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四万人的目击者
[book_author]有马赖义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09467
[book_dec]棒球明星新海清在四万名观众面前猝死于球场,医生诊断为心脏麻痹致死。高山检察官觉得其中有鬼,便在送去火葬场之前暗中解剖新海清尸体,由此展开调查。新海清队友矢后与其妻妹长冈阿伊子恋情坎坷,新海清日记中有两页缺失,新海清投资经营的“皇冠滴流”店疑窦重重……阴冷狡诈的凶手在幕后狞笑,检察官不畏凶险步步紧逼,惊与险,法与情,交织在一起,引人入胜,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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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四万人的目击者
关于那个不祥的周日早晨,新海菊江后来被人刨根究底地问得烦透了。警方来问,报社记者来问,连妹妹长冈阿伊子也来问。然而,任何一点可令人解开头绪的线索却全然没有。到来的仅仅是一个平凡的早晨,又开始了与往日没有丝毫变化的一天。
只有一点有可能言之成理。那就是丈夫新海清的心绪似乎是说木出来的晦暗,仿佛暮色笼罩下来,将城市溶在其昏昏暗暗之中,令人感到空虚。不过,这种情况也并不是单单那个星期日的早上才出现的。这在较他人神经质得多的新海清而言是心中有数的,即使不挑明来说,妻子菊江也能感觉到。那多半是新海清又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老朽无用了。这种情绪对于新海清的整个生活开始投下了阴影,连菊江也被罩在其中了。如果确是衰老来临,最终要在某个时候清算。这件事没有在那个不祥的周日的早晨成为二人之间一个特别的话题,完全不觉得清算的时刻就落在那一天。
菊江起床入了厨房之后,不久新海清也起床走到园子里。每天如是。新海清在快要入秋的早晨阳光照耀下,挥动球棒。对他来说,这球棒要用来打比赛是太重了点,但由于它得自美国著名棒球选手,他对它颇为珍惜。
早餐也一如既往。将鸡蛋打在热酱汤之中。蓬莱屋的黑豆和海月的海胆酱。像往常一样,新海清不作声地吃完了。
“晚餐买些肉回来吧。”他吃完早餐,往嘴巴里扔了维生素片剂之后说道。
之后还说过什么话。菊江几乎想不起来了。并非因某事导致记不起来,而是说的都是不值一记的话。
九时许,新海清摊开报纸读体育版的时候,一个附近的孩子从园子里进来,递上一本朋友所托的签名簿。菊江把本子拿给丈夫,又再拿回给孩子。正在读体育版的新海清的脸上并无异常神色。周六的比赛四局无安打,似乎并非使他特别觉得遗憾。
十时许,妹妹长冈阿伊子打来电话。并非要事。妹妹问去不去棒球场。菊江答自己不去。因为新海清说了什么话,仍在电话间里的菊江对妹妹说声‘请稍等’,回头望去,见新海清头也不抬地说:
“告诉她第二场比赛是矢后。”
菊江便将意思转达给妹妹。
新海清11点出门,离家前照例往嘴里扔三片维生素片剂。夏天曾在休息区吸嗅柠檬,但现在说是维生素片适合自己身体。
刚出门,听见附近孩子的说话声,他以为可能又是来求签名的。但没有见人出现。
丈夫外出的话,菊江就只需为自己弄点简单的午饭。然后就搞清洁卫生,收拾房间。
事情告一段落,已是下午三时。没有人来访。空气凉爽,令人坐在家中也感觉得到秋天的来临。晾起洗好的衣物、收拾完洗澡间、打好新的水,都做完的时候,有汽车开到了大门口。入泽经理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叫道:“请马上到球场去。就这样去好了,快!”
“怎么啦!有什么事么?”菊江从里面迎出来,看见入泽的模样心里一怔。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对自己生活的绝望感。菊江对新海清之死全无准备。
——新海清11时离开经堂的家,按往常的路径前往市中心的K球场。途中并无任何异常。他心中想的是今天至少得打个二本。星期四的比赛打了一本,隔天的昨天一本也打不着。打率降至二成六分五厘。进入九月才达二成六分五厘,全无希望的了。若今年在二成几之内,就是连续两年低于三成。虽然作为打率未到羞耻的地步,但对于十年中除一年之外一直打出三成的新海清来说,实在遗憾。打不出本垒打时,人们便怪他失准。但是,那一年他创造了三成二。当第二年以二成九结束时,报纸便纷纷说他又到了体力的极限。再往下连续两年打出三成时,人们便盛赞他技术精湛、状态回升。没有怪他打不出本垒打。新海清是联赛唯一可靠的四号击球手。然而,尽管他很努力,去年和今年状态不佳却难以掩饰。这一点在击球以外的方面也渐渐显露出来了。奔跑慢了。即使是眼看可夺得二垒的冲刺,多数只是到达一垒而已。练习和晨跑也不能对新海清的身体产生往日的效果。他反倒怜恤起自己来了。
“把我的击球次序往后排吧。”他曾经这样恳求领队加治屋淳一。但是,即便是二成九,这个打率也是队中的最高打率了。他今年仍旧打四号。但是,当矢后七郎代打与胜负无关的最后打席,直接上一垒防守时,报社记者似乎对他的身手评价甚高。
“应当更多地让矢后得到锻炼的机会。”持这种意见的人多起来了。
甚至有人说:“让矢后这种人才淹没在新海的阴影里太可惜啦。矢后如果到其他队的话是可以直接上一垒的选手。”
新海清默默地听着这些话。在全盛期,如果低于三成,他就想过干脆放弃不打了吧。但是当他低于三成之时,竟然没有人在此时成为三成击球手。尽管有人注意到新海临场表现状态失准,却有人反驳说那正是新海清的全盛时期。其根据是新海清今年仍然无条件地入选全明星赛。新海清开始感觉自己处于欲罢不能的境地。今年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参加联赛的念头,在去年锦标赛结束、夺得第二名之时曾想到过,今年又有这种感觉。
在上院队所属的B联赛,前三名处于激烈争夺的混战状态,一场比赛的结果就可能使头一把交椅易人。每场赛事都是全力以赴,投手的状态、出场次序、打点的多少均备受关注。无数冷峻的目光也投向了新海清迟缓的步伐。那真是令人难受的事。但实际上,新海清本身是无能为力的。
那一天如果两胜双头队的话,上院队就排头位,如两败则是第三名。加治屋领队毫不犹豫地将新海清放在第一场比赛的四号位。但是,这场比赛他没有打出一个好球。更可恨的是,最后一次出击第四球的新海在一死后独上三垒,在下一个击球手的有飞球冲本垒被捕杀。尽管是个短球,但三垒跑手用外飞球生还的做法,从一垒有另一名跑手这一点来看。在日本职业棒球而言是理所当然的。对方右翼手是否算好新海清的速度向本垒送出好球是无从知晓的,但因为他在本垒被捕杀,给人的印象是他失掉了这场比赛。
“为什么不派矢后做关键时刻上场的替补跑垒员呢?如果是年轻的失后的身手,轻轻松松就安全跑回本垒了。”
新海清痛切地感受到四万观众无言的斥责。自然而然地,第二场比赛的一垒便要矢后七郎来守了。
所以,第二场比赛先发阵容的四号仍由新海清坐镇的消息广播之后,观众的非议应该说就不能由新海清来承担,而是由领队加治屋淳一来承担了。
新海清回想起早上阿伊子打过电话来。阿伊子应当坐在场内某个地方。他想,最好由矢后第一个出场。
“两三天前起我的肚子就不大好。”他对加治屋说。
“胡说。”加治屋笑道。
“我这是说真的。”
“我嘛,”教练说道,“相信数字的结论。例如,对于打率达三成的人来说,每三次有一次或每四次有一次安打出现。”
“我今天四次、昨天四次都打不出了。八次都没有一次。”
“假定此次比赛打四次。这么一来,三场比赛一共十二次击球。按三成计算,十二次击球之中应有四次安打出现。”
“那就是说,我打不到三成了。”
“不,不对。这一场就要出现四次击球四次安打了。这是我的计算。”
加治屋不肯松口。而不可思议的是,新海清在第一次击球突破三游手,第二次击球飞向右前,第三次击球高高地穿越右中间。
新海清在欢呼声中奔跑。绕过二垒的时候,他看见出来指挥三垒的加治屋的右手在画一个大圆圈。游击手的防守位置空无一人。可以看见对方的投手跑去三垒协防(backup)。刚看见这个情景,他就突然觉得奔跑着的好像不是自己了。新海清在距离三垒还有几步之遥,就脸朝下栽倒在运动场的砂土之中。当右翼经游击手传回来的由三垒手触到他身体时,人们终于知道他并非摔倒而已。新海清成了一件不会动弹的物体。
担架将新海清抬到球场医务室时,新海清已是一具尸体。球场的医生简单地看一看他的身体,说道:
“他是心脏死。”
医生使用“心脏死”的说法是极罕见的。这是从死因的意义上说的。然而再具体一点的情况,如果不询问新海清平时检查身体的医生,就再说不出来。入泽经理飞奔出去接菊江和主治医生来就在这之后。茂木老板慌慌张张地说要送医院,但已死了的人该送什么医院呢?谁也没有答腔。比赛已重新开始,在此只剩下老板、医生和中崎教练三人。虽有几名记者闻讯赶来,但被管理人员挡驾。
“还得搁在这里?”
“要去哪一家医院?”
“情况如何?”他们七嘴八舌地询问,可护理员却无从回答。于是在重开的比赛临近结束之时,入泽经理带着新海清的妻子菊江和附近一位名叫寺原的医生回来了。寺原医生的意见与前面那位医生的看法相同。
“有一点肥大。两三天前他曾来说肚子不好要点药吃,还说很容易疲倦,一跑起来便呼吸困难。”
两位医生此时此刻拿出这种结论,也是情理之中的。在寺原医生陈述了他的意见之后,茂木老板担心起下面这件事情。仿佛是为了弥补说过“送医院吧”,他很干脆地命令人泽作如下的处理:在比赛结束人们尚未涌出来之前,将新海清的遗体运走。请来了担架车不事声张地移走了遗体之后,茂木老板对寺原医生说:
“这事必须与公司高层商量过才可确定,但我自己觉得对外称死者是回到家或送医院之后才去世会好一点……”
“我也觉得这样更好。”寺原医生点了点头。
这样做并非出于密谋或者恶意。简言之,这是由于新海清是社会上颇具影响力的人物。于是便决定入泽再次同去新海的家,而茂木老板就留下来,待比赛结束之后与加治屋领队谈谈后事的安排。
陪伴着丈夫遗体上车的时候,菊江问茂木:“我妹妹没有来看他吗?”
菊江来这里的时候,心想阿伊子理所当然应在身边的。
“没有来呀。她曾在看台上么?”
“今早来电话说要来的……”
“可能有事来不了了吧。让我打个电话看看。”茂木说着,对遗体行了个礼。
在行驶的担架车上,菊江和入泽坐对面。寺原医生坐在司机助手位。
“您目睹当时的情况了吧?”
“嗯嗯。”
“是怎么一回事?”
“他摔得很重。”入泽闭上了眼睛,“当时他第三次击球打向右中间,打算上三垒。谁也没有料到会出这种事。我们替补席上都站起来冲了出去。最初以为他只是摔倒而已,因某个地方摔痛了不能马上爬起来。大家把他拉起来时,好像还有呼吸,但走地下通道时就不行了。不过,实在难以置信,他最后的击球打得真漂亮。”
“……”
菊江发觉自己一直没有哭泣。悲伤似乎不能和惊愕并存。她以为自己马上要哭。出来了,和服口袋中的手捏紧了手帕,但又随即意识到,有更为重大的事情必须考虑了。身在绝望中,却无从面对绝望。
[book_title]奇妙的葬列
1
星期一早上,东京地方检察院的高山正土检察官在他八叠①大的寝室的一角的床上醒来,就喊妻子把晨报全部取来。
①指铺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
“要在床上看报纸么?”妻子显得很意外。检察官之妻平时就对丈夫边吃早餐边斜着眼读报一事有微辞,但高山检察官对她的牢骚置之不理。把报纸拿到床上读令妻子更难接受了。
“起床再读报纸岂不……”
“好啦,好啦,叫你拿来就拿来吧。”检察官稍微加重了语气。
“哟,好吓人。我可不是罪犯哩。”
检察官的妻子嘴上虽硬,还是照他说的办了。然后她又问:“早餐呢?”然而检察官此时已翻开报纸的体育版,埋首其中了。以为出事了,但看看又不是。高山检察官读的确实就是体育版。检察官之妻悄悄地走出房间。
新海清的事情被大肆报道。“球界有史以来的意外事件”——这样的标题醒目得很。高山检察官拿起另一份报纸。上面又是“新海清比赛中一倒不起”。其他报纸则有“天才击球手戏剧性的最后一幕”之类。内容全都大同小异。与昨天检察官目睹的情形无异。但是,新海清最终在晚上十时许死亡。似乎死亡这结果是比他在比赛中倒地不起一事要迟很多才传到报社的,所以报道分作两块。标题上说是“戏剧性的最后一幕”的那家报纸看来是在后面的消息到了之后才编写的。有的报纸刊用了新海清倒在球场上的照片,有的没有登,但没有一份报纸使用了作为死者的他的照片,或者他的住宅的照片。虽有“十时许”这个时间,但它作为一条消息传到报社则似乎是更迟一些之后的事。关于死因,有说是心脏麻痹的,有说是心脏衰竭的,也有说是狭心症的。然而每一条消息都没有超出高山检察官在后半场所目睹的情景,也就是说,那些报道都以为发出新海清已死的消息便足矣。他不幸去世。日本棒球失去了一名优秀的球员,就是这样一个事实。
老板的讲话、队友充满悲痛心情的追怀,对于高山检察官而言都无关紧要。上院队在事关争夺头名的终盘战上起用年轻的矢后七郎为一垒,就必须提拔某人作为新的四号击球手——这种消息也没有提起他多少兴趣。
高山检察官盯着这些报纸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甩一下头起床了。
“上院队的新海死了。”检察官对妻子说道。检察官在进食中向妻子搭话是很少有的。他还没有看其他版的新闻,但不知何故,那天早餐的时候他没有了翻阅报纸的心情。
“昨天就在我眼前发生的。”
“死于比赛进行之中么?”
“死亡是在晚上。但是他是在比赛中倒下的。他打出了很大的三垒打,在还差一点就到三垒之处倒下了。”
“很少见的嘛。”
“少见。受伤是常有的事。死亡则是我看了二十年棒球头一次遇见过的。啊,不,有过一次。一个叫久慈的捕手死了。但是,我当时没有在现场目睹经过。”
“运动员球员应当是由身体很棒的人来干的吧。”
“那当然。”
“尽管这样,竟然还出这种事。”
“看样子他自己有些毛病吧。尤其是在心脏。虽然是有所节制的,但夏季赛事的过度疲劳反映出来了。而且新海也有一把年纪了。”
早餐之后,检察官作上班的准备。因为是星期一,单位的工作肯定积存了不少。
2
新海清的事再次出现在高山脑海里,是他晚上干完工作深夜时回到大森的住宅的时候。
“搞棒球葬礼是怎么个弄法呢?”检察官的妻子问道。
“跟别的不会有什么不同。区别只在于谁来出钱吧。”
“说是明天哩。据说是很受孩子们欢迎的球员。附近的孩子也都说明天要去参加那个人的葬礼。”
“是这样么?”检察官点点头。
之后的一整个晚上和翌日大半天,这件事都在检察官的脑海里漂来又隐去。这是高山正士作为二十年的老棒球迷的思绪,又是作为一名检察官的思考。
高山检察官反思何以新海清的事会占据自己的脑袋挥之不去。理由似有实无。他思考自己是否对此亲眼目睹的事件的内幕的犯罪可能起了疑心,但却无任何凭据。那个晚上辗转不能入睡,烦恼得很。迷迷糊糊之间天已放亮,他觉得自己一夜未合眼,其实是有睡着过的。但是,新海清的事情仍然缠绕不去。于是他终于下了决心,要去访问新海清的遗属了解一下情况。尽管有可能是多此一举,但他觉得有说服自己的必要,且作为自新海清出道以来一直关注他的球迷来说,还不算太唐突。
去新海清家不必向人打听,跟着孩子们走就来到了他家的门前。上学的时间,小孩子很多,一路上都是。
检察官到传达室递上名片,说明想见新海太太。不过他没有忘记补充一句“只是作为球迷来悼念他的”。检察官被带到北面一间三叠大的房间。这里看样子平常是孩子的房间。检察官说过“节哀顺变”之后,说道:
“我一直是新海先生的球迷。刚好星期天的比赛也在场观看。”
“原来是这样。”菊江俯身致意。身着丧服的菊江显得楚楚动人。
“此事太突然了——当然与我的工作是全无关系的,不过,我觉得他的健康是因某个方面受损害了吧。”
“不是的。他出门时与往常一样精神很好。”
“报上好像说他最近感到疲惫不堪之类的……”
“夏末之时曾闹过肚子,他自己觉得因此不适应高温天气……”
“去看过医生了吧?”
