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壮丽的奥里诺科河 [book_author]凡尔纳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92745 [book_dec]《壮丽的奥里诺科河》(Le Superbe Orénoque)是法国著名科探险幻小说家儒勒·凡尔纳的作品。玻利瓦尔城的三位地理学家、法国的两位探险家和玛夏尔中士及他的侄子让出于各自的目的,同时来到了奥里诺科河。他们各自租用了一艘船逆流而上。一路上奇异壮观的景象层出不穷。让为了寻找十四年前失踪的父亲,不顾沿途的危险,怀着坚定的信念要到达奥里诺科河的源头。途中他们遇到了匪帮的围困,让是否能脱离危险找到他的父亲呢? [book_img]Z_9613.jpg [book_chapter]第一部 [book_title]第一章 米盖尔先生和他的两名同事 “看来你们二位的这番争论是没个完了……,”米盖尔先生在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中间插了这么一句。 “是啊……没完了……,”费里佩先生说,“除非我向瓦里纳斯先生的观点投降……” “我可是绝对不会屈从于费里佩先生的观点的!”瓦里纳斯先生反驳道。 这两个固执而博学的人已经互不相让地争吵了整整三个小时,话题是奥里诺科河,南美洲一条著名的河流,委内瑞拉的大动脉。两人争执不下的是它的支流问题:奥里诺科河最初的一段,若果真像新近出版的地图上所标画的那样是自东向西流,那么阿塔巴布河就不应称作它的支流而是它的正源;而如果是呈西南-东北方向的话,那么瓜维业雷河就是奥里诺科河的正源了。 “阿塔巴布河才是后来的奥里诺科河,”费里佩把握十足地断言。 “应该是瓜维亚雷河!”瓦里纳斯也毫不示弱。 至于米盖尔先生,他赞同现代地理学家们的观点,即奥里诺科河源于委内瑞拉境内与巴西和英属圭亚那邻近处,因而整条奥里诺科河都在委内瑞拉境内,可是米盖尔无法说服两个朋友。 “不,”一个坚持说,“奥里诺科河发源于哥轮比亚境内的安第斯山脉,而您说的所谓支流瓜维亚雷河,就是后来的奥里诺科河,它的上游在哥轮比亚,下游在委内瑞拉。” “错了,”另一个说,“阿塔巴布河才是后来的奥里诺科河,不是什么瓜维亚雷河。” “嘿!朋友们,”米盖尔说,“我还是宁愿相信这条美洲最美的河之一只流经我们一个国家!” “这跟爱国心没关系,”瓦里纳斯说,“只是个地理事实。瓜维亚雷河……” “不……,阿塔巴布河!”费里佩马上高声打断了他。 两个对手都“呼”地一下站起来,死死地盯住对方。 “先生们……先生们!”一向善于调解纠纷的米盖尔连连说道。 屋内高声的争吵仍在继续。墙上挂着一张地图,委内瑞拉居于中心,这个西班牙语美洲国家的面积为97.2万平方公里,历史的沧桑已极大地改变了它的面貌。1499年,随同佛罗轮萨人亚美利哥-维斯普奇探险的霍耶达,在马拉开波湾靠岸时发现了一个小镇,它的房屋都用支柱架空,因为下面全是泻湖,而非坚实的陆地。霍耶达便将小镇命名为“委内瑞拉”,即“小型威尼斯”之意。西蒙-玻利瓦尔领导的独立战争结束之后,在加拉加斯设立了总督府。1839年,哥轮比亚与委内瑞拉分离,后者成为独立的共和国。墙上地图所展示的就是作为共和国的委内瑞拉的疆域。数条彩线将奥里诺科大区又划分为三个省:瓦里纳斯、圭亚那和阿普雷。一条条影线将该区山脉的起伏和河流的纵横标示得一目了然。它的海岸线西起安第列斯海①边马拉开波省首府马拉开波,东至与英属圭亚那相毗邻的奥里诺科河入海口。 ①即加勒比海——译者注 米盖尔凝视着地图。从图上看,费里佩和瓦里纳斯的观点显然都是荒谬的。地图上精细地描绘着一条大河,呈漂亮的半圆形奔流在委内瑞拉的土地上。在第一个大转弯处阿普雷河注入,第二个大转弯处,则由瓜维亚雷河与阿塔巴布河为它带来了安第斯山脉的水源,而整条河流的名称始终都是这悦耳的“奥里诺科”。 在南美三国委内瑞拉、巴西和英属圭亚那的交界处,高达2300米的罗赖马山仿佛一块巨大的界石直插云霄。从地图上看,紧邻此山的帕里玛高地就是奥里诺科河的发源地。费里佩和瓦里纳斯为何坚持要到哥轮比亚的山脉中去找奥里诺科河的源头呢? 必须说明的是,这两位地理学家的观点并不是没有人赞同。一些勇敢的探险者,如迪亚斯-德拉福恩特、波达迪亚和罗伯特-尚布克分别在1760年、1764年和1840年溯奥里诺科河而上并一直到了它的源头附近。而法国旅行家夏方荣则把三色旗高高地插在了帕里玛的山坡上,旗下便是奥里诺科河最初的绢绢细流。这些人的见证可以说够权威的了。然而还是受到一部分人的质疑,他们需要更多的证据。在从不轻信盲从这方面,他们可以说是圣托马斯的传人。 不过,若说在当时的1893年这个问题是当地民众所热切关注的,那也是夸大其辞。两年前,即1891年,由西班牙作主划定了哥轮比亚和委内瑞拉两国的分界线,其中有一段即以奥里诺科河干流为界,而巴西与委内瑞拉的边界线则早就划定了,因而不需要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对奥里诺科河再进行考察。该河流域共225万人口,包括32.5万“归化”了的或仍居住在森林和草原中的印第安人和5万黑人,以及混血、白人和不断涌入的英、意、荷、法、德等各国人。毫无疑问,在全部人口中,对奥里诺科河感兴趣的只是极少数。就像我们眼前这两个委内瑞拉人,瓦里纳斯坚持认为瓜维亚雷河是奥里诺科河的正源,费里佩则主张阿塔巴布河才是后来的奥里诺科河。他们各自都有几名支持者,必要的时候会给他们以帮助。 不要以为米盖尔先生和他的两名同事都是秃顶白须,成天钻在书堆里的顽固不化的老学究。不是的!他们三人非常博学,在国内外都享有一定的声誉。米盖尔先生45岁,是三人中年龄最大的,另外两人比他年轻几年,他们都是充满活力、激情洋溢的人,巴斯克血统的特征十分鲜明。伟大的玻利瓦尔就是巴斯克人,委内瑞拉国内的大部分白人也都是巴斯克人,有时是巴斯克人与科西嘉人或印第安人的混血,但他们从不与黑人结亲。 三个地理学家每天都在玻利瓦尔城大学的图书馆碰面。瓦里纳斯和费里佩每次见面之前都决心不再理会那个话题,可一见面过不了多久又忍不住争执起来……法国人夏方荣的考察似乎已经可以定论了,可两个人还是各自坚持自己的看法,捍卫着“他们的”阿塔巴布河或者瓜维亚雷河。 在本故事的开头我们就已领略了两人的唇枪舌剑,争执还在继续,并有升级之势,米盖尔实在无力平息两名同事的吵嚷。 米盖尔身材高大,面部轮廓颇有贵族气质,褐色的胡须夹杂着几根银丝,头上一顶南美独立之父玻利瓦尔戴的那种喇叭形高帽。这一切都使他看上去很有权威。 这时,他用饱满、平静、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不停地说: “别发火,朋友们!不管它从东边来还是从西边来,它始终是我们委内瑞拉的河流,是我们的母亲河……” “现在不是在讨论它是谁的母亲,”瓦里纳斯毫不客气地回敬道,“而是要找出谁是它的母亲,是帕里玛高地还是哥轮比亚安第斯……” “安第斯……安第斯!”费里佩耸着肩膀叫道。 显然,在奥里诺科河的源头问题上,各执己见的两个人是不可能向对方让步的。 “我说,亲爱的同事们,”试图调解的米盖尔说,“咱们瞧瞧这张地图就不难发现:如果奥里诺科河像现在画的这样源自东边,它流经的弧线是多么悦目,正好一个半圆;要是真的源自阿塔巴布河或瓜维亚雷河的话,可就歪歪扭扭的不好看了……” “咳!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嘛!……”费里佩嚷道。 “只要它忠实地反映了流程的本来路线就够了!”瓦里纳斯也说。 确实,流经的弧线美不美并不重要,它涉及的不是艺术而是纯粹的地理问题,米盖尔的论点是站不住脚的,他自己也清楚。这时,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现,那就是在他们的讨论中再加入一种观点。当然,这肯定也不可能使两个对手达成一致,不过,当你把两条猎犬从原来的路上引开时,它们或许会共同去追逐第三头野猪。 “来,”米盖尔说,“咱们换一种方式来讨论这个问题。您,费里佩,坚决认为阿塔巴布河是奥里诺科河的正源,而不是通常认为的仅仅是条支流而已……” “我是这么看的。” “您,瓦里纳斯,坚决主张瓜维亚雷河才是后来的奥里诺科河……” “我的观点是这样。” “那好,”米盖尔指着图上的奥里诺科河说,“或许你们两个人都搞错了呢?……” “两个人都错?”费里佩叫道。 “只有一个人搞错了,”瓦里纳斯断言,“而且那人不是我!” “听我把话说完,”米盖尔说,“然后你们再发言。除了瓜维亚雷河跟阿塔巴布河之外,奥里诺科河另外还有好几条支流,从长度和流量来说都不小,比如北部的考腊河,从西面来的阿普雷河跟梅塔河,南面的卡西基亚雷河,还有伊瓜波河。地图上都有,你们看见了吧?亲爱的瓦里纳斯,您认为瓜维亚雷河是奥里诺科河的正源,而您,亲爱的费里佩,认为阿塔巴布河才是。那我要问你们二位了,为什么刚才所说的这些河里头,就不可能有一条是奥里诺科河的真正源头呢?” 这种说法还是首次被提出,不难想象,对方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完了这番话。从此,源头就不仅仅限于阿塔巴布和瓜维亚雷两个可能了……从他们同事的口中又冒出来好几种可能性……这如何是好? “算了吧!”瓦里纳斯说道,“这简直是开玩笑,米盖尔先生,您不是真的这么想吧……” “我是认真的,非常认真,我认为这一观点是自然的、合理的、站得住脚的,其他支流中完全可能有一条是奥里诺科河的正源……” “您别开玩笑了!”费里佩打断了他。 “在地理问题上我从不开玩笑,”米盖尔的神情格外严肃起来,“在奥里诺科河上游的右岸,有帕达莫河……” “跟我的瓜维亚雷河比起来,您的帕达莫不过是一条小溪!”瓦里纳斯不屑地说。 “在地理学家看来,这条所谓的小溪与奥里诺科河同等重要,”米盖尔说,“在上游的左岸有卡西基亚雷河……” “跟我的阿塔巴布比起来,您的卡西吉亚雷不过是一个小水沟!”费里佩发话道。 “但就是这个小水沟连接了委内瑞拉和亚马逊盆地!左岸还有梅塔河……” “充其量是个自来水龙头……” “可是从这个龙头流出的水,在经济学家看来,是连接欧洲与哥轮比亚的未来之路。” 米盖尔的知识太渊博了,谁也别想驳倒他。他接着说: “左岸还有平原之河阿普雷河,船只可以逆流上行500多公里。” 费里佩和瓦里纳斯无法反驳这一论断,因为米盖尔的沉着镇定已经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最后,”米盖尔说,“右岸还有古其维罗河、考腊河、卡罗尼河……” “等您把该流域的河流名称都历数完……”费里佩说。 “咱们就开始讨论,”瓦里纳斯接过话茬,他双臂抱在胸前,等着米盖尔说下去。 “我的话完了,”米盖尔说,“如果你们问我个人的看法……” “还有必要问吗?”瓦里纳斯用傲慢嘲讽的口气说。 “我看没什么必要,”费里佩说。 “不过我还是要说,亲爱的同事们,这些支流里没有一条是名为奥里诺科的河流的正源。所以依我看,我的朋友费里佩所喜爱的阿塔巴布河并不是正源……” “您错了!”费里佩马上叫起来。 “我的另一个好朋友瓦里纳斯相中的瓜维亚雷河也不是正源……” “奇谈怪论!”瓦里纳斯喊道。 “我的结论是,”米盖尔接着说,“奥里诺科这个名称只适用于发源自帕里玛高地的这条大河的上游部分。它整条河流都在委内瑞拉境内,并未流经其他任何国家。瓜维亚雷河也好,阿塔巴布河也好,都不过是它的支流,这从地理学的观点来看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我就不接受!”费里佩嚷道。 “我也拒绝!”瓦里纳斯附和着。 米盖尔的介入引起的唯一结果,便是争论者由两方变成了三方,在原来的瓜维亚雷和阿塔巴布之外又插进来了奥里诺科。三个人又闹哄哄地吵了一个钟头,正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费里佩和瓦里纳斯突然同时说:“行啊,咱们走吧……” “走?”米盖尔没想到会提出这么个建议。 “对!”费里佩说,“咱们这就去圣费尔南多,到那儿我就能让你们瞧瞧,阿塔巴布是不是奥里诺科,让你们心服口服……” “我,”瓦里纳斯说,“我会向你们百分之百的证明,瓜维亚雷才是真正的奥里偌科……” “而我,”米盖,尔说,“我会向你们证明,奥里诺科就是奥里诺科,由不得你们不信!” 我们的三个主人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决定去探险的。假定他们之前的探索都没有准确无误地测定出奥里诺科河的流程的话,希望他们这次远征能够最终解决这个问题。 而且当时他们预想的目的地只是圣费尔南多小镇、瓜维亚雷和阿塔巴布都在这个拐弯处注入奥里诺科河,它们的河口相距仅有几公里。如果实地一看两条河果真都只是支流的话,就证明米盖尔是正确的,还奥里诺科河以其本来面目。 这个在激烈争吵中诞生的决定马上就被付诸实施。不难理解这个举动在学术界和玻利瓦尔城上流社会中所引起的轰动,委内瑞拉全国上下都为之欢欣鼓舞。 有这样一部分人,在选中固定居所之前,总是犹豫不定,彷徨摸索,有的城市也是如此,比如圭亚那省的首府。该省地处奥里诺科河右岸,成立于1576年,当时首府设在卡罗尼河河口,名为圣托美。10年后,首府移到奥里诺科河下游15法里处。在被英国名将沃尔夫-罗利一把火焚毁之后,1764年它又迁到了上游150公里处,那里的河面宽度只有不到400图瓦兹①,城市也因此得名“安格斯图拉”,意即“狭窄的”。后来为纪念玻利瓦尔而改名为玻利瓦尔城。 ①法国旧长度单位,一图瓦兹相当于1.949米——译者注 玻利瓦尔城位于距奥里诺科三角洲约一百法里处。奥里诺科河中心耸立着一大块岩石,名叫“水位石”,正好用来测量水位。这里1月到5月是干季,和雨季比较起来,水位差异是相当大的。 根据最新的普查结果,玻利瓦尔城的人口在1.1万到1.3万之间。它与奥里诺科河左岸的索雷达镇形成了一个整体,从阿拉梅达广场一直延伸到“干狗”区,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是因为该区的地势比其他区都低,经常被突如其来的奥里诺科河的涨潮所淹。 