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基地前奏
[book_author]阿西莫夫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266894
[book_dec]《基地前奏》(Prelude to Foundation),是美国作家艾萨克·阿西莫夫出版于1988年的科幻小说,“基地系列”第四部作品,归于“基地前传”,也是阿西莫夫首次以“心理史学宗师”兼“基地之父”哈里·谢顿(Hari Seldon)为主角的长篇小说。《基地前奏》(Prelude to Foundation),是美国作家艾萨克·阿西莫夫出版于1988年的科幻小说,“基地系列”第四部作品,归于“基地前传”,也是阿西莫夫首次以“心理史学宗师”兼“基地之父”哈里·谢顿(Hari Seldon)为主角的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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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chapter]上册
[book_title]序言
当“九·一一”恐怖袭击事件突然爆发,当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双子星摩天大楼轰然倒下,本·拉登所领导的“基地”组织成了世界各媒体的高频词。
一九八八年,本·拉登在美国的帮助下,在阿富汗建立了“ALQAEDA”组织。这一组织音译为“阿尔·卡达”,意即“基地”,现在通常被称为“基地”组织。这个“基地”组织如同它的名字所表达的那样,当时是用来训练与入侵阿富汗的苏联军队战斗的阿富汗义勇军的。这些来自国外的义勇军,大部分是阿拉伯人。本·拉登成了“基地”组织的首领。美国中央情报局在“基地”帮助本·拉登训练阿富汗义勇军。当美国取代了苏联,阿富汗成了美国的附庸,在本·拉登的领导下,“基地”组织向美围展开“圣战”。本·拉登用当年美国中央情报局教他的“本领”,对美国展开恐怖袭击。
就在遭受“九·一一”袭击的美国人惊魂未定之际,二○○一年十月三日,美国司法部官员透露,经过对被俘的“基地”组织成员的审讯,得知“基地”组织原本计划向美国发动三波恐怖袭击行动,劫持飞机撞毁大楼只是这“三部曲”的第一部,目的是造成美国的社会动荡。第二波和第三波是用生化武器和放射性武器袭击美国,旨在造成人量的人员伤亡,使美国经济陷于瘫痪……
也就在这个时候,英国《卫报》的“发现”,使得已经在九年前——一九九二年去世的美国作家阿西莫夫引起了广泛的注意。这家英国报纸指出,阿西莫夫写了多部《基地》(Foundation)系列科幻小说。本·拉登就是从阿西莫夫的《基地》科幻小说中得到启示,把自己的秘密组织命名为“基地”组织的。阿西莫夫写过“基地”三部曲,而“基地”组织制订的袭击美国的计划也是“基地”三部曲!
究竟本·拉登是不是“阿迷”?不得而知。究竟本·拉登建立“基地”组织以及制订袭击美国的计划“基地”三部曲,是不是从阿西莫夫的《基地》科幻小说那里得到灵感。也不得而知。不过,不管怎么说,那家英国报纸的“考证”经媒体大肆渲染,倒是大大提高了已故阿西莫夫的读者关注度,他的《基地》科幻小说也因此又“火”了一大把……
Asimov——“阿西莫夫”,这是在中国大陆最标准的中文译名。其实,阿西莫夫只是姓而已,Isaac——艾萨克才是他的名字。他的全称是Isaat·Asimov,即艾萨克·阿西莫夫。
一九二○年一月二日。阿西莫夫出生在俄罗斯。三岁时随父母移民到美国。所以阿西莫夫应当说是“俄裔美国人”,或“俄裔美籍犹太作家”。
阿西莫夫在二十八岁获得生物化学博听学位之后,到波听顿大学医学院任副教授,业余从事写作。他出版了二十四本书,意识到一心难以二用,一身难以二任。他冷静地自我度量,得出结论:“我不大可能成为第一流的科学家,但我可能成为第一流的科幻小说和科普读物作家。”他决心辞职,以便能够全身心投入写作。他对波听顿大学医学院院长说:“我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科学作家之一,但我打算变成最好的,而不仅仅是最好的之一。”从此,他的一生在书房中度过,在打字机前度过。
在作家阵营之中,阿西莫夫有着鲜明的个性:
在中国,常用“著作等身”来形容作家的多产。对于阿西莫夫来说,则是“著作超身”,以至两倍于他的身高!我曾见到过一张照片,硕耘开双臂,仍无法搂住他的长长一大排著作。
阿西莫夫勤奋而多产。一九九二年在他去世的时候,总共出版了四百七十部著作。有人对阿西莫夫的写作速对嬴行了精确的统计:
他的头一百本书花了二百三十七个月,差不多是二十年的时间,完成于一九六九年十月;
第二个一百本在一九七九年三月完成,用了一百一十三个月,九年半的时间,也就是每一年写十本;
第三个一百本用了六十九个月,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完成,不到六年的时间。
从这一统计数字可以看出,阿西莫夫随着年岁的增长,写作速度越来越快。快则多。又快又多,是阿西萸夫的创作特点。
阿西莫夫号称“写作机器”,他以极度的执治蕃每日不断打字,写出新著。据云,他每星期工作七天(星期日是他的星期七),每天工作八小时以上,每分钟用打字机打出九十个字。他没有节假日,也不外出度假。他说,人们度假的目的是为了寻求快乐,而对于他来说写作就是快乐,所以他一直不停地写作,每天都处于快乐之中。
阿两莫夫的另一特点是博。
多产作家也有——虽不及阿西莫夫那么多产。比如,英国女作家克里斯蒂、日本作家松本清张也很多产,但是他们的作品往往只局限于侦探小说,而阿西莫夫的著作几乎涉及现代科学的所有领域,不少著作涉及历史、文学和哲学以至神学。称阿西莫夫是“百科全书式作家”,这并不过分。
不过,就总体而言,阿西莫夫可以定位为科幻作家和科普作家。
细细分析阿西莫大的创作轨迹,又可以看出,他早年主要从事科幻小说创作,一九五七年之后转为科普写作,到了晚年又写科幻小说。
为什么一九五七年成为阿西莫丈创作道路上的转折点呢?那是在一九五七年十月四日,苏联发射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震惊了美国。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的第一反应便是:“请检查一下我们美国的小学教育,出了什么问题?”应当说,艾森豪威尔的这句话是有战略眼光的。在他看来,美国在美苏竞争中落后,根本原因在于国民的科普教育落后苏联。艾森豪威尔的这句话也深深刺激了阿西莫夫。他当即决定暂停科幻小说创作,转向科普写作,出版了大量的科普读物,以求提高美国国民的科学素养。
随着电视的日渐普及,阿西莫夫还走上屏幕,成为美国普及科学的“名嘴”。阿西莫夫毕竟出身教师,口才颇好。当年波听顿大学医学院的同事回忆说,如果你在走廊里听到哪个教室传出起哄声,随后又是欢呼声和掌声,那很可能就是阿西莫夫在讲课。如今阿西莫夫把电视台作为辽阔无际的课常,用风趣的语调向众多的观众讲述科学常识,理所当然进人“名嘴”之列,同时也进步提高了他的知名度。
美国著名天文学家兼科普作家卡尔·萨根在谈到阿西莫夫时曾说:“在这个科技的世纪,我们需要一位能将科学和公众联系在一起的人物。没有人能把这项工作做得像阿西莫夫那样出色,他是我们这个时代伟人的讲解员。”
阿西莫丈是一位优秀的科普作家,但他更是一位优秀的科幻小说作家。在他众多的作品之中,最受读者追捧的是他的科幻小说。
阿西莫夫是一个奇特的人,自称患有“恐高症”(尽管他家住三十三层楼的最高层),平生只乘过两回飞机:一次是他在海军航空兵实验室工作的时候,这位化学家从事制造“标识染料”的研究,当这种染料在海面扩散时能够迅速形成鲜明的颜色,便于飞机寻找落水的战听。为了检杳“标识染料’’的效果,他不得不乘坐一架双引擎小飞机从海面上掠过;还有一回则是他乘坐军舰来到夏威夷之后,返回旧金山时,他向部队申请了“海上交通工具”的票子。他以为这“海上交通工具”必定是轮船,不料却是客机!他不得不又一次乘坐飞机。从此之后,他坚决与飞机“拜拜”。由于不乘飞机,也就大大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他不仅从未出国,而且绝大部分时间是在小小的书房里度过。就是这么一个足不出户的人,他的想像力却远远超越了那些普通的科幻小说作家。从阿西莫夫的打字机上流淌出来的驰骋太空的奇思怪想,那恢宏壮观的宇宙大战,足以使他登上世界科幻作家阵营的帅椅。
阿西莫夫的众多的科幻小说,分为“机器人”系列和“基地”系列两大部分。
他的“机器人”系列科幻小说中,包括《我,机器人》、《钢窟》、《裸日》等。
在《我,机器人》这本科幻小说中,阿西莫夫提出了“机器人学三定律”:
“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
“第二定律——机器人应服从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
“第三定律——机器人应保护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定律。”
阿两莫夫写入科幻小说的“机器人学三定律”,如今已被机器人学(又称“机械人学”)所接受、所采用!在机器人学专著中,常常提及这三定律,并称之为“阿西莫夫三定律”。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说影响之深。
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科幻小说包括七巨册:
前传:
《基地前奏》
《迈向基地》
基地三部曲:
《基地》
《基地与帝国》
《第二基地》
续集:
《基地边缘》
《基地与地球》
其中“基地三部曲”是由九个中、短篇组成,《迈向基地》包括四个中篇,《基地前奏》、《基地边缘》、《基地与地球》则是完整的长篇。
在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小说中,最早的是一篇名为《基地》的故事,写于一九四一年八月,发表于一九四二年五月。最后一部《基地在前进》,是阿西莫夫在生命的最后一年——一九二年完成,当时他已经无法用电脑写作,只得由他口授,助手记录,完成这部长篇。《基地在前进》在阿西莫夫死后才出版。也就是说,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小说的写作跨度为半个世纪。
“基地”系列小说是阿西莫夫的代表作。
阿西莫夫在长篇自传中,讲述了自己怎样开始创作“基地”系列小说:
我曾经叙述过我早年对于历史的兴趣,我想要学历史专业甚至去读历史学博听的冲动。我之所以把它放下了,是因为我觉得不一定行得通。尽管我学了化学.可对历史的兴趣依然不减。我喜欢历史小说(只要里面没有过多的暴力和性)。时至今日,只要一有机会,我就看历史小说,就像热爱科幻小说唤起了我创作科幻小说的欲望一样,对于历史小说的热爱自然而然使我怀有创作历史小说的愿望。
写历史小说对我来说是不切实际的,它需要大量的阅读和研究。我不可能把时间全花在那上面,但我要写作。
我很早就想到自己编一段历史,然后据此写一本历史小说。换句话说,我可以写一本未来的历史小说——一本读起来就像历史小说的科幻小说。
我不用假装未来的历史这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英国作家奥拉夫·斯特普尔顿已经令人惊奇而十分有效地运用这种方法写了大量的作品。他写了《最早和最后的人》和《恒星制造者》。这些书看上去都像是历史书,而我想要写一本历史小说,一个有对话、有事件发生的故事,就像其他科幻小说一样,不过,它不仅讲述技术,而且还谈露轧治和社会问题。
阿西莫夫还回忆说:
我想写未来历史小说的冲动始终萦绕于怀。我当时刚看完那本爱德华·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我已经看第二遍了。
突然,我想到可以写一个讲述银河帝国衰亡的故事。
一九四一年八月一日,我去找康贝尔,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他听了激动不已。
他不要单个故事,而要长篇的英雄传奇故事,没有结尾的故事,要关于那个银河帝国的衰亡,衰亡后随之而来的黑暗时代,第二个银河帝国的最终兴起,所有的故事都借助于一门杜撰的科学“心理史学”,这门学科使故事中那些本领高超的心理史学家能预测未来历史的重大事件。
后来事实证明,《基地》系列故事是我所有作品中最成功的,也是最受欢迎的。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又写了这些故事的续篇。在相隔那么长时间之后,这些故事甚至更加成功、更受欢迎。与其他故事相比,它们给我带来的财富和荣耀更多,远远超出了我的想像。《基地》系列中的大多数故事是我在海军航空兵实验站中混得彻底失败的时候写的。
向来,过去才是历史,昨天才是历史。阿西莫夫却与众不同,他的“基地”系列科幻小说写的是“未来的历史”,是“遥远未来的历史”,是“明天的历史”!
阿西莫夫所借鉴的是《罗马帝国衰亡史》,而他所写的“基地”系列科幻小说则是写《银河帝国衰亡史》。罗马帝国是实实在在曾经发生的历史,而银河帝国则是幻想中的虚构的未曾发生的“历史”。
阿西莫夫笔下的“未来的历史”,发生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将来。那时候,人类文明已遍及银河系的两千五百万个行星,总人口也人大膨胀,出现了一个异常庞大的宇宙帝国——“银河帝国”。
不可一世的“银河帝围”已经有了一万二千年的悠久历史.堪称“古国”。然而数学家哈里·谢顿却计算出“银河帝国”衰亡的时间。谢顿指出,集权统治的“银河帝国”由盛而衰,民主、自由的“第二银河帝国”(简称“第二帝国”)取而代之,是大势所趋,历史必然。
哈单·谢顿又计算出,从“银河帝国”到“第二银河帝国”,中间要经历长达三万年的过渡时期。在这三万年之中,处于极其混乱、黑暗、痛苦的无政府状态。
为了尽量减少混乱局面带来的痛苦,谢顿想方设法把三万年的黑暗过渡期减少到一千年,这便是极其大胆的“谢顿计划”。
为了实现“谢顿计划”,谢顿着手建立“基地”。所谓“基地”,就是一个“单独、隔离、独立于帝国之外的种子——为即将来临的黑暗时期保存实力,进而发展成第二帝国”。
谢顿建立了两个基地,帮助“第二帝国”早日接替“银河帝国”。这两个基地即第一基地和第二基地。
谢顿以编纂百科全书的名义,把一批物理学家集中在银河边陲的一颗小星上,建立了“物理学基地”——第一基地。他又在银河的另一端秘密地建立了“心理学基地”——第二基地,“他们是精神学家、是能触动心灵的心理史学家,能以集体心灵的方式进行研究,这样心理史学的进展将远比任何个别心灵单独研究更为迅速”。在这一千年之中,第二基地借着精神科学的发展,将培养出一批心理学家,准备接掌新帝国的领导权。
谢顿这样形容两个基地的不同作用:第一基地建立起一统政体的有形架构,第二基地则提供统治阶层的精神架构。
谢顿把两个基地视为“未来‘第二银河帝国’的种子”。他建立两个基地的原因是“为了预防万一其中一个失败,另一个还能继续下去”。
谢顿由于创建第一基地和第二基地,成了“基地之父”。
谢顿着手实现“谢顿计划”,第一基地的“一切都光明正大,它明刀明枪地不断扩展,在短短两个世纪间,声名就已传遍半个银河”。第一基地逐渐掌握银河系的主宰权。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异种人“骡”,破坏“谢顿计划”。第一基地千方百计求助于第二基地,第二基地却始终隐藏在黑暗的深渊中。糟糕的是,由于“骡”的作祟,导致第一基地和第二基地之间产生猜忌。最后,第二基地终于战胜了“骡”,使“谢顿计划”得以实现……
阿西莫夫这位“术来历史学家”,这位美国的“太史公”,用“史诗”般的笔触,用“基地”系列宏大的篇章,向渎者娓娓动听地讲述了来自“银河帝国”、来自第一基地(通常称为“基地”)和第二基地以及来自那个“骡”的跌宕曲折的故事,把“未来的历史”淋漓尽致地奉献给读者。
“基地”系列科幻小说是阿西莫夫四百多部著作中的“华彩乐章”,也是世界科幻小说宝库中的经典之作。
美国当代著名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在二十四岁时就构筑出汇率危机的初步模型,并在二十八岁获得了美国经济学会为杰出中青年学者设立的“克拉克奖”。他在自传中称:“我的启蒙导师是科幻小说大师阿西莫夫。”一篇关于克鲁格曼的报道中,是这样写及阿西莫夫“基地”系列科幻小说对克鲁格曼的深刻影响的:
二十世纪科幻文坛超级大师阿西莫夫,从《罗马帝国衰亡史》吸收灵感而创作出的不朽科幻巨著《基地三部曲》,曾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而这部巨著也是克鲁格曼年轻时最钟爱的作品,正是这部作品引领克鲁格曼走上了经济学的研究领域。
阿西莫夫《基地三部曲》第一集《基地》的阿拉伯语译本的书名,竟是一个如今人所共知的词汇——“阿盖达”(阿拉伯文的意思是“基地”),本·拉登领导的恐怖组织和阿西莫夫的小说同名。这也促使一些专家猜测阿西莫夫的《基地三部曲》很可能曾给予了本·拉登不少灵感。英国《卫报》曾对此作了详细报道。
专家认为,《基地三部曲》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书中贯穿始终的“心理史学”这一核心概念上。心理史学是阿西莫夫以物理学的“气体分子动力学”转化而成的社会学说。“气体分子动力学”不能估计每个分子的运动,但能计算出整体是膨胀还是收缩;同样的道理,心理史学不能预测个人的命运,但把经济及社会力量的影响导入模型后,便可准确地预测出社会的发展走向,甚至进一步在关键点导入适当的变数,进而改变以后社会发展的可能途径。
在自传中克鲁格曼坦陈,正是阿西莫夫的《基地三部曲》促使他进入了经济学领域?“我热爱《基地三部曲》,书中利用经济及社会力量导入模型而拯救银河帝国文明的心理史学让我难忘。在十几岁的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拯救文明的心理史学家,但是很不幸的是,这个学科至今除了存在于阿西莫夫的作品中外,还没有存在于现实生活中……我相信,有一天,一个综合的社会学科一定会出现,正如阿西莫夫在书中所设想的那样”。
克鲁格曼只是“阿迷”中的一个,是阿西莫夫“基地”科幻小说的诸多读者中的一个,从他的自述中可以看出阿西莫夫简直成了他心中的偶像!