“是的。他一直是我附近住的寺原先生看。”
“总之太遗憾了。在您安排后事的百忙之中前来,实在打扰了。”
“哪里。”
“以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情的话,请随时来找我。”
“谢谢。”
检察官收住话,在佛前上了香,走出了开始人多起来的新海家。出了马路之后,他想既然已来到这里,索性见见医生吧。医生之家一眼就看得出来。
“检察官先生,什么风把您吹到这种地方来啦?”寺原医生一见面就这样说道。
“别无深意,上香而已。”
“那么,到我这里的意思是……?”
“请允许我提几个问题。”
“请吧。”寺原点点头。
“死因据说是心脏死……”
“是狭心症发作。”
“您作为主治医生,认为这是有必然性的吗?”
“有必然性。自夏天赛季以来过度疲劳。他也有点太肥胖了……”
“我当时也在球场,见他在一日两场赛制的第一场上场,第二场比赛中还打出三本进行冲刺。”
“据说是这样。”
“关于他的心脏,是否用过特别的治疗,或者特别的药?”
“没有特别的。虽说他过于肥胖,但作为运动员他只属普通程度。如果情况不妙,他应当来和我谈的。因为仅仅是容易疲倦,所以只要他服用成药的维生素片,似乎他一直在服用的。”
“是哪一种药片?”
“T制药厂的阿普罗命。”
这是有名的药片,检察官的妻子也常服用。
“谢谢,给您添麻烦了。”检察官站起身来。
“我觉得自己的判断错不了。”寺原医生一边送检察官出来一边说道。
“这是毫无疑问的吧。请不要介意。”
检察官走到路上,因为到新海家的人很多,好几次差点就撞在检察官身上。他心想,检察官真是一份令人讨厌的职业。
3
到了单位,浏览一遍文件之后,高山检察官点上了一支香烟,此时,他发觉自己仍未能将新海清的事件忘怀。换了别人处于这种状态,得责骂自己太不痛快了吧。
会有毫无道理的怀疑么?例如,对于总是呆在家里忙于家务、照顾孩子、忠实于自己的妻子,突然毫无来由地怀疑她红杏出墙——类似于这种状态的怀疑。如果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必定是至少有某个暗示,或者自己的精神状态异常了吧。假定精神状态是正常的,那新海清事件有过某种不祥之兆么?早上生气勃勃地走出家门,两场比赛之间都可算是活跃的球员突然倒下了。只能认为他有病在身。然而,果真就没有犯罪潜入的空隙么?人类被危及性命的手法也是有数的。手枪、利刃、药物,否则就是殴击、扼颈或者长期地施加精神上的压力。“假定有这样六种方法,那么新海清事件没有发生过枪击、砍杀、殴打、扼颈这四种情况。检察官自己是目击者。其余两种之中,关于精神上的压力——例如即使有过要胁的事,应当不会以新海清即时毙命的方式呈现出来吧。于是只剩下药物一项,但若是药物,至少在他死亡24小时之前没有进行过注射。而从口入的东西,仅仅是妻子菊江的早餐、阿普罗命和球场方面供应的水而已。任何一种东西都不会导致那样的死法。检察官对于去新海家时没有看一看阿普罗命的药瓶子稍觉遗憾,然而,那药片是在上午进入新海清体内的。而死亡则是下午发生的——想到这里,检察官察觉到还没有人去确认过新海清的死亡时间。于是他拨电话找新海清家所在的世田谷警署的笛木时三郎,一位相识已久的刑警。
“不是什么重要事,”检察官说道,“我想要你帮忙找一个叫寺原的医生问清楚新海清停止呼吸的正确时间。”
“明白啦。”笛木刑警答道。
20分钟之后,笛木有回音了。
“据说是4点20分左右。”刑警说道。
“是4点20分?”检察官吃了一惊,“报纸上写的是晚上10点啊!”
“我核实过这一点。据说新海清是在球场死亡的,之所以推迟发布死亡消息,是球队负责人方面的意见。”
“死亡诊断书上应当是写4点20分的吧?”
“正是这样。”
“谢谢。”检察官说道,“迟些恐怕还有事要拜托你帮忙。”
但是,球队将死亡时间拖后发布,也可以理解,算不上犯法。纯粹是应付社会的做法。
这一点弄清楚了,似乎对于死因仍无怀疑的余地。那么,有动机吗?
尽管新海清多少有点神经质,却并非招人怨恨的人。与女人的关系也——虽然这个问题有待了解,似乎是没有的。作为球员,有竞争的对手。嫉妒者可能会有。但由此而引发犯罪的极少。有了那么多否定的材料,仍未能使高山检察官心甘情愿地割舍此事,为什么呢?
检察官再次拨通了给笛木刑警的电话。
“新海清有另外干点什么生意上的事情吗?”
“我查一下。”刑警挂断电话。在检察官吃午饭的时候,他直接上门来了。
“啊呀!”检察官连忙招呼。
“好久没有见面啦。自当铺杀人案以来啦。”
“的确是哩。哎,那事情如何?”
“我对于棒球不感兴趣,不太明白其中情况。但据说新海清在涩谷开了间咖啡店,挺有名的。”
“哦哦。他也出资了么?”
“他出钱,但是由他妻子菊江的妹妹,名叫长冈阿伊子的姑娘来干。”
“经营状况顺利吗?”
“一个名叫岚铁平的人管理店子。”
“是怎样的人?”
“高山先生,这里面有文章吗?”
“不,难说。只是难以释怀。”
“彻底弄它一遍如何?”
“请等一等吧。”
检察官明白了。他在乎的仍是新海清无缘无故突然丧命这件事,不该死的人死掉了——如在医学以外推想,岂非重大事件么?
4
高山检察官拿定主意要去青山殡仪馆的时候,距离丧礼开始只有约30分钟时间了。不愧是当今走红的球员的丧礼,广场上张开了接待处的大帐幕,广场开的马路上挤满了市镇上的孩子。遗体已安放在祭坛上。
“这一趟大概是徒劳无功的。”检察官对同行的笛木刑警说道,“请你在丧礼结束之前一直在这附近观察死者亲近的人,尤其是亲属和那间什么咖啡店的有关人士的动静。”
高山检察官和笛木分开之后,便来要求见茂木老板一面。老板是当天的丧礼筹备委员长。他手持检察官的名片,用不可捉摸的神情一边看,一边朝检察官正在等待的食堂这边走来。这个食堂虽可供应饭食,但一般丧礼另外预备了午餐盒饭,所以只能发挥供应茶水的作用。关上玻璃窗,外面的嘈杂便如变戏法般消失了。
“不知您有何责干呢?我真是脱不开身啊。”茂木老板老实不客气地说道。那意思就是说,在丧礼之日,对身为丧礼筹备委员长的自己谈些与丧礼无关的话题是不适宜的。说实在的,高山检察官到那时为止,对于自己将要询问、要做的事将是不合时宜、是对死者一家不敬是颇有自知之明的。但是,由于茂木老板摆出这种态度,反而使检察官轻松起来。
“那就直截了当地说吧。原本是应当对遗属说的,但考虑到孩子还小,遗蠕又疲惫不堪了,所以决定和你谈一谈。”
“是什么事?”
“我必须再加一条前提,那就是现在我并不是以检察官身份来找你的。”
“我明白了。请说出问题吧。”
“是否可以征得遗属方面的谅解,在将新海清君的遗体运往火葬场之前,先作解剖呢?”
“竟要解剖么?!”茂木老板大吃一惊,“难道死因方面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刚才我说过现在我不是以检察官的身份说话。所以并不是非如此不可。我是一名目击者,仅仅如此而已,但仍有一点不解之处。那就是觉得像新海君这种事件的、运动员的健康的命题,对以后应当有用的吧——在运动医学方面。”
“……”
“将解剖和犯罪拉到一起就麻烦了。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解剖。因为是我的要求,或者可能就带有那种感觉了,但我刚才所说的‘不解之处’的意思,仅仅是指一个二三分钟前仍好端端的人突然死了这种事情。”
“但是,已有两名医生看过,说是心脏麻痹致死。”
“所谓心脏麻痹是一个总称,既非心脏的疾病,也不成为法律上的死因。死亡诊断书上应当写成狭心症发作,但为什么引起了狭心症发作,这原因尚未弄清楚。如果运动员出现这样的突然死亡,恐怕对于运动会产生不良影响吧。”
“……”
高山检察官的说明似乎有点儿打动了茂木老板的心。检察官在措辞上特意不使对方留下自己是在工作职业上对于新海清的死因起疑心的印象。但是,既然他是表明身份而来的,对手受此影响也是不可避免的。就因为这样,茂木老板的态度真的改变了。
“我明白了。丧礼马上要开始了,请等候一个小时左右。丧礼之后有30分钟休息,就是告别仪式。因为遗蠕不一定整个告别仪式都在那里,所以那时我会带她过来这里。请您直接对她说明吧。不过,高山先生,”这时老板与检察官对视了一下,“如果新海太太无论如何不同意,该怎么办呢?”
“我只是作私人谈话来说的,不是作为检察官。即使新海君就此入葬了事,我也没有过失之说。”
“那么我先离开一下。”
“请吧。”
茂木老板一走出去,便见遗属们出了接待室,陆续向丧礼会场走去。从食堂出来的高山检察官从最后面挤入会场。
5
约一个小时之后,高山检察官和新海菊江开始面对面谈话,大体上如事前所料,也就是说,当服丧之人听见要解剖时,便哭泣起来。最初只是二人相对,但稍后茂木老板也走进来坐下了。似乎对于茂木老板而言,菊江不知所措的情形也是意料之中的。
“如检察官先生所说,并不意味着犯罪,”老板对菊江说道,“所谓‘突然’,就是某种意义上的不可解啊。”
的确是这样。”检察官说道。他心里挺佩服茂木老板的妙语。
“为了解开这个不可能,只有作解剖了。完全是针对疾病而来的——高山先生?”
“正是如此。”
“我最初也认为这位先生的要求毫无道理,但仔细想一下,作为负责50名球员的人,觉得自己对这样的问题也不能置身事外。但是,太太,此时此刻如果您不愿意,不妨直说您不愿意也可以。这要求不是一个命令。——对吧,高山先生?”
“的确是这样。”
茂木老板的角色变化令人稍有怪异之感。似乎两个大男人正在逼迫一个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未亡人。高山检察官看不出茂木老板的内心。作为老板,他真的是那样认为的么?
“提到解剖,听来是挺残酷的,”检察官说道,“其实呢,只是了解一下不能从外面观察得到的身体内部,仅仅是一部分,尤其是以心脏为主。如果您认为这样做也不适宜的话,只是采血好吗?”
“时间大概要多长?”菊江第一次开口说话。
“从这里去火葬场的中途,中间占用约一个小时就行。现代解剖学已进步了,事后是几乎辨认不出来的。我们不能干伤害佛祖名誉的事情。”
菊江内心看来已动摇了。就在她要说出什么话的时候,突然玻璃门被打开,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漂亮女子进来了。她就是菊江的妹妹长冈阿伊子。二人长得很相像。但阿伊子的性格似乎与菊江正好相反。
“我打扰一下,”阿伊子站在高山检察官身边,对菊江说道,“说是要进行解剖?姐姐,这种事您不会答应吧?!”
“……”
“茂木先生,大哥并不仅仅是我们的大哥,他是许许多多球迷的大哥啊。大哥是在他们面前死的呀。那时候球场上有四万人,为什么只有这位先生对大哥的死抱有疑心呢?”
“阿伊子,”菊江说道,“他不是这个意思。是涉及运动医学的问题。”
“什么运动医学?”
“对医学有帮助。”
“人即使死了之后也非得为他人作贡献不可么?大哥在生前已经为棒球、为球迷,以及为公司赚钱做得够多的啦!”
“阿伊子小姐,你说的过分了。职业棒球与卖春是不同的。”
“我看是一回事儿。至少您就让他死后得到清静吧。”
检察官被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攫住了。新的对手将不断出现进行反对,与之相对,一度反对的人反而会劝服这些反对声音。这并不仅仅是自已搬出有助运动医学的策略的成功,这里面有些道理上说不清的东西,他觉得自己的想法里面确有某些可使人接受的内容。
看到菊江的决心,阿伊子像是放弃了。
“我知道您的想法了,”检察官说,“您所担心的问题也明白了。如果你们可以答允的话,我将使事情的处理不为外人所知。所以,也得请您也不要对其他人说。”
“虽然我不说,但……”
“目前知道我说话内容的人是谁?”
“我,”茂木老板答道,“和新海太太、以及领队加治屋君和阿伊子……”
“我刚才听茂木先生说这件事,”阿伊子说,“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那好,茂木先生,请你叫加治屋先生不要对人说。尤其不要让记者知道。”
“明白了。”茂木老板答道。
6
一个小时之后,由殡仪馆出发去火葬场的送葬行列是颇为奇异的。由最前头的灵枢车所运送的灵枢是空的。在送葬行列启程、人群散开之后,一辆车厢高得出奇、窗子甚小的怪车驶向监察医务院。里面载着装有新海清遗体的真正的灵枢、高山检察官以及作为遗属代理人的长冈阿伊子。阿伊子最初是激烈反对的,途中似乎开始对此事感到兴趣了。笛木刑警应当挤进了送葬车队最后的一辆小型交通车上。解剖预定要用一个小时,就要使火葬场方面拖延一个小时来配合。
“解剖一定要看着进行吗?”阿伊子问道。
“不,不必这样的。尤其是亲人更加看不下去了。这事很快就会完成,所以在旁边的房间里等着就行了。”
“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我很怕见血的。不过,尸体也会出血么?”
“会出的。”
“我还是不看好了。看了也不懂的……”
“不过,事后要请你确认的。”
“只是面容吧?”
“对。”
“那倒可以。”阿伊子答道。
一聊开,高山便觉得长冈阿伊子这女孩子挺有意思。或者是性格使然,新海清之死似乎对她没有多大影响。
“那天,”检察官说道,“你也在球场吗?”
“我不在。”
“那么,一定很意外吧?”
“是呀,我大吃一惊。我当时和朋友在银座。七点钟前后我到涩谷的店里去,得到通知便慌忙去了经堂。”
高山检察官只是对笛木刑警收集来的信息的一部分加以确认。阿伊子到银座去要干什么,提及的朋友是谁,这些尚未弄明白。不过,他心想,即使搞清楚了,那些资料大多与新海清之死毫无关系。但是,没想到的是,解剖的结果竟没有任何超出两位医生所下诊断的东西。早知如此,既无必要费一番心机将尸体运来,更应早早地就把这事丢开。
人一死,医生就必须填写死亡诊断书。但是,如遇上离奇的死亡或者是有此怀疑的,医生有义务将情况报告上来,检察官必须作尸检。尸检之外,如有解剖的必要就作解剖。这种情况在刑事诉讼法第129条、168条、225条有规定,这种解剖称之为司法解剖。除此之外,还有根据食品卫生法、检疫法、尸体解剖保存法进行的解剖,这些称之为行政解剖。对作为尸检对象的尸体的定义之中,自然死(病死或者衰老死)中又可分为发病、死亡时情况异常或者有可疑(例如第一印象是不该死亡的人死了的场合)。以新海清的情况,如两名医生提出要求,理所当然要作解剖。但是,如果没有来自医生的文件,便按常规办理。
而在本例中,很偶然地,高山检察官是目击者之一。
动用职权也是可以的。但是,既然两位医生没有提出要求,与茂木老板手下推后死亡时间来发表属同一理由,检察官没有从公的角度来对待这个问题。这样做对不对,连检察官也心中无数。但是,且不管对错,检察官预感到解剖的结果应得出某些非自然的结果。这是他一种职业上的毛病。如果毫无问题,责任就由自己来负好了,检察官心里想。
一到达医院,检察官便将阿伊子带到二楼的接待室。
“请等候一个小时。”他说完便下楼去了。监察医师原岛正在等他。
“电话上不是很清楚。你说死者是上院队的新海?”
