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圣地
[book_author]欧文·华莱士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289865
[book_dec]圣母玛利亚将于某年某日在法国某地显灵的秘密一经传出,世界各地的人们蜂拥而至。朝圣者形形色色,朝圣的目的也大相径庭,人群中有虔诚朝拜的信徒;有搜新猎奇的记者;有年轻漂亮的女演员;有沽名钓誉的商人;有怀着鬼胎且化名他人的大国政要;有图谋伺机滋事的恐怖组织成员……作者将充满金钱、情爱、权力等人欲横流的现实世界聚焦于一个特定的环境(世界宗教圣地),特定的时间(假设中的圣母显灵的日子),演化出一幕幕悬念层生、高潮迭起的传奇故事。
[book_img]Z_9568.jpg
[book_title]第01节
漆黑的夜晚,天色渐渐变灰,正处在黎明前的黑暗时分。正当凌晨一点时,小巧俊俏的村姑伯纳德特-苏比劳斯沿着山路来到山岩的凹口——马萨比耶勒山洞。此时,早已有150位村民等候在那儿,观看着她,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只见伯纳德特,身着白色的带有补丁的旧衣服,脚穿一双木板鞋,打火点燃了手中的蜡烛,又从口袋中掏出念珠,面带微笑,朝着她盼望出现的影像鞠躬膜拜。
就在12天前,也是站在这个地方,她看见山洞中出现过一个神奇的幻影,一个“白衣女郎”。据伯纳德特后来回忆称,那是个神秘的年轻女郎,穿着白裙子,罩着白面纱,腰围蓝色的束带,每只脚上各有一朵黄玫瑰。在过去的12天中,伯纳德特曾7次来过山洞,这位神奇的女郎六次显现在她的眼前。这位白衣女郎显像15次后,最后将证实自己为圣灵怀胎的圣母玛利亚。
这个黑暗的1858年2月23日星期二凌晨,正是伯纳德特第八次来山洞膜拜的时间。她站在山洞口,面带微笑,等待着那位女郎的再次出现,期待着不久即将证明她就是圣母,而不是别人。
在这150位旁观者中,至少有一人心眼特别多,他叫琼-巴普蒂斯特-埃斯特拉达。此人是位税务官员,在卢尔德镇商城,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要人。
埃斯特拉达还把他的妹妹伊曼纽里特及他妹妹的几个充满好奇心的朋友拉来,一起观看这个街谈巷议的奇观。路上,埃斯特拉达对这种迷信谣传就在同行人中开玩笑:“你带没带看歌剧的望远镜?”不过这时,他也夹杂在观众中间,眼瞅着那村姑用手指捻着膝盖上的念珠。事后,他曾讲述他亲眼目睹的情景。
只见伯纳德特一边捻动着念珠,一边却抬头朝着山岩望,宛如在等待什么。突然之间,像一道闪电,她的面容上显现出奇异的表情,活像换上了另一个生命。眼睛闪着亮光,嘴唇上挂着妙不可言的微笑,她的整个人换成了无与伦比的影像,具有一种难以言传的优美仪态。……伯纳德特将不再是伯纳德特了,她变成了一个神圣的影像,脸上放出灿烂的上天的神圣辉光……
这种神奇的景况持续了一个小时。一小时后她匍匐着从她原先祈祷的地方来到悬挂着野玫瑰花的山岩下,集中她全部身心进行膜拜的礼仪。她吻了吻土地,仍然跪着返回到她刚才离开的地方。最后的一抹辉光照耀着她的脸庞,渐渐地,几乎是难以觉察地,那种神圣的光辉影像变得越来越淡薄,最后完全消失了。其后,她继续祈祷了一会儿,不过我此时所见到的只是一张普通的小村姑的脸。最后,伯纳德特站起来,走到她母亲身边,消失在人群中。
伯纳德特同她母亲一起爬山朝家走去,路上复述着与那位圣影人刚刚交谈过的部分内容。在交谈中,那位白衣女郎向她披露了三个秘密,而今天早上,她向伯纳德特告诉了最后的也就是第三个秘密。
此后不久,那位持不同观点的颇具心机的埃斯特拉达与伯纳德特成了朋友。他曾经问她,在第七次显圣时那位女郎告诉她些什么,而他得到的答案却是“这三个秘密只授予她本人知道,其内容只与她本人有关,不牵扯任何人”。伯纳德特还说,她不可能向任何人泄露这些秘密,甚至对她的忏悔牧师也不能说。那些总好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们,为了从这个小女孩的口里掏出圣母到底对她赐予了些什么圣示,不惜巧设机关,献媚讨好,甚至发誓,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伯纳德特直到死,也没有将秘密告诉任何人。
又有一次,附近村的一位年轻牧师查尔斯-玛顿大着胆子把这个题目重新提出来。
“说到你那些秘密,它们都是有关什么方面的?”
“只与我本人有关。”
“如果教皇问起这些问题,你能把这些告诉他吗?”
“绝不可能。”
许多年之后,伯纳德特成了圣吉尔达德修道院的一名修女,该修道院设在法国中部的内韦尔。主持修道院的院长玛丽亚-特里斯-沃祖,性情严厉,对人多疑,她再次将这个问题提出来,伯纳德特又一次地拒绝泄露这些秘密。
“假如教皇命令你讲出秘密,你难道也不服从吗?”沃祖院长逼问道。
“我真看不出这能与他有什么关系。”伯纳德特如是说。
教皇约翰褓罗三世,翻阅完从卢尔德教会送来的这份史料报告后,放下文卷,喃喃说道,“你看,突然之间,过了几乎130年了,那些秘密真的成了教皇要关注的问题了。”
“不错,教皇陛下,”他的国务秘书说。“特别是在第七次显灵时,说给伯纳德特的最后一个秘密。”
他们是在梵蒂冈宫殿顶楼教室宽敞华丽的私人办公室里谈起此事的。教室前面摆着整洁的写字台,坐在白色的丝级高靠背椅上,越过金色缎面的窗帷,向外凝视着,那凹进的窗户下面正好俯视着圣-彼得广场。他转过身,面向这位国务秘书,也是位红衣主教。这位红衣主教正坐在对面一张红缎面的扶手椅上。
“事到如今,”教皇说,“我们既然知道伯纳德特的所有的三个秘密,你对它们是否确信无疑?”
“没有问题,”红衣主教说,“卢尔德教会送呈的全部文件都在您手里。”
“这个报告真的绝对可靠吗?”
“正如您所看见的,陛下,前两个秘密倒无关紧要,而且已成事实,无关我们的弘旨。唯独第三个秘密,最后这个,正如你所断定的那样,确实非同小可。是否将第三个秘密公诸于世,这所有等待解决的一切,全赖陛下您的圣裁了。”
教皇思考了一下。“我必须在什么时间下达圣谕?”
“陛下,希望能在周末。卢尔德教会正在待命,等待你的示下。法国全国大朝圣的活动将在三周后开始。”
“卢尔德教会——”教皇说,“呈报过他们的建议吗?”
“陛下,他们把它全部写在呈报给您的文件中了。”红衣主教说。他犹豫了一下,“有一次,我偶尔从卢尔德的鲁兰神父那儿听说,不少牧师和所有的本地商人赞成公布秘密。他们坚持认为,任何此类的宣传都将提高教会的威望,教会中的所有教徒,以及整个世界,就将从中获益匪浅。教会中的其它成员,全都是教士,要么反对公布,要么不赞成这样做,以防伯纳德特的秘密会危及地方上的教会的最大利益。不过,领导这些教区的佩拉格尼主教对我谈得非常正确,最后定音必须依您本人的圣裁为准。”
教皇点点头,端详了一下摆在他面前的那些文件。“我要研究一下这些文件,权衡一下这些发现,愿上帝赐予我智慧。在周末,也就是星期五,你肯定能得到我的决定。”
国务秘书霍然立起,“好极了。”他在转身前又尊敬地望着教皇,“我是否可以发表我个人的一点看法——”
“说吧。”
“陛下,这件事要冒很大的风险。”
教皇微笑了起来。他确实是个气度非凡的人,他欣然回答道,“上帝会洞察一切的。”
当那三个秘密被教会所掌握并被私下控制之后,塔布和卢尔德教区的主教佩拉格尼感到有必要指定一个咨询委员会——卢尔德委员会。这是当地的一家周报这么称呼它的。该报提醒读者,在本市的现代史上,这是第二次组成令世人注目的委员会。编辑和读者都想知道为何指定这么一个委员会?得到的答复是,该委员会的会员将负责讨论“一桩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性发现。”对此,各种猜测议论纷纷,但是,委员会以外的局外人,没有哪一个能知道要进行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第一个委员会是由先前的塔布和卢尔德教区的主教伯特兰-塞维尔-劳伦斯于1858年11月任命的。目的很明确。从中选出九名成员对年轻的伯纳德特的经历进行调查,以便做出她是否真的从上帝那里得到过启示的决定。经过四年的调查,结论终于做出,塔布——卢尔德教区的主教向世界宣布:“我们断定,圣母玛利亚确实在1858年2月11日在伯纳德特-苏比劳斯面前显圣,而后又接连十八次出现,均是在卢尔德城附近的马萨比耶勒山洞,显灵事实确凿无疑……我们对此郑重声明。”
以上便是1862年第一届卢尔德委员会所做的结论。
眼下,多少年过去了,第二届卢尔德委员会的16位成员又聚集在市府大厅的会议室里,讨论的问题不是对显圣一事做什么决定,而是听取梵蒂冈教皇所下的最高圣谕。他们经过六周毫无结果的辩论,这16位成员还是未能达成一致意见。
因为任何一方都不能取得大多数,塔布——卢尔德教区的主教佩拉格尼只好将委员们的不同意见上呈图卢兹大主教决定。而图卢兹认为,对于这种事关重大而又意见相左的问题,最后的决定必须由罗马的教皇陛下决定。
现在,他们都兴奋异常,因为就在这个早上,教皇便要公布他的圣谕,委员会的所有成员都聚在那儿静候圣断。所有成员宗教意识都很浓,把会场选在市府大厅会议室内,是由鲁兰牧师提议的,认为这样做比较周到。鲁兰牧师本人是卢尔德的历史学家,他对此议的决定持不偏不倚的态度。
虽说这样的争论已经毫无意义,委员们仍在唇枪舌剑地吵个不休,这时,市长茹尔丹的隔壁办公室里电话铃响起来。埃默里牧师,是卢尔德教区十个牧师之一,这时开口道:“宣布这项秘密,对教会、对信徒、对卢尔德城,都是一个危险。任何闪失,都会激起社会和公众对教会的失望,招来种种嘲笑和非议。我的看法是顺其自然,别弄巧成拙。”坐在长桌对面的琼-克劳德斯-詹姆斯,此人是大名鼎鼎的餐业老板,马上进行反击,“我们必须宣布这项秘密,这可以重新振奋人们对宗教的兴趣,促使众多的信徒到这儿来朝圣。通过宣布这项秘密,我们正好可以阻止不断低落的宗教信仰。”
隔墙的电话暂时使激烈的争论中止下来。茹尔丹市长离开会议室到隔壁接电话。接着,很快返回来,召集主教和鲁兰神父去商量。
对其它成员来说,这种等待似乎是漫长得难以忍受,而事实上,总共等了不到两分钟。
瘦高个的主教又来到长桌的桌头。他穿着黑色的教袍,那副威严庄重的神态,活像从艾尔格雷考油画上走下的显赫人物。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的话语异常坚定,落地有声。
“教皇陛下希望我们做好准备,立即向世界宣布——不错,是向世界宣布——伯纳德特的秘密。如果不这样做,是严重的失职行为。教皇陛下还说,有人认为此举滑稽可笑,而他本人却是坚信不移的。”
主教顿了一下,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有了教皇圣谕,没得说,否定意见便不攻自灭了。他们又重新集合在这一决定下,看得出,个个都很激动。
“事情既然决定了,”主教又说道,“我将向图劳斯夫主教报告,立即安排召开一次发布会,由巴黎的布鲁内特红衣主教宣布。”他淡淡地一笑,“从现在算起,三周后的八天是至关重要的,是卢尔德历史上最辉煌、最重要的日子,这也是自从伯纳德特于那天下午听到沙沙风响后便在山洞里见到的白衣圣母显灵以来,最为伟大的日子。我敢肯定,这项秘密的宣布,其本身对整个地球上的许多人来说,是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伟大事件。这些人将听到我们宣布的消息,并会蜂拥而至,来到我们可爱的卢尔德。”
往常,每当利兹-芬奇驾驶她那二手货雪铁龙从协和皇宫驶向埃里塞斯时,尽管巴黎的交通混乱无章得近乎疯狂,她仍能神态自若,老远就瞧见前面那壮丽的凯旋门建筑物。凯旋门在她心目中乃是巴黎所具有的一切象征——它显现着古典美,神奇的氛围,令人兴奋不已。这也是支持和诱发她在这里落脚谋生的精神支柱。
凯旋门把她的梦想变成现实。它帮她看见了她在将来的巴黎生涯:薪金丰厚,名闻遐迩,像受人尊敬的詹姆特-弗兰纳那样的一名专业外国记者;在伊勒——圣——路易斯区拥有一所气派豪华、舒适优雅的公寓,成为一个令人羡慕不已的富有、英俊、成熟的法国商业公司总裁的妻子(此人具有非凡的才华和永不枯竭的旺盛的性欲,对美国怀有敬意,结婚时把法国罕见的原始艺术珍品囊而括之地全买下来);生有两个聪明绝顶的胖娃娃,由一个善良、伶俐、厚道的英国保姆照料,在卢森堡公园尽情戏耍。当利兹-芬奇看见前面的拱形凯旋门时,她亦看到了自己的飞黄腾达的未来。闲暇时节,她可以与世界各地的她或他的朋友一起,在周末沙龙里聚会。
然而,今天早上,这也许是她来巴黎三年中的第一次,利兹-芬奇对凯旋门不再那么感兴趣了。她对那混乱的交通亦熟视无睹,她所专注的是雪铁龙反光镜中自己的映像。
她从反光镜中所见到的映像,对她实现自己的梦想丝毫也增添不了多少光明,相反,倒使她深感沮丧。别说实现梦想无望,连继续呆在巴黎都成了问题。
因为,今天早上,当利兹-芬奇在国际联合通讯社巴黎分社比尔-特拉斯克办公室时,她偷偷瞥了一眼桌上的一份备忘录,然后,接受了特拉斯克分配给的任命,而且,她亦知道,她的竞争对手玛格丽特-拉马奇在她之前已有了另一项工作。利兹心里明白,她失去了或者说正在失去信任。她感到,她陷入的是一场姿色的竞争,而不是才智的较量。一旦凭姿色决定胜负时,她就没有任何胜利的机会了。
特拉斯克桌上的那份私人备忘录是从纽约发来的。备忘录上说,纽约总部要求巴黎分社在一个月内紧缩开支,实行裁员,分社的法国人,主要是办公人员,将辞退一半。至于编辑人员,只能从两个特写记者中保留一个名额。这两个编辑,就是玛格丽特和她本人。两人中只有一人留住,留下的人要负更大的责任,承担更多的任务,这被裁的一个,只可能是利兹。特拉斯克在谈起裁员时,在具体人选方面闪闪烁烁。然而利兹却洞若观火,这不能不使她感到恐慌。
三年前,利兹离开威斯康星州的一家报社来API的曼哈顿分社谋一个更好的差使时,她很快被分配到巴黎分社。她的生活也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她胸怀着美好的理想,踌躇满志。最近,她甚至还遇上了一个年轻的公司总裁。这个小伙子是巴黎当地人,风流倜傥,对她颇具好感,对她的法语也赞不绝口。这样发展,可以慢慢发展,一两年也许会定下来。不过现在才一个月。如果她被辞退,在一个月内她就不得不被迫离开法国,从此便也失去与查尔斯进一步发展关系的机会。也就不可能再重操旧业。如果运气好,她或许能在塞达尔-拉普狄斯或切茵尼公司谋个差事,处理日常的杂务。往好里说,顶多与一个保险公司的小职员结婚,生下两个呆头呆脑的孩子。
整个局势就摆在这儿,要想在API的分社里谋得这唯一的一个特写记者的名额,她就必须打败玛格丽特。而这场竞争又恰恰酷似选美比赛,尽管利兹并不乐意去扮演这个角色。她明白,她与玛格丽特相比,在记者业务方面,更具才华和能力,但若较量姿色,自己便逊色得多。利兹净干那些出力的苦差事,什么经济状况或汽车展览的报道啦之类的采访,定会派到她头上。每次,玛格丽特总会委以美差,被派负责一些能大出风头的任务,报道时装表演啦,采访著名的政治家、作家以及影视明星等等。
今天早上的这次安排就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
时下,有不少轰动一时的冷门消息要去报道,利兹一再恳求去采访,从而可以证明自己是一位出类拔萃的记者,分社必须留用,然而,特拉斯克把这任务指派了玛格丽特-拉马奇,浅薄轻浮的玛格丽特自然感到心满意足了。
比尔-特拉斯克确有自己的精明之处——他善于抓住那些最能吸引公众注意力的新闻事件——比如,法国内政部长安德烈-维隆,一心想当总理,不幸卷入了一场会震惊全国的丑闻中而被搞得焦头烂额。他与一个名叫韦德曼的地下分子搞了一些交易,发行了一些欺骗性的高额债券。通过内政部长签名同意,金钱源源而来,但债券的实际价值却不能保证。现在的问题是,维隆因为相信韦德曼而不知情地跟着干了一些非法的交易,还是原本就是秘密联合搞这种获取暴利、发不义之财的勾当?比尔-特拉斯克嗅出了这个事件的轰动效应,看准了可以来一次大作文章,为搞个像30年代使法国声名狼藉的斯塔维斯基事件的丑闻造势。
说真的,让利兹-芬奇去报道这个丑闻,那真是恰得其人。但一小时前,这个机会已落到玛格丽特手中了。利兹分到的是去报道这项毫无兴趣的宗教案,去参加一次记者发布会。巴黎的红衣主教要发布什么事情,这样的消息,纽约总部的任何人都会不屑一顾的。
玛格丽特之所以搞到这份差使,是因为可以靠她的美色去引诱维隆吐露真情,利兹被充军去于这种出力不讨好的苦活儿,是因为上天没有给她能够用肉色去引诱男人的天性。
这一切都映现在她的汽车反光镜中。
她那一头红发,在最近一次漂染中成了枯黄色。她那副鼻子的德性,也不像罗马人那样受看。双唇很薄而阻绷得太紧。下颌有些突出。虽然她的肤色可说是无可指责,她的情态却仍然低沉、悲哀。她清楚,有些在反光镜中是映现不出的,但那些更令人神伤。她的硕大的Rx房丰满得有点出格,而且有些下垂。她的臀部也太大。两腿有点向外弯。她的身高大约五英尺三英寸,身材的外形更加不中看。她的最好的部分——也是自然赋予她的真正残酷的一面——反倒看不出来:她的智慧。她极其聪慧,富有创造力,办事果断。
然而,就连她的大脑也有点不自主,魂不守舍,玛格丽特在办公室里的情景竟浮现在面前。玛格丽特,28岁,比她小4岁,生就的一副模特儿的身材,而事实上,她确经培训当过一段时间的模特儿。她身材修长、优美,乌黑的头发,容貌艳丽,双唇饱满红润,坚挺适度的法国女郎的Rx房令人倾倒向往,她的双腿长长的,一个十足的色艳俱佳的尤物。她的头脑简单、智力平庸,可谁去在乎这些?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利兹把车拐向蒙特格尼大街时,她又把神收回来。她突然意识到,比尔-特拉斯克之所以指派玛格丽特去完成这趟美差,不仅是他指望玛格丽特去勾引内政部长维隆,还因为他本人也对她有非分之想,说不准,他已经把她弄到手了。
利兹心里一直在嘀咕,如果她的判断无误,弄不好就会是这样,下月,她竞争这个唯一的名额的希望就很渺茫。玛格丽特有接近上层的机会,可以充分地卖弄和表现自己,而她利兹,默默无闻,去作那些不起眼的报道。
她把车开到阿特内广场前,刹车停住。穿制服的门卫替她把车门打开,用一种貌似谦恭、却又不那么真诚的,或者说有点轻佻的微笑向她致意。她取出棕色的公文包,匆匆走进饭店。宽敞的门厅里有几个皮肤黝黑的来自中东国家的宾客在闲聊,但没有一个人对她看一眼。
利兹走向电梯要到第二个小门厅处,那里有一处供宾客喝午后茶的长廊。利兹努力回忆她应该到哪里去。她原来想到楼下会议室去,但走到电梯前,她记起来她的目的地,她停下来。特拉斯克指派她时曾给她一封电报,电报上说,巴黎红衣主教布鲁内特,将于今天上午十时,在阿特内广场饭店萨隆大厅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发布重要消息。萨隆大厅是大饭店内一间专供发布重要新闻用的场所。利兹转身向着通向大厅的过道走去,思忖着天主教会要发布什么样的重要消息,大概是些宗教教规的改进,无关紧要,在API闻报道中毫无分量。
通过开着的玻璃大门,利兹大吃一惊,没想到这样一个有关宗教的记者招待会,居然出人意料地有吸引力。这间又窄又长的大厅内,布置得很庄重,顶上悬挂着三支枝型吊灯,墙壁上装修着棕色雕刻镶板。大厅内座无虚席,挤得满满的。利兹用力挤过去,来到大厅后面的一张桌子旁边,桌子的上方有一张路易十五的巨幅油画像,桌子摆好了咖啡。利兹意识到,大厅内有阵骚动,招待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那些仍在站着的记者也纷纷抢占座位。
利兹在就近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她认出在座的布里安-伊万斯,伦敦《观察家》报驻巴黎的一位记者。她在无数的鸡尾酒会上见过他。“布里安,”她喊道:“怎么回事,这么多人?”