在中国,阿西莫夫的科普著作的中译本,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就已经由科学出版社出版。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阿西莫夫的“机器人”系列科幻小说也被翻译成中文出版,而且拥有多种中文版本。然而阿西莫夫的精华之作“基地”系列科幻小说,却只有中国台湾先后出版了两个不同的中译本,译者分别是叶李华和钟杰甫。在中国大陆一直没有出版。
叶李华教授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柏克利分校理论物理博听,也是台湾著名科幻小说作家。他是“铁杆阿迷”,系统翻译了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七卷、“帝国”系列三卷以及机器人短篇全集》。正因为这样,这一晃蕃天地出版社出版台湾英文汉声出版有限公司的叶李华先生的中译本,无疑是中国大陆广大读者的幸事。在国门大开的今日,中国大陆引进的西方科幻小说品种繁多,原创的科幻、魔幻以至玄幻小说也琳琅满目。然而在我看来,经典式的、重量级的阿西莫夫“基地”系列科幻小说,仍是中国大陆众多科幻迷们的首选。
阿西莫夫“基地”系列科幻小说,刊有张系国教授的《张系国谈阿西莫夫》一文。张系国教授是电脑专家,美国匹兹堡大学电脑系主任,同时也是台湾科幻小说的领军人物。他主编台湾《幻象》杂志时,曾邀我担任编辑顾问。在简体中文版出版之际,遵嘱写下这篇序言,忝为《张系国谈阿西莫夫》的补充,向读者介绍阿西莫夫其人以及他的“基地”系列科幻小说,算是阅读这七巨册庞大科幻书系的“背景提表示”。
叶永烈
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
于上海“沉思斋”
[book_title]作者的话
当我撰写“基地”这个故事的时候(它发表于“震撼科幻小说”一九四二年五月号),根本没想到竟为一系列的故事开了个头。目前为止,它已经扩展成六部小说,共计65万字。当时我也完全没有想到,它会跟我写的有关机器人的短篇与长篇系列,以及银河帝国的长篇统一起来,至今总共累积了十四部,共计145万字。
如果您研究这些书的出版日期,将会发现一九五七至一九八二年间有长达25年的断层,其间未曾为这个系列做任何补充。并非因为当时我中止写作,事实上,在这四分之一世纪问,我一直以全速写作,只不过我写的是别的东西。我会在一九八二年重拾这个系列,其实不是我自己的意思,而是来自读者与出版者的联合压力,最后终于变得无可抵御。
无论如何,如今情况已变得足够复杂,我想读者会欢迎见到对本系列的一个简介,因为它们不是依照应该阅读的顺序写出来的。
这十四部书都由“双日”出版,可谓展现了一部未来的历史。其中内容或许不算完全一致,因为最初我并未考虑到一致性。根据未来史的年代(而不是出版日期),这些书的顺序如下:
一、《机器人短篇全集》(一九八二年):这是由发表于一九四○至一九七六年间的31个机器人短篇组成,包括较早的《我,机器人》(一九五○年)中的每个故事。自从这个全集问世后,我只再写了一个机器人短篇,那就是《机器人之梦》,它尚未收录在任何“双日”版选集中。
二、《钢穴》(一九五四年):这是我的第一本机器人长篇。
三、《裸阳》(一九五七年):第二本机器人长篇。
四、《曙光中的机器人》(一九八三年):第三本机器人长篇。
五、《机器人与帝国》(一九八五年):第四本机器人长篇。
六、《星空暗流》(一九五一年):这是我的第一本帝国长篇。
七、《繁星若尘》(一九五一年):第二本帝国长篇。
八、《苍穹微石》(一九五○年):第=!本帝国长篇。
九、《基地前奏》(一九八八年):这是基地长篇的第一本(但也是目前为止最后完成的一本)。
十、《基地》(一九五一年):基地长篇的第二本。事实上,它是五个故事的合集,其中四个发表于一九四二至一九四四年间,再加上一九四九年为这本书而写的一篇引介。
十一、《基地与帝国》(一九五二年):基地长篇的第三本.由两个故事组成,最初发表于一九四五年。
十二、《第二基地》(一九五三年):基地长篇的第四本,由两个故事组成,最初发表于一九四八与一九四九年。
十三、《基地边缘》(一九八二年):基地长篇的第五本。
十四、《基地与地球》(一九八六年):基地长篇的第六本。
我会在这个系列中再多加几本吗?也许我会。在《机器人与帝国》(五)与《星空暗流》(六)之间,以及《基地前奏》(九)与《基地》(十)之间都能再插一本,当然其他各册之间也都有空间。此外我还能继《基地与地球》(十四)后再写下去——爱写几本就写几本。
自然,总该有某个限制存在,因为我并不指望永生,但我打算尽可能地继续下去。
译注一:其实《星空暗流》(六)与《繁星若尘》(七)的顺序应该交换,这想必是阿西莫夫一时的笔误。
译注二:1993年出版的《迈向基地》应插在《基地前奏》(九)与《基地》(十)之间。
[book_title]第一章 数学家
克里昂一世:……银河帝国恩腾皇朝的末代皇帝。生于银河纪元一一九八八年,亦即哈里·谢顿诞生的同一年。(也有人认为谢顿的生年并不可靠,可能经过后人篡改。目的在于构成此种巧合。谢顿应该在抵达川陀之后不久,便见到过这位皇帝。)
银河纪元一二○一○年,二十二岁的克里昂一世继承皇位。在那个纷扰不断的时代里,他统治的时期,象征着一段传奇的平静岁月,这无疑得归功于行政首长伊图·丹莫茨尔的政治天才。丹莫茨尔则始终谨慎地隐迹幕后,避免留下公开记录。后人对他的了解极其有限。
克里昂本人……
——《银河百科全书》①
①本书所引用的《银河百科全书》数据,皆取自基地纪元一○二○年出版的第一百一十六版。发行者为端点星银河百科全书出版公司,作者承蒙发行者授权引用。
1
压下一个小小的哈欠后,克里昂开口道:“丹莫茨尔,你不会凑巧也听过一个叫哈里·谢顿的人吧?”
克里昂继承皇位刚超过十年,在一些国家大典上,当他穿上不可须臾离身的皇袍,佩上象征皇室的饰物,看起来也能显得冠冕堂皇。举例而言,他身后壁凹中那尊全息立像便是如此。这个立像显然摆在最突出的位置,令其他壁凹中几位先人的全息像相形见绌。
这尊全息像并非完全写实。例如它的头发虽然也是淡褐色,看来与真实的克里昂无异,却稍嫌浓密一点。克里昂真正的脸庞有些不对称,上唇左边比右边高些,这点在全息像中不怎么明显。此外,假如硕跃起身来,走到自己的全息像旁,旁人便能看出他比身高一米八三的影像矮了二厘米——或许还丰满一点。
当然。这个全息像是加冕典礼的正式定装照,况且当时他比较年轻。如今,他看来依然年轻,而且相当英俊,在没有宫廷礼节的无情束缚时,脸上也会露出一种含糊的和善表情。
丹莫茨尔以细心揣摩出的恭敬语调说:“哈里·谢顿?回陛下,这个名字我不熟悉。我应该认识他吗?”
“科学部长昨晚跟我提到这个人,我想你或许听说过。”
丹萸茨尔轻轻皱了皱眉头,但那只是很轻的一蹙,因为在圣驾面前不应有此举动。“陛下,科学部长应该跟我这位行政首长淡及此人。假如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对您疲劳轰炸……”
克里昂举起手来,丹莫茨尔立刻闭嘴。“拜托,丹莫茨尔,你不能一天到晚要求别人中规中矩。在昨晚的欢迎会上,我经过那位部长身边,跟他闲谈了几句,他就谈兴大发,一发而不可收拾。我无法拒绝听下去,而我很高兴听到那番话,因为实在很有意思。”
“怎样有意思,陛下?”
“嗯,时代变了,科学和数学不再像以往那么时兴。那些东西似乎多少已经过时,也许因为能发现的都被发现了,不是吗?不过,有意思的事显然还是会发生,至少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科学部长吗,陛下?”
“没错。他说这个哈里·谢顿参加了一个在我们川陀举行的数学家会议。基于某种原因,这个会议每十年举行一次。他声称自己已经证明,人类可以利用数学预测未来。”
丹莫茨尔故意露出一抹微笑。“科学部长这个人并不怎么精明,不是他弄错的话,就是这个数学家错了。不用说,预测未来这种事是只有小孩才相信的把戏。”
“是吗,丹莫茨尔?民众相信这种事情?”
“民众相信很多事情,陛下。”
“可是他们的确相信这种事情,因此,对未来的预测是否正确其实并不重要。假如一名数学家作出预测。说我能带来长治久安,说帝国将有一段太平繁荣的岁月——呃,这难道不好吗?”
“当然,这种说法听起来很舒服,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陛下?”
“只要民众深信不疑,自然就会依据这个信念行动。许多预言最后终于成真,唯一的凭借只是信心的力量,这就是所谓的‘自我实现的预言’。没错,现在我想起来了,当初对我解释这点的就是你。”
丹莫茨尔说:“我相信自己是这么说过,陛下。”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皇上,似乎在斟酌自己该再说多少。“话说回来,果真如此的话,任何人做预言都没有两样。”
“不是每个人都能令民众同样信服,丹莫茨尔。然而,数学家却能用数学公式和术语来支持他的预言。却使谁也不了解他说些什么,大家仍会深信不疑。”
丹莫茨尔说:“陛下,您说的总是很有道理。我们生在一个动荡的时代,值得用一种既不费钱,又不必采取军事行动的方式稳定人心。反观近代史,军事行动总是弄巧成拙,不但没什么成效,反而造成很大伤害。”
“正是如此,丹莫茨尔。”皇帝兴奋地说,“把这个哈里·谢顿带来。你说你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上布满眼线,甚至连我的军队都退避三舍的地方也不例外。那么抽回一根线吧,把这个数学家带来,让我见见他。”
“我立即去办,陛下。”丹莫茨尔说。其实他早已查出谢顿的下落。他在心中记下一条备忘,准备嘉奖科学部长的优秀表现。
2
这个时期的哈里·谢顿貌不惊人。与克里昂大帝一世一样,他也是二十二岁,不过他的身高只有一米七二。他的脸庞光润,显得快活爽朗,头发是接近黑色的深褐色,衣着带着一种一眼就能看出的土气。
对于那些将哈里·谢顿视为传奇性半人半神的后人而言,谢顿此刻的形象——没有满头白发、没有布满皱纹的老脸、没有放射智慧光芒的微笑、没有坐在轮椅上——似乎是一种亵渎。不过,即使到了耄耋高龄,谢顿的双眼依旧散发着愉悦的神采,那是他始终不变的特征。
此时此刻,他的一双眼睛显得特别愉悦,因为他刚在“十年会议”上发表一篇论文。这篇论文多少引起些许注意,老欧斯特费兹甚至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有创意,年轻人,实在有创意。”这句话出自欧斯特费兹之口,令他倍觉受用,心中的成就感无以复加。
可是现在却有一个新的而且相当出乎意料的发展,谢顿不知道它是否会让自己更加愉悦、更有成就感。
他瞪着眼前这位人高马大、身穿制服的年轻人。那人的短袖上衣左胸处,有一个帅气的“星舰与太阳”标志。
“艾尔本·卫利斯中尉。”这位禁卫军军官说着便将身份证件收起来。“请您这就跟我走好吗,阁下?”
当然,卫利斯是武装前来的,此外还有两名禁卫军等在门外。谢顿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虽然对方刻意表现得很礼貌。但无论如何,他总有权把事情弄清楚,于是他说:“去见皇上?”
“前往皇宫,阁下,我接到的指示仅止于此。”
“可是为什么呢?”
“我并不知情,阁下。我接到严格的指示,一定要您跟我前去,无论使用什么方法。”
“可是这样一来,好像是我遭到逮捕,而我没有犯什么法。”
“应该这么说,这像是我们在为您护驾——如果您不再耽误时间的话。”
谢顿果然未再耽搁。他紧闭嘴唇,仿佛将其他的疑问全部封在嘴里,点了点头,便迈开脚步。即使他真要去见皇上,接受皇上的嘉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他的努力是为了整个帝国,换句话说,是为了所有人类世界的和平与团结,而不是为了这个皇帝。
中尉走在前面,另外两名禁卫军殿后。谢顿对擦身而过的每个人报以微笑,故意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旅馆之后,他们登上一辆官方地面车(谢顿不禁伸手摸了摸椅套,他从未坐过这么豪华的车子)。
他们所在的地点是川陀最富有的地区之一。这里的穹顶相当高耸,足以带来置身露天空间的感觉。任何人都会发誓自己正沐浴在阳光之下,连生长在露天世界的哈里·谢顿也不例外。虽然见不到太阳或任何阴影,空气却显得明朗而清香。
随着周遭的景物迅速后退,穹顶开始往下弯,墙壁也变得越来越窄。他们很快就进入一座密闭的隧道,里面每隔固定距离便出现一个“星舰与太阳”的标志。这隧道显然(谢顿心想)专供官方交通工具使用。
前面一道门及时打开,地面车快速穿过。那道门重新关上之后,他们已经来到露天的空间——真正的露天空间。这里是川陀表面仅有的二百五十平方公里露天地表,壮丽的皇宫即坐落其上。谢顿很希望有机会在这片土地上明处逛逛——并非由于皇宫,而是因为这里有帝国大学,以及最吸引他的帝国图书馆。
然而,穿过川陀密封在穹顶内的世界,来到露天的林地与原野之后,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乌云遮日的世界,一阵寒风猛然袭来。他随手按下开关,把车窗关了起来。
外面是个阴冷的日子。
3
谢顿一点也不相信能见到皇上。在他想来,自己顶多只能跟某个官位四五等、自称代表皇上发言的官员见面。
究竟有多少人见过皇上?亲眼见到,而非透过全息电视?有多少人见过真实的、有血有肉的皇上?这个皇上从不离开皇宫御苑,而他,谢顿,此时正踩在这片土地上。
答案几乎趋近于零。两下五百万个住人世界,每个世界的居民至少十亿——在这数万兆的人口中,有多少人曾经或将会目睹这位活生生的皇帝?一千人?