“正是他。你可能已读过报纸,但上面报道的情况是假的,新海在球场上倒下不久,在星期天下午四时二十分死了。我认为心脏有问题是肯定的,但又想可能不单是心脏,或者有药品反应之类的,请来个彻底检查。据说他常服用的药只有阿普罗命而已。照理球场上的饮用水没有混入毒物的余地。或者是早餐吃的某种东西是……”
此时,检察官回想起身着丧服痛哭不已的新海菊江的俊俏的脸孔,还有正在二楼等待的长冈阿伊子的脸孔。
来到解剖室,一眼可见赤裸的新海清已被置于多孔的金属解剖台上。
[book_title]胆碱酯酶之谜
1
笛水时三郎的心情坏透了。在殡仪馆上车之前为止,情况尚好,但随着时间过去,大家开始用疑惑厌恶的目光来打量这个谁也不认识的笛木刑警了。作为刑警,苗木曾不止一次深入犯罪者的巢穴与之周旋,但这一次遇到的情况从未有过。因死者是著名的棒球手,假装成球迷的样子挤进来并非难事,但当大家心情平静下来,在众人的记忆当中,便想起这副面孔是早上遗体运出经堂之后便一成不变的,此时又挤在送丧行列之中。笛木刑警被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这在车上时已是如此,到达了火葬场,将棺木装入炉中,在休息室里等待遗体化成灰的时候,遗属、球队方面的人便开始窃窃私语。
“那人是谁?好面生嘛。”有人提出疑问。如果让人知道了是刑警,那可不妙。高山检察官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所以笛木一会儿在走廊上逛逛,一多儿端茶送水。但是,当人们聚集到打通两间十张榻榻米大的房子里开始喝茶的时候,又把那点儿戒备心理抛诸脑后了。菊江和儿子在最里头,不可能听见人们的谈话。于是笛木得以穿着鞋坐在高高的门框上,留心倾听房间里的谈话声。他知道一般情况下,当棺材运到火葬场入炉之前,有个习惯做法是打开嵌在棺材上的一个小洞望上最后一眼。因为现在棺材里面是空的,当然不能这样做了。但是,好像现在没有人对此有疑问。连菊江也好像把这些忘掉了。然而当进入休息室过了个把小时之后,人们开始议论“太长时间”了。看来人们大多有一两次到火葬场办理事务的经历,知道一个小时便大致可以结束。
“新海君的骨架子大,挺花时间的。”茂木老板习惯于这样的解释。他一方面尽力稳住屋子里的人,另一方面还留神着外面的动静。他心里一定在祈求真正的棺材尽快抵达。
人们最初也对阿伊子没有同来感到疑惑,而对此事的询问则集中到菊江身上。菊江照高山检察官所教的话回答,说是为了有一个全新的房间来迎接回归经堂的新海清骨灰,就先回家去了。球队的队友因为有赛事,一个也没有来。只有中崎教练来帮忙,并兼任葬礼委员长的助手。其余的人,是新海家的亲戚、球队有关人员以及联赛其他球队的代表。
“看样子,矢后七郎是顶替新海的遗缺了吧。”一个年轻的男子开口说道。笛木刑警竖起了耳朵。听者看样子也是其他球队的人。
“是吧。”
“对于上院队来说,发生这件事利弊如何看?”
“从名气效应看当然是负面的啦。不过,对于比赛来说就未必。将矢后放在一垒是眼见的事,对上院队肯定是比原来好。矢后七郎眼下状态大勇哩。”
“这样说新海虽然过分,但好歹他也算辉煌到最后一刻了。算是自盖里格以来最戏剧性的引退吧。他是在惋惜声中逝世的。想一想,如果他到了被矢后夺去其位置,要在替补席上坐冷板凳,最后落到被赶出球队的结局,他确是死得其时啦。”
“矢后七郎也终于出头啦。阿伊子也会高兴吧。姐夫的死帮了自己恋人大忙,说来真是讽刺。”
笛木时三郎对棒球所知不多。但他听了这段对话,能感觉到至少有两个人对于新海清之死是高兴.的,即矢后七郎这名年轻替补球员,以及今天头一次听说的、作为矢后恋人的长冈阿伊子。极端一点,不妨说两个人是盼着新海清死。笛木刑警一阵冲动,就想要出示警察证件给此二人,把来龙去脉问个清楚。但是,一个反对的声音此时浮上心头:这一切尚未足以成为一个事件!
这时候,笛木刑警看见一名办事员打扮的年轻女子离开休息室的人群站到走廊上,越过窗户怔怔地眺望远处。他曾在汽车上见过她。看样子是和球队或新海有某种关系的女人。笛木刑警悄悄地站起来,向那女人走去。
2
“打扰啦,”笛木刑警一边留意不要使对方受到惊吓,一边在她的侧面止步问道,“请问你是球队的人吗?”
“不。”女子摇摇头。在近处看她的脸孔,虽不属丽人之列,仍是颇有魅力的那种轮廓,“我在涩谷的‘皇冠滴流’当出纳员。”
这女子的名字叫做保原香代。香代似乎认为笛木是新海的亲戚之类的人。笛木刑警是头一次听到“皇冠滴流”这个新海清经营的饮食店的名字,但他马上就醒悟到是怎么回事。他那天向高山检察官报告这间饮食店的情况,是向同署相熟的刑警处打听来的。所以此时他很偶然地抓到了一条线索。
“我还没有到过贵店哩,生意兴隆吧?”
“啊、啊、般吧……”
“新海君名气大呀。有了这一点,经营上就轻松得多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
“新海君经常上店子去吗?”
“他极少来的。”
“他本人不出面,光是新海清的店子就有足够的号召力,真了不起呀。”笛木刑警说道。诱导型的询问是不可缺少的。但是,从这个叫做保原香代的年轻女子身上可问出什么名堂则存疑问。不过,即使事情尚未至立案程度,但一想到眼下监察医务院那头也许情况突变,仍有必要尽量收集情报。
“你这间店子大体上是由岚铁平在具体管,对吧?”
“是的。”
“我不认识这个人,他今天也到这里来了吗?”笛木刑警问道。
“他来了。”香代向休息室方向望望,“就是坐在新海太太身边的那个人。”
“呜,是那个人么。”笛木刑警稍感意外。从名字来联想,此人应是保嫖一类的粗男人,但香代告知的岚铁平却是个年纪轻轻的小白脸,是颇受女性青睐的那种类型。
“是他么。”笛木刑警点点头。“听说新海太太的妹妹也在店里干?”
“是的。她的工作是随意做做而已,但因为人长得漂亮,挺受欢迎的。”
“我么,”笛木刑警说道,“算是新海的远房亲戚。我人不在东京所以不甚了解情况,但我想这店子该不是那些不良青少年聚集的地方吧?”
“绝对没有那种事。我们的咖啡弄得好,很有名的。这是岚先生的功劳。”
“资本是新海出的吧?”
“我想可能是这样吧。”
“新海和岚铁平君的交情如何呢?”
“听说是服役时的战友吧……”
“原来如此。那么,长冈阿伊子小姐和年轻球员矢后七郎关系热乎吧?”
“我不清楚。矢后先生是常来店里的。不过……”说到这里,香代突然停住了。似乎她觉得这些是不太应该说出来的。笛木刑警迅速改变话题。
“你看棒球比赛吗?”
“不好意思,我几乎完全不懂。虽然经常拿到票子……”
“是么?总之,以后就难啦。”
笛木刑警想该结束谈话了。他觉得抓住了这个女子,还可以问出些东西来的。此时,一辆特长的汽车从公路上转入火葬场的前院。这辆车子没有在广场停留,直接开去焚化炉的建筑物。没有人注意到这辆车的情况,因为火葬似乎也有一次二三组的,灵枢车进出火葬场的大门有好几回。笛木刑警看见车来,便悄悄离开保原香代身边,向有焚化炉的建筑物走去。他来到的时候,正好是真正的新海清的棺木被放入焚化炉的时候。一个戴着火车站站长那种帽子的男子砰地关上了焚化炉的门。甸甸然的声音随即响起。在这里,笛木刑警见到了从汽车上下来的高山检察官。没有阿伊子的踪影。检察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吗?”
“唔,”检察官欲言又止,迟疑一下说道,“仅就解剖所见而言,似乎不能说明什么。令人不解的是瞳孔收缩。胃里和肠里都没有药物反应。问题应在血液上。我已经要求作科学测验。大概要花两周时间。我的直觉有可能不准确。”
“不过,已不能说全是由于心脏死了吧?”
“也有窒息死,或者因神经中毒而导致交感神经麻痹的因素。这事请原岛君来做——遗族那边情况如何?”检察官转头问道,“让人看见我和你在此说话不大好,今晚到我家来好么?”
“那我晚上到府上吧。”笛木刑警说道。
3
“在科学测验完成之前,要尽量收集情况。结果也许是雷声大,雨点小,但我们除了控告罪犯之外,也有责任为保护市民的安全而防患于未然。”当天晚上,高山检察官对笛木说道。
笛木刑警将火葬场的所见所闻全部作了汇报。就目前来看,二人分头收集到的所谓疑点,尚未有不谋而合之处。然而,也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性: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发现,就将事件清晰地勾勒出来。二人取得一致的是两点:任何人都有可能遇上祸从天降之时,以及犯罪有时也会以最不像犯罪的形式突现出来。高山检察官看来对此事还没有放弃初衷。
“我想请求单位的松山事务官也来参与此事。”高山检察官说道。
“我去调查涩谷的饮食店吧。”笛木刑警说道。
其实,笛木当天晚上便逛到涩谷去,在“皇冠滴流”的一个不大瞩目的角落坐下来。
他再次告诫自己:此事目前尚未成为事件!这一来,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焦躁起来。
日间见过面的香代仍旧穿着那身衣服坐在收银处。顾客在付款时顺便搭搭话时,香代所显露的职业性微笑,以笛木刑警的眼光来看,反比店里来回走动的女人们更具魁力。笛木刑警有个与之年龄相近的女儿,已经嫁给了他的同事——刑警了。她的生活与这里的豪华相比,可谓天壤之别。不过,女儿的事情与这次的事件,以及眼下笛木刑事置身之处,完全没有关系。
十时许,香代所指示的负责人岚铁平自外边归来,他走上阶梯,消失在似乎通向里屋的门后面。因门口上方有“洗手间”的标志,刑警便过去看了一下。门内是狭窄的走廊,洗手间在左侧,尽头处的门上写有办公室的字样。
笛木刑警当晚所见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出格之处。估计新海清的死会使这里的经营蒙受损失,但似乎也是仅此而已。笛木刑警凭一杯咖啡赖在那里期间,只有一点使他有点在乎。一个男人推门进来了——事后他在脑海里整理一下对这个男人的印象,亦没有特别不同之处。收银处的香代对那男人微微俯一俯身打招呼。那男人打个招呼,正眼也没朝店堂望一下便径直穿过台阶,消失在刚才刑警去过的门后。看情景也可以是熟客就座前上洗手间的,但那男子并没有再出来。但是,可能也是毫不奇怪的事。或许只是饮食店进货上或其他方面有关的人,到办公室来拜访岚铁平谈谈生意而已。笛木刑警打算等等看那男子和岚铁平再次从那门里走出来的情形,但二人现身之前,已是小店打烊的时间——十二时了。于是,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岚铁平恐怕要将营业收入放入保险柜吧。刚才那男子莫不是会计师之类的,在关门之前得待在办公室里吧。
入口的门上挂了帘子,没有新的顾客进来了,店内客人数目逐渐减少。服务生急手急脚地清理空下来的桌子,摆正椅子的位置。一个像是住得远的女服务生看来要先走了,和同事客气地告辞。
笛木刑警下了一个决心,慢悠悠地站起来朝收银处走去。
“您要走了吗?”香代说道。
刑警这样说道:
“其实我是一个刑警。”
香代面露惊愕之色。
“我想打扰你一下。如果你能抽点空的话,到‘中国面条’那边谈谈好吗?不会有麻烦的。我在大门外等你。”
“……”
刑警没有听对方的回答。但是,保原香代将遵嘱行事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在大街等了约十五分钟。夜晚的街头此时像是落下一张幕,又似是刚刚才开始。在一伙顾客走出来、店里灯光熄灭之后,准确地说是十分钟后,出现了香代的身影。
“我在这里。”笛木刑警扬扬手。
保原香代与刑警碰了面,一脸困惑不解的样子。
“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您想了解什么呢?”她说道。
“住哪里?”
“世田谷……”
刑警先迈开了步子。
4
笛木刑警看着眼前的保原香代,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这对于身为刑警的笛水时三郎而言,难说是一件好事。而且,因为尚未定为案件,即尚未可清晰界定为工作,所以虽然出示了证件,当走入内街,进入还在营业的中国面条店相对坐下时,他感到很别扭。香代那边肯定也是如此。刑警的心情影响了姑娘吧。
“你为什么要撒谎?”香代先开口说道。
“撒谎?——我撒了谎吗?”
“你在火葬场不是说过你是新海先生的远房亲戚么?”
“啊、啊。”’笛木刑警想起来了,“对不起。我当时觉得如果不那样说的话,你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的意思是要我说出某些情况?”
“我干这一行20年啦,”笛木刑警说,“跟许许多多的人打过交道。对于人来说,虽有善人与恶人之别,但我20年刑警生涯所练就的,是区别可以信赖的人和不可信赖的人。”
“……”
“我当时马上就觉得你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你这样做有什么必要性吗?”
“因为我希望你不向其他人提及我问过你问题、问题的内容以及这样做的原因。”
“与新海先生的事情有关吗?”
“是的。这事情尚未至于说是谁做过了什么。而是处于要知道可能有人做过什么的阶段。所以,你是否可以信赖就是一个特别的问题。”
“是有关新海先生个人的事呢,抑或与饮食店有关?”
“可能与两者都有关连吧。——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
保原香代此时的表情颇为奇妙。感到她表情奇妙的自然是笛木的主观印象。这里面的谜底是什么呢?例如,是悲伤的因素?是嘲笑的因素?或者是其他的因素?虽然笛水尚未知道底细,但香代表情上的变化,看来说明她知道一些内情。
“我知道的事情,”香代答道,“我会告诉你。不过我觉得很不自在。”
笛木从此时起又变成刑警了。他的话沿着一条线吻合起来。
“迄今,新海清和岚铁平之间有没有过争论或者吵架?”
“我没有看见过。”
“为了经营上的问题,或者为了女人而……”
“没有。”香代答道。
“那就是说,皇冠滴流运作顺利……”
“是的。”
“洗手间尽头有什么东西?”
“是办公室。有八张榻榻米大。有两张办公桌和一个衣柜。角落里有一张床,一般是岚先生在那里过夜。”
“刚才在岚先生之后进去的那位是……?”
“是叫做田沼的人。他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不过他是本店服务生东野公子的恋人。”
“这个叫田沼的人以前就是岚铁平认识的人吗?”
“我觉得是。因为田沼和东野都是比我早就已和店里有关系的。”
“是这样。”笛木刑警改变了话题,“你是从何时起坐收银台的?”
“还不足两年。”
“怎会有这机会的?”
这个问题令香代颇难启齿。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吧。不谈这一点可以吗?”
“我不会再对任何人说的呀。当然是希望你谈一谈啦。”苗木刑警笑着说。此时,他感到如果新海清只是病死的话,自己就可能令这姑娘白白难受一番了。
5
保原香代出生于伊亚东海岸的温泉町。父亲在镇上做杂货商,香代度过了幸福的少女时代。在22岁上,她和保原卓造结了婚。卓造是个手艺很好的马口铁工匠,但有贪杯的毛病。当然,这一点是香代结婚之后才知道的。香代在醉醺醺的卓造的殴打中度日。婚后第三年,卓造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折了手,因此而不能再干老行当。如果卓造不是行为出格,香代的父亲也不至于坐视不管的,但卓造在香代的父亲伸出救援之手前,便反客为主地粘上了香代的父亲。听来简直就像是因为与香代结了婚才使卓造失去右手的,结果惹怒了香代的父亲。香代夹在丈夫和父亲之间,过着苦闷的日子。然后,两年前的春天,当香代在露营地被卓造折磨的时候,被来野外集训的新海清所救。
“当时我还不知道新海先生是怎样一个人。”香代说道,“我去答谢时,将身世说出,他劝我与卓造分居。那时只能这样做了。”
“那时具体是什么时候?”笛木刑警问道。
“前年年底。不过我仍和卓造一起生活,且穷困潦倒。之后第二年上院队又到镇上来集训,与新海先生相遇。那时新海先生责备我,又给了我钱。他说如果未有去处,可先在‘皇冠滴流’工作。我已无法再忍耐与卓造一起生活,且父亲的店子又因城市规划要拆掉,娘家归不得,结果便悄悄地来到东京。那是去年的五月。”
“自那时起便一直在店里干了吧。”
“是的。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要说清楚的。我只有一次,在两人同醉之下与新海先生做了错事。”
“哦。”
“不过仅仅一次而已。新海先生也后悔了,我更加不想他有麻烦,再没有第二次发生过那种事。”
“卓造后来怎么样了?”