伊万斯来到她身边,小声对她说:“我听说,教会将宣布来自卢尔德的一条重要消息。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不过,这种事卢尔德不常有,可能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公布。”
“等着瞧吧,”利兹不无怀疑地说,她坐在那把空椅子上,打开公文包,找出铅笔和笔记本。
她刚准备就绪,突然听到那扇高大的玻璃门-地一声关闭了。接着,她看见大理石的壁炉前,有一临时搭好的平台,一位身穿白色法衣的人正在结束简短的开场白。她听到“红衣主教布鲁内特”,看见个身穿教士法衣,戴着眼镜,身体健壮的老者走向讲台。此人拿着两份文稿,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在诵经架上,用手校正了一下角质眼镜框。
“现在,我宣读一项简短声明,”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大声用法语宣布。“宣布之后,我将回答诸位的问题,时间为十分钟。”
接着,他开始宣读他的声明。
“在坐诸位必定知道,1858年在卢尔德的马萨比耶勒山洞,圣徒伯纳德特-苏比劳斯目睹圣母玛利亚显灵的事。许多教徒前往山洞祈祷,饮用伯纳德特在山洞内发现的泉水,使得残疾以及种种病疼立即治愈了。教会曾及时地宣布了这种具有神奇的源泉的疗效,大约有70例。卢尔德也一举成了世界上最有名的宗教圣地。
“圣母玛利亚在显圣时,除了向伯纳德特谈到宗教信仰外,还向她揭示了三个秘密。的确,伯纳德特一直严守着这三个秘密,直到她去世。最近发现,伯纳德特在离开卢尔德到内韦尔的圣吉尔达德修道院当修女后,曾把这三个秘密写进了日记中,她把日记留在她在巴特里斯的一位亲戚家中保存。
“伯纳德特的这本日记现在已被发现,其手迹已经由科学方法得以确认。
“我们已经知道,在日记中,伯纳德特亲笔记下了圣母玛利亚对她讲的三个秘密,前两个秘密都是有关她本人的,不那么重要,也已成为事实。而第三个秘密,就是1858年2月23日圣母玛利亚在第七次显灵时授予伯纳德特的那个秘密,至今未得到验证。”
红衣主教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下去:“伯纳德特已经记下了告诉她的这个秘密应验的具体日期和时间,即在今年从今天算起的三个星期后。在教皇约翰-保罗三世陛下的恩准下,圣母玛利亚向伯纳德特亲授的第三个秘密,今天就向世界宣布。
“圣母的启示是——
“她,圣母玛利亚本人,将在20世纪重新在卢尔德的马萨比耶勒山洞显灵。‘她告诉我’,伯纳德特写道:‘她像见到我那样再次显灵,将会在另一个人面前显现,这个人将得到她的神奇的治疗。她嘱咐我,我在世时,不准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不过,如果我愿意,在我进入天国之前,我可以记下她重新显灵的日子。因此,在我自己的私人日记里记下了这个秘密,以便有朝一日别人可能读到。’于是,伯纳德特便记下了圣母玛利亚重新显灵的日子。这就是今年从现在算起的三周后,即三周后的连续八天,从八月十四日至八月二十二日,是她重新显灵的准确日期。
“这就是教皇郑重向世界宣布的秘密。圣母玛利亚将重返卢尔德。”
利兹-芬奇坐在那儿,手中的铅笔凝固住般停在笔记本的上方。她坐在那儿一动也没动,她完全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
利兹-芬奇坐在API办公大楼三楼的办公室后面,写完了这则不可理喻的神奇的新闻。她把文稿送进身边文字处理机旁的打印机上,然后,整理好印完的纸页,带着走到比尔-特拉斯克的装有落地玻璃窗的办公室内。
特拉斯克的衬衫卷着袖口,肥胖结实的身躯坐在木制的摇椅上,似乎是在圈点新到的《费加罗报》的重点新闻。利兹的目光又被特拉斯克的头发吸引住了,因为他总是把头发梳成他所崇拜的新闻偶像——H-L-门肯的式样,一种20年代巴尔蒂莫流行的发式。这同他的体形并不相称。利兹倒想知道,他的情妇玛格丽特对这种发型是什么看法。
她闷不作声地把她的新闻稿交给特拉斯克。“全写好了,请过目。”
特拉斯克看了一眼标题,抬起头。“真有其事吗?”他嘟哝着。他继续读下去,又重新抬起眼来,“它将把半个世界的人吸引得拥到卢尔德去。”
特拉斯克再次被这篇文稿所吸引,他看完了第二页和第三页。他把文稿交还给利兹,“好,太好了。我很喜欢它,一字别改,照发。”
利兹倒犹豫起来了,“你认为它真值得占这么大的版面吗?”
“值得,为什么不呢?这是条重大新闻。”
利兹感到不以为然。“这是骗人的,比尔,这你清楚。你对这则胡说八道的消息压根儿就不相信,是不是?”
特拉斯克费力地在椅子上坐直。“亲爱的,”他说,“我相信不相信并不重要。世界上7.4亿天主教徒大多数相信它。每年到卢尔德去的500万信徒相信它。5000名声称在山洞治好病的人相信它。几乎70位出现奇迹,恢复健康的幸运者相信它。考虑到这些情况,报道圣母玛利亚显灵的新闻其影响可谓大矣,这也正是我感兴趣的地方。”
“不过,我仍感到这是胡说。”利兹说,“总算把这篇文章写完了,我倒感到高兴。”
就在她转身离开这间办公室的当口,又听到特拉斯克叫住她。“继续干下去,亲爱的,”他等她把脸转过来。“你还没有干完,利兹。你只是刚刚开始,我会让你到卢尔德去作追踪报道,这便是你下一步的主要任务。”
这无疑是一个打击,利兹感到很不受用。“你怎么总是让我去干这些事,比尔?别让我再去写诸如灰姑娘、金钥匙、三个狗熊之类的故事了。这种事还是让特约记者去干吧。这根本没有报道价值。为什么不派我去干我能发挥特长的事——比如,类似维隆丑闻什么的。”
特拉斯克面无表情。“我敢肯定,玛格丽特有能力写好维隆丑闻。她有维隆,你有了圣母,利兹。别再写什么别的了。写一篇圣母显灵的目睹性文章,那肯定是个大题目,定会令所有人皆大欢喜。”
利兹原来想与特拉斯克舌战一场,告诉他指派她到那个荒凉的比利牛斯地区,真的令人大失所望;可他却派玛格丽特报道一件十拿九稳会成功的差使,这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
不过,此时她所看见的只是他的头顶,那个门肯式的发型。看得出,他与她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所以又伏案工作起来。她明白,与他继续打嘴官司根本没有用。
他意识到她仍在眼前,他头也没抬地大声说:“去吧,年轻的小姐。那地方许多可怜的灵魂等候着拯救呢。”
“去他妈的,”利兹压低声音说,转身离开了那儿。“发布这些新闻,天晓得地球上有谁会相信这劳什子。”——
[book_title]第02节
从停车处到惠特尼医生办公的芝加哥摩天大楼要走半个街区。惠特尼医生办公室设在该座大楼的23层上,正对着电梯。尽管早上的——小雨下得不大,它还是把阿曼达-斯潘塞时髦的蓝色雨帽和雨衣淋湿了。在通往惠特尼医生办公室的门厅里,阿曼达取下雨衣,在女洗手间停留片刻,看看是不是因为戴雨帽而把她那头理短的褐色头发弄乱了。果如所料,她于是把头发抚平,摘掉驾车用的蓝框眼镜,把它擦干,塞进手袋里,径直朝肯-克莱顿的医生惠特尼的房间走去,这是约好的一次晤谈。
优雅的接待室内,所有的罩在家具上的盖巾全是令人感到安详柔和的浅绿色。阿曼达把帽子、雨衣挂在木衣架上,朝着那位坐在桌子后的头发已灰白的女接待员走去。
那个妇女早已等在那儿,“您是斯潘塞小姐吧?”
“是的,我希望是按时到达的。”
“不错。不过,我恐怕医生还得耽误几分钟,他马上就见您。我知道他急于要见您。您坐下等好吗?”
“谢谢。”
“顺便问一声,克莱顿先生近况如何?”
“还有点儿虚弱,但仍能每天上午到办公室工作半天。”
“听到这消息很高兴。克莱顿先生真好,是我见到的一个最具魅力的年轻小伙子。斯潘塞小姐,我们都祝他早日康复。”
“谢谢,”阿曼达说,同时随便从墙上的搁物架上取下一本杂志,它的每一页都有医药广告。她坐下来,来回翻阅着这本杂志。接着,她翻到一篇附有彩色图片和表格的文章,都是关于糖尿病的。阿曼达对它毫无兴趣,根本没有耐心读下去。她把这本杂志翻开,放在膝盖上,随意地浏览着。
不错,阿曼达暗自寻思,接待员说得很对,肯的确很有魅力。两年前的夏天,阿曼达同肯初次邂逅才半小时,就被他的魅力深深吸引住了。克莱顿家族,包括肯的父母在芝加哥北岸有一幢私人住宅,布置得富丽堂皇。那一次,克莱顿家族在宅邸的院子里举行一次宴会。这种露天宴会大多是伯纳德-B法律公司成员的非正式工作会餐。这家公司由肯的父亲创建,享有很高的声誉。克莱顿的儿子肯作为合伙人,在公司专门从事财产计划工作。公司的一位年轻职员邀请阿曼达出席了这次宴会。
从那以后,阿曼达和肯便开始定期约会,不到一年,两人便在阿曼达的位于密执安大街的一套有5个房间的公寓内同居了。人人都说他们俩是天生的一对。肯,33岁,5英尺11英寸高,一头不规矩的蓬乱的黑发,刚毅、强壮,仪表堂堂,一派男子气概。他体魄结实,肌肉发达(参加手球比赛曾获得冠军)。阿曼达30岁,同样喜欢体育运动(擅长打网球),是一个标致的美人,褐色的大眼,轮廓分明的鼻子,鲜润诱人的红唇,颀长的身材,饱满的胸脯,还有一双迷人的大腿。智力和头脑也如肯一样机智、聪敏。
陌生人总是对阿曼达的职业羡慕不已。她是个收入颇丰的持有开业执照的心理学家,在全天工作之余,还能抽出一些时间进行私人会诊,而且还在芝加哥大学行为科学系担任助理教授。她对于心理学的兴趣是从早年阅读阿弗雷德,阿德勒的著作开始的。她最崇拜的心理学家是卡伦-霍尔奈,认为她是心理学领域内最伟大的女心理学家。约翰-B-华森在心理学界早已名闻遐迩,曾在芝加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这无疑促成了她到芝加哥大学学习的决心,而卡尔-罗杰斯曾担任芝加哥大学心理咨询中心主任这一事实,也吸引她到这所学校工作过一个时期,其结果是,她由此开始了私人会诊。
她相当忙,肯也是如此。他们只在晚上或周末约会,见面时几乎有一多半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他们在性生活方面十分和谐,一周至少做爱四次,由于肯善于体贴而且富有经验,他们每次做爱都妙不可言。
一年前,两人的关系最后确定下来,互相都难分难舍,他们决定尽快结婚。肯的父母伯纳德-克莱顿和海伦,克莱顿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希望在教堂举行正式婚礼。不过,肯和阿曼达却对结婚仪式并不那么看重。阿曼达的父亲是明尼苏达州人,信仰天主教,但很开明;而阿曼达的母亲却没有任何宗教信仰。
婚礼决定在今年八月举行。
然而,一天傍晚,肯在参加手球赛的中途突然垮了下来。他的右腿竟不能站立,只得退场。他的腿,确切地说是大腿疼痛难忍。这是发生在六周以前的事。惠特尼博士,克莱顿家的外科医生,曾请来许多专家为肯检查、会诊,作了X光透视、化验。最后的结论是,肯患了恶性毒瘤,或者说骨癌症。由于骨组织的恶性变化,它逐渐扩散至右大腿股骨,病情会慢慢恶化,肯会失去行动能力,需要拐杖帮助,最后将依靠轮椅。一般说来,骨癌是不治之症,可能治愈的办法有三种:外科手术、放射治疗、化学疗法。上述三种方法对肯来说是否可行,专家们的意见是肯定的。惠特尼医生开始为进行一次成功的手术作准备。可是结果却不容乐观,有很多情况是难以预料的。但是成功的希望也不可排除,实际上,也没有别的可以选择了。
由于外科手术已经安排好,将在最近进行,肯和阿曼达的婚礼日期也只好往后推迟,谁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阿曼达思考着这一切,不禁万分沮丧。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寡妇,可她还没作过新娘啊。
不过,使她聊以自慰的是还有这次手术,不管怎样,仍然存有一线希望。
“斯潘塞小姐,”她听见接待员说,“惠特尼医生现在就见你。”
女接待员把过厅的门打开。阿曼达拿着手袋站起来,进了门。她穿过短短的走廊,走进惠特尼医生的私人办公室,并随手把门关上。她暗自纳闷,惠特尼医生约她见面会商量什么事呢?她似乎已经预感到是某种不吉利的事。
惠特尼医生已从他桌后的座椅上站起来。“斯潘塞小姐,”他说,示意她坐在办公桌前面的一张椅子上。惠特尼医生总是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印象,让病人和家属信心倍增。他四方大脸,额头有一些皱纹,两鬓的头发已变白,显得和蔼可亲。不同于商业电视上出现的那些冒牌医生的形象,惠特尼医生总能让人感到他具有经验、智慧和权威性。
待阿曼达坐好后,惠特尼医生也在皮椅上坐下,关上放在桌上的病历夹,直截了当地说:“斯潘塞小姐,我想我们最好面对面地谈谈。我想谈谈有关为肯动手术的情况。我希望这样冒昧打扰你,不会让你感到不便?”