又有谁会在乎呢?皇帝只不过是帝国的代表,就像“星舰与太阳”国徽一样,却远不及后者那么普遍与真实。如今代表帝国的,是遍布银河各个角落的战士与官吏;是他们变成人民身上的重担,而不是皇帝本人。
因此,当他被引进一间不大不小、装潢豪奢的房间,看见一个年轻人坐在附窗凹室的一张桌角上,一只脚碰着地,另一只脚搁在桌缘摇晃,谢顿不禁纳闷怎么会有这样的官员以这么温和的眼光望着自己。他自己反复地体验过的一个事实,那就是政府官员——尤其是皇下身边当差的——总是显得十分严肃,仿佛将整个银河的重量担在自己肩上。而且似乎越是不重要的官员,表情就越是严肃、越是凶恶。
那么,此人就可能是个官位很高的大官。他真要握的权力有如灿烂的阳光,因而不必利用一脸的阴霾面对问题。
谢顿不知道该表现得多么受宠若惊,但他感到自己最好保持缄默,让对方先开口。
那位官员说:“我相信你就是哈里·谢顿,那个数学家。”
谢顿以最简单的方式答道:“是的,阁下。”便继续等待。
年轻人挥了挥手臂:“应该说‘陛下’才对,不过我痛恨繁文缛节。我总是在繁文缛节里打转,这使我厌烦透顶。现在没旁人在场,所以我要放纵一下,把一切繁文缛节抛到脑后。坐下来,教授。”
对方讲到一半,谢顿便发觉对方正是克里昂大帝一世,这使他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皇上本人(现在看来)与新闻中经常出现的正式全息肖像有几分相似,不过全息像中的克里昂总是穿得雍容华贵,似乎比本人高大一些、尊贵一点.而且面孔冷漠,毫无表情。
如今他出现在谢顿面前,他的庐山真面目却显得相当平凡。
谢顿一动也不动。
皇上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平常颐指气使惯了,此时虽想放弃这种特权,至少是暂时放弃,却仍以专横的口吻说:“喂,我说‘坐下来’。那张椅子,快点。”
谢顿默默坐下,他甚至迨“遵命,陛下”也说不出口。
克里昂微微一笑:“这样好多啦。现在我们可以像两个同胞一样交谈,毕竟,除去一切繁文缛节,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啊。你说是不是?”
谢顿小心翼翼地答道:“假如皇帝陛下喜欢这么说,那一定没错。”
“噢,别这样,你为什么如此小心谨慎?我想要以平等的身份和你交谈,这么做令我高兴,你就顺着我吧。”
“遵命,陛下。”
“只要简单一句‘遵命’就行了,我真没办法令你接受吗?”
克里昂瞪着谢顿,谢顿觉得那双眼睛充满生气与兴味。
最后,皇上总算再度开口:“你看来不像个数学家。”
谢顿终于能露出笑容:“我不知道数学家应该像什么样子,皇帝陛……”
克里昂举起一只手来表示警告,谢顿赶紧把这个尊称咽下去。
克里昂说:“我认为数学家应该满头白发,或许还留着络腮胡,年纪当然有一大把。”
“但即使是数学家,也总有年轻的时候。”
“可是那时他们都默默无闻,等到他们的名声传遍全银河的时候,他们就是我所描述的那种模样。”
“只怕我没什么名气。”
“但你曾在此地举行的会议上演讲。”
“许多人都上了台,有些比我还要年轻,受到注意的却只有少数。”
“你的演讲显然吸引了我一些官员的注意。根据我的了解,你相信预测未来是可能的。”
谢顿突然感到一股倦意。似乎不断有人误解他的理沦,也许他根本不该发表那篇论文。
他说:“其实并不尽然,我得到的结果要狭隘得多。许多系统都会出现一种情形,那就是在某些条件下会产生混沌现象。这就代表说,对于某个特殊的起点,我们不可能预测后来的结果。甚至一些相当简单的系统都是这样,而系统越复杂,就越有可能变得混沌。过去我们一直假定,像人类社会这么复杂的东西,会在很短时间之内变成混沌系统,因此不可预测。然而我做到的则是证明,在研究人类社会时,有可能选择一个起点,并做出一组适当的假设,以便压抑混沌效应,使得预测未来变成可能。当然不是完整的细节,而是大致的趋势;并非绝对确定,只是可以计算其中的几率。”
一直仔细聆听的景帝,这时问道:“可是,这不正意味着你说明了如何预测未来吗?”
“还是那句话,并不尽然。我证明了理论上的可能性,但仅止于此。想要进一步探究,我们必须真正选择一个正确的起点,做出一组正确的假设,然后找出在有限时间内完成计算的方法。在我的数学论证中,完全没提到应该如何进行这些。即使我们全部能做到,顶多也只能估算出几率。这和预测未来并不相同,它只是猜测今后可能发生的事件。每个成功的政治人物、商人,或是从事任何行业的人,都必须能够对未来做出估计,而且估计得相当准,否则他们不会成功。”
“他们并未用到数学。”
“是的,他们凭借的是直觉。”
“只要掌握适当的数学工具,任何人都有办法估算几率,不必非得那些少数具有优异直觉的成功人听不可。”
“说对了,但我只是证明这个数学分析是可能的,并未证明它实际上是可行的。”
“一件事既然可能,又怎会不切实际呢?”
“理论上,我可以去访问银河中每一个世界,和每个世界上的每个人打招呼。然而完成这项工作需要很长的时间,远超过我一生的寿命。即使我能长生不死,新一代出生的速率也大于我访问老一辈的速率。更重要的是,许多老一辈在我来得及访问他们之前便会死去。”
“在你有关未来的数学理论中,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谢顿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这个数学计算或许要花太长的时间才能完成,即使我们有一台跟宇宙同样大的计算机,以超空间速度运作也于事无补。在获得任何答案时,岁月早已流逝多年,情势已发生巨大变化,足以使得这个答案变得毫无意义。”
“过程为什么不能简化呢?”克里昂以尖锐的语调问道。
“皇帝陛下,”谢顿感到随着答案越来越不合胃口,皇上的口气变得越来越正式,自己便以更正式的方式响应。“想想科学家处理次原子粒子的方式。那些粒了数量十分庞大,每个都以随机、不可预测的方式运动或振动。但是这个混沌的底层藏有一种秩序,所以我们才能创立量子力学,用以回答所有我们知道该如何问的问题。而在研究社会现象时,我们将人类摆在次原子粒子的地位,不同的是此时还多了一项变因,那就是人类的心灵。粒子以无心的方式运动,人类则不然:若想将心灵中各种态度与冲动考虑在内,会使复杂度增加太多,令我们根本没有时间顾及到各方面。”
“心灵会不会和粒子的无心运动一样,也存在一个底层的秩序呢?”
“或许吧。根据我的数学分析,任何事物之下必定都藏仃秩序,不论表面上看来多么杂乱无章。可是要如何才能找m出这些底层的秩序,它却完全没有提示。想想看——两千五百万个世界,每一个都有整体的特征与文化,每一个都和其他世界大不相同,每一个都至少包含十亿人口,其中每个人拥有一个独立的心灵,而所有这些世界都以数不清的方式与组合在进行互动!不论心理史学分析在理论上多么可能,却难以有什么实际上的应用。”
“你所谓的‘心理史学’是什么意思?”
“我将对未来的理论性几率估算称为心理史学。”
皇上突然起身,大步走向房间另一端,然后一个转身,大步走回来,停在仍坐着的谢顿面前。
“站起来!”他命令道。
谢顿赶紧起立,抬头望着比自己高几厘米的皇帝,勉强让目光保持沉稳。
克里昂终于开口:“你的这个心理史学……假如它能变得实际行,会有很大的用处,是不是?”
“显然会有极大的用处。若能知道未来有些什么,即使是以最概略性、最几率性的方式,也能为我们的行动提供一个崭新的、绝佳的指导,这是人类从来未曾掌握的。可是,当然……”他突然住口。
“怎么样?”克里昂不耐烦地问。
“嗯,情况似乎是这样的,除了少数决策者之外,心理史学分析的结果必须对大众保密。”
“保密!”克里昂高声惊叫。
“这很明显,让我试着解释一下。假如我们完成一个心理史学分析。并将结果公之于世,人类的各种情绪与反应必将立刻受到扭曲。这样一来,心理史学分析就会变得毫无意史.因为它根据的是在对未来不知情的情况下,众人所产生的情绪与反应。您了解我的话吗?”
皇上突然眼睛一亮,哈哈大笑几声:“太好了!”
他伸手拍了拍谢顿的肩膀,令谢顿的身子轻轻晃了一下。
“你这个人,你看不出来吗?”克里昂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这就是你的用处。你根本不需要预测未来,只要选择一个未来——一个好的未来、一个有用的未来。然后做出一种预测,让所有人类的情绪和反应发生变化,以便实现你预测的那个未来。与其预测一个坏的未来,不知制造一个好的未来。”
谢顿皱起眉头:“我懂得您的意思,陛下,但这同样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
“嗯.至少是不切实际。您看不出来吗?如果我们不能从人类的情绪和反应出发,不能预测这些因素将导致的未来,那么同样无法反其道而行之。我们不能从一个选定的未来出发,再预测会导致这个结果的人类情绪和反应。”
克里昂显得相当沮丧,紧紧抿着嘴唇。“那么,你的论文呢?……你是不是管它叫论文?……它又有什么用呢?”
“那只是个数学论证。它提出一个令数学家感兴趣的结论,但我从未想到会有任何实际用途。”
“我发觉这实在可恶。”克里昂气呼呼地说。
谢顿微微耸了耸肩,他现在更加确定,自己根本不该发表那篇论文。假如皇上产生一个念头,认为他成了别人愚弄的对象,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事实上,克里昂看来像是快要有这样的念头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说,“假如你对未来做出一些预测,不论是否在数学上站得住脚,但根据那些了解大众趋向的政府官员判断,它们就是会带来有用反应的预测。你认为如何?”
“您为何需要由我做这件事?政府官员自己就能做这些预测,根本不必假手中间人。”
“政府官员来做不会那么有效。他们偶尔的确会发表一些这类声明,可是民众不一定相信他们。”
“为什么会相信我?”
“你是个数学家,你会计算出未来的趋向,而不是……不是凭直觉——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
“可是我并没有。”
“谁会知道呢?”克里昂眯起眼睛望着他。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谢顿感到自己中计了,如果皇上直接对他下令,他能拒绝吗?若是拒绝的话,他或许将遭到监禁或处决。当然不会没有审判,可是面对一个专制的官僚体制,尤其是银河大帝国的皇帝指挥之下的极权官僚体制。想要获得公平市判是难上加难的一什事。
最后,他终于答道:“这样行不通。”
“为什么?”
“如果要我做出一些含糊的一般性预测,它必须等到我们这一代,甚至下一代死后多年才有可能实现,那么我们也许可以蒙混过去。可是,反之,民众同样不会在意。对于一两个世纪之后才会发生的重大事件,他们是不可能关心的。”
“为了获得成果,”谢顿继续说,“我必须预测一些结果较为明确的事件,一些近在眼前的变故,只有这种预测才能获得大众的回应。不过迟早——也许不会迟只会早——其中一项预测不会实现,我的利用价值将立刻结束。这样一来,您的声望也将随之消失。更糟的是,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支持心理史学的发展,即使未来的数学进展能将它改良到接近实用的程度,它也不会再有大显身手的机会。”
克里昂猛然坐下,对着谢顿皱起眉头。“你们数学家能做的就是这个吗?坚持各种的不可能?”
谢顿极力以和缓的语调说:“是您,陛下,一直在坚持一些不可能的事。”
“你这个人,让我来测验你一下。假如我要你利用你的数学告诉我,是否有朝一日我会遭到行刺,你怎么说?”
“即使将心理史学发挥到极致,我的数学体系仍无法回答如此特定的问题。全世界的量子力学都不可能预测单独一个电子的踪迹,唯一能预测的只是众多电子的平均行为。”
“你比我更了解自己的数学理论,就根据它做个合理的猜测吧。我是否有朝一日会遭到行刺?”
谢顿柔声答道:“您这是在对我设下圈套,陛下。干脆告诉我,您想要听什么答案,我就把这个答案说出来,否则授权给我,让我向南回答而不至招罪。”
“你尽管说吧。”
“您以荣誉相保?”
“你要我立下字据吗?”克里昂语带讥讽地说。
“您口头的荣誉担保就够了。”谢顿的心住往下沉,因为他不确定会有什么结果。
“我以荣誉担保。”
“那么我可以告诉您,在过去四个世纪中,几乎有一半的皇帝遭到行刺,根据这一点,我推断您遭到行刺的机会约是二分之一。”
“任何傻瓜都能说出这个答案,”克里昂以轻蔑的口吻说,“根本不需要数学家。”
“可是我跟您说过好几次了,我的数学理论对实际问题毫无用处。”
“难道你就不能假设,我从那些不幸的先帝身上吸取了教训?”
谢顿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说道:“不能,陛下,历史在显示我们无法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举例而言,您准许我在这里单独觐见,假如我有心行刺呢?事实上,当然没有,陛下。”他赶紧补充一句。
克里昂冷冷一笑:“你这个人,你没有考虑到我们的科技多么完善,或者说多么先进。我们研究过你的背景、你的完整履历。在你抵达之后,你就接受了扫描,你的形容和声纹都经过分析。我们知道你的详尽情绪状态,几乎可说我们知道你的思想。如果对你的忠贞有丝毫怀疑,绝对不会允许你接近我。事实上,果真如此的话,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谢顿感到一阵晕眩,不过他继续说:“即使没有那么先进的科技,外人也总是难以接近任何一位皇帝。然而,几乎每次行刺都是宫廷政变,对皇帝构成最大威胁的就是最接近皇帝的人。想要趋吉避凶,细查外人其实无济于事。至于您自己的官员、您自己的禁卫军、您自己的亲信,您总不能以对待我的方式对待他们。”
克里昂说:“这点我也知道,至少和你一样清楚。我的回答是,我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让他们没有怨恨我的理由。”
“愚蠢……”谢顿话才出口便突然闭嘴,显得十分狼狈。
“继续,”克里昂怒冲冲地说,“我已经准许你自由发表意见。你说,我是怎么个蠢法?”
“我说溜了嘴,陛下。我原本想说的是‘无关’,这与您如何对待您的亲信根本无关。您一定会疑神疑鬼,否则就不符合人性。一个不经意的字眼——例如我刚才的表现、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一个可疑的表情,都必定会令您提高警觉,而收回一点信任。任何的猜疑都将造成恶性循环,那位亲信感觉得到,他会恼恨您的疑心,并会改变他的言行举止,尽可能避免让您再度起疑。您也会察觉这个变化,因而疑心越来越莺,到头来不是他被处决,就是您遭到行刺。过去四个世纪的列位皇帝,全都无法避免这样的过程。帝国事务变得越来越难以处理,这只是其中的征兆之一。”
“那么,我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遭到行刺喽?”
“是的,陛下。”讲顿说,“不过,反之,您也可能属于幸运的那一半。”
克里昂用手指轮流敲打座椅扶手,然后厉声说道:“你这个人,你根本没用,你的心理史学也一样。给我走吧。”说完这几句话之后,皇上将头转了开去,突然间好像比三十二岁的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我早就说过,我的数学理论对您没用,陛下。我致上最深的歉意。”
谢顿本来准备鞠躬,但两名卫士不知如何接到讯号,及时走进来将他拉开。御书房中还传出克里昂的一句:“这个人从哪里带来,就把他送回哪里去。”
4
伊图·丹莫茨尔出现在皇上面前,以适度尊崇的眼神瞥了皇上一眼:“陛下,您差点就发脾气了。”
克里昂抬起头来,挤出一个显然是很勉强的微笑:“嗯,没错,那人实在令我非常失望。”
“但他并未做出能力范围之外的承诺。”
“他一点能力也没有。”
“也没有做任何承诺,陛下。”
“真令人失望。”
丹莫茨尔说:“或许不只令人失望而已。这人是一颗流失的炮弹,陛下。”
“一颗流失的什么,丹莫茨尔?你总喜欢用许多古怪的词句。炮弹是什么?”
丹莫茨尔以严肃的口吻说:“这不过是我年轻时听到的一种说法,陛下。帝国之中充满古怪的词句,有些是川陀从未听说过的,就好像有些川陀的惯用语,其他地方的人根本听不懂一样。”
“你是来提醒我帝国的疆域辽阔?你说那人是一颗流失的炮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指他可能犯下无心之失,因而造成重大伤害。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或者说重要性。”
“你推论出来的,是吗,丹莫茨尔?”
