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基地与帝国
[book_author]阿西莫夫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75065
[book_dec]《基地与帝国》(Foundation and Empire),是美国作家艾萨克·阿西莫夫出版于1952年的科幻小说中篇集,“基地三部曲”的第二部(后来发展成“基地系列”)。本书讲述了基地经过近200年的励精图治,称霸银河外缘之后,终于与银河帝国产生正面冲突,并遭受突变异种“骡”的打击的故事,共由两个中篇组成。《基地与帝国》是“基地”系列三部曲中的第二部。此时,由伟大的心理史学家哈里·谢顿所创立的基地,虽然已在银河外缘立稳了脚跟,但还得面对来自银河帝国的压力。垂死的帝国仍拥有银河中最强大的武力。一位野心勃勃的将军,率太空舰队攻向基地,聚居在基地小行星上的学者和科学家,能逃过大难的一线希望,全维系在谢顿死前留下的语言中……
[book_img]Z_9599.jpg
[book_chapter]第一部 将军
[book_title]大序:雄伟壮阔的“宇宙大织锦”
非常高兴的,汉声购买到了当代科幻大师艾西莫夫作品的世界中文版权,使我们有机会、以他的三大科幻系列:《基地》、《机器人》和《帝国》十四部长篇巨著和机器人短篇全集,开启“汉声精选世界成长文学”中的“青年拇指文库”系列。
在汉声“拇指文库”各年龄层的读物之中,儿童部分以诱导孩子进入文字世界为初阶;少年部分教导他们由同龄的文学主角认识自己的身心特质;至于青少年,开始接触并进入社会,透过文学以了解、关心社会各个层面的情况;到了青年期,身心发展已与成人接壤,想像力和思考力应能从个人扩大到关心整个人类和宇宙的问题,也因此,科幻小说成了青年最好的读物。
青年有梦,喜欢东想西想。科幻小说正可以拓宽青年个人的梦,成为人类集体的梦。科幻小说奠基于有条件的物质基础,用具体推理把人类情境移往未来世界,这类文学能增强青年心灵迈进的动力,去探讨人类至今在现实上尚无法逾越的经验。而梦,始终是可以成真的,这就像人类曾有飞行的梦,飞机是其具体化的实践,虽然其间经历的过程非常缓慢。青年的梦,谁敢说不是他日的真实?
青年正值思考力和想像力飞跃的阶段。面对生命、人性、社会、人类文明发展,乃至于宇宙及外太空生命存在等大问题,青年藉科幻小说来个脑力大按摩,再适合也不过了、透过艾西莫天的小说,读者大可以在另一重时空和物质条件下,探讨人性将与政治、经济、军事等文明要素产生何等牵连及互动关系,从而对人类当今文明产生全盘的反省。由这个角度看,艾西莫夫的科幻小说是很有现实性意义的。
艾西莫夫是本世纪科幻文学的超级大师,也是举世闻名的全能通俗作家。一般公认,他和亚瑟·克拉克以及罗勃·海莱恩,是全世界顶尖的三位科幻小说家。
犹太裔的艾西莫夫于一九二○年出生于苏联。童年的他随父母移民美国。九岁时,他在父亲的糖果店发现了科幻杂志,从此迷上科幻,终身不渝。
早在四○年代初,二十岁刚出头的艾西莫夫就酝酿著创作科幻小说的大计划,他的秘密梦想非比寻常,是要为庞大的银河帝国撰写兴亡史。一九四一年,他完成《基地》的第一篇故事。同年,由于他的短篇小说《夜归》刊出,立即声名大噪,跻身一流科幻小说家之列。
他是哥伦比亚大学化学博士,毕业后任职波士顿大学医学院生化系。一九五八年由于过分狂热投入于写作,只得辞去教职,成为专业作家,但校方始终保留他的副教授名衔,并于一九七九年升为教授。科学的根底加上个人兴趣极为广泛,使他的写作不局限于科学类的数理化、天文、生物、医学,就连人文类的文学、宗教、史地等也无所不包。艾西莫夫终生写作不辍,直到一九九二年去世为止。他的写作量惊人,一生编写约近五百本书,其中包括了大量为各年龄层读者写的科学普及读物。
艾西莫夫过人的博学,构成他从事科幻创作的坚实基础:文学中的时空虽推向幻想中的未来世界,但无一不是根据真确的物质科学及人文现象而进行推理发展,因此构成了他小说中高度的预言性。艾西莫夫的科幻小说连连获得科幻界的顶尖大奖,包括五次雨果奖及三次星云奖等,成为他众多著作中最受世人瞩目、爱戴的作品。
在艾西莫夫长达五十年的写作期间,属于科幻小说的部分是间歇、缓慢成形的。令人惊讶的是,当一部部作品陆续出版问世时,读者恍然发现:各本不同题目的书,内容彼此掩映通连。原来,艾西莫夫的三大科幻系列全部相加起来,竟浑然构成一幅由千丝万缕笔墨文采交组成的宇宙大织锦,格局恢宏壮丽、无与伦比!
我们相信:不只是青年会喜欢艾西莫夫,所有人都会为艾西莫夫以半世纪光阴织就的宇宙大织锦而深深着迷。《基地》、《机器人》、《帝国》三大系列及机器人短篇全集,将成为许多家庭中大家共有的珍藏,也是永远值得从书架取下阅读,让心灵翱翔于银河的好书!张系国谈艾西莫夫艾西莫夫是廿世纪想像力最丰富、点子最多的科幻小说家。要介绍艾西莫夫的作品可不容易,因为他极多产,而且一辈子没有停过笔。许多别的作家,尤其是科幻小说家,到了晚年都面临江郎才尽、想像力枯竭的困境,艾西莫夫却是个特例。他似乎永远不愁没有灵感,总是有另一个故事要说,另一个创意要发挥,因此称他是廿世纪科幻文学的大师,可说当之无愧。面对这么一位杰出的科幻小说家,我们不禁好奇,他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想像力?许多作家即使下停笔,也难免重复自己的旧作,为什么艾西莫犬很少有这种毛病?是天纵奇才,还是他有一套特别的刺激灵感的方法?
要了解艾西莫夫,不能不从他的身世讲起。艾西莫夫是犹太裔美国人,出生在俄国,三岁随父母移民到美国。所以美国对他而言其实是异乡,并非故乡。百老汇有一出有名的歌舞剧“屋顶上的提琴手”,描述的正是俄国犹太人的流浪经验。看过“屋顶上的提琴手”的人,下仅沉醉于一首首动听的歌曲,也会同情犹太人到处被歧视迫害的遭遇。他们尽避在俄国住了几代,仍然被视为异族,最后不得不移民美国。
“异乡人经验”不仅是犹太意识的主要一环,恐怕也是陶冶一位科幻作家的重要因素,因为科幻小说里所描述的,正是异乡人的异乡经验。另一位和艾西莫夫几乎齐名的科幻小说家海莱恩的成名作,书名就叫作《异乡的异乡人》,绝非偶然。我们可以想像,幼年的艾西莫夫在父亲开的糖果店里工作,自己也知道是打不入美国主流社会的异乡人,他的世界永远和别人的世界不一样。幼年的艾西莫夫,只有寻找他自己的内心世界。这时他接触到科幻杂志,里面的人都和他一样是异乡人!他明白科幻世界和正常的世界不一样,自成一个体系,有自己的规律甚至自己的语言。艾西莫夫发现了科幻小说,真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从此迷上科幻,终身不渝。他的经验,也说明了为什么不少科幻小说家和科幻小说迷,在幼年时都是不合群的孤独小孩。美国许多重要的科幻小说家都是犹太人,因此也完全可以理解了。
科幻世界是异乡人的异乡世界,带给读者一种独特的美感经验——所谓疏离的美感。这种美感经验,必须依赖读者的想像力来完成。例如艾西莫夫最脍炙人口的短篇小说《夜归》,叙述两千年才有一次真正黑夜的泰宁世界,在黑夜里出现的满天星斗,竞逼得所有第一次看见繁星的人都发疯。这样的世界,当然是小说家匠心独运创造出来的世界。但我们想像这世界上的人,如何在毕生经验的第一次黑夜里面对众星灿烂,便不能不和泰宁世界的人一齐战栗了,这种美感经验是诗的境界,所以最杰出的科幻小说,无论是长篇还是短篇,最终带给人的是诗般的超越境界。就这层意义讲,科幻小说和武侠小说截然不同。两者虽然都让读者暂时逃离现实,但武侠小说的世界依然是人间世(金庸最受欢迎的武侠小说,仍然充满对人间世的指涉及暗喻),科幻小说的世界则下再是人间世。
科幻世界既然是小说家精心营造的世界,其中每多科幻道具。所以一般人往往以为只有懂科学的人,才能写科幻小说或欣赏科幻小说。其实天下多的是毫无创意的科学家,要这些人发挥想像力真是难如登天。也许科幻小说碍在一个“科”字,使对科学有恐惧感的人望之怯步,这真是极大的不幸。我想强调的是:我们既然能欣赏诗,就能欣赏科幻小说。我们读到“白发三千丈”的句子,并不会追究诗人的头发是否真正长到三千丈。对科幻小说里经常出现的科幻道具,例如太空船、时间旅行等,也可做如是观。
好的科幻小说家带给读者疏离的美感,所仰仗的就是奇幻因素。如果要区分科幻小说和—般的小说,我们可以这么说,科幻小说必有奇幻因素,才能刺激读者的想像力。但这奇幻因素一旦用之,成为陈腔滥调,后来的科幻小说再继续沿用,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正如我们对诗人的评价,第一位写“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是天才,第二位写“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是常才,第三位就是庸才了!所以最杰出的科幻作家本质上是诗人。诗人为了吟成一个字而捻断数茎须,科幻作家所计较的,当然不是吟成一个宇,而是寻找新的奇幻因素,也就是寻找新的点子。
艾西莫夫无疑是此道高手,他的重要科幻小说都能提出令人耳目一新的奇幻因素,成为后来科幻小说的典范。大师之所以为大师,正因他一出手就能化腐朽为神奇。他的三大系列——机器人、帝国、基地——各有“奇趣”,即使现在我们已经十分熟悉他的作品,仍不能不佩服他当年的创意。现在我们就来谈谈,艾西莫夫为什么会有这么丰富的想像力?解铃还需系铃人,最好的解释也许来自艾西莫夫的自述。他曾经说过,撰写《基地》系列故事的灵感,是在地下铁中产生的:
“一九四一年八月,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爆发了两年,两个月前,德军攻入了苏联,四个月后,日本将突袭珍珠港……欧洲在战火中浴血挣扎,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希特勒的魔影之下……
“不过,八月一号那天,在纽约的地下铁火车上,另—件事却占据了我的心思。
“那时我刚满廿一岁,还在哥伦比亚大学研究所攻读化学,已经写了三年科幻小说。那天我约好了去见《震撼》(AstoundingStories)杂志主编康贝尔(JohnCampbell),跟他讨论我下一篇小说的大纲,看他愿不愿意采用。问题是,直到那时,我心中仍一点概念也没有,根本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上了车之后,我决定试试—个我偶尔采用的方法:随便挑一本书,翻开一页,看看第一眼见到的东西会给我什么灵感。那天我刚好带了本歌舞剧选集,我随意翻开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一个士兵和他的爱人的图片:士兵使我联想到军事帝国,由军事帝国又联想到罗马帝国,罗马帝国又使我联想到银河帝国——啊炳!我何不写一篇有关一个银河帝国的衰亡故事!毕竟,我不但读过吉朋的《罗马帝国衰亡史》,而且前后一共逗笏三遍!
这故事不仅有趣,也透露了艾西莫夫的秘密。他寻找灵感的方法,其实就是使用随机联想。在另—篇文章《哪来那么多灵感》里,艾西莫夫对随机联想有更进一步的说明:
“如果想要记住甲事件,便将甲联想到另一件较明显的乙事件上:那么下次再看到乙,便立刻会反过来联想到甲。中国古代的结绳记事,也就是应用这个原理。不过上述的联想属于刻意的资讯组合,根据我个人的观察,人类还会不停地、半无意识地随机组合各种资讯。有些人善于从这些零乱的组合中分析出有用的部分,这就是创意与创见的来源。”
最喜欢发明各种定律的艾西莫夫,把这办法写成二个定律:
定律一:一个人必须拥有很多各方面的资讯,也就是必须博学,才有可能发明前所未有的创见。
定律二:一个人必须善于组合资讯,并且能够分析各种组合的意义,也就是必须够聪明,才有可能发明前所未有的创见。
除了博学和聪明外,艾西莫夫更提出直觉、勇气和运气三项作为创见的五大要素。用这五大要素来分析艾西莫夫自己,再贴切不过,艾西莫夫博览群书,联想力丰富,擅长运用直觉,所以永远有新鲜点子。他放弃终生教职,去写当时一般人认为不登大雅之堂的科幻小说,不能不说极有勇气。话又说回来,他的运气也不错,年纪轻轻刚开始写作,就碰上最肯提拔后进、点子也多的主编康贝尔。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真是一点也不错!没有康贝尔的指点,艾西莫夫也不会写出《夜归》而一举成名。这是美国科幻文坛的一段佳话。艾西莫夫把这归于运气,其实倒不如在五大要素之外,再加第六项:良师和益友。但有趣的是,艾西莫夫谈创见,只强调“大胆假设”却忽略了“小心求证”,所以他终究是小说家而不是科学家。
这么说来,艾西莫夫下仅是天纵奇才,毕竟也有一套刺激灵感的方法,才会创意源源不绝。古人说“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亦是同一道理。如果一个人读破万卷书又行过万里路,外来的随机刺激不断触发他的联想,自然下笔如有神了!
但是创意固然重要,如果没有坚忍不拔的个性,并且真正热爱写作,也下会像艾西莫夫一样写出那么多种小说及非小说来。艾西莫夫的作品太多太杂,固然是他的缺点,同时也是他的优点。创意丰富的人多半天性好奇,很难专精一样,因为他事事都有兴趣,今天做这个,明天厌烦了就做那个。所以有的作家(如福楼拜尔)穷毕生精力只写一本书,却永享千秋盛名;有的作家必须忙碌一生写下几百本书,才赢得大师美誉。这是天性各有不同,无法强求的,谁高谁下倒也难说。以艾西莫夫而论,他只能是艾西莫夫,不可能是福楼拜尔。
但综观艾西莫夫的作品,仍有一定脉络可寻——由对人类历史兴亡的感喟出发,从而探究历史决定论及人类(包括机器人)的自由意志问题。
《基地》的缘起固然是艾西莫夫的随机联想已如上述,但在创作过程中,艾西莫夫则提出了大胆的构想。这个奇幻因素,他自己称为“心理史学”,就是运用非常先进的数学方法,对各种趋势进行统计研究。艾西莫夫预言,心理史学能够以高度的准确性,预见未来可能发生的社会运动的—般趋势。
《基地》的构想,显然根据历史决定论的观点。伹如果人类整体的变化方向可以预测,个人的自由意志仍然存在吗?艾西莫夫引用气体运动论答复:单一分子的无规则运动是无法预测的,但如果以全部的气体分子运动来分析,就可以导出气体的运动定律,得出绝对的结论。
这样的答复不—定令人完全满意(气体分子毕竟和人不同,没有意识也没有意志),但是《基地》三部曲的故事无疑引人入胜,成为艾西莫夫小说里极受欢迎的经典作品。
无独有偶,历史学家汤恩比也是在旅行的途中,触发灵感,创造出“挑战/同应”的理论。其后汤恩比费了数十年的时光,撰写《历史的研究》来证明他的理论。艾西莫夫则在地下铁里想出银河帝国衰亡的故事,其后再添入心理史学的理论,甚至还借用了汤恩比的理论,据此撰写“帝国”及“基地”系列的虚构历史。这两个故事十分有趣,一个人由真实的历史出发,另一个人则进入虚构的历史,伹两人的原起点,都是旅行过程激发的联想。
艾西莫夫另外一个著名的系列《机器人》,虽然故事的架构和气魄不如《帝国》和《基地》系列,但是对科幻界和机器人工程学的影响十分深远。有的评论家认为,艾西莫夫写机器人小说,创造了善良机器人来取代过去的邪恶机器人。其实在艾西莫夫之前,不少科幻作家写机器人并不全是邪恶机器人,即使《莫洛博士岛》里的机器人也有善良的一面。我认为艾西莫夫最重要的贡献,是创造了有意识却无自由意志的机器人,这是过去的科幻作家不曾想到的。
饼去的机器人或者只是架机器,或者是徒具机器外壳的人类。艾西莫夫笔下的机器人显然不只是机器,因为他们拥行意识,会思考也能自行做决定。但这些机器人没有自由意志,他们的一切行为都受“机器人三大法则”的约束:
第一法则: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也不得因为不采取行动而使人类受到伤害。
第二法则:除非违背第一法则,否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
第三法则:在不违背第一法则及第二法则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身的存在。
这就是有名的“机器人三大法则”。这三大法则,是人类控制机器人的安全措施,然而机器人也因此丧失自由意志。机器人不仅不得伤人,甚至没有权利自杀(因为自杀违反第三法则)!但是机器人真的就因此丧失自由意志吗?也下尽然,艾西莫夫自己也写过机器人小说《骗子》,让机器人赫比曲解“伤害”的意义。为了避免人类受到(心理的)伤害,赫比不断说谎,来迎合人类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却没想到欺骗其实伤害更大。
比较更严重的曲解三大法则,是特别强调第一法则的重要:为了避免人类彼此伤害,所以不能不把人类软禁起来(关入地底世界、关入温室……),由机器人来控制一切。机器人可以不听人类的命令,因为在第二法则和第一法则抵触时,第二法则无效。这么一来,人类反而成为机器人豢养的宠物,丧失自由意志了!
