波小姐说,“但是那地方本来有一个别墅。连同很宽广的猎场和庭园。现在还在那里,没有变动——现在四周都是正在兴建的住宅区和小小的郊区住宅。那地方叫洛塞津别庄。那房子是在一八八四年一个叫克瑞肯索普的人建造的。他是一个很富有的制造商,原来那个克瑞肯索普的儿子,现在年纪很大了,仍和一个女儿住在那里。铁路环绕大部分的别墅产业。”“那么,你要我做的——是什么?”
玛波小姐马上回答。“我想让你在那里谋一个工作。现在大家都迫切需要能力强的人帮忙料理家务。我想,这不会有困难的。”“是的,我想不会有困难。”“我听说当地的人都说克瑞肯索普先生有些吝啬。你如果能接受低的报酬,我会补给你适当的数目。我想,总是比现在一般的报酬多。”“那是因为这工作很难吗?”“与其说是困难,不如说是危险。你知道,这工作也许有危险呢。我觉得我应该先同你说明。”“我想,”露西沉思着说,“危险的想法不会把我吓倒。”“我想不会,”玛波小姐说,“你不是那种人。”“我想,你以为也许这件事甚至于会引起我的兴致吧?我这一生没遭遇到什么危险。但是你真的以为很危险吗?”“有一个人,”玛波小姐指出,“有一个人很顺利地害死一个人。没有人喊着捉拿凶手,没有真正的嫌疑,两位老太婆报告了一件不太会发生的事。警方调查过,什么也没发现。所以都是好好的,安安静静的。我想,那个人,不管他是谁,一定不会希望这件事让人发现——尤其是假若你调查得很成功。”“确切的说,你要我找些什么?”“在那路堤一带寻找任何一种证据。譬如说一块衣服的碎片,灌木的断枝——那一类的东西。”
露西点点头。“然后呢?”“我会在你附近,随时可以找到的地方。”玛波小姐说,“我有一个以前的老女仆,那个忠心耿耿的弗罗伦丝,就住在布瑞汉顿,照顾她的父母,已经好几年了。现在,他们都已去世。所以,她曾经接纳寄宿的人——大多是很体面的人。现在她已经替我安排好,分给我几个房间和她同住,她会专心的服侍我。我觉得我应该在你的近处,我建议你就说你有一个老姑母,住在附近,你希望在一个离她近的地方找工作。同时也要讲明要有相当多余的时间,可以常常去探望她。”
露西又点点头。“我本来预定后天到陶米纳去度假,”她说,“现在,我可以延到以后再说。但是,我只能答应你三个星期,那以后的时间已经同别人预定了。”“三个星期足够了,”玛波小姐说,“假若我们三个星期之后不能发现到什么,那就只好把这件事当作镜花水月,放弃好了。”
玛波小姐走了。露西思索片刻,便打电话到布瑞汉顿一个职业介绍所。那里的女经理她很熟,她说明要在那一带找一个工作,可以离她的“姑母”近些。那个经理提出几个条件比较优越的地方,本来有些难以拒绝,可是她还是用很多聪明的借口拒绝了。然后,对方提到了洛塞津别庄的名字。
职业介绍所同克瑞肯索普小姐通电话,然后克瑞肯索普小姐便打电话给露西。
两天之后,露西便离开伦敦,在赴洛塞津别庄的途中。
露西-爱斯伯罗驾着她自己的小汽车转进两扇很气派的大铁门。正在铁门里面,有一个原来是门房的小屋,不知道是战乱时损坏,或者只是管理方面的疏忽,已经弃而不用,真正的原因难以确定。一条长长的蜿蜒的车道,穿过一些暗淡的石南花丛,通到别墅。当她看到那个象小型的温莎堡似的房子,有点惊讶的喘了一口气。门前的石阶无人清扫,沙石路的转弯处,因为没人整理,已经长满了绿草。
她拉拉那个旧式的熟铁门铃,铃声发出反响,传到里面。一个邋遢的女人,一面用围裙揩手,一面开开门,一脸疑问的神色望着她。“你是约好的,是不是?”她说,“她对我说,是一位叫什么伯罗的小姐。”“对了。”露西说。
屋子里面极冷。她的向导带她穿过一个阴暗的大厅,打开右面的一个门。原来是一间很舒适的起居室,里面摆的有书籍和有印花布套的椅子,这使露西略感惊奇。“我去告诉她,”那个女人冷冷地对露西望一望之后,关上门,这样说。
几分钟之后,门又开了。露西一开始,就觉得她喜欢爱玛-克瑞肯索普。
她看到的是一个没什么显著特征的中年妇人,既不好看,也不难看,穿着很实用的花昵衣服和套头毛衣。褐色的头发由前额向后梳,她有沉着的、淡褐色眼睛,和悦耳的声音。
她说:“爱斯伯罗小姐吗?”同时,伸出手来。
然后,她露出犹豫的神色。“不知道,”他说,“这是不是你真要找的工作,我并不需要一个管家来管理一切,我需要一个实际上干活儿的人。”
露西说那就是大多数人需要的。
爱玛-克瑞肯索普抱歉地说:“你是知道的,很多人似乎以为只是稍微打扫一下就行了。但是,我自己也可以担任轻微的打扫工作。”“我很了解。”露西说,“你需要有人烧饭、洗衣,做家务事,照管锅炉,那没关系,那就是我可以干的,我一点儿不怕劳动。”“这是一所大房子,恐怕打扫起来不太方便。当然,我们只住其中一部分的房子——就是我的父亲和我。他可以说是一个病人。我们的生活很朴素,有一个阿嘉瓦斯炉。我有好几个弟兄。但是,他们不常常在这里,有两个女人来帮忙。一个是吉德太太,上午来。一个是哈特太太,每周来三次,揩铜器等。你自己有车吗?”“是的。假若没地方停,可以放在露天的地方,那车子已经停在外面惯了。”“哦,我们这里旧马厩有的是,这没有问题。”她稍微皱皱眉头,过了片刻,然后说,“爱斯伯罗——不大常见的名字。我有些朋友同我谈起一个露西-爱斯伯罗——是甘乃第夫妇说的。”“是的,甘乃第太太生产的时候我到新德文去帮他们照料家务。”
爱玛-克瑞肯索普笑了。“我知道,当你在他们那里负责一切家务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但是,我记得他们说你要的报酬很高,我提到的那个数目——”“那没问题,”露西说。“你知道,我特别要在布瑞汉顿附近找事做。我有一位姑母健康不佳,到了很严重的状况。我要在离她近的地方做事。所以,报酬多少是次要的问题。我总不能不做一点事,不知道是否能确定我休假的时候可以多一点?”“啊,当然。你如果愿意,每天下午可以休假到六点钟。”“那简直好极了。”
克瑞肯索普小姐犹豫片刻,再说:“我的父亲年纪大了,有时候有点——难伺候,他喜欢节省,有时候说话会使人生气,我希望不——”
露西立刻插嘴说:“我对各种各样的老年人都感到很习惯,我总可以和他们相处得很好。”
爱玛-克瑞肯索普露出放心的样子。“我的麻烦是父亲问题?”她指出他们家的毛病,“我敢断定他是一个最难对付的老人!”
她分配到一间宽大的、阴暗的卧室。里面有一个电热器,开到最高也不够暖。她又由女主人带着到各处看看,这是一个又大又不舒服的宅第,她们经过大厅一个门口对,听到一个咆哮的声音。“是你吗?爱玛?那个新来的女人在那儿吗?把她带进来,我要看看她。”
爱玛的脸红了,很抱歉地瞧瞧露西。
那两个女人走进那个房间。那个房间装饰着华丽的褐色丝绒窗帏和椅套,窄窄的窗户透进很少的光线,里面摆满了厚重的桃花心木制的维多利亚式的家具。
克瑞肯索普老先生靠在一个轮椅上,一根银头的手杖放在一边。
他是一个高大的憔悴的老人;脸上的肉松松的垂下来,成为一个一个褶子。他有一张象牛头狗似的面孔,和一个凶猛的下巴。他有厚密的褐色头发,如今已变成花白,还有一双多疑的眼睛。
“让我看看你,女孩子。”
露西向前走过去,泰然自若,面露笑容。“只有一件事你最好立刻了解,不要只是因为我们住在一所大房子里就以为我们有钱,我们没有钱,我们的生活很简朴——你听见了吗?——很简朴!你如果有过分的希望,那么,到这里做事就没什么好处。不论哪一天,要是吃鱼,鳕鱼和比目鱼一样好,这个你不要忘记,我不赞成浪费。我住在这里,因为这房子是我父亲造的,而且我很喜欢。等我死之后,他们如果要卖掉,就卖掉好了——据我料想,他们会卖的,没有家庭观念。这房子造得很好——很坚实。四周都有我们自己的土地,这样可以使我们觉得不受干扰,那里也许会有不少建筑物,但是不会在我活的时候。你得先把我的脚拖出去,才能把我赶出去。”
他对露西瞪着眼睛。
“你的房子就是你的城堡,不许擅入。”露西说。
“笑我吗?”“当然不是。我想有一个真正的城市山林,是件令人兴奋的事。”“对啦,由这里看不到另外一所房子。你能看到吗?只能看到田野,里面有牛。正在布瑞汉顿的中央,当风从那边吹过来的时候,你可以听到来往车辆的声音,否则就全是安静的乡野。”
他没有停顿,也没改变腔调,又对他女儿说:“给那个蠢医生打电话,告诉他上次的药一点用都没有。”
露西和爱玛退出来。“还有,不要让那该死的女人来打扫,她把我的书籍都弄乱了。”
露西问:“克瑞肯索普先生病了很久吗?”
爱玛有点闪避地说:“啊,现在已经好几年了……这就是厨房。”
厨房很大,有一个大的炉灶。冷冷的,没人理的样子。旁边有一个阿嘉瓦斯炉,显得一点不起眼的样子。
露西问她开饭的时间,然后查看一下食物贮藏间。于是她愉快地对爱玛-克瑞肯索普说:“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了,统统交给我吧。”
那天晚上,当爱玛-克瑞肯索普上楼休息的时候,她安心地叹了一口气。“甘乃第夫妇说得很对,”她说,“她很好!”