“是的,陛下。他是个乡下人,并不了解川陀以及川陀的规矩。过去他从未到过我们的行星,无法表现得像个有教养的人,比如说像个廷臣,但是他竟然敢跟您顶嘴。”
“有何不可?我准许他有话直说。我取消了繁文缛节,以平等的方式待他。”
“并不尽然,陛下。您天生就无法平等对待他人,您习惯于发号施令。即使您试图让对方放松心情,也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大多数人会变得哑口无言,更糟的表现则是奉承、阿谀,而那人却跟您顶嘴。”
“嗯,你可以认为这点很了不起,丹莫茨尔,可是我不喜欢他。”克里昂看来内心十分不满,“你注意到了吗?他根本没有试着对我解释他的数学理论,好像他知道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您的确听不懂,陛下。您不是数学家,不是任何一类的科学家,也不是一位艺术家。在许许多多的知识领域中,都有人比您懂得还多,他们的职责就是利用这些知识为您服务。您的身份是皇帝,这点就不亚于他们所有专长的总和。”
“是吗?如果是个花了许多年月累积知识的老头,令我感到自己对某方面一窍不通,那我倒也不在意。可是这个人,谢顿,只不过跟我同年。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他不必学习领袖气质,不必学习如何做出左右他人生死的决策。”
“有些时候,丹莫茨尔,我会怀疑你是否在讥笑我。”
“陛下?”丹莫茨尔以责难的口气说。
“不过算了吧,回到你刚才说的那个流失的炮弹。你为何认为他是危险人物?在我看来,他似乎是个纯真的乡下人。”
“没错,可是他拥有那套数学理论。”
“他说那根本没用。”
“您本来认为它也许有用,在您向我解释之后,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其他人也可能抱同样看法。既然这位数学家已将心思集中在这个问题上,他自己的想法或许也会改变。谁知道呢。他也许会研究出利用这套数学的方法。假如他成功了,有办法预测未来,不论是多么朦胧模糊,也等于掌握了极大的权力。即使他自己不希望拥有权力——我总认为如此自制的人少之又少,他也可能会被别人利用。”
“我试图利用他,可是他不肯。”
“他没好好考虑,也许现在他就会愿意。假如他不喜欢被您利用,难道就不可能被——比方说——卫荷区长说服吗?”
“他为什么会愿意帮助卫荷区长,而不愿帮我们?”
“正如他刚才的解释,个体的情绪与行为是很难预测的。”
克里昂面露不悦之色,坐在那里沉思良久。“你真的认为,他有可能将他的心理史学发展到真正有用的地步?他十分肯定做不到这一点。”
“若干时日之后,他或许会认为否认这个可能性是个错误。”
克里昂说:“这么说,我想我该把他留下来。”
丹奠获尔说:“不,陛下,当您让他离去时,您的直觉完全正确。若是将他囚禁起来,不论做得如何不着痕迹,也将引起他的愤恨和绝望。这样不但无助于他进一步发展他的理论,也无法使他心甘情愿为我们服务。最好还是放他走,像您所做的那样,但是永远用一条隐形的绳索将他拴住。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确定他不至于被陛下您的敌人利用,也可以确定等到时机成熟、他将这个科学理论发展完备时,我们便能收回那条绳索,再把他拉进宫来。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态度强硬一点。”
“可是,万一他被我的敌人抓走——或者该说帝国的敌人,因为毕竟我就等于这个帝国,或是如果他自愿为敌人服务呢?我不认为这点绝无可能,你了解吧。”
“您的顾虑没有错。我会确保不至于发生这种事,但若是尽了最大努力,却仍出现这种情形,与其让不当的人拥有他,倒不如让谁都得不到。”
克里昂显得相当不安:“我将这件事完全交到你的手上,丹莫茨尔,但我希望我们不要操之过急。无论如何,他有可能只是个理论科学的买办,根本没什么真正的用处。”
“很有可能,陛下。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假没此人很重要,或者说也许很重要。假使到头来我们发现,只是在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伤脑筋,我们不过浪费了一点时间,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损失。但是如果我们最后发现,忽略的是个再重要不过的人物,那我们将会丢掉整个银河。”
“这样很好,”克里昂说,“但我确信我不必知道细节,若是细节果真令人不愉快的话。”丹莫茨尔说:“让我们期望结果不会是那样。”
5
经过了一个黄昏、整个夜晚,以及半个上午的时光,谢顿慢慢从与皇上会面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至少,川陀皇区中人行道、活动回廊、广场与公园的光线明暗变化,使人觉得已过了一个黄昏、整个夜晚,以及第二天的半个上午。
此刻,他坐在一个小公园的一张小型塑料椅上,椅子的形状曲线与他的身体刚好吻合,他感到非常舒服。根据光线判断,上午似乎刚过一半,空气的凉爽程度适中,刚好使人感到清新,却一点没有寒冷的意思。
气候是否总是这样?他想到了去见皇上时遇到的那种灰暗天气。然后,他又想起故乡赫利肯的阴天、冷天、热天、雨天,以及下雪天……有谁会怀念那种天气吗?如果坐在川陀的一座公园里,日复一日都是理想的天气,有没有可能使人觉得周遭太过平淡无奇,从而怀念起怒吼的狂风、刺骨的寒冷,或是令人窒息的湿气?
或许会吧,但绝不会是在第一天、第二天,甚至第七天。而他只剩下今天最后一天,明天便将离开此地。他打定主意乘机享受一番,毕竟,自己可能再也不会重返川陀。
然而他仍旧感到惴惴不安,始终无法忘怀曾与一个能随意下令监禁或处决任何人的人(至少能剥夺他人的社会地位,造成一种经济性、社会性的死亡)以那种单独的方式做过一次晤谈。
就寝之前,谢顿利用旅馆房间内的计算机,从电子百科全书中查到了克里昂一世的资料。内容照例为这位皇帝歌功颂德一番,像所有皇帝生前所受到的歌颂一样,这与他们的政绩毫无关系。谢顿略过那些内容,他感兴趣的是发现克里昂生于皇宫,一生从未离开御苑。他从来没有到过真正的川陀——这个覆盖着多面穹顶的世界。也许这是基于安全的考虑.但它代表的是这位皇帝一直遭到囚禁,不论他自已是否承认这一点。那可能是全银河最豪华的一座牢狱,但却无法改变牢狱的事实。
纵使皇上的态度相当温和,一点也不像历代多位嗜血的独裁暴君,但引起他的注意总不是好事。谢顿很高兴明天就要回赫利肯,虽然家乡如今正值冬季(而且是个酷寒的冬季,日前他仍这么认为)。
他抬头望了望漫射的明亮光线。虽然此地永远不会下雨,大气却绝对不算干燥。离他不远的地方有座喷泉;植物是绿油油的一片,或许从来末曾尝过干旱的滋味。灌木丛偶尔会沙沙作响,好像有一两只小动物躲在里面。此外,他还听到蜜蜂的嗡嗡声。
真的,虽然整个银河都说川陀是个金属与陶质建成的人工世界,但在这小小的范围内,却令人有置身田园的感觉。
附近有些人也在享受这座公园,他们都戴着轻便的帽子,其中有些相当小。不远处有个挺漂亮的年轻女子,不过她正弯腰凑向一具观景器,他无法看清她的脸庞。此时有一名男子经过,对他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然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将头埋进一束电讯报表中。那人还跷起二郎腿,谢顿注意到他穿着一条粉红色紧身裤。
真奇怪,此地男士的衣着有较为花哨的倾向。而大多数女子则身穿白色衣裳。由于环境清洁干净,穿着淡色服装是很合理的事。他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的赫利肯服饰,主要的色系是沉闷的褐色,令他感到有些可笑。假如他要留在川陀——事实不然,就得购买一些适当的衣物,否则必将招来好奇的眼光,或是成为嘲笑或排斥的对象。比方说,那个拿着电讯报表的男子,这回便以比较好奇的眼光抬头望着他,无疑是被他的外星服饰所吸引。
谢顿庆幸对方并未露出笑容。他对成为笑柄虽可以处之泰然,不过,当然,他绝不会喜欢这种情况。
谢顿以相当谨慎的态度望着这个男子,因为对方内心似乎在进行一场激战。他原本看来准备开口,然后好像改变了主意,接下来仿佛又回到原先的决定。谢顿很想知道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
他仔细打量这名男子。此人的个子很高,肩膀宽阔,看不出有凸出的小腹,头发是浅黑色,其中掺有一束金发,胡子刮得干净,一脸严肃的表情,看起来孔武有力,不过没有盘虬的肌肉,脸庞显得有几分棱角——十分顺眼,但绝对称不上好看。
等到那名男子的内心交战失败了(或者是胜利了),将身体倾向谢顿的时候,谢顿认定自己对他已有好感。
那人开口道:“对不起,你是不是曾经出席十年会议?数学十年会议?”
“是的,我参加了。”谢顿欣然答道。
“啊,我想我在会场见过你。就是因为——对不起,刚才我认出你来,所以才会坐到这里。如果我侵犯了你的隐私……”
“一点也没有。我正在享受片刻的悠闲时光。”
“让我看看还记得多少,你是谢东教授。”
“谢顿,哈里·谢顿,相当接近了。你呢?”
“契特·夫铭,”那人似乎有点尴尬,“只怕是个相当普通的名字。”
“我从没碰见过叫契特的人,”谢顿说,“或者是姓夫铭的,所以我该认为你相当特别。也许可以这样说,这总比跟数不清的哈里,或是无数的谢顿纠缠不清要好得多。”
谢顿将他的椅子挪近夫铭,椅子在带点弹性的陶砖上摩擦出嘎嘎声。
“谈到普通,”他说,“我这身外星服装怎么样?我压根没想到该弄一套川陀衣饰。”
“你可以去买些。”夫铭说,同时以不大赞同的目光打量谢顿。
“我明天就要离开此地,而且我也买不起。数学家有时会处理一些大数目,但绝不是他们的收入——我猜你也是个数学家,夫铭。”
“不是,这方面我毫无天分。”
“哦,”谢顿感到有些失望,“你刚才说曾在十年会议中见到我。”
“我在那里只是个旁观者,我的职业是新闻记者。”他挥了挥电讯报表,似乎这才发觉一直还拿在手中,立刻将它塞进外衣口袋。“我为全讯新闻提供消息。”然后,他以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其实,我已经相当厌烦。”
“你的工作?”
夫铭点了点头:“从各个世界收集各种毫无意义的消息,这种差事令我倒胃口,我恨透了每况愈下的世风。”
他若有所思地瞥了谢顿一眼:“不过,有时还是会发生些有趣的事。我听说有人看到你和一名禁卫军在一起,朝皇宫大门的方向走去。你该不会是被皇上召见吧,有吗?”
谢顿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他缓缓说道:“即使有的话,也不是我能对新闻界发表的事。”
“不,不,不是为了发表。如果你不知道这种事,谢顿,让我告诉你——跑新闻的第一条游戏规则,就是有关皇上或皇上身边亲信的消息,除了官方发布的之外,其他一律不能报道。当然,这样是不对的,因为谣言满天飞比公布真相还要糟得多,可是规则就是这样。”
“如果不能报道,朋友,你为什么还要问呢?”
“私下的好奇心。相信我,干我这一行的,知道的比公之于世的消息要多得多——让我猜猜看,我没能听懂你的论文内容,但我推测你谈论的是预测未来的可能性。”
谢顿摇了摇头,喃喃说道:“那是个错误。”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嗯,预测——正确的预测,会令皇上或任何一名政府官员感兴趣。所以我猜克里昂一世向你问及这档事,还有你愿不愿意帮他做些预测。”
谢顿以僵硬的语调说:“我不想谈论这件事。”
夫铭轻轻耸了耸肩:“伊图·丹莫茨尔也在场吧,我想。”
“谁?”
“你没听说过伊图·丹莫茨尔?”
“从来没有。”
“克里昂的第二自我、克里昂的大脑、克里昂的邪灵——这些都是人们对他的称呼,还不包括那些辱骂性的绰号。他当时也一定在场。”
谢顿露出困惑的表情,夫铭继续说:“嗯,你也许没看到他,可是他绝对在场。假如他认为你能预测末来……”
“我无法预测未来。”谢顿一面说,一面使劲摇着头。“如果你听过我发表的论文,就会知道我谈论的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性。”
“那没什么不同,假如他认定你能预测未来,他就不会让你走。”
“他当然会,现在我不就在这里。”
“这点毫无意义,他知道你在哪里,今后也将继续掌握你的行踪。当他想要你的时候,他就能找到你,不论你在天涯海角。要是他认为你有用处,必定会把你的用处榨干;要是他认为你有危险,就会把你的命榨出来。”
谢顿瞪着对方:“你想吓唬我?”
“我是试图警告你。”
“我不相信你说的这番话。”
“不相信?刚刚你还提到某件事是个错误。你是不是认为发表那篇论文是个错误,因为它给你带来一种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
谢顿不安地咬着下唇,这个猜测与实情简直太吻合了。与此同时,谢顿突然发觉有外人走近。
由于光线过度柔和与分散,来人并未投射出仟何阴影。只是他的眼角捕捉到一个动作,动作瞬时停住。
[book_title]第二章 逃亡
川陀……第一银河帝国的首都……在克里昂一世统治之下,它放射“黄昏的回光”。不论从哪方面看来,那时都是它的全盛期。它二亿平方公里的地表完全被穹顶覆盖(只有皇宫周围的区域例外),穹顶下面是个绵延不断的大都会,一直延伸到大陆棚之下。当时人口共有四百亿,虽然(回顾历史显而易见)有众多迹象显示问题早已丛生,川陀居民仍衷心视其为传说中的“永恒世界”,从未想到有一天它会……
——《银河百料全书》
6
谢顿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面前,带着一种嘲弄的轻蔑低头望着他。那人身旁还有另一个年轻人,或许更年轻一点。两人都身材高大,看来十分强壮。
谢顿判断他们的衣着是川陀最前卫的流行服饰——大胆的相冲色彩,带纹饰的宽边皮带,有整圈阔檐的圆帽,此外还有一条亮丽的粉红色丝带,从帽檐两端一直延伸到后颈。
在谢顿眼中,这种打扮实在有趣,他不禁微微一笑。
他面前的年轻人吼道:“你龇牙咧嘴在笑什么,邋遢鬼?”
谢顿不理会对方说话的态度,好言好语地答道:“请原谅我刚才发笑,我只不过在欣赏你的服装。”
“我的服装?怎么样?你自己穿的是什么?你管这身可怕的碎布叫衣服吗?”他伸出一只手指碰了碰谢顿的外衣制领。与对方悦目的色调比较之下,谢顿心想,自己的衣服颜色沉重得很不体面。
谢顿说:“只怕我们外星人士的衣服就是这样,这是我仅有的款式。”
他不自觉地注意到,原本坐在小公园里的另外两三个人,此时正纷纷起身离去。仿佛他们预感会有麻烦出现,而不愿继续留在附近。谢顿很想知道他的新朋友,夫铭,是否也正要开溜,但他觉得将视线从面前的年轻人身上移开是不明智的举动。他将身子向后挪,稍微向椅背靠去。
年轻人说:“你是外星人士?”
“没错,故此才穿这身衣服。”
“故此?这是哪门子词汇?外星词汇吗?”
“我的意思是说,这就是你觉得我的衣服奇怪的缘故,我是一名游客。”
“从哪颗行星来的?”
“赫利肯。”
年轻人的两道眉毛挤存一起。“从来没听说过。”
“它不是一颗大行星。,”
“你为什么不回那里去?”
“我是要回去,我明天就走。”
“快一点!现在就走!”
年轻人看了看他的同伴,谢顿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结果瞥见了夫铭。他并没有离开,可是整座公园已经空了,剩下的只有他自己、夫铭,以及那两个年轻人。
谢顿说:“我本来打算今天到处逛逛。”
“不,你不想那么做。你现在就回去。”
谢顿微微一笑:“抱歉,我无法照办。”
年轻人对他的同伴说:“你喜欢他的衣服吗,马毕?”
马毕首度开口:“不喜欢,真恶心,令人反胃。”
“不能任由他到处乱跑,害得人人反胃,马毕。这样对大众的健康有害。”
“不行,绝对不可以,艾连。”马毕说。
艾连咧嘴笑了笑:“好啦,你听到马毕怎么说了。”
这时夫铭终于开口:“听着,你们两个,艾连、马牛,不管你们叫什么名字。你们玩够了,何不见好就收?”
艾连下身本来微微倾向谢顿,此时他把身子挺直,然后转过来。“你是谁?”
“不关你的事。”夫铭厉声应道。
“你是川陀人?”艾连问。
“这也不关你的事。”
艾连皱着眉头说:“你的穿着像个川陀人,我们对你没有兴趣,所以不要自找麻烦。”
“我打算留下,这就表示我们有两个人。二对二听来不像你们的打法,你们何不去找些朋友来对付我们两个?”
