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圣女贞德
[book_author]萧伯纳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72739
[book_dec]英国戏剧家萧伯纳的剧作。写于1923年,是萧氏创作中唯一的一部悲剧。题材是英法百年战争中法国女青年爱国者贞德(1412~1431)领导法国军民抗击英军的故事。此剧的头3场表现贞德以一个农村姑娘的身份,在国难当头的时刻,满怀爱国的激情和胜利的信心,说服了满朝文武,鼓舞了军民的士气,冲锋陷阵,战胜敌人。后3场表现贞德战败被俘之后,教会、封建主义和英国反动民族主义者勾结在一起,把她处死。通过贞德的悲剧,歌颂了人类历史上先进人物领导人民群众反对反动势力的壮烈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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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内容简介
《圣女贞德》是萧伯纳创作的唯一一部悲剧。贞德是英法百年战争中的法国青年女爱国者,是法国历史上著名的女英雄,一个被尊为圣人的传奇人物,她笃信宗教,对王子查尔斯十分忠诚。她领导农民群众击退英军对奥尔良的围攻。萧伯纳塑造出了一个具有崭新意义的人物形象。他着重突出了贞德的个人意志,赋予这个人物以现实意义。但他在强调个人意志时,也说明了个人能力的局限性,并且进而认为,人类害怕他们的圣贤和英雄,因此必欲将其置之死地而后快。
[book_title]圣女贞德 第一场
一四二九年,位于洛林和香槟之间的默兹河笼罩在春日明媚的晨光中。沃库勒尔城堡内。
罗伯特·德·包椎古尔上尉是一位仪表不凡、五大三粗的军职乡绅,性格却优柔寡断。上尉正在冲他的管家大发雷霆,用这个惯用的伎俩来掩饰他性格的弱点。这个管家像一条任人欺凌的可怜虫,瘦骨嶙峋,头发稀疏,看不出年纪,可能是十八岁到五十五岁之间的任何一个年龄,因为他这种人就像永远不开花却也不凋零的植物,时光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两个人正在城堡二楼一个向阳的石头卧室里。屋子里有一张结实的原木色橡木桌,城堡的主人坐在桌子旁边与其配套的椅子里,我们能看到的是他身体的左侧。管家隔着桌子,用一种可怜巴巴的姿势站在主人对面。后面是一扇开着的十三世纪的直棂窗。窗外附近的角落有一个塔楼,狭长的拱形门廊一直通到旋梯,顺旋梯而下就到了院子。桌子下面有一个敦实的四脚凳,窗户下面有一个木箱子。
罗伯特:没鸡蛋!没鸡蛋!你这个遭千雷轰顶的东西!什么叫没鸡蛋!
管家:老爷,这不是我的错,这是上天的安排。
罗伯特:你这是亵渎神明。是你自己说没鸡蛋,却又推到上帝身上去。
管家:老爷,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会下蛋。
罗伯特:(挖苦道)哈!你倒是会说笑。
管家:不是的,老爷,事实就是如此啊,现在大家也和您一样,都没有鸡蛋吃,只能是将就一下了。母鸡就是不下蛋呀。
罗伯特:是吗?(站起来)你给我听好了。
管家:(恭恭敬敬)是,老爷。
罗伯特:我是谁?
管家:您是?
罗伯特:(走向管家)对,我是谁?我,罗伯特·德·包椎古尔老爷,到底是沃库勒尔城堡的主人,还是一个穷要饭的?
管家:噢,老爷,您知道的,您是这里最伟大的人,比国王还要伟大。
罗伯特:说得非常好。那你知道你是谁吗?
管家:要不是有幸服侍您,我就是一个无名小辈。
罗伯特:(一字一顿,步步把他逼到墙边)你不仅有幸成为我的管家,你还有幸成为整个法国最无能无知,只会哭哭啼啼、喋喋不休、胆小怕事的大傻瓜!(他大步回到座位坐下)
管家:(瑟缩着坐到了箱子上)是的,老爷。对您这样伟大的人来说,我的确是像您所说的那样。
罗伯特:(转过身)这么说来,是我的错了,嗯?
管家:(走到他跟前,哀求道)老爷,我对您总是实话实说,可是您老拧着想!
罗伯特:如果下次我问你有多少鸡蛋,你再敢说你不会下,我就把你的脖子也拧过来!
管家:(申辩道)哎,老爷,哎,老爷——
罗伯特:不是“哎,老爷,哎,老爷”,是“没有,老爷,没有,老爷”。我的那三只巴巴里母鸡和那只黑母鸡,是全香槟最好的下蛋鸡。你却来告诉我,没有鸡蛋!谁偷了鸡蛋?在我把你当成骗子和家贼一脚踹出城堡大门之前,你告诉我偷鸡蛋的是谁。你给我记着,昨天牛奶也少了。
管家:(不顾一切地)我知道,老爷,我太清楚不过了。没有牛奶,没有鸡蛋,到了明天,什么都没有了。
罗伯特:什么都没有了!你要偷走所有的东西,嗯?
管家:不是这样的,老爷。没有人偷东西,是我们被人施法了,我们中巫术了。
罗伯特:这招儿对我没用,我罗伯特·德·包椎古尔烧过巫婆杀过贼寇。滚,下午之前,四打鸡蛋,两桶牛奶必须送到这儿来。办不到的话,就去求上帝来可怜你这把老骨头吧!竟敢拿我当傻瓜,看我不教训你。(信誓旦旦地重新落座)
管家:老爷,和您说实话吧,现在没有鸡蛋,以后也不会有——您杀了我也没用——只要那个姑娘还在门口。
罗伯特:姑娘!什么姑娘?你在说什么?
管家:那个姑娘来自洛林区的栋列米村,老爷。
罗伯特:(怒不可遏地站起来)你这个家伙,得让你遭万雷轰顶!让五万个恶鬼来把你抓走!你说的那个姑娘就是两天前软磨硬泡要见我的那个吗?我不是让你把她送回她父亲那里,命令他好好修理她一顿吗?
管家:我已经让她走了,老爷,可是她不走。
罗伯特:我没告诉你让她走啊,我是让你赶她走。你管着五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一大堆膀大腰圆的用人,来执行这个命令,难道还需要怕她吗?
管家:她太倔了,老爷。
罗伯特:(抓住他的后脖颈)倔!给我看好了。我要把你扔到楼下去。
管家:不要啊,老爷。求你了。
罗伯特:好呀,用“倔”来敷衍我。这也太容易了,任何一个泼妇都会这个。
管家:(瘫软在他手里)老爷,老爷,您即使把我扔出去也赶不走她啊。(罗伯特只得松手,他一下子跪在了地板上,顺从地看着他的主人)您想啊,老爷,您比我倔得多,可是她也比我倔啊。
罗伯特:我是比你强得多,傻瓜!
管家:不,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您性格倔强,老爷。她体格比我们弱小,也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可是我们却弄不走她。
罗伯特:你们这群饭桶,你们是怕她。
管家:(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没有这回事,老爷,我们怕您。您给我们壮了胆子。可她真的看起来无所畏惧。可能只有您才能吓退她,老爷。
罗伯特:(严肃地)可能是这样。她现在在哪儿?
管家:在下边院子里,老爷,跟往常一样在和那些士兵聊天呢。她待在这儿不是和士兵聊天就是做祷告。
罗伯特:祷告!哈!你相信她是在祷告,白痴。我知道这种不是和士兵聊天就是祷告的女孩是哪种人。让她和我聊聊。(头冲着窗外,怒气冲冲地大声喊道)喂,就是你!
一个姑娘的声音:(声音清脆、坚定、不做作)是我吗,老爷?
罗伯特:就是你。
声音:你是城堡的主人吗?
罗伯特:你这个没教养的东西,我就是城堡的主人。上来。(对院子里的士兵说)你们把她带上来。快点。(他离开窗子,又回到椅子上,正襟危坐)
管家:(低声说道)她想成为一个士兵。她想让你给她军装、盔甲,老爷!还有剑!我说的是真的!(偷偷躲到罗伯特身后)
贞德出现在塔楼的门口。她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乡下姑娘,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穿红衣,端庄气派,相貌不凡,眉心很宽,双目突出,像是那种很爱幻想的人。长长的鼻梁,鼻孔胀大,上嘴唇稍短,厚厚的嘴唇显露出她的坚毅和果断,下巴很好看,却又显得倔强不屈。她急切地来到桌子跟前,为最终看到包椎古尔而感到欢呼雀跃,对谈话的结果信心满怀。这个姑娘没有因为包椎古尔阴沉的面色感到丝毫的畏惧,她的声音恳切也讨喜,显得信心十足、情深意切,让人难以抗拒。
贞德:(边说边屈膝行礼)早上好,上尉老爷。上尉,我需要你给我一匹马、盔甲还有一些士兵,然后把我送到皇太子那里。这是上帝给你的命令。
罗伯特:(被激怒了)这是你的上帝的命令!不是我的。你那个狗屁上帝是哪一位啊?回去告诉他,我既不是他的公爵也不是什么王公贵族,我是包椎古尔乡绅,除了国王的命令,我谁的命令也不听。
贞德:(安慰他)你说得非常对,乡绅老爷。我的上帝就是国王的上帝。
罗伯特:哎呀,这个姑娘疯了。(对管家说)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是个疯子,你这个榆木脑袋!
管家:老爷,不用和她着急,她要什么给她就是了。
贞德:(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很友好)乡绅老爷,他们和我聊天之前,都认为我是疯子。可是你也知道,这是上帝的旨意,你应该去完成上帝施加在我头脑里的意愿。
罗伯特:上帝的旨意是让我把你送回到你父亲身边,让他把你锁起来,然后用鞭子把这些疯狂的想法从你身体里赶出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贞德:你觉得你能做得到,乡绅老爷,可是你会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想的不一样。你说你不会再看见我,可是我现在却在你跟前。
管家:(恳求道)她就是这样,老爷。你看啊,老爷。
罗伯特:闭上你的嘴。
管家:(低声下气)是的,老爷。
罗伯特:(因为丧失信心而有点气恼,对贞德说)就因为这个,你一直想见我?
贞德:(亲切地)是的,乡绅老爷。
罗伯特:(感觉自己无计可施了,两个拳头狠狠地捶着桌子,胸膛鼓着,使劲做深呼吸,来排解心中那让人不快却又非常熟悉的挫败感)你给我听好了,我会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贞德:(忙不迭地说道)好呀,乡绅老爷。马匹要花六十法郎,这真是个大数目。不过盔甲能便宜点儿,我可以找一个合身的士兵的盔甲穿上,我体格不错,用不着穿你那种漂亮又合身的盔甲。我也不要太多的士兵,皇太子会给我需要的东西,让我去解奥尔良之围。
罗伯特:(目瞪口呆)解奥尔良之围!
贞德:(单纯地)是啊,乡绅老爷,这就是上帝派我来做的事情啊。你只要给我三个士兵就足够了,只要他们为人厚道,待我有礼貌就行。并且他们已经答应和我一块儿走了。波利、杰克和——
罗伯特:波利!你这个不要脸的臭丫头片子,你竟敢当着我的面,叫伯特兰·德·波仑日老爷波利?
贞德:他的朋友们就这样叫他,乡绅老爷,并且我也不知道他有其他的名字。杰克——
罗伯特:难道你说的是梅斯的约翰先生吗?
贞德:是的,乡绅老爷。杰克也很乐意来,他是一位心肠很好的绅士,给我钱让我把它们分给穷人。我认为约翰·高绥甫也会来,还有弓箭手迪克和他的仆人,以及来自昂纳古尔的约翰和朱利安。不会有什么麻烦的,乡绅老爷,我都安排好了,你只需要下个命令就行。
罗伯特:(错愕地看着她)啊呀,我真该死!
贞德:(一副波澜不惊的可爱模样)你不会死,乡绅老爷,上帝很仁慈,天天和我聊天的圣凯瑟琳和圣玛格丽特(他目瞪口呆)会替你向上帝说清的。你会上天堂的,你也会作为我的首位帮手而永载史册。
罗伯特:(仍然很烦恼,可因为有了新想法,换了一种语气对管家说)关于波仑日先生的事是真的吗?
管家:(急不可耐地)是真的,老爷,并且关于梅兹先生的事情也是真的,他们两个都想和她一起去。
罗伯特:(深思熟虑地)嗯!(他走到窗前,朝院子里喊道)喂!听着,去把波仑日先生请到我这儿来,知道吗?(又转向贞德)先下去吧,在院子里等着。
贞德:(高兴地朝他笑笑)好的,乡绅老爷。(走出房间)
罗伯特:(对管家说)去,跟着她,你这个哆哆嗦嗦的傻瓜。不要离太远,看好她。我一会儿还会叫她上来。
管家: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老爷,想想那些母鸡吧,全香槟地区最好的下蛋鸡,还有——
罗伯特:还是想想我的皮靴吧,赶紧让你的屁股离我远点儿。
管家赶紧退了出去,却在门口和伯特兰·德·波仑日碰上了。他是一个三十六岁左右的法国绅士,也是法国国王身边的一名侍卫,在宪兵司令部任职。他表情木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如果别人不和他说话,他就不会先开口,而且就算开口回答也是又慢又倔,和那位自命不凡、自吹自擂、纸老虎一般色厉内荏,而又没有主见的罗伯特恰好相反。管家给他让了路,下楼。
波仑日行了一个礼,站在门口等待罗伯特请他进去。
罗伯特:(亲切地)这不是公事,波利,只是一次友好的谈话而已。请坐。(他伸出脚把桌子下面的四脚凳钩了出来)
波仑日这才放下心来,进了屋子,把四脚凳放在桌子和窗户之间,琢磨了一会儿坐了上去。罗伯特倚靠在桌子那头,开始了这场友好的谈话。
罗伯特:听我说,波利,我得像父亲那样和你谈谈。波仑日抬头,严肃地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
罗伯特:这和那个姑娘有关,你一定有兴趣。我刚才已经见过她了,也和她说过话。首先我要说的是,她疯了,这个倒是无所谓。其次,她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姑,她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女儿,这个事关重大。我很了解她的出身来历,她的父亲去年代表自己的村子来过这儿打官司——他可是那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一个靠种地养家的自耕农——算不上个富户,也不是雇工或手工业者。他可能有个当律师或是当牧师的堂兄。这类人可能在社会上无关紧要,可是却能给当权者——也就是我——带来很多麻烦。显然现在对你来说,带走这姑娘,并让她相信你是带她去见皇太子,是小事一桩。可是如果你让她捅点什么娄子出来,就是给我撂下了说不尽的乱摊子。因为我是她父亲的领主啊,我有责任保护她。所以不管什么朋友不朋友的,你还是别和她扯上关系吧,波利。
波仑日:(不慌不忙地说了句让人大吃一惊的话)我就算对圣女心存邪念,也不会对她那样。
罗伯特:(从椅子上起来)可是她说你、杰克和迪克都已经答应要和她一起去了。怎么回事?你不会告诉我,你把她的疯话当了真,要去皇太子那里吧?
波仑日:(慢条斯理)她还真是有些来头,卫兵室里有些人就是满口脏话,心肠恶毒,可是却从没有对这个女人说过一个脏字。有她在场,他们就不会说什么骂人的诅咒。这里面有点意思,有点意思,或许值得试试。
罗伯特:噢,得了吧,波利!醒醒脑子吧。以前你就不按常理出牌,可是这次有点过头了。(有点厌恶地走开了)
波仑日:(不为所动)什么是常理?如果我们有常理的话,我们就应该加入到勃艮第公爵和英国国王那边。一直到卢瓦尔,法国的半壁江山都落入了他们手中,包括巴黎,还有这座城堡都是他们的。你应该很清楚,这座城堡肯定是要交给贝德福德公爵的,你只是这座城堡暂时的使用者而已。皇太子现在还在希农,像只老鼠一样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应战。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皇太子,他母亲说他不是,这事只有她一个人清楚。想一想吧!皇太后居然不承认儿子是正统的皇族血脉!
罗伯特:算了,她把女儿都嫁给了英国国王了。你还能怪罪这个女人吗?
波仑日:我谁也不怪。可是就是因为她,皇太子才这样潦倒落魄,我们这些人也只能认命。英国人要占领奥尔良,可是摄爵却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
罗伯特:前年他还在蒙塔日打败了英军,我当时和他在一起呢。
波仑日:这都没用,他的人现在都胆小如鼠,他自己也制造不出什么奇迹来。我和你说吧,现在除了奇迹没有什么能挽救我们了。
罗伯特:要是有奇迹就万事大吉了,波利。可问题就在于现在出不了奇迹。
波仑日: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现在还不能肯定。(站起来,沉思着走到窗边)不管怎么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这个姑娘确实有点儿名堂。
罗伯特:啊!你是说这个姑娘可以制造奇迹吗?
波仑日:我觉得这个姑娘的出现就有点儿奇迹的味道。不管怎么样,她是我们手上的最后一张牌了。让她去试试总比直接出局好。(他溜达到塔楼那里)
罗伯特:(犹豫着)你真这么想?