“没有比肯动手术更重要的事了。”
“我知道他同你谈过这件事,眼下我们只有这唯一的选择。”
“他只对我说了一点点。手术能否成功不敢担保,但是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决定动手术。我很高兴他作出这种选择。对此我很赞同。”她犹豫了一下,“手术成功的可能性怎样?”
惠特尼医生开始回答,显然每句话都经过斟酌,“动手术还有治愈的可能,但不动手术却毫无希望。骨癌治疗,最近有所进展,令人欢欣鼓舞。不过,我担心的是,这种进展还远没有达到令人满意的地步。大约一年前,我读过一篇由巴黎的莫里斯-杜瓦尔博士写的论文,他设想使用一种新的治疗法,运用遗传工程学进行手术和移植。虽然就此而言,他的实验十分成功,但眼下只用于哺乳动物,而不是人。我曾同一些本地有名的外科医生讨论过这种治疗法,他们也知道杜瓦尔的突破性实验,但是他们都认为,目前还不能运用于人类。由于时间相当紧迫,我们不能等待,我们只有选择手术,替换恶性肿瘤所在的右腿组织。有时候,治愈效果相当好。”
“有时候。”阿曼达小声重复这个词。
“让我说得具体些,”惠特尼医生说,“一切取决于患者的病历。如果在继续恶化以前,尽快动手术,肯定会有希望——有30%的机会能根除癌细胞,恢复正常功能和生活。不过,据统计数字表明,仍然有70%失败的可能性。尽管如此,我得重复一遍,眼下别无选择。”
“好吧,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术?”
惠特尼医生皱起眉头。“不做手术了,”他淡淡地说,“我原来计划是在本周,可现在,决定取消手术。”
阿曼达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我的天啊,为什么取消?”
“这就是我今天约你来的原因,你是肯最亲近的人,我想与你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惠特尼医生清清喉咙,目光望着一边。“昨天我还见过肯,向他简单谈了进行手术的最后期限及有关问题。他同意了,同意动手术。今天早晨,我接到他打来的第一个电话。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不赞成动手术了。”
阿曼达非常惊奇。“他说什么?他不愿动手术?今天早晨我没同他谈过——他还在睡觉——所以我不知道有这回事。但是这种决定太荒唐了。你会相信吗?我们都一致认为手术对他是唯一的机会。”
“显然肯没这样想过。他认为现在有更好的办法。你看过今天早晨的报纸吗?”
“还没有。”
“得看一看。”惠特尼医生从桌上一角取过《芝加哥论坛报》,递给阿曼达。她瞥了一眼头版,显得更加困惑起来。“全是有关卢尔德的大标题。”
“翻到第三版,把它全读完。”
阿曼达打开报纸,翻到第三版,大标题立即跃入眼帘:圣母玛丽亚重返卢尔德。这篇报道的作者是利兹-芬奇,发自巴黎。
阿曼达急切地开始读这篇报道。她读完后,让报纸落到了地板上。待她抬起头时,正好同惠特尼医生的目光相遇,这篇报道的重要内容确实使她感到震惊。“圣母玛利亚重返卢尔德显灵?一百多年前,一个农村姑娘的幻觉?你是说肯读过这篇文章而且相信会是真的?”
“是的。”
“肯相信这个奇迹会救他的命,而不相信手术会成功,是这样吗?惠特尼医生,肯不会这样想,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不会相信这种奇迹。他压根儿不是虔诚的教徒。你了解他。他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富有理智,逻辑判断能力强。”
“除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这么做的,”内科医师说道。“可一旦他绝望到了极点,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我要告诉你,这决不会是肯的本意。”
“你了解他的母亲吗?你知道海伦-克莱顿是虔诚的教徒。你能想象这则报道对她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她立即想到了肯的病情。因此她不愿肯冒险去动手术,她决心已下,认为卢尔德的奇迹为她儿子的痊愈提供了一次很好的机会。她已经让肯去会见他们家的牧师赫恩神父,在同赫恩神父见面后,肯才打电话通知我取消手术。他告诉我他将到卢尔德去。他现在已完全相信,到了那儿,会有一次使自己痊愈的奇迹出现。我没法同他争辩,同一种盲目的信仰争辩往往无济于事,虽然这种信仰同他的天性并不一致。”
阿曼达坐在那儿,直盯着自己的手提包,仿佛受到了重重的一击。“惠特尼医生,我的工作一向注意实际。你知道,我是心理学家。”
“我知道。”
“或许,肯的这种突然心理异常只是暂时性现象。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让他去卢尔德,让他祷告奇迹出现,让他相信那个传说确实是真的,但事实证明他的病不会因此而痊愈,那时可否再让他回来?那时候他会因此而恢复正常的理智,同意手术治疗吗?”
“斯潘塞小姐,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我得再重复我刚才说过的话:就这种病而言,时间最为宝贵。耽误一个月对于肯来说损失可能无法弥补,至少30%的手术成功机会会减为15%。他生存下来的希望本来就极其渺茫,如果这种机会再减低一半,后果将不堪设想。这就是事实。除非他确实会因为那奇迹而痊愈,否则他将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向你指出这件事的后果,提醒你注意这个事实和眼下的局势,希望你能劝说肯认真考虑考虑。我希望你能尽力办到。”
阿曼达拿起手提包,霍然站起来:“我马上就去办。”
惠特尼医生也站起来,“你是去见肯还是他母亲?”
“谁也不见。现在同他们商谈,不可能改变他们的决定。我马上就去见赫恩神父,马上就去。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下午晚些时候,阿曼达才得到赫恩神父的同意约定见面交谈。即使是这样一次短暂的会谈,也并不那么容易。她一再说明她同伯纳德和海伦-克莱顿家的友谊以及同肯-克莱顿的关系,才终于如愿以偿。
在某方面,不管怎么说,拖延与赫恩神父的会面时间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安排好见面的时间后,阿曼达就意识到,对她来说,即将要同一位受过教育的基督教牧师谈及卢尔德及那神奇的治疗法,她还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她含糊地记得读大学时,也许曾看过根据电视剧改编的一部有关伯纳德特和她的启示的电影《伯纳德特之歌》,可对于奇迹本身却一无所知。
因为赫恩神父下午四点半才同她见面,所以阿曼达有五小时的时间来考虑这次会谈。她花一个多小时打电话给秘书,安排有关事项,通知今天下午同病人的会诊全部取消,然后在芝加哥闹市区的一家顾客满盈的咖啡馆里要了一盘色拉,饮了两杯咖啡。
之后,她花了四个小时的功夫,在芝加哥公共图书馆的阅览室里,浏览了她能找到的有关伯纳德特和卢尔德的书籍和资料。其中,弗朗西斯-巴金森-克耶斯的《卢尔德的伯纳德特》对此事持肯定观点;阿兰-里曼的《卢尔德的欢乐》则只讲述传说;而D-J-威斯特博士所撰写的《卢尔德的十一个奇迹》则持否定态度。阿曼达还抄录了一些笔记。与赫恩神父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觉得他们见面时再讨论有关卢尔德的奇迹,心里踏实多了。
被称为善良的牧羊人的这所教堂位于林肯公园附近,占地面积很大,它设有停车场。从祷告厅的规模和它保护很好的外观来看,显然得益于某财团组织的资助。当然,阿曼达意识到,她未来丈夫的父母一定是这家教堂的财源支柱。
阿曼达无心欣赏教堂庄重巍峨的建筑,径直走进去,被人领到赫恩神父的办公室。神父的面孔圆圆的,肚子鼓鼓的,看起来容易使人接近。他的办公室同教堂的富丽堂皇恰成鲜明的对比。窗上挂着浅灰色的窗帷。屋里有一个壁炉,壁炉上放着一个大的耶稣受难铜像。赫恩神父让阿曼达在他桌旁的一张天鹅绒面椅上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有框边的约翰-保罗三世的画像。
赫恩神父首先表示歉意说:“平时见我并不难。我喜欢会见人,并不限制人们来教堂求见。不过,今天是个少有的大忙日子。我很抱歉未能马上许诺你来访,斯潘塞小姐,我是在百忙之中才挤出这么点时间来见你,而且我只能给你20分钟的时间。也许,咱们可以另找时间——”
“不必了,”阿曼达说。“20分钟已经足够了。”她清楚地意识到她不能拐弯抹角。她必须尽快地说到正题上来,“我已经在电话上告诉你,我是肯-克莱顿的未婚妻。”
“很高兴能认识你。是的,我已经知道了一些你的情况。我将主持你们的结婚典礼。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在晚些时候履行此职。”
“这么说,你知道肯的病情,知道他得了癌症?”
“我是从他父母那儿知道的。现在克莱顿先生本人也对我讲过。我猜想,你已知道他今天早晨来过我这儿。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谈论了他的病情状况。”
“这正是我来这儿的原因,”阿曼达说,“想同你进一步谈谈。”
“很高兴有机会同你交谈,”赫恩神父以肯定的口吻说。
在阿曼达看来,赫恩神父似月亮般圆胖的脸庞毫无表情,没有流露出丝毫觉察到她此次来访目的的迹象。不过,阿曼达很清楚,在神父冷静的面容下掩饰着常人无法看出的隐情,对于阿曼达来访的动机他并非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我。”阿曼达说。“你知道我是临床心理学家吗?”
赫恩神父双唇紧闭,脸上掠过一丝惊奇。“不,”他说,“没有,我从没听说过。”
“我对病人进行私人治疗。”阿曼达说,“我在芝加哥大学担任部分课程,任教临床心理学、变态心理学以及人格理论。我谈到这一点,只是因为我想让你明白,我对于肯的病况的关切并不只是因为我爱他,还因为作为一位心理学家和临床医生,我对他的病情持相当客观的态度。神父,你知道他的病严重到什么程度吗?”
“是的,我知道,斯潘塞小姐。我很同情他和你们的痛苦。我会祈求上帝,愿他早日恢复健康。”
“谢谢你,赫恩神父,我非常感激。”她竭力想控制住自己,不想在声音中流露出任何一点儿挖苦讥讽的情绪。“祷告也许有用,我恐怕肯不只需要这些。这唯一的希望,真正有效的希望是尽快动手术。直到今天早晨见你之前,他一直在为这次手术作准备。现在他取消了手术,打算去寻找奇迹。对我来说,神父,他作出这种决定无异于自杀,令我痛苦万分。只有手术——”
赫恩神父打断了她的话。“斯潘塞小姐,我绝没有劝说过克莱顿先生放弃手术。作为神父,我对一位教区居民选择医疗手段无权干预。这是克莱顿先生本人亲自作出的决定。当今天早晨我们交谈时,他对手术的成功性表示很大的怀疑。他说,如果现在他动了手术,就将失去圣母玛利亚在卢尔德显灵时这样一次天赐的机会。他意识到,手术后,他或许会逐渐恢复健康,但也将会长期卧床不起,这样他就无法直接得到圣母显灵时神奇治愈他的不治之症的机会。克莱顿先生本人亲自作了抉择。他决定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上帝和圣母——永远地——让上帝和圣母给他机会,正像来自全世界各地的被痛苦折磨着的朝圣者们那样,使自己能得到神奇的治疗。”
阿曼达不由怒火中烧,险些失去控制,这简直在拿生命作赌注,视人类生命为儿戏,可这位道貌岸然的神父却似乎对这些谎言置信不疑。“赫恩神父,难道你真的相信这一切?”
神父顿时一惊。“你说什么来着——相信什么?”
“你真的相信那没文化、没教养的女教徒亲眼见到过圣母玛利亚?等一等,让我说,让我说明我的看法,请不要误会我对教会有意亵渎。即使咱们承认真的有这样一位圣母玛利亚存在,让伯纳德特现身说法——说她亲眼见过圣母,但是传播圣母启示的方法也很不明智,令人怀疑。从我阅读的资料中证明,很显然伯纳德特身患歇斯底里症,是一个神经极不健全、不正常的女人。她住在偏僻的穷困山村,经常食不果腹,疾病缠身,几乎愚昧无知,但她毕竟是年轻少女,仍然渴望着爱情、声名和荣誉。这种身世的姑娘最容易产生幻觉,因此渴望想象出一个像圣母玛丽亚那样美丽的朋友,而且深信自己确实同圣母相见,谈过话。伯纳德特的这种幻念进而发展,坚持声称她亲眼看见圣母玛利亚。当时以及自那以后的一些人,为了实现他们个人的某些愿望,也在幻念中相信这真是确有其事。”阿曼达停下来,吸了口气。“神父,你难道真的希望我把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的生命托付给130年前一个莫须有的村姑,用她的所谓奇迹去拯救他的不治之症吗?难道你真的要我相信,肯以及任何其他身患绝症,很难用医药治愈的人如果在法国某个山洞前俯首跪拜,向圣母祈祷就能真正痊愈吗?而这一切只不过因为那位头脑简单的农村姑娘伯纳德特的缘故,她成天做白日梦,胡思乱想,声称她曾在山洞亲眼见过并且同圣母交谈过,足足有18次。”
阿曼达身子往后靠着座椅,暂停下来,准备随时还击神父因她这番话必然会作出的任何驳斥。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赫恩神父丝毫不为之所触怒,依然那样平静、自信。
赫思神父的回答既沉着又固执:“如果圣母没在山洞显灵,而且确实没被一个纯洁、善良的教徒看见,没同她交谈过,也没有赋予山洞以特别的力量,你如何解释自那以后出现的在科学或医学方面仍然难以说明的事?你如何解释将近70个人曾经受益于这种神奇疗法而免除了疾病。他们都被世界各地最有名的医生诊断治疗过,其病症被确诊为不治之症。你又如何解释上述经过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作最后检查已得出了结论的病例,全都被彻底治愈了,但这不是靠手术或医药,而是靠那神奇的力量?你怎样解释近5000名各种各样的残疾人或即将垂死的人,由于到了卢尔德山洞全部康复?”
阿曼达已经从手提包中取出在图书馆作的笔记,瞥了一眼,说:“我读过一位医生对11例在卢尔德接受所谓神奇疗法而写的研究报告。他提出了疑问,‘这种疗法到底真引起了身体体质的变化,还是由于心理因素方面的作用?’他认为,所有病例,或绝大部分这种所谓的治疗,都是由歇斯底里症而引发的疾病,由于情感骚动而导致身体的病变,如精神崩溃、焦虑、紧张,进而影响到心脏、血液、肾器官等方面的疾病。‘在催眠状态下’,他写道,‘给予一定的暗示,病人会产生由于想象中的烧伤而引起的水疱,甚至皮肤会出现擦伤和充血的反应。’以同样的方式,由于卢尔德奇迹的这种类似催眠术的影响,由于幻想而加重的病症也能用幻想或者说幻念来使之减轻甚至治愈。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但是已足以使治愈者相信,这完全归功于某种料想不到的奇迹。”
“我猜想,”赫恩神父无可奈何地说,“你根本不相信卢尔德的奇迹。”
“神父,就我的职业而论,我见过许多病例——也研究过许多发病史——精神的因素或力量能对身体产生影响。绝不能仅仅依靠精神治愈法。当然更不适用于肯这样一个身患骨癌的病人。我相信他的病通过手术会得以治愈。我不会相信一个想象的、无中生有的神话。不相信,神父,我不相信卢尔德的奇迹。”
“不过,你来我这儿不会是同我辩论的吧?”
“我来见你因为我相信,不管你的职业是什么,你应该是个理智的人。我希望,你能劝说肯放弃到卢尔德接受神奇治疗的念头,劝他别拿生命开玩笑,也希望你劝他下决心立即接受手术治疗。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而且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赫恩神父一时沉默不语,最后他说:“斯潘塞小姐,我不能帮助你因为我不理解你,就像你不理解我一样。我们谈论的观点不同。我讲的是信念,是对上帝、对圣母玛利亚毫无保留的虔诚和信仰,是完全相信上帝、圣母降灵这一奇迹。如果你不理解我的信念,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阿曼达听了这话非常反感,“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可能劝肯改变主意,而是仍然要他到卢尔德朝圣,等待圣母显灵和奇迹出现了?”