翌晨,露西六点钟起身,她打扫房子,把准备要用的青菜集拢在一起,烧饭,端早餐。她同吉德太太一起整理床铺。到了十一点钟,她们在厨房坐下来喝浓茶,吃饼干。吉德太太由于发现到露西“没一点架子”,也因为喝到又浓又好喝的茶,感到安慰。于是,她便轻松地闲聊起来。她是一个小小的、瘦瘦的女人,有机灵的眼睛,绷得紧的嘴巴。“他实在是吝啬鬼,爱玛小姐得忍受多少事情!但是,她仍然不是我称为受压迫的女人。必要时她也能坚持她的立场,当那些男人回来的时候,她总会负责准备些象样的东西给他们吃。”
“男人?”“这本来是一个大家庭,最大的,爱德蒙先生,他已经阵亡了。其次就是塞缀克先生,他住在外国什么地方,他没结婚,常常在外国各处画画。哈乐德先生住在伦敦——同一个伯爵小姐结婚,还有阿佛列先生。他这人颇有一手,但是有点败家子的习气,有一两次,惹过麻烦。还有伊迪丝的丈夫布莱恩先生,人很好。她几年前去世了,但是他仍然是这家里的一员。还有亚历山大少爷,是伊迪丝小姐的儿子,他现在还在学校读书,总是到这里过一段假期,爱玛小姐很喜欢他。”
露西领会到这一切资料的要点,同时不断强劝这供给她消息的人喝茶。最后,吉德太太勉强站起来。“今天上午我们谈的快乐极了,”她好奇地说,“亲爱的,需要我帮忙削马铃薯吗?”“已经削好了。”“啊,你做事真麻利呀!既然好象没别的事了,我想我还是走吧。”
吉德太太走了,露西还有的是时间,她将厨房的桌子洗刷一下,这件事她早就想做,但是一直搁到现在,为的是免得吉德太太不高兴,因为这本来是她的事。然后,她就揩银器,都揩到闪闪发亮的程度。她烧好午饭,清理好,洗洗手,到两点半的时候就准备好去探查了。她把下午茶的东西放在一个托盘上,用一块湿布把三明治、面包,和牛酪盖住,使它保持湿度。
她先到园子里逛逛,这可以说闲空时的正常活动。那个菜园只是简略的开垦过,种了一点点蔬菜。那个暖房已成废墟,小径上到处都长满了莠草。房子近处那个边上种多年生草本植物的花坛是唯一没有杂草,保持很好的地方。露西猜想大概是爱玛整理的。那个园丁很老了,有些聋,只是摆出劳动的样子而已,露西和悦地同他谈话,他住在那个大的马厩隔壁一个小屋里。
由马厩那边起,有一条后面的车道,穿过猎场,在一个铁道拱门下面,通到一个后面的小路。那车道两边都有围篱。
每隔几分钟,拱门上面铁路的主干上就有火车隆隆的经过。露西注意观察车子由环绕克瑞肯索普庄园那个很陡的大转弯减速时的情形。她走过那个铁道的拱门,走上那条小路。那似乎是一条不大用的小路。一边是铁路的路堤,另一边是高墙,围着一些高大的工厂建筑。露西顺着那条小路一直走到一条有许多小房子的街道,她可以听到不远的地方干线上驶过的火车声。她瞧瞧表,一个女人由一所房子里出来,她就把她拦住。“对不起,你能告诉我这附近有没有公用电话吗?”“邮局就在路的转弯处。”
露西谢谢她,便走过去,一直到邮局,那是一个商店与邮局合并起来的房子。在那房子的一边有一个电话亭,露西走进去拨电话,她要求同玛波小姐讲话,一个女人大声地说:“她在休息,我可不能打扰她,她需要休息——她是位老太太,你要我对她说是谁打来的?”“爱斯伯罗小姐。没有必要惊动她,只要告诉她我已经到了,一切都很顺利,等到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她的。”
她把电话筒放回原处,便回到洛塞津别庄。
[book_title]第5节
“我想,我要是在猎场用铁头高尔夫球杆练习打几杆,没关系吧?”露西问。“啊,当然没关系。你喜欢打高尔夫吗?”“我打得不怎么好,但是,我喜欢经常练习,那种运动比只是散散步愉快些。”“在这外面没有地方可以散步,”克瑞肯索普先生咆哮道。“只有人行道,和那些可怜的象薄木箱一样的房子,他们想占有我的土地,多造一些房子,但是要等到我死的时候才可以。我才不会为了要让他们称心满意,就死掉的,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我不想叫任何人称心满意!”
爱玛温和的说:“父亲,别——”“我知道他们想些什么——和他们等待些什么,他们大家,塞缀克,和那个满脸得意之色的狡猾的哈乐德。至于阿佛列,不知道他本人有没有企图害死我。在圣诞节的时候,很难说他没有那种企图,当时我的病转变得好奇怪,让老金波伤透脑筋,他小心地问了我许多问题。”“父亲,每个人都偶尔会有那种消化不良的毛病。”“好啦,好啦。你就直接说出来我吃得太多好啦!那就是你的意思,我为什么吃得多呢?因为餐桌上摆的食物太多——太多了。浪费而且奢侈。说到这个,我就想起来了——女孩子。你今天送来的午餐,是五个马铃薯——都是大块头的。对任何一个人,两个马铃薯已经足够。所以,以后送来的不要超过四个,今天多余的那一个就是浪费。”“并没有浪费,克瑞肯索普先生,我打算今天晚上拿它来做西班牙蛋卷。”“啊!”露西把咖啡托盘拿出去的时候听到他说,“狡猾的女孩子,永远有理由。不过菜烧得很好吃,而且,她也是漂亮的女孩子。”
露西-爱斯伯罗幸而有先见之明,带来了一套高尔夫球棒,她取出一个轻的铁头球棒,来到牧场,爬过篱墙。
她开始一连串打了好几杆,大约五分钟以后,一个球显然是打斜了,滚到铁路路堤旁边。露西走过去,开始寻找,她回头向别墅瞧瞧。那房子离这里很远,谁也不会对她做的事有一点兴趣,她继续找那个球,她偶尔会由路堤往下面的草地上打,在那天下午,她把那路堤搜索了三分之一,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她就朝着别墅一路打下去。
后来,在第二天,她偶然发现一个东西,在路堤的半腰有一株有刺的灌木折断了,一些碎枝散落在四周,在一根刺上挂着一块碎毛皮。那毛皮差不多和灌木的颜色一样,一种淡褐色。露西对它瞧了片刻,然后,她由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小心地把那块毛皮剪成两半。那剪下来的一半,她放在衣袋里带着的一个信封里,她由那个堤坡上走下来,四下搜寻,看另外还有没有别的发现。她仔细地察看田野里的粗草,她以为她可以辨认一种有人在长草丛中走过的痕迹。但是,很模糊——没有她自己踏过的足迹那样清楚,那必是有些时候以前留下来的,因为太不清楚,所以,她不敢确定是不是只是自己的想象。
她在那折断的灌木下面,路堤的底下,开始在草地上仔细搜寻。不久,她的搜寻有收获了。她发现到一个粉盒,一个小小的、不值钱的法郎制的粉盒。她用手帕包起来,放到衣袋里。她再继续搜寻。但是,再也没有发现到什么。
次日午后,她跳上自己的车子,去看她的生病的姑母。爱玛-克瑞肯索普很亲切地说,“不必忙着赶回来,晚餐以前我们不需要你。”“谢谢你,但是,我最迟六点钟回来。”
麦迪生路四号是一条简陋的小街上一所简陋的小房子。那房子有很干净的诺丁安花边制的窗帘。清洗得又白又亮的台阶,和揩得很亮的门柄。开门的是一个高个子、样子很严厉的女人。她穿一件黑色的衣服,铁灰色的头发,挽着一个大髻。
她把露西带到玛波小姐房里时不信任地打量打量她。
玛波小姐占据的是一个后面的起居室,面对着一整齐的、四方形的小花园。这个房间干净得过分,有许多垫子和摆陈设的小垫布,也有很多瓷的装饰品,和一套稍大的杰姆斯一世式的家具,还有两盆羊齿植物。玛波小姐正坐在炉边的大椅子上忙着编织。
露西走进来,关上门。她在玛波小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啊,”她说。“看情形你猜得对了。”
她把她发现的东西拿出来,并且详细说明发现的经过。
玛波小姐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显出计划已有成就的兴奋。“也许一个人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她说,“但是,有一个构想,然后找到一个证明,让你知道你的构想是正确的。这的确是件令人满意的事。”
她玩弄着那块毛皮。“爱思白说那个女人穿一件浅褐色的毛皮外套。我想那个粉盒原来在那外套的口袋里,当尸体滚下斜坡时掉出来了。现在这件事似乎还不清楚,但是,这个发现很有帮助。你没把那块毛皮全拿下来吧?”“是的。我把另外一半留在那个有刺的灌木上。”“很对。我亲爱的,你很聪明。警察会切实检查的。”“你要去警察局——带着这些东西去吗?”“这个——还不到时候……”玛波小姐考虑一下说,“我想,先找到尸首比较好些;你觉得对吗?”“对,不过,这不是有些不着边际的说法吗?我是说,假定你的估计是正确的,那凶手把尸体推下火车。然后,假定他在布瑞汉顿下车——然后,找一个机会——很可能是同一天晚上——到那地方,把尸首移开。但是,那以后怎么样呢?他可能把它移到任何地方。”“不是任何地方,”玛波小姐说,“我想你没把这件事推想到合理的结论,我亲爱的爱斯伯罗小姐。”“叫我露西好了。为什么不是任何地方?”“因为,假若这样。他当初找一个僻静地点害死那女人,然后再移走,就容易得多了。你没有认识到——”
露西打断她的话。“你是说——你的意思是——这是一个预谋的凶杀案吗?”“起先我不这么想。”玛波小姐说,“我们不会这么想,当然。起初我觉得似乎象是一场争吵。一个男人控制不住,把那个女的勒死。然后,他就面对着如何把尸首丢掉的问题——而且那个问题必须在几分钟之内解决。然而,假若他盛怒之下将那个女的勒死,然后向窗外一望,发现车子正在转弯,恰好在一个可以把尸首推下去的地方。而且那地方到以后他一定可以找到,然后再移走。要是这样,就太偶合了!假若他是偶然把尸首扔到那里的,他就没有别的办法。那么,那尸体早就有人发现了。”
她停顿片刻。露西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你知道,”玛波小姐思索着说,“如果事先有一个谋杀的计划,那就是一个聪明的办法。因此,我以为这是非常小心计划好的。火车是一个最不着痕迹的地方。假若他是在一个她住的或停留的地方害死她,那么,就会有人注意到他进来,或者是出去。假若他开车把她载到乡下丢弃,就会有人注意那辆汽车,它的号码和式样。但是火车上经常有人进进出出。在一辆没走廊的车厢,和她单独在一起,那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假若你发现到他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已经确实计划好了。他对洛塞津别庄的一切情形都很熟悉——他必定是熟悉的——很熟悉那地方的地形——我是说,那种特别与外界隔绝的情形。那是一个铁路线围绕的孤岛。”“那地方确实象那样。”露西说,“那是一个不合时代的古老地方。四周的人们度着熙熙攘攘的城市生活,和这别庄的人老死不相往来。每天早上商店派人把应用的东西送来,就行了。”“所以,我们就可以象你所说的,假定那凶手那天晚上到洛塞津别庄来。尸首掉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天亮以前不可能有人会发现。“是的,的确如此。”“那凶手会来的——怎么来呢?开汽车吗?走哪条路来呢?”