这三大法则果然有漏洞,但因此让艾西莫夫和后世千千万万的科幻作者,可以钻漏洞创造出变化无穷的故事情节。一直到现在,我们还不时读到科幻小说里引用机器人三大法则,可见艾西莫夫这个点子影响的深远。就内容而言,《机器人》系列包括许多可圈可点的精釆故事;但就整个系列而言,《帝国》和《基地》无疑更加辽阔壮观,因此各有千秋。我个人比较喜欢《机器人》系列中的短篇小说,虽然许多读者可能比较欣赏《帝国》和《基地》的曲折故事。
艾西莫夫的逝世,为战后一代科幻作家写下句点。艾西莫夫和克拉克等战后一代科幻作家,相等于文艺复兴时期的启蒙大师。这些人学识渊博,想像力丰富,对科学抱持乐观的信心,关怀人类未来的大问题,以理性的态度撰写科幻小说,主要反映白种人的世界观。其后的科幻作家更加多采多姿,更能反映多元化、多种族的世界观,关心的范围也有了改变,甚至以感性的态度撰写科幻小说。但是大师已去,大师长在。和其他类型的文学作品一样,真正流传下来的还是能经时间考验的作品。艾西莫夫的科幻小说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这些经典作品,现在由叶李华等人译成中文,英文汉声出版有限公司精心制作推出,真是令人兴奋的大事,相信读者会喜欢这套作品,百读不厌。
张系国
一九九五年一月二十三日
[book_title]序幕
银河帝国正在崩溃瓦解之中。
这是一个庞大的帝国,疆域涵盖整个银河系。从银河巨大螺旋臂的某一端到另一端,其间所包含的数百万个世界,皆为帝国的势力范围。因而帝国的没落衰亡,也是一个巨大而漫长的历史过程。
当崩溃无声无息地进行了数个世纪之后,才终于有人察觉到了这个事实。这个人就是哈里·谢顿,他代表了在整体式微的文化中,唯一冒起的一点创造性火花。在谢顿的手中,心理史学这门科学发展到了出神人化、登峰造极的境界。
心理史学的研究对象并非个人,而是人类所构成的群体。也就是说,它是研究群众——至少数十亿之众的科学。它可以预测群众对于某些刺激的反应,其精确度绝不逊于物理学对于撞球反弹轨迹的预测,但其博大精深犹有过之。虽然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数学能够预测个人的任何行为,然而对于数十亿人口的集体反应,心理史学却能精确地掌握其中的动向。
哈里·谢顿将当时的社会与经济趋势,做了整体的归纳整理。由这些发展曲线中,他看出了帝国的文明一直在加速衰退,最后注定一切文明终将化成废墟,而且必须经过三万年的艰苦过渡时期,才会再有一个崭新的帝国出现。
阻止帝国的崩溃为时已晚,但是想要将那一段蛮荒的过渡期缩短,当时仍然犹有可为。于是,谢顿建立了两个基地,分别置于“银河中两个遥相对峙的端点”。它们的位置经过特别的计算,在短短的一个千年之间,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便会一环扣一环地发生。经由这些历史的发展,就可以促使一个更强大、更巩固、更良善的第二帝国早日实现。
在《基地》这本书中所叙述的故事,就是关于其中的一个基地,在这个千年的头两个世纪间的历史。
这个基地设立于端点星,该行星位于银河某个螺旋臂的尽头。起初,基地是一群被放逐的科学家定居之所。他们远离了帝国动荡不安的社会,进行汇集天地间所有知识的巨着——《银河百科全书》的编纂工作,却不知道自己身负一个更重要、更深远的任务。而这个任务,才是已故的谢顿真正要他们执行的计划。
随着帝国势力的渐渐衰落,银河外围的区域纷纷独立,成为许多“王国”割据的局面,基地也开始遭受这些王国的威胁。然而,在首任市长塞佛·哈定的领导之下,基地采取饱相牵制的策略,勉强维持了岌岌可危的独立局面。由于其他世界的科学中落,文明退化到石油与煤炭的时代,唯独基地拥有核能,因此基地藉着这个优势,终于凌驾邻近诸王国之上,成为诸王国的“宗教”中心。
随着百科全书的任务退居幕后,基地开始慢慢发展对外贸易。基地所研发的核能装置,其精巧程度远超过帝国全盛时期的工艺水准,行商负责将这些核能商品推销到各个世界,他们的足迹遍至银河外缘数百光年的星空。
侯伯·马洛是基地的第一位商业王侯,在他的领导之下,基地发展出了经济战的模式。第一个实验对象是柯瑞尔共和国,该共和国虽然拥有来自帝国外缘星省的援助,最后仍然被迫无条件投降。
基地建立两百年之后,几乎已经成为银河系中最强大的政权,只有仍在苟延残喘的帝国能够与之抗衡。此时,帝国集中于银河内围三分之一处,但仍然控制着整个银河四分之三的人口与财富。
基地将要面临的下一个威胁,似乎必然是垂死帝国的最后反扑。
基地与帝国之战,无论如何终将登场……
[book_title]导读
贝尔·里欧思……在其短暂的一生中,里欧思赢得了“帝国末代战将”的头衔,这个名号可说是实至名归。
分析他所领导的几场战役,可以看出他的战略修养足以媲美大将勃利佛,而在领导统御方面,也许比后者更为杰出。但是由于生不逢时,使他无法像勃利佛一样,成为一位战功彪炳的征服者。然而,当他与基地正面对峙之时(他是第一位有如此经历的帝国将军),也并非完全没有这个机会……
——《银河百科全书》①
【①本书所引用的《银河百科全书》资料,皆取自基地纪元一○二○年出版的第一一六版。发行者为端点星银河百科全书出版公司,作者承蒙发行者授权引用。】
[book_title]第一章 寻找魔术师
贝尔·里欧思没有带任何护卫就出门了。这样做其实违反了宫廷的规范,因为他是驻扎在银河帝国边境星系的舰队司令,而这里仍然是个民风强悍的地区。
里欧思年轻而精力旺盛,并且具有强烈的好奇心。就是因为他的精力太过旺盛,宫廷中那些深沉而又精明的大臣,便希望将他派驻得越远越好,因此他才会来到这个边界星省。在此地,他听到了一些新奇而几乎不可置信的传说——他至少听过几百个人说得天花乱坠,而且知道有数千人都像他一样耳熟能详。这些传说的内容使他的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也让他想到了采取军事行动的可能性。于是,这位年轻而又精力旺盛的将军,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现在,他刚走出专用的老旧军车,来到一栋古旧的大宅之前,这里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他站在门口等了一下,架设在门上的光眼便后了起来。可是门却不是自动打开,而是由一只手拉开来的。
里欧思对着前来开门的老人,微笑着说:“我是里欧思……”
“我认识你,”老人站在原处不动,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有何贵干吗?”
里欧思礼貌性地退后一步:“我没有任何恶意,如果你就是杜森·巴尔,请允许我跟你谈谈。”
于是杜森·巴尔向一旁侧身,室内墙壁散发出的明后光芒透了出来。里欧思走进屋里,发现自己宛如置身白昼一般。
这位将军跟巴尔走到书房,随手摸了一下墙壁,然后瞪着自己的手指说:“在西维纳竟然也有这种装置?”
巴尔淡淡一笑:“我相信不是到处都有,我自己尽可能修理维护。刚才很抱歉,让你在门口久等,因为自动装置现在只能显示有人到访,却无法将门打开。”
“你修不好了?”将军的声音中有点嘲讽的意思。
“现在找不到零件了。大人,你请坐,要喝茶吗?”
“我的好主人,在西维纳,客人如果不喝杯茶,简直就是对主人的大不敬。”
于是老人缓缓地对里欧思鞠了一个躬,才轻声退出了房间。这算是一种古老的贵族礼仪,是从上个世纪较好的年头流传下来的。
里欧思盯着主人离去的身影,缜密的心思泛起了些许不安。他半生接受军事教育,所有经验都来自军旅生涯。套句老掉牙的说法,他曾经数度出生入死——但至少那些死亡威胁都很具体,而且是他所熟悉的。因此,这位第十二舰队的英雄偶像,竟会在这个古老房间的诡异气氛中,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
里欧思注意到在书房一角的架子上,排列着一些黑色的小盒子,他知道那些都是“书”,但是书名他全不熟悉。他也晓得位于房间一侧的那个大型机械就是“阅读机”,可以随时将那些书中的讯息还原成文字与语音。他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装置如何操作,但是曾经听许多人提到过。
有一次他听人提起,说在遥远的过去——当帝国的疆域即是整个银河系的那个黄金时代,平均十个家庭中有九个拥有这种阅读机,当然也都有一排排这一类的书籍。
然而,现在帝国的周围出现了“疆界”,需要他们这些军人驻守,读书早已成了老年人的消遗。不过,他想,关于古老世代的传说,可能有一半都是虚构的,不,绝对超过一半。
直到巴尔将茶端来,里欧思才又重新回到座位。巴尔举起茶杯道:“敬你的荣誉。”
“谢谢你,我也敬你。”
然后巴尔若有深意地说:“听说你很年轻,三十五岁,是吗?”
“差不多,我今年三十四。”
“这么说的话,”巴尔以稍带强调的语气道:“我想最好先对你说明白——很抱歉,我这里没有爱情符咒、痴心灵丹或发情春药这些东西,我也无法令你看中的女子,对你死心塌地、百依百顺。”
“老先生,在这一方面,我绝对不需要什么外力帮助。”在里欧思的声音中,明显地充满了得意与自满:“有很多人向你要求这些东西吗?”
“够多了。真是的,无知的人们常常将学术与魔术混淆不清,而性爱生活又好像特别需要魔术的帮助。”
“这似乎是很自然的现象。但是我却不同,我认为学术唯一的目的,就是用来解答疑难的问题。”
这位西维纳老人神情阴郁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你这种想法,也许错得跟那些人一样严重。”
“这一点很快就可以证实,”年轻的将军将茶杯放入华丽的杯套中,茶杯随即又注满了。他将香料袋轻轻投进杯子里,再说道:“告诉我,老贵族,魔术师究竟是什么人?我指的是真正的魔术师。”
巴尔似乎很久未曾听过这个名称,显得很讶异。但他却回答说:“根本就没有魔术师。”
“但是百姓常常提到。西维纳充满了关于他们的传说,并发展出了崇拜魔术师的教派。而在你的同胞里面,还有人痴心梦想着古老的世代和那些所谓的自由和自治权。这些人与那些教派有着奇妙的牵连。如此发展下去的话,将会对国家的安全构成威胁。”
老人却摇着头说:“你为什么要问我?你闻到了叛变的气息吗?你认为我就是首领吗?
里欧思耸耸肩:“没有,绝对没有。喔,但是这种想法也并不是无稽之谈。令尊当年曾被放逐,而你在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偏激的爱国者。我身为客人,这样说实在很失礼,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现在此地还有任何叛变的阴谋吗?我很怀疑。西维纳人经过了连续三代的改造,心中应该已经没有反抗的念头了。”
老人吃力地回答说:“我身为主人,却也要说几句不中听的话。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当年有一个总督,他的想法跟你一样,也认为西维纳人已经没有反骨了。由于那个总督的倒行逆施,先父成了流亡的乞丐,我的兄长全部变成烈士,我的妹妹自杀身亡。然而,那位总督最后的下场也很凄惨,他就是惨死在所谓卑屈、奴性的西维纳人手中。”
“啊,是啊,你刚好提到了我想说的事。三年以前,我就已经查明了总督惨死的真相——当时他的随身侍卫之中,有一名年轻的军官,他的行动很可疑,而你就是那名军官。我想,不需要我再说细节了吧?”
巴尔镇定地说:“不必了。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只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你想威胁我,我什么都不会说。我已经活够本了,不会向你讨饶的。”
“亲爱的老先生,现在年头实在不对——”里欧思若有所指地说:“你有子女,有朋友,而你也热爱这块土地,过去曾经信誓旦旦要保乡卫土。请别这么激动,如果我决定要动粗,对象也绝不会是你这个糟老头子。”
巴尔冷冷地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里欧思一面端着空杯子,一面说道:“老贵族,你听我说——在如今这个时代,你知道最得势的军人在做些什么吗?每逢有节庆典礼的时候,他们在皇宫的广场前指挥阅兵大典;或者是当大帝出游到避暑行星时,负责在金碧辉煌的皇家游艇旁边护驾。我……我是一个失败者,才三十四岁就如此落魄,这种情况看来根本无法好转,你知道吗?因为我太好战了。
“这就是我会被派驻到此地来的原因,我在宫廷中会惹出太多麻烦。我不能适应宫廷中繁复的礼仪规范,得罪了所有的文臣武将。然而,因为我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舰队指挥官,也深受部下的爱戴,这才没有被放逐到太空中去。所以,西维纳成了安置我的最佳地点,这里是个位于边疆的省分,百姓桀骛难驯,土地荒芜贫瘠,离首都又十分遥远。我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令大家都感到很满意。
“所以我就只好待在这里,任由志气消磨。现在已经没有叛乱需要敉平,边境上其他的总督们,最近也没有任何造反的迹象;至少,自从神圣英武的先皇,在帕拉美的蒙特尔星省杀一儆百之后。”
“他的确是个威武的皇帝。”巴尔喃喃地说。
“没错,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皇帝。你要知道,身为大帝的子民,我有责任保卫大帝的一切,为大帝鞠躬尽瘁。”
巴尔似乎不为所动地耸耸肩:“你刚才说的话,跟我们原来讨论的事情又有何相干?”
“我马上就会向你解释。我提到的那些魔术师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在我们的边境戍卫之外,那儿星辰稀疏……”
“星辰稀疏,”巴尔复述着,然后又继续吟哦:“苍穹寒意,浸染四野……”
“那是一首诗吗?”里欧思皱起眉头,感到这种关头吟诗实在不太得体。然后他又回到正题:“反正他们是从银河外缘来的,我有充分的自由去攻打他们的巢穴,为大帝的光荣而战。”
“这样,你既可为大帝尽忠,又能满足自己的好战欲,对不对?”
“正是如此。但是我先要弄清楚敌人的真面目,而你可以帮我这个忙。”
“你如何肯定我能够帮你?”
里欧思咬了一口小点心,然后说道:“因为在过去的三年间,我追查了有关魔术师的每一项谣言、每一个传说、每一点蛛丝马迹。在我所搜集到的各种资料之中,只有两件事实是一致而没有任何矛盾的,所以这两点应该假不了。第一点,那些魔术师来自西维纳对面的银河边缘;第二点,令尊曾经遇到过一个魔术师——活生生的真人,并且与他面对面交谈过。”
西维纳老人目不转睛地瞪着对方。里欧思继续说道:“你最好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巴尔若有深意地说:“其实我也很愿意告诉你一些事,就当作是我自己的心理史学实验,那一定很有趣。”
“你说什么实验?”