波仑日:(转过身)难道我们还有时间去想别的办法吗?
罗伯特:(朝他走过去)听着,波利。如果你是我,你会让那样一个姑娘拿走你十六法郎去买马吗?
波仑日:我来付马钱!
罗伯特:你付!
波仑日:当然我付,我要支持我自己的想法。
罗伯特:你真打算花十六个法郎,为这个渺茫的希望赌上一把吗?
波仑日:这不是赌博。
罗伯特:不是赌博还能是什么?
波仑日: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她的话和对上帝热烈的信仰也点燃了我心中的那团火。
罗伯特:(彻底放弃)哟!你和她一样,疯了。
波仑日:(顽固地)我们现在需要一些这样的疯子。看看那些神智健全的人把我们都逼到什么地步了!
罗伯特:(他优柔寡断的毛病暴露了出来,刚才装出的果断也无影无踪了)我真要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了。可是,你真的确定——
波仑日:我确定我要把她送到希农去——除非你阻止我。
罗伯特:这不公平。你这是把责任推到了我的身上。
波仑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反正这个责任要由你来担。
罗伯特:这倒也是。可是我到底该做什么决定呢?你不知道,拿主意这种事我最不在行了。(犹犹豫豫地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下意识地希望贞德来帮他做这个决定)你觉得我应该再和她谈一次吗?
波仑日:(站起来)对。(走到窗前喊道)贞德!
贞德的声音:他要让我们去吗,波利?
波仑日:上来。进屋子里来。(转向罗伯特)你们需要单独谈谈吗?
罗伯特:不要,你就待在这儿,给我当后盾。波仑日在箱子上坐下。(罗伯特又重新站到他那威风的座位前,没有坐下,尽量摆出气势十足的样子。贞德带着好消息走了进来。)
贞德:杰克要分摊一半的买马钱。
罗伯特:是吗!!(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波仑日:(神情严肃)坐下来说,贞德。
贞德:(有所收敛,看着罗伯特)我可以坐下吗?
罗伯特:他让你坐,就坐下吧。(贞德屈膝行礼,然后坐在他两个人中间的矮凳上。罗伯特尽量用他的专横跋扈来遮掩他的窘态)
罗伯特:你叫什么名字?
贞德:(像说绕口令一般)在洛林的时候,他们总是叫我詹尼。在法国内地,他们喊我贞德。士兵们叫我“少女”。
罗伯特:你姓什么?
贞德:姓?是什么东西?我父亲有时候称自己达克,可是我却对这个姓一无所知。你见过我父亲。他——
罗伯特:是,我见过,我还记得呢。我记得你是从洛林区的栋列米村来的。
贞德:是呀,可是这又怎么样?我们说的都是法语。
罗伯特:不要提问题,只要回答问题就行了。你多大了?
贞德:十七岁了,这也是他们告诉我的。也有可能是十九岁。我不记得了。
罗伯特:你说过,每天圣凯瑟琳和圣玛格丽特都和你聊天,这是什么意思?
贞德:她们确实每天和我聊天。
罗伯特:她们长得什么样?
贞德:(突然犯起倔来)关于这个,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她们不让我说。
罗伯特:可是你真的见过她们吗?你们之间是像咱俩一样聊天吗?
贞德:不,完全不是一回事。我不能告诉你,并且你也不能谈论我听到的声音。
罗伯特: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声音?
贞德:我听到一些声音告诉我应该做什么。这些声音是上帝之声。
罗伯特:那些只是你的想象而已。
贞德:当然啊。上帝就是这样把旨意传达给我的。
波仑日:将军。
罗伯特:别急!(对贞德说)去解奥尔良之围也是上帝告诉你的吗?
贞德:对,还告诉我,要在兰斯大教堂给皇太子加冕。
罗伯特:(倒吸一口气)加冕,给皇——我的妈呀!
贞德:还有,要把英国佬赶出法国去。
罗伯特:(讽刺道)还有别的吗?
贞德:(可爱地)暂时就这些了,谢谢你,乡绅老爷。
罗伯特:我在想,你是不是觉得突围和把一头奶牛赶出草地一样简单啊。你觉得士兵是每个人都能当的吗?
贞德:如果你有神助,又愿意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话,我觉得打仗没有多难。并且许多士兵一心为国。
罗伯特:(严肃地)一心为国!你见过英军打仗吗?
贞德:他们也只是人而已。上帝造人,不分英国人还是法国人,只是给了他们自己的国土和语言而已。并且上帝的意愿中,没有让他们来入侵我们的国家,还硬要说我们的语言。
罗伯特:是谁把这些胡话塞进你脑袋的?难道你不知道吗,士兵们只会服从他们的封建领主,不管这个领主是勃艮第公爵,还是英国国王,还是法国国王,对士兵们或是对你来说,不都是这样吗?
贞德:你说的我一点儿也听不懂。我们都归属于上帝,他赐予了我们国土和语言,并且让我们保护这些赐予。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在战争中杀死一个英国人都是一种罪过。还有你,乡绅老爷,你也难逃地狱之火的折磨。你不需要去负你作为封建领主的责任,你只要想想你对上帝应负的责任就行了。
波仑日:没用的,罗伯特,她可以像这样一直说个不停,让你没法回嘴。
罗伯特:她能做到,我可以向圣丹尼斯起誓!我们等着瞧吧。(又对贞德说)我们不是在聊上帝,我们是在聊时局。姑娘,我再问你一遍,你见过英国士兵打仗吗?你见过他们烧杀抢掠,所到之地生灵涂炭吗?你难道没有听过他们那个比魔鬼还要邪恶的黑王子或着太上皇的传说吗?
贞德:你不必这么害怕,罗伯特——
罗伯特:去你的,我才没害怕呢。是谁让你喊我罗伯特的?
贞德:在教堂里,以上帝之名,就该这么称呼你。其他的名字都是你父辈、祖辈或是兄长的名号。
罗伯特:切!
贞德:听我说,乡绅老爷。在栋列米的时候,我们不得不逃到外村去,来躲避英国士兵。他们中有三个受伤掉队了,我可算是见识了那三个可怜的英国佬。他们还没有我一半的力气大。
罗伯特: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被叫作“天杀的”吗?
贞德:不知道。所有的人都这么叫。
罗伯特:这是因为他们总是在恳请他们的上帝把自己的灵魂打入万劫不复的地域。这就是“天杀的”在英语里面的意思。你觉得呢?
贞德:上帝会怜悯他们的,当回到上帝赐予他们的那片领土的时候,他们也会成为上帝的优秀子民——因为那片领土是上帝为了他们而创造的。我也曾听过黑王子的传说。他一碰触到我们领土上的泥土,恶魔就会附上他的身体,使他变成一个黑魔鬼。可是在他的国家,在上帝为了他们而创造的那片土地上,他就会变好。事情总是这样。如果我们违背了上帝的旨意,去到英国的土地上,入侵英国,还硬要住在那里,说那里的语言,魔鬼也会附上我们的身体,当我老去的时候,回想起自己所做的恶行,我就会不寒而栗。
罗伯特:也许吧。可是你越邪恶,你的战斗力就越强。这也是那些天杀的英国佬能占领奥尔良的原因,你不可能阻止他们,就算十万个你,也阻止不了。
贞德:一千个就可以了。我们有神的庇佑,十个我就可以拦住他们。(她再也坐不住了,激动地站了起来,向他冲过去)你不明白,乡绅老爷。我们的士兵总是吃败仗,就因为他们怕死——为了保命,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逃跑。我们的骑士眼里只有钱,打仗对他们来说不是生与死,而是交赎金和收赎金。要是我的话,我就会告诉他们,打仗是让上帝的旨意在法国得以实现。到那个时候,他们就能把这些天杀的英国佬像赶羊群一样赶出去。你和波利也会活到那一天,看着法国的土地上再没有一个英国士兵。这片土地上会有,并且也只会有一位国王存在。不是什么英联邦国王,而是上帝旨意安排下的法国国王。
罗伯特:(对波仑日说)这恐怕都是一派胡言吧,波利,可是部队上的人可能会吃这一套。反正咱们好像也激不起他们的斗志了。说不定皇太子也会吃这一套呢。她要是能激起国王的斗志,那么她就能激起所有人的斗志。
波仑日:我看试一下也无妨。你说呢?这个姑娘是有点名堂——
罗伯特:(转向贞德)现在听我说,(绝望地)别插嘴打断我的思路。
贞德:(一下子又坐在了矮凳上,像一个听话的女学生)好的,乡绅老爷。
罗伯特:我命令你,在这位先生和你朋友的护送下去希农。
贞德:(顿时容光焕发,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哦,乡绅老爷!你的头顶上有一个光圈呢,像个圣徒。
波仑日:她如何才能见到皇太子呢?
罗伯特:(他抬着头,小心翼翼地找着头上的光圈)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见到我的?如果皇太子能把她拒之门外的话,就算我以前小看她了。(站起来)我会把她送去希农,她可以告诉别人是我送她去的,以后的事,我就无能为力了。
贞德:衣服怎么办?我应该有套士兵的衣服,对吧,乡绅老爷?
罗伯特:想穿什么都行。好了,不关我什么事了。
贞德:(为自己取得的成功而欣喜若狂)走啊,波利。(她冲了出去)
罗伯特:(握着波仑日的手)再见了,老伙计,我可是担着天大的责任啊。可没有其他人会这样做了。可是就像你说的,她确实有点名堂。
波仑日:是啊,她是有点不同寻常。再会了。(他走了出去)罗伯特挠了挠头,心里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被一个毫无地位的乡下野丫头给耍了。慢慢地回到屋里。管家拿着个篮子跑了进来。
管家:老爷,老爷——
罗伯特:怎么了?
管家:那些母鸡疯了似的下蛋,老爷。已经下了五打了!
罗伯特:(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直,手在胸前画着十字,苍白的嘴唇念叨着)天上的救世主啊!(气喘吁吁,大声喊道)她真是从上帝那里来的。
[book_title]圣女贞德 第二场
都兰省的希农。城堡里王座室的一端用帷帐隔出了一个前厅。兰斯大主教,年近半百,是一个保养得宜的上层宗教政客,他只会在那里装腔作势,身上没有一点儿的宗教气质。宫廷侍卫长德·拉·特雷木阁下是一个傲慢无礼的酒鬼。两个人正在恭候皇太子驾到。两个人的右边墙上有一扇门。当时的时间为一二四九年八月三号的下午,已近傍晚时分。大主教庄重地站在那里,而那个脾气极坏的侍卫长站在他的左边,正在大发雷霆。
拉·特雷木:皇太子就这样一直让我们等在这儿,究竟想干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能像个石像似的,这么有耐心地站在这里。
大主教:你想啊,我是一名大主教,身为大主教其实就是一种人们的偶像。不管怎么样,他都得保持克制,还得耐心地忍受那些蠢人蠢行。除此之外,亲爱的侍卫长大人,皇太子有让你在这里一直等的皇家特权,不是吗?
拉·特雷木:去他妈的皇太子!——对不起,你别见怪。你知道他欠我多少钱吗?
大主教:不用说,一定比欠我的多,因为你比我有钱得多啊。我肯定,他把你能拿出来的钱都借走了。我和你是同病相怜啊。
拉·特雷木:两万七千英镑——这是他刚从我这儿拿走的一笔。整整两万七千英镑啊!
大主教:借钱给他又怎么样?他身上从没穿套像样的衣服,扔给一个小牧师我都觉得拿不出手。
拉·特雷木:一只小鸡或是一块羊肉就算是他的一顿美餐了。他借走了我的最后一分钱,可是还是那么寒酸。(一个侍童出现在门口)终于来了!
侍童:不是的,大人,不是陛下,是赖伊先生来了。
拉·特雷木:区区一个小蓝胡子!为什么还需要替他通报?
侍童:他是和拉·海亚上尉一起来的。我觉得可能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吉勒斯·德·赖伊走了进来。他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小伙子,衣冠楚楚、冷静沉着,在这个流行剃光胡子的宫廷里,却肆无忌惮地留着一撮弯弯曲曲的小胡子,还把它给染成了蓝色。他尽量摆出一副谦恭有礼的姿态,可是天生不会幽默风趣这一套,所以并不讨人喜欢。事实上,大约十一年以后,他因为忤逆教会,被人控告说他犯下骇人听闻的暴行,并以此取乐,后来被处以了绞刑。可是到现在为止,他身上还没笼罩上绞架的阴影。他意气风发地走向大主教。侍童退下了。
蓝胡子:您忠实的羔羊向您问好,大主教。日安,爵爷。你们知道拉·海亚出什么事了吗?
拉·特雷木:可能又犯了骂人的毛病了吧。
蓝胡子:不,恰恰相反。臭嘴弗兰克,就是那个都兰省里,唯一一个能在骂人方面和他相提并论的人,有一次碰见了一个士兵。这个士兵对他说:“死期将至,不要再说脏话了。”
大主教:不管什么时候,说脏话终究不对。可是臭嘴弗兰克真的死到临头了吗?
蓝胡子:是的,他刚刚掉到井里淹死了。拉·海亚都吓掉魂了。拉·海亚上尉走进来——他是个兵痞,一点没有宫廷礼节,却有明显的兵营习气。
蓝胡子:我刚刚正在跟侍卫长还有大主教说你呢。大主教说你无可救药了。
拉·海亚:(从蓝胡子身边阔步经过,来到大主教和拉·特雷木中间站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那个人可能不是个士兵,而是一个装扮成士兵的天使。
大主教、侍卫长:(齐声惊呼)天使!
蓝胡子、拉·海亚:对,一个天使。她带着六个人从香槟省来,这一路上障碍重重,勃艮第党啊,天杀的英国佬啊,逃兵啊,土匪啊,还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可是他们除了平民老百姓,居然连一个坏人也没碰上。我认识他们里面的一个人——波仑日。他说她是天使。以后要是我再说脏话,就他妈的下十八层地狱!
大主教:这个头你可是开得不错啊,上尉!(蓝胡子和拉·特雷木都大笑起来。侍童又进来了)
侍童:陛下驾到。
所有在场的人都马马虎虎地行了个宫廷礼——立正。这位年纪二十六岁的皇太子,在他的父亲死后,已经是事实上的国王查理七世了,只是至今尚未加冕。他穿过帷帐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他的长相并不尽如人意,又加上当时宫廷里流行把胡子刮得光光的,不论男女,都把头发一根不剩地塞进帽子或头饰下面,这使得他的样子更加难看。他那两条窄窄的眼睛挨得很近,垂的长长的鼻子几乎要搭到那个又肥又短的上嘴唇上了,他的表情像是一条经常挨揍却屡教不改的小狗。可是他既不粗俗也不蠢笨,在谈话中能用他那个没脸没皮的幽默来撑住场面。此刻的他兴奋不已,像是一个有了新玩具的孩子。他走到大主教的左边,蓝胡子和拉·海亚都退到了帷幕边上。
查理:大主教,你知道罗伯特·德·包椎古尔从沃库勒尔城堡给我送来了什么吗?
大主教:(不屑一顾)我对您的新玩具不感兴趣。
查理:(愤愤不平)那不是什么玩具。(板起脸来)用不着你感兴趣,我也能自己过得很好。
大主教:殿下您的生气毫无必要。
查理:多谢了。你教训别人不是很有一手吗?
拉·特雷木:(粗暴地)别吵了。你手里的是什么?
查理:你管得着吗?
拉·特雷木:了解您和沃库勒尔驻军之间的往来情况是我的职责。(他从皇太子手里把那张纸一把抢过来,用手指着上面的字,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费力拼读出来)
查理:(屈辱地)就因为我欠了你们的钱,又不会打仗,你们就觉得可以这样对待我。可是我身体里流淌着皇室的血。
大主教:即便是这一点也让我们怀疑,陛下。很难看出您是明君查理的后代。
查理:不要再提我祖父了。他是英明,他把我们整整五代的聪明才智都给耗尽了,让我成为了一个可怜的傻瓜,还要受你们侮辱和欺负。
大主教:您就忍着点吧。您这样乱发脾气可不好。
查理:又来了!得了吧你。身为一个大主教,圣徒和天使却不来找你,这多可悲啊!
大主教:您什么意思?
查理:哈!问问你的狗腿子吧!(指指拉·特雷木)
拉·特雷木:(勃然大怒)闭上你的嘴。听见没有?
查理:我听见了。你用不着大喊大叫。整个城堡都能听见。你怎么不去朝英国人喊,替我打败他们啊?
拉·特雷木:(举起来拳头)你这个小——
查理:(跑到大主教身后)别对我挥拳头,你这是大逆不道。
拉·海亚:别闹了,公爵!别闹了!
大主教:(语气坚决)好了,好了!这可不行。侍卫长大人,咱们总得有点礼数。(对皇太子)陛下呀,你既然管不好你的国家,起码要管住自己啊。
查理:又来了!知道了。
拉·特雷木:(把手上的文件交给大主教)拿着,把这该死的玩意儿给我读读。他都把我气得脑充血了,这上面的字都不认识了。
查理:(走回来,从拉·特雷木的左肩膀这儿,往下看)如果你愿意,我给你读读吧。你知道的,我识字。
拉·特雷木:(脸上挂着明显的不屑,用奚落来刺激他)是呀,除了读书也干不了别的。大主教,你看明白了吗?