“是的。我已经设法安排让克莱顿先生跟随由我的一个老同事和朋友带领的英国官方朝圣团前往卢尔德。这位朋友是伦敦的伍德科特神父。我衷心祝愿,克莱顿先生的朝圣之行取得圆满成功。”
阿曼达吸了一口气,站起来。“你是说,已经替他安排好了行期?”
“乘坐从伦敦到巴黎再到卢尔德的旅行专列。是的,我已替克莱顿先生定了车票。”
阿曼达走向办公室门边,突然又转过身。“我希望你定两张票,”她说。
“两张?”
“是的。一张给肯,另一张给我。我不可能让那个傻瓜单独去冒险。谢谢你,神父,我希望,咱们下次见面不会是在葬礼上。”
谢尔盖-季霍诺夫坐在卡迪拉克轿车里,离开联合国大厦前往位于纽约第67号东大街的S国领事馆。他仍然沉醉在联合国为他举行的招待会上那热烈而隆重的氛围中,他在会上发表了讲话,尤其受到第三世界国家代表们的欢迎。S国驻联合国大使,性情温和的伊萨柯夫即席作了一般性的讲演;而他——季霍诺夫,S国老资格的外交部长,总是被派到纽约就国际国内的一些重要事务发表官方声明。
今天上午的讲话,涉及同美国旷日持久的原子武器竞争问题,这是最为公众注目的敏感话题。他的发言相当成功。如果他在讲话中有什么保留的话,那就是由总理斯克雷亚宾本人事先就限定了的内容,甚至还包括被他删去了的一些带抨击性的讲话。有一件事情使季霍诺夫很恼怒,那就是斯克雷亚宾对美国奉行的这种折衷和温和的政策。他知道,自己比国内任何掌权人物更了解美国,他们简直就像是面对威胁和严厉而变得驯服的小孩。尽管如此,虽然他在发言中措词有所保留,但他相信,在阐述主要的外交政策立场方面,他的讲话仍然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还有另外一件事困扰着他,那便是本国代表团一位主要成员对他的讲话竟然采取了粗暴的方式。在他讲话当中,伊萨柯夫大使突然离开座位,走出了讲演大厅。对这种极为莽撞的举动,季霍诺夫大伤脑筋,甚是不悦。
他想对伊萨柯夫谈及此事,希望伊萨柯夫向他道歉,除非伊萨柯夫说出可以令他接受的理由。
或许,这是个可以接受的理由。因为季霍诺夫刚刚在掌声中离开联合国讲演厅,他自己代表团中的一位成员便告诉他,伊萨柯夫大使留下口信,希望马上在领事馆见见他。也许,季霍诺夫猜想,是在他讲话的当儿,有什么紧急事情要求大使立即离开会场。
现在,他几乎没意识到他的身旁还坐着一名克格勃安全特工人员,他在寻思伊萨柯夫到底将如何解释。他在后座上把身子稍微往前倾一下,透过司机和坐在前排的另一名克格勃的空隙向前望去,S国领事馆建筑物立即呈现在眼前。
进入领事馆接待室,季霍诺夫没料到急躁的伊萨柯夫大使早已在室内等候。大使赶忙带路,把他领入戒备森严的大使办公室,室内装有电动防窃听设备,大使连忙随手关上门。
没等招呼季霍诺夫入座,伊萨柯夫大使就神色紧张地说道:“谢尔盖,非常抱歉在你发表精彩讲话的当儿,我离开了会场。但是,从国内,从柯索夫那儿来了紧急电话,我只好退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原因。”
柯索夫将军是克格勃头子,季霍诺夫继续听着伊萨柯夫讲下去。
“柯索夫将军告诉我,”大使继续说道,“斯克雷亚宾总理患了中风,目前已经昏迷。”
“中风,”季霍诺夫重复道,“他患有轻微的心脏病,这点我很清楚。可他患中风?真是太不幸了。”
“是的。他患其他病,最后总是安然无恙。可这一次,即使他从昏迷中醒来,也肯定会成为一个植物人,或许他会这样昏迷厂去。医生也束手无策,说他最多能活一个月。”
“一个月?”季霍诺夫说,显得若有所思。
“眼下必须选出继承他的人,情况非常紧急,这就是柯索夫将军打电话来的原因。他要我转告你,一次非正式的秘密投票的结果是,压倒多数的赞成票,倾向推举你为下届政府总理。谢尔盖,我祝贺你。”
大使伸出手,季霍诺夫不自在地握住,点点头。
季霍诺夫感到头脑有点儿昏眩。“我……我得坐一坐。”他说,“让我坐下来。”
似乎全身失去平衡,季霍诺夫向沙发走去,摸着沙发把手,在沙发垫上坐下。
“让我来敬你一杯,”伊萨柯夫以祝贺的口吻说,“我们每人来一杯,”他走到食品柜前,侧身对季霍诺夫说,“伏特加怎么样?味道挺不错的。”
“好吧,伏特加,味浓一点更好。”
边倒酒的当儿,伊萨柯夫边继续说道。“谢尔盖,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柯索夫想知道。不过,我不知道你对此有何反应?”
“没有什么变化,我仍照原计划在巴黎呆两天,再到里斯本呆两天。然后我告诉我妻子到雅尔塔乡间别墅见面。我想,现在我得开始为期四周的夏季度假了。黑海这几个月正是度假的最佳时节。”
伊萨柯夫拿着酒走到季霍诺夫面前,“也许你应该直接回国去。”
季霍诺夫略加思索。“不,我认为态度暧昧,优柔寡断是很不明智的。还有,我也不希望自己卷入领导层有关国内政策的争论中去。现在当然不是时候,我得按原来的计划进行。我将到雅尔塔,在那儿等候消息。如果柯索夫要见我,可以到雅尔塔来。”——
[book_title]第03节
“他肯定会见你,”伊萨柯夫说。“一旦斯克雷亚宾总理去世,他们会宣布任命你为总理。”
“谢谢,”季霍诺夫谦恭地说,心中涌起一阵阵激动。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渴望已久,可以说,为此已不遗余力。他从来没把老态龙钟的斯克雷亚宾总理放在心上,对他谈不上尊重和关心。他所尊敬仰慕的只是斯克雷亚宾身居的高位和拥有的权力。而现在,一夜之间,这一切都将是他的了。
放下伏特加,他才意识到伊萨柯夫正在对他说,他将到另一间办公室去研究某个问题,一会儿就会回来。
季霍诺夫很高兴自己能单独呆上一会儿。他需要时间回顾自己所走过的即将把他带向权力高峰的人生之路。他出生于一个偏僻的农场,而今只需乘一小时车就可到达的敏斯克地区。他的老实巴交的父亲是农场负责人,人很正直,对政治丝毫不感兴趣,只关心耕种和农事。他的母亲是附近乡村小学的教师,书卷气很重。在童年的时候,季霍诺夫便能够阅读,理解力很强,喜欢读报纸和英雄的传记。他第一个也是最崇拜的英雄是具有传奇色彩的外交部长安德烈。
季霍诺夫暗下决心,要效仿此人从事外交事业。从一开始这种志向便坚定不移。像安德烈一样,他入了党,入敏斯克农学院学习,最后获得经济学院硕士学位。也像安德烈,他希望成为美国事务专家。后来,他被安排在S国外交事务委员会美国司工作,接着又调往华盛顿驻美国大使馆,由于他对美国的深刻认识和精明过人的才干,最后被任命为S国驻联合国大使。作为一个政治家,他性情内向、稳健,善于言谈,讲求效率。也像他崇拜的偶像一样,他很快为人所注目。正像一家美国报纸曾经描述的那样,“面容冷峻,严酷无情”。几年以后,他应召回国,被任命为S国外交部长。近十多年来,他以其卓越的外交才干和手腕为领导层多数成员所尊敬。如果他想进一步高升的话,只有一个位置可去,那便是他梦寐以求的总理之位。
现在,这个位置可说是唾手可得。喝着伏特加,他意识到现在,自己即将拥有对付本国最大的对手美国所必需的最高权力;他将在国内实行新的强硬措施,使美国在S国面前屈服,在不发生战争的情况下制服美国。因为,他比任何S国的官员更了解美国——美国人骨子里自私、懦弱、缺乏爱国主义热忱,更不愿为了国家而同生死,正像古代罗马人那样已经日渐衰落。他坚信S国强大于美国这一优势,最终将带给世界以持久和平。而作为国家政府总理,不仅成为S国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政治家,而且也将是世界上最有实权的人物之一。
喝完伏特加,结束了这一段回忆和遐想,他才意识到,伊萨柯夫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怎么样,谢尔盖?”伊萨柯夫说,“你的计划想好没有?是否仍打算到雅尔塔?”
“当然是去雅尔塔。而且我考虑得首先按原定计划访问巴黎和里斯本。你手下的人是否能安排好让我乘今晚的飞机抵达巴黎?”
“没有问题。我想,在你离开以前,最好同柯索夫将军谈谈,好让他知道我已转达了他的话,还有你的行踪。”
“那当然。”
“啊,”伊萨柯夫说,“我差点忘了一件事。我的秘书接到一个打给你的电话,一个叫做伊万-卡尔帕的医生希望今天能见见你。”
“我会给他挂电话的。”季霍诺夫说。
伊萨柯夫走到桌旁,寻找备忘录。他拿着备忘录交给季霍诺夫。“他似乎特别强调要亲自见你本人。”看见季霍诺夫皱着眉头,伊萨柯夫补充道,“当然,你很快就会知道这事是否重要了。”
“并不重要,”季霍诺夫很快回答。“只是一次例行身体健康检查的报告结果。好吧,我安排时间同他见面。”不过,他已清楚地意识到,这种解释不足以打消伊萨柯夫的怀疑。毫无疑问,伊萨柯夫掌握着克格勃对任何S国官员的活动情况报告。显然,伊萨柯夫从没听说过卡尔帕医生其人,不免会有所怀疑。就此事而言,简直是多此一举,可季霍诺夫仍喜欢照章办事。“当我离开时,我的医生不在莫斯科,我知道我每年例行的身体检查已经过期了。从我要到纽约时起,就有人提到这事。这位在国内出生的医生卡尔帕值得信赖。所以,到纽约后,我同他进行过一次简短的交谈。此人有点迂腐,书呆子气颇重。我想,他要见我正是为此事一不过,一切只是例行公事:建议我多运动,注意饮食,少喝酒,如此而已。”
“医生总是建议少喝酒。”伊萨柯夫说。
“五点钟之后,我会接见他——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做——我得留下时间同你共进晚餐。”他把空酒杯放好。“我现在就去见卡尔帕医生,然后给柯索夫打电话。”
季霍诺夫坐在离伊万-卡尔帕医生办公室不远的凉亭里的小餐桌旁。卡尔帕医生的办公室位于公园附近的一幢古老建筑的第四层楼上。像往常一样,季霍诺夫边等着医生,边从放在古铜茶炊上的瓷壶里倒泡好的浓茶,显得有些不耐烦。
季霍诺夫之所以决定要进行一次例行的体检,一方面是因为已经超过了通常的检查时间很久,另一方面也因为他近来走路越来越不平稳,他正为此焦虑、烦恼。他本来不愿在国外求医于一位陌生的医生,原打算在国内找经常为他看病的医生诊治。可这位医生恰巧外出度假去了,而前往纽约一事又几乎是一夜之间才决定下来的,无法改变。到纽约后,季霍诺夫本想找本国代表团中的一位医生看看,但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代表团的这位医生肯定是克格勃的特工人员。于是,季霍诺夫决定找一位独立的不依附于任何组织和政府的美国医生就诊,这位医生不得把自己这种并非常见的毛病向克格勃汇报。国内的一位棋友,经常出访纽约的商业家,他多年的老朋友向他推荐伊万-卡尔帕医生。卡尔帕是犹太人,作为移民迁往美国已经多年,现已成为美国公民。
季霍诺夫来到曼哈坦岛,会见了卡尔帕医生。卡尔帕医生同意用最先进的医学设备为他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离开安全保卫人员来到医生的诊断室,季霍诺夫接受了一次彻底的检查。检查完毕,卡尔帕说想让他到楼上去,以便与神经科的专家们一起为他进行更进一步的检查。
现在,季霍诺夫来到卡尔帕医生的私人办公室,急于想知道体检报告结果。医生仿佛不慌不忙,季霍诺夫却感到难以忍耐。他想尽快了结此事,好及时赶回去赴宴,然后再飞往巴黎、里斯本,再到雅尔塔等待荣升总理职位的任命。
他观察着个子矮小、留着短胡须的卡尔帕医生,只见他把茶杯和一盘糕点放在桌上。
“谢谢,”季霍诺夫说,“不能呆太久,医生。咱们最好直截了当地谈谈,也许还有些事值得注意。这次情况怎样?高血压?心跳过速?有糖尿病的迹象?”
卡尔帕医生坐在季霍诺夫的对面,喝完茶,轻声地说,“我也希望能简单一点。”
“你说什么?医生,有什么其他毛病吗?”
卡尔帕医生寻思片刻,抬起头说:“是的。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情况不太妙。你知道得越早越好。我再说一句,情况不太妙,不过,归根结蒂……”
季霍诺夫的忍耐开始转为焦虑,但他想竭力掩饰住自己的恐惧,“唔,正像有人所说的——最后,我们都得魂归西天。”
卡尔帕医生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确实如此。我很高兴,你把事情看得这么乐观。”
“什么——到底是什么病?”
“检查以及化验结果,已确凿无疑地得出结论,你患有肌肉障碍症。”
季霍诺夫屏住呼吸,更加焦急万分。“肌肉——什么?”他问道,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听说过肌肉损伤及紊乱症,当然,还不太明白这种病症的危险性,现在,听起来这种病症却变得那么可怕、恐怖。
卡尔帕医生越说越快,听起来更加具有专业性。“多数肌肉障碍症可分为四种类型,你属于其中一种——医学上称之为综合型症状。这种疾病会加速你的腿部、臂部的肌肉匀称性地消瘦和乏力。”
季霍诺夫拒绝接受这种诊断结果。“卡尔帕医生,你一定弄错了。你摸过我的肌肉吗?腿部的?臂部的?瞧!它们比从前更加强壮、结实。”
“这是一个典型的症状,往往给患者以假象,”医生说。“结缔体素和脂肪堆积物使肌肉看起来强壮有力,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季霍诺夫仍然固执己见。“你真这么肯定吗?”
“季霍诺夫先生,我知道这对你一定会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但是体检结果是不容争辩的。我们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季霍诺夫不由地感到腿部在颤抖,有点绝望地伸手到外衣口袋中摸香烟盒;他的手也在颤抖,用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他站起来说:“那么,我该怎么办?”
“我想还没有那么可怕。虽然,眼下还没有任何疗法足以阻止肌肉的萎缩过程,然而,仍有一些办法可以减轻症状。你得接受一系列的理疗,加强运动,如果可能还得做手术。当然,还有一件事需要确定下来,如果你坚持医嘱,在肌肉完全丧失功能以前,还可能好好活上10-12年。”
“这么多年的时间,对我来说已足够了,卡尔帕医生。”
“如果你退休,也许能得到这些时问。”
“退休?你非常清楚我是谁——”
“我当然清楚。这些年来,你在事业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是,你的病不允许你再继续任职,你必须辞去目前的职务,退休享受悠闲自在的生活,并且接受一切可能的治疗。”
“如果我拒绝辞职呢?或者如果我再担任更加重要的职务会怎么样?”
卡尔帕医生心不在焉地摸着他那笔直的胡须,目光朝下看着,“病情将会恶化,季霍诺夫先生,你将活不上两到三年。”
季霍诺夫感到自己仿佛要窒息一般。这是多么的不公平啊,命运怎么会如此捉弄他呢?他在卡尔帕医生旁边坐下,抓住他的胳膊,使劲地摇着。“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无法接受,一定会有些办法治疗这种病。”
“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医生能够做到这一点。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可告诉你。当然,如果你愿意考虑第二种方案——”
“可照你的说法,这办法同样会无济于事。”
“的确,目前世界上,有几位医生声称,他们有时候对这种病症有些办法。我曾经送我的病人两次去瑞士的日内瓦,这是在他们的一致要求下去的,据说那儿有一名妙手回春的医生曾治愈过这种病。结果是,他的疗法对我的两个病人毫无作用。因此,这种疗法仍存在某些问题,虽然可以试一试。”
“我想,我可以去试试看。你认识这位妙手回春的医生吗?”