“我离开镇子不久他曾来过一次。也不知他是怎样找到线索的。他说我和新海先生的关系有古怪。但那时还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事情的发展正相反,因为卓造那样说我,一定在我的心里种下了恶念。不过卓造并不知道。结果没有发生什么事他就回镇上去了。听人说卓造在给旅馆当看门的。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消息了。我父亲在今年夏天亡故了。这就是我的全部情况。”
“谢谢你详细介绍身世。我发誓这些情况都不会告诉他人。”笛木刑警点点头说道。于是香代又作了一点补充。
“我之所以说出这番话,是因为闷在肚子里憋得慌。我从来没有想过以此为资本去获取新海先生的一部分遗产,或者在皇冠滴流得到更好的待遇。当我知道新海先生亡故时,我独自哭了一场。真的是一个人闷头大哭。”
“还想问一点,”刑警说道,“据说新海清去世的当日,长冈阿伊子小姐和某人在银座,这个人是谁?”
“我认为是田沼先生。岚先生因为本店税金的事走不开,阿伊子小姐和田沼先生去进货。是日本桥后面的濑户批发店。”
“岚铁平在店里吗?”
“在。我看见的。”
“东野公子呢?”
“她来店了。”
“据说阿伊子小姐和叫矢后六郎的年轻球员是恋人,确有其事吗?”
“看样子是矢后先生颇投入。阿伊子小姐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二人有时加上岚先生一起在后面的办公室长谈,有时又高高兴兴地去看电影。”
“谢谢你啦。”笛木刑警说道。
中国面条已经变冷了。冷了的中国面条味道差得多。笛木刑警吃完了,香代则剩了一半。
“你住在哪里?”
“在千岁船桥。”
“占用你的时间啦,我送一送你。”
刑警站起身时说道。此时的苗木刑警已不再按刑警身份行事,他仅仅是笛木时三郎而已。
6
对于笛木刑警来说,保原香代所处的立场再好不过。争取到香代的话,皇冠滴流内部的大体情况便在掌握之中。而香代正如最初刑警所指望的那样,是个可以信赖的女子。
第二天,苗木刑警拜访了地方检察院的高山检察官。
“之后又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现在是半明不白的状态。”检察官答道,“我每天都跑监察医务院。今天这一趟就要动身啦,一起去么?”
“那就陪你走一趟。”刑警答道。在车上,笛木报告了从香代处得到的情况。他边说边想,这样算是违背了向香代作的承诺吗?不过,他还是以工作为重。
“这么一来,如果此事涉及犯案,那个叫做保原卓造的男人也得查查清楚啦。”
“也许有必要这样做。不过如果相信香代的说法的话,那样做不会有收获。保原卓造在镇上的旅馆把门。保原如陷入夸大的被害妄想,难保不忌恨新海……”
“先看看科学鉴证吧。”检察官说道。
在监察医务院的二楼,与血液检验不同,两名职员正在两台机器前操作。所谓操作,是用器械将拇指大小的石蜡块创成纸一样的薄片。进展并不顺利。用镊子将削成纸一样薄的一片石蜡放在水上浮着。从中只选取好的,放在玻璃上溶化,置于显微镜下。
“这是干什么?”笛木刑警问道。
“用石蜡将肠壁的一部分固定。因为将肠子切片突然置于显微镜下是不行的。”那人答道。
笛木这才明白是借助石蜡检查显示肠子截面的薄膜。是一个需要耐性的工作。
在笛木观看操作的时候,原先在另一间屋子里谈话的检察官和原岛监察医生走到这边来了。检察官向原岛介绍了笛木。屋子里没有尸臭。因为已经寒冷了,所以放了个煤炉。
“血液方面也还没有定论。大概是这个肠壁显微镜检查的结果出来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你估计如何?”检察官问道。
“目前尚未有药物的反应。存在于血液和细胞之中的胆碱酯酶酵素极度减少,使肌肉自由伸缩的某二种物质在增大。这是以肌肉收缩的形式呈现的。新海清的瞳孔不扩散反而收缩就说明了这一点。”
“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变化呢?”
“什么东西倒是可以推断的,问题在于他是怎样吸收的。”
“怎样?”
“因为这一点尚未弄清楚,所以在搞这个测验。”原岛监察医生指指正在做那个需要耐性的工作的两名职员。“新海清小肠的一部分有较轻的炎症。现在正截取作检验。你说过新海不久前曾经腹泻,那炎症可能仅是粘膜炎而已。但是,从其他部位吸收了某种药物的痕迹又完全没有。如果这人是非自然死亡,简直就是奇妙的死法。有某种东西进入了他的体内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它是何时、从何处进入的,简直无从推测。”
“检查完成之后该清楚了吧?”
“那也不能保证。人的身体彼此差别太大,且对医学而言尚未解明的领域太多。在完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仅靠解剖弄清楚死因、断定是否自然死亡,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是氨酸那样的东西,可立时判明。但是,例如像安眠药之类,如果被完全吸收了,就完全无法估计了。”
“别说泄气话啦。”高山检察官笑道,“我们必须将你们的判断作为最终的依据啊。即使有证据说A男子有杀B男子的动机,也不能说就是A杀了B呀。”
“新海清此人没有得过原爆症①吧?”原岛监察医生此时间了一个微妙的问题。
①原爆症即因原子弹爆炸直接影响而患上的病症。
“没有听说过。在战时他被迫入伍,似乎是在中国。战争结束归国时,已是战后过了年把的时候了。他到广岛去是在球场落成之后的事,而且可不是单单他一个人去哩。”
“其实,遗传也应当调查。”
“别开玩笑啦。我既不是医生也不是学者。”高山检察官吃了一惊。
“不过,可能真的有必要。”
“那我就没辙啦。你还是先告诉我,你现在想到了什么?”
“高山先生,如果有利器,马上会想到凶器就是利器吧?但那是不必解剖也想得到的。这是在完全不可能有利器之处所发现的利器伤痕。就是胆碱酯酶之谜啦。”原岛监察医生说道。
[book_title]虚无与光荣的椅子
1
那是一个棒极了的安打。如果矢后七郎不是左撇子击球,菲尼克斯队右翼没有因球速太猛将球弹开的话,矢后可能在打出安打的同时在下垒被触杀。当他将球棒挥动、球棒发出短促一声“啪”时,菲尼克斯队的一垒手也好二垒手也好,一步也没有挪动。观众也都呆住了。看样子是将欢呼和鼓掌都忘记了。观众的赞叹之声在矢后站在一垒、小球从右边返回菲尼克斯队的二垒手手上之后,才轰然而起。这可以说是矢后七郎第二次登场表演。这情景除去拜新海清之死所赐这一点之外,对于矢后本身来说也好,对于上院队来说也好,的的确确是再度辉煌。
矢后七郎在赛后对报社记者这样说道:
“我是在愉快的心情下上场击球的。我已经历过多年的磨炼,升为一线队员已有三年,我不会感到紧张。当然啦,我还不可能马上具备已故新海先生的战斗力,但我认为可在与新海先生不同的意义上,以自然的方式来打球,希望成为一个令其他队头疼的投手。”
矢后七郎的这番话看上去至少是既不自满也不好胜。有关人士和记者们的一致意见,是上院队在下个赛季将会起用矢后七郎为四号击球手。
复活的一击似乎也给了矢后七郎自身以勇气。恐怕失后举棒之际心情是相当复杂的,但球棒触球的瞬间,迄今笼罩着他的乌云已被吹散,矢后七郎心想,他应得的那份待遇已在掌握之中。矢后奔跑、投掷、挥棒击球。人们得到这样一个印象,似乎年轻的矢后七郎已撑起了上院队。因已近赛季之末,迄今一直做替补的矢后虽然拿不到足够的打数,但他在其后的比赛中,夺得平均近三成的打率。加治屋领队用心良苦地把他排在6号,在旁人看来是一种浪费。有一个人说,矢后的状态,简直是全盛时期的新海清改了左撇子;还有人说,矢后七郎是比新海合理得多的现代棒球。此期间失后的活跃程度,似乎怎么赞扬都不过分。新海清死时上院队曾以为已与冠军绝缘了,但现在开始觉得即使凭借仅剩不多的几场赛事也有可能夺魁了。这与他本人的谦逊无关,矢后七郎的确给球队注入了新的战斗力。
“不必多想。你按自己的方式去打就行。”中崎教练说道。
“你的时代来临啦。”入泽老板也拍拍他的肩头说。
但是,对于矢后来说,其实他最希望得到的是长冈阿伊子的话。
矢后在新海清死后第一次见阿伊子是在一周后没有比赛的一天。矢后在上午前往新海家见阿伊子和菊江。新海家的佛坛上,放有新设的牌位和新海清的照片。在佛坛前坐下,双手合十之时,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情涌上他的心头。他喉咙深处似乎冒出了无声的话语:“承蒙给我机会”、“多谢啦,新海先生”。矢后慌张起来,似乎那句话已让菊江和阿伊子听去了。
面对着牌位,失后心中对过往岁月的躁动不安的记忆复苏了。新海清总是挡住他前进的路。而失后则总是要隔着新海的肩头来看棒球。高中时代作为四号击球手杨减甲子园的地区选拔赛的情形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觉得自己选择了上院队似乎是一大失着。他曾好几次想要去其他球队。但是,每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都被大家所劝止。当他明白勉强出走也未必能够去自己所想的球队时,他慢慢地也就死了这条心。他持续地担任着主力替补的角色。练习击球的时候,即使好几球打上了看台,他也不指望会给他其他的位置。新海状态好的时候,固然是死了心的,但当新海打不了、跑不动时,就难免焦躁起来。这种情况其实意味着某些对他而言是好的东西正在逼近,但他无法这样去想。新海状态很糟时,他似乎觉得自己也变得不行了。失后失去了像竞争其他位置的人那样的竞争心理,通常每个位置都有二三人在争夺的。他仿佛把自己当成了新海的一部分。他是这样坐冷板凳过来的。
矢后知道候补球员都用一种带着诅咒的阴暗目光盯着交替打同一位置的竞争对手、或赛事大部分由他们出战的前辈队友,巴不得他们哪天受伤、得病、或者失手惨败。虽然没有人说出口,但那种心情有时可能比战胜比赛的对手还要强烈。极端地说,处于某种立场的球员们是无心理会对方球队的。只要球队需要自己上场便可,球队跌到倒数第一也无所谓。早上,当他们在集体宿舍一觉醒来,首先就会想到:有人病倒了么?然而他们总是失望。不过,矢后已经跨越了这样的心态。而从此时起,报纸上已经开始出现赞扬矢后的话。有人甚至说,因为有了矢后,新海才干得下去。还有报道称,矢后到哪支队都能守一垒,他是至少可以打五号的球员。然而,矢后已经失去了为这种报道热血沸腾的心情。而新海清竟突然之间便变成了一个牌位。矢后看着眼前的牌位,在一周之内,自己便取代新海主守一垒,打起了上院队的六号,想来真是难以置信。
“矢后先生,”阿伊子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佛坛前坐了好久啦。”
2
矢后走向夕阳照射着的饭厅时,岚铁平已到了。丧父的阿正还没有放学回来。
“矢后先生,状态大勇啊!”岚铁平说道。矢后口里答着“哪里哪里”,便在套廊坐下。地板上,新海的运动鞋仍旧丢在那里。
看见那双鞋子,失后心里一动。那双鞋子一定为新海清在漫长的十年岁月中保持第一线的球星地位出力不少。矢后好几次见新海穿着那双鞋子跑步,在园子里挥动球棒。新海死后它被丢在地板上,令人觉得悲哀。
“阿伊子,”矢后对刚好端茶过来的阿伊子指指鞋子说道,“把它给我。”
阿伊子一怔,伸头望望外边地板,然后说了声“可以呀”。
阿伊子就像处理自己的鞋子一样,利索地走过去把鞋子拿起来,用报纸包好。
“你在干什么呀?”菊江问道。
“我把姐夫的运动鞋送给矢后。”
“运动鞋?”菊江愣了一下。
“就是这个。”阿伊子把报纸包给她看。菊江没有答话,但矢后看见那一下子菊江脸上掠过难以言喻的哀伤神色。但是,矢后明白那哀伤是出自不当心让运动鞋丢在地板上一事,而与送给矢后无关。
岚铁平当着菊江的面从公事包中取出一份文件放下。菊江向铁平略低一下头,然后对矢后说道:
“这事也跟你说一下吧。关于阿清的遗产继承的问题,我请了岚先生帮忙。所谓遗产,其实大部分是涩谷那店子的本金,——还得趁此机会分出一部份给阿伊子。”
“矢后先生,你继承了一笔很棒的无形资产啊。”岚铁平说道,“上院队正选一垒手的位置嘛。不过,如果你手头有闲钱,投资到店里来嘛。钱这玩艺儿,拿在手里是没有用的。”
“我可没有什么钱,”矢后笑道,“光顾着保住无形的东西不要被人夺走啦。”
“的确是哩。竞争激烈啊。”岚铁平颇有感慨地连连点头。
看见菊江和岚铁平埋头文件之上,矢后起身往外走。从自己的角度来看,与新海家的关系尚未深至与其继承问题发生关系的程度。矢后只是通过阿伊子与菊江有关系而已。过去新海清是“矢后、矢后”地喊得热乎的,但如今他已辞世,自己与新海家是怎样一种联系,失后也弄不清楚。可能只是像岚铁平说的那样,矢后六郎不过是新海湾打球位置的继承人而已。
“一块走吧。”阿伊子说道。
矢后比阿伊子快一步来到路上。此时,突然有一个人抽身离开绿篱走开。矢后没有看见那人的脸,而且他也不是确切肯定那男人突然在那时走开去的。那人有可能是从对面直走过来,只是从这儿经过而已。但是,失后总感到有人原来就站在那里,发现矢后走出来才猛地抽身离开,可惜他没有看得真切。如果是孩子的话,那时他会相反地迎上来,要求个签名什么的,而大人多数是轻轻地走开。即使有人在窥探新海清的家,也完全不奇怪。
长冈阿伊子说着“让您久等”走出来时,矢后七郎已忘掉此事了。
3
新海清和菊江结婚是极理性、平凡且健全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矢后七郎和长冈阿伊子要步其后尘。
阿伊子斜靠床头,点燃一支香烟。这副样子从未给姐姐菊江见过。不过,一识男女风情便不再羞答答的大模大样,也未必是阿伊子的本质。夫后觉得在菊江家里无拘无束的阿伊子很有魅力,穿一件无袖宽松内衣、一展洁白肌肤的阿伊子令他心动。
“日子过得很快活吧。”阿伊子对矢后说道,他正坐在可眺望神宫树林的公寓房间的窗台上。秋日的傍晚,路上已显得昏黑,但西面的天空仍透着一些光线。阿伊子唇边飘出来的烟形成一条带状,在抱膝的矢后服前通过,消失在外面的昏暗之中。
“很快活。这阵子终于有了不再是新海先生的替补、而是我矢后七郎的感觉。你想想看吧。八局左右要新海先生打安打。我过去只不过是从一垒起替新海先生奔跑。不然的话,就是第九局最后一次进攻做二死之后的力挽狂澜的替补击球员。我出场的时候,一半观众已开始退场了。我打出的球有时是高飞球,如果是向野手正面飞的话,已经没有必要跑去一垒了。现在不同啦。”
“你的确是满心欢喜的样子。”
“不过,我今天看见那牌位是挺难受的。人一死,就变成那么一块木片了。”
“是呀。”
“新海先生留下了多少遗产?”
“我不清楚,”阿伊子翻个身,面向天花板,“据姐姐说,储蓄和股票勉强够供阿正到大学毕业。其余的就是那店子的出资股金啦。”
“那么说,姐姐就是皇冠的老板啦。”
“是呀。不过,那些事情找个时间去弄弄好。”
“由岚铁平管?”
“还不能说死。姐夫为了让我看紧这间店子,让我也在皇冠入了股。但你想想看吧,无论我如何监视,又有何用?”
“岚铁平这人不能信任吗?”
“嘿,人这玩艺儿嘛。不过,对我来说,我没有兴趣理这些。”
此时,矢后七郎站起来,在阿伊子旁边盘腿坐下。矢后的手拉一拉阿伊子掀了起来的无袖宽内衣。
“我这样的如何?”
“想结婚?”
“我真弄不懂新海先生之死对我们的关系是好的影响,抑或坏的影响。你觉得如何?”
“结婚挺没劲的吧?”
“你说没劲,但总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吧?”
“你会越来越有名气啦。”
“别嘲笑我啦,我是在说认真的。”
“那好,你等一下。我问你,这次签约有信心拿到三倍的月薪吗?”
“拿不到三倍便不行么?”
“得有这个数吧。至少你是顶替姐夫位置的人嘛。”
“剩下的赛事如果我发挥出色,上院队拿个冠军的话,别说三倍,可能五倍都可以争取……”
“为此奋斗吧。我去助威。”
矢后的唇印在阿伊子的肩头上。阿伊子的身子像蛇一样扭动。她的洁白的胳膊搂住了矢后的身体,搂得紧紧的。
“你爱我吗?”矢后问道。矢后是个毛头小伙。
“爱呀。”阿伊子用略显沙哑的声音答道。
“到此为止吧。明日有比赛哩。你要三振出局啦。”
“弄一次三振出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矢后笑道。
“没问题的话就来吧。”阿伊子不知何时起呼吸急促起来,她抱紧了矢后的身体。
“阿伊子!”