“心理史学实验——”老人的笑容掺杂着几丝不悦,然后又很乾脆地说:“你最好再倒点茶,这些事情说来话长。”
巴尔靠回椅背的柔软衬垫上,又将壁光的色彩调节成柔和的粉红色。在这种光线之下,连将军刚直的轮廓也显得柔和一些。
然后巴尔便开始了叙述:“我对这些事情的了解,源自两个巧合,其一是先父恰好见过一位魔术师:其二是西维纳恰好是我的故乡。事情要从四十年前说起,就是在‘大屠杀’之后不久,当时先父逃亡到南方森林,而我在总督的私人舰队中担任炮手。喔,对了,‘大屠杀’就是那位总督下令进行的,他也就是后来惨死的那位总督。”
巴尔冷笑一下,又继续说:“先父是帝国的贵族,也是西维纳星省的议员,他的名字叫作欧南·巴尔。”
里欧思突然不耐烦地打断了巴尔的话:“关于他的流亡生活,我知道得非常清楚,你不必再费心重复了。”
可是巴尔却完全不加理会,仍然自顾自地说:“先父流亡之际,曾经有一个浪人找上门来。他其实是来自银河边缘的一位商人,年纪很轻,说话带有奇怪的口音,对于帝国最近的历史一无所知,并且佩戴着个人力场防护罩防身。”
“个人力场防护罩?”里欧思瞪着巴尔吼道:“你简直吹牛不打草稿。如果真有那种袖珍防护罩,你知道需要多大功率的产生器才行?天啊,他是不是把五千万吨的核能发电机,放在手推车上到处推着走?”
巴尔却镇定地回答道:“你从民众口耳相传的谣言、故事、传说中听到的魔术师就是他,‘魔术师’这个名衔可不是轻易得来的。他身上的防护罩产生器根本小得看不见,可是即使再强力的随身武器,也不能令他的防护罩损伤分毫。”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事吗?这会不会是一个颠沛流离的老人,由于精神耗弱而产生的幻想?”
“大人,早在先父有此经历之前,有关魔术师的故事就已经不胫而走了,而且,我还可以提出更具体的证明。那个商人——别人眼中的魔术师,他与先父分手之后,根据先父的指引,到城里去拜访过一名技官。他送给那名技官一个防护罩产生器,跟他自己佩戴的那个属于同一式样。当那个残虐的总督恶贯满盈之后,先父也结束了流亡生涯,他花了很久的时间,终于找到了那个防护罩产生器。
“大人,那个产生器如今就挂在你身后的墙上,它现在已经失灵了,其实,据说它只有最初两天有效。不过你只要仔细看一看,就能够发现,从来没有帝国的工程师曾经设计出这种装置。”
里欧思一转身,就看到了黏附在拱壁上的一个金属腰带。他一把将它从墙壁上扯下来,随着附着场的撕裂,带起了一下轻微的“嘶嘶”声。里欧思将腰带拿在手中,顶端那个胡桃大小的椭圆体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他问道。
“这就是防护罩产生器。”巴尔点点头:“不过现在已经失灵了,我们根本没有办法研究它的工作原理。根据电子束探测的结果,发现内部整个熔成一团金属,不论怎样仔细研究那些绕射图样,也无法看得出它原来是由哪些零件构成的。”
“这么说的话,你的‘证明’仍然只是近乎虚无缥缈的言语,根本没有具体的证据支持。”
巴尔耸耸肩:“是你强迫我告诉你一切的,如果你要怀疑我说的话,我又有什么办法?你不想听下去了,是不是?”
“继续说!”将军以严厉的口吻命令。
“先父过世之后,我继续他的研究工作。此时,我所说的第二个巧合发生了作用,因为哈里·谢顿对西维纳极为熟悉。”
“哈里·谢顿又是谁?”
“哈里·谢顿是克里昂一世时代的一位科学家,专攻心理史学,他是最后一位,也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心理史学家。他曾经来西维纳访问过,当时西维纳是一个庞大的商业金融中心,科学与艺术的发展都达到高峰。”
“哼,”里欧思不以为然地嘀咕着:“每一个没落萧条的行星,过去好像都有一段繁盛富庶的光荣历史。”
“我所说的过去是两个世纪之前,当时帝国仍旧统治着银河中每一个天体,西维纳还是一个处于内围的世界,而并非像如今这样,成了半蛮荒的边陲星省。就在那个时候,哈里·谢顿看出了帝国的衰颓之势,并且预见整个银河终将成为一片蛮荒。”
里欧思突然大笑:“他预见了这种事?那他简直大错特错。我的大科学家——我相信你自命是一位科学家,你听好,当今帝国的国势,比过去千年以来任何时期都更强盛。你长年待在遥远荒凉的边区,以致老眼昏花,脑筋也糊涂了。哪天你到内围世界去参观一次,看看银河核心的富庶繁华。”
老人却摇摇头,面带愁容地说:“淤滞的现象首先发生于最外围,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衰微才会达到心脏地带。我所说的,是表面上显而易见的衰微现象,不是内在的倾颓,而后者已经悄悄进行了十五个世纪。”
“所以那个哈里·谢顿,就预见了整个银河全部会变作蛮荒世界?”里欧思感到很可笑:“然后呢?啊?”
“所以,他在银河两个遥遥相对的尽头,分别建立了一个基地。这两个基地的成员,都是最优秀、最年轻、最强壮的精英,他们从此在基地中生活、成长、发展。这两个基地的位置和周围的环境,都曾经经过仔细的挑选,连那些人到达基地的时机,都是精密计算的结果。这些精心的安排,是为了配合心理史学的数学对未来所做的准确预测,使基地上的居民,在一开始就脱离帝国文明的主体,然后渐渐独立发展,成为第二银河帝国的种子。如此一来,就能将不可避免的蛮荒过渡时期,从三万年缩短成一个千年。”
“你又是如何发现这些事情的?你似乎知道不少细节。”
“我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现,从来也没有。”老贵族冷静地说:“我将先父所找到的一些证据,再加上自己找到的一点蛛丝马迹,费尽心血尽可能拼凑起来,就得到了以上这个结论。我的根据并不十分可靠,而许多理论的空白之处,也只好用自己的想像力来填补。不过我深信,大体上来说并没有错。”
“你倒是很容易被自己说服。”
“是吗?我足足花了四十年的光阴。”
“哼,四十年!我只要花四十天,应该就能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事实上,我相信一定做得到,而我得到的答案将会与你的不同。”
“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用最直接的办法,我决定自己去探索。我可以亲自去把你口中的基地找出来,用我自己的眼睛好好观察一番——你刚才说总共有两个基地?”
“根据文献应该有两个,但是在所有的证据中,都只有其中一个出现。这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另一个基地位于银河长轴的另一个极端。”
“好吧,那我们就去探访比较近的那个。”说完将军就站了起来,随手整理了一下腰带。
“你知道怎么去吗?”巴尔问道。
“我自有办法,根据上上一任总督所留下来的纪录——就是你用乾净利落的手法行剠的那位,有些关于外围世界蛮子的可疑记载。事实上,他还曾将自己的一个女儿,下嫁给某个蛮族的君主。我藉着这些资料,一定就能够找到目标。”
然后他伸出手来说:“非常感谢你的热情款待。”
巴尔用手指搭着将军的手,很礼貌地鞠躬行礼:“将军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至于你所提供给我的资料,”里欧思继续说道:“等我回来之后,自然就会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巴尔恭敬地将客人送到门口,等军车渐渐驶远了,他才轻声地自言自语:“如果——你回得来的话。”
[book_title]第二章 魔术师
基地……经过了四十年的扩张,基地终于面临里欧思的威胁。
炳定与马洛所代表的英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基地人民的勇敢果决精神也早已随之式微……
——《银河百科全书》
这个房间与外界完全隔绝,没有任何外人能够接近。现在,房间中有四个人,他们迅速地互相对望了一下,然后又盯着面前的方桌良久不语。桌上有四个酒瓶,还有四个注满了的酒杯,却没有哪一个人碰过一下。
坐在最接近门口的那个人——森内特·弗瑞尔,忽然伸出手臂,在桌面上敲出一阵缓慢的节奏。
他一边敲着桌子,一边说道:“你们准备在这里呆坐一辈子吗?谁先开口又有什么关系?”
“那么你就先发言吧,”坐在弗瑞尔正对面的大个子说:“我们四个人之间,最该担心的就是你。”
哎瑞尔咯咯冷笑了几声,回嘴道:“因为你以为我最富有?还是因为我先开了口,你就希望我继续说下去?我想你应该还没有忘记,抓到那艘斥候舰的,是我旗下的太空商船队。”
“你拥有最大的船队,”坐在弗瑞尔右首的那人说:“并且拥有最优秀的驾驶员,光就这一点而言,便可以说你是最富有的。这是很可怕的冒险行为,我们几个都无法担当这种风险。”
哎瑞尔又咯咯冷笑了一阵子:“我从父亲那里遗传到了喜爱冒险的天性。总之,冒险本来就是为了追求暴利,这一点,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实例。你们可以看得出来,我们先将敌人的船舰孤立,然后再加以逮捕,自己完全没有损失,也没让它有任何机会发出警告。”
在基地中,所有的人都知道弗瑞尔是伟大的侯伯·马洛旁系的远亲。然而,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其实是马洛的私生子,只是没有人愿意说破而已。
此时,坐在弗瑞尔左首的那人悄悄眨了眨小眼睛,他的声音从薄薄的嘴唇中吐出来:“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利润,我是指抓到那艘小船的这件事。我认为这样做,很可能会更加激怒那个年轻人。”
“你认为他需要任何动机吗?”弗瑞尔以讽刺的口吻问道。
“我的确这么想。而我们这么做,就可能——或者说一定会——替他省却不少功夫,让他捡到一个现成的藉口。”左首那人慢慢地说:“侯伯·马洛的做法却刚好相反,塞佛·哈定也是一样。他们总是让对方采取没有把握的武力途径,而自己却早已胜算在握。”
哎瑞尔耸耸肩:“那艘斥候舰价值非凡——动机的价钱实在没有那么贵,这笔买卖我们其实是赚到了。”
这位天生的生意人显得很满意,又继续说:“那个年轻人来自旧帝国。”
“我们知道这一点。”坐在弗瑞尔对面那个大块头高声吼道,声音中充满了不满的情绪。
“我们只是怀疑这一点。”弗瑞尔轻声纠正他:“如果一个人率领船队,带着财富而来,表明了要与我们建立友谊,并且提议双方进行贸易,我们最好不要对他怀有敌意,直到确定了他的真面目并非如此为止。可是现在……”
右首那个人再度发言,听来有一点发牢骚的味道:“我们应该做得更加小心,应该先将真相弄清楚,弄清楚之后才准许他离开。唯有如此,才能算是真正的深谋远虑。”
“我们讨论过这个提议,可是却否决了。”弗瑞尔说完就断然地挥挥手,表示不愿意再讨论这个问题。
右首那人忽然抱怨:“政府软弱!市长低能!”
左首那人轮流看了看其他三人,又将衔在口中的雪茄头拿开,顺手丢进右边的废物处理槽中。在一阵闪光之后,雪茄头无声无息地消失无踪,然后他才以充满讥讽的口吻说:“我相信这位先生刚才所讲的话,只是不加思索脱口而出。大家不要忘记,我们就是政府。”
另外三人都喃喃表示同意。
左首那人的小眼睛盯着桌子,又继续说道:“现在,让我们把政府的公事暂时摆在一边。其实,这个年轻人……这个异邦人可能是一个好主顾,过去也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你们三个人都曾试图巴结他,希望预先跟他签一份草约。我们有一个默契——一项君子协定——互相约束不干这种投机的事,可是你们却明知故犯。”
“你还不是一样。”弗瑞尔对面那人反驳道。
“我承认好不好。”左首那人冷静地回答。
“我们别管当初该做、不该做什么吧,”弗瑞尔不耐烦地插口道:“继续讨论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总之,我们当初如果把他囚禁起来,或者将他杀掉,又会有什么后果呢?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弄不清楚他的真正意图。然而,杀掉一个人绝对不能令帝国毁灭,在边境的另一侧,一定有大批的舰队正在等着他。”
“说得一点都没错,”左首那人表示同意:“那么你从被俘的那艘船舰上发现了什么?我的年纪大了,这样讨论下去实在吃不消。”
“我用几句话就可以说明白。”弗瑞尔绷着脸说:“他是帝国的一名将军,或者有跟将军等级的军衔,是一个很有军事天才的年轻人,部下们都将他奉为英雄偶像,他的经历十分传奇——这些都是我打听出来的。他们告诉我的事情,无疑有一半都是虚构的,然而即使如此,还是可以从中得知,他的确是一个传奇人物。”
“你所说的‘他们’,指的是什么人?”对面那人追问。
“就是那艘船上的人员。我把他们的口供全都记录在微缩胶片上,放在安全的地方,要是你们有兴趣,等一下都可以看一看。如果认为有必要的话,还可以和那些舰员直接谈谈,不过我已经将重点全都转述出来了。”
“你是怎样问出那些话来的?又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实话?”
哎瑞尔皱皱眉:“我对他们可不客气,拳打脚踢之外还配合药物逼供,并且毫不留情地使用心灵探测器。他们个个遍体鳞伤,还几乎精神失常,结果就通通都招了,你可以相信那些口供是真的。”
“在过去那个时代,”右首那人突然说了一些毫不相干的话:“光用心理学的方法,就能让人吐露实情,根本不必叫人吃苦,而且非常可靠,绝对没有让人撒谎的机会。”
“是啊,过去的确有许多好东西,”弗瑞尔冷淡地答道:“不过现在时代不同了。”
左首那人说:“可是他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是说这个将军,这个传奇人物。”他疲倦的声音中充满了固执。
哎瑞尔以锐利的目光瞪着他说:“你以为他会将国家机密透露给部下?他们都不知道,从他们的口中没法问出这些来,老天可以作证,我的确试过。”
“所以我们应该……”
“很明显,我们得自己导出一个结论。”弗瑞尔又开始用手指轻敲桌面:“这个年轻人是帝国的一名军事指挥官,可是他却隐瞒自己的身分,假装是外缘某个偏僻角落,一个小世界中的王子。这一点就可以显示,他绝不希望让我们知道他的真实身分。在我父亲的时代,帝国就已经间接援助过一次对基地的攻击,而如今他这种身分的人又来到这里,这就很可能是个坏兆头。上一次的攻击行动失败了,我不相信帝国会对我们有什么善意。”
左首那人以谨慎的语气问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确定的事吗?你保证没有对我们保留什么?”
哎瑞尔稳重地回答:“我不会保留任何情报的。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应该再为抢生意而勾心斗角,大家一定要团结一致才行。”
“基于爱国心吗?”右首那人微弱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嘲弄。
“爱国心算什么狗屁,”弗瑞尔冷冷地说:“你以为我会为了将来的第二帝国,而愿意拔出九牛一毛吗?你以为我会愿意让任何一批船队冒险为它铺路?但是,你难道认为我们被帝国征服之后,对你我的生意会更有帮助?如果帝国打赢了,不知道有多少贪婪成性的乌鸦,会忙不迭地飞过来要求分享战利品。”
“而我们就是那些战利品。”左首那人以乾涩的声音补充道。
对面那人突然挪动了一下庞大的身躯,压得椅子嘎嘎作响,然后说道:“我们又何必讨论这些呢?帝国绝对不可能赢得了的,对不对?我们有谢顿为我们担保,保证我们最后可以建立第二帝国。目前我们只不过是面临了另一个危机,过去两百年来,我们已经平安地度过了三次危机。”
“只不过是另一个危机,是啊——”弗瑞尔默想了一下,然后再说:“但是在前两个危机发生的时候,我们有塞佛·哈定领导基地度过难关;第三次危机,我们有侯伯·马洛。如今,我们又能指望什么人?”
他露出了忧郁的表情,看看其他人,然后继续说:“心理史学中的几个谢顿定律,一直是我们倚赖的支柱。在这些定律中,也许有一个很重要的变数,在此,就是基地居民本身的主动性。唯有自求多福,谢顿定律方能眷顾。”
“时势造英雄。这句成语也可以用得上。”右首那人说。
“但你不能指望这一点,它并不是百分之百可靠。”弗瑞尔喃喃地抱怨:“现在我的看法是,如果这就是第四次危机,那么谢顿一定早已预见:而只要是在他的算计之中,这个危机就一定能够度过。我们应该找得到对付它的办法。
“帝国一向比我们强大,如今仍旧如此。然而,这是我们第一次面临来自帝国的直接攻击,所以也就特别危险。如果我们有可能安全过关,那么,一定也会像过去那些危机一样,必须借助武力以外的其他办法。我们得先找出敌人的弱点,然后再从那里下手。”
“那么,他们的弱点又是什么呢?”左首那人问:“你想提出一个理论吗?”