露西考虑一下。“沿着那个工厂的墙,有一个崎岖的小路,在铁路拱门下面转进来,到后门的车道。然后,他可以爬过篱墙,顺着路堤下面,找到尸体,把它搬到车上。”“然后,”玛波小姐说,“他把尸首运到一个事前已经选好的地方。这都是想出来的,这个你是知道的。我以为他不会把尸首移出洛塞津别庄外面。或者,假若是这样,就不会在很远的地方。我想,显而易见的,他会把它埋在一个地方。”她露出探询的神气瞧瞧露西。“我想是这样,”露西思索着说,“但是,那不会象听起来那么容易。”
玛波小姐也表示同意。“你不能把它埋在猎场上。挖坑太费力,而且很容易叫人注意。大概是一个别人已经挖过的地方吧?”“也许是那个菜园。但是,离园丁的小屋很近。他现在又老又聋——但是,要是这样做,就会太冒险。”
“那里有狗吗?”
“没有。”
“那么,也许有个小棚,或者小屋吧?”
“那就会更简单、更快。有许多不用的老屋子:象是破旧的猪栏啦、马具室啦、谁也不会走近的工场啦。或者,他可以把它丢到石南花丛或者灌木丛里的什么地方。”
玛波小姐点点头。
“是的,我想,那更可能。”
这时候,有人敲门。然后那个面孔严肃的弗罗伦丝端着托盘进来。“难得你有一位客人,多好。”她对玛波小姐说,“我给你做了些我特别拿手的点心,烤饼。这是你以前爱吃的。”“弗罗伦丝总是做最好吃的茶点。”玛波小姐说。
弗罗伦丝很高兴。她那满面皱纹的脸上意外地露出笑容。然后,她就走出去。“亲爱的,我想,”玛波小姐说,“吃茶点的时候,我们不谈命案。这么一个令人不痛快的话题!”
茶点吃完以后,露西站起来。“我得回去了。”她说,“我已经告诉过你。实际上洛塞津别庄里居住的人没一个是你所找的那个男人。只有一个老头子,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又老又聋的园丁。”“我并没有说他真的住在那里,”玛波小姐说,“我的意思只是他是一个很熟悉洛塞津别庄的人,但是,等你找到尸首以后我们再研究这个。”“你似乎确信我会找到尸首,”露西说,“我并不觉得那么乐观。”“我相信你会成功,我亲爱的露西。你是一个这么能干的人。”“在某一些方面,是的。但是,我对找尸首可毫无经验。”“我相信,这需要一点常识。”玛波小姐鼓励她。
露西望望她,然后大笑。玛波小姐也报之以微笑。
次日午后,露西有条不紊地着手寻找。
她在别墅外面的小屋周围探查,戳戳旧猎栏上缠绕的有刺植物。她正在暖室下面窥探锅炉室里面的情形,后来,她听到一声干咳,便转过身子一看,原来是那个园丁,老希尔曼,正在不以为然地望着她。“你要当心,别跌倒,小姐,”他警告她,“那些台阶不安全。你方才爬上的那个草棚,和那里的地板也不安全。”
露西很小心地不让自己显出不安的样子。“我想你也许以为我爱管闲事,”她愉快地说,“我方才只是想这个地方是否可以利用一下——象是养香菇,拿到市场上去卖,诸如此类的事。这里似乎一切都没人管。”“都是那男主人。不肯花一文钱。我应该有两个工人和一个小孩在这里帮忙。这样才能把这地方搞得象样些。但是,他绝对不肯。我想尽法子想劝他买一台除草机。他要我用手去除前面的草。”“但是,如果这个地方修理一下,可以养些嫌钱的东西呢?”“这样的地方是不会嫌钱的——太破旧了。不管怎么说,他不喜欢那样。他只注意节省。他明知道他死以后会怎么样。年轻的那一辈会卖掉这地方,愈快愈好。他们都在等他死。等他死了,这地方会卖不少钱呢。这是我听他们讲的。”“我想,他是一个很有钱的人吧?”露西说。“‘克瑞肯索普杂货商场’,那就是他们开的。那是老主人创办的——克瑞肯索普先生的父亲。他在各方面都很精明。发了财,造了这所宅子。他们说,他为人冷酷无情。如果欺负他,他一辈子忘不了。虽然如此,他很大方,一点也不小气。听说他对于两个儿子很失望。他给他们受教育,把他们教养成有身分的人——让他们上牛津大学,等等。但是,他们自以为太高贵了,不屑经商。年轻的那一个娶了一个女演员,后来因为酒后开车,撞死了。他的哥哥——就是这里这一个——他的父亲不喜欢。他到外国很多次,买了很多异教徒的雕像,都运回家来。他年轻的时候用钱不节省。他这种节省习气是中年以后才养成的。是的,他同他的父亲一向相处不融洽。我听他们这样说。”
露西很客气,也很感兴趣地听他说,暗暗记下其中的要点。那个老头儿靠在墙上,准备继续长篇大论地说下去。他对于聊天儿,比做事要喜欢得多。“在战前就去世了,那个老主人。他的脾气很坏。要对他没礼貌是不行的。他忍受不了。”“他死以后,这位克瑞肯索普就来到这里住下来了吗?”“他,和他的家眷,是的。那时候,他的孩子都差不多长大了。”“但是,的确——啊,我明白了。你是指一九一四年的战争吧?”“不,不是的。一九二八年死的,那才是我的意思。”
露西想就算是一九二八年可以称为“战前”吧,不过,她自己可不会这样形容。
她说:“好啦,我想你要继续工作了,别让我耽搁你的事。”“啊,”老希尔曼毫不热心地说,“一天当中这个时候做不了什么事,光线太差。”
露西回到别墅去,一路上查看,希望在石南树丛或杜鹃花丛中可能发现一个线索。
她发现爱玛-克瑞肯索普站在大厅里,正在看一封信,下午的邮件刚到。“我的侄子明天到这里来——带一个同学来。亚历山大的房间在门廊的上面,隔壁的一间给杰姆斯-斯妥达-威斯特住就行了,他们用房间正对面的那个浴室。”“是的,克瑞肯索普小姐,我会负责把房间准备好。”“他们会在上午到,在午餐以前。”她犹豫一下,“我想他们刚到时必定很饿。”“我想一定是的。”露西说,“你想,烤牛肉好吗?也许再做点糖蜜果馅饼。”“亚历山大很喜欢糖蜜果馅饼。”
第二天上午那两个年轻人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的,都有纯洁得令人难以相信的面孔,和彬彬有礼的态度。亚历山大-伊斯特利,金发碧眼;斯妥达-威斯特,褐发,戴眼镜。
他们在午餐的时候很认真地谈运动界的事,偶尔涉及最新的太空小说。他们的态度是上年纪的教授讨论旧石器时代工具那种样子,比起他们来,露西觉得自己很年轻。
牛腰肉一转眼就不见了;糖蜜果馅饼也吃得连一点碎屑都没有了。
克瑞肯索普先生嘟嚷着说:“你们两个要吃得我倾家荡产了。”
亚历山大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表示责难地瞧着他。“外公,你要是买不起肉,我们可以吃面包干酪。”“买不起?我买得起,我不喜欢浪费。”“我们没有浪费呀,先生,”斯妥达-威斯特说,同时低下头望望面前的盘子,那是一个明显的例证。“你们这两个孩子吃得比我多一倍。”“我们正在发育阶段,”亚历山大这样解释,“我们需要大量吸收蛋白质。”
那老头子哼了一声。
那两个年轻人离开餐桌的时候,露西听见亚历山大很抱歉地对他的朋友说:“你千万不要注意我的外祖父说什么,他大概是遵照医生的指示限制饮食,所以变得有些挑剔,他也非常吝啬,我想一定是一种变态心理。”
斯妥达-威斯特很谅解地说:
“我有一个姑母,她老是以为要破产了。其实,她有的是钱。那是由疾病引起的,医生说。你那个足球带来了吗,亚历山大?”
露西把午餐的杯盘洗完之后便出去了。远远的,她可以听见那两个年轻人在草地上叫喊的声音。她自己往相反的方向走,她由前面的车道走过去,由那里,她又越过去,到那一丛丛的石南灌木。她开始仔细地搜寻,不时将叶子拉起来往里窥视,她有条不紊地由一丛到另一丛,正在用一根高尔夫球棒往里面拨。后来,亚历山大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爱斯伯罗小姐,你在找什么东西吗?”“一个高尔夫球,”露西马上说,“其实,是好几个球,下午的时候我大多练习打高尔夫球。所以,我打丢了不少球,今天我想实在要找回几个。”“我们帮你找。”亚历山大恳切地说。“多谢你们的好意,我以为你们在踢足球。”“一个人总不能老踢足球呀,”斯妥达-威斯特解释,“会踢得很热,你常常打高尔夫球吗?”“我很喜欢打,但总是没很多机会。”“我想是没有的,这里的饭茶是你烧的吗?”“对啦。”“今天的午餐是你烧的吗?”“是的,还好吗?”“简直棒极了。”亚历山大说,“我们学校的伙食坏透了,都是干干的。我喜欢吃的牛肉是里面粉红色的,并且很多汁的,今天吃的糖蜜果馅饼也很了不起。”“你必须告诉我喜欢吃些什么。”“我们可以吃点里面有冰淇淋水果的蛋白酥皮卷吗?”“当然好啊。”
亚历山大高兴得叹了一口气。“在楼梯间有一套‘时钟球座高尔夫球’(Clockgolf——一种草地上玩的球戏,打法、计分法和普通高尔夫球一样,然而只限于打洞,球洞设在一圈十二个球座位置牌中央——译者注)用具。”他说,“我们可以装在草地上打洞玩,有兴趣吗?斯妥达?”“好哇!”斯妥达说。“他实在并不是澳洲人,”亚历山大很礼貌地解释,“但是,他在练习那样说,万一明年他家里的人带他出国看英澳板球冠军赛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他们受到露西的鼓励,便去拿那套钟形高尔夫球用具。后来,露西回到别庄时,发现他们正在争论球座号码牌的位置。“我们不要摆成象时钟一样的位置,”斯妥达说,“那是小孩子的玩艺儿,我们要把它摆成一个球道,有长洞和短洞,可惜号码牌都上锈了,几乎看不清楚。”“需要上点白漆。”露西说,“你们明天得去买点来,把牌子漆一下。”“好主意,”亚历山大满面笑容地说,“啊,在那个‘长仓库’里有几罐旧的油漆——是以前漆匠留下来的,我们去看看好吗?”“‘长仓库’是什么?”