“毫无疑问,此刻的我是属于你的。”阿伊子说道。
“我也只属于你。”
“你尽管来吧。”阿伊子气喘吁吁。
还处于冒汗的季节。矢后长着胸毛的胸膛渗出滴滴汗珠,滴落在阿伊子裸露的胸脯上。汗水在她的乳房下分两边流到床单上。
4
矢后七郎在第一轮次如前所料三振出局。
B组联赛的终盘大战竟一直持续到最后一轮。A组联赛方面老早便产生了冠军队,但B组方面的前三名竟战成连环套,冠军属谁难以预测。从赛事角度来看这是成功的。到周日的比赛为止,平均上座率达每场三万人。不过,在那天的观众之中,无疑没有人会认为失后的三振出局是意料中事。这样认为的,如果阿伊子到场了,就是阿伊子和矢后二人而已;如果阿伊子没来,就只有矢后自己了。
矢后明知自己会三振出局的。他看不清球路,这是自由击球练习时便明白了的。看不清球路的状态,如果用感觉性的表达来形容的话,就是整个球场都发白。身体的上半部变重,相反脚就变轻。球棒是挥动着,但到动作完成时站姿却保持不住。不知道身上的力气往哪儿使才好。看得清球路时,仅仅约1厘米长的鞋钉,会压入球场土里。这时,腰部扭动,身体自然前倾。失准的打空,腰部漂浮。那还是矢后承袭新海清的位置后头一个三振出局。
矢后笑了。只不过发生了意料中的事情而已。矢后觉得自己落落大方、沉着镇定。并没有以往作为新海的替补出场那种沉重的责任感。他自信到第二次出场就能打好。阿伊子洁白的上下肢在球员席上喝着水的矢后的眼皮上跃动。
上院队只剩下五场比赛。只有取胜四场才能夺取冠军。因为第一名和第二名相遇,所以胜四场的话,可得渔翁之利。一般预测上院队虽是第三,但与之对阵的是排在后面的埃烈芬队,应当是有利的局面。然而,在比赛开始后来看,埃烈芬队意外地顽强。上院队与埃烈芬队之间的争夺迄今是上院队以十五胜六败占优,实力应有一定差距,但事关冠军归属,上院队陷于苦战。
“慢慢来!”中崎教练好几次对场上队员说道。很明显地认为矢后三振出局是由于紧张所致。矢后第二次上阵打了个右飞。矢后感到是打在球棒中心线上,他放心了。
零比零的比分一直维持到第七局,机会终于来了。虽然已有二人出局,但三号和五号上了一垒,轮到矢后第三次出场。矢后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一双希冀的目光目送他走出去。
“矢后!”一个声音在呼唤。
第一球是飞向膝部的水平外曲球,是好球,矢后目送着球,没有动。接着的一球是自然曲线球,矢后估计它将旋向外角,侥幸不理,不出所料得到一球。没有向一垒跑手发出偷垒的暗号。埃烈芬队似乎不把一垒跑手放在眼里。于是矢后估出对方投手的第三球不会玩花样。他深知如果再放过一球,就将以第一球的相同路线投来。所以第三球应是近身直球。如果不打这个球就没有机会了。这个道理也是新海清留下的遗产之一。
矢后挥棒击球。与一周前的那天相同的事情发生了。矢后击出的球打到了右场的围网,两名跑手回到本垒。矢后置身欢呼声中。
5
矢后预感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时,阿伊子会在里面。这个预感果然应验,阿伊子就坐在昨晚矢后所坐的窗台上。
“打得漂亮。”阿伊子说道。
“你看了么?”
“哦哦。”
“三振出局也看了?”
“不出所料哩。从来没有见过你成了那个模样好。姐夫打空时是从容得很的,但矢后你是滴溜滴溜猛转的。”
“晚年的新海先生是用手腕挥棒的。夏威夷组也是那样吧。即使打空,身体的姿态也不变。而我则是用整个身体来打的嘛。让全身来承接球的来势。我不会使那种重球棒的。”
阿伊子像妻子那样帮失后更衣。从后给他穿上和服的时候,身体有了接触,她双手抄在矢后的胸膛。似乎情事的余味仍在彼此的血液中流淌。对于不能在酒店住下去的阿伊子来说,不存在第二天一早二人各走各路的问题,但结局就成了阿伊子来这里,矢后也就有了阿伊子来了的预感。二人之中似乎有某种东西把他们拉到一起。
“要是结了婚,就天天三振出局啦。”阿伊子一脸娇媚地说。
“行啊。”
“打率要下降啦。”
“行啊。”
“要解雇你啦。”
“行啊。”
“那可不行,你是职业棒球员嘛。”
“是么。”
“你会变得很有名气。那么一来,就开始有人追赶你啦。这一回,你为了保住自己的椅子就非拼搏不可了。报纸要评论了,教练为什么老是要用已过了高峰期的矢后七郎呢?起用新手吧!让球队年轻化吧……”
“别说啦。”矢后说道。矢后觉得把这事当笑话说太不吉利。
“在还没有出现这种局面之前就放弃算了。”
“放弃?——这不是刚刚才开始么?”
“哎!”这时,阿伊子突然换了一副认真的样子。
“什么事?”
“说好不对任何人说的,做得到么?”
“什么事?”
“我马上就说,你得先答应我。”
“我答应你。”
“姐夫曾作过解剖——你不知道吧?”
“什么解剖?”矢后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丧礼那天。”
“我不知道。我去参加比赛了。”
“地方检察院的检察官来了。然后悄悄地、不为人知地把姐夫的尸体运走了。是我跟他去的。”
“为什么要搞什么解剖……?”
“检察官和茂木先生说是为了运动医学要这样做。不过,检察官在场不是挺奇怪的么?”
“那么,结果如何?”
“不知道。做是做了,什么也没听说。姐姐好像也不知道。”
“见过检察官了?”
“同车去的嘛。”
“……”
“那运动医学是什么玩艺儿嘛。真是那样就光明正大地来好了。而且应当把结果也发表出来。不过,矢后,姐夫的事情有机会牵涉什么犯罪的可能吗?”
“也就是说,新海先生属于被杀害那样的事?”
“是呀。否则也可能是自杀……”
“他那人自杀是不可能的吧?”
“我也这样想。不过,被人杀害就更加不可想象了。”
“是什么人,又是怎么杀的呢?”
“对呀。我们都在姐夫身边。那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呀。所以,反而自杀是有可能的。”
“新海先生为什么要自杀呢?”
“他不能保住自己已获得的椅子了……”
“阿伊子,那么一来,就成了我杀了新海先生了。”
“是呀。我是那样想过的。你明白我为什么说出这件事了么?”
“不明白。”
“我觉得你到时候便要成为那种处境的人了。昨晚,今天——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了这种感觉。我从没有这样切身地感受到你的事情。如果结了婚,我可能会死掉的。”
恐怕阿伊子把脸伏在矢后胸膛上哭泣还是第一次吧。矢后从没有见过阿伊子这个样子。他觉得阿伊子有点儿现代姑娘的伪恶癖。阿伊子的变化不可思议。
“菊江女士,”矢后将脸埋在还有日照气息的阿伊子的头发中问道,“她知道了吧?”
“知道呀。”
“她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说。她那人就是这样的。”
“其余知道的人还有谁?”
“只有茂木先生、我们和加治屋先生。”
“找个人问一问如何?”
“问什么?”
“问结果嘛。”
“我么,并没有把姐夫那事当作大事件来考虑。”阿伊子注视着矢后说道,“明天不能再有三振出局了。那才是重要的。所以我今天来时打算见你一面马上就回去的。”
“不放你走。”
“我要走了,放开我。”
“我还有话说。”
“说吧。”
“……”
“狡猾!”阿伊子叫着逃开了。
6
上院队与埃烈芬队的四连战,前面三场取胜,最后一仗则落败。这时的上院队与第一位的拉各斯队胜率相同。于是,在夏日雨水之中与拉各斯队的最后一战,很偶然地成了B组联赛公开赛的最后一场赛事,其胜者将夺得冠军,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大战前夜,加治屋领队查了纪录,知道矢后在新海死后出战了所有赛事。稳拿接近三成的打率。提供这些资料的是中崎教练。
“上矢后吗?”中崎已经猜到了教练在考虑的问题。
“这是赌博。可能要给矢后带来不好的运气啊。”
“但是,这对他是有好处的。”
“那就这样定了!”加治屋说道。
当然,矢后七郎自己知道要在那场至关重要的赛事中打上院队的四号,是在宣布击球顺序的时候。
“四号、一垒手、矢后。球衣号码22号。”
矢后听得真切。但是观众的喊叫声并没有传到在球员席上的他的耳中。矢后吃惊地站起来,望向加治屋的方向。加治屋与矢后视线相遇时,向他微微颔首示意。有人拍拍矢后的后背。通过将矢后推上四号,上院队的布阵就和新海情活着时一样了。那就是说,矢后坐上了新海曾经坐过的椅子。
如果有一位好事的报社记者将那天四万名观众问个遍:矢后打四号如何?恐怕大部分人会毫不犹豫地答道:那是理所当然的啦。矢后所面对的球场气氛,对他是充满期待的。
头一轮双方都是三人出局。矢后作为第二轮靠后的头号击球手上场,但奇怪的是看不太清楚角部的球。以为是投坏球的成了好球,以为在好球范围,挥棒去打又飞走了。对方取得二好球之后,一个响亮的叫喊声从观众席高处飞了过来。
“新海杀手,你怎么啦!?”
笑声骤起,矢后三振出局。
一个观众脱口而出的起哄的话刺中了矢后的心。那人说这样的话,恐怕和听了发笑的大多数观众所感受的那样,其意思不外是期待一个与新海清不相上下的往绩辉煌的球员,或者是超过新海清而坐上上院队四号位置的新生力量。这话还隐含着对于一向在新海的阴影里默默地尽力尽责的替补矢后七郎的好意。但是,不是这样去想的至少有四个人。那就是了解情况的茂木老板、加治屋领队、长冈阿伊子三人,和矢后自己。不过,老板和领队应该不知道矢后已获悉此事。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要留心这句话的话,那就是可能在观众席的某个角落里的高山检察官了。
矢后想摆脱那句嘲笑的话。但是,越是想忘掉,那阿伊子所说的话就越发伸展,侵入他虚空的内心。他觉得似乎四万名观众都开始把他看作是杀害新海的罪犯。于是,他开始觉得,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自己确曾对新海清抱有杀意。
矢后第二次出场再次三振出局。喝倒彩和尖叫声明显变成恶意的,是在这个时候。
到他第三次出场时,队友已无人出局地上三垒。对于矢后来说,对于上院队来说,这是命运攸关的瞬间。矢后看见轻击抢分的暗号。可以知道在发出这个暗号的时候,加治屋对于矢后甚至已不抱外野高飞球的指望了。矢后被识破其抢分战术,投了坏球,封杀了三垒跑手。尽管这并非矢后一人的责任,但他到加治屋面前躬一躬身,说:“换我吧。”
加治屋把手按在矢后的肩头上,招呼外野手替补。那小伙子在高中时曾当过一垒手。
坐在球员席最后一排椅子上的矢后七郎,下个赛季的合同浮现在他的心头。阿伊子所说的三倍酬金的话在耳畔回响。
矢后七郎眼前一切都仿佛消失无踪。矢后的脸颊上热泪在流。他被一个非常愚蠢的念头攫住了:难道一句嘲讽就能把自己花了十多年时间练就的棒球技术彻底毁了么?
[book_title]检察官的手记
1
高山检察官在拉各斯队的冠军颁奖仪式、球员颁奖仪式结束之后,仍在观众席的一角站到最后。刚才还布满球场的四万名观众,仅仅扎分钟之间,就像被一点点地吸走的水一样消失掉了,球场上、观众席上都空无一人。检察官的目光落在新海清曾经倒下不动的三垒附近的泥土上面。但此时此刻,抓住他心思的并非新海清方面的事情。
自从冒出一句“新海杀手,你怎么啦?”嘲笑的话之后,从那一刻起矢后七郎的异常变化,在检察官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检察官在新海死后,除了葬礼那天之外,天天都在看矢后。这固然是因位甚为活跃,也由于检察官的眼光是带着职业意识的,自然就很关注他。
矢后在没有新海之后表现得如鱼得水,并非不可思议。这是作为一个棒球迷也乐见的。但是,只有今天的最后一仗令人费解。检察官也听见了那句嘲笑人的话。他听见的瞬间,对那种嘲讽并无特别兴趣。紧接着是矢后三振出局。当高山检察官想是嘲笑使矢后动摇了的时候,他的眼睛开始发亮了。他正是此时被一个想法吸引住了。矢后真惨,第二次出场仍是三振出局。然后第三次出场时,在胜负攸关之际轻击失败了。矢后自此没有再出现。与昨日之前的矢后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高山检察官知道精神上稍为动摇一下,球员的表现便会大大走样。棒球正是这样的东西。但是,矢后应把自己的地位和未来放在这最后一仗上奋力一搏的呀。不仅矢后,上院队也会全力争胜的。况且矢后并非愣头新人。一句嘲讽的话就军心动摇的确是不寻常的。是否正好说明,那句嘲笑话具有某种超乎常识的、特别的意味呢?——或者,说者无心,对矢后却有重大意义?
清理纸屑的管理员来到检察官身边,说道:“大门可要关闭啦。”
这句话让检察官回过神来了。他环视一下已开始变得昏暗起来的巨大球场,然后走下地下通道。这时,检察官尚未下决心面见矢后。在地下通道里走着,他来到了拉各斯队的更衣室前面。那里仍是乱哄哄的。检察官信步走到上院队的更衣室。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静悄悄的。于是检察官走出来,乘车去拜访原岛监察医生。
“你好,”原岛擦着手从里间走出来,请高山检察官坐下,“事情正好结束,还想着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一起吃饭呢。”
“找到什么线索么?”
“到外面去再说吧。”原岛拿着外套走过来。
不一会儿,二人便在里街的一间西餐店里相对而坐。原岛在人席之前曾给监察医务院打了个电话,将西餐店的电话号码告知值班人员。监察医生有义务随时将自己的行踪告知医院。这一点与检察官是相同的。“我们好好吃上一顿饭吧。”原岛说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高山觉得他的身体好像散发着尸体的味儿。
2
“先说说吧。”高山检察官说道。
“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原岛答道,“但是仍然拿不出让你满意的答复。”
“为什么?”
“我说过胆碱那回事,现在我把它说得容易明白点吧。举个例子,人类肠里面有十余种菌,是消化和吸收所必须的。这些菌总是保持着一种平衡。如果这种平衡被打破了,会引起慢性下痢、粘膜炎之类。那种场合,就不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所导致这类问题。即使什么都不吃也会变成那样子。相同的情况也发生在血液、或者内脏方面。新海的情况,就是在胆碱方面有了某种变化。引起这个变化的情况可有几种,但究竟是哪一种无法明确。如果说心脏麻痹的话,也是说得通的。因此,我曾经想找出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体内的证据。但是,那些东西是如何被其肌体吸收的,弄不清楚了。”
“你说引起变化的情况有好几种,包括药物引起的情况吧?”
“当然。但是,由于该药物进入的路径不明,且药物本身又没有反应,所以仅仅是推测而已。”
“血液或者细胞所显示的变化不能说是药物的反应吗?”
“如果能够说明药物进入身体的话,是可以归纳或证明的,但仅此不能作为证据。”
“那就听听你的推测吧。”
“是有机磷化合物。”
“有机磷是……?”
“首先会想到是一种农药。”
“农药么!”检察官大声喊道。
“不过,”原岛说道,“我已强调过几次,这是推测。如果要说成鉴定,恐怕只能提及更大范围的模糊的可能性了吧。例如,现在有X+Y=5的式子。假如X是我们的鉴定,Y是情况证据。我给出X的值,你探求Y的值。假如X等于1的结果先出来了,Y等于4的算法便成立了。如果所使用的药物氰化物,搜查便缩窄到那个范围。但是,就目前情况下,X的值,是由零到10之间的、尚未能确定的一个数字。先得出Y的值也就是行不通的了。例如,如果得出了对新海有杀意之人购买了农药这样的事实,我认为就可以得出X为有机磷化合物,它就是新海致死的原因这样的判断。但是,如果不是那样,X就永远只是X而已。”
“方程式只能够这样列吗?”
“只能这样。假如还有另一条式子,例如像X-Y=3这样的,就可以解。否则,就你方而言,只有探求Y的值,别无他法。从肠壁的显微镜检查、肠的内容物方面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实际上,我能够说得清楚的只有这些。”
“通过药物杀人,和由于疲劳或过于剧烈的运动引起的骤死,两种情况都可存在,这简直是一塌糊涂啦。原岛君,你想想看吧。新海在四万人的目击之下死了。谁也不可能加害于他。如此一来,连调查有关人员、嫌疑人员不在现场也是没有意义的。有人拥有杀害新海的动机。把药物搞到了手。但是,怎样将它放入新海体内?——等一等!”此时检察官歪着头想了想,“既然说是农药么,不是非经嘴巴摄入吧?皮肤吸收行吧?”