“几年前,我曾经在电话上同他交谈过几次。噢。对了,你说对了,我认识这位莫塔医生。”
“那么,请关照一下,介绍我去,”季霍诺夫说,“请你给日内瓦打电话,替我约定好时问。”
“好吧,我可以……”卡尔帕医生看看手表,“也许,他现在已经入睡了。”
“叫醒他。”
卡尔帕医生犹豫不决。“你真的愿意?明天可能会……”
“是的,我愿意,”季霍诺夫态度坚决地说,“今晚一定要叫醒他,替我约定时问。这件事至关重要。”
卡尔帕医生勉强地说:“好吧,电话一会儿就会打通,如果你能在此稍候。”
“我相信你,医生,这事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季霍诺夫看着卡尔帕医生离开餐桌,穿过办公室,进入另一间房问。
季霍诺夫呷了一口温茶,又冲满一杯热茶。他不由思索着眼前这重大的变化,对他即将获得的权力造成的威胁,甚至有可能失去它。一时还没从这可怕的疾患所引起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权衡着面前即将作出的抉择的利弊。如果他接受任命,可以一下升至权力的顶峰,从而享有极高的威望,但却只能活2-3年;如果他毅然辞去要职,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则可以再活10-12年。不像其他人那样,季霍诺夫不是一个宿命论者。是的,生活是美好而甜蜜的,他将在余生中享受到更多的人生乐趣。可他不敢想象,如果生活中失去了权力和威望,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把茶杯推到一边,季霍诺夫用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抽着烟他似乎平静了,而且也似乎看到了一些希望。显然,他的未来绝不能仅仅依靠于眼前这两种可能的选择。当然,在世界的某个地方,一定会有某位身怀绝技的名医,能够治疗像他这样重要的人物,使他免于疾患的折磨而痊愈。或许,这种人在医学发达的S国就有,他们一定能帮助他,挽救他的生命。然而,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他在国内寻求这样的治疗,甚至能找到一位医学专家,能够延长他的生命,那么他的身体不佳,身患绝症的消息肯定会传播出去,这将意味着他的官场生涯,他的政治前途就此断送了结;国内当权的那些老家伙们,绝对不会把总理的职务冒险交给一个生命危在旦夕的人。目前最重要的是要严守这个秘密。他不得不在国外,在与S国政府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中寻求治疗,越快越好。同时,那位瑞士医生莫塔,成了他眼下唯一的希望,他的未来的前程全系于此。
将近20分钟过去了,季霍诺夫很想知道卡尔帕医生同日内瓦的电话是怎样打通的。就在这时,卡尔帕医生回到了餐厅。他坐在季霍诺夫旁边,手上拿着一张小纸片。季霍诺夫顿时警觉起来。
“我接通了日内瓦的电话,”卡尔帕医生说,“叫醒了莫塔太太,并与她谈了很久。莫塔医生昨天离开日内瓦,将要出去三个星期。”
“他到哪儿去了?”季霍诺夫焦急地问道。“能打通他的电话吗?”
“他在比亚里茨——你知道,它是法国的海滨疗养胜地——用他的细胞治疗法为一位从加尔各答来的印度富豪治疗。莫塔医生也需要在那儿休假。他希望在比亚里茨的巴莱旅馆住三个星期。”
“但是他会同意给我治疗吗?”季霍诺夫忧虑地询问道。
“没有问题。他的妻子安排他的日程表。她已经记下,从现在起三天之内,你可以在她丈夫的套房里同他见面,时间安排在下午。她每天都同她丈夫通电话,一定会告诉他这件事的。你觉得时间合适吗?”
“任何时间都行,”季霍诺夫很快地答道。他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你没告诉她我是谁,对吧?”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我只是灵机一动,没考虑太多。我说你是著名的美国语言学教授,我给你起的名字是塞缪尔-塔利。”
“塞缪尔-塔利?”
“我一时冲动起了这个名字,它跟你真实姓名的第一个字母相同,便于你在行李和衣物上挂名。”
“你真聪明。”
“这还得归功于我读过的大量的侦探小说,”卡尔帕医生有点尴尬地说。“我已向莫塔太太讲述了你病情的性质,她将在下次同莫塔医生通话时转告他。他将为你做好准备。现在,如果你能等15分钟,我将把我对你的病历诊断打一份给莫塔医生。这样你就可以亲自带着这份病历,以及你的体检结果,到比亚里茨交给莫塔医生。”卡尔帕医生站起来。“我得重复一句,这只是一个尝试。然而,这毕竟给你提供了第二种医治办法。如果你走运的话,或许会有希望。也许你能有好运气,谁知道呢?你只有去试试看啦。”
对于像季霍诺夫这样身居高位的要员来说,要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到达比亚里茨并非易事。
他飞抵巴黎后,先简单地在S国大使馆住下,然后花费一整天的时间去熟悉情况。他给在国内的柯索夫将军打去电话,马上意识到这个克格勃头子对他说话的语气有些特别,充溢着敬重之情,俨然是同下任总理说话的那种口气,令人觉得既热情又不失分寸。季霍诺夫获悉,斯克雷亚宾总理仍处于昏迷状态,现在正在挽救其垂危的生命,即使如此,他最多也只能活上几周。处在这样一个有利的位置上,季霍诺夫觉得对于即将进行的日期安排,一定能够自圆其说。他说,他将去执行一次秘密的使命,将同中东的一个颠覆性组织头儿会见,将在葡萄牙待上一段时问。这种安排很灵活,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他还答应一路上将同国内经常联系,到达雅尔塔后,将告知自己的情况。
接着,季霍诺夫用余下的时间,在巴黎为自己以新的身份前往比亚里茨作些准备。他没有忘记同法国左翼分子联系,要他们提供一张印有塞缪尔-塔利姓名的美国护照,这当然并不困难;同时,他们也会为他准备好美国社会保险及信用卡。
在巴黎的最后一天,征得了柯索夫的勉强同意,季霍诺夫摆脱了分派来保卫他安全的克格勃特工人员,他告诉他们,他即将秘密同中东的颠覆分子组织私自会见,对方已保证派人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接着,季霍诺夫订购了从巴黎奥里机场飞往比亚里茨的国际航班机票。安全地降落在法国西南这个有名的疗养胜地后,他无心欣赏明媚的阳光和海滨迷人的景致,搭乘一辆普通出租车直接驶往巴莱旅馆——拿破仑三世皇帝和欧仁妮皇后曾把旅馆作为夏季避暑宅邸。
季霍诺夫以美国公民塞缪尔-塔利的身份在旅馆登记,并被带到一个宽敞的、装修华丽的两房套间里,这让他觉得太奢侈了。
一小时后,他带着卡尔帕医生交给的信袋,戴上一副厚厚的平光眼镜,还贴上了在巴黎头的浓密的假胡须,以便遮掩住他那具有明显特征的上嘴唇上的那颗小肉瘤,按响了310-311号房间的门铃。两个房间的一个门打开了,令他惊奇的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女护士,身材娇小,神情严肃。不过,季霍诺夫马上明白过来,莫塔医生到比亚里茨后正给一位有钱的印度人治病,必然会带着他的瑞士护士一同前往。尽管他也意识到,这位护士如此年轻貌美,绝不只是作为护士来服侍她的老板。
季霍诺夫跟着她,穿过室内走廊,来到一间大得出奇的起居室。在任何西方国家的旅馆里,他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房问。
“塔利先生,”护士说,“请稍等一会儿,莫塔医生马上就来。”
季霍诺夫慢慢地在室内踱步,步态很不平稳——他意识到自己的疾病——在一盏华丽的枝形吊灯下有一张古老的写字台放在窗前。从窗往外看,他发现这间房位于这座楼的角上,下面是露天游泳池和餐厅,海滨沙滩上到处可见遮阳伞、躺椅以及帐篷小屋。再往前,波涛滚滚的大西洋一直伸展到蓝色的地平线。
季霍诺夫转过身来,观察着室内的陈设:一把带有三个坐垫的金色面料沙发,两把金色面料套着的扶手椅之间是一张玻璃面咖啡桌,还有两把银色面料的简易便椅。显而易见,莫塔医生不但功成名就,而且非常富有。季霍诺夫庆幸自己能喜逢良医,不由感到一阵欣慰,希望就在眼前。
季霍诺夫正在考虑该坐在何处,突然被一阵浓厚的日耳曼口音所打断。“塔利先生,很高兴见到你,让我们坐在沙发上谈吧。”
从卧室走出的讲话人是一位精力充沛、体格魁梧的老人,身穿紫色的丝质浴衣,露出一点儿多毛的小腿。他那棕褐色的头发从额部向后梳,显得光洁而蓬松,眼睛既小又窄,鼻梁挺拔,刚刚修过面的脸庞容光焕发。“我是莫塔医生。请原谅我这种装束,刚刚从海滨回来。真是太美啦!你以前来过这儿吗?”
“没有,先生。”
“你会喜欢这儿的,只要再呆上几天,是的,你肯定会喜欢。”莫塔医生边说边在沙发上坐下,示意季霍诺夫靠着他坐下,季霍诺夫顺从地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会在午饭时候来,”莫塔医生继续说道,“我想,你一定饿坏了。我希望你不要客气,在谈你的病情之前,咱们先一同进餐,我已经定了两份便餐,每人一份。咱们先彼此熟悉熟悉。”
“谢谢。”季霍诺夫有点拘束地说。他现在很希望直接谈正事,他需要的是莫塔医生的治疗;不过,他也希望医生能有好兴致,在这种情况下讨论病情会使他信心倍增。
莫塔医生把烟草装在他那管直直的长烟斗里。“我抽烟你不会介意吧?我不允许病人治疗时吸烟,不过,咱们没在诊疗室,可以放松一些。”
“我吸香烟。”季霍诺夫说,点上一支香烟。
门铃响起来,侍者推着一辆午餐车走了进来。当他把餐盘一一摆在咖啡桌上时,莫塔医生贪婪地注视着餐盘,放下烟斗,指着每个餐盘说,“开始吃色拉,然后咱们每人喝上一杯,你看,法国上等咖啡。我没要点心,不过如果你需要,我建议你最好吃巧克力奶饼。”
“不必了,谢谢,已经足够了。”
侍者摆完餐盘说,“如果有什么不合口味的,请打电话叫服务台。用餐完了,请通知我们,我会来收拾。”
侍者离开后,莫塔医生把烟斗上的烟灰抖掉,“让我们用餐吧,边吃边谈。”
“好吧。”季霍诺夫说,灭掉香烟,开始吃色拉。
“我对你的病症略知大概,也知道你到这儿来的原因。”莫塔医生边吃边说,“我知道你患了肌肉障碍症。不过,大可不必认为它是不治之症。有些病例治疗得很成功。当然,这要看具体病情。待会儿咱们就全明白了。”
季霍诺夫大为放心,真把这位瑞士医生视为能医治他疾病的大救星了。
“你这就给我看病吗?”季霍诺夫问道。
“除非实在必要。”莫塔医生边吃边说。
季霍诺夫摸起他身边沙发上的旅行包。“卡尔帕医生让我带来他所得的检查结果,让你看看。”
“很好。我会仔细研究研究。然后我们才能知道怎样给你治疗。”他抬起头,“你知道,我曾经成功地治愈过几例这种病症。”
季霍诺夫点点头。“这正是卡尔帕医生让我来见你的原因。他告诉过我你所取得的成功,也提到过两例失败。”
“失败,当然,这决定于疾病发展的程度如何,恶变程度怎样?”他用餐巾揩揩嘴。“治疗肌肉障碍症并不是我的专长,不过这常常是我的主要研究工作所必不可少的部分。你知道我在研究什么吗?”
“很抱歉,知道一点,”季霍诺夫颇含歉意地说,“我没有时间去了解这一切,我只是从卡尔帕医生那儿略知一些。你主要诊治老年病,对病人进行再生性,或者说,恢复机能的治疗。”
“噢,看来你了解一些。”莫塔医生面带悦色地说。
莫塔医生吃完午餐,再次揩揩嘴。
“现在,塔利先生,”他继续说道,“让我来看看能为你作些什么。让我看看你带来的检查结果。”他伸出手,季霍诺夫赶忙将卡尔帕医生的信袋递过去。“你别忙,继续吃饭,”莫塔医生说,“我回到卧室的办公桌前,在那儿我可以集中精力研究一下这份检查报告。我想时间不会太长。”
他敏捷地撕开信袋,离开起居室,进入与起居室相连的卧室。
季霍诺夫独自一人坐在那儿,面对这吃剩的一桌食品,没有半点儿食欲。他想喝一杯浓咖啡,但仍提不起兴致,只好耐着性子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地吸烟,竭力不去思考这件事。
半小时快过去了,莫塔医生才回到起居室,将检查报告放进信袋。这一次,他在扶手椅上坐下,面对着季霍诺夫,宽大的脸上现出一副严肃、庄重的神情。
“很抱歉,塔利先生,我耽心,我也无能为力,”莫塔医生低声说,“你患的是综合性肌肉障碍症,直接影响到随意肌,而且肌肉萎缩正在加剧。肌肉活组织检查报告准确无误,足以说明病情的严重性。卡尔帕医生的看法相当正确,他的建议也很及时。我赞同他的诊断和对你的病情的治疗建议。我非常抱歉,真对不起。”
“你是说——是说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除非出现奇迹。”莫塔医生说。
一小时后,谢尔盖-季霍诺夫终于离开了自己的房问。他意识到自己患的是不治之症,这就像对他宣判了死刑,使他感到万分沮丧。他竭力思索到底应该怎么办?公开自己的疾患,强烈要求退休,这将是至关重要的为拯救生命而应作出的唯一抉择。这样,他可在官场失意中再生活10-12年,冷眼旁观,让更为健康而有活力的同僚接管本来非他莫属的S国最高权力,他也可以对自己的疾患秘而不宣,登上国家权力的最高位置,满足于,或者心安理得地在这个职务上大显身手2-3年。然而,他举棋不定,无法作出最后抉择,因此,决定继续按原定计划日程前往里斯本,再从里斯本回到雅尔塔。
季霍诺夫脸色苍白,头昏脑胀,来到巴莱旅馆底楼大厅里的门窗柜台前,准备订购一张到里斯本的早班飞机机票。秃顶的门房正在同另一位旅客交谈,安排在比亚里茨一家大餐厅举行四人参加的晚宴。季霍诺夫不安地等待着,瞥见在第二个柜台旁边的书报架上出售的各国报纸。一个特大的标题,只有一个词,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个词用多种语言写着——奇迹……奇迹……奇迹。
出于好奇,季霍诺夫绕过门房柜台来到报刊栏。所有报纸的注目标题都好像是在说同一件事情。显然,是某项重大事件。他取了一份《法兰西日报》,留下零钱放在柜台上,开始从标题读下去,诸如这样的字句很快使他产生了兴趣:卢尔德即将出现奇迹,伯纳德特的传闻,她的遗失的日记揭示,圣母玛利亚早就赋予她重大使命,圣母将在未来三周后再次显圣于卢尔德山洞,即8月14日,一些基督徒将有幸看见圣母,一些身有疾患的圣徒将奇迹般地痊愈。
一般说来,在正常情况下,如果他神智清醒,季霍诺夫会毅然将这种传播典型的宗教谎言、这种招揽无知读者好奇心理的神话报纸扔进垃圾堆。
然而,莫塔医生在同他交谈中曾经提到的一个字眼,此刻却仍然在他耳际回旋。什么办法能拯救季霍诺夫的生命呢?莫塔医生的回答是:除非出现奇迹。
他不由寻思这种巧合,把报纸打开,季霍诺夫穿过铺着棕色地毯、挂着华丽墙饰、镶着大理石地面的大厅。在两根高耸的大理石圆柱之前,有一长长的红色沙发椅供休息用。季霍诺夫坐在上面,仔细读着一则用法文写的发自巴黎的消息:红衣主教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教皇授命他向全世界转告一项重大事件,圣母玛利亚曾在伯纳德特面前出现过18次,在第7次时,圣母曾允诺,她将再次显圣于卢尔德山洞,为患病的教徒施行神奇的治疗。
然而,不管他此时怎样失望,怎样绞尽脑汁,也寻找不到任何能治愈自己疾病的良方,他为此痛苦万分;也不论此刻他多么渴望能有一线希望……但他仍然坚信,卢尔德的奇迹只是弥天大谎。他正要将报纸扔掉,目光却落到发自卢尔德的第二篇报道上面。这篇文章叙述了将近70例成功地在卢尔德山洞饮了那儿的泉水奇迹般地获得治愈的患者的详情。他特别注意这些身患绝症的幸运者名单以及他们所患的不治之症。他们有的来自法国,有的来自德国,也有的来自意大利和瑞典。治愈的病症有骨盆肉瘤、多发性硬化、子宫癌、宫颈癌等等。还有其他许多类似肌肉障碍症的疾病也被神奇般地治愈了。
紧接着这篇报道,有一则同卢尔德医药局主任布耶尔博士的谈话录。此文提到,这些治疗效果经过牧师证实,而且还首先由世界上一些最有名的医学专家全面调查过,一致肯定其神奇疗效。季霍诺夫又注意到另一则由布耶尔博士所作的声明:即使非基督教信仰者或其它游客,也将受益于卢尔德的奇迹。
真叫绝了。
季霍诺夫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真令他兴奋不已了。这使他回忆起在明斯克郊外的乡间童年时代,她母亲是个天主教徒,一生历尽沧桑,但依然愉快地生活着。而他父亲的信仰并不很虔诚,有时只为了应景,动动嘴皮子而已。季霍诺夫记得那间木制小教堂——那燃烧着的蜡烛、牧师、弥撒、祷告、圣餐、圣水等仪式。随着年龄的渐渐成长,也渐渐距那种温馨的、甜蜜的,带有神秘色彩的记忆遥远了。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对世界上的社会主义思想感到更易接受,而他母亲对此却不以为然。
童年时代他曾经信仰过宗教,也许这用不着再提起此事,现在这种想法又有了新的凭证。
只有奇迹才能拯救他,莫塔医生说过。
这是非常危险的一着棋,身为S国国家要员,摒弃无神论去朝拜卢尔德山洞的圣母,会引起非常之后果。不过,他得秘密行事,总能想办法应付过去的。
他有办法处理好。
上帝,他的生命处在生死关头。别无选择,只好孤注一掷。还因为——
又有什么怕失掉呢?