“不,我只是想将话题拉到这一点。我们以往的伟大领导者,他们都有办法看出敌人的弱点,然后再予以痛击,可是现在……”。
他的声音中带着无奈的感慨,一时之间没有人愿意搭腔。
终于,左首那人说:“我们需要派人去卧底。”
哎瑞尔转向他,以热切的口吻说:“对!我不知道帝国什么时候会发动攻击,也许我们还有时间。”
“侯伯·马洛曾经亲身潜入帝国的疆域。”对面那人建议道。
哎瑞尔却摇着头说:“没有那么简单,无论如何,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而且为了行政事务天天案牍劳形,连关节都生銹了。我们需要仍然在这一行活跃的年轻人……”
“独立的行商?”左首那人问。
哎瑞尔这回点点头,并且发出了细小的感叹声:“如果还有时间的话……”
[book_title]第三章 幽灵之手
氨官走进来的时候,贝尔·里欧思将军正在办公室中,心事重重地踱着方步。看到了副官,里欧思立刻停下来,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问:“有没有‘小星号’的消息?”
“报告将军,完全没有。分遣队已经在太空中四处搜寻多时,但是直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侦测出任何结果。尤姆指挥官有报告送过来,说舰队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进行报复性攻击。”
将军却摇摇头说:“不,犯不着为了一艘巡逻舰这样做,时机还未成熟。告诉他加强——慢着,我自己写一封手令,你将手令译成密码,然后用密封波束传送出去。”
他一面说,一面就将手令写好,顺手交给副官之后,又问道:“那个西维纳人到了没有?”
“报告将军,还没有到。”
“好吧,他到了之后,记得一定立刻带他来见我。”
氨官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之后就离开了,里欧思又继续在房间中来回地踱步。
当房门再度打开时,将军便看到杜森·巴尔站在门口。巴尔跟在副官后面,缓缓地走了进来。在他眼中看来,将军的办公室布置得华丽无比,屋顶还装饰着银河天体的全讯模型。里欧思将军这时穿着野战服,站在房间的中央迎接他。
“老贵族,你好!”将军把一张椅子踢过去,并且挥手示意要副官离去,手势中还有“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门”的意思。
然后将军站在这位西维纳老贵族的面前,双脚分开,两手背在背后,还慢慢地踮起脚尖来,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
突然间他厉声问道:“老贵族,你可是大帝陛下的忠诚子民?”
巴尔进门之后,始终维持着淡然的沉默,一直到现在,他才不置可否地蹙着眉回答:“我没有任何理由,应该对帝国的统治心悦诚服。”
“但你至少不会是个叛国者吧。”
“是的,然而不是一个叛国者,也绝不代表就会成为积极的爱国人士。”
“话是没错,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如果拒绝帮助我的话——”里欧思若有深意地说:“就会被视为叛国,要受到叛国罪的惩治。”
巴尔的双眉深锁:“你的这种语言暴力,留着对付自己的属下吧。你到底需要什么,又想要我做些什么,直截了当地说就可以了。”
于是里欧思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来说:“巴尔,半年以前,我们曾经讨论过一次。”
“关于你所谓的魔术师?”
“是的,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要做什么?”
巴尔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膝上,点点头说:“你说要去探访他们的巢穴,后来就离开了四个月,你到底找到他们没有?”
里欧思大吼:“找到他们没有?我当然找到了。”他的嘴唇显得很僵硬,咬牙切齿地说:“老贵族,他们不是什么魔术师,简直就是恶魔。他们的所作所为,离谱的程度,就像是其他星系一般遥远得无法想像。你想想看,那个世界差不多只有一块手帕、一片指甲的大小,天然资源和能源极度贫乏,人口又根本微不足道,就连‘黑暗星带’那些微尘般的郡县——那些最落后的世界都比不上。可是,他们那些人却傲慢无比又野心勃勃,成天梦想着有朝一日统治整个银河。
“哼,那群人对自己充满信心,一直好整以暇,绝下轻举妄动,摆明了就是要耗上数个世纪的时间。他们心血来潮的时候,就四处吞并一些世界:平时,则得意洋洋地在各星系间横行无阻。
“而他们一直做得很成功,从来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他们进而又组织了丑恶的贸易团体,靠着那些行商——他们的贸易商都自称行商——来往许多秒差距的星空,使基地的触角,延伸到了他们自己的迷你太空船不敢去的星系。”
巴尔突然打断对方一发不可收拾的怒气,问道:“你所说的这些,有多少是确定的事情,又有多少只是你的气话?”
将军乘势喘了一口气,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我虽然生气,却没有失去理智。你听好,我所探访的那些世界,其实还很接近西维纳,离基地仍旧很远。但是在那里,帝国的一切已经成了神话传说,而行商却是实实在在的人物,就连我们自己,也被人误认为是行商。”
“基地当局告诉你,说他们志在一统银河?”
“告诉我?”里欧思的怒气又冲了上来:“没有人直接告诉我什么。那些政府官员当然什么也没有说,他们全都是满口的生意经。但是我曾经和普通的民众交谈过,探听到了那些平民的想法——他们的心目中有一个‘自明命运’,他们以平常心接受一个伟大的未来远景。这件事情根本无法遮掩,也根本没有人想遮掩这个大家一致认同的乐观展望。”
西维纳老贵族明显地流露出一种成就感:“你也应该注意到,你刚才所说的这些,跟我利用搜集到的零星资料所做的推测,其实相当吻合,并没有什么出入。”
里欧思以焦急的讽刺口吻回答说:“无庸置疑,这点证明你的分析能力很强。然而,这也是对帝国疆域受到的逐渐升高的威胁,所做的一种过分夸大的评论。”
巴尔不为所动地耸耸肩,里欧思却突然欺近,抓住了老人的肩头,以诡异的温和眼神注视着他。
然后里欧思说:“老贵族,别再说什么了,我根本不想对你动粗。西维纳对于帝国长久以来的敌意,对我而言简直像是芒刺在背,我愿意尽一切力量将它消灭。然而我是一名军事指挥官,不可能介入民间纠纷,否则的话,我缓螈刻被召回,再也无法在此地有所作为。你懂了吗?我知道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既然你早已手刃元凶,就算是扯平了四十年前那场暴行吧。让我们尽释前嫌,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坦白承认的确需要你。”
将军的声音充满了焦急的情绪,但是巴尔却从容地摇着头,表示无法答应他的要求。
里欧思又以近乎哀求的口吻说:“老贵族,你不了解,我大概也没有能力让你搞懂。我无法像你那样说理,你是一个学者,但我却不是。我只能这么说,不论你对帝国的观感如何,你必须承认它的伟大贡献。纵使帝国的军队曾经犯下少数罪行,但是大体来说,这是一支维护和平与文明的军队。数万年以来,银河各处可以享有帝国统治之下的和平,完全都是帝国星际舰队的功劳。如果将帝国星舰与太阳旗帜之下的万年和平,与在此之前数个千年的无政府状态相比,再想想那时候的连年战乱,请你告诉我,纵有众多不是之处,帝国难道不值得我们珍惜吗?”
他再拼命吼道:“你再想想看,这些年来,银河外围的世界四分五裂,一个接着一个独立,可是那些地方衰退到了什么地步?请你扪心自问,仅只是为了你自己微不足道的私仇,你难道就忍心,让西维纳从帝国强大舰队保护下的一个星省,变成一个蛮荒世界,跟银河其他各处一般,成为一片蛮荒——每个世界都相互孤立,全部陷入衰败而悲惨的命运。”
“会那么糟糕——那么快吗?”西维纳老贵族喃喃问道。
“不会的,”里欧思坦然承认:“即使我们的寿命再延长三倍,我们自己也绝对安然无事。然而,我是为这个帝国而战,这是我个人所信奉的军事传统,我没有办法让你体会。这个军事传统,是植基于我所效忠的帝国体制之上。”
“你越说越玄了,对于他人的玄奥思想,我一向都想不透。”
“没有关系,至少你了解这个基地的危险性了。”
“在你还没有从西维纳出发之前,我就已经指出这个所谓的危险性了。”
“这么说的话,你就应该知道,我们必须在这个威胁萌芽之际便将其拔除,否则可能就来不及了。当其他人还不知道基地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就已经对它很有研究;在整个帝国中,你对基地的认识比任何人都来得深。你也许知道如何攻打基地最为有效,也许还能预先警告我对方将采取的防范对策。来,让我们携手一致对外。”
巴尔站起来,断然说道:“我能给你的帮助,其实根本一文不值。所以,不论你如何要求,我也绝不会将自己的意见提供给你。”
“有没有价值,我自己会判断。”
“不,我是说正经的。帝国所有力量加在一起,也无法打垮那个迷你世界。”
“为什么不能?”里欧思的眼睛射出了凶狠的光芒:“别动,给我坐好,我让你走的时候你才能走。老贵族,为什么不能?如果你认为我低估了自己所发现的敌人,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
他有点不情愿地继续说:“我回来的时候,损失了一艘星舰。我不能证明它落在基地的手中,可是我们一直找不到它的行踪,如果只是单纯的意外事故,沿途必定能够发现一些残骸。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损失——九牛一毛都谈不上,但是却可能代表基地已经对我们宣战。他们那么急切地行动,完全不顾后果,也许意味着他们拥有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武器。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回答我这个特定的问题就好——他们的武力究竟如何?”
“我连半点概念都没有。”
“那么你就用自己的理论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说帝国无法打败这个小小的敌人?”
西维纳老贵族重新坐下来,避开了里欧思灼灼的目光,以严肃的口吻说:“因为我对心理史学的原理有信心。这是一门很奇奥的科学,它的数学结构在一个人的手中臻于成熟,那个人就是哈里·谢顿,可是也随着他的逝去而成为绝响。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处理那么复杂的数学。不过,就在那么一段短短的时间中,它的学术地位已经确立,公认是有史以来研究人类行为最有力的工具。心理史学并不试图预测个人的行为,而是发展出了几个明确的定律,利用这些定律,藉着数学的分析和外推,就能决定并预测人类群体的巨观动向。”
“所以说——”
“谢顿与他手下的一批人,在建立基地的过程中,就是以心理史学作为最高指导原则。不论是基地的位置、时程,或初始的各种状况,部是利用数学精密推算出来的结果。根据这些巧妙的安排,基地必然会发展成为第二银河帝国。”
里欧思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他的这门学问,已经预测到了我将进攻基地,然后又会由于某些原因,使我在某个战役中被击败?你是想告诉我说,我会像一个呆板的机器人那样,根据早已决定好的行动,走向注定毁灭的结局?”
“不,”老贵族尖声答道:“我已经说过了,这门科学跟个人行动没有任何关系,它所预见的是巨观的历史背景和趋势。”
“那么,我们都被紧紧捏在‘历史必然性’这个女神的掌心中,丝毫动弹不得喽?”
“是‘心理史学’的必然性。”巴尔轻声纠正。
“如果我运用自己的自由意志来权变呢?如果我决定明年才进攻,或者根本不进攻呢?这个女神的手掌究竟有多大的弹性?她又有多大的法力呢?”
巴尔耸耸肩说:“立刻挥军进攻,或者永远不进攻;动用一艘星舰,或是整个帝国的舰队;用武力战也好,用经济战也罢;光明正大地宣战,或者暗中阴谋发动奇袭——无论你的自由意志如何变通,你终归是要失败的。”
“就是因为有哈里·谢顿的幽灵之手在作祟?”
“是人性行为的数学这个幽灵,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抵挡、无法扭转,也无法阻延的。”
然后两人对视僵持良久,将军才终于向后退了一步,毅然决然地说:“这是活生生的意志对抗幽灵之手。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book_title]第四章 皇帝
克里昂二世……世称“银河大帝”,是第一帝国最后一位强势皇帝。他最重要的贡献,是在长久执政期间所促成的政治与文艺复兴。
然而,在野史的记载中,最着名的却是他与贝尔·里欧思的关系;而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他根本就是“里欧思的皇帝”。
我们不能因为他在位最后一年所发生的事件,而否定了他过去四十年间的……
——《银河百科全书》
克里昂二世是天地间的共主;克里昂二世,正为病因不明的痼疾所苦——人生有许多不可思议的波折,因此上述两件事实并非互相矛盾,甚至也不能算太过不调和。在历史上,这一类的例子简直数也数不清。
然而克里昂二世对那些先例毫不关心,缅怀那一长串同病相怜的帝王将相,根本无法使他身受的痛苦减轻分毫。即使他想到,曾祖父只是一个星尘般的世界上占山为王的土匪,而自己却承继了银河帝国一脉相传的正统,如今正躺在这座安美尼迪克大帝建造的离宫中;父皇曾经在银河各处,消灭了鳞次栉比、此起彼落的叛乱,恢复了帝国的和平与统一,重建了斯达涅尔六世的盛世,因此自己在位这二十五年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令荣誉蒙尘的叛乱事件——所有这些得意的事情,也一样不缓箢他感到一丝一毫的安慰。
现在,这位银河帝国的皇帝、万物的统治者,正在一面哼哼唉唉,一面将后脑沉入枕头上的精力充沛场,享受着一种无形的柔软舒适。在轻微的兴奋剠激中,克里昂二世的病痛稍微减呛笏一点,他吃力地坐了起来,愁眉苦脸地盯着远方的墙壁。这个寝宫太大了,他想,实在不适合一个人待在里面。其实,一个人独处时,任何的房间都显得太大了。
不过,当病痛发作、全身动弹不得的时候,还是独自一个人比较好,至少不必忍受廷臣们俗丽的装扮,还有他们浮滥的同情与卑躬屈膝的蠢行。独自一个人,也就看不到那些令他倒胃口的假面具。他心里明白得很,那些面具底下净是些不怀善意的脸孔,全都在臆测他何时驾崩,还幻想着自己可能有幸继承帝位。
他的思绪开始如脱缰野马般奔腾——他想到自己有三个皇子,三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充满了美德与希望。在这些不幸的日子里,他们都跑到哪里去了?都在干些什么呢?他们一定都在等待,三兄弟互相监视,又同时紧盯着他们的父皇。
此时大臣布洛缀克在外求见,克里昂二世不安地挪动着身子,又开始想着这个出身卑微而忠实的布洛缀克。布洛缀克对他忠实,是因为他是朝廷中上上下下一致憎恶的对象——廷臣总共分为十二个派系,彼此明争暗斗永无宁日,而他们唯一的共识,就是全都恨透了这个布洛缀克。
布洛缀克——忠实的宠臣,也就因此必须对大帝加倍忠实。因为在大帝驾崩当日,如果他没办法驾着银河中最快速的星舰远走高飞,铁定会在第二天被送进放射线室处决。
克里昂二世伸出手来,碰了一下巨大躺椅扶手上的光滑圆钮,寝宫一侧的大门立刻消失无踪。
布洛缀克随即沿着深红色地毯走了过来,然后跪在大帝面前,亲吻着大帝软弱无力的手。
“陛下无恙?”在这位枢密大臣的低声问候中,当然还掺杂着适度的焦虑。
“本大帝还活着呢,”大帝很生气地吼道:“如果这还能算是人的生活。那些混蛋,只要认识几个字,看得懂医书,就都敢来混充御医,把本大帝当成活生生的实验品。不论世上发现了什么新的治疗方法,只要是没有经过临床实验的,不管是化学疗法、物理疗法还是核能疗法,那么你等着看吧,明天一定会有自以为是的无聊分子老远跑来,想拿本大帝的生命做实验。或者,不论有什么新发现的医书,尽避看来像是伪造的,都会被他们那些人奉为医学圣典。”
他继续粗暴地咆哮:“本大帝敢向先帝发誓,如今几乎没有一个灵长类,可以用他自己的眼睛诊断病情。每个人都要捧着一本古人的医书,才敢为人把脉量血压。本大帝明明生病了,他们却说‘病因不明’,这些笨蛋!在未来的世代,如果人体中又冒出了什么新的疾病,八成会因为古代的医生从来没有研究过,而永远没有人会医治了。那些古人实在应该生在今日,或者本大帝应该活在古代。”
大帝终于以一句低声的咒骂,结束了长篇大论的牢骚,布洛缀克自始至终都恭谨地在一旁伺候。然后克里昂二世才以不悦的口气问:“有多少人等在外面?”他一面说,一面向大门的方向摆了摆头。
布洛缀克很有耐心地回答:“在大厅中等待觐见的人,和往常一样的多。”
“好,让他们去等吧,就说本大帝正在为许多国事操心,让禁卫军队长去宣布——一下,慢着,别提什么国事了,就宣布说本大帝不接见任何人。让禁卫军队长表现得很悲伤的样子,那些人里面心怀不轨的,就会个个原形毕露。”说完,大帝就露出了阴险的冷笑。
“启禀陛下,外面有一项谣言正在流传,”布洛缀克不疾不徐地说:“说是陛下心脏不舒服。”
大帝脸上的笑意顿时减少了几分:“如果有人相信这个谣言,迫不及待地采取行动,那么他自己一定会先遭殃。可是你又来干什么呢?我们就来谈谈吧。”
布洛缀克看到大帝做了一个起身的手势,这才敢站起来回话:“启禀陛下,是关于西维纳军政府总督,贝尔·里欧思将军的事情。”
“里欧思?”克里昂二世双眉紧锁:“本大帝下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等一等,是不是那个在几个月之前,呈上了一份狂想计划的那个将军?是的,我想起来了,他渴望得到本大帝的御准,让他为帝国与皇帝的光荣而征战。”
“启禀陛下,一点都没错。”
大帝冷冷地笑了一声:“布洛缀克,你想本大帝的身边还能有这种将军吗?这个人很有意思,他似乎颇有古风。那份奏章是怎么批的?相信你已经先处理了。”
“启禀陛下,臣已经代为处理了。他接到的命令,是要他继续提供更详细的资料,在陛下还没有颁布其他圣命之前,他旗下的舰队不准轻举妄动。”
“嗯,这样够安全了。这个里欧思,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有没有在宫廷中当过差?”