“对某一种农药来说,是可能的。”
“球棒、捕球手套,有办法在贴身衬衣上涂上的。”
“不过,这样不会像新海那样突然死掉。死前应有征兆的。有头晕或者呼吸困难之类。”
“那么,没有办法使它隔一段时间,像定时炸弹那样使用吗?”
“有一个办法。”
“怎样的?”检察官有点儿咳嗽起来。
“包上胶囊或者糖衣,在比赛之前服下。”
“糖衣!”
高山检察官此时想起了新海清出门之前服过阿普罗命片的事。将药物混入其中并非不可能。
高山检察官等不及端上咖啡来了。
“我去一下新海的家。”
原岛没有劝阻他,他补充了一句:“还不能断定是用过药物的啊。”
“我明白。”检察官答道。
3
高山检察官必须求出Y的值。但是,第一个困难,就是目前不能作正式的搜查。不但不是正式的,还不能够张扬。因为要顾及社会影响。由是所见之人,要问话的,理当仅限于已知新海尸体作过解剖的。为了不使这个有限的范围产生恐慌,最好抓住一些线索。有了线索,身为检察官便可以进行搜查。如果可以前进至此阶段,即使X仍属未知数,但知道Y的值就是可能的,他有自信可解决事件。但是,眼下只是需要新海清之死是他杀的理由。在检察官记忆里,知道解剖的人有四个:茂木老板、加治屋领队、新海菊江、长冈阿伊子。老板和教练应当对新海的私生活所知不多的,而对于阿伊子,他觉得心里没有底。要能对话的,只有菊江了。检察官也考虑过矢后七郎。不过还是觉得以后再见他比较适当。
菊江在家,检察官在客厅与菊江相对而坐,周围摆满显示新海辉煌成绩的奖杯、奖旗和奖品。
“上次真是打搅您了。”检察官先致歉意。
“不必客气。”
“解剖报告中必须向您报告的一点,是毒物致死的可疑甚大啊。”
“您是说,新海是被人杀害的吗?”菊江吃了一惊。
“虽然还不能这样断定,但也不宜放过可疑之处。所以我要请您多多支持我的工作。”
“要支持您的工作,应当怎么办才行呢?”
“首先,在事件水落石出之前请严守秘密。包括我今天来过、提过什么问题——请对您的妹妹也不要提及。”
“……”
菊江点点头,垂下睫毛长长的眼睑。
“那种叫做阿普罗命的药片还照原样放着吗?”
“还在。我去拿来。”菊江立即去取来。
这是个容量100片的小瓶。片剂还剩有一半左右。
“新海先生之外的人也服用吗?”
“是的。”
“平日可接触到这药片的人有谁?”
“就是他本人、我、和阿伊子吧。不过,很久以前不是这瓶子的,新海曾要矢后服用,把那瓶给了他。”
“这药瓶是放在茶室里吗?”
“是的。”
“出入茶室的人就是刚才提过的四个人吗?”
“客人大致是来这个客厅的……”
“那么,不妨说,只有矢后君是作为家人那样看待的啦?”
“可以这么说吧。因为矢后先生可能会和阿伊子结婚。”
“这药是什么时候买的?”
“我记得是他去世前十天左右。一天要吃五片的,不过有时也会忘记吃。”
“在哪里买的呢?”
“顺路的药局吧。”
“这瓶药片买回来头一次打开服用时,的确是包装完好的吗?”
“我觉得是没有问题的。药是让儿子去买的,新海自己开封。他对这种事很敏感,如果是已被开过了的,肯定会说的。”
“这个,”检察官说道,“我借用一下。”
“请吧。”
“除此之外,比赛当天所用的队服、鞋子、手套或球棒之类,现在怎样了?”
“大概是在球场的贮物柜里吧。矢后先生应当知道的。在家里的话,”菊江指指靠墙壁放着的球棒,“是用那支。”
“当天早上也是?”
“是的。”
“其他人碰过它吗?”
“没有。他总是出发前自己拿来这里。虽然后来我搞过两次清洁……”
“当天穿去球场的衣服呢?”
“他是穿着队服去世的,所以盖在身体上面拿回家了。我拿去洗过之后收起了。”
“那么说,当时的队服曾经拿到这里来了,脱下了……”
“哎,我是说了队服也在球场贮物柜里了么?那样的话是我记错了。队服、袜子和钉鞋在家里。手套和球捧在球场……”
“那么队服和钉鞋呢?”
“队服和袜子都拿去洗了,现在已取回来。针鞋在大门口的鞋柜。”
“我想把钉鞋也借去一用。”
“请吧。”
高山检察官说话之时心想,也许那钉鞋会有多少希望吧。一垒手的手套要到球场找,但可想而知应当是没有任何人碰过的。
“其他接触身体的东西,”菊江想了想加上一句,“有新海在家里用过的运动鞋。原先就丢在走廊的,前不久矢后先生见了说要,就给他了。——其他我就想不出来了。”
检察官被菊江最后的话所触动,但没有流露在脸上。这几种物品必须尽快拿去鉴定。——不会徒劳无功的,他心想。
4
高山检察官早上上班之前,先上了一趟科学搜查研究所,将昨晚从新海菊江处得到的新海清的钉鞋和阿普罗命瓶子委托所里作检查。
一到单位,高山便致电上院队的球队办公室,问老板茂木的行踪。因为对方答称茂木一个小时后会来办公室,便先挂断电话,整理桌上的文件,听取事务官通常的报告。看来没有什么大事件,也不必马上出外办事。于是正好一个小时之后,检察官和茂木老板交谈起来。
“新海用过的那个球场的贮物柜,现在作什么用途?”检察官问道。
“哈哈,因为赛事已经全部结束,大概不会有什么东西留下了吧?”
“我想知道一下新海的那副一垒手手套现在的下落。”
“请稍候片刻。”似乎茂木在问某个人,但他马上有回音了,“据说是矢后带走了。”
“是矢后么?”检察官反问道。
“是的,是矢后七郎。”
“不过,新海擅用右手,矢后可是个左撇子吧?”
“是的。不过我觉得他并不是想取去用的,只是作为前辈的遗物保留。”
“是么?”
“是什么……”
对方话刚出口,检察官马上堵住他的话:“关于新海遗族方面的事已经决定下来了吗?”
“目前正在商量。”
“请充分考虑之后提出来吧。我这方面也会将那次解剖的结果归纳一下送给您作为参考。”
检察官就此打住话头,问问今后的日程便搁下听筒。
“矢后七郎!”检察官不禁嘟哝了一下这个名字。紧接着,科学搜查研究所的电话打进来了。
“高山先生,您是怎么回事?那钉鞋什么异常也没有,而药品仅仅是维生素片而已。”
“药品,”检察官说道,“全部都作了检查了么?”
“全部共43片嘛,都是一个样的,是制药公司通过正规渠道在市面上出售的。”
“钉鞋的皮面之类的也检查了吧?”
“当然啦。这里的人都在笑你,说高山要打棒球了吧。”
“谢谢啦。”检察官说道。
除了关于矢后七郎的部分,检察官手头的资料已大体齐全了。他开始整理这份记录。
有人杀害了新海清(假定)。
A:关于手段
①将有机磷化合物作毒物制成胶囊或者糖衣片,装入阿普罗命的瓶中。
②涂在接触新海清身体的东西上面。
甲、运动鞋(在矢后手上)。
乙、一垒手手套(同上)。
检察官写到这里,自己也察觉到连菊江边忘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新海在比赛中戴的帽子。检察官补充了这一点。
丙、帽子(下落不明)。
B、关于动机
检察官写完这份材料,觉得自己似乎已变成一个极幼稚的人。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思路并不是从发生杀人案、由此推断的,而是一心要从假设的问题推测下去。
有没有动机 可能采用的 可能采用的
(利害关系、第一种手段 第二种手段
怨恨、男女)(经口) (经皮肤)
有
矢后七郎 (利害、怨
十
十
恨、男女)
有
十
十
长冈阿伊子(不明)
岚铁平
不明
不明
—
田沼某
不明
不明
—
有
保原香代
—
—
(男女关系)
保原卓造
有
—
—
(怨恨)
寺原医师
不明
十
—
东野公子
不明
—
—
球队有关人士 不明
—
十
此时,检察官觉察了另一重大情况。菊江的名并没有上榜。他又加上了一行字。
有
新海菊江
十
—
(不明)
因想到了菊江的问题,检察官又产生了一个想象。那就是作为第一手段、将毒物放入阿普罗命瓶里的问题,其实应不仅仅局限于新海清身边的人,如果他和矢后或者阿伊子或者菊江握过手,谁就都有可能了。想到这里,检察官觉得绝望了。这一事件并没有现场可言!也就是说,证据没有保留下来。而行凶的时间——并不是新海死亡的时间,而是某人为了使新海死亡而使用某种条件所造成的时间——不明。在阿普罗命瓶子里剩下来的片剂是普通的药片,即使当中曾有过一片被新海吞下的毒物,新海何时会吃掉它是谁也不知道的。也就是说,取消了证明不在现场的意义。
苦思无解之际,高山检察官的脑海里再次浮现这个念头:也许从一开始它就不是一宗案件吧?这个疑问是有根本性意义的,令人挥之不去。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何又出现了胆碱酯酶这一微妙的变化呢?
检察官只有调查矢后七郎这个人物,和应该在他手上的运动鞋、一垒手手套,以及目前尚不知道下落的帽子,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途径了。
5
那天上午,检察官正在阅读其他杀人案的材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召来松山事务官。
“对不起,”检察官很诚恳地说道,“这半年来发生的案件之中,如有因磷化合物的毒杀案例,请帮我找出来好吗?”
“我明白了。估计这要花二三日。”事务官回去办事去了。检察官给原岛拨了个电话。
“我是高山。”
“还有什么事吗?”监察医生问道。高山似乎看见了那边手持话筒、一脸无奈的原岛。
“想求您再帮忙一件麻烦事,你们那边所作的行政解剖之中,我想了解一下因为与新海死因相似的症状下死亡的非自然死亡者。”
“那可太麻烦啦。”原岛答道,“你这想法是挺有意思的,因为多数都没有像新海的情况那样作过精密的显微镜检查。单单是与心脏有关的死因、与交感神经有关的,或在呼吸困难、瞳孔收缩、窒息的症状之下死亡的人,数目庞大得很哩。要上溯至何时?”
“半年。”
“半年!”原岛发出一声惊呼,“我说过要弄条法律,将所有的解剖作为司法解剖的。”
“拜托啦。”
“真没有办法。我试试看吧。”
“我等着您的消息。”检察官表示了感谢。
检察官又给笛木刑警挂了个电话。笛木说原打算今天要来见他的,于是二人约定傍晚时笛木来找检察官。
高山检察官一直忙到傍晚时分,在下班之时,刚好笛木时三郎来到,于是二人一起走到街上。
“到涩谷去。”检察官截了辆出租车。
在车上,检察官将笔记交给笛木刑警看。等笛木大致看过一遍,检察官便问道:“你有没有要补充的东西?”
“没有。”刑警答道,“我一直盯着此事的发展,但还没有值得一提的变化。”
“无论如何,我们到那边去聊一聊吧。”
高山检察官很少去“皇冠滴流”一类的饮食店。下了车,走进漂荡着香烟烟雾的店内时,高山检察官心里说,“很别致的地方!”他指的是店内的装饰、装修。椅子和桌子也都是很昂贵的奢侈品。检察厅那旧建筑,检察官那“宝座”的感觉根本与之无法相比。检察官很新奇地左右望望,视线便落在了收银处的女子身上。
“就是她吧?”
“是的。即使见我来她也装出不认识的样子。”
“另一个女子呢?”
“就是站在那边角落的穿绿色西服的女子。个子较高的……”
“现在放的音乐是什么?”检察官突然改了话题。
“咦?”笛木刑警吃了一惊。
有一个女人站在旁边。
“我要咖啡。”检察官说道。
“那么,请来两杯咖啡。”刑警对那女子说道。然后他又接过话头。“那音乐么……”
“好啦好啦,什么音乐嘛。”检察官笑道,“谈谈刚才我那笔记本的事情吧。你是否可以去核实一下保原卓造的情况?到当地去证实一下。我想确切知道。他与收银台那女子之外的人,例如岚铁平、长冈阿伊子或这里的某个女人是否有某种关系。”
“我明白了。”
“另外,一定要更详细地了解新海清与岚铁平的关系——你说过他们是战友?”
“香代说的。”
“这事我来干。你在调查保原期间,要找个人来悄悄盯住这个地方。跟署长打个招呼吧。——这里的咖啡好香嘛。”检察官又改变了话题。
“是么?”
有一个女子走过去,裙裾硬邦邦地撑开的衣服在检察官的袖子上抚过。香水的气味混入了咖啡里面。
“岚铁平露面时告诉我。”
刑警点点头。
说得上是无聊的时间过去了。在店里走来走去、此时伫立墙边的女招待们的身姿就仿佛水缸中的热带鱼。她们的工作,是当有新客进来时便走过去在旁边等客人点食物饮料,再将食物饮料送过去而已。她们心目中是如何看待这份工作的,单看脸上是不能知道的。但是,检察官觉得她们比过去的女招待个子高大,发育得更好。短裙下的腿脚线条优美,胸脯丰满,没有羞答答的感觉。不是一处一处地看,而是整体地观察这店子的话,这种店子是由女招待、器具、咖啡三种要素组成的,其比例似乎是女招待四。器具四、咖啡二。顾客以学生为主,年轻顾客居多。有两个男人一伙、一对男女一伙、四五个男人一伙的,也有一个男人独自呆呆地吸着烟的。有的人茫茫然地望着打扮得像热带鱼一样的女招待,还有的人相反,对女招待不屑一顾,将任何地方都可以说的话搬来此处。“真是令人费解。”检察官心想。
“这间店的内部运作,那个叫香代的女人不大了解吧?”
“她完全不知道。这事如果不直接向岚铁平或者长冈阿伊子了解,看来是不可能明白的。”
“这辖区内,这间店不会特别招引那些不良青少年吧?”
“看来不会。我找女孩子问过,看来是平安无事的。”
“无从着手啊。”检察官自言自语道。
此时,笛木刑警的皮鞋踢了检察官的鞋子一下。检察官慢慢地转过头来。从店子里面的门口走出来两个男子,急急地要出门去。
“前面的是岚,后面那个是叫做田沼的人。要跟踪他们吗?”
“不,不,由得他们。”检察官摇摇头,今天的目的只是看看他们的相貌而已。“好啦,我们也走吧。”
“到哪里去?”
“上矢后七郎的公寓去。虽然此举粗暴,但也只有直接试探这一招了。”
矢后的公寓相距不远。二人徒步上了宫益板,走青山大道过去。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笛木时三郎说道,“即使有人想杀害新海,并且能够将毒物放入阿普罗命瓶中,可是,那么一来新海何时毙命是不知道的呀。”
“正是如此。我缺乏自信的也就是这一点。”
“这么一来,可以反过来说,是不必搞什么不在场的证明了。但是,如果考虑到杀死新海的目的,这宗杀人事件就很离奇了。如果有必要即刻下手杀人,不会用这种手段。每天盯着他,盘算他是今天死还是明天死,岂不是变态者所为么?”
“如果是谋夺遗产,就不必急于下手嘛。”
“遗产?”刑警念叨了一下,“那倒也是。”
二人白跑了一趟。矢后已两个晚上没有回来住了。为了不使他觉得异常,不能开门见山地问公寓管理员。检察官心想,他住进新海家了么?但他又感到,此时矢后独自一人住进新海清不在了的新海家是很不寻常的。检察官扬手截了辆出租车。
二人在离新海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下了车。这一带已很黑了。只有透过树篱的灯光照着昏黑的马路。来到新海家旁边,笛木一人上前去看看究竟。他们打算如果没有客人便登门拜访。
笛木刑警急急地抽身返回。
“里面正在吵闹,说矢后三天前便失踪了。岚铁平、田沼也在里面。说话声在外面也听得见。”
“糟了。”检察官嘟哝道。
[book_title]白色死鱼
1
检察官当时觉得糟了,并非已确信失了踪的矢后掌握着这门子事的关键。也就是说,他曾认为,如果检察厅搜它一次,不费多少工夫应当就能抓到些线索。那是一种焦躁感。第一,时间不够用。仅笛木刑警一人忙不过来。正因为如此,他们还只是跟在事实后面打转。检察官很确切地感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追逐着自己。这样说或者更准确。事实总是在检察官的跟前一边嘲笑着他,一边逃逸无踪。
“采取非常手段吧!”突然,检察官下了决心。
“你要干什么?”笛木刑警困惑起来,似乎该做的事太多了。
“该动矢后的公寓了。那家伙会以为,即便失踪这一事实被察觉,一时之间还不会发出搜查令。”
“可能会吧。”刑警也赞同此想法。
二人再次重返矢后的公寓。
“我们是警察,”笛木刑警出示他的警察证件,要管理员交出矢后房间的钥匙。
“十分钟左右就结束,请你也在场协助。”
“矢后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不,并非什么大事。”刑警答道。
矢后的房间收拾得很整齐。矢后七郎的性格也许从中能见出。高山检察官视为目标物的新海清的运动鞋,仍旧包着报纸塞在橱柜里。新海清用过的一垒手手套也在那里。帽子则遍找不着。二人再大致地翻翻信件、日记之类的东西。为此,刑警曾对管理员说约需十分钟的话显然是谎言。矢后没有记日记。信件中,大部分是乡下的来信,其余只是四五张来自阿伊子的简单的明信片。
“笛木君,”检察官说,“矢后是一人不见了的么?没有听说阿伊子的情况么?”