大主教:我没想到德·包椎古尔这么糊涂,他居然送来了一个乡下野丫头。
查理:(打断他的话)不对,他送来了一个圣徒,是个天使。她是来找我的,来找我这个国王的,而不是你,大主教,你再虔诚也没用。她知道谁是帝王血统,你不会明白的。(他趾高气扬地走到帷幕前的蓝胡子和拉·海亚中间)
大主教:你不能见这个疯丫头片子。
查理:(转过身)可我是国王,我要见。
拉·特雷木:(恶狠狠地)那就拦着她,不让她见你。怎么样?
查理:我告诉你,我要见她。我一定要——
蓝胡子:(笑话他)真顽皮!你那英明的爷爷会怎么说呢?
查理:这只能说明你无知而已,蓝胡子。我爷爷自己就有一名圣女,当她祷告的时候,就能飞到天上去,并且能告诉我爷爷任何他想知道的事情。我那短命的父亲有两个圣女,玛丽·德·迈伊尔圣女和阿维尼翁的加斯科圣女。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我才不管你们说什么,反正我也要有自己的圣女。
大主教:这个家伙不是圣女,她甚至不是个正经女人。她不穿女人的衣服,却打扮得像个士兵,骑着马带着士兵们四处乱窜。你想让这样一个人进入到殿下你的宫廷里吗?
拉·海亚:停。(走向大主教)你说一个穿着盔甲的姑娘,像士兵一样?
大主教:是德·包椎古尔这样说的。
拉·海亚:用他妈的地狱里所有的魔鬼起誓——噢,上帝宽恕我,我都说了些什么啊?——以圣母圣徒的名义起誓,这肯定是那个圣女,臭嘴弗兰克一赌咒,就让他马上死掉的那个。
查理:(得意扬扬)看吧!一个奇迹!
拉·海亚:咱们要是冒犯了她,肯定也会把我们都弄死。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大主教,你凡事可要当心啊。
大主教:(严厉地)胡说八道!没人被弄死。只是一个醉鬼恶棍,别人骂了他一百次他也改不了,后来掉到井里淹死了。这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拉·海亚:我不知道什么巧合不巧合的。我只知道人死了,是她告诉我人会死的。
大主教:我们都会死,上尉。
拉·海亚:(画十字)我可不想死。(他不再参与谈话)
蓝胡子:我们可以很轻易地辨别出她到底是不是天使。让我们来试试,我来装成皇太子,看她进来的时候能不能认出来。
查理:好呀,我同意这么办。如果她不能认出帝王血统,我就再也不理她了。
大主教:鉴定圣女是教会的事情,让德·包椎古尔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不用他来抢着干牧师的活儿。我觉得不应该见这个姑娘。
蓝胡子:可是,大主教——
大主教:(严厉地)我以教会的名义问你。(对皇太子)你还敢说让她来吗?
查理:(被威胁到了,绷着脸)如果你动不动就用开除教籍来说事的话,我当然不能再说什么。可是你还没有读完这封信。德·包椎古尔说她要去解奥尔良之围,还要替我们打败英国人。
拉·特雷木:痴人说梦!
查理:得了吧,你这么爱欺负人,你能去替我解救奥尔良吗?
拉·特雷木:(粗野地)别用这话来吓我,听到了吗?我打的仗,比你打过的仗,以及以后要打的仗加起来都多。可是我不会什么地方都去。
查理:得了吧,就会说这个。
蓝胡子:(走到大主教和查理中间)在奥尔良,你不是有杰克·杜诺瓦统领全军吗?无畏无惧的杜诺瓦,仪表堂堂的杜诺瓦,战无不胜的杜诺瓦,这个所有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一个漂亮俊俏的私生子。连杜诺瓦都办不到的事情,像她这样一个乡下野丫头难道能做到吗?
查理:那为什么杜诺瓦解不了奥尔良之围呢?
拉·海亚:风向不对。
蓝胡子:他在奥尔良,风又怎么碍着他了?又不是在英吉利海峡。
拉·海亚:在卢瓦尔河的时候,英国人控制了桥头堡。如果想从背后偷袭的话,他必须用船把士兵们运过河,然后逆流而上。可是他没有成功,因为来了一股不知打哪儿来的邪风。他为了让牧师们祈祷刮西风,给他们塞了很多钱。这时就需要奇迹。你告诉我,那个姑娘对臭嘴弗兰克的所作所为不是个奇迹。没关系,反正弗兰克已经死了。如果她能帮杜诺瓦改变风向,就算不是个奇迹,可这样能打败英国人,试试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主教:(已经读完了信,开始仔细盘算起来)看来她真的给德·包椎古尔留下了不同寻常的印象。
拉·海亚:德·包椎古尔是一个头脑发热的浑球,可是他是行伍出身,如果他都认为这个姑娘可以打败英国人的话,那么军队那些人也会这么想。
拉·特雷木:(对犹豫不决的大主教说)随他们的便吧。就算杜诺瓦能干,可要是激不起士兵们的斗志的话,还是保不住奥尔良。
大主教:在做任何决定之前,教会必须给她验明正身。可是,既然殿下这么要求了,那就让她来宫廷里吧。
拉·海亚:我去告诉她这件事。(他走了出去)
查理:跟我来,蓝胡子,我们先准备一下,这样她就认不出来我了。你要假装是我。(他穿过帷帐走了出去)
蓝胡子:要装成那个玩意儿!哦,圣迈克尔!(他跟着皇太子出去了)
拉·特雷木:我真不知道她能不能认出他来!
大主教:她当然能。
拉·特雷木:为什么?她怎么能知道?
大主教:希农人都知道,她当然也会知道,皇太子是宫廷里长相最猥琐,穿着最邋遢的一个人,也知道留着蓝胡子的那个人是吉勒斯·德·赖伊。
拉·特雷木:我还真没想到这个。
大主教:你不像我,我了解奇迹,我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拉·特雷木:(开始摸不着头脑,接着又有点生气)那样可算不上什么奇迹。
大主教:(冷静地)为什么不算?
拉·特雷木:得了吧!什么叫奇迹啊?
大主教:我的朋友,奇迹就是能创造出信仰的东西。这就是奇迹的目的和属性。对于那些亲眼见到奇迹的人来说,奇迹是非常神奇的东西。可是对于那些表演奇迹的人来说,奇迹又非常简单。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它能巩固信仰,创造信仰,它们就是真正的奇迹。
拉·特雷木:照你说的来看,欺诈不也成了奇迹了吗?
大主教:欺诈是骗人的。可是能够创造信仰的时候,它就不是欺诈,而是奇迹。
拉·特雷木:(困惑不解地挠了挠脖子)我觉得,既然你能成为大主教,你的话就肯定没错。可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我又不是教会的人,也弄不明白这些事。
大主教:你不是教会人士,可你是一个外交官也是一个士兵。要是人们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还能让市民们都交战争税吗,还是能让我们的士兵在战场上都豁出自己的性命。所以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们只能让他们相信,发生的事情正如他们心目中所期望的一样。
拉·特雷木:哎呀,我向圣丹尼斯起誓,那样的话肯定会鸡飞蛋打的。
大主教:告诉他们真相是不是也不那么容易?
拉·特雷木:那些人也不会相信的。
大主教:所以啊,教会控制人们的灵魂,而你们控制他们的躯体,这都是为了他们好。教会会像你说的那样,用想象来培养人们的信仰。
拉·特雷木:想象!我应该叫它欺诈。
大主教:你错了,我的朋友。《圣经》里的寓言故事不是谎话,因为它们描述的是那些从没发生过的事情。奇迹也不是欺诈,因为它们经常是——我没有说总是——牧师们为了强化民众们的信仰而编造出的一些简单无害的小故事罢了。当这个姑娘在所有的廷臣中间认出了皇太子的时候,对我来说,这不算个奇迹,因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因此我的信仰也不会增加。可是对其他人来说,他们会因为这个超自然事件而感到震撼,会在对上帝的赞美中大彻大悟,从而忘记了他们戴罪的肉体。那时候这件事就是个奇迹,还是个神圣的奇迹。并且你会发现,这个姑娘自己会比其他人还要激动。她也忘了到底是怎么样把皇太子认出来的。说不定你也会和她一样激动呢。
拉·特雷木:我真希望我更聪明点,这样就能知道你到底是上帝的大主教,还是都兰最狡猾的狐狸。快走吧,再晚就错过好戏了,不管是真是假,我倒想看看。
大主教:(拦住他)别以为我喜欢这些邪门歪道。现在人民中间兴起了一股新思潮,我们正处在伟大新时代的黎明时分。如果我们只是一个不需要统治民众的小小教徒,我会从亚里士多德和毕达哥拉斯那里寻求精神上的平静,而不是和这些圣徒、奇迹打交道。
拉·特雷木:这该死的毕达哥拉斯是谁?
大主教:一位圣贤,他认为地球是圆的,围着太阳转。
拉·特雷木: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没长眼睛吗?
他们一起穿过帷幕走出去。帷幕又被拉开,宫廷王座室的全景展现开来,宫廷所有人都集合完毕。右边的高台上有两个王座。蓝胡子做作地站在高台上,来假扮国王。他也像其他廷臣一样,脸上明显摆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高台后面的墙上有一个用帘子遮着的拱门;房间另一端的大门处,有全副武装的卫兵在把守;廷臣分站在两侧,中间留出了一条穿过室内的小道。查理站在小道的中间,右边是拉·海亚,大主教在他左边的高台旁就坐,拉·特雷木在高台另一边落座。在大主教身后,拉·特雷木公爵夫人假扮王后,坐在王后椅上,一大堆的侍女站立一旁。廷臣们正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着,没有人注意到侍童出现在门口。
侍童:凡多姆——(没有人听到他说话)凡多姆——(还在说个不停。看到他们不理会自己的通报,他一把夺过旁边卫兵的戟,使劲在地板上敲了几下。嘈杂声才渐渐停下来,每个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静一下!(把手里的戟还给卫兵)凡多姆公爵引荐少女贞德前来觐见陛下。
查理:(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嘘!(他藏在旁边的一个廷臣身后,偷偷地往外瞄,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蓝胡子:(神气十足)带他们上殿。贞德打扮得像个士兵,剪短的浓密头发盖到了脸上,被一位胆小寡言的贵族领了进来。她离开那个贵族,站定,环顾四周,急切地找着皇太子。
公爵夫人:(对身旁站着的侍女说)天啊!看她的头发!
在场所有的女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蓝胡子:(尽力忍着不笑,挥挥手想制止她们嬉笑)嘘——嘘!女士们!女士们!
贞德:(丝毫不觉得尴尬)我穿成这样是因为我是一名士兵。皇太子在哪里?
她向王座走过去,人群里发出一阵窃笑。
蓝胡子:(装出一副宅心仁厚的样子)你现在就站在皇太子的面前。
贞德迟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想要确认一下。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盯着她。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贞德:哎呀,蓝胡子!你骗不了我。皇太子呢?
人们哄堂大笑,吉勒斯也做了个认输的手势,信服地笑起来。他从王座上跳下来,站到拉·特雷木的身旁。贞德也咧嘴笑着,转过身在群臣中间搜寻着,然后一伸手,从一个大臣身后拉住了查理的胳膊,把他拽了出来。
贞德:(放开他,向他屈膝行礼)仁慈的小太子,我来这儿是为了把英国人赶出奥尔良,赶出法国,是为了在兰斯大教堂给你加冕,那里是给真正的法国国王加冕的地方。
查理:(得意扬扬地对廷臣说)你们都看到了吧,她能知道谁有帝王血统。现在谁还敢说我不是我父亲的儿子?(对贞德说)要是你想给我在兰斯加冕的话,你必须要和大主教商量,而不是和我。他在那儿呢。(说着就躲到了她身后)
贞德:(赶紧转过身,充满感情地说)噢,大人!(她双膝跪倒在他面前,垂着头,不敢抬眼看他)大人,我只是一个可怜的村姑,你身上却满是上帝的恩宠和荣光,你愿意用你的手抚摸一下我,给予我你的庇佑吗?
蓝胡子:(低声对拉·特雷木说)那老狐狸的脸红了。
拉·特雷木:又是一个奇迹!
大主教:(伸出手来,把它放到贞德的头上)孩子,你对宗教满是热忱。
贞德:(大吃一惊,抬眼看他)我吗?我从来没有往这上面想过。有什么不好吗?
大主教:没有什么不好,我的孩子。只是这很危险。
贞德:(站起来,脸上绽出阳光般的笑脸,是那种无知无畏的快乐微笑)人总会遇到危险,除非是进了天堂。我的大人,你给予了我如此强大的力量和勇气。做一名大主教,一定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廷臣们放声大笑起来,中间还夹杂着哧哧的笑声。
大主教:(严肃地挺直了身子)先生们,这位姑娘虔诚的信仰是对你们轻浮行为的谴责。我,有上帝的帮助,不足以道,可是你们的轻浮却犯了死罪。
所有人的脸马上沉了下来,周围死一般安静。
蓝胡子:大人,我们是在笑她,不是在笑你。
大主教:什么?那么说你们不是笑我的微不足道而是笑她的虔诚信仰!吉勒斯·德·赖伊,这个姑娘预言过,任何亵渎上帝的人都会背负罪名——
贞德:(哀伤地)不!
大主教:(示意她安静下来)我现在预言,要是你们再不学学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祷告,你们最终都会被绞死的。
蓝胡子:老爷,我接受你的谴责,很抱歉,我没什么可辩解的了。即使你预言我会被绞死,我也难以抗拒犯罪的诱惑,因为我总是告诉自己,横竖都要被绞死,如果不能流芳百世,还不如遗臭万年呢。
廷臣们听到这里,又开始哧哧地笑起来。
贞德:(大为震惊)蓝胡子,你真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家伙,你竟然对大主教这么放肆地说话。
拉·海亚:(咯咯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姑娘!
贞德:(有些不耐烦,对大主教说)大人,你能把这些蠢东西赶走吗,我想和皇太子单独说会儿话。
拉·海亚:(高兴地)我明白了。(他行了礼,然后转身出去了)
大主教:走吧,绅士们。这位少女是身负圣命而来,我们必须按她说的做。
廷臣们从两个门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大主教阔步走向门口,公爵夫人和拉·特雷木跟在后面。当大主教走过贞德身边的时候,贞德双膝跪倒,深情地亲吻他的衣角。他本能地摇了摇头,以示规诫,然后收拢衣裾,走了出去。贞德仍然跪在那里,挡住了公爵夫人的路。
公爵夫人:(冷冷地)请让我过去行吗?
贞德:(匆忙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真是抱歉,夫人。公爵夫人走了过去,贞德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然后低声对皇太子耳语。
贞德:那是王后吗?
查理:不,她自己觉得是而已。
贞德:(再一次看着公爵夫人的背影)哎——哟——哟!(她发出惶恐的惊叫声,可并不是出于对这位穿戴雍容华贵的夫人的敬畏)
拉·特雷木:(非常生气)我恳请阁下不要嘲笑我的妻子。(他走了出去,其他人也都早已离开)
贞德:(对皇太子说)那个粗声粗气哭丧着脸的老家伙是谁?
查理:她是德·拉·特雷木公爵。
贞德:是干什么的?
查理:他总想把持军权,我原来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就被他杀了。
贞德:就让他为所欲为吗?
查理:(赶紧逃到王座那边的角落去,从她的“磁场”里逃开)我怎么能阻止他呢?他总是欺负我。他们所有人都来欺负我。
贞德:你害怕他们?
查理:对,我害怕他们。你给我讲大道理也没有用,我就是怕他们。他们都五大三粗的,我穿不上他们的盔甲,也提不起他们的宝剑,他们经常朝我大喊大叫,乱发脾气。他们就喜欢打仗,不打仗的时候就拿大把的时间来钩心斗角。可是我喜欢安静,也不想打打杀杀,只想一个人享受我自己的生活。我从不想当国王,只是不得已而已。所以如果你要说“圣路易的子孙们,挎上你祖先的宝剑,带领我们去取得胜利吧!”那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我做不到。我天生就不是那块料,这就是我要说的。
贞德:(语调尖锐,却很有威严)胡说!万事开头都这样。我会给予你勇气。
查理:可是我不想让你给我勇气。我只想在舒服的床上好好地睡觉,而不是整天活在被人暗算的无尽恐惧中。你还是把勇气给别人吧,让他们去打个够,就别来烦我了。
贞德:这样是没有用的,查理,你必须面对上帝赋予你的使命。如果你不能称王,你就只能成为一个乞丐,除此之外你还会干什么呢?来吧!让我看看你坐在王座上的样子。我已经期待这一刻很久了。
查理:就算是坐上了王座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受别人的摆布?算了!(他坐上王座,显得可怜巴巴)这就是你想要的国王!好好看看这个可怜虫吧。
贞德:你还不是国王呢,小伙子,你只不过是个皇太子。你再也不要听你身边那些人的摆布了。他们穿得再好也弥补不了空空如也的脑袋。我了解百姓,就是你的那些衣食父母们。我告诉你吧,在他们看来,只有那些头发上涂了圣油,在兰斯大教堂加冕过的,才是真正的法国国王。你需要新衣服,查理。王后是怎么照料你的啊?