布洛缀克点点头,嘴唇还稍微撇了一下:“他最初在禁卫军中担任见习军官,那是十年以前的事情。在列摩星团事件中,他表现不差。”
“列摩星团?你也知道,我的记性不太……喔,是不是一个年轻的军官,阻止了两艘星舰对撞的那件事……嗯……好像是这么回事。”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不记得细节了,反正是一件英勇的行为。”
“那个军官就是里欧思,他便因为这件功劳而晋升。”布洛缀克以冷淡的口气说:“于是就被外调到星际舰队,担任一艘星舰的舰长。”
“现在,他则是边境星系的军政府总督,仍然还很年轻。布洛缀克,这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人。”
“启禀陛下,他实在是个危险人物。他活在过去,无视时代的变迁,他的思想停留在古代,或者应该说,对古代的神话传说充满了梦想。这种爱作白日梦的人,本身倒也没有什么危险,可是他们这样冥顽地不愿接受现实,却会为其他人树立很坏的榜样。”然后布洛缀克又补充说:“臣还知道,他的部下个个对他心悦诚服,百分之百受他掌握,他是陛下最得人望的将军之一。”
“果真如此?”大帝沉思了一下:“嗯,布洛缀克,这样也好。本大帝不希望身边个个都是酒囊饭袋,无能之辈也根本不会对本大帝忠心耿耿。”
“无能的叛徒其实并不危险,那些能干的人,才应该特别加以防范。”
“布洛缀克,你也是其中之一喽?”克里昂二世才刚刚笑了一下,立刻又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吧,你别再说教了。这个年轻的勇将,最近又有什么新的作为?我希望你来觐见,不是专门来提一些陈年旧帐的。”
“启禀陛下,里欧思将军又送来了另一份奏章。”
“哦?关于什么?”
“他已经打探出了那些蛮子的根据地,建议用武力去征服他们。他的报告写得又臭又长,陛下如今御体欠安,不值得为他的奏章烦心。何况在‘贵族会议’中,将会对这件事情做详细的讨论。”说完,布洛缀克向大帝瞥了一眼。
克里昂二世皱着眉说:“贵族?布洛缀克,这种问题跟他们也有关系吗?你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他们一定会藉此要求扩大解释‘宪章’,每一回总是这个样子。”
“启禀陛下,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当年英明神武的先帝,在敉平最后一场叛乱之际,实在大可不必接受那个宪章。可是既然已经通过了,我们就必须暂且忍耐一阵子。”
“本大帝认为你说得没错,那么这件事必须跟贵族讨论才行。嘿,不过为什么要那么郑重其事?这毕竟只是一件小问题。在遥远的边境,以有限的兵力进行的小辨模征战,根本算不上是国家大事。”
布洛缀克露出一丝微笑,沉着地回答说:“这件事情的主角,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呆子,可是即使是这么一个不务实的呆子,如果被很务实的叛徒利用,也会成为一个致命的武器。启禀陛下,这个人过去在首都就深得人心,如今到了边境仍然极受拥戴,他又很年轻,如果他吞下了一两个蛮荒的行星,就会成为一位征服者。像他这样年轻的征服者,而且显然又有能力煽动军人、工人、商人,以及其他各阶层群众的情绪,这种人随时随地都可能带来危险。即使他自己,并不想如叛将莱可对付先帝那般对付陛下,然而,我们那些忠心的贵族之中,难免有人会想到拿他当武器。”
克里昂二世突然挥动一下手臂,立刻又感到一阵剧痛,令他全身都僵硬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稍微松弛了一点,但是脸上的笑意几乎完全消失,声音听来如同耳语一般微弱:“布洛缀克,你的确是个很难得的忠臣,你的疑心总是超过实际需要。你对本大帝发出的警告,本大帝只要采纳一半,就绝对保证能够高枕无忧。我们就把这件事情向贵族们提出来,看看他们会怎么说,再决定我们该采取什么策略。那个年轻人,我希望他还没有轻举妄动。”
“他在奏章中说还没有任何行动,可是他已经要求我们增援。”
“增援?”大帝眯起眼睛来,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他本身的兵力如何?”
“启禀陛下,他拥有十艘星际战舰,每艘星舰所附属的辅助舰艇都完全满额。其中两艘星舰的发动机,是从旧时‘大舰队’的星舰上拆下来的,此外,还有一艘星舰上的火炮系统也接收自‘大舰队’。其他的星舰则是过去五十年间新建造的,虽然新不如旧,然而还是管用。”
“十艘星舰,应该足够执行任何正当的任务了。哼,父皇当年打败第一批僭位者的时候,手中的星舰还没有那么多。他要去攻打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蛮子?”
枢密大臣扬了扬那一对高傲的眉毛,回答道:“里欧思将那些蛮子的根据地称为‘基地’。”
“基地?那是什么东西?”
“启禀陛下,臣曾经仔细翻查过档案,可是没有发现任何纪录。里欧思所提到的那个地方,位于旧时的安纳克瑞昂星省,在两个世纪之前,该区就陷入了罪恶、蛮荒、无政府的状态。在那个星省中,并没有一个叫作‘基地’的行星。不过,有一则很含糊的纪录——在该星省脱离帝国的保护之前不久,有一群科学家曾经被派到那里去,他们是到那里去编纂一套百科全书。”布洛缀克淡淡一笑:“臣相信,他们管那颗行星叫作气百科全书基地”。”
克里昂二世认真地沉思了一下,然后说:“好了,这么勉强的关联,根本不值得提出来。”
“启禀陛下,臣并没有要提出什么意见。自从该区陷入无政府状态之后,就再也没有那一批科学家的消息。如果他们的后代仍然居住在那个行星上,那么他们无疑也退化到了蛮荒时代。”
“而他还要求增援?”大帝严厉的目光投向宠臣身上:“这可真是太奇怪了,他计划要以十艘星舰攻打那些野蛮人,而在未发一枪一弹之前,就要求增援。我现在终于想起这个里欧思来了,他是一个美男子,出身于忠诚的家族。布洛缀克,这件事情另有蹊跷,我一时还想不透,也许这里头有更重要的问题,但是表面上看不出来。”
他一面抚弄着盖在僵硬的腿上那床发后的被单,一面说:“本大帝得派一个人到那里去,一个眼睛和脑筋都灵光的人,而且还要忠心耿耿,布洛缀克——”
大臣立刻恭谨地垂下头:“启禀陛下,他要求增援的星舰呢?”
“时辰未到!”大帝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着身子,但是仍旧发出了低声的呻吟。他举起一根摇摇欲坠的手指头说:“在我们了解更多的内情之前,不要答应他。下个星期的今天就召开贵族会议,这也是提出新的总预算案的好时机。本大帝一定要让这个预算案通过,否则简直活不下去了。”
说完,大帝将痛得快要裂开的头沉进了力场枕中,头痛在轻微的刺激下稍微舒缓了一点。然后他又对布洛缀克说:“布洛缀克,你退下吧。把御医叫来,虽然他是个最官僚的小角色。”
[book_title]第五章 战端
从设置在西维纳的集结点,帝国舰队小心翼翼地向未知的、险恶的外缘星空进发。巨大的星舰横越过银河边缘的广袤太空,经过了散布其间的零星星系,谨慎地接近基地势力范围的最外环。
那些已经在新兴的蛮荒中,孤立了两个世纪的各个世界,再度感受到了皇帝的威权降临在他们的土地上。在重型火炮的威胁之下,居民们一致宣誓对大帝矢志效忠。
然后,每个世界都留下了若干军队驻守,那些驻军个个身穿帝国的军服,肩膀上佩戴着“星舰与太阳”的徽章。老年人注意到这个标志,想起了那些被遗忘的故事——在他们曾祖父的时代,整个宇宙都统一在这个“星舰与太阳”的旗帜之下,当时的世界浩瀚无边,人民的生活富裕而和平。
巨大的星舰不断穿梭,在端点星基地的周围继续建立更多的前进据点。每当又一个世界被编入这个天罗地网时,就会有报告送回到贝尔·里欧思的总司令部。这个总司令部设立在一个不属于任何恒星的小行星上,整个行星都是由岩石构成的不毛之地。
此时里欧思心情很轻松,对杜森·巴尔冷笑着说:“老贵族,你认为如何?”
“我?我的想法有什么价值?我又不是军人。”说完,他随便四处看了看!——这是一个由岩石凿成的房间,显得拥挤而凌乱,石壁上还挖出了一个孔洞,引进人工空气、光线与暖气。在这个荒凉萧瑟的偏僻世界上,这里要算是唯一具有生机的小空间。
然后巴尔又喃喃地道:“我能给你什么帮助呢?或者说,我愿意提供的帮助对你有什么用呢?你实在应该将我送回西维纳去。”
“还不行,现在还不行。”将军把椅子转到房间的一角,那里有一个巨大而闪烁的透明球体,上面映出了旧时的安纳克瑞昂郡,以及邻近的星空模型。然后他又对巴尔说:“再过一段时间,当战事告一段落,你就可以回到书堆中去,还能够得回更多的东西——我保证会把你的家族领地归还给你,你的子女和后代子孙可以永远继承。”
“感谢你的好意,”巴尔以淡淡的讽刺口吻说:“但是我却无法像你一样,对结局抱着如此乐观的态度。”
里欧思厉声笑道:“你不要再讲什么不吉利的预言了,这个星图比你的悲观理论更具有说服力。”
他一面轻抚着透明球体,一面继续说道:“你懂得如何看径向投影的星图吗?你懂?很好,那么就自己好好看—看吧。金色的星球代表帝国的领土,红色的星球隶属于基地,粉红色的那些星球,则可能位于基地的经济势力范围之内。现在注意看——”
里欧思将手放在一个圆钮上,星图中一块由白点构成的区域,开始缓缓变成深蓝色。然后就像是弄翻了一瓶墨水一样,蓝色的部分逐渐扩散到红色与粉红色的区域。
“那些蓝色的星球,就是已被我们的军队所占领的世界。”里欧思十分得意地说:“我们的军队仍然在推进,在任何地方都未遭到反抗,那些蛮子倒还算乖顺。尤其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从来没遇过基地的军队,他们还在安详地蒙头大睡呢。”
“你将兵力布置得很分散,对不对?”巴尔问道。
“其实,只是表面上看来如此,”里欧思说:“事实上并不然。我留下军队驻守和建筑工事的据点并不多,但是每个据点都经过精心的挑选。这样的安排,可以使兵力的负担减到最少,却又能达到重大的战略目的。这种战术具有很多优点,没有仔细钻研过太空战术的人,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但是有些特点,仍然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比如说,我可以从包围网的任何一点发动攻击,而当我军将包围网全部完成之后,基地就不可能攻击到我军的侧翼或背面,因为对敌人而言,我军根本没有任何的侧翼或背面。
“这种‘先制包围’的战略,过去也曾有许多指挥官尝试过。最着名的一次,是大约两千年以前,应用在洛瑞斯六号那场战役中。可惜从来就没有一次完美的表现,总是被敌方预先洞悉,因而受到敌方的阻挠——但是这一次不同。”
“这次是教科书中的理想状况?”巴尔漠不关心地随口问了一句。
里欧思不耐烦了:“你还是认为我的部队会失败?”
“他们注定要失败。”
“你应该了解,在战史上,只要包围网完成之后,从来没有进攻的一方战败的例子。除非在包围网之外,另有第三者的强大舰队能将包围网击溃。”
“你既然这么说,想必就没错吧。”
“可是你仍旧坚持自己的信念?”
“是的。”
里欧思耸耸肩:“那么随你的便吧。”
巴尔让将军默默发了一会儿脾气,然后才轻声地问:“你从大帝陛下那边,得到了什么回答吗?”
里欧思从身后石壁的壁槽中取出一根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说:“你是指我要求增援的那件事吗?有回音了,不过也只是一个回音而已。”
“没有派星舰来吗?”
“一艘也没有,其实我也没有抱太大的指望。坦白说,老贵族,我实在不应该被你的理论吓唬到,当初也根本不该请求什么增援,这样做反而使我遭到误解。”
“真的会这样吗?”
“绝对会的。如今星舰极为稀罕而珍贵,过去两个世纪的内战,消耗了‘大舰队’一大半的星舰,剩下来的那些,情况也都很不理想。你也知道,现在所建造的星舰差得多了,我不相信如今在银河中还能找到任何人,有能力造得出一流的超核能发动机。”
“这个我知道。”西维纳老贵族回答。从他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陷入了沉思与内省,然后他又说:“可是我却不知道你也明白。这么说的话,大帝没有多余的星舰可以派给你了。这一点心理史学应该预测得到,事实上,也许真的预测到了。我甚至可以说,哈里·谢顿的幽灵之手,已经赢了第一回合。”
里欧思厉声道:“我现有的这些星舰就足够了,你的谢顿什么也没有赢,当情势紧急时,一定就会有更多的星舰前来支援。目前,大帝还没有了解全盘情况。”
“是这样的吗?你还有什么没告诉他?”
“那还用说吗?当然就是你的那些理论。”里欧思一副挖苦人的表情:“虽然我很尊敬你,可是你说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是真的。除非事情的发展能证实你的理论,除非我能看到什么明证,否则,我才不信会有致命的危险。”
里欧思继续轻描淡写地说:“此外,像这种没有事实根据的臆测,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的言论,绝对不会讨大帝的欢心。”
老贵族笑着说:“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禀告大帝,说银河边缘有一群衣衫褴褛的蛮子,可能会推翻掉他的皇位,大帝根本不会相信,更不可能会重视。所以,你并不指望从大帝那里得到任何帮助。”
“除非你将特使当作是一种帮助的话。”
“为什么会有特使来这里?”
“这是一种古老的惯例,每一个由帝国支持的军事行动,都会有一位皇帝陛下的钦命代表参与其事。”
“真的吗?为什么呢?”
“这样做的话,就可以保持皇帝御驾亲征的象征。此外,另一项作用就是确保将军的忠诚,不过这个目的并非每次都能成功。”
“将军,你将发现这会带来很多不便,我指的是这个外来的威权。”
“我并不怀疑这一点,”里欧思的脸颊稍微转红:“但是我也没有办法……”
此时,将军手中的收讯器后了起来,并且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然后传送槽中便跳出了一个圆筒状的信囊。里欧思将信卷打开来,看了一眼就大叫:“太好了!来了!”
巴尔轻轻扬起了眉毛,表示询问之意。
里欧思说:“你知不知道?我们俘虏到了一名行商,还是一个活口——连他的太空船也都完好。”
“我听说了。”
“我的手下将他带到这里来了,我们马上就可以见到他。老贵族,请你坐好,在我审问他的时候,我要你也在场,这也是我今天请你到这里来的本意。如果我疏忽了什么重要的地方,你也许可以听得出来。”
然后叫门的讯号便响了起来,将军用脚趾头踢了一下开关,办公室的门就打开了。站在门口的那个人身材很高,满脸的大胡子,穿着一件人造皮制的短大衣,后面还连着一个兜帽垂在他的颈际。他的双手并没有被铐起来,虽然押解的人个个手中都有武器,他也没有显得丝毫不自在。
那个人泰然自若地走了进来,向四周打量了一番。他见到将军之后,只是随便地挥挥手,稍微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里欧思简洁有力地问。
行商将拇指勾在宽大而俗不可耐的皮带上,随口回答说:“拉珊·迪伐斯——你是这里的头儿吗?”