市内有一条穿越全市的大道,两旁是公共建筑,琳琅满目的店铺和带顶棚的长廊。一座页岩质的小山包俯瞰着市区,房屋依山而建。一座座农舍散布在郁郁葱葱的大树下,由于水位的改变,潮涨潮落,在上下游都形成了一些小型的湖泊。码头上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帆船、汽船显示出此地河道的发达,而陆地运输也毫不逊色。所有这一切都叫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索雷达镇通了铁路,从而把玻利瓦尔城与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连接起来。这极大地促进了牛皮、鹿皮、咖啡、棉花、靛青、可可和烟草出口的发展。这是继1840年在育鲁阿乌里谷发现并开采含金石英矿后,出口业的又一次长足进步。 所以,三位委内瑞拉地理学会的专家将去考察奥里诺科河及其西南部两支流的消息轰动了全国。委内瑞拉人天生性格外向,活泼热情,极易冲动。报纸也参与进来,三条河流各有支持者。广大群众的热情也被点燃了。仿佛再不为这几条河流讨个公道的话,它们就要改道流往别国去了似的! 逆流而上的这次航程是否会有危险呢?是的,对于孤立无援的旅行者来说,危险是存在的。这个关键问题似乎应由政府主动出面解决。委内瑞拉有25万军队,真正派上过用场的从未超出过十分之一,现在不正是时候吗,应该拨给探险者们一支6000人的部队,在它的总指挥部光是将军就有7000人。还没算高级军官。反正在以介绍各国人文风情而闻名的埃利塞-莱克吕斯的地理书上是这么写的。 但是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并没提出这些要求。他们自己出资进行这次探险,旅伴则是到沿途两岸去找当地的农民、平原人、船员和向导。他们将完全像以往的探险者那样行动。何况他们的目的地是阿塔巴布和瓜维亚雷的汇合处圣费尔南多,等到了圣费尔南多他们就不再往前走了,因此不必太担心受到印第安人的袭击,因为印第安人的活动范围还要往更上游的方向去。印第安部落是独立的,极难管束,人们把该地区的一些屠杀和抢劫归咎于他们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以前加勒比人居住在此的时候并没发生过这种事。 在圣费尔南多的下游,梅塔河河口处附近,但愿他们不要遇上不守法纪的瓜依布人,也不要落到奎瓦人手里,他们的凶残是尽人皆知的,在哥轮比亚进行的一系列暗杀活动使他们臭名昭著,逃循到奥里诺科河一带。 一个月前,两名法国人从玻利瓦尔城出发,他们溯奥里诺科河而上,经过梅塔河河口,进入了奎瓦人和瓜依布人的地盘,此后就再没听到他们的下落,玻利瓦尔城的人都为他们捏着一把汗。 奥里诺科河上游地区确实极为可怕。这么偏远的地区委内瑞拉政府也是鞭长莫及,当地没有任何商业活动,是土著部落的天下。河流以西以北的印第安人以农业为生,过着定居生活,民风还算温和淳朴,但奥里诺科大区草原上的印第安人可就不同了,他们毫无信义,杀人不眨眼,以抢劫为生,以掳掠为乐。 有没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管束住这些生性野蛮难驯的族类呢?对平原上的野兽不管用的方法,用在奥里诺科河上游平原的居民身上会生效吗?一些勇敢的传教士曾经做过尝试,但收效甚微。 其中有一名法国人,原是海外传教团成员,已经在上游地区待了好几年了。他的勇气和信仰得到回报了吗?……他是否已经教化了这些野蛮之众,使他们皈依了天主教?……此前的任何努力都未能打动他们那顽固不化的脑瓜,人们是否有理由相信,圣塔——胡安娜传教地这名英勇的传教士已经把这些印第安人吸引在了自己的周围?…… 总的说来,米盖尔和他的两个同事是不会跑到罗赖马高原这么远的地方去盲目冒险的。不过若是为了地理事业的需要,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行,去探寻奥里诺科、瓜维亚雷或阿塔巴布的源头。他们的朋友们当然都希望源头问题在三河交汇处就能解决,免得他们进一步冒险。而且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样的探险对了解奥里诺科河是有帮助的,它一路接纳了300条支流的水源,行程2500公里,在河口处,浩荡的河水分别从50条支流汇入大西洋。 [book_title]第二章 马夏尔中士与他的侄子 地理学家三人组——当然,他们远远不是一个和谐一致的整体——出发的时间定在8月12日,正是降水丰沛的雨季。 头天晚上将近8点钟的时候,玻利瓦尔城一家旅馆的房间里,两名旅客正在交谈。房间的窗户朝阿拉梅达广场开着,凉爽的微风徐徐吹来。 这时,年轻的一个旅客站起身来,用法语对另一个说: “听我说,亲爱的马夏尔,在上床睡觉之前,我得再提醒你一次我们出发之前讲好了的这一切。” “既然您想这么办,让……” “你瞧,”让叫起来,“你一张口就忘了自己现在的角色!” “我的角色?” “是的……你没用‘你’称呼我……” “哦对呀!……这该死的‘你’!……您叫我……不!……你叫我怎么办呢?……我一时半会儿还习惯不了……” “习惯不了?可怜的中士!……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们离开法国已经一个月了,在从圣纳泽尔直到加拉加斯的海上航行中,你可一直都是用‘你’来称呼我的。” “这倒是真的!”马夏尔中士说。 “现在我们到了玻利瓦尔城,就要开始我们的旅行了,它会带给我们多少快乐啊……当然,也许是失望……甚至痛苦……” 让是满怀激动之情说出这番话的,他的胸膛鼓起来,双眼也润湿了。但是当他看到马夏尔中士粗犷的面庞上露出的忧虑之色时,他抑制住了自己。 他努力使自己微笑起来,用温存的口气说: “是的,现在我仅倒了玻利瓦尔城,你却忘了现在你是我叔叔我是你侄子……” “我真蠢哪!”马夏尔中士说着,狠狠地拍了自己的额头一记。 “不……,你只是有点儿糊涂。现在不是由你来提醒我,而是……你说,亲爱的马夏尔,叔叔叫侄子是不是应该叫‘你’?” “是的。” “再说,自从我们上船离开法国之后,我不是给你做出了榜样,一直用‘你’来称呼你吗?” “是的……不过……你开始这么叫的时候已经不够……” “不够小了!”让打断了他的话,并把最后一个音说得很重。 “是的……小……小……!”马夏尔中士重复着,他的目光一接触到“侄子”就变得柔和起来。 “别忘了,”年轻人说,“‘小’在西班牙语里念pequeno。” “pequeno,”马夏尔中士跟着念了一遍,“嗯,这个字会了!……除了这个,我还会大约50个字……再多了就不会了,不管我怎么用功学也记不住!” “哦!死脑筋!”让说,“坐在‘佩雷依雷’号上横渡大西洋的时候,我不是每天都教你点儿西班牙语吗……” “你叫我怎么办呢,让?……像我这把年纪的老兵,讲了一辈子法语了,这会儿再去学安达卢西亚女人讲的鸟语!……说真的,我学西班牙太吃力了,就像那个谁说的……” “你会学会的,我的好马夏尔。” “我现在已经能在会话中迭用50来个词了。我会要吃的:Demeustedalgodecomer,要喝的:Demeusteddebeber,想睡觉我就说:Demeustedunacama,问路我就说:Ensenemeustedelcamino,问价钱我就说:Cuantovaleesto?我还会道谢:Gracias!会问好:Buerosdias,晚上好是Buenasnoches,问人身体怎么样是Coru6estauste?我还会骂人,就像阿拉贡人或卡斯蒂利亚人骂的那样:Carambidecarambodecaramba……” “行了,行了!……”让脸都红了,赶紧止住他,“这些骂人话可不是我教你的,你最好别动不动就出口……” “你叫我怎么办呢,让?……士官的老习惯啦!……我这一辈子都是脏话粗话不离口,我老觉得不夹几个这种词儿讲话就没味儿!这外国话,你讲起来柔得跟个senora(意为女士,夫人)似的,我喜欢听的是……” “是什么,马夏尔?” “嗯……当然……是里头大量的粗话,真够多的,有一句客气的就有一句骂人的……” “而你最先记住的就是这些污言秽语……” “我承认这点,让,不过想当年我在凯尔默上校手下的时候,我骂什么他也不会责怪我的。” 一听到凯尔默上校的名字,少年那富有表情的脸显出极大的震动,而马夏尔中士的眼角也涌上了一颗泪滴。 “知道吗,让,”他说,“假如上帝来告诉我:‘中士,一个小时以后你就能握到上校的手,但两分钟后我就打雷劈死你,’那我会对上帝说:‘好的,主……让雷劈我吧,最好一下击中心脏!’” 让走到老兵身边,为他抹去眼泪,充满爱意地注视着这个好人,他粗犷率直,忠厚诚信,老人把少年搂在胸前,年轻人推着他的胳膊,撒娇一样地说:“你不能这么爱我,中士!” “这可能吗?” “可能……而且必须这么做……起码在人前,当有人看着我们的时候……” “没人看着的时候呢……” “那你可以对我亲密一些,不过也得小心……” “这太难做到了!” “不得不做的事情你就不会觉得难了,别忘了我是一个需要叔叔严加管教的侄子……” “严加管教!……”马夏尔中士两只大手朝天上一举说道。 “是的……你不得不带侄子一同来旅行,因为无法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说不定他会做什么蠢事……” “蠢事!” “你希望侄子也和你一样成为一名士兵……” “一名士兵!……” “是的……一名士兵……所以你要严格要求他,当他犯错误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教训他……” “他要是没犯错误呢?” “他会犯的,”让微笑起来,“因为他是一个表现很糟的新兵……” “表现很糟的新兵!……” “你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他……” “然后再私下向他道歉!”马夏尔中士叫道。 “要是你乐意这么办也行,我的好伙伴,只要别叫别人看见!” 马夏尔观察了一番,确信没人能看见他们在这个关得紧紧的旅馆房间里,才拥吻了“侄子”一下。 “现在,我的朋友,”让说,“该上床休息了,回隔壁你的房间去吧,我也关门睡觉。” “要不要我在你门口守夜?……”马夏尔中士问。 “用不着……没什么危险……” “大概吧,不过……” “你要是一开始就这么宠着我,你这个严叔叔的角色可就演不好了……” “严叔叔!……对你我能严得起来吗?……” “必须得这样……好避免引起怀疑。” “那么……让,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呢?……” “因为我应该来。” “你为什么不待在我们的家里……留下……留在尚特奈……或南特?……” “因为我的责任需要我前来。” “我难道不能一个人完成这趟行程吗?” “不能。” “应付危险是我的老本行!……我一辈子干的就是这个!……同样的危险对咱俩来说可不是一回事儿……” “所以我才要做你的侄子呀,我的叔叔。” “啊!要是就这事问问上校的意见!……”马夏尔中士说。 “怎么问?……”让的脸色陰郁下来。 “不……没法问!……不过,等我们到圣费尔南多掌握了确切的消息,如果我们能再见到他,他会说什么呢?……” “他会感激他的老部下答应了我的请求,同意我参与这次旅行!……他会和你紧紧拥抱,称赞你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就像我也尽到了我的责任一样!” “可是……总之……”马夏尔中士叫道,“你是把我指挥得团团转!” “这很正常嘛,你是我叔叔,而叔叔总是听侄子的……当然,我是指私下里!” “是的……私下里……这就是咱们的规矩!” “那么现在,我的好马夏尔,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一早我们要乘船到奥里诺科河上去,可不能误了点儿。” “晚安,让。” “晚安,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明天见,愿上帝保佑我们!” 马夏尔中士走到门口,推门走出去,又轻轻地关上,叮嘱让在里面用钥匙锁好,把门栓插上。然后,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一动不动地待了片刻,听到让在上床之前祈祷了一番。直到确信少年已躺下,马夏尔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有自己独特的“祈祷”方式,那就是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说: “是的!……愿上帝保佑我们!因为这一去可真他妈够苦的!” 这两个法国人是什么人?……他们从哪里来?……他们为什么要到委内瑞拉来?……他们为什么非要假扮叔侄?……他们出于什么目的要乘船去奥里诺科河,他们打算一直上行到何处?…… 这一大堆问题一时还回答不清楚。将来也许会弄明白,也只有在以后的日子里才能慢慢揭开这些谜。 不过两人刚才的那番谈话也可以帮助我们从中推断出部分信息。 这两个法国人是布列塔尼人,更确切地说是南特人,他们的籍贯不难确定,但两人的真实关系就难说了,不知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首先,他们老提到的凯尔默上校是何人,怎么每次一说起他两人就如此激动? 少年看上去肯定在16到17岁之间,中等个头,体魄相对于他的年龄来说是格外强健的。他的表情相当严肃,常常陷入沉思,这时候他的面容就流露出一丝忧伤。然而他的五官是十分漂亮的,目光柔和,每当他微笑时就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红润的面颊在经历了旅途的风尘之后变得黑黝黝的。 两个法国人中的另外一个已年届60,看上去就像个典型的中士,一副标准的老兵模样,一直在军队里待到年龄不允许了才退役。他以士官军衔退役之后,又在老长官凯尔默上校家里服务。在1870-1871年的战争中上校曾救过马夏尔一命。战争以第二帝国垮台而结束。