查理:我们太穷了,王后把所有能花的钱都花在她自己身上了。并且,我喜欢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不在乎我自己穿什么,反正我已经长得这么难看了。
贞德:你还是有优点的,查理,可是这并不是身为一个国王应该有的优点。
查理:走着瞧吧。我并不像我看起来那么傻。我自己睁着眼睛呢。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的条约能抵得上十场战争,那些战争贩子们肯定会在条约里把他们打仗得来的东西丢得精光。如果我们只能订立一个条约,英国人肯定会倒大霉的,因为他们只会打仗不会动脑。
贞德:如果英国人赢了,只能由他们来订立条约了,到那个时候,也只能靠上帝来保佑我们可怜的法兰西了!你必须去战斗,查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先得让你振奋起来。我们要打起十分的精神——当然,还得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让上帝赐予我们力量。
查理:(慢慢地从王座上下来,从屋子里穿过去,来躲避她那霸气十足的咄咄逼问)噢,不要再和我说上帝了,不要再说什么祷告了。我可受不了那些天天祷告的人。本来在规定的时间内做祷告就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了,不是吗?
贞德:(可怜他)你这个可怜的孩子,在你的生命里从没有过祷告这回事。我必须得从头教教你。
查理:我不是什么孩子,我是一个成年人,还是一个父亲呢,我用不着任何人来教我。
贞德:是呀,你有一个小儿子。等你死了,他就成了路易十一了。难道你不愿意为他而战吗?
查理:不愿意,他是个让人讨厌的孩子。他恨我,恨所有的人,是个自私自利的小兔崽子!我可不想操心孩子的事。我不想做父亲,不想做儿子,尤其不想做圣路易斯的子孙。我不想去做你满脑子想的那些好事,我只想做我自己。你为什么不管好你自己的事,却要来管我的事?
贞德:(瞧不起他)管自己的事,就像管自己的身体是一样的,可能病得更快。什么是我的事?在家帮母亲做家务。什么是你的事?玩小狗,吃棒棒糖。照我说,那都是些屁事。我告诉你,我们该做的是上帝让我们做的事,而不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从上帝那里领了圣命给你,哪怕你吓得胆战心惊也必须要听从。
查理:我不想领什么圣命,可你能告诉我一个秘密吗?你能包治百病吗?你能点石成金吗?或者变成别的金贵东西也行。
贞德:我可以把你变成国王,在兰斯大教堂加冕的国王。不过要做成这件事看起来还挺费劲的。
查理:如果我去兰斯大教堂行加冕礼,安妮也会想要条新裙子,我可买不起,我自己的话,穿成这样就行啊。
贞德:穿成这样!就现在这样吗?还不如我父亲那个最寒酸的牧羊人穿的好呢。你只有受了祝圣礼,才会成为法国国土上名正言顺的国王。
查理: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也成不了法国合法的国王啊。祝圣礼能帮我偿还债务吗?我把自己的最后一块儿地都押给大主教和那个野蛮的胖子了。我甚至还欠着蓝胡子的钱。
贞德:(苦口婆心)查理,我是个村姑,我的力量也是我在地里干活时得来的,我告诉你,土地是你的,你应该去合法统治它,并且让这片土地永享安宁,而不是把它送进当铺,像是一个醉婆娘当掉孩子的衣服一样。我从上帝那里来,要来告诉你去教堂里下跪,恭恭敬敬地把国土永远供奉给上帝,像上帝的管家、执法者、士兵、仆人——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国王。这样我们的国土就会成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土地,我们的士兵也就成了上帝的战士,那些造反的贵族就是在反叛上帝。那个时候,英国人就会跪地求饶,乞求你让他们平安地回到自己的国家。难道你想成为卑鄙的犹大,出卖我和派我来到这里的上帝吗?
查理:(最终被说动了)可是,我不敢啊!
贞德:以上帝的名义,我说到做到,敢作敢当!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查理:(兴奋地)我要冒险试试,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可能不会坚持到底,只是试试而已。你等着瞧吧。(跑到大门那里喊道)喂!都给我回来。(又跑回拱门对面,对贞德说)记住站在我身边,不要让我受欺负。(穿过拱门)你们都过来,大臣们都过来。(廷臣们好奇地嘟囔着,匆匆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这时候查理也在王座上坐下来)我只有全力以赴啦。无所谓了,来吧!(对侍童说)让他们给我安静点儿不行吗,你这个小崽子!
侍童:(又一把抢过来戟,像之前那样使劲敲着地面)国王陛下让你们安静。国王有话要说。(专横地)你们怎么还不闭嘴?(静下来)
查理:(站起来)我刚才已经把军队的指挥权给了这位少女。所有事情都由她全权做主。(从高台上退下)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拉·海亚大喜过望,用金属手套拍着腿上的钢甲。
拉·特雷木:(转向查理,威胁他)这算什么?我才能指挥军队。
查理本能往后退的时候,贞德迅速地把手放在查理的肩膀上。查理被逼上绝路,只得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来反抗——他做了一个十分放肆的动作,在侍卫长的脸上弹了一个响指。
贞德:这就是你的回答吗,蛮横的老家伙。(她预感到时机已到,突然锵啷一声拔出宝剑)为了上帝和他的少女?谁和我一起杀到奥尔良去?
拉·海亚:(着了魔似的,也跟着把剑拔出来)为了上帝,为了他的少女!杀到奥尔良去!
所有骑士:(在他的带领下,群情激动)杀到奥尔良去!
贞德英姿勃发,跪地感谢上帝。所有人都跪下,只有大主教站在那里,做出祈福的手势,拉·特雷木瘫软在地上,嘴里不停咒骂着。
[book_title]圣女贞德 第三场
一四二九年四月二十九日,奥尔良。在银色卢瓦尔河的南岸空地上,二十六岁的杜诺瓦正在来来回回地踱步,两岸风光尽收眼底。长矛上的小三角旗在强劲的东风中飘动。一面带有一条左斜线线条的盾牌放在长矛的旁边。他手握指挥杖,身体孔武有力,身披盔甲也不在话下。宽宽的前额,尖尖的下巴让他这张历经战火、身负重责的脸看上去像一个正三角形。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性格温和、有才干的男人,这种男人不会什么矫揉造作,也没有什么愚蠢的幻想。他的侍童正坐在草地上,胳膊支在膝盖上,手捧着脸,意兴阑珊地看着河水。时间已近夜晚,主仆二人都被卢瓦尔河上的美景所吸引。
杜诺瓦:(停了一下,抬头看着飘扬的小三角旗,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又开始踱步)西风,西风,西风。你这婊子,让你刮的时候你不刮,不让你刮你还偏刮,西风吹过卢瓦尔河——什么词能和“卢瓦尔河”押韵来着?(他又看了看小三角旗,冲着它挥了挥拳头)改风向啊,该死的,倒是给我改啊,你这个英国的娼妇,快点改啊。西风,西风,我和你说话呢。(一阵咆哮过后,他又开始沉默地踱步,过了一会儿,又故技重施)西风,我要西风,你这个水上吹来的浑蛋西风,臭婊子,王八蛋,你就再不来了吗?
侍童:(从地上一跃而起)看啊!看那儿!是她来了!
杜诺瓦:(一下子从白日梦中惊醒,急切地)哪儿?谁来了?是那个少女吗?
侍童:不,是只翠鸟。像道蓝色闪电似的,一下子飞到那边的灌木丛里了。
杜诺瓦:(大失所望)就那个?你这个可恨的小白痴,我真想把你扔进河里去。
侍童:(了解他的为人,所以并不害怕)可好玩了,像是一道蓝色的光。看!又来了!
杜诺瓦:(急切地跑到河岸上)哪儿?在哪儿?
侍童:(用手指着)飞过芦苇丛了。
杜诺瓦:(高兴地)我看到了。他们一直盯着那只翠鸟,直到看不见为止。
侍童:你冲着我发火是因为昨天援军没有赶来。
杜诺瓦:你知道我一直等着那个少女,这个节骨眼上你却在那儿给我乱喊乱叫。我下次得给你点颜色瞧瞧,再让你在那儿乱叫。
侍童:那些鸟 不好看吗?我真想抓住它们。
杜诺瓦:要是让我抓到你逮鸟的话,就把你关在铁笼子一个月,让你也尝尝待在笼子里的滋味。你这个遭人嫌的小子。(侍童大笑起来,又像刚才那样蹲到了地上)
杜诺瓦:(踱着步)蓝鸟啊蓝鸟,“我与君为友,给我换换风”。不对,还是不押韵。“君与我为仇”,这样就好多了,可是意思又不对。(发现自己又走到了侍童身边)你这个讨厌的小子!(转过身,又走掉了)扎着翠鸟般蓝色发带的玛丽啊,你就那么不舍得给我点西风吗?
西边一个哨兵的声音:站住!来人是谁?
贞德的声音:少女。
杜诺瓦:让她过来。到这儿来,少女!到我这儿来!
贞德身着一件闪闪发亮的盔甲,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风停了,小三角旗无力地垂在长矛上,杜诺瓦的注意力都被贞德吸引过去了,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贞德:(开门见山)你是奥尔良摄爵吗?
杜诺瓦:(态度凛然,冷冷地指着他的盾牌说)你自己看看上面的斜线。你是少女贞德?
贞德:当然。
杜诺瓦:你的军队呢?
贞德:在离这儿几英里的地方。他们骗了我,他们领错了路。
杜诺瓦:是我让他们那么做的。
贞德:你为什么那么做?英国人是在对岸呢!
杜诺瓦:河两岸都有英国人。
贞德:可是奥尔良在对岸啊。我们必须去那里打英国人,可怎么过河啊?
杜诺瓦:(严肃地)有桥。
贞德:上帝保佑,我们赶紧过桥吧,给他们来个迎面痛击。
杜诺瓦:说着容易,实则做不到。
贞德:谁说的?
杜诺瓦:我说的。那些比我老练比我聪明的参谋也都这么说。
贞德:(粗鲁地)这么说来,你那些老练又聪明的参谋都是大傻瓜,他们耍了你,现在他们还想耍我,竟然带我走了错路。你不知道我给你带来的帮助,比以前那些将军,那些城池给你带来的都大吗?
杜诺瓦:(温和地笑起来)就凭你自己?
贞德:不,凭上帝所给的神助和奉劝。通向那座桥的路在哪儿?
杜诺瓦:你真没有耐心,少女。
贞德:现在是谈论耐心的时候吗?敌人就在我们的家门口,我们却在这里无动于衷。噢,你为什么不去打仗?听着,我要把你从恐惧中解救出来。我——
杜诺瓦:(开怀大笑起来,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说了)不,不,姑娘,如果你把我从恐惧中解救出来的话,我就成了故事书里的英勇骑士,可在军队里我就成了不合格的指挥官了。来吧,让我先把你变成一名士兵吧。(他把她领到水边)你看到了桥那头的两个桥头堡了吗?那两个大的!
贞德:看到了。那是我们的还是天杀的英国佬的?
杜诺瓦:安静点,听我说。如果每个桥头堡,我只带十个士兵驻守,那么我就能抵抗得了一支军队。现在英国人却派了不止一百个天杀的英国佬驻扎在那里,来阻拦我们。
贞德:可是他们拦不住上帝。上帝是不会把桥头堡下面的土地给他们的,是英国人从上帝那里偷走了它。上帝既然把土地赐予了我们,我就要攻下桥头堡。
杜诺瓦:单枪匹马?
贞德:我们的人民会攻下桥头堡,我来带领他们。
杜诺瓦:没有人会跟你去。
贞德:我是不会回头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我的。
杜诺瓦:(了解了她的勇气,高兴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很好。你的内心已经是一名战士了——你喜欢战争。
贞德:(大吃一惊)哎呀,可是大主教说我热爱宗教呢。
杜诺瓦:上帝宽恕我吧,我自己倒是有点喜欢战争这个丑陋的魔鬼!我像是有两个老婆的男人,你想当有两个丈夫的女人吗?
贞德:(一本正经地)我永远也不会结婚。图勒有个男人告我悔婚,可是我从来就没有和他订立过婚约。我是一个士兵,我可不想去考虑那些姑娘家的事情,也不会打扮成姑娘的样子,更不会去在意姑娘家关心的事。她们不是在想情人就是在想钱财,我却想冲锋陷阵,排兵布阵。你的士兵们不知道该如何用大炮,而你却认为打胜仗靠得就是大嗓门和放放枪,冒冒烟。
杜诺瓦:(耸了耸肩)这倒是实话。大多数时候,大炮给我们带来的麻烦比它发挥的作用还大。
贞德:是呀,伙计,可是用马队来对付石头墙可不行,你必须得用大炮,就是比枪大很多的那个。
杜诺瓦:(笑嘻嘻地模仿着她这种自来熟的态度)是呀,丫头,可是一颗勇敢的心和一个结实的梯子也能翻过最坚固的高墙。
贞德:摄爵,如果我们到了桥头堡,我会第一个爬上梯子。你敢跟着我上吗?
杜诺瓦:你不要对一个指挥官用激将法,贞德,只有那些小军官们才会由着性子逞英雄。还有,你必须知道,我是把你当成圣女来欢迎的,而不是一个士兵。要是冒失鬼能帮我打胜仗的话,我可以随意差遣,想要多少有多少。
贞德:我不是个冒失鬼,我是上帝的仆人。我这把剑是圣剑,是在圣凯瑟琳大教堂的祭坛后面找到的,上帝特意给我藏在那里的。它不可以用来杀人,可是我的内心却充满了勇气,而不是愤怒。我领头,你的人民也会追随我,这就是我要做的,这也是我必须做的,你拦不住我的。
杜诺瓦:先别急。靠突围过桥,我的人民攻占不了桥头堡。他们必须走水路,然后从这个方向给英国人来个背后袭击。
贞德:(显示出她的军事判断力)那就做木筏,把大炮放在上面,然后让你的人过河赶上我们。
杜诺瓦:木筏已经准备好了,士兵们也都坐上了船,可是他们都必须等待上帝的旨意。
贞德:什么意思啊?是上帝在等他们行动呢。
杜诺瓦:那让上帝给我们送风来吧。我的船在下游,它们不可能逆风逆水而上啊。我们必须等上帝变变风向。来吧,我带你去教堂。
贞德:不。我喜欢教堂,可是英国人不听祷告,他们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打打杀杀。不打败他们,我决不去教堂。
杜诺瓦:你一定要去,我在那里给你安排了要紧的事。
贞德:什么要紧事啊?
杜诺瓦:去祷告啊,让上帝赐予我们西风。我已经祷告过了,还供奉了两个银蜡台。可是我的祷告并没有得到回应,你的祷告可能有用,你年轻又纯洁。
贞德:话是没错。我会去祷告的,告诉圣凯瑟琳,她会让上帝赐给我们西风。快点,告诉我教堂在哪儿。
侍童:(打了一个大喷嚏)啊——啾!
贞德:上帝保佑你,孩子!走吧,摄爵。他们走出去。侍童站起来要紧随他们下去。他拿起盾牌,正要把长矛拔起来的时候,发现小三角旗正在随风朝东飘动。
侍童:(扔下盾牌,兴奋地高声喊他们两个)老爷!老爷!小姐!
杜诺瓦:(跑了回来)什么事?又是翠鸟吗?(他急切地向河面望去)
贞德:(也赶了过来)啊,翠鸟!在哪儿?
侍童:不是鸟,是风,风,风!(指着小三角旗)就是这个让我打喷嚏的。
杜诺瓦:(看着小三角旗)风向变了。(在胸前画着十字)上帝已经发话了。(跪下,把指挥杖交给贞德)你来指挥上帝的军队,我是你的士兵。
侍童:(看着河的下游)船队已经出发了,像飞一样往上游驶过来。
杜诺瓦:(站起来)现在攻打桥头堡。你刚才激我跟随你,现在你敢冲在前面吗?
贞德:(眼泪夺眶而出,用胳膊紧紧箍住杜诺瓦,亲着他的两个脸颊)杜诺瓦,我亲爱的战友,帮助我吧。我的眼睛都被眼泪给迷住了。把我扶到梯子上,然后告诉我:“上,贞德。”
杜诺瓦:(吃力地把身子挣脱出来)别去管什么眼泪了,冲向大炮的火光就对了。
贞德:(信心百倍)好!
杜诺瓦:(拉着她冲了下去)为了上帝,为了圣丹尼斯,冲啊!