这种念头最初萌发是早在三年前,他同伊迪丝去卢尔德朝圣时。他们在卢尔德的伯纳德特-苏比鲁大街的一家名为马消比尔咖啡馆用晚餐,这是一家很小、很舒适的咖啡馆。尽管在红色的遮篷之上的壁龛里放着的圣母玛利亚雕像的复制品已经失去了色彩光泽,晦暗异常,但是这家小餐厅仍以它那堪称第一流的家常烹饪术和厨师吸引众多的顾客,当然还有餐厅极好的位置。不过最使雷杰感兴趣的是这家餐馆的老板。雷杰逐渐知道,这位老板名叫琼-克劳德斯-詹姆特,其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英国人。虽然詹姆特为人谨慎,不易让人接近,而且总是沉默寡言,但是在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雷杰凭直觉看出,詹姆特也是头脑灵活,渴望事业有成的人。遗憾的是,他并未利用上天赐给他的这种才能,使在卢尔德的这家小餐馆更加生意兴隆,餐馆的收益可谓微乎其微。他真正的兴趣是在伦敦的一家四季旅游公司上面,在旅游季节安排为数可观的朝圣者到卢尔德——
[book_title]第04节
不过,雷杰也感到,这个餐厅不应仅只是一个次要的附属项目,应该成为主要的附属项目,成为生财的主要来源。确实,餐厅需要扩充,使设备更加现代化——不过更需要一个对它的发展有信心的合伙者。雷杰去拜访过詹姆特,而且主动提出自己愿意同他合伙,表明他是一个合适的并能与之创业的合伙人。雷杰并许诺投入数目可观的资金和提供富有建设性的建议。可是詹姆特断然回绝了他,因为投入的资金根本不够,他那创造性的能力无法证实。雷杰并不感到沮丧,他对这种拒绝已屡见不鲜,很快就转到其他事情上了。
不过今天,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詹姆特和这家餐馆上。因为,今天,雷杰拥有更多的资金和更富有魅力的创造性念头。
雷杰急忙去打电话,想知道詹姆特是否还在伦敦,如果不在是否出去吃午饭了,想弄清楚他何时回到办公室并有空会见客人。詹姆特确实在办公室,可同他见面并不容易。他正坐在办公桌旁吃着三明治,同时忙着安排几批临时前往卢尔德的朝圣者的行期,因为圣母玛利亚在三周后或更近的时间重新显灵于卢尔德的这一消息使朝圣者数目骤增。
“好运气,圣母玛利亚帮了我一个大忙。”雷杰说,“我有一个主意直接与圣母有关,我有一个惊人的消息,对咱们俩人都有利。”
“还跟上次一样?”詹姆特冷冷地说。
“琼-克劳德斯,这非同寻常,一辈子也难得碰上一次,天赐的甘露。我立刻就想到了您。您得抽空让我同您见一面。”
“好吧,我还在吃饭,还没有开始处理公务。我想如果您能马上过来,别再唠叨了。如果您想见我,立即过来,就现在。”
“马上就过去,”雷杰说,就放下电话抓起运动上衣穿上。
来到外面,——的细雨已经停了,天空露出了太阳。雷杰一边吹着口哨,快步来到停车房,他的那辆老式罗维尔轿车很难启动,费了好大劲,终于把马达发动起来了。他把车退出停车房,然后调头以高速向着皮卡迪利广场方向驶去。詹姆特的四季旅游公司在广场北边三个街区。
一到达目的地,雷杰便停好车,整理了一下领带和上衣,把头发略加梳理,合资信心十足地进入旅游公司。确实,正如詹姆特所说的,这儿很忙,至少有十几位看上去是旅游者的人站在两个柜台前同三名职员交谈着。雷杰以满不在乎的神情闯进了长长的柜台后面。这时,离他最近的一名职员想阻止他,他便轻松地说:“詹姆特正在等我,我们有个约会。”
雷杰来到位于后部的詹姆特私人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四周的墙壁上挂着欧洲旅游风景点图片,以及包括马沙比咖啡馆在内的卢尔德的彩色照片,这时詹姆特正坐在办公桌后将一只苹果馅饼放入口中。
他心不在焉地望了一眼雷杰。看到雷杰站在一旁,也没有给他让座。詹姆特具有商人那种犹如犰狳的防卫壳,坚不可摧。雷杰挪过一把木椅放在办公桌前,快速坐下来,准备单刀直入。
“这次您有什么新招?”詹姆特冷冷地问道。
“关于您在卢尔德的餐厅。我仍然有兴趣与您合伙,我还是认为这餐厅一定会大获利润。”
“是现在吗?噢,朋友,您必须提供比上次更多的投资,咱们才有商量的余地。”
“我正准备这样办,否则我也不会到这里来。”雷杰信心百倍地说。“这次,我已经好好考虑过了,您一定没法拒绝,琼-克劳德斯,我为了能成为这个餐厅的半个业主,准备出五万英镑用于扩展餐厅,增加您的实力。这笔钱是我妻子所得的遗产,她存放在银行里以防她再生病时的急需之用。不过现在,她知道,她不会再生病了。她已经完全康复了,不再需要这笔积蓄。是的,我准备将这笔钱全部投进去,总共是五万镑——”
詹姆特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这时他打断了话头。“对不起,还不够。”他把午餐的残物扔进废物袋,准备中断这次会面。“如果您真的想合伙,得准备投入比这更大的资金。”
“可是我还有更重要的投资,”雷杰大声喊道。“我还有比这五万英镑更有价值的投资,这事非同异常,我敢断言,它一定会使您在卢尔德的生意格外兴旺,要不了多久,财源就会滚滚而来。”
“噢,真的?”詹姆特很反感地说着,扭动着身子,对着桌子上的镜子梳理起了头发。
“听我说,我妻子,伊迪丝,几小时前被亨宁大主教叫了去,事关三年前她在卢尔德大病痊愈一事,内容非常重要。卢尔德医药中心和教区委员会已经得出一个报告,一致认为,伊迪丝的痊愈是有神奇性质的。这就是说她被正式列入‘为教会所承认的卢尔德神奇治愈者之一’。自从1858年以来,仅仅有69例——从1978年以来只有5例——现在伊迪丝-穆尔将是第70例。”
第一次雷杰引起了无动于衷的詹姆特的注意。“真的吗?真有这回事?”
“您可以进一步去证实。可以直接打电话到亨宁大主教的办公室去证实。告诉他我跟你说的一切。”
“我祝贺您,”詹姆特很随意地说,但已经很感兴趣。“这对你们俩人来说是一件好事。”
“对我们俩是好事?”雷杰说着,一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可是惊人的消息,会轰动整个世界。一夜之间,伊迪丝将蜚声国内外,成为一个活生生的神奇人物。人人都想同她会面,是的,每一个人。事实上,她将再次去卢尔德,会成为人人注目的中心,会得到荣誉和尊敬。她可能就是圣母玛利亚重返卢尔德期望见面的人。现在,我的建议是,琼-克劳德斯,除了那五万英镑以外,我准备将伊迪丝算在内,伊迪丝-穆尔,一个被钦定的神奇女人。您明白了吗?让伊迪丝伴随您的朝圣团充当顾问。是的,您可以想象一下,您的下一次旅游朝圣团的收入就会骤然大增,在餐馆里——在你扩充并且改进设施之后——伊迪丝会成为一颗举世关注的明星。事实上,作为餐厅的女主人,她将会获得殊荣。为了能够看上她一眼,听她讲一句话,能够同她握一握手,甚至同她共进一次餐,人们会纷纷涌到我们新的神奇的餐厅来。他们会不惜多花费点,也要上这神奇的餐厅用餐。您的收入至少会比现在翻上一倍。我敢说,甚至会得到三倍于现在的利润。一方面,安排朝圣者到卢尔德;另一方面,让他们到餐厅来,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伊迪丝-穆尔,这个最神奇的女人,她将会成为您的,也是咱们共用的无价之宝。”雷杰控制住自己的心情。“现在,您对此有何看法?”
詹姆特表情冷峻的面孔第一次隐隐约约地浮上了一丝笑容,似乎难以捉摸,但确实出自内心。他站了起来,伸出了手。“雷杰,我的朋友,现在您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为我们的合伙握握手吧。”
雷杰也笑了起来,握着詹姆特的手。“我们今晚要在克布里斯餐厅庆祝。伙计,请您务必光临,去见一下这个神奇的女人。”
米凯尔-赫尔塔多坐在一辆停放在塞拉诺街口上的一辆布满尘土的蓝色潘达牌小车上,对面就是大教堂正面入口处的铁门,他一直聚精会神地候在那儿,盯着学校的学生和马德里的主妇们,此时他们正纷纷地走进教堂,参加九点钟开始的弥撒。这是他们第十天也是最后一天在这儿监视了。如果今天他们的猎物来到这儿,像前九天上午那样,那么他们一切都就给了。今天晚上他们将在街下的地道里安放上烈性炸药,明天早晨他们就会引爆,将他们憎恨的死敌置于死地。
赫尔塔多看了一眼手表。“现在,你得进去了,”他低声对坐在他身旁的姑娘说,“如果我们的目标按时到达,五分钟后他就会在这儿出现去做弥撒。”
“一定得去吗?”朱莉亚-瓦尔德斯不解地反问道。“为何去呢?他在明天早晨决不会到教堂来。”
“为了再确切地证实一下。”赫尔塔多说。
“我想让你更近一点看清他,咱们得明白无误地确定他就是路易斯-比诺,负责国防事务的副总理,而不是别人。快去吧,朱莉亚,这是最后一次了。”
“父亲的话没错。”她耸了耸肩说,然后笑了起来,他们两人都笑了。这句逗趣的话使他们都很开心,因为她只有十九岁,而他,在她眼里是一位长者,已经二十九岁了。
赫尔塔多看着她下了车,穿过街口,来到教堂大门下的空地,在台阶上汇入了参加弥撒的人流,登上台阶后进入了教堂。
朱莉亚,真是一位好姑娘,赫尔塔多不禁想到,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勇敢,无所畏惧。能有这样的姑娘加入到他们的事业中真是幸事。朱莉亚比其他人早两个月从毕尔巴鄂来到了马德里。当时她已在马德里大学做入学前的登记手续,准备在秋季入学,然后她一方面熟悉这个大城市,一方面设法寻找每月200美元的公寓,以便她的伙伴们到达时居住。他们的头,奥吉斯汀-洛佩斯,通过家族关系认识了她,对她对民族解放运动的忠诚颇为满意,两年以前便接纳她加入了ETA组织——尤斯卡狄-塔-阿斯卡塔苏纳秘密组织,又被称为巴斯克民族解放组织。在赫尔塔多同她一道开始工作时,对她的聪明机智就很赞赏。尽管,严格地说起来,她并不是他所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人——鼻子和下巴大大,还有身材太矮,太粗壮(在他从事写作的岁月里,他总是喜欢那些身材苗条、纤弱的女子)——他还是与她睡了几次。但他们俩从未相爱过,不过他们彼此都很尊重,他们作爱只不过是出于生理需求和寻找乐趣罢了。如果说朱莉亚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她把宗教信仰带到了民族解放运动中。
他再次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这时他想到了在公寓内的两位巴斯克战友,正焦急地等待着这最后一次侦察,渴望准备好明天的暗杀行动。
突然,赫尔塔多注意到,在教堂大门前聚集的人群中骤发了一阵骚乱。从他眼睛的余光里,他偶然地注意到有三辆政府部门的轿车,一辆,二辆,三辆,前后咬着尾巴一起到达了那里。中间的一辆是栗色的奔驰牌轿车,里面坐的一定是路易斯-比诺。确实如此,这家伙刚从奔驰车上下来,坐在另外两辆车上的保镖已先下车把他夹在了中问。奇怪的是,比诺一边读着一张报纸,一边向教堂门口走去。
比诺是一个丑陋的老头,身材矮小、臃肿,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当他侧身面向一位保镖时,只见他那尖嘴猴腮的脸上浮现着笑意。他把报纸递给了保镖。赫尔塔多不禁奇怪起来,因为比诺平时很少笑。比诺是一个阴险的人,尽管是佛朗哥的朋友,但却被国王留任为负责国防事务的部长。他笃信宗教,顽固保守,在内阁政府成员中,是ETA组织的主要敌人,顽固地反对巴斯克自治。此时,赫尔塔多想到,这个卑鄙的家伙受惩罚的时候到了。
赫尔塔多望着比诺走进教堂,他想——比诺一定是去教堂祈祷,这个狗杂种,这是他最后一次祈祷了。
明天,路易斯-比诺将会同卡雷诺-布兰可上将一起命归黄泉。
赫尔塔多想象着比诺、布兰可以及其他恶魔,在但丁所描述过的火焰升腾的地狱中备受煎熬的情景,他感到非常快活。
赫尔塔多不能否认,由于1973年巴斯克民族解放组织成功策划了对布兰可上将的暗杀行动,这使得眼下暗杀比诺的计划进行得比较顺利,几乎是轻而易举。
在佛朗哥逝世后的动荡时期,巴斯克民族解放组织暗杀了布兰可上将,那次行动已被人们淡忘了,已经成了西班牙的历史。然而没有一个巴斯克人会忘记,特别是ETA组织的头头奥古斯汀-洛佩斯,和米凯尔-赫尔塔多及其他人。在1973年ETA成员——他们有十几人——谨慎地监视布兰可上将的行踪,他们发现每天上午布兰可上将总是到这个教堂来参加弥撒(作为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比诺部长也仿效此习惯)。
参与1973年暗杀行动的巴斯克人,弄清楚每天上午布兰可上将到教堂的路线后,就在教堂附近的一条必经之路上租下一幢地下公寓。他们夜以继日地在街道下面挖了一条18英寸高的地道,然后在地道三处安放了75公斤炸药,然后把引爆线同电线接通到公寓内的一间小房间里,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布兰可上将的出现。
在那个富有历史意义的早晨,布兰可上将乘着他那黑色道奇轿车驰来,在通过地道上面时,炸药被引线点燃。
布兰可上将连同他的轿车顿时被炸飞到五层楼那么高。
那情景令人难以想象。
明天早晨,路易斯-比诺部长,巴斯克人的死敌,也将会一样被炸飞。
经过一段长期的沉默之后,这一次恐怖行动将会提醒政府注意,ETA组织,准备竭尽全力为解除250万生活在西班牙北部的巴斯克人的奴役枷锁而斗争。
赫尔塔多自己心下承认,他决不是一个生性好斗和具有破坏本能的人。自从他能够拿起笔来写作的时候起,他就是一名作家。是的,作家总是沉溺于幻想,而且凭借想象使自己如愿以偿。他已经出版了三本书——一本诗集,一本关于维加的剧本,还有一本以加西亚-洛尔卡的生平为素材的短篇小说集——当佛朗哥的恐怖政策危及到他自己家庭的生存时,他便毅然决然地投笔从戎。他已经意识到,单靠文字决不能够在同统治者斗争中取胜。因此,他加入了ETA组织,拿起了武器。
他正想知道是什么耽搁了朱莉亚这么长的时间,正在琢磨时看见她从教堂里冒了出来。
他发动起车,等她上车在他旁边坐下后,便开着潘达车向着塞拉诺街驶去。
赫尔塔多眼睛紧盯着来往车辆,专心致志地驾驶着,时间已经很紧迫,一定不能发生事故。他问朱莉亚:“确实是他吧?”
“确实是他。正是路易斯-比诺部长本人在那里。”
赫尔塔多兴奋异常。“他就是咱们的目标,明天我们就炸死他。干得好,朱莉亚。多谢。”
“不要客气。”
赫尔塔多沉默了一会儿。“是什么耽搁了你这么长的时间?”
“我会告诉你——”可是直到来到格兰维亚街,在这宽阔干净的大街上缓缓行驶时,她才说。“有件事真有趣,”她说,“我听见比诺的一位保镖和一位官员正在闲聊,我便停下来偷听。似乎是昨天比诺接到巴黎的一位新闻记者的电话。一位法国的红衣主教举行了一次记者招待会,他发表了一项关于卢尔德的公告。”
“卢尔德?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刚刚发现圣女伯纳德特的日记。圣母玛利亚告诉她,就在今年,我想就是在三周后,圣母将重返卢尔德显灵。这事真有趣,是吧?”