凯尔默上校的不少老部下都留在了他的家里,这些勇敢的老兵都忠心耿耿,讲话粗鲁,他们在家里样样都管,孩子们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甚至亲自带大的,不管主人怎么反对,他们还是把孩子们宠得不得了。他们让孩子们跨坐在他们上下颠动的膝盖上,初步体验骑马的感觉,而孩子们最初所听到的曲子,就是老兵们的军乐。 马夏尔中士虽然已60岁,依然是腰板笔直,身强力壮。当兵生涯已经使他练就了一副钢筋铁骨,无论是塞内加尔的酷热,还是俄罗斯的严寒,都拿他毫无办法。他不仅有强健的身体,更有坚强的意志。他什么也不怕,谁也不怕——除了他自己,因为他遇事往往欠考虑,好冲动。他个子高高的,很瘦削,四肢像年轻人一样有力,这么大的年纪,坐立起居仍像在军队里时那样有板有眼。总之,他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种身经百战的老兵,在人们的心目中他们的形象是可怕的,然而马夏尔是一个多么善良、忠厚的人,为了所爱的人他什么都可以去做!而他所爱的人,目前这世上只有两个,一个是凯尔默上校,一个就是他的“侄子”让。 因此他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少年。虽然已经下决心对他严厉些,可还是忍不住呵护倍至。为什么非要用生硬的口气对孩子说话呢?真不该要求他担任这么一个他不喜欢的角色。又要对人吹胡子瞪眼,又要对人恶言恶语,必要时还得冲人说“滚蛋”之类的话,真是令老人为难。 在从旧大陆到新大陆的航行中,就发生过类似的情形。“佩雷依雷”号上的乘客对这个性情粗暴、不近人情的叔叔“虐待”侄子的作法十分不满,有人试图接近孩子,和他说话,给他一点照顾,可是马夏尔一看到有人对让感兴趣,就冲上去把人家撵走,并喝令他们再不许招惹他的侄子! 让身穿宽松的旅行服,样式简单,上衣和裤子都十分肥大,头发剃得很短,戴一顶白布盔形帽,脚蹬一双厚底靴。而马夏尔则裹着一身紧绷绷的制服,虽不是军装,却总让人想到军装,若是加上臂章和肩章就更像了。任凭别人怎么解释,委内瑞拉气候湿热,应该穿宽松些的衣服,马夏尔中士就是不听。他本来还打算戴军便帽,但是让坚持要他戴上一顶他自己那样的白布帽,以更好地抵挡炎炎烈日。 马夏尔中士照办了,嘴里还要嘟囔一句“太阳又能把我怎么样!”也难怪,他那头短发又密又粗,脑壳更像铁打的一样坚硬。 不用说,叔侄二人的行李箱中带了不少的换洗衣服、内衣、梳洗用品、鞋子之类,这都是旅行中必不可少的,不带够的话到时候哪儿也弄不到,他们还带了被子,以及充足的武器弹药:给让准备的一对左轮手枪,给马夏尔中士准备的另一对左轮手枪,外加一杆卡宾枪,必要时由神枪手马夏尔来发挥它的威力。 必要时?……难道说奥里诺科河流域真那么险恶吗,需要像在中非诸国活动时那样时刻提防?……喜好抢劫、屠杀、吃人肉的印第安人部落,是不是真的成天在河两岸及其附近地区搜寻打劫? 答案既是肯定的又是否定的。 正像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曾说到的那样,从玻利瓦尔城到阿普雷河口的奥里诺科河下游地区是十分安全的。从阿普雷河口到阿塔巴布河口处的圣费尔南多是该河的中游,应该多加小心了,尤其要防备奎瓦族印第安人。而再往上游走就难说了,在那里出没的都是丝毫未开化的野人。 我们已经知道,米盖尔和他的两个同事并没打算到比圣费尔南多更远的地方去。马夏尔中士和他的侄子会不会再往前走呢?……他们的目的地是不是还要远?……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将他们的行程一直延伸到奥里诺科河的源头去?……没人知道,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有一个事实是确凿的,那就是凯尔默上校14年前从法国来到了委内瑞拉。他出于什么原因要离开祖国,走前甚至都没告诉老战友一声?他来委内瑞拉做什么?后来怎样了?也许故事的发展会告诉我们答案。从马夏尔中士与少年的谈话来看,关于这个问题他们目前所知也甚少。 两人来委内瑞拉之前的活动如下: 三个星期前,他们离开了南特附近小城尚特奈的家,在圣纳泽尔登上了开往安第列斯群岛的大西洋轮船公司的客轮“佩雷依雷”号,抵达终点之后他们又乘另一艘船来到海港拉瓜伊拉,再换乘火车,没过几个小时就到达了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 他们在加拉加斯只停留了一个星期。这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城市,上、下城之间一千余米的高差在某些游人眼里更是一道奇观。但马夏尔和让两人都没有仔细游览这座城市。1812年的一次地震曾使1.2万人丧生,此后房屋就都用轻质材料建造,以便再地震时减少伤亡。登上城中的卡尔维山岗,整个城市尽收眼底。但马夏尔和让没能怞时间上去看看。 不过在这座城市里,他们还是看到了一些东西的。美丽的公园里树木四季常青,几座外形美观的公共建筑,总统府,一座壮丽的大教堂,俯临湛蓝的安第列斯海的平台,还有十余万人口的大都市所具有的那种生机与活力。 可是眼前的美景并未使两个旅客有片刻的分心,他们从未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天天都忙于收集信息,为即将开始的旅行做准备。这一去他们也许会一直深入到委内瑞拉境内那块遥远的、还不为人们所了解的土地上去。到目前为止,他们收集到的资料和信息都是不那么确切的,他们希望到了圣费尔南多能有更多的收获。让已经下定决心,从圣费尔南多还要往前走,能走多远走多远,就是奥里诺科上游那些最危险的地方,也要去闯一闯。 马夏尔中士不希望让冒这么大的险,他曾想拿出长者的权威阻止这次行动,但是老兵也清楚,这少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固执,谁也动摇不了他的意志,自己即使提出反对意见,到头来也不得不收回,所以他同意了这一计划。 因此,两个法国人在到达玻利瓦尔城的第二天就要再度出发,登上来往于奥里诺科河下游的汽船。 “但愿上帝保佑我们,”让在祈祷中说,“是的!……但愿他保佑我们来去都平安!” [book_title]第三章 在“西蒙·玻利瓦尔号”上 克里斯多夫-哥轮布曾写道:“奥里诺科河来自人间天堂。” 当让第一次把热那亚伟大航海家的这个观点转述给马夏尔中士的时候,对方只说了一句:“咱们看看就知道了!” 也许,他有理由怀疑美洲发现者的这一论断。 曾有一种说法,认为奥里诺科河是从黄金国流出来的。最初的探险者们如霍耶达、品松、卡布拉尔、马加莱兹、瓦尔迪维亚、萨尔米恩托等等,都曾来南美这块大陆上历险、考察,希望能找到“黄金国”。 奥里诺科河的干流所划成的巨大半圆在北纬3°-8°之间,弧线最西端到达的经度与巴黎相差70°多一点儿。委内瑞拉人都以奥里诺科河为骄傲,在这点上,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与他们的同胞是完全一致的。 在《新环球地理》的第18卷中,作者埃利塞-莱克吕斯说奥里诺科河是世界第9大河,位居亚马逊河、刚果河、巴拉那-乌拉圭河、尼日尔河、扬子江、布拉马普特拉河、密西西比河与圣劳轮斯河之后。也许三位委内瑞拉地理学家想通过这次考察对上述说法加以反驳,16世纪的一位探险家迭戈-奥尔达斯曾说,印第安人将奥里诺科河称为“巴拉瓜”,即“大水”之意,也许他们可以用这一有力证据作为武器,公开提出反对意见?不过他们并没这么做,也幸亏没有,因为法国地理学家勒克吕斯的这部作品毕竟是在掌握大量事实材料的基础上撰写成的。 8月12日清晨6点,西蒙-玻利瓦尔号——对它的名字我们不应该感到惊奇——就做好了出发的一切准备。玻利瓦尔城与奥里诺科河沿岸城镇之间通航汽船才只有几年的时间,而且最远也不过通到阿普雷河口。但是船只可以沿阿普雷河上行,把乘客和货物一直送到圣费年南多①,甚至更远的努特里亚斯港,这一段河运是委内瑞拉轮船公司开办的,每个月有两班船。 ①此处指的是阿普雷河上一个叫圣费尔南多的城市。此外在奥里诺科河的支流阿塔巴布河口还有一个叫圣费尔南多的地方。 需要继续在奥里诺科河上前进的乘客,将在阿普雷河口上游几海里处的凯卡腊镇离开西蒙-玻利瓦尔号,登上简陋的印第安小船继续他们的行程。 西蒙-玻利瓦尔号是特地为在流经气候分干湿季的地区,因而水位变动极大的河流上行驶而设计的。它的体积与航行在哥轮比亚的马格达雷那河上的轮船差不多,但由于船底造成平的,所以吃水达到了最低限度,轮船唯一的发动装置是后部的一个不带滚筒的大轮,由一个双动式大功率引擎带动。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船的模样:它的基架仿似一个大竹筏,上面是轮船的上层建筑,从船舱两翼各向上伸出一支蒸汽锅炉的烟囱。船的最上面是轻甲板,中间是乘客房间和活动室,货物则堆放在下甲板上。这样的外形,再加上巨大的摆臂和连杆,让人想起美国的汽船。整个船身都涂得花花绿绿,连最顶层国旗下的驾驶室和船长室也不例外,为了建造汽船,大片的森林被砍伐,向奥里诺科河两岸放眼望去,伐木工的斧头已经推进到了很远的地方。 玻利瓦尔城距奥里诺科河入海口有420公里,虽然有时略受海潮的影响,但水流基本上是稳定的,所以往上游去的船只只能逆着水流西行。有时,由于涨潮,玻利瓦尔城的水位也会高达12米甚至15米。不过总的来说,奥里诺科河水位的涨落是有规律的。涨到8月中旬就稳定下来,一直保持到9月底,然后水位开始下降,降到11月又略有回升,之后再回落,一直到4月再次稳定下来。 米盖尔他们几个选择的时间,对于探测阿塔巴布、瓜维亚雷和奥里诺科河是十分有利的。 三位地理学家在玻利瓦尔城码头登船的时候,赶来送行的支持者挤得水泄不通。这才不过是出发,等他们返回的那一天还不知要热闹成什么样呢!每条河流的支持者们都向自己拥戴的那位地理学家送去热情的鼓励与祝福,人声好不喧闹,搬运行李的工人和准备启航的船员高声骂着他们惯讲的粗口,蒸汽锅炉发出刺耳的尖叫,阀门中漏出的蒸汽也“哧哧”地响个不停,然而这一切都压不住送行者的声声欢呼: “瓜维亚雷万岁!” “阿塔巴布万岁!” “奥里诺科万岁!” 争论在意见不合的送行者们中间爆发了,眼见就要出乱子,米盖尔竭力劝解几个火气最大的人。 站在轻甲板上的马夏尔中士和他的侄子看着这混乱的场面,感到莫名其妙。 “这些人想干什么?……”老兵叫道,“肯定是发生革命了……” 眼前的景象当然不是革命,因为在拉丁美州,革命是一定会有军事力量参与的,而码头上却没看见委内瑞拉军队7000将军中的任何一位出现。 让和马夏尔很快就能知晓造成眼前混乱景象的原因了,因为在即将开始的航行中,与他们同船的米盖尔一行肯定还要争下去的。 船长下达了启航的命令,先是让机械师把机器平衡好,然后让两头的海员各自松缆,在船上各处逗留的送行人员等一律马上离开。又一阵拥挤之后,船上就只剩旅客与船员了。 伴随着西蒙-玻利瓦尔号的启动,喧哗声、告别声更加震耳,三条河流的名字再次受到欢呼致意,巨大的轮子猛烈地拍打着河水,舵手将船引向河流的中心,汽船离岸越来越远,半小时后,河流向左转了一个弯,玻利瓦尔城便消失在弯道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对岸索雷达镇的房屋也彻底走出了人们的视线。 委内瑞拉的平原面积足足有50万平方公里,地势基本上来说起伏很小,只有个别的地方,地势稍稍隆起,当地语言叫做“邦科”。那些坡比较陡,隆起在阶地上的小山岗则叫做方山。当平原开始逐渐隆起的时候,人们便知道已经来到山脚下了,不远处就是高耸的山脉。河床两岸的开阔地则叫做“巴由”,雨季时一片浓绿,旱季时一片枯黄甚至变得光秃秃的,奥里诺科河就是在“巴由”之中穿行而过的。 西蒙-玻利瓦尔号上的乘客们若想从水文和地理两方面了解奥里诺科河的情况,只需向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提问,便可得到满意的答案。这些博学的人随时向大家提供关于沿岸城镇、村落、支流和各定居或游徙部落的详尽情形。到哪儿去找比他们更称职的导游?他们的服务绝对殷勤又周到! 实际上,西蒙-玻利瓦尔号上的大部分乘客已经对奥里诺科河相当熟悉了,因为他们经常在河上往返,有的到过阿普雷河口,有的甚至到过阿塔巴布河口上的圣费尔南多。他们大多是商人或掮客,将商品运往内地,或贩往东方各港口。最常见的货物有可可、牛皮、鹿皮、铜矿石、磷酸盐、建筑木材、高级木器、细木镶嵌工艺品、染料、顿加豆、橡胶、菝葜,还有牲畜,因为畜牧业是生活在平原上的人最主要的活动。 委内瑞拉位于赤道地区,年平均气温在摄氏25°到30°之间,但由于境内多山,所以气温的变化也很大。在沿海和西部的安第斯山区气候最为炎热,因为海风吹不过来,而奥里诺科河就恰好流经这一地区。北面和东面来的强劲的信风由于受沿岸山脉的阻挡,也无法减缓这一地区的炎热。 出发的这天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雨,因此乘客们没有感到太热,微风从西边迎着船吹来,让人倍觉舒爽。 马夏尔和让站在轻甲板上望着河岸,其他乘客对两岸的景象似乎无动于衷,只有地理学家三人组在研究着细节,一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让如果上前去问问他们的话,肯定能问到不少可靠的情况。可是一方面,马夏尔中士忌妒心很强,老是板着脸,不允许任何人与他侄子搭话,另一方面让也不需要问别人,就能一一认出沿途的村庄、岛屿和河流的转弯。他手头就有一个可靠的向导——夏方荣的游记。夏方荣受法国国民教育部之命对奥里诺科河进行过两次考察。第一次是1884年,考察的是玻利瓦尔城至考腊河河口的这一段,之后又游历了整条考腊河。第二次是1886-1887年,从玻利瓦尔城一直到达了源头。夏方荣的游记写得极为精确,让决定好好利用这本书。 不用说,马夏尔肯定带了一大笔钱,并已经换成了当地货币“皮阿斯特”,足够他们一路的花销了,他也没有忘记带上一批用于交换的物品,如布匹、刀子、镜子、玻璃珠、金属制品和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到时候可以用来与平原上的印第安人搞好关系。