侍童:(尖叫)少女!少女!上帝和少女!呼——啦——啦!(他抓起盾牌和长矛,欢呼雀跃地跟着他们跑了下去)
[book_title]圣女贞德 第四场
英军营地的一个帐篷里,坐着一个脖子粗短的随军神父,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正坐在一个凳子上在桌子上艰难地写着什么。桌子的另一头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英国贵族,年纪四十有六,正坐在一把漂亮的椅子上翻阅金尼写的《定时祷告书》。这位贵族怡然自得,而牧师却在强忍愤怒。一个空皮凳放在贵族的左手边,右手边是那张桌子。
贵族:哎,这才叫做工精良。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本书更精巧漂亮了。这一排排位置得当、颜色饱满的黑字,还镶着美丽的黑色边框;这些插图编排得多么巧妙。可是现在,人们反倒不去欣赏它们,而只是读它们。看看你写的那些培根,麦麸的账本,照这样下去,它也能算得上是本书了。
神父:爵爷,我必须告诉你,你对我们的处境真是漠不关心,是非常的不关心。
贵族:(傲慢地)那又有什么关系?
神父:关系是——咱们英国人输了,爵爷。
贵族:事情已经那样了,你也知道的。常胜不败是史书和民谣里才有的事。
神父:可是我们已经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吃败仗了。第一次是,奥尔良——
贵族:(嗤之以鼻)噢,奥尔良!
神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爵爷,你要说“很显然那是一场魔法妖术的战例”。可是我们一直在吃败仗,雅尔若、默恩、博让西,也都和奥尔良一样。现在我们只能在帕泰坐以待毙,连约翰·塔尔博特爵士也都成了别人的阶下囚。(他扔下笔,几乎要哭出来)爵爷,我是感同深受啊!我不忍看到我的同胞被一帮外国人打败。
贵族:噢!你祖上是英吉利人吗?
神父:当然不是,爵爷,我是一个上流绅士。和阁下一样,我生在英国,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贵族:你跟土地有依附关系吧?
神父:阁下就是爱用话挖苦我,拿我寻开心,反正你的贵族特权也不会让你受到什么惩罚。可是阁下非常清楚,我跟土地的关系不是像农奴跟土地的关系那样粗俗。我对它有深深的感情,(越来越激动)我不会以此为耻,(疯狂地站起来)上帝为证,如果事态再这样发展下去的话,我就脱下神父这身衣服,拿起武器,亲手勒死那些可憎的女巫。
贵族:(宽容地对他笑着)你可以那么做,神父,如果你没什么更好的事情做的话。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还远不是时候。神父悻悻地又坐了回去。
贵族:(轻松地)我倒不是很在意那个女巫——你知道,我已经去圣地朝过圣了,天上的神明就算是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也不会让我轻易地败给一个乡村女巫的。可是那个奥尔良摄爵是个难对付的家伙,他也去圣地朝过圣。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很自然地会尊重对方。
神父:他只是一个区区法国人,阁下。
贵族:一个法国人!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词?是勃艮第党人?布里多尼人?皮卡第人还是那些加斯科涅人,到底是谁开始怎么称呼自己的,就像我们的同胞开始称呼自己英国人一样吗?那他们也把法国和英国说成自己的国家喽。是他们的国家,知道吗!如果人们都用这个思路想问题,那我和你成什么了?
神父:怎么了,阁下?和我们有关系吗?
贵族:一人不能侍奉二主。一旦这个为自己国家服务的口号迷住了人们的心智,那他们封建领主的权威往哪儿放,教会的权威又往哪儿放。也就是说,我和你也就都完蛋了。
神父:我希望做教会的一个忠实的仆人,并且征服者威廉大帝钦定的司托干巴男爵是我隔了六辈的远亲。就冲着这个原因,难道我就该冷眼旁观那个法国私生子和那个从香槟省乡下来的女巫打败我们的英国同胞吗?
贵族:放松点儿,伙计,放轻松。等时机一到,我们就烧死女巫,打败私生子。实际上,我现在正在等博韦主教和他商量火刑的事。这位主教刚被自己那一派给赶了出来。
神父:可是阁下,你必须先抓到她呀。
贵族:买她也是可以的。我可以出一个国王身价的赎金。
神父:一个国王身价的赎金!为了那个婊子!
贵族:一个人做事要给自己留有余地。会有查理的人把她卖给勃艮第党人的,而勃艮第党人又会把她卖给我们,可能会经三四个人的手,但是不会费很多事。
神父:太可怕了。这些是那些犹太恶棍干的事情,东西每转一次手,他们就从中赚次钱。如果由着我的性子的话,我不会让一个犹太人活在基督教世界里。
贵族:为什么?犹太人还是诚信的。他们让你付钱,却也交得出货来。在我的经验里,那些想空手套白狼的人都是基督徒。(侍童上来)
侍童:博韦主教古雄大人到了。年近六十的古雄进来了。侍童退了下去。两个英国人站了起来。
贵族:(谦卑之情溢于言表)亲爱的主教大人,您能来真是太好了!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理查德·德·博尚,沃里克伯爵,愿为您效劳。
古雄:久闻爵爷大名。
沃里克:这位可敬的神职人员是约翰·德·司托干巴先生。
神父:(流利地)约翰·鲍耶·斯宾塞·内维尔·德·司托干巴愿意为您效劳,大人。我是神学学士,温彻斯特红衣大主教的掌玺官。
沃里克:(对古雄说)就是你们所说的英国红衣大主教——是我国国王的叔父。
古雄:司托干巴神父,我和红衣大主教阁下是交情很深的朋友。(他伸出手,神父亲吻他的指环)
古雄庄严地弯身行礼,被请到上座落座。沃里克随手搬来皮凳,在他前面坐下。神父也回到了他自己的座位上。
沃里克在次席坐下,虽然貌似很敬重主教,可是一进入正题,他就理所当然地唱起了主角。他依然兴致勃勃,话也滔滔不绝,可是话里话外却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沃里克:好了,主教大人,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查理要在兰斯加冕,实际上是洛林的一个小丫头要给他加冕,并且——我肯定不想骗你,但也不想阿谀逢迎——我们无法阻止这件事。我认为这件事会让查理的地位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古雄:毋庸置疑,确实这样。这正是那个少女的狡猾计谋。
神父:(再一次激动起来)我们不会被这么轻易打败的,大人。没有哪个英国人会轻易言败。
古雄轻轻地挑了挑眉毛,又立刻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沃里克:我们的这位朋友认为那个年轻的姑娘是一个女巫。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斗胆提议红衣主教阁下把她送到宗教裁判所去进行审批,并按其罪行处以火刑。
古雄:如果她在我的教区被抓到的话,我会这么做的。
沃里克:(感觉他们的关系很熟络)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可以肯定,那个姑娘是个女巫已经是毫无争议的事实了。
神父:远不止如此呢,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女巫。
沃里克:(因为他们插话,温和地责备道)约翰神父,我正在征求主教大人的意见呢。
古雄:我们必须要考虑的不单单是在座各位的意见,还有法国法庭的意见——也可以说是他们的偏见。
沃里克:(更正道)是天主教法庭,大人。
古雄:天主教法庭也是由世俗人组成的,和其他法庭一个样,它们的职责和启示都是神圣的。如果那些人(按现在的流行说法)是法国人,那么我恐怕,光是英国军队被法国人打败这件事,就不能让他们信服这其中会有什么巫术。
神父:什么!连大名鼎鼎的塔尔博特爵士都吃了败仗,让一个从洛林山沟里出来的小婊子给俘虏了,这里面难道没有巫术吗?
古雄:约翰·塔尔博特爵士,以英勇善战、令敌人闻风丧胆而闻名。可是我们还要知道,他是不是一个有才干的将军?虽然你刚才说他是被那个姑娘打败的,我们一些人都认为,这里面也有一些杜诺瓦的功劳。
神父:(不屑一顾)就那个奥尔良的私生子!
古雄:让我想想——
沃里克:(插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大人。杜诺瓦在蒙塔日打败了我们。
古雄:(低着头)以这件事为证,我倒觉得这个杜诺瓦摄爵确实是一个有才干的指挥官。
沃里克:大人真是谦卑有礼的典范。我承认,在我们看来,塔尔博特只是一只好斗的动物,他在帕泰被抓也许是他活该。
神父:(恼火)爵爷,在奥尔良的时候,这个女人的喉咙已经被英军的箭给刺穿了,有人看见她像一个孩子似的哭喊着。那是一个致命伤,可她还是打了一整天的仗,当我们的士兵像真正的英国人一样击退她所有的袭击以后,她独自一人走向我们堡垒的外墙,手上还举着一面白旗,这时我们的人都瘫软无力,既不能射击也不能进攻,就在这时,法国人冲向我军,把他们赶到桥上。这时桥立刻被点着,火光冲天,我们的人立刻四下逃窜,有的还跳到了河里,河里被淹死的人尸骨成堆。这是你那位私生子的谋略吗?那些火难道不是地狱之火吗?不是女巫施法招来的吗?
沃里克:请原谅约翰神父的愤怒,大人。可是这也是我们的看法。杜诺瓦是一个大将,这我们都承认,可是为什么在那个女巫来之前他却一直无所作为呢?
古雄:我并没说过那个姑娘没有超自然的力量。可是那面白旗上的名字并不是撒旦魔鬼的名字,而是我主和圣母的圣名。你们那个被淹死的指挥官——我记得你们叫他克拉兹大——
沃里克:格拉斯德,威廉·格拉斯德爵士。
古雄:格拉斯——德,哦,算了。他不是虔诚的教徒,我们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因为冒犯了那位少女,所以被淹死了。
沃里克:(开始半信半疑起来)算了吧,大人,我们能从这里推断出什么呢?难道那个少女也转变了你的信仰?
古雄:爵爷,如果她这样做了,那我会更清楚我到这儿来只是自投罗网而已。
沃里克:(轻描淡写地反对道)哎!哎!大人!
古雄:如果是魔鬼在利用这个姑娘——并且我相信是魔鬼——
沃里克:(又重拾信心)哈!你听见了吧,约翰神父?我知道你的主教大人是不会让我们失望的。请原谅我的插话,你们继续。
古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魔鬼的眼光倒比你们长远得多。
沃里克:真是这样吗?从哪儿可以看出来?听听这话,约翰神父。
古雄:如果魔鬼要那个农村姑娘下地狱的话,你觉得他会为了这点小事去付出六场战役失败的代价吗?不,大人。如果这个姑娘能这么轻易地下地狱,那随便一个不中用的小鬼都能办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用不着黑王子屈尊降贵。他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会冲击天主教教会,它所代表的领域是整个人类宗教世界。他不破坏则已,一旦破坏就是破坏全人类的精神世界。为了反抗必死的命运,教会也会站出来誓死抵抗。我看这个姑娘也是他利用的一个棋子。她是受过感召,不过是恶魔的感召。
神父:我告诉过你了,她是个女巫。
古雄:(激动地)她不是个女巫,她是个异教徒。
神父:这有什么差别吗?
古雄:你一个小小的牧师,竟敢如此对我说话!你们英国人总是出奇的愚钝,其实所谓的所有巫术都可以有合理的解释。那个女人的奇迹不可能施加到一个兔子上吧。她自己也从没说那些是奇迹啊。她的胜利所能证实的事情,只不过是比起你们那个爱骂人的格拉斯德和那个疯牛似的塔尔博特,她有个转得更快的脑瓜,有信仰的勇气。即使那是个错误的信仰,可是终究比愤怒的勇气持续的时间久吧?
神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主教大人是把约翰·塔尔博特爵士,这个三次连任的爱尔兰总督比作一头疯牛吗?!!
沃里克:你要是这样说可不大合适,约翰神父,因为你和这个男爵还隔着六辈呢。可我是个伯爵,塔尔博特只不过是个骑士而已,所以我斗胆用了这个比方。(对古雄说)大人,我们关于巫术这方面的争论就到此为止吧。可是,我们还是要烧死她。
古雄:我不能烧死她。教会不允许杀生,我们的首要职责是想办法让这个姑娘得到救赎。
沃里克:这点毫无疑问。可是你们偶尔还是会实行火刑的。
古雄:不。当教会把不服教化的异教徒逐出教会,就像把枯枝从生命之树上砍掉,这时候他就被交给了世俗势力。教会是不会插手他们如何处置异教徒的。
沃里克:非常好。我就是这个事件中的世俗势力,大人,把你的枯枝交出来吧,我看到那边的火堆已经准备好了。你要是负责教会那一块儿的话,我就来负责世俗势力这一块儿。
古雄:(生着闷气)我什么都不会管。你们这些尊贵的老爷不要总是把教会只当成政治工具来用。
沃里克:(笑着劝道)我保证,你到了英国就不会这样了。
古雄:怕是英国比其他地方更严重呢。不,大人,在上帝的宝座前,这个乡下姑娘的灵魂和你是平等的,我的首要任务是拯救她。爵爷不用对我微笑暗示,好像我只是在重复一些毫无意义的话,好像我们两个人已经心知肚明——我一定会背叛那个姑娘。我不仅仅是一个宗教政客,我的信仰和你的荣誉一样宝贵。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来救赎这个受过洗礼的上帝的孩子,我就会去引领她。
神父:(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你是个叛徒。
古雄:(也跳起来)你撒谎,牧师。(气得发抖)如果你也敢去做那个姑娘的事情——把自己的国家利益置于神圣的天主教教会之上——你会和她一起去受火刑。
神父:大人,我——我做得太过分了。我——(他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又坐了下来)
沃里克:(已经担心地站起来)大人,我为刚才约翰·德·司托干巴先生所用的字眼儿向您表示道歉。它在英国和法国不是一个意思。在你的国家,叛徒表示背叛者,这个人可能背信弃义、奸诈狡猾、不忠不孝。可是在我们国家,这个词只是表示一个人不能完全地忠于英国的利益。
古雄:我很抱歉,我刚才没有理解它的意思。(他威严地坐在椅子上,心情渐渐平复)
沃里克:(重新落座,大松一口气)我刚才好像一直要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实施火刑,这样实在太草率了,我必须对此做出道歉。当一个人看到整片的农庄被火一遍又一遍焚烧,处理军务的时候难免会迟钝一些。要不然他会疯掉的,反正我是会疯掉。我斗胆假设一下,大人您是不是不时地会看到异教徒被烧死,那对这件事您是不是必须要发表一下专业性的看法呢?否则,这样的事情也太恐怖了吧。
古雄:说得不错,这确实是非常痛苦的事情,甚至和你说的一样,是恐怖的事情。可是和那些可怕的异端邪说比起来,它就算不上什么了。我现在想的不是这个姑娘的肉体,肉体遭受的折磨很短暂,并且它早晚都会死去,只是死的时候可能痛苦多些,也可能痛苦少些。可是她的灵魂是不是会永远沉沦下去呢?
沃里克:就算那样,上帝也会允许她的灵魂得到救赎!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去拯救她的灵魂和不去拯救她的身体。因为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大人。如果对这个少女的崇拜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我们的事业就保不住了。
神父:(用像哭声一样的破音说)我能说句话吗,爵爷?
沃里克:说实话,约翰先生,我其实不愿意让你开口,除非你能收收脾气。
神父:我只说一点。说得不好,请你们纠正。这个少女真是诡计多端,她假装虔诚,没完没了地祷告、忏悔。她事无巨细地做了一切虔诚的教会信徒女该做的事情,你们说她怎么会被指控为异教徒呢?
古雄:(火冒三丈)教会的信女!即使教皇最威风的时候也没有她那么狂妄。她的所作所为好像她就是教会。她带了上帝的旨意去给查理,可教会只能在旁边干看着。她要在兰斯大教堂给他加冕,是她,不是教会!她居然捎信给英国国王传达上帝的旨意,让英国人回到自己的岛上,违者以处斩论处,说这是上帝给的报应。我来告诉你吧,这样的信只有那个反基督教分子穆罕默德才会写出来。她的话里面有提到教会一个字吗?从来没有,只有上帝和她自己。
沃里克:你还指望她做什么呢?马背上的乞丐!她已经得意忘形了。
古雄:谁得意忘形了?是魔鬼。他的目的可非同一般。他现在正在到处散布异端邪说。十三年前在康斯坦斯烧死的那个男人胡斯,他的邪说影响了整个波西米亚。还有那个叫威克里夫的男人,还是一个涂过圣油的牧师,竟在英格兰散布瘟疫,最后却让他舒舒服服地死在了床上。我们法国也有一些这样的人,我知道这些异类。他们就是毒瘤,如果你不把它切除、打烂、烧光的话,它可能会把毒素传播给整个人类社会的机体,让它们堕落腐败,直至变成废物走向毁灭。这样一来,一个阿拉伯赶骆驼的人就会把基督徒和他们的教会赶出耶路撒冷,还会像一头发狂的动物一样一直向西践踏,要不是比利牛斯山脉的阻挡和上帝的庇佑,法国早就灭亡了。这个赶骆驼的人一开始做的事情和这个牧羊姑娘有什么不一样呢?他说自己听到了天使加布利尔的声音,她说她听见了圣凯瑟琳和圣玛格丽特的声音,还得到了迈克尔的护佑。她声称自己是上帝的使者,以上帝的名义给世界上所有的君王写信。她的信也是天天都送到君王们的手里。我们有事不能向圣母,而是要向少女贞德寻求帮助。如果随便一个劳工或是挤奶的女工一经魔鬼的鼓动就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是受了上天的启示,从而把教会多年积累的智慧、知识和经验,以及那些知识渊博、令人敬重的虔诚的长老们组成的宗教委员会统统丢进狗窝里的话,那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变成一个茹毛饮血的世界,所有的一切毁坏殆尽,每个人都想插手社会秩序,到最后世界只能倒退到野蛮状态。到现在为止,还只有一个穆罕默德和一个少女贞德以及他们的追随者,可是万一到哪一天,随便一个姑娘都说自己是贞德,随便一个男人都说自己是穆罕默德,那世界又会怎么样?一说到这个,我都会心惊肉跳。我一辈子都在和异端邪说做斗争,我会一直斗争到底。这个姑娘的所有罪孽都可以被宽恕,只有这个不行,因为这个是忤逆神明的大罪过,如果她不诚心思过,把自己所有的灵魂交给教会的话,只要她落在我手里,我就会把她送上火堆。
沃里克:(无动于衷)你真是感触颇深、有感而发啊。
古雄:你不是吗?