谢顿说:“我真的认为你该趁早离开这里,夫铭。你试图保护我,我很感激,可是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这些人并非危险分子,谢顿,只不过是值半个信用点的奴才。”
“奴才!”这个词似乎把艾连惹火了,因此谢顿想到,它在川陀的意思一定比在赫利肯更具侮辱性。
“听好,马毕。”艾连咆哮道:“你对付另一个他妈的奴才,我来把这个谢顿的衣服剥光。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动手——”
他双手猛然下探,想抓住谢顿的翻领,一把将他提起来。谢顿立刻本能地伸手一推,他的椅子同时往后翻倒。接着,他抓住探向自己的一双手,并抬起一只脚来,此时椅子刚好倒下。
艾连像是从谢顿的头上飞过,在空中打了一个转,最后落在谢顿身后。他的颈部与背部最先着地,发出了一声巨响。
当椅子倒下时,谢顿及时扭转身子,迅速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瞪着倒地的艾连。然后他猛转回头,望向一旁的马毕。
艾连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脸部肌肉痛得扭成一团。他的两只拇指严重扭伤,腹股沟传来锥心刺骨的痛楚,脊骨也受到重创。
夫铭的左臂从后而勾住马毕的颈部,右臂将对方的右臂向后拉到一个疼痛难忍的角度。马毕拼命想要喘气,涨得满脸通红。一把小刀躺在旁边的地上,刀缘的小型镭激光镶边正闪闪发光。
夫铭稍微松开手来以真挚的关切语调说:“你把那家伙伤得很重。”
谢顿说:“也许吧。如果他着地的角度再偏一点,他的脖子就会摔断。”
夫铭说:“你究竟是哪门子数学家?”
“赫利肯数学家。”他弯腰拾起那把刀子,
“真可恶,而且还能致命。”
夫铭说:“这种事普通利刃就足以应付了,根本不需要加装动力源——不过,还是让我们放这两个人走吧,我不相信他们想继续打下去。”
他松开马毕。马毕先揉揉肩膀,又搓了搓脖子,一面大口着喘气,一面狠狠瞪着两人。
夫铭厉声说道:“你们两个最好马上滚,否则我们将提出证据,控告你们伤害和杀人未遂。从这把刀就一定能追查到你们。”
在谢顿与犬铭的逼视下,马毕将艾连拖起来,扶着直不起腰的后者蹒跚离去。
他们回头望了一两眼,谢顿与夫铭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谢顿伸出手来:“你帮我这个陌生人对付两个人的攻击,我该怎样感谢你?我真怀疑自己能否应付他们两个。”
夫铭举起一只手,做了个不表赞同的手势。“我并不怕他们,他们只不过是专门在街头闹事的奴才。我需要做的,只是把一双手放在他们身上——当然啦,你也一样。”
“你那一抓可真要命。”谢顿回想起刚才的情形。
夫铭耸了耸肩:“你也不简单——”然后,他以相同的语调说:“来吧,我们最好离开这里,我们正在浪费时间。”
谢顿说:“我们为什么必须离开?你怕那两个会再回来吗?”
“他们这辈子都不敢再来。不过,刚才为了避免撞见不愉快的场面,而从公园慌忙溜走的那些‘勇士’中,可能有人已经通知警方。”
“很好,我们知道那两个小流氓的名字,也能详细描述他们的长相。”
“描述他们的长相?警方有什么理由抓他们?”
“他们犯了蓄意伤害……”
“别傻了,我们连点擦伤也没有,他们却注定要在医院躺几天,尤其是那个艾连。被起诉的会是我们两个。”
“但这是不可能的,目睹事件经过的那些人……”
“不会有任何人被传唤。谢顿,把这点装进你的脑子里——那两个是来找你的,专门来找你的。有人告诉他们说你穿着赫利肯服装,而且一定将你描述得很准确,也许还让他们看过你的全息像。我怀疑派他们来的,就是控制警方的那些人,所以我们别在这里再待下去。”
夫铭一只于抓住谢顿的上臂,匆匆忙忙拉着他走。谢顿发觉自己不可能挣脱,就像落在性急保姆手中的小孩。只好乖乖地跟着他走。
他们冲进一条拱廊,在谢顿的眼睛尚未适应较暗的光线时,便传来一辆地面车的隆隆刹车声。
“他们来了。”夫铭低声说道,“快点,谢顿。”他们跳上一道活动回廊,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7
谢顿试图说服夫铭带自己回到下榻的旅馆,可是夫铭不肯答应。
“你疯了吗?”他以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他们会在那里等你。”
“可是我所有的家当也在那里等我。”
“它们只好等一阵子。”
此刻他们待在一栋公寓的一间小房间里,这是一栋优雅宜人的公寓,谢顿对它的位置没有丝毫概念。他环顾这个仅有一间房的住处,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张床铺,以及一套计算机终端机,几乎占去大部分空间。房间里没有用餐设备,也没有盥洗台,不过先前夫铭曾带他到走廊尽头的公用盥洗间。当谢顿快出来的时候,刚好有个人进去,那人没怎么沣感谢顿本人,却对谢顿的衣服投以短暂而好奇的目光,然后就别过脸去。
谢顿向夫铭提起这事,后者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得把你这身农服换掉,只怪赫利肯那么跟不上时尚……”
谢顿不耐烦地说:“这有多少可能只是你的幻想,夫铭?你让我相信了一半,但它或许只是一种……一种……”
“你是不是想说‘妄想症’?”
“没错,我就是想这么说,这一切可能只是你的古怪妄想。”
大铭说:“能不能麻烦你动一动脑筋?我不能用数学方法做出论证,可是你见过皇上,别否认这一点。他要从你这里得到些什么,而你却没有给他,这点也别否认。我猜想他要的就是有关未来的详情,而你拒绝了。也许丹莫茨尔认为,你只是假装未曾掌握详情,你是在待价而沽,或是其他人也在收买你。谁知道呢?我告诉过你,假如丹莫茨尔想要你,小论你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他找到。在那两个脑袋短路的家伙出场前,我就对你那么说了。我是一名记者,也是个川陀人,我知道这种事会如何发展。在某个节骨眼,艾连曾说‘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你还记得吗?”
“我刚好记得。”谢顿答道。
“对他而言,我只是个碍事的‘他妈的奴才’,他只顾完成任务,那就是攻击你。”
夫铭坐到椅子上,指着床铺说:“舒展一下四肢,谢顿,尽量放轻松点。那两个不论是谁派来的——我看,一定就是丹莫茨尔——他还会派其他人来,所以我们得把你这身衣服换掉。我想本区其他赫利肯人被撞见时,要是他刚好穿着母星服装,就一定会惹上一场麻烦,直到他能证明他不是你。”
“噢,得了吧。”
“我没开玩笑。你一定要把这身衣服脱掉,然后我们必须把它原子化——假如我们能偷偷接近一台废物处理器。在此之前,我得先帮你找一套川陀服装。你的身材比我小,我会考虑到这点。即使不完全合身也没关系……”
谢顿摇了摇头。“我没有信用点付账,没带出来。我所有的信用点——其实也没多少——全都在旅馆的保险箱里。”
“这点我们改天再说。我出去张罗必要的衣物时,你得在这里先待上一两个钟头。”
谢顿摊开双手,叹了一口气表示让步。“好吧,如果真的那么重要,我就待着吧。”
“你不会试图跑回旅馆吧?荣誉担保。”
“我以数学家的荣誉担保。可是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我已经觉得过意不去,还要让你为我破费……毕竟,虽然你把丹莫茨尔说得那么厉害,他们并非真想伤害我或把我带走。我唯一受到的威胁,只不过是要把我的衣服脱掉。”
“不只如此,他们还想押你到太空航站,把你送进一艘飞什赫利肯的超空间飞船。”
“那是个傻气的威胁,我们不必认真。”
“为什么?”
“我马上要回赫利肯,我告诉过他们,明天就会动身。”
“你仍打算明天走吗?”夫铭问。
“当然啦,有何不可?”
“不可的原因多得很。”
谢顿突然感到不高兴:“得,吧,夫铭,我不能再陪你玩这种游戏。我在此地的事情办完了,现在想要回家去。我的旅行票在旅馆房问里,否则我会试图将行程改成今天,我是说真的。”
“你不能回赫利肯。”
谢顿涨红了脸:“为什么不能?他们也在那里等我吗?”
夫铭点了点头:“别发火,谢顿,他们一定也会在那里等你。听我说,如果你到赫利肯去,等于落入丹莫茨尔的手掌心。赫利肯是个忠实可靠的帝国领域。赫利肯曾叛变吗?曾追随过反帝旗帜吗?”
“没有,从来没有,而且理由允分。它周遭都是较大的世界,需要帝国的和平确保它的安全。”
“正是如此,所以驻扎赫利肯的帝国军队能得到当地政府的全面协助,你将时时刻刻受到严密监视。不论丹莫茨尔什么时候想要你,都有办法把你找出来。而且,要不是我现在警告你,你对这件事根本毫不知情,你会一直公开活动,一心以为安全无虞。”
“实在是荒谬。如果他希望我待在赫利肯,为什么不干脆让我自动离去?反正我明天就要走了。他为何要派两个小流氓来,只为了让这件事提早几小时发生,却冒着让我提高警觉的危险?”
“他怎么想得到你会提高警觉?他不知道我会跟你在一起,给你灌输一些你所谓的妄想。”
“即使他们不担心这一点,可是如此大费周折,让我提早几小时动身又是为什么?”
“或许因为他担心你会改变主意。”
“不回家的话,我到哪里去?如果他能在赫利肯抓到我,我到任何地方照样会被他抓到。比方说,他能在……在足有一万秒差距之外的安纳克瑞昂把我抓到——假使我竟异想天开躲到那里。对超空间飞船而言,距离算什么呢?就算我找到一个世界,不像赫利肯那样对帝国军队百依百顺,又有哪个世界真正在造反?帝国目前处于和平时期,即使有些世界对过去的不公仍愤愤不平,却没一个会为了保护我而招惹帝国的武装部队。更何况,除了赫利肯,我在其他地方都不具公民身份,他们根本没有义务阻止帝国对我的搜捕。”
夫铭一直耐心倾听,不时轻轻点一下头,但他严肃、镇静的神情依旧。“目前为止你说的都对,可是有个世界并非真正在皇上控制之下。这一点,我想,一定就是丹莫茨尔寝食难安的原因。”
谢顿想了一会儿,回顾近代发生的历史,怎么也想不出哪个世界可能令帝国军队束手无策。最后他只好问:“究竟是哪个世界?”
夫铭说:“就在你的脚下。我想,丹莫茨尔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非常危急。与其说他急着要你回赫利肯,不如说他急着要你尽快离开川陀,以免你突然又想留下来——不论因为任何理由,哪怕只是留恋此地的风光。”
两人默默对坐了一阵子,谢顿终于以讥讽的口吻说:“川陀!帝国的首都,轨道太空站中有舰队的大本营,地面驻扎有最精锐的部队。假如你相信川陀就是那个安全的世界,你的妄想症已经进展到彻底的幻想。”
“不!你是一名外星人士,谢顿。你不知道川陀是什么样子。它拥有四百亿人口,银河之中人口数目能及上它十分之一的世界都不多;它有难以想象的科技与文化复杂度。我们现在位于皇区,这里的生活水平是全银河之冠,居民全部是帝国的大小官员。然而在这颗行星的其他地方,总共有超过八百个行政区,某些区的文化和我们这里完全不同,而且大都不是帝国军队能掌控的。”
“为什么不能掌控?”
“帝国不能真正对川陀动用武力。这么做的话,一定会动摇某个科技层面。这些科技是整个行星命脉所系,相互之问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弄断了任何一个联系,都会使整个科技完全瘫痪。相信我,谢顿,我们住在川陀的人都目睹过这种情形,例如一个未能成功阻止的地震、一次未曾及时疏导的火山爆发、一阵没有预先消灭的暴风,或必是个没人留意的人为错误。发生这些天灾人祸之后,这颗行星立刻摇摇欲坠,必须尽一切力量尽快恢复原有的平衡。”
“我从没听过这种事。”
夫铭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当然没有。你想要帝国大肆宣传核心深处的弱点吗?然而身为一名记者,即使外星人士不知道,即使川陀大多数人蒙在鼓里,即使帝国当局尽力隐瞒真相,我却对这种情形一清二楚。相信我!虽然你不晓得,但是皇上心里明内,丹莫茨尔也知道——侵扰川陀就可能摧毁整个帝圈。”
“那么,你因此建议我留在川陀?”
“没错,我可以带你到一个地方,你在那里将绝对安全,不必担心丹莫茨尔。你不用改名换姓,可以完全公开活动,他却对你无可奈何,这就是他想逼你立刻离开川陀的原因。若非命运之神将我们拉到一块,你又有出人意料的自卫本领,那么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可是我得在川陀待多久?”
“视你的安全情况而定,谢顿,该多久就多久。或许,你下半辈子都不能再离开。”
8
哈里·谢顿望着自己的全息像,它是由夫铭的投影机投射出来的,这要比照镜子更醒目、更实用。事实上,现在房间里仿佛有两个谢顿。
谢顿仔细打量这件新短袖上衣的袖子,赫利肯心态使他希望色调最好再朴素点,但他还是谢天谢地,因为夫铭选择的颜色已比这个世界流行的柔和许多。(谢顿想到那两个小流氓穿的衣服,心中便打了一个寒战。)
他说:“我想我得戴上这顶帽子。”
“在皇区中的确如此,这里不戴帽子是没教养的象征。但是在别的地方,礼俗则又有不同。”
谢顿叹了一口气。这顶圆帽以柔软的材料制成,戴上后会根据他的头型自动调整。整圈帽檐都一样宽,但比那两个小流氓的帽檐要窄些。谢顿注意到戴上帽子之后,帽檐弯成一个优雅的弧度,这才稍稍感到安慰一些。
“它没有系在下巴底下的帽带。”
“当然没有,那是年轻朋客最前卫的流行。”
“年轻什么?”
“朋客,是指为了惊世骇俗而穿戴某些衣饰的人,我确信你们赫利肯上也有这种人。”
谢顿哼了一声:“有些人把一边头发留到齐肩的长度,却把另外一边剃光。”想到那种样子,他不禁笑出声来。
夫铭嘴角微微撇了一下:“我想那样一定难看极了。”
“还有更糟的呢。他们显然还分左派和右派,双方都无法忍受对方的发型,两派经常在街头大打出手。”
“那么,我想你应该能忍受这顶帽子,何况它没有帽带。”
谢顿说:“我会习惯的。”
“它会吸引一些注意。一来是它的颜色太素,让你看起来像是正在服丧;二来大小也不很合适。此外,你戴着它显然看来很不舒服。然而我们不会在皇区太久——看够了吗?”全息像立即消失无踪。
谢顿说:“这总共花了你多少钱?”
“有什么关系吗?”
“欠你的钱令我不安。”
“别为这种事烦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过我们在这里待得够久了,会有人记得我的长相,这点我相当确定。他们会一路追踪我,最后找到这里来。”
“这么说的话。”谢顿说,“你花费的信用点就微不足道。你为了我而令自己身陷险境!”
“我知道,但这出于我的自愿,而且我能照顾自己。”
“可是为什么……”
“以后我们再来讨论其中的道理吧——对了,我已将你的衣服原子化,而且我想没被别人看见。当然,出现了一道能量涌浪,那是会留下记录的。有人可能会根据这点猜到是怎么回事,在灵敏的耳目窥探下,实在很难掩饰所有的行动。然而希望在他们将一切拼凑起来之前,我们已经安全离开此地。”
9
他们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四周是柔和、昏黄的光线。夫铭一直警觉地将眼睛转来转去,并让他们的步调与人群保持一致,既没有超越他人,也没有被人超过。
他不断找些无关的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始终没有间断。
心浮气躁的谢顿无法做到这点,他说:“这里的人似乎很喜欢步行,来往方向的人行道和天桥上都是无尽的人潮。”
“有何不对?”丈铭说,“步行仍是短程交通的最佳方式,是最方便、最便宜,也是最健康的,无数年的科技进展未曾改变这个事实。你有恐高症吗,谢顿?”
谢顿从右手边的栏杆往下看,下面是一道很深的斜坡,将两条人行道分隔开来。两者的通行方向相反,每隔固定距离设有一座天桥。他看得有点发抖。“你若是指害怕站在高处,我通常不会。不过,往下看还是不怎么好玩。下面有多深?”