亚历山大指指后车道附近,离别庄不远的地方,一个长的石头建筑。“那房子很老了。”他说,“外祖父称它为漏损仓库,他说那是伊丽莎白女皇时代的建筑。但是,那是吹牛。那房子有时候用作‘惠斯特牌联谊会’之类的活动,都是妇女协会的玩艺儿,有时也在那里举行保守派工艺品拍卖会。来,去看看那个地方。”
露西很乐意地陪他们去。
那仓库有一个巨大的、装有饰灯的橡木门。
亚历山大举起手来,到那门的右上方,长春藤遮住的钉子上取下一把钥匙。他插进锁孔一转,然后把门推开,他们便走进去。
乍看起来,露西觉得这房子象一个非常糟的博物馆。两个石雕的罗马帝王头,上面眼球突出的眼睛,正对人怒目而视。有一个希腊罗马艺术衰微期的巨大的石棺,还有一个石像。傻笑的维纳斯站在像座上,一只手抓着快掉下来的衣服。这些艺术品之外,还有两个支架桌,几把堆起来的椅子,以及一些各色各样零星物件,象是一架生锈的手推除草机,两个水桶,两个虫咬的汽车座子,一把漆成绿色的花园用的铁椅子,有一只脚已经不见了。
“我想,我看见过这里有油漆,”亚历山大不太确定地说。他走到一角落,把一个遮住墙角的那个破旧的帘子拉开。
他们找到两个漆罐,和刷子,刷子已经变得又干又硬。
“你们实在需要一些松节油。”露西说。
虽然如此,他们找不到松节油。那两个年轻人建议骑脚踏车去买一点,露西劝他们这么做。她想,油漆那些号码牌可以使他们有一些有趣的事做,消磨一段时间。“这地方实在该清理一下。”她喃喃地说。“要是我就不会这么麻烦,”亚历山大劝她,“这地方如果有什么用场,就会有人清理的。但是,一年之中这个时候可以说是不会用的。”“我得再把这钥匙挂在门外吗?这钥匙就放在那个地方吗?”“是的,你知道,这里面没有挂的地方。谁也不会要那些大理石的东西,而且,无论如何,那些东西都有一吨重。”
露西认为他说的很对,她简直不敢称赞老克瑞肯索普先生的艺术趣味,他似乎确实是凭直觉来挑选一个时代最恶劣的艺术品。
那两个年轻人走了以后,她站在那里环顾四周,她的眼停留在摆在那里的那个石棺。
那个石棺……
那仓库里的空气微有霉味,仿佛很久没有透风了。她走到石棺前面。石棺有一个很沉重、很紧的盖子,露西思索着望着它。
然后,她离开仓库,到厨房找到一个沉重的铁撬,再回到仓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她弃而不舍地用力撬。
那石棺的盖子慢慢升起,让铁橇橇开一个缝。
那盖子撬得上升到露西可以看到里面的程度。
[book_title]第6节
几分钟以后,露西面色有些苍白,走出仓库,锁上门,
然后将钥匙挂在那个钉子上。
她快步走到马厩,把她的车子开出来,便由后面的车道开出去。她在路的尽头那个邮局门前停下来。她走进那个电话亭,放进硬币,拨一个电话。“我要同玛波小姐讲话。”“她在休息,小姐。是爱斯伯罗小姐,对不对?”“对啦。”“我不能惊动她。决不通融,小姐。她年纪大了,需要休息。”“你一定要惊动她,这是很紧急的事。”“我不——”“请你马上照我的话做。”
露西在必要时,说话的声音可能象钢刀一样的锋利,弗萝伦丝听到那样充分表露权威的声音,就知道不得不照办。
不久,就听到玛波小姐的声音了。“喂,露西?”
露西深深地吸一口气。“你说的很对,”她说。“我找到了。”“找到一个女人的尸首吗?”“对啦,一个穿毛皮外套的女人。尸首是在别庄附近一个仓库兼博物馆里的一个石棺里。你要我怎么做?我想,我应该通知警察局。”“是的,你必须通知警察局。马上!”“但是,其余的事怎么说?关于你的事?他们问我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我为什么无缘无故去撬开一个几吨重的棺材盖。你要我捏造一个理由吗?我能编一个。”“不,我想不要。”玛波小姐用她那温和而又严肃的声音说,“你知道你唯一应当做的事就是把实在情形确切地告诉他们。”“关于你吗?”“关于一切情形。”
露西咧着嘴笑了。“在我这方面来说,那是很简单的,”她说,“但是,我想他们会觉得很难相信。”
她挂上电话。等了片刻,然后拨到警察局。“我刚刚在洛塞津别庄长仓库的石棺里发现一具死尸。”“你说什么?”
露西再说一遍,同时已经预料到对方的下一个问题,便先自报姓名。
她开车子回去,把车子停好,便走进房子。
她在大厅里停下来,想一想。
然后,她猛然点点头,走进书房。克瑞肯索普小姐正在那里帮她父亲解答泰晤士报上的纵横字谜。“我可以同你讲一句话吗?克瑞肯索普小姐?”
爱玛抬头一看,脸上呈现少许忧虑之色。露西想,这种忧虑纯粹是家务方面的。帮忙家务的人就是以这种方式表示就要卷铺盖的意思。“好吧,说呀,女孩子,说呀。”老克瑞肯索普先生性急地说。
露西对爱玛说,“我想单独同你讲一句话,好吗?”“无聊!”克瑞肯索普先生说,“你如果必须说什么话,就在这里直说好啦。”“等一会儿,父亲。”爱玛站起来,朝门口走过来。“真无聊!她的话可以等一下说呀。”那老头儿生气地说。“恐怕不能等。”露西说。
克瑞肯索普先生说,“多么无礼!”
爱玛出来走到厅里。露西跟她出来,随手带上门。“怎么?”爱玛说,“有什么事?你如果觉得那两个孩子在这里住事情太多,我可以帮你——”“根本不是那回事。”露西说,“我方才不想当着你的父亲说,因为我了解他是个病人,这也许会使他受惊,我刚刚在长仓库那个大石棺里发现一个给人害死的女人尸体。”
爱玛-克瑞肯索普小姐目瞪口呆地瞧着她。“在那个石棺里?一个给人害死的女人?这是不可能的!”“这都是实在的,我已经打电话给警察局,他们随时都可能来。”
爱玛的脸有点红。“你应该先告诉我——然后再通知警察局。”“我很抱歉。”露西说。“我没听见你打电话呀——”爱玛望望厅里那个桌子上的电话说。“我是在后面那条路下面的邮局打的。”“可是,那多特别呀——为什么不由这里打呢?”
露西很快想出一个借口。“我怕那两个年轻人,也许在附近——可能听见——假若我由厅里这个地方打。”
“哦——是的——我明白。他们就要来?——我是说警察?”
“他们现在到了。”一辆汽车发出煞车的尖叫声,在前面门口停下来,接着传来门铃声。“我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方才会问你这个。”培根督察说。
他挽着爱玛的胳臂走出仓库。爱玛的脸苍白;她露出生病的样子,但是,她仍坚决地挺直身子走。
“我可以确定,以前从未看到过这个女人。”
“我们很感谢你,克瑞肯索普小姐。我需要知道的就是这些,也许你要躺一躺吧?”
“我得到我父亲那里,我一听到出了这种事便打电话请坤坡医师来,他现正同他在一起。”
当他们走到大厅那一边的时候,坤坡医师由书房走出来。他是一个高个子,很和蔼的人,有一种随便的、毫不拘谨的、玩世不恭的态度。因此,他的病人都觉得他很有趣。他同那个巡官互相点点头。
“克瑞肯索普小姐做了一件很勇敢的事。”培根说。
“很好,爱玛。”那位医师说,同时轻拍着她的肩膀。“你经得起打击,这个我一向是知道的,你的父亲没问题,只进去同他讲两句话吧,然后再到餐厅去喝一杯白兰地,这是处方。”
爱玛感激地对他笑笑,然后走进书房。“那个女人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医师望着她背影说,“真是可惜她现在还没结婚,一家都是男的,只有她一个是女的,这就是产生的不良后果,另外一个女的躲掉这个厄运。我想,她十七岁就嫁出去了,这一个实在是一个漂亮女人,假若她结了婚,就是一个贤妻良母。”“我想,这是因为她太爱她的父亲了。”培根巡官说。“她实际上并不那样太爱她的父亲——但是,她有一些女人特有的天性。那就是尽量使家里的男人快乐。她知道她的父亲喜当病人,因此,她就让他当病人。她对她的弟兄们也是一样,塞缀克觉得他是一个好的画家,还有那个——他叫什么?——哦,哈乐德,他知道她多么信任他的正确判断力——她让阿佛列告诉她他如何聪明地与人打交道,吓她一跳。啊,是的,她是一个聪明女人——并不是个傻瓜。那么,你要我帮忙吗?现在江斯同已经验完了(江斯同是警察局的法医),你要我去看看尸体吗?你要不要我去看看是否我投错药,以致死亡的病人?”“我想请你看一看,是的,大夫。我们要找人辨认出她是谁,我想不可能请克瑞肯索普先生辨认吧?这恐怕对他的压力太大吧?”“压力?胡说!假若你不让他去瞧瞧,他决不会原谅你。他急着要看看,大约近十五年来他从来没遇到这样刺激的事。而且只是瞧瞧也不费他一文钱!”“那么,他的身体实在并没什么大毛病吧?”
“他现在七十二岁,”医师说,“其实,只此而已。他的毛病就是这个,他有很奇怪的风湿性剧痛——谁没有呢?因此,他就把它称为关节炎。他饭后有心跳的情形——也许是有的——于是他就断定为‘心脏病’。但是,他始终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我有很多病人就象那样,那些真正有病的人通常都拚命说他们很健康。来吧,让我们看看你们这具尸体吧。我想,那气味叫人闻了会很不舒服吧?”
“江斯同估计她死去大约两星期至三星期。”
“那么,气味闻起来令人很不舒服了。”
那位医师站在石棺旁边,带着很坦白的好奇态度,弯下身去看,同时表现出医生的本色,对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气味”无动于衷。
“以前从来没见过她。不是我的病人。我不记得在布瑞汉顿这地方看到过她。她生前想必很好看。一定有人迷上她了。”
“发现的地方是——他们叫做什么?——那个‘长仓库’——在石棺里!不可思议!是谁发现的?”
“爱斯伯罗小姐。”
“啊,就是他们新请来帮忙家务的小姐吗?她在那里干什么——乱翻石棺!”
“这个,”培根督察严肃地说,“正是我准备问她的。现在,克瑞肯索普先生怎么办?请你——”
“我去带他来。”
克瑞肯索普先生围着围巾,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过来。医师走在他的旁边。
“不像话,”他说,“真不像话!这石棺是我由佛罗伦斯带回来的——我想想看——必定是一九四八年——或者是一九○九?”
“现在你得镇定些,”那医师警告他,“你要知道,那情形看了会不好受的。”
“不论我病成什么样子,我一定得尽我的责任,是不是?”
虽然如此,只在“长仓库”里匆匆一看,那时间已经够长了。克瑞肯索普先生步履艰难地尽快走出来。
“我这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她!”他说,“这是什么意思?简直不像话。哦,我现在想起来了。那石棺不是由佛罗伦斯带回来的。是那不勒斯。那是一个很好的艺术品。一个愚蠢的女人才会到这里让人害死在里面!”
他抓住外套左边的袖子。
“我受不了……我的心脏…爱玛在那里?大夫……”坤坡大夫挽住他的胳膊。
“你就会没事的,”他说,“我建议你吃一点刺激性的东西。白兰地。”
他们一起走回别墅。
“请坐下,先生。”
培根督察转过身来一看。那两个青年骑着脚踏车,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了。他们面露急切的恳求的神气。
“先生,请问,我们可以看那尸首吗?”
“不,不可以。”培根督察说。
“啊,先生,请让我们看看吧。说不定,我们也许会知道她是谁。请你答应我们,先生,做做好人吧。这是不公平的。这里出了命案,就在我们的仓库里。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做做好人吧,先生。”
“你们两个人是谁呀?”