这些劣等货装了满满两大盒,和其他行李一起堆在中士的房间角落里,让住在他的隔壁。 西蒙-玻利瓦尔号逆流而上。让手持夏方荣游记,认真对照着向后退去的两岸的情形。现在,汽船已经能一直上行到阿普雷河口了,而在夏方荣那时候,条件远比现在艰苦,这一段路他是坐着帆船、划着小艇过来的。不过一旦过了阿普雷河口,危险就多了,麻烦也来了,马夏尔和让也将不得不使用原始的交通工具继续他们的行程。 上午,西蒙-玻利瓦尔号驶经奥洛科皮切岛,这里出产的粮食和作物大量地运往玻利瓦尔城。奥里诺科河在这儿只有900米宽,过了这一段宽度又很快增至3倍。让站在平台上,四周的平原尽收眼底,其上散布着几个孤零零的小山丘。 临近中午,船上的乘客——共20几名——来到餐厅。米盖尔和他的两名同事最先坐定。马夏尔中士行动也相当快,他拉着让,用生硬的口气对他说着什么,这一切都被米盖尔看在眼里。 “真够卤的,这个法国人,”米盖尔对身边的瓦里纳斯说。 “一个当兵的,不用多讲了!”对方回答。 看来,老士官的着装的确像军人,让人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的身分。 午饭前,马夏尔喝了几口“阿尼扎多”,一种甘蔗和茴香混酿的烧酒,据他自己说,空腹喝酒可以“杀肠虫”。让则对烈性饮料不感兴趣,用不着在饭前喝开胃酒,他挨着叔叔坐在饭厅的尽头,中士的脸色如此吓人,谁也不敢坐到他旁边去。 三位地理学家坐在饭桌的中部,一切话题都围绕着他们展开。他们此行的目的使得乘客们不能不对他们的话感到极大的兴趣,让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所说的,而马夏尔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菜肴很丰富,却不甚可口,不过在奥里诺科河上也只能将就了:“比斯特卡”粘粘乎乎,仿佛从橡胶树上摘下来的一般,荤杂烩泡在橘黄色的调味汁中,用铁扦插着吃的煮鸡蛋,炖很长时间才能嚼得烂的家禽。可若是到了河流的上游,那可连这样的东西也吃不上了。水果则以香蕉为最多,或者直接吃,或者和糖蜜搅在一起做成香蕉酱。面包?味道相当好——其实就是玉米窝窝。酒?味道又差,价钱又贵。这顿午餐的具体情形就是如此。最后要说的是,它很快就被吃了个精光。 下午,西蒙-玻利瓦尔号经过贝尔纳维耶岛。众多的岛屿使得奥里诺科河再次变窄,汽船的主动轮要加倍猛烈地打水才能逆流前进。好在船长技术娴熟,乘客们不用担心有搁浅的危险。 左岸出现了大量的小河湾,两边长着茂密的林木,尤其是在只有30几个居民的小村阿尔马森那边。8年前夏方荣看到的也是这样一番景象。两条小河巴里和利玛流入奥里诺科,在它们的河口处是大丛大丛的苦配巴香胶树,在树干上割个口子树汁就流出来,运出去能卖好价钱,棕榈树也多得数不清。两岸到处跳动着一群群的猴子,它们的肉,比起乘客们中午没嚼动晚上还会被端上餐桌的“比斯特卡”,恐怕也好吃不到哪儿去。 使奥里诺科河的航行变得艰难的不仅仅是河中小岛,还有河道中间不时突然冒出的礁石。但西蒙-玻利瓦尔号还是安全地绕过了每一块礁石,在行进了25至30法里之后,于晚上在莫依塔科村停了下来。 天空中浓云密布,又没有月亮,夜里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如果继续向前走的话太冒险了,因此船将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 晚上9点,马夏尔觉得休息时间到了,让也不愿违抗叔叔的命令。 两人回到各自的房间,在船的第二层,靠近船尾方向。室内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一条薄被和一张当地人叫做“埃斯特拉”的席子——在热带地区,这些卧具也足够了。 少年脱衣躺下,马夏尔则用“托尔多”,一种平纹细布给少年把床遮了一遮,权作蚊帐,这样做完全有必要,奥里诺科河上的蚊子毒得很。马夏尔可不愿让侄子受到哪怕是一只该死的蚊子的叮咬。他自己则不用做什么防范工作,因为他的皮硬得几乎啃不动,蚊子碰上他可得费一番劲儿,再说蚊子叮上来他不会打嘛。 在这些措施的保护下,让一觉安稳地睡到了天亮,帐外无数的蚊子嗡嗡了一夜也未能得逞。 第二天一大早西蒙-玻利瓦尔号就又出发了。船一直没有熄火,一层甲板上堆放着船员们夜里从岸边树林里砍来的木材。 莫依塔科村左右各有一个小港湾,汽船就是在其中的一个里面停泊了一夜。村子原来曾是西班牙传教团的一个基地,一座座小屋甚为精巧美观。夏方荣曾在村里寻找克雷沃博士①的一个同伴弗朗索瓦-比尔邦的坟墓,可惜他转遍了村子的墓地也没有找到。西蒙-玻利瓦尔号出了小港湾,河马上转了一个弯,莫依塔科村一眨眼就不见了。 ①于勒-克雷沃(1847-1882年),法国探险家,考察过亚马逊和奥里诺科河域,在探险中被印第安人所杀——译者注 这一天经过的地方有圣塔克鲁兹,左岸一个20多间茅屋组成的小树,然后是瓜那莱斯岛,从前传教士们居住的地方,河流在岛附近又有一个小湾,先向南,又折向西。再就是经过了“死人岛”。 汽船一路上越过了好几个“拉乌达尔”,即由于河床变窄而形成的急流。若是换了划桨小舟或帆船,过这样的急流会把船夫累得筋疲力尽,但对西蒙-玻利瓦尔号来说,只不过多烧一些燃料而已。阀门哧哧地响着,明轮转动着它巨大的桨板更加猛烈地拨动着水流。就这样汽船顺利地从急流上驶了过去,其中包括“地狱之门”,上游马塔帕罗岛方向的一个急流,让从书上也找到了。 “看来,”马夏尔中士对少年说,“这个法国人书上写的和我们在西蒙-玻利瓦尔号上所看见的还挺一致的。” “完全一致,叔叔,不同的只是我们仅用24小时就走完了我们的同胞三、四天的路程。真的,等我们到了奥里诺科河中游,就得从汽船上下来换乘小艇,到时候我们也会和他一样走得很慢的。不过不要紧!只要能到圣费尔南多就行了……希望在那儿能得到一些确切的信息……” “肯定能得到,如果上校曾经从那儿经过的话,就不可能一点儿踪迹都没留下!……我们总能打听到他在哪儿搭过帐篷……啊!……等我们和他面对面的时候……你扑到他怀里……他会知道……” “知道我是你侄子……你侄子!”少年说,他始终担心他的“叔叔”会说出什么不慎之言。 傍晚时分,西蒙-玻利瓦尔号停泊到一个峭壁脚下,马比雷小镇就坐落在峭壁之上,景致十分美好。 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决定在黄昏时刻到左岸这个相当重要的小镇去游览一个钟头。让是很想跟他们一起去的。可是马夏尔中士却说随便下船不好,让也只好作罢。 地理学会的三位专家则逛得兴致勃勃。站在马比雷镇口,往上下游两个方向都能望得好远,北面则伸展着广阔的平原,印第安人在那里放牧着骡、马和驴,平原的外圈则是葱郁的森林。 到了9点钟,所有的乘客都在各自的船舱睡下了,当然都没有忘记采取措施防御蚊虫。 第二天一整天可以说都是在大雨底下“浇”着过来的,没人能在轻甲板上待哪怕是片刻时间。马夏尔中士和少年在船尾部的大厅里过了一天,米盖尔、瓦里纳斯和费里佩也是一整天在那儿没挪地方。若说哪位乘客还对阿塔巴布-瓜维亚雷-奥里诺科的问题一无所知,是不太可能的,因为它们的拥戴者以此为唯一的话题,而且声音又那么大。好几名乘客也参与了讨论,支持各自的同盟者,反驳他们认为谬误的两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乘客是不会为了澄清这个地理问题而一直跑到圣费尔南多去的。 “争这个有什么意义呢?”当马夏尔弄清是怎么回事以后,对侄子说,“叫这个名也好,叫那个名也好,河反正总是那一条,顺着自然的斜坡从上游往下流淌……”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叔叔,”让回答说,“要是没有这些问题,那还要地理学家干什么?要是没有地理学家……” “那我们怎么学地理呢?”马夏尔接下去说,“反正有一点是无疑的,那就是直到圣费尔南多,咱们都得与这帮爱吵嘴的家伙们为伴。” 实际上,从凯卡腊开始他们就要一起换乘小艇,以渡过奥里诺科河中游的众多急流。 由于恶劣的天气,乘客们没能看到第格里塔岛的模样。但作为补偿,他们在午餐和晚餐时都品尝到了美味的莫罗科特鱼,这种鱼在附近水域多得是,并被泡在盐水里大量运往玻利瓦尔城和加拉加斯等地。 将近中午的时候,汽船过了考腊河口。考腊河是奥里诺科河右岸最重要的支流之一,它从东南方汇入,一路流过帕那雷、伊那奥、阿雷巴托、塔帕里托等部族活动的地域,它的河谷是委内瑞拉最美的河谷之一。奥里诺科河沿岸附近地区居住的都是有西班牙血统的混血,达到了一定的文明程度,而离岸再远一些就只住着仍处于野蛮状态的印第安人,以畜牧业为生,人们称他们为“剥胶人”,因为他们还采集一些药用树胶。 夏方荣在1885年第一次进行考察时曾从考腊河口一直沿考腊河而上,穿越平原来到阿里瓜和奎里奎里巴部落当中。让这天又读了一阵同胞的游记。夏方荣所经历过的艰险让也许同样会碰上,如果要一直行进到奥里诺科河上游去的话,让遇到的困难也许会更大。让钦佩夏方荣的干劲和勇气,希望自己也能与同胞一比高低。 说真的,夏方荣当时已是成人了,而让不过是个少年,甚至可以说是个孩子!……那就愿上帝赐予他力量,使他战胜这一艰难旅程中的疲劳,一直坚持到最后的胜利! 从考腊河口往奥里诺科河上游去,河面仍然宽得很,大约有3000米。持续了3个月的雨季加上两岸众多的支流,使得河水大大上涨。 但是西蒙-玻利瓦尔号的船长还是很小心地指挥着,因为在土库拉瓜岛上游方向,有一条和岛同名的河流,河上浅滩密布,船很容易搁浅,或许船底还在浅滩上刮了几下子,不过船上的乘客并没怎么感觉出来。船的底部是平坦的,就像平底驳船,所以船身不会受到损害,但动力装置,如明轮桨叶和发动机都可能出现问题,所以一定要小心驾驶。 西蒙-玻利瓦尔号终于安然无恙地通过了浅滩区,傍晚停泊在拉斯伯尼塔斯右岸的一个小湾里。 [book_title]第四章 第一次接触 拉斯伯尼塔斯是管辖考腊河流域的军事总督的驻地。镇子位于奥里诺科河右岸,基本就建在西班牙阿尔塔格拉西亚传教团居住的旧址上。传教士们才是这片西班牙语美洲土地的真正征服者。看到英国人、德国人和法国人也想去内地向印第安人传教,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由此也产生了一些冲突。 军事总督当时就在拉斯伯尼塔斯,他与米盖尔是老相识,听说米盖尔要考察奥里诺科河上游,他等船一停就急匆匆地登了上去。 米盖尔向总督介绍了他的两个朋友。大家彼此寒喧了一番。米盖尔他们接受了第二天去总督府进午餐的邀请,——因为西蒙-玻利瓦尔号要停到第二天下午一点,所以时间完全来得及。 一点钟出发的话,当天傍晚就能到凯卡腊,除了去往圣费尔南多和阿普雷省各镇的乘客之外,其他乘客就都要在凯卡腊下船了。 第二天,即8月15日,地理学会的三位成员就将前往总督府。不过在他们之前,马夏尔中士已接受了让的提议,两人一块儿下了船,在拉斯伯尼塔斯的街上遛达起来了。 在委内瑞拉的这一地区,所谓的镇也就和村子差不多大,几间茅屋散布在树荫下,四周全是浓密的热带雨林,不时有几簇茂盛的树木,显示出土壤的肥沃——恰帕罗树的树干扭曲得像橄榄树一样,粗硬的叶子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科佩尔尼西亚树枝杈繁多,叶柄像扇子一样张开;莫里切棕榈树下则形成了人们所说的“莫里恰尔”即沼泽,因为这种树特别能吸土壤中的水,以至于树下的土地都变得又湿又软。 还有科佩费拉树、萨乌朗树,以及极高大的金合欢树,枝杈茂密,叶片细腻平滑,花朵呈娇嫩的玫瑰色。 让和马夏尔在呈天然梅花形的棕榈林中穿行,林下是灌木丛,丛中不时冒出大簇大簇的含羞草,颜色是那么地悦目。 一群群的猴子在树间又蹦又跳,飞来荡去。委内瑞拉的猴子数量极多,至少有16种,虽然哇哇叫得很响,但并不伤人。其中有一种叫吼猴,它的叫声会让对热带雨林不熟悉的人吓得心惊肉跳,树枝间还活跃着数不清的飞禽,叽叽喳喳的叫着,仿佛鸟类大合唱。声音最响的是“特鲁皮亚鸟”,它们的巢垂挂在长长的绿藤末端。泻湖上的小公鸡姿态优雅,性情温顺,十分惹人喜爱。大量的“瓜尔哈罗鸟”一般叫“小鬼儿”,躲在洞隙里,只有晚上才出来活动。它们以水果为食,总是忽地一下子就窜上树梢,好像身体里安着一支弹簧似的。 两人往林子深处走着,马夏尔中士说:“我真该带上枪来的……” “你是想杀猴子吗?……”让问。 “不是想杀猴子……但是……万一这里有什么恶兽……” “不用担心,叔叔!野兽要走到离居民区很远的地方才能碰到,也许以后我们会遇见……” “那又怎么样!……士兵就是不应该不带武器就外出,我这样的该被罚禁出营房!……” 马夏尔中士并不会因为这次“违纪”而受到什么威胁。实际上,大大小小的猫科动物,如美洲豹、老虎、狮子、豹猫、猫等等,都更喜欢在奥里诺科河上游的密林里活动。也许他们会遇上熊,不过熊这种跖行动物性情温厚,以鱼和蜜为食。至于贫齿类动物——拉丁语叫做bradypustrydactylus——根本用不着去害怕。 走完这一趟,马夏尔看到的只是一些温和的啮齿类动物,如水豚,还有几对善于潜水却拙于奔跑的“其里基”。 这个地方的居民则大部分是混血,也有部分印第安人,他们更喜欢缩在自家茅舍里,不爱抛头露面,尤其是妇女和儿童。 叔侄二人日后碰到的奥里诺科河土著居民住在上游,现在离得还远着呢。那些人可都是极为可怕的,马夏尔到时候是不会再忘带枪了。 两人在拉斯伯尼塔斯附近转了整整3个小时,着实有些累了,便回到西蒙-玻利瓦尔号上来吃午餐。 同一时间,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在总督府,也正在餐桌就座。 虽说饭菜并不丰盛——当然了,说实话,我们总不能期望一个省长拿出和委内瑞拉共和国总统一样的规格来待客——客人们还是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招待。席间自然谈起了三位地理学家为自己制定的目标,遇事谨慎的总督一时还不愿说明他自己在奥里诺科、瓜维亚雷和阿塔巴布三条河中到底支持哪一条。要紧的是不能让谈话发展成争吵,所以有好几次他都非常及时地把讨论引向另一个话题。 