“大概有四十到五十层楼高吧,我想。这种设施在皇区,以及其他一些高度发达的区域都很常见。在大部分地区,人们则在所谓的地面下行走。”
“我有一种想法,这样会鼓励人们萌生自杀的念头。”
“很少有这种事,想自杀还有简单得多的方法。此外,自杀在川陀并非社会不容的行为。在一些特定的中心,有各种被认可的方法供人结束性命,只要你愿意先花点时间,接受一下心理治疗。至于意外,偶尔也会发生几桩,但这不是我问你有没有恐高症的原因。我们正要去租车站,那里的人知道我是记者。我偶尔会帮他们一些小忙,有时他们也会回报我一下。他们会忘记把我记录下来,也不会注意到我有个同伴。当然,我得多付一笔钱。而且话说回来,若是丹莫茨尔的手下逼得太凶,他们最后还是得吐露实情,推说那是因为会计过于马虎,但那可能需要不少时间。”
“恐高症跟这又有什么关系?”
“嗯,如果我们利用重力升降机,可以快些到达那里。没有多少人利用这种设衔,而且我必须告诉你,我自己也不太喜欢这个主意。但如果你自认应付得了,我们最好还是这么做。”
“什么是重力升降机?”
“它还在实验阶段,有一天也许会在川陀普及,只要大众在心理上能接受,或是说可让足够多的人接受。到那个时候,或许它也会流传到其他世界。可以这么说,它是一种没有升降舱的升降通道。我们只要走进空旷的空间,就会在反重力作用下缓缓坠落,或是缓缓上升。直到目前为止,它大概是应用反重力的唯一装置,主要因为这是最简单的一种应用。”
“我们在半空的时候,万一动力突然消失,那会怎么样?”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我们会往下掉——除非当时相当接近底层,否则我们准死无疑。我还没听说发生过这种事,相信我,要是发生过的话,我一定会知道。我们也许不能发布这种新闻,因为基于安全的考虑——那是他们隐瞒坏消息的一贯借口,但我自己总有办法知道。它就在前面,你要是不能应付,那我们就别去。可是活动回廊既缓慢又沉闷,很多人不一会儿就感到头昏。”
夫铭转进一座天桥,来到一个大型凹室,那里已经有些男女在排队等候,其中一两位还带着小孩。
谢顿压低声音说:“我在家乡从未听过这种东西。当然,我们的媒体过分注重地方新闻,可是想来总该提到这种东西的存在吧。”
夫铭说:“这完全是实验性的设施,而且仅限于皇区。它使用的能量不敷成本,因此政府并不急于推广,不想过早公之于世。克里昂之前的那位老皇帝——斯达涅尔五世,他能寿终正寝令每个人都不敢相信——坚持要在几个地方装设这种升降机。据说,他是想让自己的名字和反重力连在一起,因为他很关心自己在历史上的地位,这是没什么成就的老人常有的心态。正如我所说的,这种科技将来可能广为流传,不过,也可能除了升降机之外,不会再有任何其他应用。”
“他们还希望将它应用在什么地方?”谢顿问道。
“反重力太空飞行,然而那需要很多的技术性突破;据我所知,大多数物理学家坚决相信绝无可能——话说回来,当初,他们大多认为连重力升降机都绝无可能。”
前面的队伍很快变得越来越短,谢顿发现已经与夫铭站在地板的边缘,前方是道开阔的缝隙,面前的空气发出微微闪光。他自然而然伸出手去,感到一阵轻微的发麻。虽然不算痛,但他迅速将手缩回来。
大铭咕哝道:“这是基本的防范措施,以防有人在控制钮开启前越过界限。”他在控制板上按下几个数宁,闪光随即消失无踪。
谢顿站在边缘往下望,见到的是一条深邃的升降通道。
“如果我们勾着手臂,你再把眼睛闭起来,”夫铭说,“你也许会觉得比较好,或者说比较容易。顶多只有几秒钟时间。”
事实下,他令谢顿毫无选择余地。被他紧紧抓住手臂之后,谢顿又跟上次一样无法挣脱。夫铭向一片虚空走去,谢顿(他听见自己发出一小声尖叫,感到很不好意思)拖着踉跄的脚步尾随在后,
他紧闭双眼,并未体会到降落的感觉,也未曾察觉空气的流动。几秒钟之后,他被一股力量往前拉,赶紧向前迈出一步才恢复平衡,此时他发现自己再度脚踏实地。
他张开眼睛。“我们成功了吗?”
夫铭冷冷地说:“我们没有死。”然后便往前走,被他抓着的谢顿只好亦步亦趋。
“我的意思是,我们到达要去的楼层了吗?”
“当然。”
“如果我们落下的时候,正好有人往上运动,那会发生什么事?”
“总共有两条不同的路径。在其中一条路径中,大家以相同的速率下落,另一条中的人则以相同的速率上升。只有在确定每个人至少相隔十米时,升降通道才能出入。如果一切运作正常,不可能有相撞的机会。”
“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为什么会有?根本没有加速度。除了最初的十分之一秒,你一直在进行等速运动,你周遭的空气也以同样速率跟着你降落。”
“不可思议。”
“的确不可思议,可是并不经济。而且似乎没有多迫切的需要能使它增进效率,变得真正有价值。不论在何处,总是能听到同样的老调:‘我们做不到,那是不可能的。’这种话适用于任何事。”夫铭耸了耸肩,显然是动了气。“无论如何,我们总算到了租车站,让我们进行下一个行动吧。”
10
在飞车出租站,谢顿尽量让自己看来毫不起眼,结果发现实在很难。想要刻意做到不引人注目——行动躲躲藏藏、对所有经过的人别过脸,还要仔细研究某一辆车——一定反而吸引他人的注意。他真要正需要做的,只是采取一种单纯的正常态度。
可是什么才算正常呢?身上的衣服让他觉得不舒服,这种衣服没有任何口袋,所以两只手没地方放。腰际两侧皮带上垂挂的两个袋囊,走动时不断撞到他的身上,使他心神涣散,总以为有人在旁边推他。
他试着去欣赏路过的女子。她们都没有那种袋囊,至少没有垂挂在外面。不过她们带着一种类似小盒子的东西,有些人将它粘在臀部一侧。谢顿看不出它是靠什么粘上去的,也许(他判断)是靠一种类磁性装置。她们的服装并不特别暴露,这点令他有些遗憾。此外,没有任何人穿着稍微低胸的衣服,虽然有些服饰的设计似乎刻意强调臀部曲线。
与此同时,夫铭很有效率地办完一切手续。他付了足够的信用点,换来一张超导陶片,那是启动某辆出租飞车用的。
夫铭说:“上去吧,谢顿。”他一面说,一面指着一辆小型双座飞车。
谢顿问道:“你需要签名吗,夫铭?”
“当然不用,这里的人认识我,不会坚持那些繁文缛节。”
“他们认为你在做什么呢?”
“他们没问,我也没主动说明。”他把陶片插进去。当出租飞车发动时,谢顿感到一阵轻微的振动。
“我们要往D—t飞去。”夫铭打开话匣子。
谢顿不知道D—t是什么,但他猜想应该是指某种路线或类似的意思。
出租飞车在其他地面车之间钻来钻去,最后终于超越那些车辆,来到一条平滑的斜坡路。然后飞车逐渐加速,在一阵颠簸中腾空而起。
谢顿先前已被一组网状安全带罩住,此时觉得有一股力量先将自己向下推向座位,然后又向上抵住那张网。
他说:“感觉不像是反重力。”
“没错。”夫铭说,“这是小型的喷汽作用力,刚好足够将我们推进隧道。”
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看来像是断崖的结构,上面有许多类似洞穴的开口,远看很像是个国际象棋棋盘。夫铭一路闪避那些飞向其他隧道的出租飞车,驾着他们的飞车向D—1入口飞去。
“你这样很容易撞毁。”谢顿清了清喉咙才说。
“假如一切全依赖我的感觉和反应,那么或许会,不过这辆出租飞车已完全电脑化,计算机可以轻易取代我来操纵。其他的出租飞车也一样——我们要进去啦。”
他们滑进D—t隧道,就像是被它吸了进去。光线不再像外面广场中那般明亮,变成较温暖、较柔和的黄色色调。
夫铭双手离开控制板,将身子向后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好啦,我们已经成功闯过一关。刚才在车站时,我们可能被拦下来;在这里面,我们则相当安全。”
飞车一路平稳地向前行驶,隧道内壁不断迅速向后掠去。沿途几乎完全寂静无声,只有飞车加速时发出的稳定轻柔的呼呼声。
“我们的车速多少?”谢顿问道。
夫铭很快瞥了一眼控制板:“时速三百五十公里。”
“磁力推进吗?”
“没错。你们赫利肯也有吧,我猜。”
“是的,是有一条。我从来没搭过,虽然一直想试试看。我想应该不会像这个样子。”
“我确定不会一样。像这样的隧道,川陀总共有好几千公里,像蚂蚁洞那样在地底钻来钻去,还有好些蔓延到较浅的海底。这是我们长途旅行最主要的路径。”
“我们要走多久?”
“到我们真正的目的地?五小时多一点。”
“五小时!”谢顿心都凉了。
“别担心,我们差不多每二十分钟会经过一处休息区,可以在那些地方停下来,将车子驶出隧道,伸伸腿,吃点东西,或是解个手。当然,我希望休息的次数越少越好。”
他们在沉默中继续前进,过了一会儿,右方出现一道强光,前后持续好几秒钟,令谢顿大吃一惊。刹那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两辆出租飞车。
“那就是休息区。”夫铭回答了谢顿未曾出口的问题。
谢顿说:“不论你是要带我到什么地方,我在那里真会安全吗?”
夫铭说:“就帝国军警的任何公开活动而言,你都会相当安全。当然啦,至于单独行动的人员——间谍、特务、职业杀手。我们必须时刻提防。自然,我会帮你找个保镖。”
谢顿感到相当不安:“职业杀手!你不是开玩笑吧?他们真会杀我吗?”
夫铭说:“我确定丹莫茨尔不会。据我猜想,他想利用你胜过想杀你。然而也许会有其他敌人出现,或者可能发生一连串不幸事件。你不能永远像梦游一样过日子。”
谢顿摇了摇头,将脸别过去。想想看,只不过四十八小时之前,他还是个无足轻重、几乎无人知晓的外星数学家,只想在离开川陀前观光游览一番,以乡下眼光看看这个伟大世界的雄壮景观。而如今,情势终于明朗:他是帝国军警追捕的一名要犯。想到这种无比险恶的情势,他突然发起抖来。
“那么你呢,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犬铭若有所思地说:“嗯,他们不会对我仁慈,我想。可能有个神秘而永远逍遥法外的凶手,会将我的头颅劈成两半,或者将我的胸膛炸开。”
夫铭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冷静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但谢顿却不禁动容。
谢顿说:“我也晓得你会料到这种事可能发生在你身上,但你看来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我是个老川陀,我对这颗行星的了解不输于任何人。我认识很多朋友,有许多还欠我人情。我总认为自己很精明,并不容易让人智取。简单地说,谢顿,我十分有信心,相信我能照顾自己。”
“夫铭,我很高兴你有这种感觉,希望你这么想是有根据的。但我怎么也想不通,你究竟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我对你有什么意义?为了一个陌生人,即使一点点风险也不值得啊。”
夫铭全神贯注地检查了一下控制板,然后与谢顿正面相对,双眼显得坚定而认真。
“我想要搭救你的原因,和皇上想利用你的原因一样——为了你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谢顿瞬间感到极度的失望与痛心。原来自己根本不是被人搭救,他只不过是个无助的猎物,被众多猎食者竞相争逐。他气呼呼地说:“我再也不能像在十年会议上发表论文之前那样,我把自己的一生毁了。”
“不,别急着下结论,数学家。皇上和他的官员想得到你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们自己活得更安全。他们之所以对你的能力有兴趣,只是因为或许能用它来扶助皇上的统治,确保他的幼子将来得以继位,以及维系文武百官的地位和权势。反之,我则是为了整个银河系着想。”
“这两者有差别吗?”
夫铭严肃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答道:“假如你无法看出这两者的差别,那是你自己的羞耻。早在当今皇上出现之前,早在他所代表的皇朝出现之前,早在帝国本身出现之前,人类便已存在于银河各个角落。人类的历史比帝国久远许多,甚至可能比银河系两千五百万个世界的历史还要久远。根据传说,人类曾有一段时期全部住在一个世界上。”
“传说!”谢顿耸了耸肩。
“是的,传说。但我找不到这并非事实的理由,我是指两万年甚至更久以前。我敢说人类刚出现的时候,没有与生俱来的完整超空间旅行知识。不用说,过去一定曾有一段时间,人们无法以超光速旅行,当时他们必定被禁锢在一颗行星上。而我们若是展望未来,在你死去之后,在当今皇上驾崩之后,在他的整个世系结束之后,甚至在帝国政体瓦解之后,银河中各世界的人类当然仍会继续存在。由这一点看来,过度关切个人、皇上以及年幼的皇太子并无意义,甚至整个帝国的结构也没什么值得关心的。存在于银河中的万兆人口呢?他们又如何?”
谢顿说:“各个世界和人类都将继续存在,我这么想。”
“你难道不觉得有急切的需要,想要探知在何种条件下,这两者才得以继续存在?”
“我会假设两者的处境将和现在很接近。”
“你会假设,但能否用你提到的那种预测未来的技艺弄清楚?”
“我管它叫心理史学。理论上,这是有可能的。”
“你并未感受到将理论变成实际的迫切需求。”
“我很想这样做,夫铭,可是这种渴望无法自动产生能力。我曾经告诉皇上,心理史学不可能转变成一个实用科技,我不得不以同样的答案回答你。”
“难道你连试一试、找一找的意图都没有?”
“没有,我没有,正如我不会试图整理一堆和川陀一样大的鹅卵石,将它们一一计数,再按照质量的大小排列起来。我明白这种事不是我这辈子能完成的,我不会傻到假装要试试看。”
“假如你明白人类目前处境的真相,你会不会想试一试?”
“这是个不可能的问题。什么是人类目前处境的真相?你是说你知道吗?”
“是的,我知道,几个字就能形容。”夫铭的眼睛再度望向前方,单调而毫无变化的隧道迎面而来,在接近车身时显得越来越大,穿过之后又渐渐缩小。然后,他绷着脸说出了那几个字。
[book_title]第三章 大学
川陀大学:……位于古川陀斯璀琳区的一所高等学府……虽在人文与科学领域皆颇享盛名,但使该校名声流传至今的并非这些成就。历代任职该校的学者们若是知道,川陀大学在后人心目中之所以占有一席之地,是因为某位名叫哈里·谢顿的人,于“逃亡期”曾在那里暂住过一段时间。他们一定会惊讶不已。
——《银河百科全书》
11
夫铭沉稳地说出那句话之后,哈里·谢顿保持了一段不安的沉默。他突然认清楚自己的弱点,这使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发明了一种崭新的科学——心理史学。他以极精妙的方式将几率法则扩展,以便处理新的复杂度与不准性,最后得到一组优美的方程式。这组方程式有数不清的变量——可能有无穷多,不过他无从判断。
但它只是一种数学游戏,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他拥有了心理史学,至少是心理史学的基础,但它只能算是个数学珍玩。有可能赋予这些空洞方程式一些意义的历史知识又在哪里?
他一窍不通,他对历史从来没兴趣。他只知道赫利肯历史的大纲,在赫利肯的各级学校,这一小部分的人类历史当然是必修课程。可是除此之外呢?他所吸收的其他历史知识,无疑只是人云亦云的皮毛梗概——半是传说,另一半显然也遭到扭曲。
尽管如此,又怎能说银河帝国即将灭亡?它成为举世公认的帝国已有一万年的历史,甚至在此之前,还有二千年的时间,川陀身为雄霸一方王国的国都,也等于领导了一个帝国。在帝国最初几世纪间,银河各区不时出现拒绝失去独立地位的反抗,最后帝国终究安然度过这个瓶颈。至于偶尔发生的叛变、改朝换代的战争,以及一些严重崩溃期所带来的起伏,帝国也都一一克服。答多数世界几乎未曾受到这些问题的困扰,川陀本身也不断稳定成长,最后整个世界住满人类,如今则骄傲地自称“永恒世界”。
无可讳言,在过去四个世纪中,动乱似乎有增无减,行刺皇帝与篡位行为如同儿戏。但那些动荡也已渐渐平息,今日的银河又恢复以往的太平岁月。在克里昂一世,以及在此之前,在他的父亲斯达涅尔五世统治之下,所有世界欣欣向荣。克里昂本人从未被视为暴君,即使那些不喜欢帝制的人,虽然常常痛骂伊图·丹莫茨尔,对克里昂也鲜有真正的恶评。
那么,为何夫铭竟然说银河帝国即将灭亡,而且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夫铭是个新闻记者,他或许对银河历史有些认识,而且,必须对当今情势充分了解。是否因为如此,使他有足够的知识作这个论断的后盾?若是这样,那些知识又是什么?