“没听说。”刑警也表示无奈。但此时并非怪责他的时候。
刑警将桌上信笺的第一页拿到灯光下透着光看过之后,对检察官说道:
“印着字迹哩,看来是最近写的。”
“撕一张走。”检察官说着,转向管理员的方向,“矢后最近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这个么,我平时没有特别留意……”
“有常来找矢后的客人吗?”
“最多的就是称为新海先生的妹妹的人了。除此之外,偶尔有上院队的球员……其他就没有了。”
“谢谢。我们今晚来过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
“我明白。”管理员点点头。
走到外面之后,检察官觉得找到的东西要作鉴定只好等到翌日早上了。
“哎,笛木君,K球场有人值班吗?”
“应该有的。”
“帽子不在这里的话,只能在球场。去找找吧。”
“走吧。”刑警摆出深信不疑的样子。
二人说服了球场的值班人员,进入到悄无人影的贮物柜室时,是在3O分钟之后。日间四万名观众沸腾的棒球场到夜晚简直就像墓场一样。电灯也只是零零落落地亮着。脚步声照直由四面的混凝土墙反射回来。
贮物柜没有上领。检察官一格一格地察看。
“新海清过去用哪一格,你知道吗?”
“是死了的新海先生吗?”值班员的神色很怪,“最里面的是教练的,下来一个就是了吧。不过确切的位置我也不知道。”
刑警从第二格柜子里面捏了一顶帽子出来。
“你们就是来找那东西的吗?”值班员的样子更加不可捉摸了。告诫过值班员不得外传之后,检察官告别笛木刑警回家了。他约了笛木第二天上午见面。大门外明亮的街灯周围,夜雾在流动。
2
回到家里,在客厅盘腿而坐时,检察官感到自己已完全失去了自信。如果对矢后有怀疑的话,他不会将运动鞋和手套大模大样放在自己房间里的。他似乎听见鉴证科的人在问:“高山先生,您这是怎么啦?”
“你觉得怎么样?”高山检察官问他的妻子。
“很少有啊,你还来问我关于工作上的事情。”检察官的妻子给他送上一杯热茶。
“真是走投无路啦。”
“你是因为喜欢棒球,才用了特别的目光去看待这件事情吧?”
“我也这样想过。好几次觉得这原本是什么事也不存在的。——不过,你小时候玩过这样的游戏吗?”
“什么游戏?”
“做鬼的人将额头贴在墙壁啦、柱子啦。电线杆啦之类的,闭上眼睛。其他小孩子在鬼的背后十米处排成一排。鬼时不时突然睁开眼向后望。此时如果被他看见正在动的,就要出列。不是做鬼的人,就要在鬼背后趁他闭目之时一点点地前进,鬼一回头就要位立不动。就这样不能让鬼看见自己在动。直至最快伸手触到鬼的背部的人便获胜。”
“记不得啦,那种游戏好像是有的。”
“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鬼。回头望时谁油不动。但是下一次再回头时,全都向前挪动了一点。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正在动的现场。我觉得不用多久所有的人都会在我背后怒骂起来。”
“你是神经衰弱了。”检察官的妻子笑道。检察有没有笑。
“我怎么也无法从新海清的死中找出杀人的证据。我想了又想,什么线索也没有。实际上,我好几次想就此罢手了。但是,一想到要罢手时,那不做鬼的别的孩子的确在向前挪动。我直觉如果此时放弃的话,一定会有坏事发生。”
“那是因为您的职业毛病,总是用那样的目光去看待事情吧。”
“仅此而已么?”
检察官没有孩子。这样和妻子说说,可以使他的心思得到放松休息。检察官心想,以后工作上的事;不妨也听听她的看法。
第二天早上,他先去了一下科学搜查研究所,委托对方鉴定帽子、运动鞋和一垒手手套,以及一张便笺,再去上班。日本系列赛已经开始了,但他没有兴趣前去观看。
快到中午的时候,报告来了。报告正如检察官事前的预测,与以往一样没有找到任何异常。但是,关于便笺的鉴定结果让他感到一丝兴奋。
“似乎是在上一页纸上用圆珠笔匆忙写的。不是全部清楚,这里是能读出的部分。”
检察官将辨认出来的句子记在本子上。这个电话对话的中途笛木刑警进来了,从一旁探望记下来的内容。
……受到沉重打击□是知□的吧。现在我想■
自一人好■想一■。不要为此大惊■怪。也不
要■找寻我■行踪。我很快就会回■的。我曾
想给你■电话,因为怕听了你的声音会改■主
意。锁钥放在收银处。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并不是暗号或者暗语。没有用力写的字便显示不出来而已。
“他并不是失踪了,”笛木刑警说道,“矢后只是为最后那场比赛表现不佳,以及明年签约事情烦恼。”
“不过,”检察官此时开口道,“矢后将公寓锁钥放起才走,意思是阿伊子到了‘皇冠滴流’便会明白情况的。”
“是呀。”
“从这封信没有了的情况来看,阿伊子是用了这条锁钥去过矢后的公寓了。如果阿伊子是去追矢后了就另当别论,但如果阿伊子在东京的话,他们为他的失踪惊慌失措就很奇怪了。”
“必须查清楚阿伊子是否在东京。”
“我去查一下。”笛木刑警话音未落随即出去了。他似乎为前一天晚上在新海家没有证实有关情况而感到有责任。
刑警走了之后,高山检察官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文件上面。但是他的心思并不在那里。
3
约三个小时后,笛木刑警回来了。他带着几分焦急的神色报告了情况。
“矢后把锁钥寄放在保原香代那里。据说他请香代在阿伊子来时交给她。当时矢后拎了个小型旅行提包。”
“那么,锁钥是让阿伊子拿走了吧?”
“不过阿伊子一整天都没有露面。据说香代是将锁钥一直放在收银台后的格子里,当晚她忘了这事就回家去了。第二天早上锁钥仍在那里。”
“那是什么时候?”
“是前天。我们前去店子的前一天。到了昨天阿伊子来了,香代说她就将锁钥交给她了。阿伊子似乎去过公寓。但奇怪的是阿伊子转头去了新海家,说矢后不见了。于是新海太太便打电话到店里叫岚铁平。所以,那时候阿伊子应该在新海家。但是,阿伊子没有读到矢后的信。”
“信件前半部分的内容如何不得而知,但仅就我们手上的文字,矢后写信的意思是要阿伊子不要担心,所以阿伊子认为矢后失踪了是很奇怪的。”
“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这样一来,只能认为那锁钥在收银台期间,有人比阿伊子先到矢后的公寓去了,拿走了矢后留下的信件。那人的目的,应在此信件的前半部分吧。写了些他不愿意让阿伊子读到的内容。”
“有门儿啦,”刑警说道,“尽管不知其目的何在,但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皇冠滴流’的有关人员了。”
“菊江怎么样了?”
“似乎交由岚铁平操持一切。她十分信任铁平。据说阿伊子估计了一个天后会出现的地方,昨天晚上一直外出到很晚。”
“信件的事稍后再说。你估计矢后会在什么地方?”
“这就不好说了。”
“是I温泉。”
“那么说,他是在上院队的集训营地,也就是保原卓造所在的镇上?”
“去看看。”检察官坚决地说,“找着了阿伊子和矢后的话,事情就大体明朗了,同时也可以调查有关保原卓造的情况。”
看来的确有些东西在动了,尽管不是目睹的,但在闭上眼睛的检察官的背后,看来有人在悄悄地向前移动。
检察官给家里挂了个电话,说今天晚上不回家了。刑警也和署里打了个招呼。
刑警一直等到检察官下班时间到了之后,他便走到外面。检察官关上门,在标示“高山检察官”的房间门口挂上一个“出差”的牌牌。
关于去I温泉一事,高山当然要取得次席检察官的配合支持。但当他在门上挂上“出差”的牌牌时,他觉得自己仍然置身新海清事件之中。也只能把该干的干了吧,他心想。即使是徒劳无功,作为检察官仍有职责去防范今后有可能发生的犯罪。并非仅是揭露犯罪、起诉犯人才是工作。
八时许抵达I温泉。温泉镇上装饰着五彩霓虹灯,浴客熙来攘往。但这种热闹二人都不沾边。二人挑了上院队平时投宿所用的两套间中的小的那套住下。检察官自信矢后已来到了这镇上。这事交给了笛木刑警,如果他在,二人将直接见他问他问题。
“请叫一个当地的旧式按摩师来。”
检察官独自一人时,便对服务员吩咐道。
一个中年男性按摩师来了。检察官让他按摩身体,同时不经意地搭起话来。
“你知道一个叫保原卓造的马口铁工匠吗?现在一定堕落了吧……”
“保原卓造——哦哦,我知道啦。是客人您的熟人吗?”
“还不到熟人的程度。我倒是想知道他现在怎么啦。”
“卓造他呀,喝酒喝垮身体啦。最初的原因,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身体不灵便了。好像做过一阵子旅馆看守的,如今连个住处也没有,在海港那边搭了间小棚子住。他是谁都不理的,据说是靠检水产公司丢到海里的放久了的存鱼卖到不知什么地方来维生的。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他啦。”
“是么,谢谢你啦。”
此时,按摩已做到将高山检察官的手腕放在膝上,由手腕起一直捏到肩上的阶段。在把身体交给他人按摩的过程中,检察官突然有所醒悟。
棒球选手会在替补席上接受教练的按摩。像水杨酸甲酯那样的药物岂不是可以混合有机磷化合物揉进肌肤里吗?做按摩的人事后马上去洗手的话,便可洗去毒物。但是,被按摩的一方就有毒物由肌肤侵入体内。这是一个漏洞。
4
有一名男子驾着小艇,用带柄的小网兜专心致志地打捞水面上翻了白肚的死鱼。他那姿势很不稳定的样子,看上去并不仅仅是因为小艇的摇晃。那男子基本上没有使用右手。停住小艇去捞死鱼的工作也是用一只左手去做的,当那片水面只剩下墨绿的水时,他便用左手控制打横的掉,移开小艇。同样的动作一再地重复个不停。正如按摩师所介绍的那样。
风很凉,高山检察官和笛木刑警所站之处,是从水产公司仓库岸壁伸出来的一道短短的突堤。混凝土建起的巨型仓库把影子投落到海面上,那里显得风更冷、水更黑。
“那是些什么鱼?”检察官开口问道。
“是河豚呀。”
“是河豚?”检察官吃了一惊。提起河豚,他只有那些被做了菜式的河豚,或者成了灯笼的河豚的印象。
“为什么要扔掉呢?”
“大概水产公司只要那些大的鱼吧。或者这个时候的河豚是不能吃的吧。总之,只要下了网,不想要的鱼也打了上来。”
刑警似乎对渔村的事情有多少了解。
“他捡那些鱼干什么用?”
“那就不好说了。”刑警也被问住了。
此时,高山检察官的思绪突然飞向一个想象:保原卓造这男子正在收集河豚体内的毒,然后有所图谋吧?他被自己无边无际的想象弄得微笑起来。
见卓造左手掌掉将小艇开到狭小的沙滩去时,二人也动身离开。
“看样子要上岸了。”刑警说道。
但没有必要操之过急。把小艇弄上沙滩之后,卓造似乎仍有很多事要忙。二人又等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才看见卓造走上建在石崖上的混凝土阶级,来到公路上。
“你那些,”刑警若无其事地问道,“是河豚吧。”
“没错。”卓造没往刑警的方向望一眼,语气颇不耐烦地答道。
“拿来干什么用?”
“做肥料。烂烂的么。”
“的确。”刑警望一望检察官那边。
“其实,”此时高山检察官很郑重地说道,“我们是专门从东京来找你了解情况的。”
这时,卓造才头一次指头看这两个人。
“我是叫保原卓造的……”
“我们就是要来找保原先生你的。我们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可以吗?”
卓造默默地走着。他的腿脚似乎也有些不便当。二人不作声地跟着他,来到他比公路高一些的山阴处的小棚屋前。这是那种战时比比皆是的、生锈铁皮小屋。更强烈的鱼臭从那里飘来,比在海港更甚,是卓造在沤鱼么?
“什么事?”卓造站在那里问道。
笛木刑警表明自己的身份,介绍了检察官。检察官颇留意卓造的表情、但他似乎并无触动。卓造开口说话。
“我对你们没有用。”
“你知道一个叫新海清的棒球手吗?”检察官单刀直入。他正是要这样。
“知道。”
“知道他死了么?”
“报纸上说了。”
“订了报纸?”
“仓库的办公室有嘛。”
“你觉得如何?”
“没有什么感觉。”
“据说你是憎恨新海的。”
“是香代说的吧。我曾经这样想过。但是,我只到东京去见了香代一次,之后我就没有走出过这镇子。——新海是被人杀掉的吗?”卓造反过来盯着检察官问。
“你和香代分手了吧?”
“其实有二三年没有见面了。说已分了手也可以,未分手也可以,随便吧。我是有酒就行的男人。”
“你们没有别的问题就走吧。”卓造说道。
检察官从卓造身上只得到一个守口如瓶的印象。从搜查的角度来看,直接与卓造那样的男人短兵相接可能是危险的,但由于仅仅是“印象”,也只有收窄嫌疑的范围了。
高山为了慎重起见,让笛木那天一整天监视卓造,自己则去曾雇用过卓造的旅馆作调查,并去了一趟水产公司的仓库办公室,证实卓造的话并非撒谎。刑警到了晚上回到住处,向高山报告说:
“看来他就是那样子啦。天黑就喝酒,然后睡大觉。”
5
矢后的行踪不明。阿伊子是否和他在一起也不得而知。阿伊子说过心中有数了,难道不是互温泉?高山检察官曾经颇有自信的,但在镇上找不到时,也只好另外拿主意了。在上院队集训投宿所用的两套房的旅馆,没有见到矢后的身影。找过镇上的旅馆,河滩上也查过,游船管理处也去过了,但没有人见过与之相似的一对旅人。镇上的人认得矢后,这样查我仍没有下落,不得不承认他们不在这里。
“既然保原卓造已见过了,矢后的事就放弃吧。我们先回去再说。”高山检察官说道。如果是在追踪某个犯人的话,是不会放弃的,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而且检察官心头还被按摩时偶然而起的那个念头所牵挂。这趟自费旅行说来窝囊的话,就窝囊一回吧。
“两个人不会跑去情死吧。”高山检察官说道。
话是对笛木说的,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检察官再次掉落到不知深浅的大气垫上面。
“回去吧。”笛木说出这话时.是又经过整整一天之后的黄昏时分。
检察官让笛木跟镇上的警察说,如见到矢后出现便来个通知。二人到达火车站时五点了。看着上行的时刻表,知道四点四十分来过一趟下行的车。带着不愿就此离去的心清,高山检察官出于慎重又再次探问了公共汽车、出租车的办事处,以及火车站的售票处,打听刚才下行的列车是否见矢后七郎来过。
“他来啦。”火车站售票处的人愣头愣脑地答道。
“是上院队的矢后七郎吧?”
“没错。”
“他上哪边去了?”
“他上出租车啦,我去问问看。”
售票员走到出租车停放的地方,就向一二人打听的工夫,便得知刚才送矢后的车子刚刚返回。
“载矢后的是你吗?”
“是我。”
检察官一边想,这可就不用慌啦,一边慌忙钻进车去,对司机说:“到矢后去的那间旅馆!”话刚出口,他又觉得矢后未必上旅馆去了。
“矢后七郎是一个人么?”笛木刑警问司机。
“是一对。”
“哦。”刑警望望高山,没有再开口。
接下来让高山和笛木愕然地面面相觑的,是车子就停在3O分钟前二人所在的那间旅馆的大门口。
6
“妙哉妙哉。”高山微笑着。在服务员窃笑着带他们去原来的房间时,他嘴里不禁冒出些词儿。那话里透出他并非在追踪凶犯的心情。
“给警方打个招呼吧。”笛木去了挂电话。然后他又问高山:“打算怎么样?”