当费里佩和瓦里纳斯的声音越抬越高,充满了挑衅意味时,总督就赶紧插进来说: “先生们,你们知不知道在西蒙-玻利瓦尔号的乘客中有没有人想上溯到奥里诺科的上游去?” “我们不知道,”米盖尔说,“不过看起来大部分乘客都是要么在凯卡腊下船,要么沿阿普雷河上行,到哥轮比亚的一些地方去……” “那两个法国人恐怕是要去奥里诺科河上游吧,”瓦里纳斯说。 “两个法国人?”总督问。 “是的,”费里佩说,“一老一少,从玻利瓦尔城上的船。” “他们要去哪儿?……” “没人知道,”米盖尔说,“他们可不是爱袒露心迹的人,你刚想和那个年轻的谈几句,老的就吹胡子瞪眼,他看上去像行伍出身。你要是再不离开的话,他就毫不客气地打发年轻人回房间去。他们俩人好像是叔侄关系。” “我真可怜这孩子,要受老头的监管。”瓦里纳斯说,“这么严厉孩子太受罪了,我不止一次看见他泪汪汪的……” 是的,目光敏锐的瓦里纳斯看得没错!……但让的眼睛之所以湿润是因为他想到了未来,想到了他追求的目标,想到等待他的也许是失望,而不是因为马夏尔对他态度粗暴。不过在外人看来是很容易搞错的。 “不管怎么样,”米盖尔说,“今晚我们就可以确切地知道这两个法国人是否有意沿奥里诺科河而上。如果是的话我也不会感到惊奇,因为那年轻人一直在看他同胞写的那本书,那个人几年前曾经到过河源……” “如果河源在这边,在帕里玛高地……”费里佩一下子叫起来,作为阿塔巴布河的支持者,他急于提出保留意见。 “如果源头不在安第斯山?”瓦里纳斯也高喊,“不在重要支流瓜维亚雷产生的地方……” 总督明白,争论又要开始了,而且会来得更猛。 “先生们,”他对客人们说,“你们说的这叔侄二人让我很感兴趣。如果他们不在凯卡腊下船,也不去阿普雷上的圣费尔南多或努特里亚斯,总之一句话,如果他们打算继续往奥里诺科河上游去的话,我很想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法国人爱冒险,我承认这点,他们都是些胆大的探险家,可是他们在南美已经损失了不止一条命……克雷沃博士在玻利维亚的平原上被印第安人所杀,他的同伴弗朗索瓦-比尔邦则死在莫依塔科,现在连坟头都找不到了……夏方荣倒的确是到了奥里诺科河的源头……” “谁知道那是不是奥里诺科河!……”瓦里纳斯可不会不有力地反驳一下就把这种论调放过去。 “是啊,如果它的确是奥里诺科河的话,”总督说,“等你们完成这趟旅行之后,先生们,这个地理问题就得到彻底解决了。我刚才正说着的是,虽然夏方荣得以平安返回,他还是和他之前的那些探险者一样,不止一次冒着被杀的危险。说真的,好像我们委内瑞拉这条壮丽的大河对他们法国人很有吸引力,先不说西蒙-玻利瓦尔号上的乘客中的法国人……” “是的,没错,”米盖尔接过去说,“几个星期前,两个不屈不挠的法国人到大草原上进行考察去了,在奥里诺科河东边……” “正如米盖尔先生所说的,”总督又说,“我就是在这儿接见了他们,两人都挺年轻,25岁到30岁的样子,一个叫雅克-艾洛赫,探险家,一个叫热尔曼-帕泰尔纳,属于那种为了找到一种新的草本植物不惜把命搭上的博物学家……” “从那以后,您就没有他们的消息了?”费里佩问道。 “没有任何消息,先生们。我只知道他们在凯卡腊上了一只独木舟,有人在布埃那维斯塔看见过他们,后来他们又到了乌尔巴纳,从那儿沿着奥里诺科河右岸的一条支流而上。可是过了那一站之后,就再也没人听到他们的消息,人们担心的事恐怕已经发生了!” “但愿,”米盖尔说,“这两个探险家没有落入基瓦人之手,他们可是抢劫、杀人成性。哥轮比亚当局把他们部落都赶到委内瑞拉来了,据说他们目前的首领叫阿尔法尼兹,是从卡宴苦役犯监狱逃出来的……” “这事儿确实吗?……”费里佩问。 “好像没什么疑问,我希望你们几位都别碰上基瓦人,先生们,”总督说,“而且说到底,两个法国人也许并没落入什么圈套,他们的旅程虽然冒险,但却进行得很顺利,说不定哪天他们就从右岸的某个村子里回来了。但愿他们能像他们的同胞夏方荣一样取得成功!人们还常常提到一位传教士,他在东边地区深入得更远,他是西班牙人,埃斯佩朗特神父,他先在圣费尔南多短暂停留了一下,然后毅然向比奥里诺科河源头更远的地方挺进……” “那不是真正的奥里诺科河!”费里佩和瓦里纳斯同时叫道。 然后两人挑战似的望着他们的同事,米盖尔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你们说不是就不是吧,亲爱的伙计们!” 米盖尔接着对总督说:“我好像听说这个传教士组建了一个传教基地……” “是的……圣塔-胡安娜传教地,在罗赖马附近地区,据说目前发展得很好。” “多么艰难的使命……”米盖尔说。 “尤其是,”总督说,“他们的对象在游徙于东南部的印第安部落中是最野蛮的一支,叫瓜哈里布人。可以说是人类大家庭中最低下的成员了!要对他们进行教化,让他们皈依天主教,一句话,使他们获得新生,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为了完成这样一件人道主义的壮举,所需要的勇气、耐心和献身精神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需要具备圣徒那样的美德,埃斯佩朗特神父去传教的最初几年人们一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1888年法国人夏方荣去源头考察的时候也没听人说起过他,其实圣塔-胡安娜传教地就在源头附近地区……” 总督没说“在奥里诺科河源头附近”,以免引发争论。 “不过,”他接着说,“两年前在圣费尔南多有人得知了他的有关行踪,据他自己说他在瓜哈里布人中的传教工作做得很有起色。” 直到午餐结束,话题一直与奥里诺科河中游流过的地区有关——对中游这一段大家是没有什么争议的——人们谈到了印第安人的现状,有的初步被驯服了,有的则彻底服从了统治,即归化了文明。考腊河地区总督提供了关于这些土著人的详细情况——虽然米盖尔在地理方面学识已经如此渊博,这些详情对他来说还都是不曾听到过的。总之,这次交谈并未演变成争吵,费里佩和瓦里纳斯也始终心平气和。 将近中午的时候,客人们离开了餐桌返回西蒙-玻利瓦尔号,下午一点就又要出发了。 马夏尔叔侄二人从回船吃饭之后就没有再下船,马夏尔在上甲板的后部怞着烟斗,远远望见米盖尔一行数人朝汽船走来。 总督也在其中,他想在汽船起锚之前再与友人叙别一番,便跟他们一起上了船,走到轻甲板上。 马夏尔对让说:“这总督起码是个将军,虽然他穿的不是制服而是马夹,戴的不是两角帽而是草帽,胸前也没佩勋章……” “你说的有可能,叔叔。” “一位手下没有士兵的将军,南美国家多得是这种将军!” “他看上去很有头脑,”少年说。 “也许吧,不过他的好奇心更为显而易见,”马夏尔说,“因为他瞧着咱们的样子让我不太喜欢……说实话,是一点儿都不喜欢!” 的确,总督目不转睛地盯着席间人们向他谈起的这两个法国人。 激起总督的好奇心的,并不是这两人搭乘西蒙-玻利瓦尔号进行旅行的动机,他并不想打听两人是留在凯卡腊,还是沿阿普雷河或奥里诺科河继续前行。问题是,对河流探险的通常都是壮年人,比如几个星期前来过拉斯伯尼塔斯、打从乌尔巴纳出发后就杳无音信的那两个人。而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一个是60来岁的老兵,很难想象他们此行是去搞科学研究的…… 不管怎样,即使在弱小国家委内瑞拉,一名总督也理应有权询问到他管辖的土地上来的人的动机和目的,向来人提出一些必要的问题,起码可以非正式地问一问。 于是,总督边同米盖尔交谈边朝轻甲板后方走去。瓦里纳斯和费里佩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忙着,只有米盖尔一人陪在总督身边。 马夏尔中士立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注意!”他说,“将军想和我们接触,他肯定会问我们是什么人……我们为什么来这儿……我们要去哪儿……” “那好啊,我的好马夏尔,咱们用不着瞒他。”让回答。 “我不愿让人管我的事,我要把他打发走……” “你想给我们惹麻烦吗,叔叔?……”少年拉住他问。 “我不愿让人跟你说话……不愿看别人围着你转……” “而我呢,我不愿眼看着咱们的旅程因为你太不会说话办事而毁掉!”让口气坚决地说,“如果考腊河地区的总督问我什么的话,我是不会拒绝回答的,我甚至还想从他那儿问出些消息来呢。” 马夏尔中士咕哝着,猛吸了几口烟斗,向侄子走过去,总督已经开口了,他问的是西班牙语:“您是法国人吧……” “是的,总督先生。”让脱帽致敬,他的西班牙语十分流利。 “您的同伴呢?……” “我的叔叔……和我一样也是法国人,退伍的士官。” 马夏尔的西班牙语虽然很不怎么样,也听出说的是自己。他马上站直了身子,自以为一个排在军衔第72位的中士与一位委内瑞拉将军是平级的,哪怕这位将军是某个地区的总督。 “请您允许我问一下,年轻的朋友,”总督又说,“你们的目的地是否比凯卡腊更远?……” “是的……还要远,总督先生。”让回答。 “你们是走奥里诺科还是走阿普雷?……” “走奥里诺科。” “一直要到阿塔巴布河口的圣费尔南多吗?……” “一直到圣费尔南多,总督先生,我们要在那打听一些事情,如果必要的话,我们还要再往上游去。” 总督和米盖尔先生部对少年镇定的表现和清晰的谈吐感到惊奇,显然两人都对孩子产生了好感。 可是这样明显的好感马夏尔中士也不能忍受,也要反对。他不能允许人家这么近距离地瞧他的侄子,不管是生人还是熟人,他都不愿看到人家被他侄子那与生俱来的魅力所迷住,更让他恼火的是,米盖尔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少年的喜爱。总督倒罢了,反正他得待在拉斯伯尼塔斯,而米盖尔却是西蒙-玻利瓦尔号上的乘客,而且还不止于此……他还将一直上溯到圣费尔南多……要是他跟让认识了,以后就很难再阻止他们的进一步来往,长途旅行中的旅伴总免不了互相熟络起来。 至于为什么这样不行呢,那就得去问马夏尔中士了。 在奥里诺科河上航行是存在一定危险的,叔侄两个结交几个有地位的人,到时候帮帮他们,有什么不好呢?……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如果去问马夏尔他为何要避免跟这些人发生密切关系,那他只会粗暴地说一句,“因为我不乐意!”就这么一句,不会再说别的了,问也问不出来。 目前是没法撵走总督大人了,他只能听凭少年把谈话继续下去。 总督对叔侄二人此行的目的兴致正浓。 “你们要去圣费尔南多?”他问。 “是的,总督先生。” “为什么去那儿?” “去探听消息。” “消息……关于何人的消息?……” “关于凯尔默上校。” “凯尔默上校?……”总督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自从夏方荣先生从圣费尔南多经过之后,我还没听说再有法国人到过那儿……” “凯尔默上校也去过圣费尔南多,几年前。”少年说。 “您怎么对此这么肯定呢?……”总督问。 “因为上校最后一次寄到法国的信上是这么说的,信上署着上校本人的名字,寄给他在南特的一个朋友……” “亲爱的孩子,您的意思是,”总督说,“凯尔默上校几年前到过圣费尔南多?……” “确定无疑,因为他的信写于1879年4月12日。” “这就怪了!……” “为什么,总督先生?……” “因为当时我担任阿塔巴布地区总督,我就在圣费尔南多,如果有凯尔默上校这样的法国人到那儿去的话,我肯走会得知的……可是我却记不起来曾有过这种事……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总督明确的答复极大地震动了少年。他刚才谈话时兴致勃勃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他的脸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眼睛湿润了,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没哭出来。 “谢谢您,总督先生,”他说,“我和叔叔感谢您对我们的关心……虽然您从未听说过凯尔默上校这个人,但他确实曾在1879年到过圣费尔南多,因为他寄往法国的最后一封信是从那儿发出的。” “那他到圣费尔南多去是干什么呢?……”总督还没有问,米盖尔先发话了。 此话一出,尊敬的地理学会会员遭到了马夏尔中士愤怒的白眼,老人嘴里嘟囔着:“问的什么话!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总督若问倒罢了……可这个平民百姓……” 然而让马上回答了这个“平民百姓”的问题:“我不知道上校想做什么,先生……这是个秘密。如果上帝能让我们找到上校的话,我们会揭开这个秘密的……” “您跟凯尔默上校是什么关系?……”总督问。 “他是我父亲,”让答道,“我是来委内瑞拉寻找父亲的!” [book_title]第五章 “马里帕雷”和“加里内塔” 对于依傍河流转弯处而建造的城镇来说,凯卡腊所处的地理位置是无与轮比的。它就像位于道路拐弯处或更确切地说位于十字路口的一个客栈,虽然距离奥里诺科河三角洲有400公里之遥,也注定要兴旺起来。 凯卡腊邻近阿普雷河与奥里诺科河的交汇点,往阿普雷河上游去,哥轮比亚与委内瑞拉之间的贸易十分繁荣,凯卡腊因而获益匪浅。 西蒙-玻利瓦尔号下午一点出发,先后经过古其维罗河、马纳皮雷河和塔鲁玛岛,将近晚上9点才抵达凯卡腊。乘客们开始下船。 不用说,留在船上的乘客都是要沿阿普雷河而上,去往圣费尔南多或努特里亚斯的。 地理学家一行三人,马夏尔中士、让-德-凯尔默都在下船的旅客之列。第二天一早,西蒙-玻利瓦尔号就要离开凯卡腊,沿阿普雷河一直上行到哥轮比亚境内的安第斯山脚下。 米盖尔向两个同事讲述了少年与总督后来的谈话。现在费里佩和瓦里纳斯也都知道了让是来找父亲的,目前他由一个自称是其叔叔的老兵监护,凯尔默上校离开法国赴委内瑞拉迄今已14年了。至于上校为何要弃国而去,他在遥远的异地他乡做了些什么,那就只能留待将来回答了。总之,根据他寄给朋友的一封信——此信也是他到达委内瑞拉后很久才写的——可以肯定的是,上校在1879年4月到过阿塔巴布河上的圣费尔南多,尽管当时在此地的现任考腊总督并不知晓他的行踪。 