谢顿好几次想发问,想求得一个答案,但夫铭严肃的表情使他欲言又止。而阻止他发问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自己有个根深蒂固的想法,认为银河帝国是一个前提、一个公设、一个基石,所有的论证都植基其上。无论如何,假如“它”是错的,自己也不愿知道。
不,他不能相信自己错了。银河帝国就像宇宙一样不会毁灭,或者应该说,假若有一天宇宙真毁灭了,唯有在那种情况下,帝国才会跟着陪葬。
谢顿闭上眼睛,试着小睡片刻,可是无法入眠。难道为了推展他的心理史学理论,他得研究整个宇宙的历史吗?
他又如何办得到呢?二千五百万个世界,每个都有自己无限复杂的历史,他怎么研究得完?他知道,讨论银河历史的胶卷书汗牛充栋,他甚至曾经浏览过其中一本,原因他自己也忘了,结果他发现内容实在太过沉闷,连一半也无法读完。
那些胶卷书讨论的都是重要的世界。某些世界的历史全部或几乎全部皆有记载,某些则只有它们兴起与没落之间的历史。他记得曾在索引中查过赫利肯,发现只有一处提到它。于是他按下几个键,查看那一部分的内容,结果看到赫利肯与其他一些世界并列在一张名单上。原来在某段短暂的时期,这些世界曾支持一个声称拥有皇位继承权的人,不过那人最后并未成功。赫利肯未因那次事件遭到惩处,或许因为它太过微不足道,连受罚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历史有什么用呢?当然,心理史学必须考虑每个世界的行动与反应,以及彼此之间的互动——大大小小每一个世界。一个人如何能研究二千五百万个世界的历史,并考虑其间各种可能的互动关系?那无疑是个不可能的工作,而这更强化了谢顿的结论:心理史学只有理论上的价值,绝对不可能有任何实用性。
此时,谢顿感到一股向前的微弱推力,判断一定是出租飞车正在减速。
“怎么了?”他问。
“我想我们走得够远了,”夫铭说,“不妨冒险稍作停留,吃些东西,喝点什么,同时找一下盥洗室。”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出租飞车平稳地逐渐减速,最后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壁凹。飞车立刻钻进去,在五六辆车子之间找到一个停车位。
12
夫铭老练的眼睛似乎只瞥了一眼,便将整个环境、其他出租车辆、进餐的众人、各个回廊走道,以及附近的男男女女都一览无遗。谢顿一心想要显得毫不起眼,却不知该怎么做,只好专心望着夫铭,尽量不表现得太过好奇。
他们在一张小桌旁坐下来,按下点菜键之后,谢顿试着以不在乎的口气说:“一切都还好吧?”
“似乎如此。”夫铭说。
“你又怎么知道?”
夫铭用一双黑眼珠瞪了谢顿一会儿。“直觉,”他说,“跑了许多年新闻,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这里没新闻’。”
谢顿点了点头,感到如释重负。夫铭的说法或许带有几分讥嘲,可是多少一定有些真实性。
这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并未持续多久,在他咬下第一口三明治时便告结束。他抬起头望向夫铭,满嘴是无法下咽的食物,脸上带着一种惊愕的表情。
夫铭说:“这是路边快餐店,我的朋友。便宜、快速,而且不怎么可口。这些食物都是土产,还加了气味强烈的酵母,川陀人的嘴巴习惯这种口味。”
跚顿硬着头皮吞下去:“可是在旅馆……”
“那时你在皇区,谢顿。那里的食物是进口的,使用的微生食品都是高级品,而且非常昂贵。”
谢顿不知道该不该再咬一口。“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待在川陀……”
夫铭用嘴唇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别让任何人觉得你吃惯了较佳的食物。在川陀的某些地方,被认作贵族比被当成外星人士还糟。不是每个地力的食物都这么难吃,我向你保证。这些路边摊一向以质量低劣闻名,假如你咽得下这些三明治,川陀任何角落的东西你都能吃。何况它对你没有害处,它并未腐烂、变坏或发生诸如此类的变化,只不过有一种刺激强烈的口味。而且老实说,你会慢慢习惯的。我曾经遇到一些川陀人,他们对纯正食物小屑一顾,认为那种食物缺乏土产的特有风味。”
“川陀生产的食物很多吗?”谢顿问道。他向左右迅速瞄一眼,确定附近都没坐人,才以平静的口气说:“我总是听说每天有数百艘太空货船为川陀运送粮食,这些粮食需要周围二十个世界共同供应。”
“我知道,此外还需要数百艘货船将垃圾运走。你若想让这个传闻听来更加刺激,就该说同一艘货船承运粮食,回程则载走一堆垃圾。我们进口大量食物是真有其事,但那些大多是奢侈品。我们也的确出口可观的垃圾,它们都经过仔细处理,对人体不再有害,反而是一种重要的有机肥料。那些垃圾对其他世界而言,就像食物对我们一样重要。可是,那只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
“是吗?”
“是的。川陀除了海中的渔产,各地还有蔬菜农场。此外更有果树园、家禽、兔子,以及庞大的微生农场——通常称为酵母农场,不过酵母只占作物总量的少数。我们的垃圾主要用在本地,用来维持作物的生长所需。事实上在许多方面,川陀都非常像一座巨大而人口过多的太空殖民地,你曾经到过这类地方吗?”
“去过。”
“太空殖民地基本上是密封的城市,万事万物都是人工循环,例如人工通风、人工昼夜等。川陀不同之处仅在于人口的数量,即使最大的太空殖民地,人口也只有一千万,川陀的人口却是这个数目的四千倍。当然,我们有真正的重力,而且没有任何太空殖民地的微生食品能和我们相比。我们有大到无法想象的酵母培养桶、真菌培养垫和藻类培养池。此外我们精于人工香料,添加时绝无保留,你吃到的那种特殊口味便是这么来的。”
谢顿差不多解决了那份三明治,发觉它已不再像第一口那么难吃。“它不会害我生病吧?”
“它的确会伤到肠内微生物,偶尔也会害得一些可怜的外星人士腹泻,不过那些情况都很罕见,而且即使如此,你也很快会有抵抗力。话说回来,还是把你的奶昔喝掉,虽然你也许不会喜欢。它含有止泻的成分,即使你对这些东西容易过敏,它应该也能保你安然无恙。”
谢顿不悦地说:“别再说了,夫铭,这种事很容易说说就变成真的了。”
“那就当我没说,喝完你的奶昔吧。”
他们默默把剩下的食物吃完,不久便上路了。
13
他们再度在隧道中风驰电掣。那个在心中鼓噪了一小时的问题,谢顿决定让它化为真正的声音。
“你为什么说银河帝国即将灭亡?”
夫铭转头望向谢顿:“身为一名新闻记者,各种统计资料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直到溢出我的耳朵为止。而我获准能发表的,只是其中极少一部分。川陀的人口正在锐减,二十年前它几乎有四百五十亿人。
“这种现象部分是由于出生率的降低。事实下,川陀的出生率一向不高。当你在川陀四处旅行时,如果仔细注意一下,便会发现路上没有太多儿童,和庞大的人口简直不成比例。即使不考虑这一点,人口仍旧逐年锐减。此外还有移民的因素,移出川陀的人比移入的多得多。”
“既然它有如此众多的人口,”谢顿说,“这也就不足为奇。”
“但这仍是不寻常的现象,因为以前从末发生过这种事。再者,整个银河的贸易都呈现停滞状态。人们认为这是因为目前没有任何叛乱,因为一切都很平静,天下太平了,数世纪的困苦已成过去。然而政治斗争、叛乱活动,以及不安的局势,其实也是某种活力的象征;如今却是一种全面性的疲乏状态。表面下的确平静,但这并非由于人们真正满足,或是社会真正繁荣,而是凶为他们感到疲倦,已经死心了。”
“哦,我并不清楚。”谢顿以怀疑的口吻说。
“我很清楚。我们刚才淡到的反重力设施,就是另一个贴切的例子。我们目前有几座运作中的熏力升降机,可是没有再造新的。它是一种无利可图的投资,而且,似乎没人有兴趣试图把它转亏为盈。过去数世纪以来,科技进展的速率不断减缓,如今则是有如牛步;在某些方面,已经完全不再进步。你是个数学家,你难道没有注意到这种事吗?”
“我不敢说曾思考过这种问题。”
“没有人思考过,大家都视为理所当然。这年头的科学家.动不动就喜欢说这个不可能,那个不实用或没有用。对于任何深刻的反省,他们总是立刻加以否定。就拿你做例子,你对心理史学持什么看法——它有理论上的价值,却没有任何实用性,我说得对不对?”
“也对也不对。”谢顿以厌烦的口气答道。“就实用性而言,它的确没有用处,但是我向你保证,这并非由于我的冒险精神式微。事实上,它的的确确没有用处。”
“至少这一点,”夫铭带着几分讥嘲说,“是你身处整个帝国的衰败气氛下所产生的印象。”
“这种衰败的气氛,”谢顿气呼呼地说,“是你自己的印象。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弄错了?’,
夫铭并未立刻回答,看来陷入了沉思。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说:“是的,我有可能弄错。我只是根据直觉,根据猜测束下断语,我需要的是心理史学这种实用的科技。”
谢顿耸了耸肩,没将这个饵吞下去。他说:“我没有这样的科技能提供给你。但假设你是对的,假设帝国的确在走下坡路,最后终将消失,变得四分五裂。可是那个时候,全体人类仍将存在。”
“在什么情形,老兄?过去近一万两千年来,在强势领导者的统治之下,川陀大致能维持一个和平局面。过去也有过一些动荡——叛变、局部内战,以及众多的天灾人祸——然而就整体而言,就宏观而言,天下仍算是太平。为什么赫利肯如此拥护帝政?我是指你的世界。因为它很小,要不是帝国维护它的安全,它就会被邻近世界吞掉。”
“你是预测如果帝国崩溃,将会出现全面性战争和无政府状态?”
“当然,一般说来,我并不喜欢这位皇上和这种帝制,可是我没有任何取代方案。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维系和平,在我掌握其他方案之前,我还不准备放手。”
谢顿说:“你说得好像银河掌握在你手中似的。你还不准备放手?你必须掌握其他方案?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我这是一般性、譬喻性的说法。”夫铭说,“我并不担心契特·夫铭这个人。也许可以说,在我死后帝国仍将继续存在;而且在我有生之年,它甚至可能显现进步的迹象。衰微并非沿着一条直线前前进,或许还要好几千年的时间,帝国才会完全瓦解。你一定可以想象,那时我早就死了,而且,我不会留下子嗣——对于女人,我只是偶尔会动动情,我没有子女,将来也不想要。所以说,我对未来没有任何的个人牵挂——在你演讲之后,我调查过你,谢顿,你也没有任何子女。”
“我双亲俱在,有两个兄弟,但没有小孩。”他露出相当无力的笑容,“过去,我曾对一名女子十分迷恋,但她觉得我对数学的迷恋更深。”
“是吗?”
“我自己不这么觉得,可是她偏要那么想,所以她离开了我。”
“从此你就再也没有其他女伴?”
“没有,那种痛苦至今仍旧刻骨铭心。”
“这么说,似乎我们两人都能袖手旁观,把这个问题留给好几代以后的人去烦恼。以前我或许会愿意这么做,如今却绝对不会。冈为现在我有了工具,我已经能控制局面。”
“你有什么工具?”谢顿问道,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
“你!”夫铭说。
谢顿早就料到夫铭会这么说,因此并未感到震惊或被吓倒。他只是立刻摇了摇头,答道:“你错得太离谱了,我不是什么适用的工具。”
“为何不是?”
谢顿叹了一口莆藓“要我重复多少次?心理史学并非一门实用的学问。它有根本上的困难,整个宇宙的时空也不足以解决必须面对的闷题。”
“你确定吗?”
“很遗憾,正是如此。”
“你可知道,你根本不必推算出银河帝国整个的未来。你不需要追踪每一个人类,甚至每一个世界的活动细节。你必须回答的只有几个问题:银河帝国是否真会瓦解?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何时会发生?其后人类的处境如何?有没有任何措施,能够防止帝国瓦解,或是改善其后的处境?相较之下,这些都是相当简单的问题,至少我这么觉得。”
谢顿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数学史中有无数简单的问题,它们的答案却再复杂不过,或者根本没有答案。”
“真的束手无策吗?我能看出帝国江河口下,但我无法证实这一点。我的一切结论都是主观的,我不能证明自己没有犯错。由于这个展望令人极度不安,人们宁可不信我的主观结论,因此不会有任何救亡图存的行动,甚至不会试图减轻它的冲击。而你能够证明即将来临的衰亡,或反证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正是我无法做到的,我不能帮你找到不存在的证明。一个不切实际的数学系统,我没办法让它变得实用。正如我不能帮你找到加起来是奇数的两个偶数,不论你——或整个银河多么需要那个奇数。”
夫铭说:“这么说的话,你也成了哀败的一环;你已经准备接受失败。”
“我有什么选择?”
“难道你就不能试一试?无论这个努力在你看来多么徒劳无功,你这一生还有什么更好的计划?还有什么更崇高的日标?在你自己的眼中,你有什么更加值得全力以赴的伟大理想?”
谢顿的眼睛迅速眨了几下:“上千万个世界,数十亿种文化,好几万兆的人口,恒河系数的互动关系——你却要我将它约定为秩序。”
“不,我只要你试试看,就为了这上千万个世界。数十亿种文化,以及好几万兆的人口。并非为了皇上,也不是为丹莫茨尔,而是为了全体人类。”
“我会失败。”谢顿说。
“那我们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你愿意试试吗?”
不知道为什么,谢顿竟然听见自己说出违背意愿的一句:“我愿意试试。”他一生的方向,从此确定。
14
这趟旅程终于结束,出租飞车驶进一处停午场,这里比他们中途休息的地方要大得多。(谢顿仍记得那个三明治的味道,不禁露出一副愁眉苦脸。)
前去归还飞车的夫铭走了回来,将他的信用瓷卡塞进衬衣内层的小口袋中。他说:“你在此地,即使是公然和公开活动,都绝对安全无虞,这里是斯璀璘区。”
“斯璀璘?”
“我猜,它是根据本区首位殖民者的名字命名的,我这么猜。大多数的区都以某人的名字命名,这就表示大多数名字都很难听,而且有些还很难念。话说回来,你若想让此地居民将斯璀璘区改成香甜区或是类似这样的名字,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当然,”谢顿一面说,一面使劲吸气,“这里并非又香又甜。”
“川陀各个角落几乎都是如此,不过你会渐渐习惯的。”
“真高兴我们到了。”谢顿说,“不是我喜欢这里。而是我实在坐够了那辆飞车。在川陀来来往往一定是可怕的经验,不像在我们赫利肯,从某处到任何一处都能利用空中运输,而且像这种不到两千公里的旅程,绝对不用花这么长的时间。”
“我们也有喷射机。”
“可是既然这样……”
“我可以用几乎匿名的方式安排出租飞车,但是安排喷射机则困难许多。而且不论此地多么安全,如果丹莫茨尔不知道你确实的行踪,我总会比较放心。事实上,这趟旅程并末结束,最后我们还得搭一段磁浮捷运。”
谢顿懂得这个名称:“一种在电磁场上行走的开放式单轨列车,对不对?”
“没错。”
“赫利肯没有这种交通工具,其实,我们那里并不需要?我来到川陀的第一天,就曾搭过一次磁浮捷运,从飞航站前往旅馆。感觉相当新奇,但我若是每天都得搭,一定无法忍受那种噪音和拥挤。”
夫铭看来觉得挺有趣:“你迷路了吗?”