“我是亚历山大-伊斯特利。这是我的朋友杰姆斯-斯妥达-威斯特。”
“你们在这个地方看见过一个金发的女人吗?穿一件染成浅褐色的松鼠皮外套?”
“这个——我不能记得十分清楚,”亚历山大机敏地说,“假若我能瞧瞧——”
“带他们进去吧,桑德斯,”培根督察对那个站在仓库门口的警察说。“一个人一生只年轻一次!”
“啊,先生,谢谢你,先生,”两个年轻人都大声地道谢,“你真好,先生!”
培根转过身来,向宅子里走。
“现在,”他严肃地对自己说,“要找露西-爱斯伯罗小姐谈谈。”
露西把警察带到“长仓库”并且简短说明她的发现经过后,便回到后面。但是,她并没妄想警察不再找她问话。她正准备晚上用的马铃薯片,就有人来对她说培根督察要她去谈谈。她把泡马铃薯片的那一大碗盐水放在一边,便跟那个警察到那位督察等待她的地方。她坐下来,很沉着地等他问话。
她把自己的姓名和伦敦的住址告诉他,然后自动地加了一句:
“如果你们想知道我一切的情形,我可以开几个人的姓名和住址,你们可以向他们查询。”
那都是赫赫有名的人。一个海军五星上将,一个牛津大学的学院院长。还有一个大英帝国的勋爵夫人。培根督察不由得对她印象非常深刻。
“现在,请问,爱斯伯罗小姐。你到长仓库去找一些油漆对不对?你找到油漆以后又拿一根铁撬,把这个石棺盖撬开,发现那个尸体。那么,你在那棺里寻找什么?”
“我在寻找一个尸体。”露西说。
“你在寻找一个尸体——结果就找到一个!你不觉得这似乎是一件离奇的事吗?”
“啊,是的。那是一件离奇的事。也许你可以让我说明一下。”
“我实在觉得你还是说明一下的好。”
露西简明地说明导致这个惊人发现的一切经过情形。
那督察用一种受到欺侮的声音总结她的话说:
“一位老太太雇你在这里找一个工作,以便在这宅子和庭院里寻找一个死尸。我说的对吗?”
“对啦。”
“这位老太太是谁?”
“玛波小姐。她现在住在麦地生路四号。”
督察把它记下来。
“你希望我相信你的话吗?”
露西温和地说:
“也许不。不过,等你同玛波小姐谈谈,得到她的证实之后你就相信了。”
“我当然会找她谈谈。她必定是疯了。”
露西本想指出:证明她的话是否正确并不能证明一个人是否神经错乱。但是,她忍下来,却说:
“你准备对克瑞肯索普小姐怎么说?我是说,关于我的事。”
“你为什么问这个?”
“这个——就玛波小姐那方面说,我已经达成我的任务。我找到她希望我找到的那个尸体。但是,我现在仍然受雇于克瑞肯索普小姐。这个家里有两个饿死鬼似的年轻人要伺候。而且,在这次意外的麻烦事发生以后,也许还有更多的人回来。她一定需要人帮她料理家务。你如果去告诉她我需要这个工作只是为了要寻找死尸,她一定会把我撵出去。否则我就可以继续做下去,帮她的忙。”
那督察紧紧地盯着她。
“目前我不准备对任何人说什么话,”他说,“我还要证实你的话。这一切也许是你捏造的,谁知道呢?”
露西站起来。
“谢谢你。那么,我就要回到厨房,继续作事了。”
[book_title]第7节
“我们顶好请伦敦警察厅刑事部的人来帮忙。培根,这就是你的意思吗?”
郡警察局长怀疑地瞧瞧培根督察。那个督察是一个大块头、很结实的人——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对人类极端厌恶的人那副样子。
“局长,那个女人不是本地人,”他说,“我们有理由可以相信她也许是一个外国人——由她的内衣可以判断。当然啦,”他连忙加上一句,“我暂时不打算泄露这个消息。我们要保守秘密,到举行侦讯的时候。”
那位郡警察局长点点头。
“侦讯纯粹是形式,我想?”
“是的,局长。我已经看到验尸官。”
“定在——什么时候?”
“明天。听说这一家其他的人都要来参加。这只是一个机会。他们当中也许有一个人可以认出她的身份。他们全部都会来。”
他查查他手里的一个名单。
“哈乐德-克瑞肯索普。他的名字在伦敦是响叮当的——听说是个很重要的人物。阿佛列——他是干什么的,我不大清楚。塞缀克——就是那个住在国外的。他‘画画儿’!”那个督察说到“画画儿”这几个字的时候,特别强调,使这些字充满了不良的意义,那郡警察局长只是低着头笑笑。
“那么,我们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相信克瑞肯索普一家人与命案有牵连,是不是?”他问。
“除了尸首是在这个别墅发现的以外,没什么嫌疑。”培根督察说,“当然,他们家的那个艺术家也可能认出她是谁,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关于火车命案那一套离奇的、毫无意义的话。”
“啊,是的。你已经和这个老妇人见过面了。这个——唔——”他瞧瞧桌上放的那个备忘录。“玛波小姐,对吗?”
“是的,局长。她对这件事的态度很坚决、很肯定。究竟她说的是不是疯话,我不知道。但是,她坚持她的说法——就是关于她的朋友看到的情形等等。就这一切情形来说,我敢说,这不过是虚构——都是些老太婆的确会捏造的事,象是在园子的尽头看到飞碟啦,在公共图书馆里有间谍啦。但是,有一件事似乎是很明白的:她确实雇用这个年轻女人——这个帮忙家务的女人——并且叫她寻找一具死尸——结果,那女孩子照办了。”
“而且找到了。”郡警察局长说,“啊,这的确是一番惊人之谈。玛波-珍小姐——不知道哪里听说过。这名字似乎很熟……不管怎么样,我要和伦敦警察厅刑事部联络。我想你说这不是一个本地的案子——不过,我们还不能将这件事大肆宣传。目前,我们对报界的人要尽量少说话。”
侦讯纯粹是一个形式,没人出来认那个死去的女人,露西应讯出席作证是她发现尸首的。然后,验尸的人提出医学上的证明,说明了死因——勒毙。侦讯的程序到此结束。
克瑞肯索普一家子由那个举行侦讯的大会堂走出来的时候,天气寒冷,狂风大作。他们一家总共五口人:爱玛、塞缀克、哈乐德、阿佛列、和布莱恩-伊斯特利——那个亡女伊迪丝的丈夫。还有温邦先生——就是办理他们家法律事务那个法律事务公司的经理。他是不辞麻烦特别由伦敦赶来参加侦讯的,他们都站在人行道上,冷得直打哆嗦。四周已经聚集不少人看热闹;“石棺尸首”的详情,非常有刺激性,已经由伦敦和当地的报纸充分地报导。
一阵窃窃私语声:“就是他们……”
爱玛大声地说:“我们躲开吧!”
那辆租来的戴姆勒大汽车开到路边。爱玛上了车,然后向露西招手叫她上来。温邦先生、塞缀克、和哈乐德也跟着上车。布莱恩-伊斯特利说:“我带阿佛列同我一起坐我的小巴士。”于是,司机就关上车门,那辆戴姆勒正准备开动。
“啊,停!”爱玛叫道,“还有那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在侦讯之前苦苦哀求要参加,结果被留在洛塞津别庄了,但是现在却咧着嘴笑嘻嘻地出现了。
“我们是骑脚踏车来的。”斯妥达-威斯特说,“那警察很好,让我们由大会堂的后门进去。希望你不反对,克瑞肯索普小姐。”他加了一句。
“她不会反对的,”塞缀克替她说,“一个人只年轻一次。我想,这是你第一次参加侦讯吧?”
“有点令人失望,”亚历山大说,“这么快就完了。”
“我们不能停在这里讲话呀,”哈乐德不痛快地说,“那里聚集了不少人,还有那些带照像机的。”
司机看到他做的手势,便把车子开出路边,那两个孩子愉快地挥挥手。
“这么快就散了!”塞缀克说,“那是他们的想法,少不更事!这还是刚刚开始呢。”
“这一切太不幸了,太不幸了!”
哈乐德说:“我想——”他瞧瞧温邦先生,温邦先生绷紧嘴唇,厌恶地摇摇头。
“我希望,”他用说教的口吻说,“这件事不久就会澄清,警方是很有工作效率的。虽然如此,整个这件事,就象哈乐德说的,实在非常不幸。”
当他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瞧着露西,而且他的神气明明是很不赞成的样子。“如果不是这位小姐到一个不该到的地方乱翻,”由他瞧着她的神气可以想象到他似乎是这样说。“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这种想法——或者可以说是一种很相似的想法——由哈乐德-克瑞肯索普说出来了。
“顺便请问——哦——爱斯——爱斯伯罗小姐,你究竟怎么会去看石棺里的东西呢?”
露西已经在想: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家人会有一个人想到这一点。她以为警察要问的,首先就是这个。她觉得很奇怪的就是直到这一刻,才有人想起这样问她。
塞缀克、爱玛、哈乐德和温邦先生都在瞧着她。
她的答复,不管是真是假,自然已经准备多时了。
“其实,”她用一种犹豫的声音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确实感觉那个地方需要彻底整理,并且清扫一下。而且,那里有——”她犹豫一下,“——一种非常奇特、让人很不舒服的气味——”
她已经正确地预料到,一提起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气味,每个人都会避之犹恐不及呢。
温邦先生低声地说:“是的,是的,当然……大约有三个星期了,我想警察局那个医官这样说。你们是明白的,我们都尽量不要多谈这回事。”他微笑地望望爱玛,表示鼓励她振作起来,现在她脸变得面无人色。“记住,”他说,“那个可怜的年轻女人与我们毫无关系。”
“啊,但是,我们也不敢这么肯定,是不是?”塞缀克说。
露西-爱斯伯罗有些感兴趣地瞧瞧他。她对于这三个弟兄之间相当惊人的差别已经感到奇怪。塞缀克是个大块头。他有一副饱经风霜的、粗犷的面孔,蓬乱的褐发,和愉快的态度。他由飞机上下来回到家的时候,脸没有刮。现在虽然因为要参加侦讯,刮过脸,可是仍旧穿他刚到时穿的那套衣服,而且,那似乎是他唯一的衣服:一条灰法兰绒的旧裤子,和有补丁的、并且有点磨光的、露出织纹的宽松夹克。他露出自舞台上扮得逼真的、一个放荡不羁的人,而且引以为荣。
与之相反,他的弟弟哈乐德,百分之百是一个都市绅士和大公司经理的形象。他有高高的、匀称的、挺拔的姿态,褐色的头发,两鬓已经有些秃了。他留着小小的黑胡子,穿一套暗色的、剪裁考究的衣服,戴一条珍珠灰色的领带。他的样子正合他的身份,一个精明的、成功的商人。
他现在很不自然地说:
“塞缀克,那实在是一句多余的话。”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毕竟是在我们的仓库里,她到那里干吗呀?”