“你是从基地来的行商吗?”
“没错,听好,如果你是这里的头儿,最好赶紧告诉你的手下,叫他们别再碰我的货物了。”
将军抬起头来,以冷峻的眼光看着他的战俘:“回答我的问题,不要反过来对我发号施令。”
“好吧,我接受。可是你有一名手下,把手指头放进不该放的地方,结果胸口开了一个两尺宽的窟窿。”
里欧思的目光随即栘到身边一位中尉身上:“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吗?威兰克,你的报告不是说没有任何伤亡?”
“报告将军,原本是没有的。”中尉以僵硬而不安的语调回答:“后来我们决定要搜一搜他的太空船,因为有谣言说船上有女人。结果我们没有发现什么女人,却找到了很多不知名的装置,这名俘虏声称那些都是他的货品。当我们正在清点的时候,有一个东西忽然射出一道强光,结果拿着那个东西的弟兄就遇难了。”
将军又转身向行商说:“你的太空船中携带了核能武器?”
“老天有眼,当然没有,我带那种东西做什么?那个傻瓜抓着的是一个核能打孔机,可是方向拿反了,又将孔径调到最大。他根本不该这么做,这等于是拿着一把中子枪指着自己的头。要不是当时有五个人压在我的身上,我本来是可以阻止他的。”
里欧思对身旁的警卫做了一个手势,并且说:“你去传话,不准任何人进入那艘太空船。迪伐斯,你坐下来。”
那位行商顺从地在里欧思指定的位置坐下,满不在乎地任由帝国将军锐利的目光,以及西维纳老贵族好奇的眼光在他身上仔细打量。
然后里欧思说:“迪伐斯,你是一个识相的人。”
“谢谢你,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对我另有所求?我得先告诉你,我可是一个正当的生意人。”
“这没有什么分别。你很识时务地投降了,让我们省却不少炮弹,也让你自己不至于被轰成一团原子。如果你继续保持这种态度,就可以得到很好的待遇。”
“头儿,我最渴望的就是有很好的待遇。”
“好极了,而我最渴望的就是你的合作。”里欧思微笑了一下,又低声向一旁的巴尔说:“但愿我们两人口中的‘渴望’,指的是同一件事情。你知不知道蛮子对这个词,有什么特殊的解释没有?”
迪伐斯殷勤地抢着说:“对,我同意你的话。但是,头儿,你所指的是什么样的合作呢?跟你说一句老实话,我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他四下看了看,然后又说道:“比方说,这是什么地方?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
么?”
“啊,很抱歉,我忘了还没有介绍完毕——”里欧思的心情显然很好:“这位老绅士名叫杜森·巴尔,是帝国的贵族。我名叫贝尔·里欧思,是帝国的高级贵族,在大帝麾下效忠,官拜三级将军。”
那位行商听得目瞪口呆,反问道:“帝国?你说的是不是教科书中提到的那个古老帝国?哈,太有意思啦!我以前一直以为它早就不存在了。”
“你仔细看看周围的一切,它当然存在。”里欧思绷着脸说。
“我早就应该知道——”迪伐斯将满脸的胡须对着屋顶:“我那艘不中用的小太空船,是被一艘外表壮丽无比的星舰逮到的。银河外缘的那些王国,没有一个能造得出那种货色。”
然后他又皱起眉头来说:“所以,头儿,呃,我是不是应该称呼你一声将军?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游戏?”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作战争。”
“帝国对基地,是不是?”
“没错。”
“为什么呢?”
“我想你心里一定明白为什么。”
行商瞪着眼睛,神情坚决地摇了摇头。
里欧思任由他默默思索了半晌,然后才轻声说:“我确定你知道为什么。”
迪伐斯却喃喃地道:“这里好热啊。”说着他就自行站了起来,脱下身上的连帽短大衣,然后又坐下来,不客气地把腿向前伸得老远。
“你知道吗?”他以轻松的口吻说:“我猜得到,你以为我会大吼一声,然后一跃而起,向四面八方胡乱拳打脚踢一番。如果我算好了时机,我可以在你行动之前将你制住,那个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老家伙,想必也阻止不了我。”
“可是你却不会这么做。”里欧思充满信心地说。
“没错,我不会。”迪伐斯对将军的话表示同意,他的口气很亲切:“第一,即使杀了你,我想也阻止不了这场战争,你们那里一定还有不少将军。”
“你推算得很准确。”
“此外,我制服了你之后,两秒钟以内就可能被打倒,然后立刻被处死,也可能会被故意地慢慢折磨死,总之我会没命。而当我在作打算的时候,从来不喜欢有这种可能出现,这太不划算了。”
“我说过,你是一个识相的聪明人。”
“不过,头儿,有一点我想弄明白,你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攻击我们,希望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我真的不知道,这种猜谜游戏最令我头疼。”
“是吗?你可曾听说过哈里·谢顿?”
“没有,我说过不喜欢玩猜谜游戏。”
里欧思向一旁的巴尔瞄了一眼,巴尔温和地微笑了一下,便再度回复到那种冥想般的神情。
里欧思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说:“迪伐斯,你不要跟我装蒜。在你们的基地上,有一个传统,或者说历史,还是传说——我不管它到底是什么,反正就是说,你们最后终将建立一个第二帝国。哈里·谢顿的心理史学那一套宣传,我知道得非常详细,也了解你们对于帝国所拟定的侵略计划。”
“是吗?”迪伐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又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这有什么关系吗?”里欧思以诡异的温柔语调说:“你在这里不准发问,我要你告诉我,你所听过有关谢顿的一切。”
“但是,既然这只是传说……”
“迪伐斯,不要跟我油嘴滑舌。”
“我没有,我会坦白地对你说的。其实我知道的你全都知道了。这实在是很愚蠢的传说,内容根本不完整。每一个世界都有一些民间传说,谁也无法使它们销声匿迹。是的,我听说过这一类的说法,关于谢顿、第二帝国等等。人们通常都在晚上讲些这种故事,哄小孩子入睡;年轻的小憋子们,没事的时候喜欢在房间里挤成一团,用袖珍投影机播放谢顿式的惊险影片。但是这些全都是‘成人不宜’的,总之,有头脑的成年人都不会相信。”说完,他又使劲地摇了摇头。
将军的眼神变得阴沉:“真是如此吗?老兄,你说这些谎话根本浪费唇舌。我曾经去过那个行星——端点星,我了解你们的基地,因为我亲自探访过。”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来问我?我呀,过去十年之间,待在那里的日子还不到两个月,你这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不过,如果你真的相信那些传说的话,要打你就去打吧。”
此时巴尔终于开口,以温和的口气道:“这么说,你绝对相信基地会胜利?”
行商转过身来,脸颊稍微涨红,一侧太阳穴上的旧疤痕却更加泛白。他回答巴尔说:“嗯——这位沉默的伙伴终于说话了。老学究,你又是如何从我的话中,得出这个结论来的?”
里欧思对巴尔暗示性地点了点头,于是这位西维纳老贵族继续低声说道:“因为,如果你认为自己的世界会被打败,并且将会因此受到悲惨的命运,你一定会显得坐立不安,不会像现在这样满不在乎。关于战败者的悲惨遭遇,我自己很清楚,因为我的世界就曾经被征服过,直到如今仍旧如此。”
迪伐斯摸摸他的胡子,轮流瞪着对面的两个人,然后冷冷地笑着说:“头儿,他说话总是这样子吗?我告诉你们——”
他的态度转趋严肃:“战败了又怎么样?我曾经目睹过战争,也看过被打败的世界。即使领土全被战胜者接管了又如何?谁会操这个心?我吗?像我这种小角色吗?”他摇着头,满脸嘲讽而不屑的神情。
“你们听我说,”这位行商一本正经地强调:“普通的行星世界上,通常总是由五、六个脑满肠肥的家伙统治,如果战败的话,那些人就会倒台,可是我却一点也不担心。至于一般大众呢?普通人呢?当然,有一些倒楣鬼会被杀掉,没死的有好一阵子得多付许多税金。但是局势总会安定下来,事情会渐渐恢复正常的,然后一切又回到和当初一样,只不过是换了另外五、六个人掌权而已。”
此时巴尔的鼻孔翕张着,右手的肌肉明显地在抽搐,然而却什么都没有说。
迪伐斯的目光停驻在巴尔的身上,将这一切部看在眼里。他又说:“看,我一辈子在太空中飘泊,带着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到处兜售,我所获得的微薄利润,还要被‘企业联营组织’抽头。那里有好几头肥猪——”
他用大拇指向背后比了比,又说:“成天坐在家中,每一分钟都能赚到我一年的收入——靠的就是向许许多多我们这种人抽成。如果换成你来治理基地,你还是得需要我们的,你会比‘企业联营组织’更加需要我们。因为在那里,你根本摸不清头绪,而我们可以帮你赚进白花花的银子,可以和帝国进行更有利的交易。我保证我们会这么做,我在商言商,只要能够有些赚头,我就一定肯干。”
说完,他又瞪着两人,脸上露出一副嘲弄似的挑战神情。
沉默维持了好几分钟,突然又有一个圆筒信囊,从传送槽中咔答一声跳了出来。将军立刻扳开看了一遍,随手就将视讯通话器的开关打开。
“立刻拟定计划,指示所有船舰各就各位,全副武装进行战备,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说完,他就伸手取饼了披风,一面系着披风的带子,一面以单调的语气细声对巴尔说:“我把这个人交给你,希望你能有些成果。现在是战时,我对失败者绝不留情,记住这一点。”他向两人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就迳自离去。
迪伐斯看着他的背影说:“哈,难道有什么东西戳到他的痛处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显然是一场战役,”巴尔粗声地说:“基地的军队终于出现了,这是他们打的第一仗——你最好跟我来。”
此时房间中还有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的态度谦恭有礼,但是表情却木然生硬。西维纳的老贵族刚迈开脚步,那些士兵就亦步亦趋跟着行动,迪伐斯则被柙着跟在巴尔后面,走出将军的办公室。
他们被带到一间较小的房间中,里面的陈设也比将军的办公室简陋,只有两张床,一具电视幕,淋浴以及卫生设备。士兵们将两人带了进来,便大踏步离开,随即传来一声关门的巨响。
“嗯——”迪伐斯不以为然地四处打量着:“看来我们出不去了。”
“没错。”巴尔简短地回答了一声,然后这位老贵族便转过身去。
行商却以暴躁的口气问:“老学究,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我没有玩什么把戏,你现在受我监管,如此而已。”
行商站起身来,向老贵族走了过去,魁梧的身形峙立在巴尔面前,巴尔却一点也不为所动。
“是吗?可是你现在却跟我一起关在这间牢房里。而且,当我们走到这里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那些士兵的枪口不只是对着我而已。我还注意到,当我发表战争与和平的高论时,你简直就要气炸了。”
迪伐斯等了一下,见对方没有回答,只好自己再说下去:“好吧,让我问你一件事——你说你的故乡曾经被征服,是被什么人征服的?另一个星系来的彗星上的人吗?”
巴尔终于抬起头来说:“是帝国。”
“真的?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巴尔又以无言的沉默代替了回答。
迪伐斯噘起嘴,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将右手腕上戴着的一个手镯褪下来,递给巴尔,并且说:“你知道这是什么?”
西维纳老贵族注意到那是一个扁平的金属链,他还注意到,迪伐斯的左手也戴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
他接过了这个手镯,迪伐斯又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将手镯戴上。巴尔动作迟缓地照做,手腕上立刻传来一阵奇特的刺痛。
此时,迪伐斯的语调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对了,老学究,你感觉到了。现在可以随便说话,如果这个房间有任何监听线路,现在也都不用怕啦。你刚才戴上的,其实是一具电磁场扭曲器,货真价实的马洛设计品。它的统一售价是二十五点,从此地到银河外围全都一样,但是今天我免费送给你。你在说话的时候,嘴唇尽量不要动,但是也不要太做作,这个窍门你必须记牢。”
巴尔突然觉得全身乏力,迪伐斯锐利的眼神充满了怂恿的意味,令他感到几乎无法承受。
他只好问迪伐斯:“你到底要我做什么?”这句话讲得含含糊糊,因为他的嘴唇几乎没有动。
“我告诉你,你说的话义正辞严,好像是我们所谓的爱国人士。可是,你自己的世界曾经被帝国蹂躏,你如今却在这里和帝国的金发将军携手合作。这实在有点说不通,对不对?”
巴尔说:“我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征服我们世界的那个帝国总督,就是死在我的手里。”
“真的吗?是最近的事情吗?”
“是四十年以前的事情。”
“四十……年……前!”迪伐斯似乎对这几个字别有所悟,他皱着眉说:“这种陈年旧帐,实在不值得再去毯笏。那个穿着将军制服的年轻人,他晓得这件事情吗?”
巴尔点点头。
迪伐斯的眼神中似乎充满了深意:“你希望帝国战胜吗?”
西维纳的老贵族突然发作:“希望帝国与它的一切,通通在一场大灾难中毁灭殆尽,每个西维纳人天天都在这样祈祷。我曾经有数个兄长,一个妹妹,他们都在战乱中罹难,我的父亲也早已去世。可是现在我还有儿女,还有孙儿,而那个将军知道他们在哪里。”
迪伐斯默然不语,巴尔继续细声说道:“但是,如果有希望,如果值得冒险的话,我还是会不顾一切的,我的家人也已经准备牺牲。”
迪伐斯以温和的口气说:“你说你曾经杀死过一个总督,是吧?你知道吗,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我们以前有一位市长,他的名字叫作侯伯·马洛,他曾经到过西维纳,那就是你的世界,对不对?在那里,他遇到过一位姓巴尔的老人。”
巴尔以狐疑的眼光紧盯着对方:“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跟基地每一个行商知道的一样多。你是一个精明的老人,也许你和我关在一起是故意安排的。没错,他们也拿枪比着你,而你看来真的恨透了帝国,愿意与它同归于尽。这样,我应该就会把你当成自己人,对你推心置腹,知无不言,如此就正中将军的下怀。这种机会实在很难得,对不对,老学究?然而我可没那么天真,我要你先向我证明,你的确是欧南·巴尔的儿子——他最小的儿子,那个逃过大屠杀的老么。”
巴尔以颤抖的手,从石壁的壁槽中拿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再将它打开来,取出了一个金属物件。当他将那个东西递给迪伐斯的时候,带起了一阵叮当叮当的轻微响声。
“你自己看看。”他对迪伐斯说。
迪伐斯将那个金属链中央鼓胀的部分凑到眼前,很仔细地看了一会,然后低声赌咒:“我可以确定,这是马洛名字的缩写,否则我就是一只没上过太空的嫩鸟。这种设计的式样,也是五十年以前的。”
然后迪伐斯抬起头来,微笑着说:“老学究,握握手吧,这副个人核能防护罩就是最好的证明。”说着,他就伸出了粗大的手掌。
[book_title]第六章 宠臣
在深邃空虚的太空中,数艘小型的星际战舰正以迅疾的速度冲入敌方的舰队。它们没有立即开火,直到穿越过敌方星舰最密集的区域,才开始发动攻势。帝国舰队巨大的星舰立即转向,像疯狂的巨兽一般开始追击。不久之后,两艘蚊蚋般的星舰消失在核爆中,两团烈焰无声无息地射人太空深处,其他的攻击者则纷纷疾速逃逸。
巨型的星舰搜索了一阵子,又回来继续执行原来的任务。一个世界接着一个世界,巨大的包围网建构得越来越致密。
布洛缀克的制服看起来非常威严体面,显然是经过细心的剪裁,他也一定花了一番心思细心穿戴。现在,他正走过偏僻的万达行星上的一个花园,这里是帝国远征舰队的临时司令部。他的步履悠闲,神情却显得忧郁。
贝尔·里欧思跟这位大臣走在一起,他穿着单调的灰黑色野战服,领子敞着。这种装束令他看来显得阴沉。
他们来到一株吐着香气的大型羊齿树下,竹片状的巨叶遮住了强烈的阳光。里欧思指了指树下一把黑色的长椅,对布洛缀克说:“大人,您看看,这是帝国统治时期的遗迹。这把装饰华丽的长椅,是专门为了情侣设计的,如今仍然屹立在此,几乎完好如新。可是工厂与宫殿,却都崩塌成一团无法辨识的废墟了。”
说着,里欧思自己就坐了下来。克里昂二世的枢密大臣仍然站在他面前,挥动着手中的象牙手杖,将头上的叶子整齐地削去一片又一片。
里欧思翘起二郎腿,递给对方一根香烟,然后自己一面说话,一面也掏出了一根。他说:“大帝陛下无上英明睿智,您这位能干的监军真是不作第二人想,有您前来我就放心了。我本来还担心,怕有更重要更急迫的国家大事,会使得银河外缘这个小战事被搁在一边。”
“大帝陛下的慧眼,时刻遍察银河系各个角落。”布洛缀克硬生生地说,然后又强调:“我们不会低估这场战事的重要性,然而,你也似乎太过强调它的困难。他们那些小星舰,当然不可能构成任何阻碍,我们犯不着花费这么大的准备功夫,进行布置包围网的行动。”
里欧思的脸涨红了,但是他仍然勉力维持着镇定:“我不能拿部下的生命冒险,他们的人数本来就不多:我也不能采取太过轻率的攻击行动,这样会损耗珍贵无比的星舰。一旦包围网完成之后,不论总攻击如何艰难,我军的伤亡将可以减低到原先的四分之一。昨天,我已经冒昧地向您解释了军事上的理由。”
“好吧,好吧,反正我不是一个军人。在这个问题上,你已经向我证明,表面上明显的事实,其实根本是错误的想法,我们可以接受这一点。可是,你的小心谨慎也未免太过走火入魔,在你传回的第二次奏章中,你竟然要求增援——对付那么一小撮贫穷、落后、野蛮的敌人,在你根本还没有进行任何接触战之前,竟然就先做这种要求。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求增援,如果不是你过去的经历充分证明你的英勇和智慧的话,会让别人以为你很无能,甚至引起更糟的联想。”
“我很感谢您的忠告,”将军冷静地答道:“但是允许我提醒您,勇敢与盲目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当我们了解敌人的虚实,而且至少能大致估计风险时,就可以大胆放手一搏。但是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之下贸然行动,却是一种盲目的行为。您想想看就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白天可以在充满障碍物的道路上奔跑,晚上却会在家里被家具绊倒。”
布洛缀克忽然优雅地摆了摆手,把对方的话挡了回去:“说得很生动,但是无法令人满意。你自己曾经去过那个蛮子的世界,此外你还留着一个敌方的俘虏,就是那个行商。由此可见,你不应该什么都摸不清楚。”
“为什么不应该呢?我期望您能记得,对于一个孤立发展了两个世纪的世界,不可能因为我去探查了一个月,就能计划出一个精密的军事行动。我是一名军人,并不是次以太立体惊险影片中,那些满脸刀疤、满身肌肉、怎么打也打不死的英雄。而那个俘虏,他只是一个商业团体中的小角色,跟敌方世界又没有太密切的关系,我不可能从他的口中,问出敌军的重大战略机密。”
“你审问过他了吗?”