“没什么特别的。最有趣的是明天我们向全世界宣布的消息。”
“也许是吧,”朱莉亚迟疑地说着,从手提包里摸出一支香烟。“不管怎么说,那消息使得路易斯-比诺很开心,即使是在做弥撒的那种极其庄严的气氛下,他都无法掩饰住喜悦的表情。以前我可从未看见过他这么开心地笑。事实上,他进教堂时,一直在读有关卢尔德的报道。”
“噢,是的,我看见他读报纸了,”赫尔塔多说。他已把车从格兰维亚街开向他们居住公寓了。“得尽快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现在也许正在准备炸药,今天晚上我们就得安放好,明天上午就有好戏看了。”
十分钟后,赫尔塔多已经步入大厅。他对这公寓,这幢楼及邻居都很满意。尽管租金昂贵,但是这儿十分安全,因此用去的每一比塞塔都非常值得。公寓是中上阶级住宅,居民大多数是白领阶层的富裕人士,因此不大会引起西班牙保安警察的注意。
来到门前,赫尔塔多听到里面电视机开着的声音。“他们一定是把炸药准备好了。”他一边小声地对朱莉亚说着,一边取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屋里光线很暗,窗帘已拉上,灯也关着,很明显是为了更好地看电视。他把顶灯打开,令他惊奇的是,房间里面除了奥古斯汀-洛佩斯外别无他人,他们的这位头儿独自坐在椅子里。洛佩斯出生于圣巴斯蒂安,体格健壮,外貌粗犷,浓黑的眉毛,茂密的胡髭,脸膛宽大,面颊上有一个凹凸不平的伤疤。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电视,连头也未抬一下。
“嘿,你好,奥古斯汀,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真没想到。”
更令人奇怪的是洛佩斯的穿着。他身穿一套西装,打着领带。在赫尔塔多的记忆里,以前可从没有看见他如此穿着过。
洛佩斯抹了抹他那大胡子,从扶手椅上站起来,向着赫尔塔多和朱莉亚点了点头,然后走过去关上电视,随即又回到椅子上坐下,点上一支雪茄,赫尔塔多也跟着坐了下来。
“你来得正好,有好消息告诉你,”赫尔塔多说,“我们刚刚完成对路易斯-比诺的最后一次监视行动。我们已经知道,明天上午九点钟他要到教堂去做弥撒,路线和程度与这十天完全相同。我们已决定明天上午解决了这条猪猡。”赫尔塔多环视了一下房问。“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洛佩斯吸了一口雪茄。“我已让他们回圣巴斯蒂安了,”洛佩斯平静地说,“一位带着炸药乘小型载货汽车,另一位带着引爆装置乘快车走了。”
赫尔塔多眨着眼睛,不相信他听到的话。“您说什么?”
“我让他们俩回圣巴斯蒂安了,”洛佩斯说,“今天我让你和朱莉亚也回去,我来这儿就是来告诉你们。”
“干吗这样?”赫尔塔多说,已经把他弄糊涂了。“我不明白,明天我们的行动——?”
洛佩斯仍无动于衷。“已取消了明天的行动,”他郑重其事地宣布,“已经取消了——至少得暂时延缓。”
赫尔塔多走到他的头儿面前。“嘿,您到底在说些什么?出了什么事?”
“我告诉你吧。”洛佩斯说着,又点了一只雪茄。
“没什么好说的,”赫尔塔多说。“我们都已全部准备——”
朱莉亚一把抓住了赫尔塔多的上衣。“米凯尔,给奥古斯汀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最好还是解释一下。”赫尔塔多怒气冲冲地说。
奥古斯汀在椅子上坐直身子。他不擅言谈,可现在他必须说清楚取消行动的原委。“昨天,在圣巴斯蒂安,我接到从马德里打来的电话,是路易斯-比诺部长亲自打来的。他希望马上同我见面,同我就巴斯克自治问题进一次预备性会谈,希望明天早晨他去教堂之前在他家里同他交谈。”
赫尔塔多惊呆了。“您见过路易斯-比诺了?”
“是的,第一次见到他。以前我们只是通过中间人联系。可是这一次,他希望我们能直接接触。因此我与他面谈了一个小时。当然,这也是第一次,我还发现他准备讨论我们民族事业和自治的要求。”
对赫尔塔多来说,这简直不可思议,以前他从来也不敢想象的。“他同你讨论我们的自治要求?”赫尔塔多说。一个不吉祥的疑虑涌了上来。“他是否提到过我们的暗杀行动。”
洛佩斯摇了摇头。“他甚至没有丝毫的疑心。谈的只是我们的自由权利问题。”洛佩斯把燃着的雪茄烟放在烟灰缸的边缘上。“必须通过协商来获得咱们的自由。路易斯-比诺,这你知道,是个对宗教笃信不移的人。昨天,他已经听到巴黎红衣主教所发布的公告,那是关于圣母玛利亚要在卢尔德山洞重新显灵的事——你听说这事了吗?”
“人人都知道了,”赫尔塔多不耐烦地说,“那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噢,米凯尔,”朱莉亚说着又拉了拉他的衣袖。“让奥古斯汀讲下去。”
“很明显,这与我们和我们的未来大有关系,”洛佩斯继续说道。“比诺对圣母玛利亚重新显灵的消息深信不疑。他相信,这事一定会发生,而且一旦显灵,他认为这是上帝给他信号,暗示那些身在要职、拥有权力的人,让他们自己对人类和世界给予宽宏大量和怜悯。因此,圣母玛利亚显灵时,比诺将释放全部巴斯克政治犯,宣布大赦,而且将在马德里和毕尔巴鄂进行一系列的正式会谈来解决巴斯克问题。他答应我,这些会谈将会最终导致巴斯克以某种形式的独立自治,会令双方都满意。”洛佩斯拿起雪茄,摇动了一下。“因此,就这种前景的真正可能性而言,并考虑到条件的可接受性,我认为,这一次,比诺的允诺并非空谈——我决定,应该延缓执行我们的进一步暴力行动。”
赫尔塔多坐卧不安地听着,最后他说:“奥古斯汀,我一向十分敬佩尊重您的判断力,您的意见,不过就此事而言,我必须明确表露我的怀疑。说老实话,您不相信路易斯-比诺,是吧?”
“不,我相信他,我必须相信他,这是第一次政府主动向我们提出协商解决巴斯克问题。如果能通过谈判真正解决问题,这将是我们大家都满意和希望得到的结果。”
“这个杂种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企图软化我们,”赫尔塔多仍固执己见。“奥古斯汀,这次马德里暗杀行动是你制定的,现在你又对此失去了信心。通过几周的策划,几天的准备,现在一切都就绪了。这将是我们最伟大的行动,它将会使国王明白,我们的力量是何等强大,决心是何等坚定。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和我们平等地协商。奥古斯汀,我请求您,召回已走的两位同志和装置。”
“不,”洛佩斯坚定地说,“如果我们能在不流血的情况下达到自治的目的,那太好了。我们不是刽子手,我们是爱国者。如果敌人愿意以和平的方式给我们自由,我们得给他机会来证明这一切。”
赫尔塔多仍寸步不让。“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是刽子手——我却说他们可是刽子手。他们是万万不可相信的压迫者和残暴无情的凶手。我可永远忘不了他们对我家庭的暴行——那次突然袭击——在那个晚上他们杀害了我父亲,我叔叔,我堂兄,这仅仅是因为他们散发过反长枪党分子的传单,”
洛佩斯站了起来,目光咄咄逼人。“那是在佛朗哥年代,现在已是新时代了。”
“新时代?”赫尔塔多大声地说,“比诺可是佛朗哥的傀儡。”
“米凯尔,”朱莉亚打断了他的话,“他或许是对的,给他一次机会。在所有的暴力行动中,你以前从未杀过一个人。这值得我们去试一试来避免杀人。”
米凯尔转过身,怒气冲冲地面对着她。“谁问你了?你懂什么是屠杀?”
“我知道,那是罪恶。”
“可在我心里,他早已被干掉了,这是一命抵一命。我才不怕为此而承担的任何后果呢。”他又转身面对着洛佩斯。“比诺是个杀人凶手。豹子永远改不掉吃人的本性。他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我想他同以前不同了,他渴望卢尔德即将发生的奇迹,这事使他异常兴奋。我敢肯定,这个奇迹如果发生,一定会改变他,而且这种变化是永久的。对我们是有利的。”
“如果那奇迹不发生呢?”
“那么我们就重新考虑事态的发展。看看比诺对我们的态度如何。让我们等着在卢尔德将发生的事吧,让我们等等看。”
洛佩斯穿过房间向门口走去,可是赫尔塔多紧跟着他,愤然地继续用嘲弄的口气说。“等等看,等等看吧,”赫尔塔多大声说道,“圣母玛利亚,还有那该死的山洞,全都是骗人的鬼话。我像我父亲一样,接受过基督教育。可这对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比诺信奉的上帝并不是我们的上帝。我决不承认这样一个上帝,这个上帝居然能容忍压迫和种族屠杀,全是他妈的一派胡言乱语。清醒点吧,奥古斯汀,咱们决不能为他们的上帝所愚弄。在卢尔德什么也不会发生。咱们的主意决不能改变。他们的策略是企图瓦解我们的斗志,最终让我们停止抵抗,好消灭我们的组织。比诺并没有向你保证让我们自治。他只是许诺与你谈判,无休止的谈判,无休止的对话,全是他妈的烟幕弹,我求你别上当。我们必须照原计划进行。只有炸弹的语言才能使他们理解和尊重我们。”
洛佩斯停在了门口。“米凯尔,我的回答仍然是不行。至少现在,或者说暂时,所有的暴力行动的计划都要中止。我们得听一听另一种语言,圣母玛利亚的语言。到圣巴斯蒂安再见。”
头儿打开门,离开了公寓。
赫尔塔多放慢了脚步,几乎因愤怒而昏厥。
几秒钟后,他挣扎着挪动脚步移向电视机旁的小桌,打开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倒满一杯,喝了一大口,瞪视着已坐在扶手椅上不知所措的朱莉亚。
朱莉亚开始求他安静下来,挽起了他的手臂。“米凯尔,也许奥古斯汀是对的。以前他总是正确的。也许有比用炸弹更好的办法。我们就等等看。”
“你也同意他的说法,”赫尔塔多说,一口喝光了杯中剩余的威士忌,又重新斟满它。“另一个天主教徒到底等着看什么?难道等着圣母玛利亚在什么山洞显灵,从而赐给我们自由吗?难道这就是我们等着去见的——那可诅咒的圣母在他妈的山洞出现——一个能够告诉那个浑蛋比诺怎么使巴斯克获得自由吗?这就是使我们继续撑下去而使我们免于死亡的保障吗?”他不断地喝着,几乎又把第二杯也喝光了。
他把酒杯“咣”地一声放下,转身对着朱莉亚。“不!”他吼叫着,“你听着,我就是那个决不同意的人,我想让那件事发生,我要把那些胡说八道的统统报销!”
他朝卧室走去。
“米凯尔,”朱莉亚喊他,“你要干什么?”
“打电话,不要干涉我。我给圣巴斯蒂安我母亲那儿挂电话,告诉她与她的牧师联系一下,让她尽快设法把我安排在到卢尔德去的西班牙朝圣团里去。”
朱莉亚根本不相信。“你打算去——去卢尔德?”
赫尔塔多走到门口站住了。“我要去卢尔德,”他沙哑地说,“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你知道我到那儿去干什么吗?我要去炸掉那个鬼山洞,把那处圣地炸个干净,这样圣母就没有什么地方显灵了,比诺也没有什么可等待的了——一了百了地去掉了我们执行计划的绊脚石。”
朱莉亚一跃而起,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米凯尔,你不是在说着玩吧!”
“等着瞧。我要把那个山洞炸个粉碎。”
“米凯尔,你不能那样做。那将是个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的妹妹同志,只有一种罪过,让那个该死的比诺哄骗我们,陷入绝境。当我干完了,就不会有什么山洞,也就不再有什么奇迹,不再有奴役,永远不会有了。”——
[book_title]第05节
利兹-芬奇缓缓地沿着弯弯曲曲的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走着,这条路她猜想应是卢尔德的主要街道之一。映入眼帘的景况使她惊诧不已。她一边走,一边努力回忆她曾经造访过的那些两边布满花街柳巷、酒吧、货栈的街道,有几条立即浮上脑海。
这其中有纽约的四十二号大街,洛杉矶的好莱坞大道,还有几条是通向基督出生地的伯利恒的几条路。这些街道都够龌龊的了,到处充斥着粗俗的市侩气息,廉价的商品喧嚣,地道的丑行劣迹,而眼下卢尔德的这条街,与它们相比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回想起,她在巴黎准备起行前,曾记起法国天主教作家乔里斯-哈斯曼在目睹卢尔德后写的一部作品。她从手兜中抽出她从中抄录的一段话:“人们在此地所看见的一切是那样的丑恶不堪,使人感到那样的反常和不自然,它远在人们所知的低级庸俗的水准之下。在卢尔德,丑行泛滥,同流合污比比皆是。对这种极端的卑劣风气,人们要想压抑其厌恶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阿门,妙极,她如是想,心里昏昏然继续沿路走下去。
利兹-芬奇故意早一天到达卢尔德,今天是8月13日,星期六,下午天气非常闷热。明天将是被报界大肆宣传得家喻户晓的圣母玛利亚重新显灵的第一天,将有成千上万的朝圣者拥人这个小城镇。一般她出差到一个不熟悉的城市采访,她总是提前24小时到达,为的是进一步了解这个城市的风土人情,事先作好准备,以便使采访工作更为顺利地进行。
从机场到卢尔德市区还有11公里的路程,一路上除了成片葡萄园和玉米地,还有那些随处可见的法国招贴广告牌和少数带有宗教意味的咖啡馆,风景单调乏味。
她对卢尔德这座城市最初的感觉是索然无味的,街道狭窄弯曲,一直沿山通向一条小河,两旁的商店、咖啡馆以及旅馆鳞次栉比,数不胜数。她不得不提醒自己,这只不过是一个具有两万居民的小镇,然而却要在402家旅馆以及难以计数的简易露天帐篷里,每年都要接待和容纳五百万旅游者。
正寻思着,突然她发现她已来到了所预订的旅馆门前。旅馆建筑正面的大理石上写着:加利亚-伦德里斯饭店。饭店的正面突出到人群熙攘的人行道上。利兹跟随着替她提着两个旅行包的出租汽车司机,走过柱廊,从一个光线幽暗、两旁是礼品商店的出口处,来到了宽敞明亮的接待大厅。她付给司机车费后,径直向镶嵌着大理石面的木质接待柜台走去,柜台里边正坐着一位体态丰满、金色头发的年轻女接待员。
利兹登记后,并未随行李员一同到房间去查看查看——因为她知道,在接下来的八天里,卢尔德将会迎接它有史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朝圣热和旅游热,无论是怎样的旅馆,都会应接不暇,人满为患。
于是,利兹便决定沿出租车走过的路线到街上去溜达溜达,这时她听人说,要想鸟瞰卢尔德全貌,得在离开旅馆的接待大厅后向左转,走过长长的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然后再沿着达格罗特街一直走下去。那就是卢尔德的主要街道。
现在她已出来了10分钟,已经坚持走到了小山上,鸟瞰卢尔德一片令人厌恶至极的景象。或许,对于那些到这儿来追寻卢尔德神秘的往昔、并怀有怜悯之心,仿佛回到家园的朝圣者来说,卢尔德的一切都显得活力非凡,具有巨大的魅力,令人神往而怀恋。可是,对于像利兹-芬奇这样一个用冷峻而挑剔的世俗眼光来审视卢尔德时,它确实让人感到极其厌恶。
在极为狭窄的街道两旁,旅馆的大门、咖啡馆、小餐厅以及礼品店一家接着一家,中间没有间断。从格罗特大饭店到卢维里宾馆,排列着一些附有广告牌的车库。那些露天的咖啡馆,在入口处的壁龛里都放着白色的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将柳条椅放到了街边上去,都打着同样的招牌,比如珍妮咖啡馆。罗-阿尔贝特咖啡馆以及卡里弗尔咖啡馆等等;上面用四、五国文字写着诸如热狗、烘馅饼、牛排、可口可乐、啤酒、法国式煎马铃薯、甜饼、冰琪淋等快餐名。那些小餐厅,一般都是设在饭店内,在餐厅外异常醒目的地方摆放着制作精美的菜单。
不过,令利兹-芬奇眼花缘乱的是那些似乎没完没了的礼品商店,紧紧地靠在人行道上,大门敞开着,玻璃橱窗都面向街面,在光线较暗的内堂还陈放着更多的玻璃橱窗。利兹在几家商店门前停了下来,浏览了里面的商品。几乎每一件商品都与卢尔德历史上所发生的事件有关——几乎所有尺寸的塑料瓶子,很多外形轮廓很像圣母玛利亚的雕像,这是用来盛装圣水的;做卡蜡烛罩的薄薄的方形卡纸;装饰着伯纳德特肖像的铜煎锅;用电池照明的微小仿造山洞;难以数计的念珠和十字架;装饰有“卢尔德”字样的陶瓷盘子;各式各样的钱夹、旅行包,全都是模仿伯纳德特或圣母玛利亚的外形;最糟糕的是,那些中间刻有圣母玛利亚雕像的白糖片,被保证是用山洞的水做成的。
“其实,这是令人悚然的,是粗俗不堪的,”利兹-芬奇自言自语道,“而且不会有什么令人惊异的大事件能使其庸俗不堪变得好起来。”
利兹下定决心继续往前走。从礼品商品到露天餐厅唯一令她感到舒心的是一家临时的香水商店,一家专售天主教书籍的书店和一家蜡像博物馆,里面再现了伯纳德特以及耶稣的生平。
利兹没走多远,便对街道两旁几乎千篇一律的景象感到了乏味,厌倦,最后自己不得不告慰自己,这一切并非是卢尔德这个神奇之地的精华部分,她应该去看一看使卢尔德闻名于世的那些最重要的地区。
她走进一家商店,迎面碰上一个时髦但乖戾的年轻人,看样子是意大利人,利兹便上前向他打听如何去卢尔德新闻办公室。
他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就用法语说:“您是问新闻发布局?”他指着利兹刚才走过来的方向,改用英语说道,“沿着这条靠山的街道转回去便是格罗特大街,再往右拐,您就会看见一幢有许多玻璃窗的现代建筑,那就是新闻发布局,离大街不远。”
利兹麻木地拖着缓慢的脚步返回街道尽头。在她的左侧,她看见一座大教堂的上部分耸立在一片浓密的树林中。
利兹无心欣赏教堂,穿过越来越拥挤的人群,继续往前走,令她惊奇的是,此刻她几乎看不见有残疾病人在人群中。当然,也有几个,大都上了年纪,坐在小型的带有顶篷的手推车里,前面有类似人力车般的长长的把手。这些手推车不是由护理人员推着,就是由较为灵活的残疾病人自己驾驶着。人群中几乎全都是健康者,脸上都带着好奇的神色,他们中不仅有法国人,还有来自其他国家的,种族、肤色也各不一样。大多数是朝圣者,也有少数的旅游者,其中还有运动员和年轻人,身着T恤衫和白色运动衣。利兹想,明天,在这个不同凡响的一周的第一天,这里还会有更多的残疾人、病人云集而来。
在一位在街上指挥来往行人的身着蓝色衬衣的卢尔德宪兵的帮助下,利兹才弄清楚怎样才能到达她的目的地。
几乎用了15分钟,利兹终于到了。这座装有玻璃门的现代化建筑,位置低于路面。前面有铁栏杆与街道保持一定距离。在一楼,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一位男人告诉利兹,新闻办公室在二楼。利兹上了二楼,当走进接待室时,惊奇地发现这里面积很小,不足十个平方米,而且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简朴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老妇人。这老妇人很快就把利兹领进与接待室相通的两间办公室中的一问。在这里,她发现一个年轻点的女人,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与两位坐在便椅上的男人交谈着。两位看起来都是新闻记者,一位讲法语,另一位则讲德语。
利兹耐心地等候着。椅子空着后,她坐了下来。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那位女人,大约30多岁,高高的个子,瘦削的脸庞,深褐色的头发,显然是法国人,她用急切的目光盯着利兹。
“我是伊丽莎白-芬奇,美国API通讯社巴黎分社记者,”利兹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说,“我被委派对卢尔德进行下周的采访报道,我刚到这儿。”
那女人伸出手来。“我是米歇尔。德玛里奥特,新闻发布局第一秘书,”她说,“欢迎,让我看看你是否已被确认。”
“你可以找到我的笔名利兹,或是利兹-芬奇。”
米歇尔翻着一扎登记表,食指在一张登记表停下。“噢,在这儿。是的,API通讯社记者利兹-芬奇,不错,手续完全了。你住在卡里亚-伦德里饭店?”