温帮先生咳了一声,说:
“也许,也许是——哦,是来幽会。我听说这里的人都知道钥匙是挂在外面一个饰钉上的。”
他的腔调里含有很痛恨他们如此大意的意味。因为这种意味很明显,所以爱玛很抱歉地说:
“那是大战期间开始的,都是为了空袭时民防队员的方便。那里有一个小酒精炉,他们可以自己煮热可可茶喝。后来,因为那里实在没什么别人会拿走的东西,我们就继续把钥匙挂在那里。这样对于妇女协会的人方便些,假若我们把它放在房子里,使用时就不方便——他们有什么举动时需要把那地方整理一下的时候,家里没人把钥匙送给他们。我们只雇用每天来打杂的女人,没雇住在家里的女仆……”
塞缀克匆匆地、很困惑地瞧瞧她。
“你好象很烦恼,妹妹,有什么不妥当吗?”
哈乐德很气恼地说:
“真的,塞缀克,你还要问吗?”
“是的,我的确要问。就算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在洛塞津别庄的仓库里给人害死了(听起来象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通俗剧),就算暂时给爱玛一个震惊——但是爱玛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我不明白她怎么现在还会这么烦恼。该死,我们对样样事情都会习惯的。”
“有些人对于凶杀案不象你那样见惯了,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对凶杀案感到习惯。”哈乐德尖刻地说,“我敢说,在马觉卡,凶杀案一辨士两个。”
“艾维扎,不是马觉卡。”
“是一样的。”
“一点都不一样——那是两个迥然不同的岛。”
哈乐德继续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你生活在感情容易激动的拉丁人中间,自然会觉得凶杀案是日常见惯的、很普通的事。但是在英国,我们都把凶杀案看得很严重。”他愈来愈生气地加了一句,“真的,塞缀克,穿这种衣服参加公开的侦讯——”
“我的衣服有什么不对?穿着很舒服呀!”
“这种衣服不适合在那种场合穿。”
“这个——不管怎么说,我只有这些衣服。我为了及时同大家一起出席侦讯,匆匆赶回来,没有把衣服装箱带来。我是一个画画儿的,画画儿的喜欢穿得舒舒服服的。”
“那么,你仍然想画呀?”
“哈乐德,你要当心,当你说我想画的时候——”
温邦先生很有威严地打扫一下嗓门儿。
“这样的讨论是毫无益处的。”他谴责地说,“我亲爱的爱玛,我希望你告诉我,在我回到伦敦以前,还有什么可以为你服务的事吗?”
他的谴责,产生了效果。爱玛-克瑞肯索普连忙说:
“谢谢你的好意,来这里参加侦讯。”
“没什么,侦讯时有人代表这一家人注意进行的情形是好的。我已经同督察安排好在别庄面谈一下。我相信这一切虽然很令人难过,情况不久就会澄清的。在我自己想来,关于发生的事一点没有疑惑。爱玛已经告诉我们了,那个长仓库的钥匙本地的人都知道是挂在门外的,很可能在冬天往往有本地的情侣把那个地方当作幽会之地。毫无疑问的,两个人起了争吵,一个年轻小伙子一时气极,不可控制,终于闯下大祸。他因为自己闯了祸非常惊恐,偶然看到那个石棺,便发现那是一个隐藏尸首的好地方。”
露西暗想:“是的,这样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那正是一个人可能想到的。”
塞缀克说:“你说本地情侣——但是,到现在为止,本地人还没一个能认出那女人是谁。”
“现在为时尚早。毫无疑问,不久就会有人认出来。当然啦,我们所谈的那个男的可能是一个本地的居民,但是,那个女的不知道是由什么地方来的,也许是布瑞汉顿另外一部分地方来的。布瑞汉顿是个大地方——过去二十年来已经扩张很多了。”
“假若我是一个女孩子来会我的情郎,我就不会叫他带我到几哩之外一个冰冷的仓库里幽会。”塞缀克提出反对说,“我就会在一个电影院里,和他舒舒服服的拥抱着,你会不会这样,爱斯伯罗小姐?”
“我们有必要谈这些吗?”哈乐德难过地问。
他刚提出这个问题,车子就在洛塞津别庄的大门口停下来。于是,他们都走出来。
[book_title]第8节
温邦先生一走进书房,他那精明的老眼睛就有些惊愕地由培根督察转移到他背后那个人身上。前者他已经见过了;后者是一个金发碧眼,样子很漂亮的人。
培根督察执行介绍的任务。
“这位是伦敦警察厅新成立的刑事部克瑞达克刑事督察。”他说。
“新成立的刑事部——嗯。”温邦先生吃了一惊,这样说。德摩克-克瑞达克态度和悦,从容地开始谈话。
“温邦先生,我们现在应邀从事调查这个案子。因为你是代表克瑞肯索普家的,我们应当告诉你一些机密的消息。”只是披露实情的极小一部分就夸耀已经真象大白,这种本领谁也比不上克瑞达克这个年轻督察。
“我相信,培根督察会同意的,”他加了一句,同时瞧瞧他的同事。
培根督察十分郑重地表示同意,而且丝毫没表现出仿佛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样子。
“事情是这样的。”克瑞达克说,“由我们现有的资料中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相信,死去的那个女人不是这一带的人,实际上她是由伦敦到这里来的,而且是由国外来的。她很可能是个法国人,不过我们不敢十分确定。”
温邦先生显得吃惊的样子。
“真的,”他说,“真的?”
“情形既然如此,”培根督察解释,“郡警察局长就觉得还是请伦敦警察厅刑事部调查这个案子比较适当。”
“我只希望,”温邦先生说,“这个案子很快就会侦破。你们一定会了解,这件事使他们举家不安。他们虽然与这案子没有丝毫牵连,可是——”
他犹豫片刻,但是克瑞达克督察很快地补上这个空当儿。
“在你们这个别庄上发现一个遇害的女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我极表同感。但是,我想同这家里每一个人谈谈话——”
“我实在不明白——”
“不明白他们会有什么话对我说吗?也许不会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但是,谁敢说呢?我想,先生,我可以由你这方面得到大部分的资料:关于这个房子,和这一家人的资料。”
“这和一个外国来的不知姓名的年轻女人遇害有什么关系?”
“相反的,那正是重要的一点。”克瑞达克说,“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她以前同这一家有什么关系吗?譬如说,她曾经在这里当过女仆吗?譬如说,一位贵妇人的贴身使女?或者,她是到这里和以前在这里居住的人相会吗?”
温邦先生冷冷地说,洛塞津别庄自从约西亚-克瑞肯索普于一八八四年建造之后,一直是他们这一家人住的。
“这件事实的本身就很有趣。”克瑞达克说,“你是不是可以把这个家族的历史简略的介绍一下?”
温邦先生耸耸肩。
“可以讲的并不多。约西亚-克瑞肯索普是一个食品杂货制造商,专门制造味美的甜饼干、调味品、泡菜等等食品杂货。他发了财,后来建造这所房子。路德-克瑞肯索普是他的长子,现在就住在这里。”
“其他几个儿子呢?”
“另外一个儿子,亨利,在一九一一年死于车祸。”
“现在住在这里的克瑞肯索普先生没想到把这所房子卖掉吗?”
“根据他父亲遗嘱里所定的条件,”那个律师冷冷地说,“他不能卖。”
“也许你可以跟我讲讲遗嘱的内容吧?”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个?”
克瑞达克督察笑了。
“因为假若我需要这个资料,我可以自己到伦敦莎美西故宫的登记所查到。”
温邦先生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
“不错,督察。我方才只是表示抗议,认为你所要的资料与这件事毫无关系。至于约西亚-克瑞肯索普的遗嘱,其中并无一点秘密。他把那笔相当大的财产留给银行保管,利息付给他的儿子路德直到他死为止。路德死后,便在路德的子女当中平分。那就是:爱德蒙、塞缀克、哈乐德、阿佛列、爱玛、和伊迪丝。爱德蒙阵亡,伊迪丝四年前去世。因此,路德-克瑞肯索普死后,这笔钱就分给塞缀克-哈乐德,阿佛列、爱玛、和伊迪丝的儿子亚历山大-伊斯特利。”
“这所房子呢?”
“给路德-克瑞肯索普的长子或者他的儿子。”
“爱德蒙-克瑞肯索普结婚没有?”
“没有。”
“那么,这个产业就要传给——?”
“他的次子——塞缀克。”
“路德-克瑞肯索普先生本人无权处理吗?”
“是的。”
“他的父亲不喜欢他,”克瑞达克督察精明地说,“我想,这是很不寻常的事,你说是不是?”
“你想得一点不错,”温邦先生说,“老约西亚因为他的长子对他们家的买卖不感兴趣——也可以说对任何买卖都不感兴趣——所以很失望。路德把他的时间都消耗在旅行和搜集艺术品上。老约西亚对那一类的事很不同情,所以,他就把他的钱托付保管,留给下一代的子孙。”
“但是,同时,底下一代的几个人除了本身赚的,以及他们父亲按时给他们的钱以外,没有收入。并且,他们的父亲有相当多的资本,但是无权处理。”
“一点不错,但是,这与一个不知名的外国女人的命案有何关系,我实在想象不出!”
“这似乎和那个命案没什么关系,”克瑞达克督察立刻表示同意。“我只是想证实一切事实。”
温邦先生机警地瞧瞧他,然后,似乎对他仔细观察的结果表示满意,便站起身来。
“我现在想回伦敦了,”他说,“除非你还有其他的事要我告诉你。”
他望望克瑞达克,又望望培根。
“没有了,先生,谢谢你。”
大厅外面忽然传来很响亮的锣声,那是开饭的信号。
“啊,”温邦先生说,“我想,那一定是那两个孩子当中的一个在表演他的敲锣本领。”
克瑞达克督察说话的时候,特别提高嗓门儿,压倒那一阵锣声。
“我们走吧,让这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吃午餐吧。但是午餐过后,我和培根督察还要来——大约两点二十五分——和这一家每一个人简单地谈谈。”
“你以为这个是必要的吗?”
“这个——”克瑞达克耸耸肩膀说,“这只是碰碰运气,可能有人会记得一件事,会给我们一点线索,或许会认出死尸是谁。不过可能性很小。”
“我看不会,督察,我看实在不会。但是,我希望你有很好的运气。我刚才已经说过,希望这件令人厌恶的事早点澄清。这样对谁都会比较好些。”
他摇摇头,慢慢走出去。
露西由侦讯会上回来以后,直接回到厨房忙着准备午餐,这时候,布莱恩-伊斯特利探进头来。
“我可以帮忙吗?”他问。“我对于做家事很灵光呢。”
露西迅速地、稍微用心地瞧瞧他。布莱恩是乘着他那辆小车子直接去参加侦讯的,所以,她还没多少时间估量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所看到的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物。伊斯特利是一个三十出头,样子很和蔼可亲的年轻人,棕黄色的头发,稍稍忧郁的蓝眼睛,还有,嘴唇上蓄有一撮很大的金黄色的胡子。
“孩子们还没回来,”他说,同时走进来,坐在厨房桌子的一头。“他们骑脚踏车,大约要再过二十分钟才能到家。”露西笑笑。
“他们一定什么事都不肯错过。”
“这不能怪他们。我是说——他们年纪轻轻的,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侦讯会,而且就是在这一家发生的事。”
“伊斯特利先生,请你下来,不要坐在桌上好吗?我要把烤盘放在那里。”
布莱恩听她的话,跳了下来。
“啊,那油脂熬得滚热的,你要放什么进去?”