沃里克:我是一个士兵,不是一个牧师。作为一个朝圣者,我倒是见过一些伊斯兰教教徒。他们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没有教养。在有些方面,他们比我们优秀得多。
古雄:(不高兴)我以前可没注意到。许多人去东方要去感化那些异教徒。可是却被异教徒们给腐蚀了。那些十字军回来后和那些野蛮的撒拉逊人几乎也差不多了。更不用说那些生来就是异教徒的英国人。
神父:英国异教徒!(恳求沃里克)爵爷,我们必须要忍受这一切吗?主教大人是不是疯了?一个英国人所信仰的怎么可能是异端邪说?这句话在意思上就自相矛盾。
古雄:不知者无罪,司托干巴先生。英国乌烟瘴气,不适合产生神学家。
沃里克:大人,如果你听过我们关于宗教问题的辩论的话,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我很遗憾,你会觉得我不是个异教徒就一定是个呆瓜,因为作为一个四处游历的人来说,我知道穆罕默德的那些信徒对我们的上帝也很尊敬,并且他们也非常愿意原谅愚夫圣彼得,这点倒是比我们对待那个赶骆驼的人宽容多了。所以我们在处理这件事情的过程中一定要摒弃偏见。
古雄:我倒是能理解,为什么有的时候人们会把对天主教教会的狂热叫作偏见了。
沃里克:这只是东西文化上的差异罢了。
古雄:(尖锐地讽刺道)只是东方和西方,只是!!
沃里克:噢,主教大人,我并不是在反驳你。你想要维护教会,尽管维护,可是你也要维护贵族的利益啊。我认为,比起你刚才提出的那个有力的理由,还有一个更强有力的理由来反对少女。坦白说,我不担心这个姑娘变成另一个穆罕默德,也不担心她用什么伟大的异教来取代教会。我觉得你是夸大了这种危险性。你注意到那些她写的信了吗?她告诉全欧洲的那些国王,她已经逼着查理答应了她的那个建议。这会破坏整个基督教世界的社会结构。
古雄:破坏宗教,是我说的。
沃里克:(已经耗尽了耐心)大人,请先把教会从你头脑里拿掉一会儿好吗?不要忘了,除了世俗制度还有宗教制度。我和我的同僚代表的是封建贵族,而你代表的是教会。我们都是世俗势力。也罢,难道你都没看到这个姑娘的思想对我们产生多大的冲击吗?
古雄:她的思想怎么会冲击到你呢?除非她通过教会冲击到我们所有人。
沃里克:她的想法是,国王们应该把王国交给上帝,然后以上帝的执行官的身份来统治国家。
古雄:(兴致缺缺)从神学的角度来看,非常合理,爵爷。可是如果国王掌权,他就顾不了这些了。这只是一个抽象的想法,仅仅是空洞的字眼儿而已。
沃里克:绝不是这样。这是一个阴谋诡计,要把我们这些封建贵族取而代之,让国王一人独揽大权,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独裁者。和国王平起平坐的贵族没有了,国王反倒成了他们的主人。这正是我们所不能容忍的,我们不能让任何人成为我们的主人。名义上,我们说领土和封号都是国王给的,这只不过是因为人类社会的拱形结构中需要那么一块拱心石而已,更何况土地在我们手中,是我们自己在横剑保护自己的土地和土地上的那些佃户。而根据那个少女所说,国王会拿走我们的土地——是我们的土地!——然后把它拱手送给上帝,上帝又会把土地全都赐予国王。
古雄:你有必要担心这个吗?毕竟国王都是你们造出来的。不管是英格兰的约克王室或兰卡斯特王室,还是法国的兰卡斯特王室或瓦卢瓦王室,他们的统治不都是按照你们的意愿吗?
沃里克:话是不错,可是有一条,人民必须服从封建领主的统治,还要清楚国王只是一个流动展览品而已,除了归所有人使用的道路,他什么都不能占有。要是所有人的思想和情感都倒向国王一边,那他们的封建主只能成为国王眼里的奴仆,而我们也只会被国王一个个地收拾掉,那样的话我们成什么了?只能是他宫殿里穿制服的侍臣罢了。
古雄:即使那样,你也不用担心啊,爵爷。有些人生来就是国王,有些生来就是政治家。两样兼备的人少之又少。要不然国王去哪里找人帮他制定和执行政策呢?
沃里克:(不怀好意地笑着)或许可以在教会里找,大人。(古雄酸溜溜地笑了笑,耸了耸肩,并没有反驳他)
沃里克:打倒了贵族,主教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古雄:(放下辩论的强调,安慰他)爵爷,如果我们先窝里斗了,那就不会打败少女了。我很清楚,在这世界上有一种权力欲望。我还知道,只要这种欲望存在,君主和教皇,公爵和宗教政客,贵族和国王之间的争斗就不会停止。魔鬼是对我们分而治之。我看你也不是教会的朋友,你终究还是个伯爵,我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宗教人士。可是我们面对共同敌人的时候,不也要求同存异吗?我也看出来了,你所顾忌的,不是这个姑娘从来没有提过教会,张口闭口都是上帝和她自己,而是她一次都没提过贵族,满脑子都是国王和她自己。
沃里克:没错。她的这两种思想说到底就是一种思想。并且还根深蒂固,爵爷。这是个人灵魂对牧师和贵族在干涉个人和上帝之间的关系所提出的抗议。如果要给它个名字的话,我称它为新教教义。
古雄:(盯着他看)你理解得非常到位,爵爷。随手抓过来个英国人,就可以算作“抗议主义者”了。
沃里克:(做出彬彬有礼的样子)我认为大人对于那个少女的异端邪说并没有完全地抛却同情。那我请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古雄:你误会我了,爵爷。我并没有同情她这种政治谬论。可是作为一名牧师,我了解普通人头脑中的想法,并且你还会发现他们还有其他更危险的想法。我只能用这种词汇来表达——法国人的法国,英国人的英国,意大利人的意大利,西班牙人的西班牙,如此等等。有时候乡下人非常狭隘和尖刻,所以这个乡下姑娘可以把“她的村子只属于本村人”的思想提升到如此高度倒让我非常吃惊。可是她不但能,而且真的做到了。当她威胁,要把英国人从法国的土地上赶出去的时候,毋庸置疑她所说的就是整个说法语的地方。对于她来说,说法语的人就是《圣经》里所谓的一个民族。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把这个异端邪说称为“民族主义”——我觉得你肯定不会找到更好的词来定义它了。我只能告诉你,它根本就是在反天主教教会,反基督教。可是天主教教会只知道一种领域,那就是基督教王国。把这个王国分成一个个的民族其实就是在废黜基督教。废黜基督教的话,谁来保护我们的喉咙不被刀剑刺破?世界也会在混战中毁灭。
沃里克:可是如果你把她当成“抗议主义者”烧死的话,我就能把她当成“民族主义者”烧死,可能在这件事上,约翰先生不会和我意见一致。英国人的英格兰这一观点正合他意。
神父:毫无疑问,英格兰肯定是英国人的,这是一条最简单的自然法则。可是这个姑娘却拒绝英国人对她合情合理的征服,她认为这些土地都是上帝赐予他们的,所以她是统治那些未开化民族的最合适人选。爵爷,我不明白“抗议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是什么意思,你们知识渊博,可是对于我这样的小小神职人员来说,这些词还是太深奥了。可是我的常识告诉我,那个姑娘是个反叛者,这就已经足够了。她背叛自然法则,穿着男人的衣服去打仗;她背叛教会,篡夺教皇的权力;她背叛上帝,和撒旦还有那些魔鬼们结成邪恶同盟来对抗我们的军队。这些叛逆的行为只不过是她背叛英格兰的手段而已。这些行为,不可容忍。那就让她灭亡吧。让她被烧死吧。让她不要去带坏那些民众。所以,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让这个女人为人民而献身。
沃里克:(站起来)大人,貌似我们达成一致了。
古雄:(也站了起来,抗议道)我不会让我的灵魂受到玷污,我要维护教会的公正,尽最大的努力来救赎这个姑娘。
沃里克:我真是为这个可怜的姑娘感到惋惜。我讨厌这些严厉的措施,也会尽全力为她争取宽大处理。
神父:(毫不妥协)我要亲手烧死她。
古雄:(为牧师祝福)Sancta Simplicitas!(拉丁语:赞美)
[book_title]圣女贞德 第五场
兰斯大教堂回廊附近,更衣室的门口立着一根画有耶稣受难图的屋柱。加冕礼结束了,伴着风琴声,人们走出教堂。贞德正跪在耶稣受难图前祷告,虽然穿戴得很漂亮,可依然是男人装扮。风琴声消失了,身着华服的杜诺瓦从更衣室走进回廊。
杜诺瓦:好了,贞德!你的祷告已经足够了,刚才哭了好大一会儿,又在这里跪了这么长时间,你会感冒的。都结束了,教堂里空了,人们都到街上去了。他们都要求见少女,我们已经和他们说了,你正一个人在这里祷告,可是他们还是想见你。
贞德:不用了。让国王独享这份荣誉吧。
杜诺瓦:这个可怜鬼,他只会糟蹋这个盛大的场面。不行,贞德,你还要给他加冕呢,你必须做事做到底。(贞德不情愿地摇了摇头)
杜诺瓦:(把她拉起来)来吧,来吧!一两个时辰就结束了,它不比在奥尔良桥上那时候好得多吗?
贞德:噢,亲爱的杜诺瓦,我倒真希望它是奥尔良桥!那才是活着。
杜诺瓦:确实是,可是也有很多同胞死在那里了啊!
贞德:你不觉得奇怪吗,杰克?我其实是个胆小鬼,每次打仗前,我都怕得要死,可是危险过后又觉得没意思,哎,无聊!无聊!无聊!
杜诺瓦:在战争中,你必须要学会节制,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我的小少女。
贞德:亲爱的杰克,我觉得你就像士兵喜欢他的战友那样喜欢我。
杜诺瓦:你得这样,单纯的傻孩子。你在宫廷里没有几个朋友。
贞德:为什么所有的廷臣、骑士还有教会的人都这么讨厌我?我对他们做什么了?除了因为家乡的人拿不出钱来,免除了他们的战争税,我没有为自己要求过任何东西。我给他们带来了幸运和胜利,当他们要做蠢事的时候,我会把他们拉到正确的路上,我已经给查理加冕,让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国王,而他给他们都一个个加官进爵了。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杜诺瓦:(微笑着)太——天真了!你都戳穿了人家是傻瓜这件事,还指望人家喜欢你啊?你觉得那些蹩脚的老兵油子会喜欢年轻有为、取代了他们的军官吗?那些野心勃勃的政客会喜欢那些爬到他们头顶上的人物吗?那些大主教们会心甘情愿地被圣徒赶出教堂吗?哎呀,其实如果我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也会嫉妒你的。
贞德:你才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呢,杰克。这些贵族里面,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敢打赌,你母亲肯定是个乡下人。等我拿下了巴黎,我也要回到乡下去。
杜诺瓦:我可不敢保证,他们能让你拿下巴黎。
贞德:(大吃一惊)为什么?
杜诺瓦:如果他们靠得住的话,我之前早就把巴黎给拿下来了。我觉得他们中有些人更想让巴黎拿下你。所以还是小心为好。
贞德:杰克,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如果我能躲过天杀的英国佬和勃艮第党人,也防不了法国人。所以我只有把心交给我听到的那个声音。这就是加冕后我偷偷来这里祷告的原因。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杰克。就在钟声响起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个声音。我说的不是今天——刚才所有的钟声响作一团,我除了刺耳的声音什么也没听到。但是如果在这个角落里,你就会听到声音从天堂传出来,余音绕梁;或是你在田里的时候,你也会听到声音穿过宁静的原野,远远地传来。这个时候我就会听到那个声音。(教堂的钟声敲响一刻)听!(她欣喜若狂)听到了吗?“神——的——爱——子”,和你刚才说的一模一样。半点钟的时候,你会听到“勇——往——直——前”三刻钟的时候,说的是“我——来——救——你”,可是到整点的时候,你会听到大钟说“神——救——法——国”,就在这个时候,圣玛格丽特、圣凯瑟琳,有的时候天使迈克尔都会和我说话,只是这些话是我之前都没有听说过的。还有,还有——
杜诺瓦:(温和地打断她的话,可并没有附和)然后,贞德,我们就会听到隆隆的钟声里传来我们的幻想。你一说到你听到的声音,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如果不是你平时做的事都有理有据,有头有尾,我真会觉得你是精神分裂。不过,你还是对别人说你是奉圣玛格丽特和圣凯瑟琳的命令行事比较好。
贞德:(反驳道)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原因,要不然你就不相信我,是不是?可是,是我先听到的声音,之后我才找理由来说明,信不信随你。
杜诺瓦:你生气了,贞德?
贞德:对。(微笑)不是生你的气。我真希望你是农庄里的小婴儿。
杜诺瓦:为什么?
贞德:我可以逗着你玩啊!
杜诺瓦:毕竟你还是个小女人。
贞德:不,我不是,除了士兵我什么都不是。士兵有时候也会照顾小孩。
杜诺瓦:这倒是事实。(大笑起来)
国王查理在更衣室里脱去了朝服,由蓝胡子和拉·海亚一左一右陪护着走了过来。贞德一下子躲到了柱子后面。把杜诺瓦留在了查理和拉·海亚中间。
杜诺瓦:哎呀,陛下终于成了上帝钦定的国王了。你觉得怎么样啊?
查理:下一回就是让我当日月之王,我也不去受这份罪了。这个礼服实在是太沉了!他们给我戴王冠的时候,我真觉得自己要塌了。还有那个大名鼎鼎的圣油,竟然臭不可闻,呸!大主教肯定也快被熏死了,他的礼服得有一吨重,他们正在更衣室给他往下扒呢。
杜诺瓦:(冷淡地)陛下应该常穿穿盔甲,那样你就习惯穿重衣服了。
查理:又是老一套,你又嘲笑我。我不会穿盔甲,打仗不是我的事。少女去哪儿啦?
贞德:(走到查理和蓝胡子中间,单膝跪地)陛下,我已经让你当上国王,我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我要回到我父亲的农庄了。
查理:(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又放下心来)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贞德站起来,大失所望。
查理:(不解风情)这样的生活对身体有益,你知道的。
杜诺瓦:可是会很无聊。
蓝胡子:你还会发现很长时间没有穿过的衬裙会总是绊倒你。
拉·海亚:你会想念打仗的。这可是个不好的习惯,这也是个大问题,你很难改过来。
查理:(担忧地)你要是真想回家,我们也不会强留你。
贞德:(痛苦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想让我走。(她转过身,从查理身边走过,走到旁边和她交好的杜诺瓦和拉·海亚身边)
拉·海亚:好了,这样我就可以随便骂人了,可是我还是会偶尔想起你的。
贞德:拉·海亚,尽管你罪行累累还总是爱骂人,可是我们会在天堂相见的,因为我像爱我的老牧羊犬比都一样爱你。比都虽然是只狗,可是它可以杀死一头狼。你会杀死那些的英国狼,直到让他们都滚回自己的地方,成为上帝的乖乖狗,对吗?
拉·海亚:你和我一块儿,肯定行。
贞德:那可不行,从一开始算起,我只能坚持一年。
其他所有人:什么?
贞德:我就是知道。
杜诺瓦:胡说八道!
贞德:杰克,你觉得你能把英国人都赶出去吗?
杜诺瓦:(胸有成竹,却并不张扬)是的,我会把他们赶出去。他们总能打败我们,因为我们把战争当成比武和赎金交易。当天杀的英国佬在战场上玩命的时候,我们却像个傻瓜一样。可是我已经吸取了教训,会给他们还以颜色。他们在这里是站不住脚的。我之前就打败了他们,我以后还会打败他们。
贞德:你对他们不能太粗鲁,知道吗,杰克?