让-德、凯尔默就是为了寻找父亲才踏上了这条艰险旅途的。年仅16岁的少年就给自己定了这样的目标,热心肠的人怎能不为之感动。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商定要尽力帮助让去搜集关于凯尔默上校的消息。 米盖尔他们能说动坏脾气的马夏尔吗?……中士是否会同意他们与让进一步接触?……这老兵的疑心着实令人费解,他们能不能打消他的疑虑?……他们能否说服老人不要再用那么凶恶的眼神看人,把人吓得不敢近前?……想做到这些不容易,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尤其是,他们也许会乘同一条小船去往圣费尔南多。 凯卡腊常住人口约500,此外还有不少过路客,大都是在奥里诺科河上游一带跑买卖的。镇上有一两座旅馆,实际上就是简陋的小屋,而三名委内瑞拉人和两名法国人在此逗留期间就住在其中一家这样的旅馆里。 第二天,8月16日,马夏尔和让在凯卡腊镇上转了一圈,边遛达边找小船。 凯卡腊确是一个清新明媚的小镇,它处在帕里玛高地边缘低矮丘陵的怀抱中。对面,奥里诺科河左岸是卡布鲁塔村,阿普利托河的河口处。镇前是一座小岛,像奥里诺科河上常见的岛一样长满了繁茂的树木,港口极小,被河中林立的黑色花岗岩所包围。镇上共有150座小屋——当然也可以叫“房子”——大部分用石块垒成,屋顶用棕榈叶铺就,也有一些是瓦顶,红瓦在绿树丛中格外夺目。镇上有一座50米高的小山包,顶上是从前的传教士建的一座修道院,自从米朗达①远征和独立战争之后就废弃了,后来吃人肉的野蛮行径还曾在此上演——古代加勒比人的恶名也并非无中生有。 ①弗朗西斯科-德-米朗达(1750-1816年),委内瑞拉将军,曾参加法国大革命,领导了委内瑞拉第一次独立运动。后被西班牙殖民者打败,死在狱中——译者注 古老的印第安风俗传统在凯卡腊都还保留着,甚至那些将基督教与各种稀奇古怪的宗教掺杂在一起的仪式,如守灵,即为死人守夜,夏方荣就参加过。参加者为数众多,围着死去的丈夫或孩子的尸体喝咖啡、怞烟叶、灌烧酒,死者的妻子或母亲跳第一支舞宣布舞蹈开始,人们要一直跳到筋疲力尽、喝到烂醉如泥。整个场面与其说是葬礼,不如说更像舞会。 奥里诺科河中游指从凯卡腊到圣费尔南多这一段,长约800公里,租一条船不仅是让-德-凯尔默和马夏尔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也是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所关心的。现在需要的是尽快找到一个既安全又便宜的交通工具。 米盖尔想,如果马夏尔中士同意与他们共租一条船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3个人或5个人无所谓,船里都装得下。船员的数目也不会因乘客的多少而改变。 不过要找到船员也不易,尤其这次需要找的是有经验的船员。在雨季,船通常都是要逆风、逆流而行的。航行中会遇到大量的急流,以及一些被岩石或泥沙阻塞的河段,这种时候就只能上岸搬着船走了,往往要走很长一段。奥里诺科河虽然只是条河,却像大海一样喜怒无常,和它作对是要冒险、要付出代价的。 船员一般要到河边居民中去找,对很多沿岸土著民来说这是他们唯一的职业,而他们驾起船来也的确是艺高人胆大。其中最出名的是游徙于瓜维亚雷、奥里诺科和阿塔巴布三河流域的巴尼瓦人,他们把人或货物运到上游之后,便马上返回凯卡腊,等待新的旅客和货品。 对这些船员能完全相信吗?……肯定不能,所以只租一条船,一批船员是比较保险的。米盖尔的这种想法不无道理,他这方面对少年让十分感兴趣,而对于让来说,有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作旅伴,他将大大受益。 米盖尔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打算去试探一下马夏尔中士的口气,他走到凯卡腊小港,看到马夏尔和让正在向人打听租船的事,便径直走上前去。 老兵的眉头皱了起来,对来者摆出一副冷漠的神情。 “中士先生,”米盖尔用纯正的法语说,“很荣幸与您共乘西蒙-玻利瓦尔号……” “并在昨晚与您同时上岸,”马夏尔回答,他两脚已经并拢,身子挺得笔直,仿佛持枪而立的士兵。 米盖尔尽量从善意的方面来理解对方的话,并接着说:“我和我的两个同事,在拉斯伯尼塔斯的时候……听到一次谈话,是您的侄子……” 马夏尔中士的嘴角牵动了一下——这可不妙——打断了米盖尔: “什么?……一次谈话?……” “是让-德-凯尔默与总督先生的谈话,我们从中得知你们要在凯卡腊下船……” “我想我们这么做用不着事先征得什么人的允许吧?……”老人用傲慢的口气说。 “当然用不着,”米盖尔说,他已经决定,不论对方对他的提议有多坏的反应他都不去计较,“当我们得知你们此行的目的……” “一!……”马夏尔从牙缝里咕哝出来,他要数一数对方总共提多少个问题,对人家的善意却视而不见。 “我们还知道了您的侄子为何要来寻找他的父亲凯尔默上校……” “二!……”马夏尔又说。 “我们还得知你们想沿奥里诺科河一直上行到圣费尔南多……” “三!……”马夏尔仍旧只是数数。 “我和我的同事也是去圣费尔南多,所以我来征求一下您的意见,咱们能否同乘一条船从这儿坐到圣费尔南多,这样岂不是更合适,更方便,也更安全……” 没有比米盖尔的提议更合理的了。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对,只要能找到足够装下5个人的船,他们的旅行肯定会舒适得多,便利得多。 按理说马夏尔是没任何理由反对这项提议的,可是他却连问也没问一下侄子,就以一个早就抱定了自己的主意的人那种生硬的口气说:“非常荣幸,先生,非常荣幸!……您的提议,说对咱们更便利是有可能的,但要说更合适……那就未必了!……起码对我们来说不合适!” “究竟有什么不合适呢?……”米盖尔问,对方竟这样评价他的提议,令他颇为吃惊。 “因为它对我们不合适……所以它不合适!”马夏尔说道。 “您也许有理由这么回答,中士先生,”米盖尔说,“可是我的本意是希望我们能够互相帮助,所以您的回答太伤人了……” “我很遗憾……是的……很遗憾……先生……”马夏尔说,现在理亏的显然是他,“但我不得不拒绝您的建议……” “拒绝也有拒绝的方式,可是从您的回答中我却没有领略到法国人惯有的礼貌……” “嗳!我说,先生,”马夏尔的火气有点儿按捺不住了,“这不是礼貌不礼貌的问题……您给我们提了个建议……而我出于某种理由不能接受,我没多考虑就直接拒绝了您……没什么可-嗦的……您不必再说下去了……” 米盖尔这时也摆出了一副冷傲的神情,本来就缺乏耐心的马夏尔更控制不住自己了,就在这时让-德-凯尔默插进来说: “先生,请您原谅我的叔叔……他绝非有意伤害您……您的建议充分体现了您对我们的好意,若在别的时候,我们一定万分乐意地接受,对我们也是个极大的便利……可是这一次,我们两人想单独行动……这样可以任意支配我们两人的小船……因为路上收集到的情况可能会促使我们改变行进路线,在沿途小镇停上几天也是可能的……总的说,我们是想有最大限度的行动自由……” “很好,凯尔默先生,”米盖尔说,“我们绝不想妨碍你们什么……虽然您叔叔刚才的话有点儿……有点儿不够和气……” “一个老军人的回答,先生!”马夏尔叫道。 “就算是吧!……不管怎么样,如果我和我的朋友能在旅途中对你们有什么帮助的话……” “我以叔叔和我自己的名义对您表示感谢,先生,”少年回答,“请相信,需要的时候我们会不客气地向你们求助的。” “您听到了吗,中士先生?……”米盖尔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气说。 “我听到了,地理学家先生!”马夏尔的口气还是那么生硬,米盖尔已经主动让步了,他却还不愿解除戒备。说实在的,米盖尔先生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他向让-德-凯尔默伸出手去,少年紧紧握住——只见他那坏脾气的叔叔两眼冒火,嘴里也迸出一堆牢蚤。 等到就剩叔侄俩时,马夏尔说:“你看到我是怎么对付这家伙的了吧!……” “你对他很粗暴,这是不对的。” “不对?……” “当然。” “那好……就同意跟三个玻利瓦尔城的人坐一条船得了!” “你是应该拒绝,可是得礼貌一些呀,叔叔!” “对不知趣的人用不着客气……” “米盖尔先生绝不是这种人,他很乐于助人,他的建议也很合理……要是能实现多好……虽然不接受,你也该说几句表示感激的话,他们在圣费尔南多大概会有些熟人,说不定他跟他的朋友到时候能帮上我们,找到你的上校,我的父亲……” “这么说……是我错了?……” “是的,叔叔。” “你才是正确的?……” “是的,叔叔。” “谢谢你,侄子!” 航行在奥里诺科河中游的船只,个头小的都是用一棵树的树干直接凿成的,最常用的是卡其卡莫树。大一些的则是用木板拼装而成,两舷呈弧形,前面切削成艏,中部有拱形的顶篷。这些船都做得相当结实,完全可以承受在浅滩上拖运时的磨损,或因急流无法通过而进行陆上搬运时的震荡。 船中部支起一根桅杆,两旁有一根支索、两根侧支索,扬着一张方形白帆,当风从正后方或侧后方吹来时可以派上用场。一种看上去像短桨的东西是船的舵,由船老大躁纵。 船的前部从船首到桅座都是露天的,没什么遮盖,是船员们白天工作、夜间休息的地方。一条船一般都有10个印第安人,其中一个是船老大。 船的后部,从桅座到舵前,是舱面室,用棕榈叶搭成顶篷,两侧用竹竿支撑。 顶篷下是船舱,里面有铺位——其实就是铺在干草上的席子,还有些炊具和餐具,一个做饭的炉子,到了船上,食物的来源就是打猎和垂钓了。船长约十一二米,船舱的长度是五六米,因此还可以用席子把船舱再分成几个小间。 奥里诺科河上的这种船有个名字,叫“法尔卡”。顺风的时候,它们就扬帆而行,走得很慢,因为水流很急,而且河中岛屿又多。无风的时候,船就用撑篙的方式到河中心去航行,或者用纤绳沿着河岸往前拉着走。 船上所使的篙具有多种用途,既是“帕朗卡”即带叉的杆子,又是“加拉帕托”即带钩的竹棍,前者是船员们在船的前部使用的,后者是船老大在船舵挥舞的。 纤绳叫“埃斯皮亚”,一种软绳,用“其基其基”这种棕榈树的纤维搓成,长约百尺,极具弹性,由于轻软,能够漂浮在水面上,人们把纤绳的一头拿到岸上,拴在一个树干或树墩上,然后船工们把纤绳往船的方向拉,船就渐渐前进了。 “法尔卡”的情况就这样,是奥里诺科河中游最主要的工具。用纤绳的时候还需要一种小独木舟,印第安语叫“古力亚雷”。 旅客若想租船应与船老大商洽,租船的费用并不取决于运送距离的远近,而是看租期的长短,租金按天数来算,没有别的计算方法。在奥里诺科河上航行延误是司空见惯的,比如涨水、大风、急流,或由于某段河道的突然阻塞而不得不抬着船走,等等。一段本来可以3个星期走完的行程,因为气候条件的突然改变可能要用6个星期才走完。所以没有一个船老大在把旅客从凯卡腊送到梅塔河口或圣费尔南多之前愿意把日期明确地规定下来。巴尼瓦印第安人有两艘船供旅客租用,在与他们交涉时应考虑到上述情况。 米盖尔非常顺利地找到了一个行船好手,这是个印第安人,名叫马尔图斯,40来岁,身体强健,头脑聪慧,他手下的9名船员也都是身强力壮,技术娴熟的印第安人,使用篙、纤绳和独木舟在他们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他们要的价自然不低,可是跟解决瓜维亚雷-奥里诺科-阿塔巴布的源头这样重要的问题比起来,谁还在乎租条船的价钱呢!…… 可以说,让-德-凯尔默和马夏尔中士租到的船也不错——船员也是9个巴尼瓦印第安人,船老大是个一半印第安血统、一半西班牙血统的混血,持有官方颁发的技术合格证书。他名叫瓦尔戴斯,圣费尔南多再往南的上游地区他也曾到过,如果旅客们需要去的话,他乐意奉陪。不过这是以后的事,要看在圣费尔南多能收集到多少凯尔默上校的消息。 两艘“法尔卡”的名字都很有特色,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乘的那条叫“马里帕雷”,取自奥里诺科河上一个岛的名字。马夏尔和让乘的那条叫“加里内塔”,取自另一个岛的名字。两条船水线以上都是白色,而船壳则是黑色的。 不用说,两条船要结伴而行,谁也不会刻意甩下对方。奥里诺科不是密西西比,法尔卡也不同于汽船,它们不会去竞争,去创造什么速度纪录。再说在奥里诺科河上行船时刻要提防沿岸草原上印第安人的袭击,人多一点儿的话可以起些威慑作用。 马里帕雷和加里内塔若不是要置办一些物品的话,当天晚上就可以出发。航行到圣费尔南多需要好几个星期,这期间必需的物品在凯卡腊的商人那儿都可以买到。等到了圣费尔南多,可以在当地购置返程所需的东西。商人们的货品应有尽有,罐头、衣服、弹药、钓具、打猎用品等等,只要用皮阿斯特付帐,成交是很容易的。 奥里诺科河两岸猎物遍地,水中鱼类丰富,旅客们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米盖尔是个出色的猎手,马夏尔的卡宾枪也使得出神入化。就连让手中那杆轻巧的步枪也不时派上用场。但不能一天到晚只吃鱼和肉,还要带上些茶叶、糖、肉干、蔬菜罐头、木薯粉(用来代替玉米面或小麦粉)、小桶装的塔菲亚酒和烧酒。燃料就不用带了,两岸森林那么繁茂,木头是不愁找不到的。为了御寒,更确切地说是为了防潮而需要的羊毛毯在委内瑞拉也是大路货,哪个镇上都买得到。 不过置办这些物品还是用了好几天时间。但用不着为这段耽搁而感到遗憾,因为连着两天天气都非常糟糕。凯卡腊遭到狂风的袭击,印第安人把这种风叫做“秋巴斯科”。风从西南呼啸而来,挟带着倾盆大雨,奥里诺科河的水涨了一大截。 马夏尔和让已经提前体验到了在奥里诺科河上航行的不易。一旦涨水或刮风的话,法尔卡就无法继续航行了,它会被水淹没,被风掀翻。到时候只能返回凯卡腊,说不定损失还会相当惨重。 对天气的意外恶化,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是以坦然认命的态度接受的。他们并不着急,行程拖上几个星期也无所谓。