“对的。”
米歇尔站了起来,走到书架前,书架占据着她拥挤不堪的办公室的一面墙。“我这就给你采访身份证,还有一包有关卢尔德的背景材料,一张地图,它可以帮助你到处看看。你以前到过这儿吗?”
“没有,我是第一次到这儿来。我想在游人不太多的时候到处走走。想亲眼看看伯纳德特纪念碑,山洞,圣泉以及这儿的所有圣地。地图对我也没有多大用处,是否可以请一位导游?”
米歇尔从书架上拿下一个信封,把一些小册子和地图往里装,她说:“事实上我们备有导游人员,新闻局从每天早晨十点钟开始安排五、六次游览,备有第一流的导游。明天早晨,我可以给你安排。”
“不,我不愿随旅游团组前往,去看那些人人都能看到的东西。我希望别等到明天上午,最好尽可能快地给我安排,就现在,在天还没有黑下来以前。我希望单独找一名导游,当然,我会照规定付款。”
装好信封,米歇尔摇了摇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你安排,我看不大可能。许多导游一般都至少提前一天确定。而且,他们都愿意陪同若干名游客。我想,因为这样做他们可以赚更多的钱。”
“噢,好吧,我愿意付出陪同几名游客应该付出的费用,尽管实际上只须带领我一个人游览。”
米歇尔耸耸肩。“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给你安排,我仍耽心会有困难。我可以打电话到公司为你联系,不过,我可不敢向你保证你会走运。”她开始返回办公桌,可这时她在中途停了下来,侧过头来面对着利兹。“我刚刚想起了一个人,我的一位好朋友。在我看来,她是卢尔德最棒的导游。她告诉过我今天下午她带领一个人数不少的旅游团——”这位新闻局办公室秘书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她想今天早一点回家,以便准备下周更繁忙的导游工作。她住在城外,不远,住在塔布,与她父母住在一起。也许,为了钱,她会陪你自己一个小时。当然,你得多付一点。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十分把握。”
“我得多付多少?”利兹问。
“我想,至少得一小时100法郎。”
微不足道的一点,利兹想。她愿意付比这更多的钱。“告诉她,我每小时付给她150法郎。”
米歇尔已不再犹豫,立即拿起电话话筒,开始拨号。一会儿,就传来了对方的声音。“加布里叶尔?”米歇尔说,“我是米歇尔-德玛里奥特,新闻局的。我找吉塞尔——吉塞尔-杜普雷。她告诉我她今天最后一趟导游要早点回去……什么?她刚刚回去?太好了,请你让她接电话好吗?”米歇尔将话筒捂住。“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现在咱们瞧瞧。”
利兹向前走了几步。“请告诉她,每小时我付给她一百五十法郎,而且,今天最多占用她一个小时的时间。”
米歇尔点了点头,又把嘴凑近了话筒。“吉塞尔吗?你好啊?我是米歇尔……你说,你很累?噢,我们都一样很累。不过,听我说,有件很特别的事。我这儿有一位有名的美国记者,从巴黎来,是位女士叫利兹-芬奇。她刚到卢尔德,不愿意参加新闻局安排的集体旅游,情愿一个人在导游的陪同下到城里观光,亲临本地历史遗址、山洞等地参观。愿意付给你优厚的费用。”她顿了顿。“每小时150法郎。”又顿了片刻。“谢谢你,吉塞尔,我这就告诉她。”
米歇尔挂上电话,转过身面对着利兹,“你很幸运,芬奇小姐。吉塞尔希望你在这儿等她一会儿,15分钟内她就来。”
“好极了。”
“请多关照。趁在这里等她的时间,你可以熟悉一下我们新闻局专为明天开始的旅游朝圣热,特别是为新闻记者所准备的服务性工作帐篷,就在外面。里面设有接待柜台、工作台,上面有电传打字机,长途电话,还有各种必需品、饮料。只要有空位,你可以随时使用你所需要的。”
“多谢。明天我会来看看。眼下我想先集中精力办好一件事,就是了解有关卢尔德和伯纳德特的旧址及一些轶事趣闻。我希望你的那位朋友,那位导游——”
“吉塞尔-杜普雷小姐。”
“是的,我希望她能帮助我。”
这位新闻局的秘书颇为自信地露出了笑容。“我可以向你保证,芬奇小姐,她甚至会告诉你没有想到的许多事。”
她们沿着伯纳德特的足迹,徒步走上第一个小山坳时,看到了吉塞尔所称呼的“小屋”——这是苏比劳斯家族曾住过的地方,当时伯纳德特14岁,家境相当贫寒,就在这一年,她在山洞里第一次看到圣母玛利亚显灵。
她们俩大步往前行走,利兹眼睛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导游,假装认真听她讲话,实际上在仔细琢磨她。20分钟前,当她们在新闻局办公室相互自我介绍时,利兹对她这位导游的第一印象很反感,因为刚一见面,吉塞尔的形象使她联想到了她在API通讯社的劲敌玛格丽特-拉马什。吉塞尔-杜普雷漂亮、性感,再加上法国女性特有的气质使她独具风采,这也正是玛格丽特常常炫耀而且引以自豪的。这位导游的姿色和气质立即使利兹难堪和不安起来,使她再一次认识到她外表的缺陷:卷曲的红头发、钩形鼻、薄薄的嘴唇,突出的下颏、松垂下落的Rx房。肥硕的臀部、弓形腿。在女人世界里,利兹认为,吉塞尔又是一位使自己黯然失色的对手。
不过现在,自从见面,利兹一边走着,一边端详着她。利兹发现她除了出众的美貌外,同玛格丽特毫无共同之处。玛格丽特身材苗条修长,性格高傲。可大步走在她的旁边的吉塞尔完全不同,她不是那种典型的法国女模特儿,更像是一个天真的法国顽童。吉塞尔娇小玲珑,也许只有五英尺三英寸,如丝般浅黄色的柔发向后梳成马尾形,她的神态坦率、开朗而又严肃安详,乖巧可爱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白色框架的心形太阳镜,透过它可以看到她那双又大又深沉的绿灰色眼睛,再往下便是鲜润的嘴唇,下唇更是丰满红润。她身穿一件薄薄的白色罩衫,同肤色相近的乳罩无法隐藏她那对坚挺饱满的Rx房和突出的ru头。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裙,就像是一个有着健康的皮肤,喜好户外运动的孩子般的少女。利兹推测,她大概也就是25岁左右。
吉塞尔一边与她齐步走着,一边不断神色庄重地背诵着导游词,想方设法引起利兹的兴趣,时而加重语气时而停顿,尽管她只不过是在重复每次导游时早已准备好而且非常熟悉的那些词。作为一个法国姑娘,居然能讲一口地道的英语,尤其是她那美国英语,听起来令人觉得像置身于曼哈顿街头。在路上,当她同她所认识的行人打招呼时,她不但讲法语,有时还讲漂亮的西班牙语和德语。在利兹看来,如此一位多姿多才的年轻姑娘,竟然身居像卢尔德这样的偏僻小镇,实在可惜。利兹开始对她的这位同伴产生了好感,决定进一步地了解她。
“噢,对了,你知道,”吉塞尔说,“伯纳德特的父亲,弗兰可-苏比劳斯,在生活中总是失意。他身体结实,沉默寡言,也许是一个喜欢酗酒,不喜欢交际的老实人。在35岁那年,他同一个温柔端庄名叫路易斯的17岁的姑娘结婚。一年后,他们生下第一个孩子,便是伯纳德特。他们经营着一家叫波尼约磨坊。弗兰可替邻居磨面以维持全家生计,不过他最终还是失去了磨坊。他花钱大手大脚,对经营一窍不通。于是他不得不白天去打工,后来,又开始花他投于另一家磨坊的钱,第二年连这家磨坊也丢掉了。在伯纳德特之后出生的8个孩子,仅存活了4个——托勒特、让-玛丽亚。雷斯丁、伯纳德-皮尔——此时全家的生活更加贫困,最后,一位亲戚设法让这一家人住进一个被废弃不用的监狱小房间里,当时一位官员曾这样描述过这间房子:‘简陋不堪,污秽肮脏’。它仅有四平方米,潮湿、阴暗,散发着粪便的臭味。简直太糟糕了,一会儿你就会亲眼看到了。”
“这就是伯纳德特住的地方?”利兹问道,“她是怎样生活的?”
“我想,肯定不太好,”吉塞尔说,“她个子挺小,但很可爱,只有四英尺六英寸高,总是无忧无虑,也相当聪明,但是她没上过学,不认识字,不会讲法语,只会讲当地叫做比戈丹的方言土语。她患有气喘病及营养不良症,为了补贴家用,她在她姨妈的酒吧里当过侍女。她也经常到附近的一条河,叫波河,去捡捡骨头、流木、废红等去卖,以便去换取几个苏。”
她们拐进了一条狭窄的街道,两旁有许多古老而年久失修、墙上的灰泥都已剥落的建筑物。这时吉塞尔说,“到了,这就是贝蒂-福塞街,前面往左拐,15号就是那个监狱的房子。咱们进去看看。”
进大门时,利兹听吉塞尔说,苏比劳斯一家六口居住的房间在后面,在一个长长的过道的末端。这时她们听到里面传来的一阵轻轻的祈祷声。她们穿过过道,走进后面的一个低矮的门廊。在这里,利兹看见一群英国朝圣者,大概有十几个人,围成半圆形,低着头,齐声祈祷,“圣母玛利亚,上帝与你同在……”
一会儿,他们就朝圣完毕,很快离去了,这时吉塞尔示意利兹进去。小屋里,除了两把木板凳,以及壁炉里的几块木头外,没有任何家具和装饰品。一个大十字架,是棕色木制的,悬挂在壁炉的上方。
利兹摇了摇头。“六口人?”她问道,“就住在这破地方?”
“是的,”吉塞尔回答说,“不过,请记住,正是从这儿,1858年2月11日,伯纳德特出去收集柴火——对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柴火使卢尔德闻名全世界。”吉塞尔指着小屋。“唉,你有何想法?”
利兹仔细观察着墙壁,上面的灰泥已经剥落了,露出了破烂的石头。
“我想,”利兹说,“这城市的神父和教会居然干得这么糟糕,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把伯纳德特住过的房子保存修缮好,是她给卢尔德带来了繁荣,是她使卢尔德蜚声海内外。我很不理解这种很明显的失职和疏忽。”
很明显,吉塞尔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她经常看这个古迹,以致她都没有意识到这里修缮保存的是多么地糟糕。她那可爱的眼睛向四周看了看。“也许是你对,芬奇小姐,”她咕哝着。
“好,咱们走吧,”利兹说。
她们返回到街上,吉塞尔带着职业口吻说,“现在咱们先到兰卡德磨坊,再去伯纳德特的出生地波尼磨坊,然后再到霍士皮斯姊妹教堂以及勒维斯慈善会,伯纳德特最后曾在这儿接受过一些教育——”
利兹摆了摆手。“不,”她说,“不,咱们暂时用不着到这些地方去。我是记者,那可没有什么新闻。我想立即去品尝正餐!”
“正餐?”
“就是山洞。我想去感受一下马沙比尔山洞。”
她们继续前行,几分钟后她们站在了一幢石头建筑面前,上面刻写着一英尺高的法文大写字体:圣伯纳德特故居波尼磨坊。
“这是什么?”利兹问道,瞪着眼睛注视着一个小巷中的三层楼房。“这就是她父母住的地方?”
“是的,伯纳德特出生时他们就住在这儿。”
“咱们顺便瞧一瞧,”利兹说着就随吉塞尔走了进去。
进了门厅后,利兹看见一个宽敞的过道和一个木制楼梯。从过道望过去利兹发现一个纪念品车问。吉塞尔赶忙解释说:“在伯纳德特时代,现在的这个车间是一间厨房和一间楼下卧室。我带你上楼去看看伯纳德特睡过的床。”她们刚刚登上楼梯,吉塞尔又补充说,“这些楼梯还是原来的老梯子。”利兹想,它们差不多是原来的老梯子,走在上面既不平稳还发出了似乎要断裂的响声。
她们二人来到卧室,卧室并不大,但并不显得拥挤。“还不算太糟糕,”利兹说。
“是不太糟糕,”吉塞尔附和说。
“不过,这并不是你们这儿最糟糕的房子,”利兹说,“我曾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和巴黎还看见过比这更糟糕的家庭住房。”
“你不要太天真了,这是专门为游人重新修理和清扫过的。”
利兹观察着房间的装饰和家具。伯纳德特的双人床,上面铺着蓝色格子花床单,被一个有裂缝的玻璃柜罩在里面。墙壁上污迹斑斑,上面挂着三个带框的相片架,是伯纳德特、她母亲和她父亲的三张照片,由于年代久远,已经灰暗模糊了。在房间的那边,放着一个老掉牙的时钟和一张写字台,上面摆放着几个廉价的圣母玛利亚的坐像。为了防止游人触摸,它们被普通的金属网罩着。
利兹哼了一下鼻子。“这都是些什么?只不过是一间房子,还是一间破房了。没什么值得报道的,我想到值得报道的地方去看一看。”
她们又再次来到格罗特街上。走了一段,又停了下来。“瞧,那儿,”吉塞尔说,指着远处河面上的一座桥,桥对面有一个灰色的铁门。“那就是去山洞的入口,也叫做桑克图亚区,总共有47英亩。我清楚地告诉你,咱们要去的山洞就在这门的最那头。”
利兹向前望去,看见一片旷野,简直像一个大足球场,只不过形状是椭圆形。她快活地耸了耸肩。“就按你说的做。”
她们走下桥,向铁门走去。进了铁门,利兹感到这片空地像是一个集会游行的场所。
“我们刚刚进入圣米歇尔门,注后便是格罗特区所属的范围。”吉塞尔解释说,“沿这块空地走下去,在远处有三个教堂,最上面的那个有两个钟楼和八角形塔尖的叫做圣灵怀胎宫,或者叫做上宫,它的下面是克里普宫,最下面是玫瑰宫。克里普宫以及它的小教堂最先建造,接着便是上宫。不过牧师们很快就意识到,仅仅有这两座教堂还不足容纳如潮水般涌来的朝圣者,设计者便在两座教堂的下面修建了玫瑰宫和它附属的15个小教堂,可以容纳2000人静坐祈祷。山洞就在上宫的右侧,还有好一段距离,从这儿看不见。”
利兹-芬奇蹒跚地走向一把金属板凳。“我得歇一歇脚。”她坐下后,宽慰地舒了一口气,脱下她那双棕色的平底鞋,挥着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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