杜诺瓦:你的慈悲心肠是不会让天杀的英国佬认输的。反正战争也不是我们挑起的。
贞德:(突然地)杰克,在我回家之前,我们攻下巴黎吧。
查理:(心惊胆战)噢,不,不。我们会把到手的所有东西都弄丢的。别让我们再打仗了。我们可以和勃艮第公爵好好地订个条约。
贞德:条约?(她急得直跺脚)
查理:是啊,为什么不呢?既然我现在已经加冕了,还涂了圣油。噢,那个圣油!(大主教从更衣室出来,站到了查理和蓝胡子身边)
查理:大主教,少女又想打仗了。
大主教:我们不是打完仗了吗?不是天下太平了吗?
查理:不,我认为不是那样。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了,该知足了。还是订个条约吧。我们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怕是坚持不了多久,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情势急转直下之前见好就收。
贞德:运气?上帝在为我们而战,而你却把它叫作运气!英国人还在我们法国的土地上,你这样的话还是省省吧!
大主教:(厉声喝道)少女,国王是在和我讲话而不是你。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你总是得意忘形。
贞德:(满不在乎,更加粗鲁)好呀,说吧。你来告诉他,上帝并没有让他停手。
大主教:如果我不以上帝的名义用你这样油嘴滑舌地说话,那仅仅是因为我要用教会的权威和我的圣职来传达上帝的意志。你刚来的时候,还不敢像现在这样说话。那时的你还披着谦恭有礼的外衣,而上帝也保佑了你的事业,可从那个时候起,骄傲的罪名也玷污了你。古希腊的悲剧也在我们中间上演,这就是对骄傲自大的惩罚。
查理:对,她觉得她比所有的人懂得都多。
贞德:(感到苦恼,还是天真地看不出自己的话产生的影响)可是我就是比你们任何人都知道得多啊。我不是骄傲,我只有觉得我是正确的时候才会说话。
蓝胡子:(异口同声地大声叫起来)哈哈!你就是那样的。
大主教:你怎么知道你是正确的?
贞德:我就是知道。我听到声音——
查理:哦,声音,声音。为什么这个声音我听不到呢?我才是国王,而不是你。
贞德:它们也传到你耳边了,只是你没有听见。你从不会晚上的时候坐在田野里去倾听它们。当晚祷的钟声响起的时候,你就在自己的身上画十字,这就行了。如果你发自内心地祷告,钟声停下,还会有袅袅的语音,这时你就能听见我所听到的声音了。(无力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不过,你也用不着什么声音,铁匠就会告诉你:打铁要趁热。我告诉你吧,我们必须要对贡比涅发起猛攻,像解放奥尔良一样解放它。之后巴黎就会向我们敞开大门,它要是不开门,我们就打进去。如果你没有了都城,王位又有什么用呢?
拉·海亚: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会像颗烧红了的炮弹穿过一磅黄油那样攻破巴黎。你说呢,摄爵?
杜诺瓦:要是咱们的炮弹都像你的脑袋那么热,又能管够用,那我们征服整个地球都没问题。勇气和冲动是战争的好伙伴,也是个坏主人,每次我们相信它,它就会把我们交给英国人。我们吃了败仗自己却还不知道原因,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弱点。
贞德:你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获胜的,这是更为严重的弱点。我会在打仗的时候给你们配个望远镜,让你们好相信,英国人还没割掉你们的鼻子呢。要不是我让你们进攻,恐怕你们和那些参谋们还被困在奥尔良。你们应该一直进攻,只要你们坚持的时间够长,敌人们就会先屈服。你们不光不知道如何开始一场战争,而且你们还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大炮。可是我知道。
她盘腿坐到地上的旗子上,开始生闷气。
杜诺瓦: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们的,贞德将军。
贞德:怎么想的,杰克。告诉他们你是怎么想我的。
杜诺瓦:我觉得上帝是站在你这边的,因为我没有忘记那阵风是怎么变的,还有你来的时候,我们的士兵也士气大振。我用信仰担保,我永远不会否认我们在你的麾下,攻无不克。可是作为一名士兵,我得告诉你,上帝不是天天给我们干活的苦工或婢女。如果你命好,他会把你从死亡的魔爪下拉出来,让你重新站起来。可是这已经够多了,一旦你站起来,你就必须竭尽全力来打仗。因为他也必须对你的敌人公平,这个可不能忘。在奥尔良,上帝让你帮助我们站了起来,这种荣耀让我们打了几个漂亮的胜仗,并让这儿的加冕礼顺利举行。可是如果我们想靠打仗索取更多的话,并且把我们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也寄希望于上帝,我们就会被打败,而且还是我们罪有应得。
贞德:可是——
杜诺瓦:嘘!我还没说完呢。你千万别觉得我们的这些胜利是闭着眼睛蒙来的。查理国王陛下,你在文告中对我在这场战役中的作用只字不提,可是我毫无怨言,因为人们只会追捧少女和她的奇迹,不管摄爵在招兵养兵的时候为她立下的汗马功劳。可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上帝让少女帮了我们多大的忙,也明白上帝留下了多少事情让我用自己的智慧去解决。我告诉你吧,你靠魔法打胜仗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从现在起,谁能玩得转这场战争游戏,谁就是赢家——如果是他们那边运气好的话。
贞德:哼!如果,如果,如果,如果!如果这些如果能当锅用,那就用不着补锅匠了。(她一下子站起来)我告诉你,摄爵,你的战略战术根本就没用,因为你的骑士们根本就不擅长打仗。战争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场游戏,就和网球或其他什么游戏一样。他们已经为战争制定了规则,什么是公平,什么是不公平。把盔甲堆在自己和那些可怜的马匹的身上,好来抵挡弓箭的袭击。一旦跌落马下,他们甚至不能自己站起来,只能等人家去把他们扶起来,然后再和人家商量赎金的事情。你难道没有看见,这一切都已经过时了,毫无用处了吗?盔甲挡得住火药吗?如果能的话,那些正在为法国和上帝而战的人还会像那些苟且偷生的那一半骑士一样,为了赎金讨价还价吗?不会的,他们会为了胜利而战,一旦加入战斗,他们会舍生忘死,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上帝手中,就像我那样。普通老百姓也懂这个道理。他们买不起盔甲,也交不起赎金,可是他们会赤手空拳跟着我冲进战壕,架好梯子,翻过城墙。对他们来说,战争就是你死或者我活,上帝会保护好人!你可能会摇头,杰克,蓝胡子也可能捏着他的山羊胡子,把头昂得高高的。可是你们要记住那一天,你们的骑士和尉官们跟着我去奥尔良袭击英国人的那天!那天你们锁着门不让我出去,而那些小市民和老百姓却跟着我冲出大门,让你们真真正正地见识了战斗是什么样子。
蓝胡子:(辩驳道)当了贞德教皇还满足不了你,难不成你还想和恺撒大帝和亚历山大大帝一样。
大主教:骄兵必败,贞德。
贞德:得了吧,别去管什么骄傲不骄傲的,我说的不对吗?我说的不合常理吗?
拉·海亚:你说的都对。我们中一半的人都担心自己的漂亮鼻子被揍扁不敢出战,另一半人却因为要偿还自己的抵押贷款去参战。让她走自己的路去吧,杜诺瓦,她不是什么都懂,可是却抓住了对的一点。战争不和以前一样了,那些对打仗一无所知的人却能经常打胜仗。
杜诺瓦:我都知道,我没用老路子打仗——我吸取了阿金库尔,还有普瓦捷、克雷西等战役的教训。我明白,我的任何一个命令都是以牺牲很多人的生命做代价的,如果这个行动值得我付出这个代价,我就会去执行,去承担。可是贞德从来不管代价多大,只是一味地往前冲,一味地相信上帝——好像上帝就装在她的口袋里。到现在为止,她一直倚仗着兵力优势打胜仗。可是我了解贞德,我知道,有一天当她只剩了十个人的时候,她也会带着这十个人勇往直前,去打一百个人才能打得了的仗。然后她会发现,上帝是站在大部队那边的。她会被敌人俘虏,抓住她的幸运儿就会从沃里克公爵那里领到一万六千英镑的赏金。
贞德:(沾沾自喜)一万六千英镑!哎呀,伙计,他们肯为我付这么一大笔钱吗?世界上哪有这么多钱啊。
杜诺瓦:英国人就拿得出来。现在我告诉你们,在这儿的所有人,一旦贞德被英国人抓住,你们谁愿意动动手指救救她?代表军队,我有言在先。如果哪一天她被天杀的英国佬或勃艮第党人挑下马,又没有当场死掉;当她被锁到地牢里,没有什么圣彼得天使会飞来把门闩、门插打开,敌人也会发现她和常人一样,并非刀枪不入,到那时候,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士兵牺牲生命去救她,那样不值得。我是不会冒险去救她的,虽然她也是我最珍视的战友。
贞德:我不会怪你,杰克,你是对的。如果上帝让我吃败仗,我不值得任何一个士兵为我牺牲生命,可是上帝通过我救过法国,或许法国人会认为我值得他们支付那笔赎金。
查理:我告诉你我可没钱。都怪你让我把借来的钱都扔进了这场加冕礼。
大主教:女士,他们会把你拖到街上游街,然后把你当成女巫烧死。
贞德:(向他跑过去)噢,大人,别提这个,这是不可能的。我,一个女巫!
大主教:彼得·古雄可是尽职尽责。巴黎大学就曾烧死过一个女人,就因为她说你做的事情是好事,是上帝的旨意。
贞德:(不知所措)可是,为什么呢?这是什么道理?我所做的就是上帝的旨意。他们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说了实话就烧死她。
大主教:可是他们就这么做了。
贞德:可是你知道的,她只是说出了事实。你不该让他们烧死她。
大主教:我怎么拦得住呢?
贞德:你应该以教会的名义说话,你是教会里的大人物,有你的祝福的护佑,我哪儿都敢去。
大主教:如果你骄傲自大、刚愎自用的话,我是不会保佑你的。
贞德: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说话。我不是骄傲自大,不听话。我就是个可怜的、愚昧无知的女孩儿。我怎么会骄傲呢?我一直服从我听到的声音,因为它是从上帝那儿传来的。你怎么能说我不听话呢?
大主教:说到底,教会的声音才是上帝的声音,你听到的那些声音只不过是你自己偏执的内心幻觉而已。
贞德:不对。
大主教:(气得脸红脖子粗)你敢在教堂里说我这个大主教撒谎,你还不承认你骄傲自大、刚愎自用吗?
贞德:我从来没说你撒谎,是你说我听到的声音在撒谎。它们什么时候撒过慌了?如果你不相信它们,即使你不愿意相信那些声音,哪怕它们只是我的常识的反应,它们不也常常是对的吗?你对于世俗的意见都不总是对的啊!
大主教:(愤怒地)简直是对牛弹琴。
查理:结果不还是一样的,她是对的,你们都是错的。
大主教:这是给你的最后警告。如果你要自取灭亡,把个人判断凌驾于灵魂导师的教导之上的话,教会也不会管你,任你去承受你的傲慢放肆给自己造的孽障。摄爵会告诉你,如果你坚持把军事幻想建立在你的指挥官部署上的话——
杜诺瓦:(插话道)说得再明白点吧,如果你没有在奥尔良时那样的兵力而硬要去解救贡比涅驻军的话——
大主教:军队也会断绝与你的关系,不会救你。国王陛下告诉过你,王室也没钱赎你。
查理:对,一分钱也没有。
大主教:你现在孤立无援了,绝对的孤立无援,你所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胡思乱想、目中无人、刚愎自用,你把这一切大逆不道的罪行隐藏在信仰上帝的外衣之下。当你穿过这里的门走到太阳光下,人群会向你欢呼,他们把孩子和病人送来给你医治,他们会亲吻你的手和脚,做所有他们能做到的事情,让你晕头转向,忘乎所以。这些带你走向自我毁灭的自信会让你疯狂。可是你仍然是孤身一人,他们也不能拯救你。我们,也只有我们才能不让你上火刑柱——那个敌人在巴黎曾经烧死过女巫的火刑柱。
贞德:(抬眼望天)我有更好的朋友,他们会给我更好的主意。
大主教:我明白了,对你这个铁石心肠的人来说,我刚才的话算是白说了。你拒绝了我们对你的保护,一意孤行要逼着大家不管你。那么,以后你就自求多福吧。如果你失败了,上帝会怜悯你的灵魂。
杜诺瓦:这都是实话,贞德。你得好好听着。
贞德:如果我以前只听从这些真理,你们这些人现在又会在哪儿呢?你们这些人不帮我,也不给我意见。对,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孤独的,我也一直是孤独的。法兰西在流血,垂死挣扎的时候,我的父亲却对我的哥哥说,如果我不待在家里好好照看他的羊,就把我淹死。只要我们家的羊羔没事就好,就任由法兰西灭亡吧。我认为在法国国王的宫廷里会有法兰西的朋友,可是我却只发现狼群正在为抢食她被撕碎的身体而争斗。我认为上帝到处都有朋友,因为他是每个人的朋友。我曾单纯地相信你们会是我坚强的堡垒,让我免受伤害。可是我太自作聪明了,没料想如今却被你们逐出门外。别以为你们说我是孤独的就可以吓到我。法兰西是孤独的,上帝是孤独的,我的孤独和他们的孤独比起来又算什么呢?我现在算看明白了,上帝孤独正是他的力量所在,如果他听从你们这些谨小慎微的主意,他还算什么上帝?我的孤独也正是我的力量。我愿孤独地和上帝在一起,他的友谊、他的劝诫、他的爱都永远不会背叛我。有了他的力量,我会勇往直前,前进,前进,前进,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现在我要走出去,走到老百姓中间去,让他们眼中的爱取代你们眼中的恨来抚慰我。你们会高兴地看我被烧死,可是如果我被烧死了,我也会穿过烈火,走到老百姓的心里去,永远活在他们心里。好了,愿上帝与我同在!她走了。所有人都满脸忧郁,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去。然后吉勒斯·德·赖伊捋捋胡子。
蓝胡子:你们都知道,这个女人真是让人难以忍受。可是我并不讨厌她,真的。你们能拿她这种个性怎么办呢?
杜诺瓦:上帝做证,如果她是掉进卢瓦尔河的话,就算全身披挂,我也会跳进河里救她。可是如果她去贡比涅做傻事被抓住的话,我绝不会去救她。
拉·海亚:那你最好先把我锁起来,她的精神真让人感动,即使是下地狱我也会一直追随她。
大主教:她也干扰了我的判断力,在她爆发的情绪中有一种危险的力量。可是深渊已经在她的脚下张开了大嘴,不管是吉还是凶,我们都无法让她回头了。
查理:要是她少说话,或者回老家该多好啊!(他们都无精打采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book_title]圣女贞德 第六场
一四三一年五月三十日,鲁昂。城堡的一个石头大厅正在被布置成正审法庭而非陪审法庭的样子。这是宗教裁判所派人参加的主教法庭,并设有两个并排法官高座,以供主教与宗教法官之用。这两个座位边上的两排座位呈对称的圆弧形排开,角落上有一张给文书用的桌凳。还有一个给犯人用的笨木头板凳。这些都摆在大厅的后半部分。再往后经过一排拱门就通向了庭院。法庭上面张设着挡风遮雨的幔帐。从大厅的中央看去,法庭官员和文书的椅子都在右侧,犯人的凳子在左侧。左右都是拱门。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五月的上午。沃里克从拱门走出来,走到法官席上坐下,后面跟着他的侍童。
侍童:(傲慢无礼)我猜爵爷一定知道这里面没有我们什么事儿。这是教会法庭,可是我们是世俗权力。
沃里克:我知道。我是否能劳驾你这个没规矩的冒失鬼,去帮我请一下博韦主教,给他说一下,如果他愿意的话,能不能在审判之前请他来这里说点事儿?
侍童:(边走边说)是,爵爷。
沃里克:记住,做事放规矩点儿。不要叫人家“假正经老彼得”。
侍童:不会的,爵爷。我会对他有礼貌的,因为俗话说的好:老彼得,假正经,见了少女就害怕;醋泡胡椒口中塞,又是酸来又是辣!
古雄和一个圣多明我会修士还有一个拿着公文的教士一块儿从同一个拱门走了进来。
侍童:尊敬的博韦主教大人来了,还有另外两位教士先生。
沃里克:出去看着,别让别人进来打扰我们。
侍童:是,爵爷。(漫不经心地出了门)
古雄:爵爷早安。
沃里克:早上好,大人。不知以前是否有幸和您的这两位朋友见过面?好像是没见过吧。
古雄:(介绍他右边的教士)爵爷,这位是多明我会的约翰·列麦特尔教友。他是代表宗教裁判所的审判者,来调查法国邪恶的异教徒的罪行。约翰教友,这位是沃里克伯爵。
沃里克:尊敬的大人,你的到来让我们无比荣幸。遗憾的是,我们英国没有异教徒审判者,虽然我们很希望有一位,特别是在发生现在这种事情的时候。
审判者宽厚地笑笑,弯腰行礼。他是一位年长的性情温和的绅士,可是实际上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权威而又果断的审判者。
古雄:(介绍他左手边的坎农)这位先生是巴尤教士会的坎农·约翰·德司蒂维教士。他的工作是起诉人。
沃里克:起诉人?