马夏尔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他气急败坏,嘟嘟噜噜,用法语和西班牙语里所有的脏字眼儿咒骂着涨水和狂风,让不得不尽力安慰他。 “光有勇气是不够的,我的好马夏尔,”让一遍遍地说,“还要培养耐心,因为我们要做的事情是非常需要耐心的……” “耐心我会有的,让,可是这该死的奥里诺科河,它为什么一上来就表现得那么不友好呢?” “好好想想吧,叔叔!……它以后再好好表现岂不是对我们更有利?……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得一直上到源头呢……” “是的,说不定……”马夏尔喃喃道,“谁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呢!……” 到了20日,“秋巴斯科”明显减弱了,风向也转向北面。如果能稳定住的话,对船只的航行是有利的。同时,水位也降低了,恢复到了先前的状态。马尔图斯和瓦尔戴斯说船第二天上午就可启航。 出发的时候风和日丽。10点来钟,镇上的居民就聚集到了岸边。每只船的桅杆上都有一面委内瑞拉国旗迎风招展。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站在“马里帕雷”船头,向朝他们欢呼的当地居民致意。 米盖尔转身冲着“加里内塔”喊道: “一路顺风,中士先生!”他的语调充满了欢乐。 “一路顺风,先生,”老兵答道,“因为如果你们顺利的话……” “那大家就都会顺利,”米盖尔说,“因为咱们是在共同行动嘛!” 篙抵住河岸,帆升到了顶,在一片欢呼声中,两条船乘着一股清风来到河流的中心。 [book_title]第六章 航行在岛屿之中 奥里诺科河中游的航行开始了,将有多少个漫长、单调的时日要在船上度过!在这条河上是绝对走不快的,还不知道要耗费多长时间!对米盖尔一行三人来说也许还不怎么枯燥,在到达瓜维亚雷和阿塔巴布的交汇点之前,他们将从事地理研究,对奥里诺科的水文状况作进一步的了解,搞清楚它那和岛屿一样为数众多的支流的分布位置,记下各个急流的具体地点,修正目前为止的地图上仍在沿用的错误。对学者来说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因为他们总在寻求新知! 也许马夏尔真的不该拒绝与地理学家同船,因为那样的话时间会好过些。不过在这个问题上,老人是毫不妥协的。而少年也没再提起过,仿佛不提才是恰当的。 少年整日埋头于夏方荣的游记,读了一遍又一遍。他也没有别的事好做。不过话说回来,这本游记对奥里诺科河的情况描述得着实准确,在这方面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参考书了。 当“马里帕雷”和“加里内塔”行驶到河中心的时候,四周平原上鼓起的小丘陵就映入眼帘。上午11点,旅行者们走近了左岸花岗岩质的丘陵下的一个居民点。这是卡布鲁塔村,村里大约共有50座茅草房,一家一座,全家七八口人都挤在里面。这个地方本来住着瓜莫斯印第安部落,他们的皮肤比黑白混血要白些。但现在瓜莫斯人已经散居到别处,混血人种便住了进来。但每到雨季,瓜莫斯人还会划着独木舟到这儿的河边来捕鱼,比如这天,马夏尔和让就看到了几个。 “加里内塔”的船老大瓦尔戴斯会讲西班牙语。对让的提问也很乐于解答,傍晚小船靠向右岸时,瓦尔戴斯对让说: “这儿是卡布其诺,一个废弃了很久的传教士住地。” “您要在这儿停靠吗,瓦尔戴斯?……”让问。 “必须这么做,因为晚上一到风就停了。再说为了保险起见,在奥里诺科河上只能白天航行,航道时常改变,看不清楚可了不得。” 因此,船工们总是每天晚上在河岸或某个岛上系泊。“马里帕雷”也在卡布其诺靠了岸。晚饭吃的是从卡布鲁塔村的渔夫那儿买来的生活在急流河段中的鱼。然后所有的人都沉入了梦乡。 瓦尔戴斯的话果然不错,一到晚上风就止住了,而天一亮东北风又起。两条小船升起帆,被身后的风推动着,毫不费力地驶向上游。 卡布其诺的对面是阿普利托河——阿普雷河的一个支流——的河口。而阿普雷河三角洲又过了两个小时才出现。西蒙-玻利瓦尔号离开凯卡腊之后,就是顺着阿普雷河而上,驶向哥轮比亚的土地,并一直向西航行到安第斯山脚下。 为此,米盖尔问他的两个同事,有什么理由认为奥里诺科河的正源非得是阿塔巴布或瓜维亚雷呢,难道阿普雷就没有可能吗? “什么奇谈怪论!……”费里佩当即反驳道,“奥里诺科河在这儿足有3000米宽,阿普雷河只能是条支流,它能是什么别的吗?……” “它的水浑浊得很,颜色是白乎乎的,”瓦里纳斯也叫道,“而奥里诺科河的水呢,从玻利瓦尔城到这儿,一直都是清澈透明的……” “好好好,”米盖尔微笑着说,“让我们把阿普雷河从候选名单上除掉。我们一路上要经过的河流多着呢,不在乎这一条。” 其实米盖尔可以告诉他们,阿普雷流域的平原要比奥里诺科还肥沃,看上去阿普雷也的确像奥里诺科向西的延伸,而事实上奥里诺科却在这儿拐了一个弯儿,转向南流了,一直到圣费尔南多都是流向正南方,汽船可通行的长度达500公里,直到帕尔米利托。阿普雷被人们称为“平原之河”是很恰当的,两岸平原广阔无垠,适合种植多种作物,也适合饲养牲畜,而阿普雷河哺育的人民也是委内瑞拉中部最强健、最勤劳的人民。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让也已亲眼看到了——即浑浊的河水中出没着大量的美洲鳄鱼,因为不易被发现,它们能更轻易地接近猎物。就在“加里内塔”四周几步远的地方,便有几只凶猛的大蜥蝎一般的鳄鱼在翻滚嬉戏。奥里诺科河支流中鳄鱼繁多,最大的身长可达6米,阿普雷河中的美洲鳄个头要稍小些。 面对让的提问,瓦尔戴斯答道: “并不是所有的鳄鱼都吃人,有的,比如说巴瓦鳄,连在河中洗澡的人也不会去蚤扰。可是那些叫做‘塞巴多’的,也就是尝过人肉滋味儿的鳄鱼,为了吃人甚至会往船上窜跳呢!” “它们会跳到我们船上来的!”马夏尔大叫。 “不……它们不会的,叔叔!”让边说边指着一只大鳄鱼给他看,鳄鱼的大嘴巴正一张一合,还伴随着发出很大的声响。 再说,奥里诺科及其支流中可怕的动物并不只有鳄鱼。还有一种叫“加利比”的鱼,力气大得惊人,能一下就把最硬的鱼钩扭断。它们的名字是从“加勒比”变来的,指一种水生的食人动物。还有一种叫做“坦布拉多尔”的电鳗,它的纹沟和电针也很可怕,它通过放电击死过往的鱼,人若是挨上一下也会受不了的。 这一天的航行中,小船贴着好几个小岛而过,岛边的水流都相当湍急,以至于有那么一两次他们不得不拿出纤绳,拴到岸边大树那露出地面的结实粗壮的根须上,拉着小船前进。 船行到维里亚-德-莫诺岛,岛上的林子密得难以通行,忽然“马里帕雷”上传来几声枪响,枪声一落,水面上便浮现了六七只死鸭子。米盖尔他们三个刚刚显示了一下神枪手的本色。 不一会儿,一只小独木舟挨上了“加里内塔”。 “给你们换换口味儿!”米盖尔说着,递上来两只鸭子。 让-德-凯尔默连声致谢,马夏尔中士则模糊地咕哝了一句感谢的话。 米责尔问让这两天的航行情况如何,让的回答令他十分满意和高兴。他祝叔侄俩晚安,然后乘着独木舟回自己的船上去了。 夜幕一降临,两只船就停靠在了帕亚拉尔岛。右岸无法停靠,遍布着犬牙交错的岩石,夏方荣在岩石上发现了许多刻字,是经常往来于这一带的商人用刀子在岩石上刻下的。 晚饭吃得津津有味。马夏尔的厨艺像炊事兵一样差劲,可是鸭肉本身鲜嫩肥美,香滑爽口,味道远在欧洲鸭之上。9点钟就都睡下了。起码让已经躺进了船舱里的席子上。他的叔叔马夏尔按老习惯,用蚊帐仔细地把他包裹起来。 这个心思可没白费!蚊子那么多,那么毒!夏方荣曾说蚊子之害“大概要算在奥里诺科河上旅行所遇到的最大的困难”,在马夏尔看来,这么说一点儿都不过分。它们简直像千万条蘸了毒汁的梭镖一般,不间歇地向你投来,被叮咬之处都要发炎,两个星期之后疼痛也不会消失,甚至可能引起高烧。 马夏尔万分仔细地用这张保护网把他侄子罩起来,他怞了几口烟斗,把一大口一大口的烟喷吐出来,暂时把蚊帐周围的蚊子赶走。然后又扬起大手毫不留情地拍死那些企图从蚊帐褶缝中钻进去的蚊子。 “我的好马夏尔,你的手腕会拍折的……,”让不住地说,“别费那么大劲儿了!……我能睡得着的!” “不行,”老兵回答说,“我不能容许一只臭蚊子在你耳边嗡嗡!” 他继续拍打着,侧耳倾听着每一处可疑的声音,直到看见让已熟睡了,他才躺下歇息。他自己是不怕蚊子的。不过虽然他夸口说自己皮厚不怕咬,事实上他挨咬的程度与别人也没什么不一样,整个晚上他都在不停地抓痒痒,用的力气那么大,连身子底下的船都跟着摇晃起来。 第二天一早,船松缆扬帆,重新出发。风虽说时刮时停,但一直是顺着船行的方向。天不算高,堆集着大团大团的云块。倾盆大雨落了下来,乘客们只能在船篷底下呆着。 众多的小岛使河床变窄,水流也随之湍急起来。小船不得不贴着情况稍好些的左岸行进。 左岸是遍布沟渠的低洼的沼泽。从阿普利托河口直到阿劳卡河口一直是这种地貌,延伸了200公里。这里栖息着大量的野鸭,它们在平原上低飞着,远望去像成千上万的小黑点。 “就算野鸭跟蚊子一样多,它们起码不像蚊子那么讨人厌,”马夏尔大声说,“再说野鸭还可以打来吃呢!” 他的这一对比实在恰当。 这也可以说明由埃利塞-勒克吕斯所记述的卡尔-萨克斯的话是可信的。据萨克斯说,他听人讲过,曾有一个骑兵团在该地区的一个泻湖边扎营,两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除了野鸭之外没吃过任何别的东西,而遍布周围水渠的野鸭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减少。 “加里内塔”和“马里帕雷”上的猎手所消灭的野鸭,和该骑兵团比起来自然要少得多。他们只打了几十只,由独木舟顺着水流捞起来。少年也打中了几只,把马夏尔乐坏了。他遵照自己常说的投桃报李原则,把自己的猎物分了一部分给米盖尔他们,虽然对方也已猎物满舱了。马夏尔是无论如何不想欠他们的情。 这一天的航行中躲过了许多岩石,它们往往没在水中,只露出一个尖顶。船老大们显示出了精湛的技术。在因下雨而高涨的河水中,撞上一块岩石船就必翻无疑。要想驾好船,不仅要掌稳船后的短桨,还要密切注意水面上漂流的树干,避免和它们发生碰撞。这些树是从扎木罗岛漂下来的,这个岛从几年前就开始一块块地分崩离析了。两条船上的人看到,由于水的渗透和侵蚀,这个岛彻底消失的日子不远了。 两条船在卡西米里托岛上游的岬角过夜。正在呼啸的狂风吹不进这里来。他们睡在几间废弃的小屋里,平时捕乌龟的人住的,感觉比船舱里舒服多了。我们指的是“马里帕雷”上的乘客,而“加里内塔”上的两位虽然受到了邀请,仍然留在船上没有来。 再说,冒然登上遍布猴子、美洲豹和美洲狮的卡西米里托岛也的确不够谨慎。所幸的是由于暴风雨,野兽们都待在洞袕里没出来,米盖尔他们得以安稳地过了一夜。不过透过风雨声,他们还是听到了野兽的吼叫,而博物学家所称的“吼猴”也用尖厉的喊叫证明自己无愧于这一命名。 第二天天气略有好转。云在夜间降了下来。高空中形成的大雨被——细雨所代替,越下越零星,到天亮时干脆停了。太阳不时地露一露脸儿,东北风持续地刮着,两条船被风推着行得很顺——河流正向西拐,一直要到布埃那维斯塔才再向南流。 奥里诺科河的河床变得那么宽,使让-德-凯尔默和马夏尔这两个南特人感到惊奇。马夏尔忍不住说: “嘿!侄子,瞧瞧今天这景象……” 少年从船舱里走出,来到船头,身后的帆鼓得满满的。空气清新透明,远处的平原依稀可辨。 马夏尔又说: “咱们该不是回到了可爱的故乡布列塔尼了吧……” “我懂你的意思,”让说,“在这一段,奥里诺科河很像卢瓦尔河……” “是的,让,很像从南特流过的卢瓦尔河!看见那些黄河堆没有!……如果穿行在其中的是六七条平底驳船,扬着方形的帆,排成一条队,那我真会以为咱们马上要到圣一弗洛朗或莫沃了!” “你说的对,我的好马夏尔,真的像极了。不过河两岸这长长的平原我觉得更像卢瓦河下游佩勒兰或潘伯夫附近的草场……” “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侄子,我好像马上就要看到圣纳泽尔的蒸汽船了——那儿的人管蒸汽船叫什么‘pyroscaphe’,好像是从希腊语来的一个词,我从来就没搞懂过!” “如果开来这么一艘pyroscaphe的话,”少年微笑着说,“我们也不会上去的,叔叔……我们会看着它走远……眼前的‘南特’是我父亲所在的地方……不是吗?……” “是的……是我的好上校所在的地方,等我们找到了他,他就会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再孤单了,然后……他和我们一起坐着小船顺流而下……再换乘玻利瓦尔号……接下去他和我们一起登上去圣纳泽尔的轮船……一块儿回法国去了,那就是……” “愿上帝听见你的话!”让喃喃地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向上游望去,目光迷失在东南方隐约显现出轮廓的低矮丘陵中。 他的思绪又回到马夏尔所指出的这一段奥里诺科河与卢瓦尔河的相似上来。 “比如说,”让又说,“在某些时期,奥里诺科河边沙滩上的景象,就不可能在卢瓦尔河的任何一个地方看到。” “什么景象呢?……” “就是每年3月中旬到这儿来产卵、孵蛋的乌龟啊。” “啊!……这儿有乌龟……” “成千上万只,你在右岸看到的那条河,原先叫托尔图加河,也就是乌龟河的意思,后来才改叫夏方荣河的。” “既然它叫乌龟河,那就证明这儿的确有乌龟,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看见……” “耐心一点儿,马夏尔叔叔,虽然孵化期已过,但你还是会看到很多乌龟……多得叫你不敢相信……” “可是,它们不再孵蛋的话,我们不就吃不上乌龟蛋了吗,听人说蛮好吃的……” “是很美味,乌龟肉也毫不逊色。我想咱们的船老大瓦尔戴斯会捉几只来炖一炖的……” “要喝乌龟汤!……”马夏尔叫道。 “是呀,这次,做法和法国不同了,用的可不是牛头肉……” “要是只为了吃一次普通的白汁块肉,那还用得着大老远跑这儿来吗!”马夏尔道。 少年说得不错,船很快来到遍布乌龟的沙滩地段,附近地区的很多印第安人都被吸引到这里来。现在他们只在捕捞期才来,以前则常年聚集在这里。这些塔帕里图人、帕那雷人、亚鲁罗人、瓜莫人、马坡尤人,为了争夺对沙滩的所有权打得头破血流。