“约克郡式的牛肉布丁。”
“味美的约克郡布丁。老式英格兰的烤牛肉。今天的菜单就是这个吗?”
“对啦。”
“其实,就是丧礼时吃的烤肉。闻起来很香。”他很欣赏地闻闻。“我这样碎嘴子,你不介意吧?”
“你要是来帮忙的,那么,我想你还是帮忙好。”她由烤箱里拉出另外一个烤盘。“这里——把里面所有的马铃薯都翻个面,务必使另一面变成金黄色。”
布莱恩马上照办。
“我们在参加侦讯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在烤箱里烤着吗?假若烤焦了怎么办?”
“不大可能。烤箱上有节制度数。”
“是一种电脑,对不对?”
露西迅速地瞧了他一眼。
“对啦。现在把烤盘放进烤箱。这里,拿这块布垫着,放在第二层——上面那层我要留着烤约克郡布丁。”
布莱恩照办,但是,不觉尖叫一声。
“烫着了吗?”
“一点点,没关系。烹饪这玩艺儿多危险!”
“我想你从来不会自己烧东西吃吧?”
“其实,我会的——而且常常烧。但是,烧的并不是这一类的东西。如果我没忘记看表,我会煮蛋。我会做咸肉煎蛋。我会把牛排放在烤架下面,或者开一罐汤。我的公寓里也有这么一个电动的什么玩艺儿。”
“你住在伦敦吗?”
“你如果称为住,对了。”
他的语调是消沉的。他望着露西把调合好的约克郡布丁原料放进烤盘里。
“这是很有趣的,”他说,然后叹口气。
她目前的急务办了之后,便比较注意地瞧瞧他。
“什么——这个厨房吗?”
“是的——看到这个厨房就想起我们家的厨房——我小的时候那个厨房。”
露西突然觉得布莱恩-伊斯特利很奇怪,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再仔细看看他,她就发现到他比她起初想的要年纪大些。他必定快四十了。似乎很难想到他会是亚历山大的父亲。看到他,使她想起在战时她看到过无数的年轻驾驶。那时候她才十四岁,正是最容易受影响的年纪。以后,她逐渐长大,一直到战后。但是,她感觉到布莱恩仿佛没有长大,似乎随着时光的进展,他反而让别人超过了。他底下所说的话就可以证实这个。现在,他又坐到厨房那张桌子上。
“这是一种很难处的世界,”他说,“你说是不是?我是说,一个人很难确定自己的方向。你知道,我们并没有受过这种训练。”
露西回想到她由爱玛那里听到的话。
“你当过战斗机驾驶员,是不是?”她说,“你得过飞行殊勋十字奖章。”
“那就是那种把你摆错位置的东西。你得了勋章,因此,大家就设法让你过得舒服些。他们给你一个工作,等等。他们实在很大方。但是,他们给你的工作都是白领阶级的工作,坐办公室终日和数目字纠缠不清。对于这种事,我们往往不能胜任愉快。你知道吗,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我也有过一两个计划。但是,找不到人支持,找不到能加入、替我出钱的人。我要是有资本——”
他默想片刻。
“你以前不认识伊迪丝,是不是?我是说我的太太。是的,你当然不认识。她生前不象这里所有的人。譬如,她比较年轻。她曾经在空军服务,她总是说她的父亲是一个司刻鲁吉〔Scro-oge——英国小说家狄更斯名著“圣诞颂歌”(AChristmasCarol)中的吝啬鬼——译者注〕一类的人物。你知道吗?他的确是那样的人,对金钱方面小气得很。事实上,他的财产他也带不走,要等他死后分给他的子女。伊迪丝的那一份自然是给亚历山大。不过,他必须到二十一岁才能动那笔钱。”
“对不起,请你下来。我要把烤箱里的东西拿出来装盘,还要做肉汁。”
就在这个时候,亚历山大和斯妥达-威斯特,面孔红红的,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了。
“哈罗,布莱恩。”亚历山大很亲切地对他父亲说,“原来你在这里。啊,多棒的牛肉!有约克郡布丁吗?”
“对啦,有。”
“我们学校的约克郡布丁糟透了——又湿又软。”
“躲开,”露西说,“我要做肉汁了。”
“多做些肉汁嘛。我们可以有满满的两碟吗?”
“可以。”
“好哇!”斯妥达-威斯特说。同时,他把字音小心地说准。
“我不喜欢白白的肉汁。”亚历山大急切地说。
“不会是白白的。”
“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厨娘!”亚历山大对他父亲说。
露西在这一刹那有一个印象,她觉得他们俩扮演相反的脚色。亚历山大说话的神气,好象一个亲切的父亲。
“我们可以帮忙吗?爱斯伯罗小姐?”斯妥达-威斯特礼貌地问。
“是的,你们可以帮忙。亚历山大,你去敲锣宣布开饭。杰姆斯,你把这托盘拿到餐厅好吗?还有,伊斯特利先生,你把大肉片拿进去好吗?我来拿马铃薯和约克郡布丁。”
“一个伦敦警察厅刑事部的人在这里。”亚历山大说,“你以为他会同我们一起吃午餐吗?”
“那要看你阿姨如何安排。”
“我想爱玛阿姨是不在乎的。她很好客。但是,我想哈乐德舅舅会不喜欢的。他对这命案感到很不愉快。”亚历山大端住托盘穿过门洞,同时回过头来添了一点消息。“温邦先生现在正和那个伦敦警察厅的人在书房谈话。但是,他不会留下来吃午餐。他说他得回伦敦。来吧,斯妥达。啊,他去打锣了。”
就在这时候,锣声响了。斯妥达-威斯特是个艺术家。他施展所有的本领敲。于是,底下的谈话声都给遮盖住了。
布莱恩把大肉片端进来。露西端着蔬菜跟在后面——她又回到厨房去把两个肉汁盛得满满的碟子拿来。
爱玛匆匆的走下楼的时候,温邦先生正在大厅里站着戴上他的手套。
“你真的一定不能留下来吃午餐吗?温邦先生?都准备好了。”
“不啦,我在伦敦有一个重要的约会。火车上有餐车。”
“谢谢你过来帮忙。”爱玛很感激地说。
那两个警官由书房出来。
温邦先生握住爱玛的手。
“亲爱的,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事。”他说,“这位是伦敦警察厅刑事部的克瑞达克督察。他是特别下来主持调查的。他准备在两点十五分再来。他要了解有助于他调查的一些事实。不过,我已经说过,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事。”然后,他对克瑞达克瞧瞧。“我可以把你告诉我的话再对克瑞肯索普小姐说一遍吗?”
“当然啦,先生。”
“克瑞达克督察刚才对我说,这几乎可以肯定的说不是一个只和本地有关的命案。遇害的女人大概是由伦敦来的,也许是一个外国人。”
爱玛-克瑞肯索普突然说:“一个外国人。她是法国人吗?”
温邦先生的那句话分明是为了要安慰她。现在,他略感吃惊。德摩克-克瑞达克的眼睛便迅速地由他那里转移到爱玛的脸上。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假思索地就断定那遇害的女人是法国人,以及她为什么因此而感到不安?
[book_title]第9节
对于露西烧的好菜真正欣赏的,唯有那两个孩子和塞缀克-克瑞肯索普。他就是为了这命案回到英国来的。但是,他似乎完全不受这些情况的影响。的确,他似乎把这件事当作一个颇有趣的、恐怖性的玩笑。
露西注意到:他这种态度使他的弟弟哈乐德极不痛快。哈乐德似乎认为这个命案是对于他们家的一种侮辱。他这种受辱的感觉很历害,因此,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爱玛面露忧虑、不乐之色,也吃得非常少。阿佛列似乎沉迷在自己的心事中、所以也很少说话。他是一个很好看的人,褐色的面孔,瘦瘦的,眼睛生得距离太近了。
午餐之后,那两个警官回来了。他们很客气地问可否同塞缀克-克瑞肯索普先生谈谈。
克瑞达克督察的态度和悦友善。
“请坐,克瑞肯索普先生。听说你刚刚由巴利亚利群岛回来。你住在那里吗?”
“最近六年都住在那里。在伊微沙岛上。那地方比这个沉闷的国家更合我的心意。”
“我想,你在那里享受的阳光比我们这里多。”克瑞达克很有礼貌地说。“不久以前,你回来过——听说是在圣诞节——更正确的说,什么事情使你这么快又回来了?”
塞缀克咧着嘴笑了。
“得到一个电报——是我的妹妹爱玛打给我的。我们这个别庄以前从来不会出过人命案。不想错过这个热闹——因此,我就来了。”
“你对于刑事学有兴趣吗?”
“啊,我们不必有这么高深的名词吧!我只是喜欢有关凶杀的新闻,侦探小说,等等。我们家门口就有侦探好戏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除此之外,我想可怜的爱玛也许要人帮忙——要照顾老太爷,还要应付警察,等等。”
“哦,我明白。这命案投合你的冒险天性,也唤起你对家族的关注。我相信你的妹妹必定很感激你——不过,她的另外两弟兄也来了。”
“但是不能鼓舞她、安慰她,”塞缀克对他说,“哈乐德气得不得了。一个城里的要人是不屑于和一个有问题的女人命案牵扯在一起的。”
克瑞达克微露吃惊之色。
“她是——一个有问题的女人吗?”
“这个嘛,你是这种问题的权威呀。只是按照这些情形看,我觉得似乎可能。”
“我以为你也许会猜出她是谁吧?”
“算了吧,督察。你已经知道,或者你的同事已经告诉你,我不能认出她是谁。”
“我说是猜想呀,克瑞肯索普先生。你以前也许没见过那个女人,但是,你也许可以猜想她是谁,或者可能以前是什么人?”
塞缀克摇摇头。
“你找错目标了。我绝对没有一点印象。我想,你是推测她也许是到‘长仓库’和我们弟兄当中的一个相会吧?但是我们没一个住在这里。家里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位老人。你不会真以为她是来同我们可敬的爸爸约会吧?”
“我们的推测是——培根督察和我都有同感——那个女人以前也许和这个别庄有些关系。那也许是若干年以前。你回想一下,克瑞肯索普先生——”
塞缀克想了一两分钟,然后摇摇头。
“我们有时候也请过外国人帮忙家务,象大多数的人家一样。但是,我想不出会有这种可能。你还是问问其他几个人好些。他们知道的会比我多些。”
“当然,我们会那么办的。”
克瑞达克往椅背上靠靠,继续说下去:
“你们在侦讯的时候已经听到,法医不能非常明确的断定死亡的时间。只能推测那女人死的时间是两星期多,不到四个星期——那就是大约圣诞节期间。你对我说,你回来度圣诞假期的。你什么时候到英国?什么时候离开?”
塞缀克想了想。
“我想想看……我是坐飞机来的。到达的时候是圣诞节以前的那个星期六——那就是二十一号。”
“你是由马约卡直飞英国的吗?”