“没有,那些路标很管用。上下车有点麻烦,不过都有人帮我。人家都能从我的服装看出我是外星人士,现在我已经了解这点。然而他们似乎都很热心,我猜是因为看到我迟疑和蹒跚的模样很可笑。”
“如今身为一名磁浮捷运旅行专家,你既不会迟疑,也不会再蹒跚。”夫铭以相当愉悦的口气说,但他的嘴角却微微有些抽动。“那么我们走吧。”
他们沿着人行道悠闲地漫步,沿途的照明让人感到是个阴天。光线偶尔会忽然变亮,仿佛太阳不时从云缝中钻出来。谢顿自然而然抬起头,想看看是否果真如此,但头顶的“天空”却是一团空洞的光明。
夫铭将一切看在眼里:“这种亮度的变化似乎符合人类心理状态。有些日子街道上好像艳阳高照,也有的日子比现在还要暗。”
“但没有雨雪吧?”
“或是冰雹、冰珠?全都没有,此外也没有过高的湿度或刺骨的寒冷。川陀仍有它的优点,谢顿,即使是现在。”
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其中不少是年轻人,还有些成年人带着小孩——虽然夫铭曾说此地出生率很低。所有的人似乎都一副意气风发、有头有脸的样子。两性的比例差不多相等,居民的衣着显然比皇区朴素许多,夫铭帮谢顿选的服装刚好合适。戴帽子的人很少,谢顿乐得摘下帽子。
人行道两旁不再是无底洞般的深渊,正如夫铭在皇区所做的推测,他们似乎是在地面的高度行走。此外路上也见不到车辆,谢顿特别向夫铭指出这一点。
夫铭说:“皇区有相当多的车辆,因为那是官员的交通工具。在其他地方,私人车辆十分罕见,而且都有专用的个别隧道。车辆并非真正必要,因为我们拥有磁浮捷运。至于较短的距离,我们还有活动叫廊;至于更短的距离,我们有人行道,可以利用我们的双腿。”
谢顿听到不时传来一些闷响与嘎嘎声,又看见不远处有许多磁浮捷运车厢不停穿梭。
“在那里。”他一面说,一面指了指。
“我知道,不过让我们去专用车站,那里的车比较多,也比较容易上下。”
等到他们安坐在磁浮捷运车厢内,谢顿便转头对夫铭说:“让我讶异的是磁浮捷运竟然这么安静。我知道它们是靠电磁场推进,但即便如此,似乎还是太安静了。”当他们的车厢与邻车交会时,他仔细倾听偶尔发出的金属低沉噪音。
“是啊,这是个不同凡响的交通网。”夫铭说,“可是你没见过它的巅峰期,当我较年轻的时候,它比现在还要安静。而且有人说,五十年前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不过我想,我们也该考虑到由于怀旧而造成的理想化。”
“现在为何不是那样?”
“因为缺乏适当的维修,我跟你讲过衰败的趋势。”
谢顿皱了皱眉头:“无论如何,人们总不会坐视不理,只会说:‘我们正在衰败,我们让磁浮捷运四分五裂吧。’”
“不,他们没有那样做,这并非有意造成的。损坏的地方修补过,老旧的车厢更新过,而磁体也曾经更换。然而,这些工作做得太过草率、太过大意,而且时间间隔太长。这都是因为设有足够的信用点。”
“信用点到哪儿去了?”
“用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们经历了数世纪的动荡,如今舰队编制比过去庞大,经费是过去的好几倍。武装部队的待遇过分良好,这样才能安抚他们。动荡、叛乱,以及小型的内战烽火,全都需要花上大笔费用才能摆平。”
“可是在克里昂统治之下,时局一向很平静,我们前后已有五十年的和平。”
“没错,不过原本待遇优厚的战士,若是只为天下太平而遭到减薪,心中一定愤愤不平。舰队司令则拒绝只因不再有那么多任务,就让政府将他们降级,并将他们的星舰编为后备舰队。因此信用点继续流失,流到不事生产的武装部队手里,任由与国计民生息息相关的方面日益恶化。这就是我所谓的哀败,你不同意吗?难道你不认为,最后你会把这些观点全部融入心理史学的概念中?”
谢顿不安地挪动一下,然后说:“对了,我们要到哪里去?”
“川陀大学。”
“啊,难怪这个区的名字那么熟悉,我听说过那所大学。”
“我并不惊讶。川陀有将近十万所高等教育机构,川陀大学属于排名最前面的一千多所。”
“我要待在那里吗?”
“要待一阵子。大体而言,大学校园是不可侵犯的神圣殿堂,你在那里会很安全。”
“可是我在那里受欢迎吗?”
“为何不会?这年头很难找到一位好的数学家。他们或许能善用你,你或许也能善用他们,不只把它当成避难所。”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在那里发展我的理论。”
“你答应过的。”夫铭严肃地说。
“我只答应试试看。”谢顿一面说,一而想道:就像是答应试着用沙土搓出一条绳子。
15
他们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谢顿开始观察经过的各种斯璀璘区建筑。有些建筑物相当低矮,有些似乎能顶到“天空”。宽阔的陆桥不时将道路打断,常常还能看到一些大大小小的巷道。
在某一刻,他突然想到这些建筑虽然向上发展,但同样也向下扎根,说不定它们的深度还超过高度。心中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他便相信事实正是如此。
他偶尔会在远处看到几块绿地,都是在远离磁浮捷运路线的地方,有几处甚至还有些小树。
他凝望了一阵子,然后发觉光线逐渐变暗。他向左右瞥了一眼,再转头望向夫铭,后者已经猜到他的问题。
“下午接近尾声,”他说,“夜晚快要来临了。”
谢顿扬起眉毛,两侧嘴角往下一撇:“这可真是壮观。我心中浮现出一个画面,整个行星同时暗下来,而在数个小时后,又重新大放光明。”
夫铭露出惯有的、谨慎的浅笑:“并不尽然,谢顿。这颗行星的照明从未全部关闭,也从不会完全开启。黄昏的阴影逐渐扫过整个行星,而各地在半天之后,又会出现一道破晓的曙光。事实上,这种效应和穹顶上真实的昼夜相当接近,因此在高纬度地区,昼夜的长短会随着季节的变迁而改变。”
谢顿摇了摇头:“可是为何要把行星封闭起来,然后又模仿露天的情形呢?”
“我想是因为人们比较喜欢这样。川陀人喜欢封闭世界的优点,却又不喜欢被过多的现象提醒这件事实。你对川陀人的心理知道得很少,谢顿。”
谢顿微微涨红了腧。他只是个赫利肯人,对其他数以千万计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这种无知不仅限于川陀而已。那么,他怎能期望自己为心理史学理论找出实际应用呢?
不论为数多大的一群人——通通加在一起——都无法构成足够了解的量吧。
这使谢顿想起少年时期读到的一个智力测验:你能不能找到相当小的一块白金,它的表面附有握把,但不论找来多少人,也不能赤手空拳合力将它举起?
答案是可以的。在标准重力下,一立方米的白金重二万二千四百二十公斤。假设每个人能从地上举起一百二十公斤的重物,那么一百八十七个人就足以举起那块白金。可是你无法让一百八十七个人挤在一立方米的白金四周,让每个人都能抓住它;你也许顶多只能让九个人挤在它周围。而杠杆或类似装置全无用武之地,因为前提是必须“赤手空拳”。
同理,也有可能永远无法找到足够的人,来处理心理史学所需要的所有知识。
即使那些历史事实贮存在计算机中,而并非在各人的大脑里。而唯有借助计算机,众人才能围绕在这些知识周围(姑且这么说),并且互相交流知识。
夫铭说:“你似乎陷人沉思,谢顿。”
“我正在省思自己的无知。”
“这是一项有用的工作,数万兆的人都该加入你的行列,这样大家都能受惠。不过,现在该下车了。”
谢顿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正如你在川陀的第一天坐磁浮捷运就能知道一样,我是根据沿途的路标。”
此时,谢顿也看到一个即将消逝的路标:“川陀大学——三分钟”。
“我们在下个专用车站下车。小心台阶。”
谢顿跟着夫铭走下车厢,注意到天空如今呈深紫色,而人行道、回廊、建筑物都已灯火通明,到处弥漫着一种黄色光晕。
这也可能是赫利肯的傍晚时分。假如他被蒙着眼带到这里,然后再将眼罩拿掉,他或许会相信身处于赫利肯一个较大城市的中心繁华区。
“你想我会在川陀大学待多久,夫铭?”他问道。
夫铭以一贯的冷静态度答道:“这很难说,谢顿,也许一辈子。”
“什么!‘’
“也许不用那么久。可是在你发表那篇心理史学的论文之后,你的生命就不再是你自己的了。皇上和丹莫茨尔立刻察觉到你的重要性,而我也是。据我所知,还有很多人跟我们一样。你懂吧,这就代表你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book_title]第四章 图书馆
铎丝·凡纳比里:……历史学家,生于锡纳……
若非她在川陀大学担任教职两年后,与“逃亡期”中的年轻的哈里·谢顿邂逅,她很可能一直过着平静无波的日子……
——《银河百科全书》
16
哈里·谢顿如今置身的房间,比夫铭在皇区的住所宽敞。它是一间单人卧房,其中一角充作盥洗间,却不见任何烹饪或进餐设备。四面都没有窗户,不过有个罩着网格的抽风机装在屋顶,一直发出稳定而轻微的噪音。
谢顿带着些许失望,四处张望了一下。
夫铭以惯有的自信猜到了谢顿的心事。“只是今晚暂时住在这里,谢顿。明天早上就会有人来,将你安置到大学里,到时就会比较舒服。”
“你怎么知道,夫铭?”
“我会做好安排,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两个人。”他露出一丝冷笑,“而且我帮助过他们,可以要求他们还我一两个人情。现在,让我们来谈谈细节。”
他定睛凝视着谢顿,又说:“你留在旅馆房间的行李等于丢了。里面有没有任何无法弥补的东西?”
“没什么真正无法弥补的。有些私人物品我很珍惜,因为具有纪念价值,不过丢了就丢了。此外,还有些和我的论文有关的笔记、一些计算稿,以及那篇论文。”
“你的论文如今是公开的资料,等哪天被视为危险的邪说,它才会被禁止流传——这是可能发生的事。纵使如此,我总有办法弄到一份副本,我绝对肯定。无论如何,你一定能重新推导一遍,对不对?”
“可以,所以我说没什么真正无法弥补的。此外,我还丢了将近一千信用点、一些书籍、衣物,以及回赫利肯的旅行票,诸如此类的东西。”
“全都不成问题。我会用我的名义帮你中请一张信用磁卡,记到我的账上,这样就能应付你的一般开销。”
“你实在慷慨得过分,我不能接受。”
“一点也不算慷慨,因为我这样做是希望拯救帝国,你无论如何要接受。”
“可是你付得起多少呢,夫铭?即使我勉强接受,也一定会感到良心不安。”
“你的基本衣食住行,以及任何合理的享乐,我全都负担得起。当然,我不会希望你试图买下大学体育馆,或是慷慨地捐出一百万信用点。”
“你不用担心,可是我的名字留下记录……”
“这点没有关系,帝国政府绝不可对大学或其成员采取任何安全控制。这里有绝对的自由,任何事情都能谈论,什么话都可以说。”
“万一有暴力犯罪呢?”
“那么校方会出面处理,以合情合理而谨慎的方式——其实几乎没有什么暴力犯罪。学生和教员都珍惜他们的自由,并且了解它的分寸。过度的喧闹是暴动和流血的开端,政府可能会觉得有权打破不成文的约定,而派军队进入校园。没有人愿意发生这种事,甚至政府也不愿意,因此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换句话说,丹莫茨尔本人也不能把你从这所大学抓走,除非大学中出现严重事端,至少一个半世纪以来还从未有过。反之,假如你被职业学生诱出校园……”
“有职业学生吗?”
“我怎么说得准?或许有吧。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能被威胁、被设计,或是直接被收买,从此一直为丹莫茨尔或其他人服务。所以我必须强调一点:理论上你无论如何都很安全.可是没有人绝对安全,你必须自己多加小心。不过,虽然我给你这样的警告,我并不希望你的日子过得畏畏缩缩。整体而言,比起你回到赫利肯或是跑到川陀以外的任何世界,你待在这里要安全得多。”
“我希望果真如此。”谢顿以阴郁的口吻说。
“我知道的确如此,”夫铭说,“否则我会感到离开你是不智之举。”
“离开我?”谢顿猛然抬起头来,“你不能这么做。你了解这个世界,我却不然。”
“你将和其他了解这个世界的人在一起。事实上,他们对此地的了解甚至在我之上。至于我自己,我必须走了。我已经跟你在一起整整一天,我必须顾及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绝不能吸引太多的注意,你应该记得,我跟你一样有安全的顾虑。”
谢顿不禁面红耳赤:“你说得对。我不能期望你为我不断赴汤蹈火,希望现在还不至于毁了你。”
夫铭以冷淡的语调说道:“谁知道呢?我们生在一个险恶的时代。你只要记住一件事,要说有什么人能创造安全的时代——即使不为我们,也是为了我们的后世——那个人就是你。让这个想法成为你的原动力,谢顿。”
17
今晚睡眠与谢顿无缘,他在黑暗中辗转反侧,思绪一直不断。在夫铭点了点头,轻轻按按他的手,然后离他而去之后,谢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前所未有的无助。如今他置身一个陌生的世界,而且是这个陌生世界的一个陌生角落。连唯一可以当做朋友的人(却也不到一天的交情)都不在身边,而且他对何去何从毫无概念,不论是明天或是未来任何时刻。
当然,这些想法全都无助于入眠。差不多在他无奈地认定今晚将失眠到天亮,而这种情况今后还可能发生时,极度的困倦终于将他席卷……
当他醒来的时候,屋内依旧一片黑暗——但也并非全然如此,因为在房间的另一侧,他看见一道明亮的红光在迅速闪动,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间歇性嗡嗡声。毫无疑问,将他吵醒的就是这个声音。
当他正在努力回忆身在何处,并试图从感官所接收的有限信息理出一个头绪时,闪光与嗡嗡声突然停止。接着,他听到一阵凶猛的敲击声。
敲击声想必源自房门,但他不记得房门的位置。此外,想必有个开关能让窒内大放光明,可是他也忘了开关在哪里。
他连忙坐起身来,双手搜索着左侧墙擘,同时大声喊道:“请等一下。”
他终于找到开关,房间在一瞬间注满了柔和的光线。
他从床上匆匆爬起来,一面眨着眼睛,一面继续寻找房门。找着之后,他伸手想要打开,却在最后一刻想到应该谨慎行事。于是,他不再胡乱应声,突然改用严肃声音问道:“哪一位?”
回答的是一个颇为温柔的女声:“我名叫铎丝·凡纳比里,我来找哈里·谢顿博士。”
话还未说完,一名女子突然出现在尚未完全打开的房门边。
一时之间,哈里·谢顿万分惊讶地瞪着她,忽然想到自己只穿了一套单件内衣。他发出一声像是被掐什脖子的喘息,慌忙向睡床奔去;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才回过神来,明白他见到的只是个全息像。它不像真人那样轮廓分明,而且这名女子显然没有望着他,她现身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
于是他停下脚步,使劲吸了一口气,然后提高音量,好让声音穿出门外,“请你等一下,我待会儿就帮你开门。给我……或许半小时的时间。”
那名女子——或者说那个全息像答道:“我会等您。”说完,影像就不见了。
房里没有淋浴设备,所以他用海绵抹了个澡,将盥洗间的瓷砖地板弄得有些脏乱。盥洗间备有牙膏,可是没有牙刷,他只好用手指代替。然后,他又不得不套上昨天穿过的衣服。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终于将房门打开。
他正在开门的时候,又想到她并未真正表明身份。她只不过报出一个姓名,但夫铭没说来找他的会是什么人——究竟是这个叫铎丝什么的还是其他任何人。
他之所以感到安全无虞,是因为全息像是个可人的年轻女子。问题是他又怎能确定,她身边没有五六个充满敌意的年轻男子随行。
他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结果仅仅见到那名女子,于是将房门再拉开一点,刚好足够让她进来。然后,他立刻将房门关上并锁好。
“对不起,”他说,“请问现在几点了?”
“九点,”她说,“已经不早了。”
只要是正式的计时,川陀一律采用银河标准时间,因为唯有如此,星际贸易与政府行政才能顺利进行。然而每个世界也都有个当地的计时系统,对于川陀人随口所说的钟点,谢顿还不太熟悉。
“上午过了一半?”
“当然。”
“这个房间没有窗子。”他为自己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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