“我和长冈阿伊子面熟的,在运尸车上的时候。”
“我只在乎一点,就是二人中谁是那边的。”
“所见略同。”高山说道,“我并不是在怀疑矢后,对于阿伊于,我也不能说是确信无疑。从与我们的距离来说,菊江,或者比那两人更远的人即岚铁平之类,又或者某某男人,更加可疑。但是,我觉得线索就在矢后和阿伊子身上。所以,我认为把二人拉到我们一边来了解情况是明智做法,但二人中的某一方、或者两方如果与那边有某种关系,则不宜鲁莽地问。不过笛木君,眼下我们除此之外有其他的手段吗?”
“没有啊。”刑警答道,“除了与二人见面问话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高山检察官让女服务员向矢后和阿伊子提出共进晚餐。正等回音之时,阿伊于一人突然闯入。她穿着一身西服。
“你是上次那位检察官?”
“你想起来了吗?”
“我记得。在那么特别的场合见过一面嘛。不过,你们今天怎么又会在这儿?”阿伊子表情很开朗。
“我们在这里等你们。”
“这是为什么?”
“我是有话直说啦。请你带矢后君过来好吗?”
“他正受到打击呢。我一直百般劝解,现在才好一点。”
“我觉得,我们找他的事可能会减轻他沉重的心理压力……”
“那好吧,我带他来。不过,关于我们二人的私事请不要刨根问底。”
“我明白了。”高山检察官答道。
矢后似乎是很不情愿地过来的。他对检察官、刑警一类职业没有好感。进房之后一直沉默地坐着。
“因为和阿伊子小姐有约定,你们以前去过哪里我们不会问的,”高山说道,“阿伊子小姐是如何知道矢后君不在东京的呢?”
“我去过他的公寓,他留了字条给我。”
“写了什么内容?”
“写了他的行踪呀。”
“阿伊子小姐,请你不要撒谎。你大概没有看到矢后君留的字条吧?因为矢后君的字条上没有写他的行踪。你因为矢后君不见了,对菊江小姐说了。菊江小姐又与岚先生谈过。那时候,你想到了一个矢后君大概要去的地方,独自出门了。实际上矢后君也止是在那里。你见到矢后君之后才知道他留了字条。恐怕你是那个时候从矢后君嘴里听说了字条的内容吧。对不对?”
“……”
阿伊子紧咬嘴唇沉默了一阵,才答道:“就是这样。”
“那么,你和矢后君之间,曾有过关于他写的那张字条下落如何的话题吧?”
“是的。”
“这事我们会遵守诺言不外泄的。我知道矢后君所写字条最后一页的内容,但前面的不知道。可以告诉我吗?”
矢后抬起头,表情颇为复杂。
“我不想回答。”矢后说道。
“是么?也可以。”检察官没有深究。
“好吧,再问一个问题。新海清死亡那天,比赛前或者比赛中,新海君有没有接受过身体某一部分的按摩?”
“……”
“此事关系甚大。请回忆一下。”
“新海先生没有让人给他做过按摩。因为他不喜欢做按摩。所以当天也没有做过按摩。”
“谢谢。”检察官说道。
似乎一扇门此时打开了,另一扇门却关上了。所谓关闭自然是指毒物由新海清肌肤侵入的可能性消失了。但是,打开了的门则告诉检察官,有人在黑暗之中盯住矢后七郎,或矢后和阿伊子。在矢后将锁钥寄放在收银台,至检察官和刑警进入矢后房间期间,有人进入这间房,将矢后所写字条拿走了。那张字条的内容,矢后和阿伊子是知道的,但矢后说不想说出来。
高山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边吃边聊吧!”高山检察官拉矢后喝啤酒。
此时,检察官在心里翻开了他的那本笔记本。第三种手段,即毒物并非经口,而是从皮肤吸收的方法,实际是不可能的。仅就此手段而言,现有的登场人物没有一个浮现出来。只有一个人,即菊江还有可能从其他的机会来做到这一点,例如用剃须膏、拥抱之类的方法,不过据原岛监察医生的意见,至新海死亡的时间很长和没有先兆症状,现在的做法没有这个可能。毒物仍只能是从口进人身体内的!
“我姐夫是被人杀害的吗?”阿伊子终于发问了。
“如果我答复了你的问题,你会帮我的忙吗?”检察官说道。
高山盯着阿伊子的眼睛。阿伊子与他四目相对。检察官感到矢后也在盯着自己。
7
等矢后和阿伊子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远去之后,高山检察官问笛木刑警:
“你认为如何?”
“好像进展并不大……”刑警摇摇头。
笛木的意思很明显。肯定没有改变什么问题。但检察官并不认为与矢后面谈没有意义。所谓没有改变什么,即仍未能达至可要求进行搜查的地步,但那是因为笛木是第一线的刑警,只知穷追不舍。高山承认没有前进。但没有前进并不是没有任何作用。至少到今日止,已有数人由黑变白。根据矢后的证言,上院队的教练变白了。这就使前进道路逐渐明朗起来。
然而,矢后和阿伊子并没有必要此时此地明确决定他们是白是黑,找到矢后之前,‘高山的确有些慌了手脚。但是,当矢后和阿伊子就在跟前时,他就冷静下来了。二人似乎很小心,以免如果矢后或阿伊子成了敌方的人,将来抓住话柄。仅仅与矢后七郎其人面谈,也不算有意义么?
“你认为矢后和阿伊子,谁更爱对方呢?”检察官提了一个很妙的问题。
“照老话说,是相恩相爱的吧?”刑警答道。
“看得出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做的,我觉得阿伊子很维护矢后,在字条上看,矢后对她也不差。”笛木拍拍自己晒得黑黑的颈脖。
“说句题外话,”高山说,“就恋爱而言,我觉得那两个人并不幸福。”
“咦?”
“不过,对我们来说,只需知道他们与新海事件有何关连便够了。”
“检察官的确是搞学问的。”刑警笑道。高山的言论听来怪怪的。
“我倒是羡慕江户时代的侦探哩。”
“为什么?你今晚尽说些怪怪的话。”
“比如说吧,如果能够窃听到那两个人今天晚上的对话,我认为可以弄清楚很多问题了。”
“的确不错。”刑警点点头。
“如果不是江户时代也可以进行正规的调查,只要有人在一个晚上潜入那两个人的房间旁边就大功告成啦。但现在这阶段,做这个还不行啊。”
“如果我什么也不是,就不妨做个无赖去偷听一番。”
看笛木沉思的样子,高山拿着毛巾站起来。
“去洗个澡吧。”
“嗨,是无赖么?”笛木刑警也站了起来。
虽然有大浴池,但检察官走入了三个并排的家庭浴池的正中那个。他看见随后跟进来的刑警的多毛的腿,不禁笑起来。
“好没魅力!”
热水中的两颗迷迷糊糊的脑袋猛地对视了一下,是因为听见有人进了旁边的一间家庭浴池。是两人一起的。从旁边的动静来判断知道是两个人,但知道那二人就是矢后和阿伊子,是打通的天花板传来阿伊子的说话声音。
“那些事我们再三想过,认为都是徒劳的。”阿伊子的声音说道。谈话是接着前面的话头的。
“是这样么?”
“你稍往后一点试试。”
“好的。要给我擦背吗?”
“把手拿后面来。”
“是这样吗?”
“给我手指。——好吗?你明白现在你的指尖在触摸我的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好像是柔软的地方。”
“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比前面那里更加柔软。”
“我认为就是这么回事啦。跟瞎子摸象一样。凡事就找那种事情的专家去管好啦。”
矢后没有回答。
“除此之外,我对另一件事有意见。”
“……”
“检察官识穿我没有看到你的字条这事啦。他认为我问过你字条上的内容。但是我是一无所知。为什么连我都要隐瞒?”
“并不是要瞒你的嘛。”
“不过,那字条可是写给我的?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当时是当时,现在还说岂不是……”
“好奇怪哩。难道我对于你矢后七郎的行动,只能够知道检察官所了解的程度么?”
检察官和刑警都摆成一副怪形状。二人把耳朵贴在分隔的板壁上,身子躺在瓷砖上面,脚尖时不时划划热水槽里的水。高山先想出此法,笛木照样学。但是,说话的声音仅此而已,像是开始洗澡的样子,于是检察官和刑警也重返浴池。二人对视之时,阿伊子尖尖的叫嚷声传了过来:“不行!你不告诉我就不行!”
[book_title]人物X
1
矢后想悄悄地抽回被阿伊子枕着的手腕时,阿伊子仍睁着眼说:“不行!”
“我的手腕发麻了。”
“不行。”阿伊子再次说道,“这手腕是属于我的。所以,在我入睡之前都得这样。”
矢后没有力量抵抗。当阿伊子将枕着的手扳曲到胸前时,矢后将脸埋进阿伊于散发芬芳的头发之中。于是他感受到阵阵亢奋涌来包围着他。对于矢后来说,阿伊子身上没有丝毫多余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妙极了,都是他正需要的。
“我信赖这只手。”
“我开始绝望了。”矢后答道。他的心一下子很空虚,因为他突然感到不知何时才能得到阿伊子。“棒球并不仅仅靠胳膊。”
“你想得到什么?”
“阿伊子的心。”
“阿伊子不是你的么?”
“你为什么不说‘我要结婚’呢?”
“如果这次签合同得到了三倍的工资的话。”
“你是将爱情换算成金钱。”
“并非如此,”阿伊子说道,“结婚是终身大事呀。不能看不见前景便盲目决定。这和没有爱情是两回事嘛。”
“是因为你见识过新海先生体面豪华的生活吧。”
“并非如此。我呀,即使过穷日子也是不妨的。不过,白白地过穷日子并没有意义嘛。你是棒球手,也有野心的吧!抓住它不放既是我的责任,也可以叫做是爱情吧。”
“要是我身体坏了,打不了棒球了,那怎么办?”
“你怎么会——”阿伊子捂着矢后的嘴巴,其余的话就都在她激烈摇头中表达出来了。
矢后没有力量抵抗。直至阿伊子开始发出平静的睡眠中的呼吸声,他才得到解放。矢后注视着灯光照射下的阿伊子的侧脸。阿伊子朱唇微启,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肩头。四下无声。此时,矢后突然想起应当在同一屋檐下睡着的检察官。于是,他心中浮现了一个办法。一时之间,他感到只有这个方法,可将自己和新海的事件分割开。有人进入过公寓中自己的房间是令人不快的。不过,可能那是自己和阿伊子之间的问题,与新海清之死没有关系。矢后判断,应当让检察官知道这些。
矢后不发出声响地取来便筹和铅笔,证实阿仔子睡着之后,写了起来。但是,将自己曾经写过的文字回忆起来再写一次,是相当困难的事。写的过程中曾好几次想搁笔了,但终于在3O分钟之后完成。
我担心起合同的事来了。我已经失去下个
赛季接新海先生的班的自信。也就是说,失去
了你。失去你之后我还剩下什么呢?我感到你
身上还有另一个支配的人。没有理由。不知从
何时起,我逐渐感到那个支配者在你肉体上的
存在。但是,我不能抽身而退。你是个魔女。但
你已知我正被打垮吧。我想独自想个明白。请
你不要想得太严重。也请你不必找寻我的行踪。
我会很快回来的。原想给你打个电话,但感到
一听见你的声音会改变主意,所以就将锁钥存
在收银处离去。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矢后将便笺装入信封,决定早上交给检察官。他将信封塞进立柜中自己西服的口袋里。做完这些事,他望望阿伊子。看来她正在睡梦之中。
2
矢后在新桥和阿伊子分了手。对于菊江和岚铁平,就由阿伊子好好向他们说明了。矢后不想见岚铁平。为此他就与阿伊子在新桥分手了,但凡人有不愿见之人时,必反射性地产生想见愿见之人的情绪。自从把信交到检察官手里之后,他连见阿伊子都觉得不好受了。
他想到球队办事处露露面,在银座大道上走,遇上了N报体育记者坪井。矢后与坪井说不上关系亲密,但评并倒是往矢后那里跑得勤。在报纸上赞扬矢后七郎的大多就是坪井。
“巧啦!”坪井说着,邀矢后来到后巷的饮食店。这里到了晚上就是酒馆。因是上午,店子刚刚开门。一个像是新雇的女孩子在清洗入口的铁平石。
“你上哪里去啦?”坪井问道。
“去了一趟旅行。”’
“是么。我有新闻哩。”评并说道。“上院队录用了A大学的森山啦!”
“外野手?”
“是的。据传闻要让他直接打四号。我还没有见过加治屋先生,但好像茂木先生是这样打算。”
“哦哦。”
“刚出大学校门岂能打得了四号?不知他们奖金球员的实际作用是如何了。弄得不好,教练可能就得面临是靠23人抑或4个人去对付赛季的问题了。”
矢后不知道这些事情。但就他听闻的范围,明白所谓“奖金球员”制度,是为抑制近年疯狂上窜的签约金的势头的。花大钱得到的大学或高中的球员,派不上用场的比比皆是。但是,作为球队来说,如此这般打错算盘,不过是压住了一笔钱而已。用不上的球员退到二队训练便了事。所以,只要手中有钱,但签无妨。这种做法完全是赌博。但是,所谓奖金球员的做法,是签约者最初两年必须作为一队球员经常出场。对于球员来说,这是不必担心被刷到二队的好条件。然而从教练的角度来看,便不能说该球员用不上,将其安排到二队,提拔其他球员了。在球队25名定编球员之中,如果有3名用不上的奖金球员,平时就不得不以22名球员应战了。
“进了多少人?”
“上院队的奖金球员是森山一人。但直接打四号是荒唐的。因为球迷都在期待矢后你打四号。”
矢后心想,假如森山坐镇四号,自己改打五号,也无不可。但是,如果森山进入外野,就会有人上来。这名上来的球员转到内野之时,矢后和森山之间就发生直接关系了。这种情况会不会出现,应当在公司对矢后的签约提示金额上显示出来。
矢后又历历在目地回想起今年赛季的最后一天。惨不忍睹的三振出局和轻击抢分失败!球队经经营者和加治屋领队如何看待这一现实是问题所在。
“还没有签约吧?”坪井问道。
“还没有。”
“我给你一个忠告,如果公司对你不好,你就应该另谋高就。你考虑过这事吗?”
“我想过。我考虑过好几次啦。曾经想,还是尽早离开好吧?不过,我既尊敬新海先生,也喜欢加治屋领队。”
“你的想法太单纯啦。你必须将自己作为商品,给予更高评价。你拥有球迷的呀。这话你知我知就行:如果你有心的话,我替你出力。因为想要你的球队有的是。如果公司方面有话说,就给他们一点暗示好了。跟他们磨一磨才好。最终会提高你的价值的。”
“我只要能打棒球就行。”矢后说道,“而我毕竟是上院队培养出来的。”
他呀,让新海清的亡灵附体啦。”坪井说道。
3
十二月份过半之后,矢后七郎签了下个年度的合同。不过,合同内容却未必是矢后所满足的。工资也没有提升三倍。合同虽然是从法律上约束矢后一整年的,但决不是为了将矢后出售的。阿伊子也好,坪井也好,如果听过这份合同的内容,会对矢后说些什么话尚未可知。但是,矢后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所左右,无奈接受了这些条件。当他认了那些条件时,他面前的球队董事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把手搭在矢后肩上说:
“拜托啦,矢后君。我们明年对你的期望很大呀。只是公司还穷,给你的东西还不够充分。你给面子签了这个约,公司不会忘记的。”
矢后默然欠身致意。这情形似乎迄今为止已延续一年又一年了。而可悲的是,矢后不是通过道理,而是通过签约,开始感受作为棒球手的斗志,开始感受到必须将自己所有能力投入到下个赛季之中的无限大的责任,、而不是仅仅相当于工资的责任。那就是应当称之为青春的东西么?如果就是青春的话,那是完全无偿的青春。
矢后七郎从签约的翌日起便开始训练。虽说是没有下雪的冬天,但早晚的空气寒冷。明治神官的表参道两旁的树木,一片叶子都没有了。为此天空和大地都显得广阔。矢后呼着白色的气在缓缓的坡道上跑上跑下。矢后心想,亏得我在一个好地方找了公寓。这一来,他觉察到是头一次独自在赛季之外的时间进行训练。去年为止,新海清仍然在。他总是到新海家附近去,和新海二人一起跑步。再往前一年之前,每当日本锦标赛结束,一定有外国球队来访,如新海参赛,矢后也跟去的。没有这种赛事安排的年头,二人便会一道远征,前去温暖的地方。“完全是一个人了!”矢后边跑边想。自己的身体状况必须由自己来调节好。这样的要强心理,大概对于矢后这个年龄的青年来说会使之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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