“我已经审问过了。”
“结果呢?”
“有点帮助,但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他的那艘太空船也很小,没有任何军事价值。他所兜售的那些玩具,顶多只能算是新奇有趣而已,我捡了几件最精巧的,准备献给大帝赏玩。当然,那艘船上的许多装置与功能我都不了解,再说,我又不是一名技官。”
“但是你的身边总有些技官吧。”布洛缀克故意提醒他。
“这点我也知道,”将军以稍带挖苦的口吻说:“但是那些笨蛋太差劲了,根本就帮不上忙。我需要懂得那艘船上古怪的核场线路的专家,我也已经派人去找了,不过还没有任何回音。”
“将军,这种人才难求得很。可是,在你统治的广大星省中,不可能没有一个人懂得核子学吧?”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才,我早就叫他帮我修理星舰的发动机了。我的小小舰队中,有两艘星舰上的发动机根本下灵光,所以在我仅有的十艘星舰中,就有五分之一由于动力不足,无法投入主要的战役,只能用来担任巩固后方这种无关紧要的工作。”
大臣的手指头拍动着,看起来很不耐烦的样子:“将军,这一方面的问题,不是你一个人的专利,就连大帝也有同样的困扰。”
将军把拿在手中多时,捏得稀烂而从未点燃的香烟丢掉,点着了另一根,然后耸耸肩说:“没关系,这倒不是燃眉之急的问题,我是说缺乏一流技官这回事。不过,如果我的心灵探测器没有失灵的话,应该就可以从那名俘虏身上获得更多的情报。”
大臣扬了扬眉:“你有心灵探测器?”
“一个老古董,早就过时的东西,我需要用它的时候偏偏失灵了。当那个俘虏睡觉的时候,我试着用那个装置探测他的思想,结果什么也没有探测到。我也拿自己的部下做过实验,反应却相当正常,可是我身边的技官们,也没有谁能够向我解释,为什么偏偏在那个俘虏的身上就不管用。杜森·巴尔专门研究零件的理论,并不是一名工程师,他提出一种理论,说那名俘虏的心灵结构对探测器具有免疫性。可能是由于他自孩提时代起,就处于一种异常的环境中,并且神经受过刺激。我不知道这种说法对不对,但是他仍然可能有点用处,所以我还是把他留了下来。”
布洛缀克倚着手杖说:“我会帮你找一找,看看首都里有没有专家可以暂调过来。不过,你刚才提到的另外一个人,那个西维纳人,他又有什么重要性?你身边养着太多的敌人了。”
“他很了解我们的敌人。我把他留在身边,也是为了他还能够提供许多建议与帮助。”
“但是,他是西维纳人,他的父亲还是一个遭到放逐的叛变者。”
“他已经年老力衰,家人还都在我的手中充当人质。”
“我明白了,不过我认为,我应该亲自和那个行商谈一谈。”
“当然可以。”
“单独地谈一谈。”大臣以冷峻的口气特别强调。
“当然可以。”里欧思爽快地重复着原来的回答,然后又说:“身为大帝的忠实臣民,大帝的钦命代表就是我的顶头上司。不过,因为那个行商被关在永久性据点,您需要在适当的时机离开前线,才能够见到他。”
“是吗?什么样的适当时机?”
“包围网今天已经完成了。一周之内,边境第十二舰队就要向内推进,直捣反抗力量的核心,这就是我所谓的适当时机。”说完,里欧思微笑着把头转过去。
布洛缀克突然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感到自己的自尊心被刺伤了。
[book_title]第七章 贿赂
莫里·路克中亡是一位模范军人,来自昂宿星团的巨大农业世界。在那里的居民,如果想要脱离土地的羁绊,不愿意终生从事单调、辛劳而没有成就感的工作,唯一的办法就是投身军旅。
路克中士就是这一类军人的典型。他的思想单纯,作战不畏艰险,而强健矫捷的身手,又足以使他轻易地过关斩将。他对于命令绝对服从,带领部下铁面无私,对于他的将军则崇拜得五体投地。
虽然是一个如此标准的职业军人,路克的天性却很活泼开朗。即使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时候,绝对没有丝毫犹豫,但是心中也从来没有一丝恨意。
路克中士在进门之前,竟然先按了一下叫门的讯号,这个举动更表现出他的礼貌与修养。因为在他的权限之内,他绝对可以直接开门进去。
屋内的两个人正在用晚餐,看到路克中士走进来,其中的一个人把脚一伸,将一台破烂的口袋型阅读机关了起来,原来充满室内喋喋下休的粗哑声音立刻消失。
“又送书来了吗?”拉珊·迪伐斯问道。
中士掏出一个紧紧卷成圆柱形的胶卷,搔了搔脖子,然后说:“这是欧雷技师的东西,还要还给他。他准备把它寄给他的孩子,当作纪念品。”
杜森·巴尔将胶卷拿在手上来回地翻弄着,看起来很有兴趣的样子。他问中上说:“欧雷技师是从哪里弄来这东西的?他并没有阅读机,对不对?”
中士用力地摇摇头,然后又指了指床脚那台破烂的机器:“那是这里唯一的一台。那个家伙,欧雷,他的这本书,是从我们征服的那些猪窝般的世界中找到的。那个世界的人将它郑重地单独藏在一栋大楼中。有几个人试图阻止他,结果都被他杀了。”
中亡以赞赏的眼光看着那个胶卷:“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纪念品——对于孩子们来说。”
他顿了一顿,然后又特别压低声音道:“对了,目前有一个大消息正在流传,虽然还只是谣言,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们——将军又完成了一件大事。”然后他缓慢而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吗?”迪伐斯追问:“他又做了什么?”
“完成了大包围网,就是这件事。”中士咯咯笑着,显得既得意又骄傲:“他真是一个绝顶人物,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精彩,你们说对不对?有一个说话非常夸张的哥儿们,说它就像是天籁仙乐一般完美,虽然谁也不知道仙乐有多好听。”
“那么大规模进攻就要开始了?”巴尔轻声问道。
“希望如此,”中士兴高采烈地回答:“我想要回到星舰去,我的武器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实在不愿意再把屁股黏在这个地方。”
“我也一样。”迪伐斯突然粗声地喃喃说道,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看来有点担心的样子。
中士以怀疑的目光瞪着他,然后说:“我该走啦,队长快要开始巡逻了,不能让他发现我在这里。”
他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先生,还有一件事——”他突然现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对行商说:“我老婆告诉我,你送给我们的那台小型冷藏器非常管用,根本不用花钱添加能源。她可以用它冷藏几乎整整一个月的食物,真是太感谢你了。”
“一点小意思,别客气。”
然后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又重重地关上,把中士露齿的笑容关在门外。
巴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迪伐斯说:“好,他拿了你那台冷藏器,现在送来这个作为回报。让我们来看看这本新书吧,啊,书名不见了。”
巴尔将胶卷拉开一码,对着光线看了一下,然后喃喃说道:“嗯,迪伐斯,我确定这本书是‘萨马花园’。套句中士的话,如果我猜得不对,让你把我串在棍子上烤来吃。”
“是吗?”行商对那本书显然兴趣缺缺。他将没吃完的晚餐推到一边,再对巴尔说:“巴尔,你坐下来。听这种古代文学作品,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你注意到中士讲的话了?”
“当然注意到了,那又怎么样?”
“进攻就要开始了,而我们还枯坐在这里!”
“那么你想要坐在哪里?”
“你知道我的意思,这样子等下去不是办法。”
“不是办法吗?”巴尔仔细将阅读机上原来的胶卷取下来,又将刚收到的那卷装上去,才回答说:“这一个月以来,你跟我讲了许多有关基地的历史。好像过去每当危机来临时,那些伟大的领导者几乎都是什么也不做,光是坐在那里——守株待兔。”
“哎呀,巴尔,但是他们知道局势将如何发展。”
“他们知道吗?我想是在事过境迁之后,他们才声称早就胸有成竹的。不过据我所知,他们也许真的有先见之明。但是就算他们没有先见之明,也没有任何证据显示,结局就不会那么完美——也许还会更好呢。因为深层的社会与经济巨流,绝不是任何个人的力量所能主导的。”
迪伐斯却嘲笑他说:“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证明,结局不会因此变得更糟,你的推理实在没有什么道理。”
他出神地沉思了一下,然后又说:“你想想看,如果我把他给做掉——”
“谁?里欧思吗?”
“是的。”
巴尔叹了一口气,立刻想起了尘封的往事,一对老眼透出了困惑的神色:“迪伐斯,行刺不是办法,我曾经试过一次,当时我才二十岁,一时冲动,可是却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我替西维纳除掉了一个恶霸,却无法除去帝国的桎梏。然而,问题的症结却是那个桎梏,而不在于有没有恶霸。”
“老学究,可是里欧思却不只是恶霸,他代表了整个该死的舰队武力。如果他消失了,他旗下的官兵全都会作鸟兽散。他的手下个个都像婴儿一般仰赖他,像刚才那个中士,每次提到他的时候,都会不自禁地悠然神往。”
“即使真的这样做了,帝国还有其他的军队,还有其他的指挥官,你应该想得更远一点。比如说,布洛缀克也来到了这里,再也没有任何人像他那样受大帝的宠信。里欧思只能靠十艘星舰苦战,布洛缀克却能够一下子就要到好几百艘。有关这个大臣的传闻,我听说的很多。”
“是吗?他这个人怎么样?”行商对这个话题好像很感兴趣,但是眼光中却又流露出明显的挫折感。
“你想要我简单地说说吗?好,他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家伙,靠着无穷的谄媚赢得了大帝的欢心。宫廷中所有的王公大臣都恨透了他——虽然他们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因为他既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又不具备谦恭有礼的品行。他是大帝的万能顾问,大大小小一切事务全部包办。他是替大帝执行最不堪任务的工具。他的心里头根本没有大帝,可是又必须表现得忠心耿耿。在整个帝国中,找不到另一个像他那么邪恶诡诈,又那么残忍成性的人。大家都在说,想要得到大帝的赏识,必须经过他的安排;而想要得到他的帮助,就非得走旁门左道不可。”
“唔!”迪伐斯若有所思地扯着修剪整齐的胡子:“而他就是大帝派到这里来,负责监视里欧思的那个老家伙。你知道吗?我又想到了一个主意。”
“现在我能猜到了。”
“假如说,布洛缀克对这位官兵的最爱,起了反感的话——”
“也许他早已经如此了,从来没有听说他喜欢过任何人。”
“假如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糟,那么大帝就可能会知道,这样里欧思就会有麻烦了。”
“嗯——这点很有可能,可是你准备怎么做呢?”
“我还不知道,但是我想他应该会接受贿赂。”
老贵族轻声笑道:“没错,不过绝对不简单,不会像你贿赂那位中士一样,用台袖珍冷藏器就能打发。而且即使你真的填饱了他的胃口,也会落得血本无归——他大概是天地间最容易贿赂的人,但却一点也不遵守游戏规则。不论你给他多少钱,他也随时可能翻脸不认人,你得想想别的办法。”
迪伐斯翘起二郎腿来回地摇蔽,脚趾头还不停地屈伸着。他说:“至少,这是一个初步的建议——”
此时叫门的讯号又珊笏起来,迪伐斯即时住了口。路克中士随即又在门口出现,他看来十分激动,宽大的脸庞涨得通红,脸上没有任何笑容。
“先生,”他开始说话,尽力想表现得很尊重对方:“我非常感谢你们送我的冷藏器,你们对我讲话又非常礼貌。虽然我只是一个农家子弟,而你们却都是高贵的贵族。”
他那昂宿星团特有的口音越来越重,几乎令人有点听不太懂。而他又因为极为激动,所以农人木讷的天性全都浮现出来,掩盖了长久艰苦训练而成的军人架式。
巴尔柔声问道:“中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布洛缀克大人要来看你们,就是明天!我知道,因为队长命令我让手下准备好,说明天有……明天他要来检阅。我想……我应该先来警告你们一声。”
巴尔说:“中士,谢谢你,我们很感激你的关心。不过,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你不必……”
但是路克中士的表情明显地充满恐惧,他压低了声音,哑着嗓子道:“你们没有听过有关他的传闻,他已经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宇宙邪灵’了。不,不要笑,我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说,净是些可怕之极的事情。据说他不论到哪里去,身边都会带着武装侍卫,当他心血来潮时,就会命令他们射杀遇到的每一个人。而他们真的照做,他便开心地哈哈大笑。据说连大帝都怕他,就是他强迫大帝增加赋税,而又不让大帝听到百姓的抱怨。
“而且大家都说,说他憎恶我们的将军。据说他想要杀害将军,因为他嫉妒将军人格伟大又才智过人。可是他办不到!因为将军也不是好欺负的,他早就知道布洛缀克大人是个坏东西。”
中士眨了眨眼睛,感到自己太过失态了,突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他就向门口走了过去,又猛力点了点头:“你们记住我的话,要小心提防他。”他一低头,就走到了门外。
迪伐斯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说:“如此正中我们的下怀,对吗,老学究?”
巴尔却冷淡地回答:“那还得看布洛缀克的态度如何,对不对?”