“是的。清晨五点起飞,中午到这里。”
“你离开的时候呢?”
“我是在底下一个星期五飞回去的,二十七号。”
“谢谢你。”
塞缀克咧着嘴笑笑。
“很不幸,这样一来,我正是在那个时候在英国的。但是,督察,勒死年轻女人实在并不是我最喜欢的圣诞节消遣。”
“希望不是的,克瑞肯索普先生。”
培根督察只是露出一脸不赞成的神气。
“这样的行动显然缺乏圣诞节的安宁和亲善的意义,你说是不是?”
塞缀克这句话是问培根督察的,但是培根只哼了一声。克瑞达克很客气地说:
“好啦,谢谢你,克瑞肯索普先生。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
“那么,你觉得他怎么样?”当塞缀克走出去,随手关上门的时候,克瑞达克问。
培根又哼了一声。
“他这人太自信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他说,“我个人对这一类的人是不喜欢的。这些艺术家,都是生活放荡的人。很可能会和一些名誉不好的女人混在一起。”
克瑞达克笑了笑。
“我也不喜欢他那样的打扮,”培根继续说,“毫不尊重——那样打扮去参加侦讯。我很久没见过那样脏的裤子。你看到他打的领带吗?看起来仿佛是颜色绳子做的。你要问我,我就说,他是那种很容易勒死一个女人的人,而且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
“唔,他没有勒死这个女人——我是说,假若他到二十一号才离开马约卡的话。不过这一点我们很容易证实。”
培根很机警地瞧瞧他。
“我注意到,关于命案的实在日期,你还不肯事先透露出来。”
“是的,目前,我不透露。我总是喜欢在较早的阶段保守秘密。”
培根完全同意地点点头。
“等时机成熟时给他们一个惊奇。”他说,“那是最好的办法。”
“现在,”克瑞达克说,“我们看我们这位端正的都市绅士对这件事有什么话说。”
哈乐德-克瑞肯索普,嘴唇薄薄的,他对这件事没有多少话说。这是很可厌的一件事——一件很不幸的事——他想,报纸——他听说记者——已经要求访问了。这一切……非常不幸……
哈乐德那种常常中断的话,到此结束。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露出突然闻到很难闻的气味那种样子。
那个督察的试探毫未产生什么结果。不,他不知道那女人是谁,或者可能是谁。是的,他曾经到洛塞津别庄来过圣诞节。他到了圣诞节前夜才回来,不过在这里住下来,直到下一个周末才离开。
“那么,就是这样。”克瑞达克督察说,并没有进一步追问下去。他已经可以断定,哈乐德-克瑞肯索普的话是不会有什么帮助的。
他转过来问阿佛列。这时候阿佛列毫不在乎地走进房里,他的态度似乎有一点过分的随便。
克瑞达克瞧瞧阿佛列-克瑞肯索普,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这个家族里的这一个人,他实在以前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要不然,就是看见过报上登过他的照片?有一件有损名誉的事与这种记忆有关。他问阿佛列的职业是什么。阿佛列的答复很含糊。
“我目前是干保险的。我本来感兴趣的是在市场上推出一种新型的留声机,是一种彻底改良过的。其实做那样的生意我还相当赚钱呢。不过,最近我改行了。”
克瑞达克督察露出很重视这个答复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注意阿佛列那套虚有其表的衣服,并且正确的估量出那套衣服的低廉价格。塞缀克的衣服,虽然几乎磨光了很不象样,但是本来剪裁得很好,质料是上等的。阿佛列穿的这套衣服虚有其表,质料都是便宜货,一看就会露出马脚。克瑞达克仍然和蔼的问一些例行的话。阿佛列对他问的话似乎很注意,而且稍微觉得有趣。
“你说那个女人可能在这里工作过,倒是一个很好的想法。不会是当使女,爱玛从来没用过使女。而且我想近来谁也不会雇作使女。但是,如今有很多外国人到各处帮忙家务事。我们用过波兰人,也雇过一两个性情捉摸不定的德国人。爱玛既然绝对不认得那个女人,那么,督察,你的想法就不能成立了。爱玛的记性很强。是的,假若那个女人是伦敦来的……顺便请问一下,你怎么会想到她会是伦敦来的?”
他露出随便插进那句问话的样子,但是他的眼神显得非常机灵,而且很注意。
克瑞达克督察笑笑,摇摇头。
阿佛列很注意地瞧瞧他。
“不想讲出来,是吗?也许在她的衣袋里发现有伦敦的来回票,对不对?”
“可能的,克瑞肯索普先生。”
“那么,姑且假定她是伦敦来的,也许她来会的那个家伙以为‘长仓库’是个悄悄把她害死的好地方。他知道这里的房屋是什么布局,这是很明显的。我如果是你,我就该去找他,督察。”
“我们是在找。”克瑞达克督察把他的话说得让人听起来显得很沉着,而且充满自信。他谢谢阿佛列,便不再问他,请他出去了。
“你知道吗,”他对培根说,“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家伙……”
培根督察宣布他的意见。
“很厉害的家伙!”他说,“太厉害了,有时候会伤害到自己。”
“我想,你不需要同我谈话吧。”布莱恩-伊斯特利走进房里,在门口犹豫一下,抱歉地说,“严格的说,我不属于这个家庭。”
“我想想看,哦,你是布莱恩-伊斯特利先生,四年前去世的伊迪丝-克瑞肯索普小姐的丈夫吧?”
“对啦。”
“啊,谢谢你,伊斯特利先生,尤其是假若你知道什么事情,你以为可以对我们有帮助的话。”
“但是我不知道,我希望我会知道,整个这件事似乎非常奇怪,是不是?大冬天,到这个漏风的老仓库里会一个家伙,我可不喜欢这样做!”
“的确是一件令人伤脑筋的事。”克瑞达克同意说。
“她真的是外国人吗?我听到的传言是如此。”
“这件事使你联想到什么吗?”那个督察机警地瞧瞧他,但是布莱恩的样子是温和的,而且茫然若失。
“不会,其实一点也不会联想到什么。”
“也许她是法国人。”培根督察说,隐约的含有怀疑的意思。
布莱恩听了这句话,稍微显得起劲些。他的蓝眼睛里露出感兴趣的神气,同时,他摸摸他唇上的金黄色的大胡子。“真的?放荡的巴黎妞儿?”他摇摇头。“大体上说,这似乎更加显得不可能了。你说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怎么会到仓库里来瞎搞!你没有办过其他的石棺命案吧?是不?会不会有一个人,有一种冲动——一种变态心理?自以为是喀利古拉〔Caligula,A.D.12-41,罗马皇帝——译者注〕,或者象那样的大人物?”
克瑞达克督察甚至于觉得反驳他的话也嫌麻烦,他反而露出随随便便的态度问他:
“克瑞肯索普一家人和法国人没有什么关系——或者——或者——亲戚吗?”
布莱恩说克瑞肯索普一家人不是那种放荡的人。
“哈乐德很体面地娶了一个穷贵族的小姐。”他说,“一个长得面孔象鱼似的女人,我想阿佛列不会怎么喜欢女人——他的生活都在一些靠不住的生意活动中度过,到末了总是出了毛病。塞缀克大概在伊微沙岛上有几个西班牙小姐对他唯命是听,女人反而会迷上塞缀克,他总是不刮脸,那副样子仿佛从不洗澡,我不明白那样怎么能打动女人的心。但是,事实显然是如此。我的话对你没什么帮助吧,是不是?”
他对他们咧着嘴笑笑。
“顶好找小亚历山大帮忙,他和杰姆斯-斯妥达-威斯特到外面大规模地搜查,我敢说,他们会发现到什么。”
克瑞达克督察说他希望会的,然后,他向布莱恩-伊斯特利道谢,并且说他想同爱玛-克瑞肯索普小姐谈谈。
克瑞达克督察比以前更加注意地审视着爱玛-克瑞肯索普小姐,他仍然不明白午餐前意外的发现到她脸上那种表情,一个文静的女人。不傻,也不聪明。世上有一种安详、文雅的女人,也就是男人大多认为理应如此的女人。她们有本领把一所房子化为一个舒适的家,使这个家里充满宁静的、和谐的气氛。他以为,爱玛-克瑞肯索普小姐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象这样的女人往往会让人低估了她的价值,在她们那种文静的外表里面,含有坚强的个性。这样的女人是必须认真对付的,克瑞达克想,石棺女尸之谜的线索也许就隐藏在爱玛内心的隐密之处。
克瑞达克的心里想到这些事的时候,他正在问她一些不重要的问题。
“我想你没告诉督察的话大概不会很多。”他说,“所以我不必用很多问题打扰你。”
“你想问什么,请尽管说好了。”
“温邦先生已经告诉你,我们已经达到一个结论:那个死去的女人不是这一带土生土长的人,你听到这个消息可能感到安心——温邦先生似乎以为你会安心的。但是,对我们来说,反而感到这案子更难调查,死者也更不容易辨认。”
“但是,她没有什么东西吗?手提袋?证明文件?”
克瑞达克摇摇头。
“没有手提袋,她的衣袋里什么都没有。”
“你不知道她的名字——什么地方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克瑞达克暗想:她想要知道这些——她非常急于要知道——那女人是谁,不知道她是否一直都是这样感觉,培根同我谈起的时候,他并没有给我这个印象——但是,他是一个很精明的人……
“对于她的情形,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他说,“因此,我们希望你们当中也许有人能帮助我们。你真的确定不能帮助我们吗?即使你不认得她,那么,你能想到有什么人能辨认出来吗?”
他以为她略微犹豫一下,然后再回答——也许他想象是这样的。
“我确实不知道。”她说。
克瑞达克督察的态度变了,不过看不出来。除了他的声音变得略微硬一些以外,几乎是不会让人注意到的。
“温邦先生对你说那个女人是一个外国人的时候,你为什么假定她是法国人?”
爱玛并未感到仓惶失措,她只略表吃惊的样子。
“真的吗?我想我是那么说过。我实在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说,只是我们在没有发现一些外国人究竟是什么国籍之前,往往会以为他们就是法国人,在英国大多数的外国人都是法国人,对不对?”
“啊,我实在不认为这是对的,克瑞肯索普小姐。近来情形不是如此,我们这里有许多国籍的人,意大利人、德国人、奥国人还有所有那些斯堪的那维亚各国的人。”
“是的,我想你说得对。”
“你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认为那女人是法国人吧?”
她并不急忙否认,她只是思索片刻,然后几乎表示遗憾地摇摇头。
“没有,”她说,“我实在不这么想。”
两人四目相视时,她的态度安详,毫无畏缩之色。
克瑞达克对培根瞧瞧,后者身子前探,拿出一个珐琅小粉盒。
“你认得这个吗?克瑞肯索普小姐?”
她拿过去细看一下。
“不,这绝对不是我的。”
“你不知道是谁的吗?”
“不知道。”
“那么,目前,我们不必再麻烦你了。”
“谢谢你。”
她对他们笑了笑,站起来,走出房去。这一次他不可能是在想象。但是,他觉得她走得很快,仿佛由于某种令人宽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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