古雄:在民法中也称为检察官。
沃里克:哈!检察官。很好,很好。非常高兴能和你认识,坎农·德司蒂维教士。
德司蒂维弯腰行礼——他刚到中年,在规规矩矩的外表下面,掩藏着狐狸般的奸诈狡猾。
沃里克:我能问一下,起诉程序进行到哪个阶段了吗?从少女在贡比涅被勃艮第党人抓住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九个月了。光是我把她从勃艮第党人那里用那一大笔钱买来,到现在也整整四个月了——把她买过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把她交付审判。我把她当成异教徒嫌疑犯交给你也差不多快三个月了,主教大人。我觉得你是不是浪费了太多不必要的时间来决断这个再简单不过的案子了?难道审判就要这样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吗?
宗教法官:(微笑着)这还没开始呢,爵爷。
沃里克:还没开始!为什么,你已经接手这个案子十一个礼拜了!
古雄:我们到现在还无凭无据,爵爷。我们对少女进行了十五次问讯,六次公开的,九次非公开的。
宗教法官:(一如既往宽厚地笑着)你想啊,爵爷,我只参加了这其中两次的问讯。并且这两次问讯都是在主教法庭,并不是神圣宗教裁判所。也就是说,我们的宗教裁判所现在才刚刚决定跟主教法庭一起审理。因为我一开始认为,这个案子根本不是一个异端案件。我只认为它是一起政治案件,少女只是一个战俘。可是在参加了两次问讯后,我必须承认,这个案件算得上是我所经历的最严重的异端案件。因此,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进入了程序,我们会在今天上午进行审判。(他走向法官席位)
古雄:现在,如果爵爷方便的话,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沃里克:(谦逊有礼地)好,这真是个好消息,先生们。不瞒各位,我们的耐心已经到达极限了。
古雄:所以我还收到了你们士兵的威胁,说要是我们的人谁支持少女的话就要淹死谁。
沃里克:天啊!我们做这些事其实都是为你们好,大人。
古雄:(严厉地)我可不需要。我决定让这个女人得到公正的审判。教会的审判不是儿戏,爵爷。
宗教法官:(走回来)以我的经验来看,从来没有别的审判比这次更公正,爵爷。少女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律师,那些审判她的人就是她最忠实的朋友,这些人都热切地希望把她的灵魂从毁灭中拯救出来。
德司蒂维:先生,我是起诉人,向这个姑娘提出起诉一直是我最痛苦的工作,可是你要相信,如果我之前不知道许多在学识、虔诚、口才和说服力都比我厉害很多的人都曾经劝过她,并且和她解释了她所面临的危险,还有告诉她如何可以轻易地避免这种危险的话,我今天恨不得丢下自己的工作,马上为她辩护。(脱口而出的雄辩口才,让一直带着奖掖后辈的赞许神情的古雄和宗教法官露出嫌恶的表情)有人竟然敢说我们的审判是出于憎恨,可是上帝做证,他们是在诬陷我们。我们严刑拷打过她吗?没有。我们有放弃过对她的劝告,祈求她,让她可怜可怜自己,让她像犯了错却依然被疼爱的孩子一样,回到教会温暖的怀抱吗?我们——
古雄:(冷冰冰地打断他的话)注意点,坎农。虽然你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如果你要是把爵爷的话当真的话,我可不能对你的生命安全做保证,甚至连我都自身难保。
沃里克:(模棱两可地)噢,大人,你对我们这些可怜的英国人也太苛刻了。不过,我们确实不像你们一样,对少女抱着治病救人的态度,实际上,我和你直说了吧,她的死是一种政治需要——对此我深表遗憾,可是我无能为力。如果教会让她去——
古雄:(气势汹汹、盛气凌人)如果教会把她放走了,如果有人,哪怕这个人是国王,胆敢动她一指头的话,那就让上帝把灾难降临于他吧!教会是不会屈从于政治需要的,爵爷。
宗教法官:(插话打圆场)爵爷,你也不必要担心审判的结果。你在这件事里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同盟——那个人比你更坚决地要把她烧死。
沃里克:我能问一下,这位得力的支持者是哪一位啊?
宗教法官:少女自己啊。她一张嘴,除非你给她戴上嚼子,她的那些话能判她十次死刑,你拦都拦不住她。
德司蒂维:这句话真是对极了,爵爷。当我听到这么年纪轻轻的一个人竟然能说出这么些亵渎神灵的话来,我感觉自己的头发都站起来了。
沃里克:好了,如果你们能确信你们所做的事都是徒劳,那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直直地盯着古雄)没有教会的祝福,我是不愿意做这件事的。
古雄:(带着既嘲讽又欣赏的笑容)他们刚才还说英国人都是些伪君子!你都能冒着灵魂沦陷的危险,为你的国家做事了,爵爷。我不得不钦佩你的奋不顾身,可是我不敢过于背弃自己的灵魂,我怕遭天谴。
沃里克:如果我们怕东怕西的话,就不可能统治英国,大人。我现在能把你们的人叫进来了吗?
古雄:可以,不过你最好能离开这里,让法庭开庭,爵爷。沃里克转过身离开,穿过庭院走了出去。古雄也在法官席上落座,德司蒂维坐在文书的座位上看案情摘要。
古雄:(坐好,忍不住骂出来)这些英国贵族真是帮浑蛋!
宗教法官:(坐在古雄左边的另一个法官席上)所有世俗势力让正常人也变成了浑蛋。对于这种工作,他们没有受到训练,他们没有教会的感化。其实我们自己的贵族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儿去。主教陪审团匆匆进入大厅,打头的是德·司托干巴神父和三十多岁的年轻牧师坎农·德·库尔塞勒。文书落座,在德司蒂维对面还有一张椅子空着。一些陪审员坐了下来,剩下的站在那里交头接耳,等待诉讼正式开始。德·司托干巴怄气地站在那里,还没有坐下,坎农也和他一样,在他的右边站着。
古雄:上午好啊,德·司托干巴神父。(对宗教法官说)这位是英国红衣主教的掌玺神父。
神父:(纠正道)是温彻斯特红衣主教,大人。我必须要提出抗议,大人。
古雄:你的抗议也太多了。
神父:我可不是孤立无援,大人。这是德·库尔塞勒教友,来自巴黎。他和我一起提出联合上诉。
古雄:好呀,是怎么回事?
神父:(不高兴地)说你呢,德·库尔塞勒教友,我似乎没有得到主教大人的信任。(他愤愤不平地坐在古雄的右边)
库尔塞勒:大人,我们费尽心力起草了一份对少女的六十四条起诉书。可是没有人通知我们要删减东西,可以说是连个招呼都没打。
宗教法官:库尔塞勒教友,这件事的主谋是我。我对于你们在这份六十四条起诉书里所表现出的赤胆忠心钦佩至极。可是起诉异教徒也和做其他事情一样,必须有个度。你肯定记得,所有法庭成员不像你们两个这样费尽心机、老谋深算,你们这些精深的学问在他们看来,可能就是些了不起的废话。因此,我考虑把你们的六十四条起诉书缩减成十二条是非常——
库尔塞勒:(大吃一惊)十二条!
宗教法官:是十二条,相信我,十二条已经足够让你们达到目的了。
神父:可是还是有些最重要的观点几乎都被删没了。比如说,少女的确说过,天上的圣女玛格丽特和圣凯瑟琳还有大天使迈克尔和她用法语说过话。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宗教法官:这个没有问题,你觉得他们应该说拉丁语吗?
古雄:不,他觉得他们应该说英语。
神父:事实就是如此,大人。
宗教法官:好了,我们都在这里达成一致了,我认为,少女听到的声音是恶魔引诱她堕入地狱的声音。那我可以说英语是魔鬼的家乡话,这个话可能对你、司托干巴神父,或是对你的英国国王似乎都不大尊敬吧。所以还是算了吧。而且这个问题在十二条里还是有所提及的。请就坐吧,先生们。让我们开始进入正题吧。那些还没坐下的人都坐下了。
神父:我还是抗议——看着办吧。
库尔塞勒:我难以忍受我们的辛苦工作一下子就化为乌有。这只是又一次证明了这是那个女人对我们的法庭施了邪恶的法术。(他在神父右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古雄:你是不是觉得我也被施了邪恶的法术?
库尔塞勒:我没这么认为,大人。可是我总是觉得这似乎是个阴谋,防止有人把少女偷桑利斯主教的马的事情给捅出去。
古雄:(强忍着怒火)这不是政治法庭。我们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屁事上面吗?
库尔塞勒:(大吃一惊,站了起来)大人,你把主教的马叫作屁事吗?
宗教法官:(态度温和)库尔塞勒教友,少女解释过,她是付了一大笔钱买下的那匹马,如果主教没有拿到那笔钱也不是少女的过错啊。既然这是个事实,那少女在这件事情上就是无罪的。
库尔塞勒:如果那只是一匹普通的马的话,你说得没错。可是那是主教的马呀!她怎么能是无罪的呢?(他又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地坐下)
宗教法官:我诚恳地要求你们好好地想一下,如果我们坚持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进行审判的话,就只能宣告她无罪,而她也会躲过我们关于她异端大罪这个最严重的指控,而这个罪名是她自己也供认不讳的。因此,当少女被带到我们面前的时候,这些偷马、和村里孩子围着神树跳舞、在魔井旁祷告的事情等诸如此类的,你们在我们来之前费尽心力打听出来的事情,只字不要提。在法国,你这样可以指控任何一个农村姑娘,因为她们都曾围着神树跳过舞,在魔井旁祷告过。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们也会去偷主教的马。异端,先生们,异端才是我们要起诉她的罪名。发现和镇压异端思想和行为是我们最重要的职责,我是作为一名宗教法官坐在这里,而不是一个普通的治安官。要抓住异端这个罪名,先生们,不要去管什么别的事情。
古雄:我要说的是,我们曾经派人到过姑娘的村子,去调查关于她的事情,可是事实上,几乎没有什么重要的罪证。
神父:(一块儿站起来叫喊)没什么重要的罪证,大人——
库尔塞勒:什么?神树也不算——
古雄:(忍耐不住了)安静,先生们,一个一个说。
库尔塞勒被吓得瘫坐在椅子上。
神父:(闷闷不乐地又坐回了座位)这些话正是少女上个星期五对我们说的。
古雄:我希望你能接受她的建议,先生。我说没什么重要的罪证,意思是从这样的一个案子的办案人员应该有的广阔心胸看来,这些事情没什么大不了。我同意我的同事、宗教法官先生说的话,我们必须把它当成一个异端案件来审理。
拉德维努:(紧挨着坐在库尔塞勒右边的,是一位年纪轻轻却因为苦行而面容憔悴的多明我会的教士)可是这位姑娘的异端邪说对别人有什么不可饶恕的伤害吗?这件事难道不是仅仅能说明她的天真无知吗?许多圣徒也说过和贞德同样的话呢。
宗教法官:(一改之前的和蔼之态,语气严厉地说)马丁教友,如果你也看到和我看到的一样的异端罪行的话,你就不会淡然处之那些貌似无害、可爱而又虔诚的异端邪说的萌芽了,异端邪说的发起者总是那些从各方面看来都比邻居优秀的人。一个性情温和、虔诚信神的女孩,或是一个年轻人——他听从主的命令把自己所有的钱财都送给穷人,自己却衣衫褴褛,节衣缩食,奉行着谦卑、仁慈的信条。就这样的一个人也可能是异端邪说的源头。对这样的人,如果不及时毫不留情地清除的话,会对教会和帝国造成灭顶之灾。神圣宗教裁判所的一些记录中,就记载了连篇累牍的这种案例,我们不敢公布于众,以为这些内容超过了那些善男信女们的想象——因为这些异端罪犯都是那些非常神圣善良的傻瓜。这种事我不知道见了多少次。记住我说的话,一个女人抗拒女性的服装,却穿着男人的衣服,就像一个男人扔掉自己的皮袍子,却打扮得像施洗者约翰一样,就像黑夜后面一定是白天一样,总会有些野蛮的女人和男人,他们就要一丝不挂。当少女不愿意结婚又不愿意进修道院的时候,男人们也会拒绝结婚,把他们的情欲升华为神圣的精神灵感。可是就像夏天接着春天一样理所当然,他们以多配偶制开始,却以乱伦告终。异端邪说一开始看来都是天真无邪、值得赞美的,可是到了最后它就成为了违背人性,可怕可憎的罪恶,即使是你们当中心肠最软的人,如果像我一样看清了异端邪说的真正意图,也肯定会大声呼喊,抗议教会在处理这个案件时心慈手软。两百多年以来,神圣的宗教法庭一直在和这些邪恶的狂热行为做斗争,因为它知道,这些行为经常是那些无知无畏的傻瓜做的——他们提出自己的标准来抗衡教会,并且自称是上帝意志的代言人。你一定不能犯这种常见的错误,把这些人简单地当成头脑简单的傻子或伪君子。他们全心全意、恳切真挚地认为那些邪恶的灵感是神赐的。因此你们必须要提防你们那些发自内心的同情。我相信,你们所有的人,都以慈悲为怀,要不然你们如何奉献自己的一生,来服务我们仁慈的救主事业?你们会发现,在你们面前的这位年纪轻轻的姑娘,虔诚而又单纯,我必须要告诉先生们,我们的英国朋友所说的,她的任何事情都毫无事实根据,反倒是有大量的证据表明,她的这些放肆行为都是出于信仰和仁爱,而并非是因为世俗名利和放荡不羁。这个女孩不是那种面目可憎、心肠恶毒的人,那种人不用让人控告,他无耻下流的行为就宣告了自己有罪。让她走向毁灭的恶魔般的骄傲,并没有在她的外貌上留下任何痕迹。奇怪的是,除了那些特别让她骄傲的事情外,骄傲也没有在她的性格上留下什么痕迹,所以你会看到一种恶魔式的骄傲和一种天生的谦卑共存在她的灵魂里。因此,你们一定要提高警惕。上帝禁止我泄露天机,可是我还是应该告诉你们要心狠手辣。因为我们一旦对她做出裁决,她将会受到惩罚,正是因为惩罚如此的残酷,所以如果我们的内心要是有一点点的恶意,我们就会丧失被上帝怜悯的希望。然而,如果你痛恨残酷——如果哪位在座的人不痛恨残酷,为了让他的灵魂得到救赎,我会让他退出这个神圣的法庭——我说,如果你们痛恨残酷的话,请记住我的话:只有容忍异端所造成的后果才是最残忍的事情。还要记住:老百姓对待他们所怀疑的异端是那样的残忍,没有哪个法庭会忍得了。神圣宗教法庭手里的异端分子是不会受到暴力对待的,而且保证会得到公正的审判,如果承认有罪,并且真心悔改的话,就能免除死刑。正是由于神圣宗教裁判所把这些异端分子从人民手里接过来,或者因为人民把他们交给宗教法庭来处理,想让宗教法庭处死他们,许许多多生命才免于一死。在神圣宗教裁判所建立之前,甚至现在宗教法庭的人员没有及时赶到的时候,那些被怀疑为异教徒的可怜虫(可能是疏忽搞错了,或是被冤枉了)就会被乱石打死,凌迟处死,沉湖溺死或是连房子带无辜的孩子一同烧成灰烬,没有什么审问,也不会举行忏悔仪式,更没有什么葬礼,只能像条狗一样被草草掩埋。这一切的行为在上帝看来才是真正的可憎可恨,在人类看来才是残忍无比。先生们,由于我的天性和我的职业,我是富有同情心的,对那些不知道这些事情如果没有人去做的话,后果会多残酷的人来说,我们的所作所为貌似才是真正残酷的事情。可是如果不是深知我所做的事情的正义性、必要性及它本质上的仁慈性,我会把自己也绑到火刑柱上。我要求你们也带着和我一样的心态来审理这个案子。愤怒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千万别发火。怜悯有时候也很糟糕,所以千万别怜悯。可是一定要仁慈。只要记住一点:公正为先。大人,在我们开始正式审判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古雄:你已经替我把话说了,而且说得比我还好。我不知道还有哪位知书明理的人会对你刚才所说的任何一句话提出任何异议。可是我还是想再说两句。你刚才告诉我们的那些残酷的异端邪说真是可怕至极,它们的可怕就像黑死病一样,它们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就散了,因为头脑健全、通情达理的人是不会受人蛊惑,接受那些赤身裸体、近亲乱伦、多配偶制等诸如此类的怪异行为的。可是我们今天所要面对的这个异端邪说,传播已经遍及欧洲各地,接受它的人既不是意志薄弱,也不是头脑有问题,相反的,越是那些意志比别人坚定的人,越是冥顽不化。这种思想既不会因为极度的异想天开让人不相信,也不像普通寻常的肉欲让人堕落腐败,然而,它却代替了教会深受尊敬的经验智慧,把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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