但是迪伐斯已经陷入了沉思,并没有听到巴尔说的话。
他在很用心地计划着。
布洛缀克大人低着头,走进了太空商船狭窄的舱房。两名武装警卫紧紧跟在后面,手中大刺刺地举着武器,脸上带着职业杀手般冷峻的表情。
从这位枢密大臣的外表看来,实在看不出他已经将灵魂出卖了。如果宇宙邪灵真的收买了他,他也掩饰得一点都不露痕迹。相反地,布洛缀克像是带来了一丝宫廷中的华丽,为这个单调粗陋的军事基地,注入了一点高贵的生气。
他所穿的服装笔挺合身而一尘不染,并且闪耀着炫目的光辉,给人一种高大挺拔的假相。从他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中,射出两道冷冽的目光,正沿着长长的鼻子直射到行商的身上。当他以优雅的姿态,将象牙手杖拄到地面时,腕上戴的珍珠母饰品轻微地晃动,带起了一阵悦耳的声响。
“不,”他一面说,一面做了一个小手势:“你待在这里别动,不必展示那些玩具了,我根本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
他拉过一张椅子,用附在白色手杖顶端、散发着晕彩的方巾仔细擦拭了一番,然后才放心地坐了下来。
迪伐斯向另外一张椅子看了一眼,但是布洛缀克却懒洋洋地说:“在帝国的高级贵族面前,没有你的坐位。”
说完,他又对迪伐斯微微一笑。
迪伐斯耸耸肩道:“如果你对我的货品根本没有兴趣,干嘛把我带来?”
枢密大臣默然不语,迪伐斯又轻轻叫了一声:“大人——”
“为了避人耳目。”大臣答道:“你想想看,我在太空中奔波了两百秒差距,像是专程来检视你那些小饰物的吗?其实,我真正要见的是你这个人。”
说完,布洛缀克从一个雕工精美的盒子中,取出了一粒粉红色药片,以优雅的姿势将它咬在两排牙齿间,伸出舌头慢慢舔着,看来很有滋味的样子。
“比方说,”他终于继续说下去:“你是什么人?你真是那个世界的公民吗?我是说,那个引起这场军事风暴的蛮子世界。”
迪伐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此外,你真的是在这场争端——就是他口中所谓的战争——发生之后,才被他抓到的吗?我是指我们这位年轻有为的将军。”
迪伐斯又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非常好!尊贵的异邦朋友,我注意到你实在很不会讲话,就让我帮你说吧。如今的情势是这样的,我们这位将军,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显然没有意义的战争,可是却消耗了极可观的人力物力。他用这种方式,攻打一个名不见经传、偏远蛮荒、芝麻大小的世界,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会认为根本不值得为此浪费一枪一弹。话又说回来,这位将军却又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人,反之,我还认为他聪明绝顶,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大人,我不敢说我懂。”
大臣一面审视着自己的指甲,一面说道:“那么再给我好好听下去——将军绝不肯为了徒劳无功的行动,牺牲他的部下和船舰。我知道他一向把自己的荣誉和帝国的光荣挂在嘴边,然而很明显的,他是装作想要效法古代的传奇英雄。可是这套把戏唬得了别人却唬不了我,除了追求荣誉之外,他一定还另有所谋。他何必把你留在身边,又何必对你十分礼遇?这也是很匪夷所思的事。如果你落在我的手上,却只能对我提供那么一点点情报的话,我早就把你开膛破肚,用你自己的肠子把你勒死了。”
迪伐斯仍然一副木然的表情,缓缓转动的眼珠看到了大臣身边的一名保镳,然后视线再转开一点,又看到了旁边的另一个。他看得出来,那两个保镳都已经跃跃欲试了。
大臣又微笑着说:“好吧,你这个沉默的小钡蛋。将军告诉我说,即使是心灵探测器对你也起不了作用,还说那是因为仪器有毛病。可是他这么说,却反而更让我深信,我们这位年轻的军事天才在撒谎。”他似乎非常地得意。
然后,大臣又继续说:“老实的生意人啊,听好,我自己这里也有一种心灵探测器,应该对你特别有效。你看——”
在他的拇指与食指之间,此时轻轻捏着一叠——粉红与黄色栢间,图案复杂而精美的——那是一叠什么东西,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看起来像是钞票?”迪伐斯道。
“这不是普通的钞票,是帝国境内最佳的纸钞。因为全都是以我的领地作担保,而我的领地范围比大帝的领地还大。这里总共是十万点,全都在这里。就在我的两指之间,通通可以给你!”
“大人,为什么要给我钱呢?我是一名道地的行商,懂得买卖总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为什么?为了让你讲实话!将军到底在图谋什么?他为什么要发动战争?”
迪伐斯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抚着胡子。
此时大臣正在慢慢地数着那些钱,迪伐斯的眼睛盯着大臣的手,跟他一张一张地数着,然后乾脆地回答:“他在图谋什么?简单一句话,就是帝国。”
“哈,这种答案太过稀松平常!哪一个图谋不轨的人,最后的目的不是想当皇帝——可是他要怎么做呢?从这个偏远的银河边缘,到那个魅力无比的皇宫之间,这条路他要怎么走?”
迪伐斯以苦涩的口气说:“基地中藏有许多重大的秘密,因为那里收藏许多书籍,都是古书——那些古书由于年代久远,上面的文宇几乎失传了,只有几个居于最上位的人看得懂。但是那些秘密隐藏在宗教与仪典中,不准人动。我以身试法,结果就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在那里,我已经被宣判死刑了。”
“我明白了,那么这些古老的秘密又是什么呢?继续说,我花十万点的代价,理应买到一切的详情和细节。”
“就是人工嬗变的技术。”迪伐斯回答得很简单。
大臣的眼睛眯起来,开始表现得有些兴趣了。他问道:“据我所知,根据核子学的定律,以人工达成元素的嬗变,根本没有实用的价值。”
“没错,那指的是纯粹使用核能的情况。但是古人还真聪明,早就发现了比核能更巨大更基本的能源。如果基地使用那种能源的话……”
迪伐斯感到胃部起了一阵轻微的蠕动——钓饵已在晃动,鱼儿也已经闻到了。
大臣突然吼道:“继续说,那个将军,我确信他也晓得这件事。但是当他结束这场闹剧之后,下一步又打算怎么做?”
迪伐斯竭力让自己的声音稳如磐石:“当里欧思掌握了嬗变的技术之后,就可以控制帝国所有的经济体系。如果他可以轻易地用铝制造钨、用铁制造铱的时候,帝国的矿藏就变得根本一文不值。过去的产销系统,都是根据各种元素不同的丰盈程度而建立的,这样一来,就会全部被推翻了。帝国内部将会出现前所未有的大混乱,只有里欧思一个人能够阻止。我刚才提到的那种新能源,还有另外一项优点,就是不会为里欧思带来宗教上的心理负担。
“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了。他已经扼住了基地的咽喉,而他一旦征服了基地,两年以内一定能够成为新皇帝。”
“原来如此。”布洛缀克轻声笑道:“你刚才怎么说的?用铁来制造铱,对不对?来,让我也告诉你一件国家机密,你可知道,基地已经主动跟将军接触了。”
迪伐斯陡然感到背脊都僵住了。
“你看来很吃惊,这又有何不可呢?现在看来,一切都很合逻辑了。基地为了求和,向他提出年缴一百吨铱的提议。也就是说,现在他们宁愿违反宗教的禁忌,愿意将一百吨的铁变成铱来解危。这个提议很公平,但是,怪不得我们那位守正不阿的将军会断然拒绝——因为他马上就可以自行制造铱金属,并且能把帝国都给弄到手。可怜的克里昂二世,还称许他是最忠诚的将军呢。大胡子商人,你已经赚到这笔钱了。”
说完,他就用力一掷,迪伐斯立刻到处追赶四散纷飞的钞票。
布洛缀克大人走到了舱门口,又转身说:“行商,记住一件事——我这些带着枪的游伴,他们不但是聋子、哑巴,而且没有什么脑筋,也没有受过教育。他们不能听、不能说、不会写字,也不会对心灵探测器有任何反应。但是对于各种各样新奇的杀人手法,他们却是专家中的专家。老兄,我花了十万点的代价,把你给收买了,你就应该乖乖地做个好商品。如果你忽然间忘记了这一点,而试图要……比如说……把我们之间的谈话转述给里欧思,那么你就会被处死,而且是以我所指定的方式处死。”
在布洛缀克优雅高贵的脸上,突然浮现出许多狰狞的线条,原本做作出来的微笑,也一下子变成了骇人的嗥叫。在这一瞬间,迪伐斯看到了他的买主的买主——宇宙邪灵,正藉着这位买主的眼睛在向外瞪视。
迪伐斯不发一语,在布洛缀克的两名“游伴”押解之下,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面对着巴尔的问题,他先沉思了一会儿,再以很满意的口气说:“不,说来可真是奇怪,我反而让他给贿赂了。”
两个月的艰苦征战,在贝尔·里欧思的身上刻划出了痕迹。他整个人笼罩在凝重的严肃气氛之中,而且变得暴躁易怒。
现在,他就正用很不耐烦的口气,向对他崇拜不已的路克中士说:“中士,你在外面等着,等我问完了话,再把这两个人送回他们的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入,任何人都不准,听懂了没有?”
中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之后,就走到门外去了。里欧思心烦气躁地抓起桌上待批的公文,将它们一古脑儿丢进最上层的抽屉,然后再用力把抽屉关起来。
“坐啊。”他对站在面前的两个人不耐烦地说:“我没有多少时间,严格说起来,我根本不应该来这里,可是我又必须跟你们见一面。”
他转身面向巴尔。老贵族站在一个方正的水晶饰物前,正用他细长的手指抚摸玩赏。水晶的内部镶嵌着当今的大帝——克里昂二世满脸皱纹而威严无比的肖像。
“老贵族,首先我要告诉你,”将军开始说:“你的哈里·谢顿就要输了。当然,‘他’打得很好,基地的战士一波波蜂拥而出,个个都不要命似的英勇作战。每一个行星都做了激烈的反抗,而一旦被攻下来之后,又毫无例外地兴起反抗活动,给征服者带来无穷的麻烦。可是,它们终究还是被我们攻下,也终于被占领住了,所以你的谢顿眼看就要输了。”
“可是他还没有输。”巴尔恭敬地轻声回答。
“基地已经没有指望了,他们想用重金求和,求我别对谢顿做最后的考验。”
“正如谣言所说的一样。”
“啊,谣言来得比我还快吗?有没有提到最新的发展?”
“什么最新的发展?”
“喔,那个布洛缀克大人,大帝最宠爱的大臣,由于他自己的要求,现在已经是远征舰队的副总司令。”
迪伐斯这时才第一次开口:“头儿,由于他自己的要求?这是怎么搞的?还是你开始对他产生好感了?”说完他就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里欧思却镇定地说:“不,不能说是我改变了对他的观感,是他用了我认为很合理、很足够的代价,跟我换得这个职位。”
“比方说?”
“比方说,他答应向大帝要求增援。”
迪伐斯轻蔑的笑意更浓了:“他已经和大帝联络过了,啊?头儿,我想你现在一定充满希望地在等待增援舰队,他们答应早晚会来的,对不对?”
“你错了!他们已经来了。五艘星舰组成的舰队,每一艘都性能良好、武力强大,带着大帝的亲笔祝福函前来,还有更多的星舰正在途中——怎么了,行商,有什么不对劲吗?”他以讽刺的口吻问道。
迪伐斯从突然僵住的口唇中,勉强吐出了几个字:“没有什么。”
里欧思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面对着行商,一手放在腰际的核铳上。
“我问你,行商,有什么不对劲吗?这个消息似乎令你很不安。当然,你不会突然关心起基地的安危吧?”
“我没有。”
“有——而且,你还有很多古怪的地方。”
“哦,是吗?”迪伐斯的微笑看来很不自然,双手在口袋中握紧成拳头:“你通通提出来好了,我来为你逐一解释。”
“你听好了——你被捕的过程太容易了,你的太空船只受到一次攻击,防护罩就被摧毁,而你就投降了。你也太轻易就背弃了自己的世界,而且根本没有要求代价。这些都很令人起疑,你说对不对?”
“我渴望投靠胜利的一方,头儿,我是一个识相的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姑且接受。”里欧思声音嘶哑地说:“然而,在你之后,我们再也没有逮捕到任何行商。基地的每一艘太空商船都速度奇快,他们只要想逃,都能轻易逃过我们的追击。而那些奋力迎战的,每一艘也都有强力的屏蔽,足以抵挡轻型巡弋舰的攻击。只要情况允许,每一个行商都宁愿战死也不投降。在我们所占领的行星上与星空中,那些游击战的组织者与领导者,他们原来的身分也都是行商。
“难道你是唯一识相的人吗?你既不抵抗又不逃走,还自动自发地藉机出卖了基地。你可真特殊,特殊得真奇怪,事实上,特殊得太可疑了。”
迪伐斯却轻声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但是你根本没有什么具体证据。我在这里已经六个月了,这段时间中我一直都很安分。”
“你的确很安分,我也因此待你不薄,我没有动过你的太空船,对你也处处设想周到。可是你却令我失望了,其实你还可以提供更多的情报给我,比方说吧,你推销的那些装置,也许就对我们很有用。那些核能装置所应用的核子学原理在基地发展出的许多难缠的武器中,想必也都用上了,对不对?”
“我只是个行商,”迪伐斯说:“并不是一名伟大的技师。我只负责兜售那些货品,怎么制造的不关我的事。”
“好吧,这一点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这就是我到此地来的目的。比如说,我要到你的太空船去仔细搜一搜,看看有没有个人力场防护罩,你自己虽然没有佩戴,可是基地每一个战士的身上都有。如果给我搜到的话,那就是一个很重要的证据,证明你有意保留一些情报,对不对?”
迪伐斯没有回答,里欧思又继续说下去:“我还能够取得更直接的证据,我将心灵探测器也带来了。虽然它上次突然失灵,不过跟敌人打交道,可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
他的声音现在充满了威胁的意味,迪伐斯还感觉到有东西抵住他的胸口——那是将军的核铳,刚从皮套中掏出来的。
将军又以平稳的口气说:“你把手上戴的手镯摘掸,把身上其他的金属饰物,也全部除下来交给我。动作慢一点!电磁场贬被干扰,你应该知道,心灵探测器只能在静电场中工作。对,就照这样,把它给我。”
此时,将军办公桌上的收讯器突然后了起来,一个信囊随即出现在传送槽中。
里欧思走到办公桌旁,用核铳比着一直站在桌旁的巴尔:“老贵族,你也一样,你也戴了手镯,所以也有嫌疑。虽然你帮了不少忙,我对你也没有任何恨意,但是,我要看看心灵探测器的结果,然后才能决定你一家人的命运。”
说完,里欧思俯身要去取那信囊。巴尔突然举起镶着皇帝立体肖像的水晶,出其不意地往将军头上砸去。
迪伐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了,仿佛老人忽然间被恶魔附身一样。
“走!”巴尔压低声音道:“赶快!”说完,他将掉在地上的核铳拾了起来,藏进自己的上衣。
当他们将门推开一个窄缝,钻出办公室时,发现路克中士仍旧等在外面。
中士立刻转过头来,巴尔故作镇定地说:“中士,带路吧。”
迪伐斯则赶紧把门关了起来。
路克中士一言不发地将他们带回房间,来到门口之后,他陡然顿了一下,然后三人又继续向前走。因为此时已经有一把核铣指着中士的肋骨,他的耳旁还有一个严厉的声音说:“带我们到太空商船去。”
到达太空商船停泊处后,迪伐斯走到前面去开气闸,巴尔对中亡说:“路克,你就站在那里别动。你是一个老好人,我们不想杀你。”
不料此时中士认出了核铳上镂刻的字母,脱口吼道:“你们杀了将军!”
然后,他发出一声疯狂而毫无意义的叫喊,奋力向前扑了过去,却正好撞上核铳冒出的烈焰,顿时变作一团惨不忍睹的焦炭。
不久之后,太空商船从这个死寂的行星起飞。又过了一会儿,强烈的信号灯才射出阴森的光芒,交织成一片淡黄色的蛛网。在银河巨型透镜状的背景中,另外又有许多黑影腾空而起。
迪伐斯绷着睑说:“巴尔,抓紧啦。让我们看看,他们到底追不追得上我们的船舰。”
不过他心里很明白,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他们进入外太空后,迪伐斯的声音已几近嘶哑:“我给布洛缀克吃的饵恐怕太香了一点,他现在似乎跟将军站在一条线上了。”
卑还没有说完,他们已经冲进银河稠密的群星之间。
[book_title]第八章 航向川陀
方向控制器射出强力的讯号波束,在太空中缓慢而彻底地过滤着各个方位。拉珊·迪伐斯正俯身观察一个黯淡的小球形仪器,想要寻找任何一点反应的迹象。
杜森·巴尔坐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