在他们之前住在这儿的是奥托马科人,现在已散居到西部地区去了。根据洪堡①的记述,这儿的印第安人声称她们的祖先是石头人,这些印第安人玩起网球来强悍而又灵活,比居住在委内瑞拉的欧洲血统的巴斯克人还要厉害。据说他们也属于食土人种,每年河里鱼少的那段时期,他们把胶泥团、纯粘土在火上稍加烘烤就吞下肚去。这一古老的饮食习惯至今尚未完全消失。这一恶习——我们只能称之为恶习——从小就养成了,井变得根深蒂固。这些食土人吃起土来,就像中国人吸鸦片一样,被一种无法抗拒的需要驱使着。夏方荣曾遇见过几个恶习难改的食土人,为了满足欲望,拿舌头去恬自家房子上的粘土。 ①亚历山大-洪堡(1769-1859年),德国人,考察了赤道美洲和中亚,对气候学、生物地理学、火山学和地磁学的发展都做出了一定贡献——译音注 下午的航行困难重重,两条船上的船员都使尽了力气。沙堆使河床一下子窄了好些,水流急得不得了。 天上乌云翻滚,空气中饱含水汽,伴随着闪电,从南方传来隆隆的雷声。又一大团积雨云迎着风聚集起来。刚才的微风又最后吹了几下,继继续续地,已几乎感觉不到了。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险起见得赶紧找个避风雨的地方躲一躲,因为奥里诺科河上的暴雨下起来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说不准还会引起别的什么更恶劣的天气变化。船员们真想快点儿找到一个小湾,躲到高高的坡岸后面去,免受风吹雨打之苦。 不幸的是这一段沿岸找不到可以歇脚的地方,往两岸放眼望去全是茫茫的平原,连棵树都没有,飓风一来可以毫不费力地把这儿扫荡个精光。 米盖尔问船老大马尔图斯准备怎么办,问他是否只能让船在河上晃荡一夜。 “那可不保险,”马尔图斯说,“锚在这种地方扎不牢……我们会被冲到沙堆上,让石头碾扁,丢胳膊断腿……”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们得继续向上游走,尽快赶到最近的一个村子去,如果做不到的话,就返回卡西米里托岛去,咱们昨晚不就是在那儿过的吗。” “最近的村子是什么村?……” “左岸的布埃那维斯塔。” 这个方案的确是合适的,另一条船上的船老大瓦尔戴斯没跟马尔图斯商量,就也朝村子的方向划去。 瘪下来的帆在桅杆上垂挂着。船员们把帆卸下来放到舱里,免得被大风吹得乱七八糟。不过暴雨或许得再过一两个小时才下得来。铅灰色的云似乎停在南方地平线上不动了。 “鬼天气。”马夏尔用询问的口气对“加里内塔”的船老大说。 “是很糟糕,”瓦尔戴斯说,“但我们要争取战胜它。” 两条船的船舷相距有50来尺。末端带叉的渔竿拿来当竹篙使,撑着水中的沙堆。大家费的劲不小,但总的来说收效不大,很难顶住急速的水流。不过这么做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要紧的是贴靠到左岸去,以便借助纤绳拖船。 一撑就是1个小时。有好几次,大家都担心得不得了,生怕船稳不住,漂向下游去,或许还撞上暗礁!由于船老大们指挥得力,船员们全力以赴,两条船的乘客也尽量帮忙,船终于靠上了左岸,在水中偏离得还不算太远。 接下来纤绳就派上用场了,这次可以说是使一分气力有一分收获,起码不用担心船会往下游滑脱。 按照瓦尔戴斯的提议,两条船头尾相接地系在一起。由全体船员一块儿从船上拉着它们沿河岸向前滑。条件允许的话他们就跳到岸上。只留舵手在船上掌握方向,其余的人从岸上把船往前拖。岸上不能走人的时候,就把纤绳拴到前方40余米处的岩石或树墩上,大家再回到处在前头的“马里帕雷”,一块儿拉纤绳。 船儿的左舷贴着塞巴、古鲁鲁帕罗和埃斯第耶罗岛航行而过,接着是略靠右岸的波索-雷堂多岛。 此间乌云已升到天顶。整个南方天际不停地电闪雷鸣,刺目而又震耳。晚上8点钟,狂风卷着暴雨,夹着冰雹从天而降。好在两条船此时已经安然地躲进了布埃那维斯塔。 [book_title]第七章 从布埃那维斯塔到乌尔巴纳 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夜。暴风雨肆虐的区域延伸达15公里,直至阿劳卡河口。第二天,即8月26日,河上忽然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残片和碎块,一向澄清的河水也变得泥泞浑浊,由此可以想见损失是多么严重。幸亏两条船及时躲进了港湾,要是它们被暴风雨困在奥里诺科河上的话,这会儿恐怕就只剩一副破烂不堪的船架子了,船员和乘客根本没有获救的可能,也已葬身河底。 所幸布埃那维斯塔由于其处于避风位置而躲过了这场灾难。 村子背靠一个岛屿,干季时岛屿由于黄沙的堆积而增大,雨季一涨水又缩小很多。因而“加里内塔”和“马里帕雷”得以紧挨村口停靠。 能称得上村子吗?……只不过是几间小屋罢了,居民则是150到200个印第安人。他们完全靠采集乌龟蛋生活,从蛋中提取出的油在委内瑞拉市场上销路颇广。乌龟的孵化期到5月中旬就结束,所以8月份期间整个村子都死气沉沉的,就剩下六七个印第安人,从事打渔或狩猎。两条船若想添置些食物和用品恐怕也是办不到的。好在他们的储备还够用,等到了乌尔巴纳镇事情就好办多了。 最大的胜利是两条船免于狂风之害。 乘客们接受船员们的建议,下船到村里去睡了一宿。接待他们的这一家房舍相当干净整洁,这些印第安人属雅鲁罗部族,曾经是委内瑞拉人口最多的印第安部族之一,而与其他部族不同的是,他们在乌龟孵化期过后也依然留在村子里。 这个家庭的成员有丈夫——一个强壮的男子,身着传统的披肩和缠腰带,妻子——穿着印第安式的长褂,还相当年轻,个头矮小,身材匀称,孩子——一个12岁的女孩,和她的母亲一样充满野性。客人献上礼物,送给男主人的是甘蔗酿成的塔菲亚酒和雪茄,送给女主人和小姑娘的是玻璃珠项链和一面小镜子。礼物使主人欣喜万分。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在委内瑞拉土著人看来却是宝贝。 屋子里仅有的家具就是悬在屋顶竹架上的几张吊床,还有三四只篮子,印第安语叫“卡那斯托”,用来盛衣服和对他们来说最珍贵的物件。 不管马夏尔中士愿不愿意,他也只能和“马里帕雷”的乘客在一个屋檐下过夜,因为他和侄子不可能找到更好客的人家了。在三个地理学家中,米盖尔对两个法国人最殷勤。马夏尔愠怒的目光使让-德-凯尔默不得不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但他还是得以对旅伴们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况且,不大一会儿他就被印第安小女孩独占了——这个词用得并不过分——他的优雅风度迷住了这个异族少女。 屋外狂风怒吼,屋内其乐融融。谈话数次被迫中止,炸雷震耳欲聋,久久不散,弄得人们听不到对方说的话。即使在雷电交加的时刻,女人和孩子也未显出丝毫的恐惧。屋子周围的树发出好几次巨大的哗啦声,第二天一看才知道它们被雷劈断了。 显然,印第安人对奥里诺科河上常见的暴风雨已经习惯了,连动物做出的那种反应都没有。这种肉体和精神上的震动对他们的神经已没有任何影响。而让就不同了,虽然他不至于像人们说的那样“吓得魂飞魄散”,可还是感到一阵紧张不安,其实再坚强镇定的人也难免会有这种感觉。 客人与男主人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午夜。马夏尔的西班牙语要是能像他侄子那么好的话,也会对谈话内容大感兴趣的。 谈话是由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三人引起的,说的正是三个月前捕龟的事。每年这项活动都把成百上千的印第安人吸引到奥里诺科河的这一段来。 当然,奥里诺科河的其他一些河段上也有乌龟活动,但是乌龟数量最多的要数从卡布拉雷河面的沙堆到乌尔巴纳村这一段。男主人对龟类的习性十分熟悉,是捕龟或者说钓龟——反正都是一回事——的能手,据他说,龟群从4月份起就出现了,数量远不止几十万。 对自然史一无所知的印第安人当然说不出这些乌龟的确切种类,它们在奥里诺科河的礁脉上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繁殖着。他仅仅满足于捕捉它们,在孵化期采集龟蛋,并从中提取油脂。方法十分简单——和橄榄油的制法一样。容器就是拖上沙滩的一只独木舟,舟上紧紧排着几个筐,筐里盛满了龟蛋;拿一根木棍将蛋击碎,倒入一些水搅和搅和,蛋液就流到舟底去了。一个小时以后,油就浮到了表层;把它加热一下让其中的水蒸发出去,油就变得清亮透明,整道工序也就完成了。从事这项活动的除了当地的瓜依布、奥托马科等部族的印第安人外,还有从附近平原来的混血人。 “听说这种油质量上乘,”让说,对他最信赖的夏方荣的书上所说的话,让总是深信不疑。 “的确很不确,”费里佩说。 “这些乌龟属于什么种?……”少年问。 “用拉丁术语来说,属于cinosternscorpioides,”米盖尔说,“这种龟的龟甲长近一米,它们的重量至少有60磅。” 一直未能展示在龟的分类方面的学识的瓦里纳斯这时发话了,指出米盖尔所称的“scorpioides”其真正的学名应为“podocnemisdumerilianus”,当然,不管哪一个名称,对印第安人来说都像听天书一般。 “我再问一个简单的问题……”让-德-凯尔默对米盖尔说。“你话太多了,侄子……”马夏尔咬着他的八字胡提醒到。 “中士,”米盖尔微笑着问,“为什么不让您的侄子多获取些知识呢?……” “因为……因为他不需要比他叔叔知道得更多!” “行啊,我的好师傅,”少年说,“不过我的问题是这样的,这些乌龟对人构成威胁吗?……” “数量太多的时候会,”米盖尔说,“当几十万只乌龟集体行动的时候,碰上它们就很危险了……” “几十万只!……” “的确有这么多,让先生,因为仅仅是每年用来采蛋的10万只大肚瓮就能装下5000万个龟蛋。而每只雌龟平均产蛋量是100个,相当一批龟作为菜肴被人吃掉,再说物种的延续还需要足够的数量,因此我估计在奥里诺科河这一段的沙滩上出没的乌龟足足有100方只。” 米盖尔的计算并没有夸大事实。埃利塞-勒克吕斯曾说,这些数不胜数的乌龟真像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到一起来的——它们像一股动荡、缓慢而又不可阻挡的潮水、洪流或雪崩一般,能将一切都吞没。 的确,太多的乌龟被人给消灭了,或许有一天它们会绝种的。有的礁脉上已经看不到它们的踪迹了,比如梅塔河口下游不远处的卡里班滩岸。这对印第安人来说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男主人给客人们讲述了乌龟在孵化期的一些有趣的习性。它们在大片的沙地上来来回回地爬行,一旦选中地方就开始扒坑,坑深约两尺,然后把蛋放在里面,——这一程序从3月中旬开始,大约要持续20来天,——之后它们再用沙子把龟蛋小心地埋起来,等待着很快就要破壳而出的龟仔。 除了龟蛋油有利可图之外,肉质鲜美的乌龟也成为土著们猎捕的对象。当它们在水中的时候是不可能捉到它们的,要等它们到了沙堆上独自爬行的时候下手,方法也很简单,拿根棍子把它们拨个底儿朝天就行了——龟类一旦被弄成这个姿势,自己是无论如何翻不过身来的,只能任人摆布了。 “有的人也是这样,”瓦里纳斯听到这儿说,“他们一旦跌个背朝天,自己就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这话不假,大家没想到对奥里诺科河上的乌龟的谈话最终会跟某一类人联系了起来。 米盖尔又向男主人发问道: “4、5个星期之前,您有没有看到逆流而上的两个法国人从布埃那维斯塔经过?” 这问题立即引起了让-德-凯尔默的兴趣,因为关系到自己的同胞嘛。他有些激动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两个欧洲人?……”印第安人问。 “是的……两个法国人。” “5个星期之前?……对……我看见他们了,”印第安人说,“他们的船停靠了整整两天,就在你们停船的那个地方。” “他们身体都挺好吧?……”少年问。 “挺好……两个男人都挺结实,脾气也不错……一个是让我羡慕的好猎手,有杆叫我眼馋的卡宾枪……他打死不少只狮子和豹呢……啊!那种枪打起来可真带劲,离着500步远也能打中豹猫或食蚊兽的脑袋!” 印第安人说得两眼放光,他自己也是个身手矫健、酷爱打猎的好手。不过跟那名法国人所用的精良武器比起来,他那不值钱的火枪、弓和箭只能自叹弗如了。 “那人的同伴呢?……”米盖尔问。 “同伴?……”印第安人问,“哦!他呀……他只顾寻找植物,采集地上长的草……” 这时,女主人说了几句客人们不懂的土话,她丈夫马上接着说: “对……对……我给了他一支梭罗草,他很高兴……因为那种草很稀罕……他十分满意,拿出一台机器来给我们画像……把我们的模样画到一面小镜子上……” “那肯定是他们的照相机……”费里佩说。 “可以给我们看看吗?……”米盖尔问。 一直待在让身边的小姑娘走过去打开地上的一只篮子,从里面拿出“小画像”递给少年。 这果真是张照片。男主人头戴草编帽;他的右侧,女主人身着长衫,臂上腿上都绕着玻璃珠串;他的左侧,小女孩身裹一条缠腰布,像只快乐的小猴子一样做着鬼脸儿。 “您知道这两个法国人后来怎样了吗?……”米盖尔又问。 “我知道他们过河到了对面的乌尔巴纳,然后下船往太阳所在的那个方向的平原上去了。” “就他们两个人吗?……” “不……他们还带了一个向导和三个马坡尤部族印第安人。” “自从他们走了以后,您就再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没什么消息。” 这两个人,一个叫雅克-艾洛赫,一个叫热尔曼-帕泰尔纳。他们到底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在对奥里诺科河以东地区的探险中丧了命?……带路的那帮印第安人有没有欺骗他们?……他们在那些尚不为人知的地区是否会受到生命威胁?……让知道,夏方荣对考腊河进行考察时,就遭到了陪同人员的暗算,他一枪打死了背叛他的向导才得以逃生……让伤心地想,也许自己这两名同胞和许多在南美的这一区域探险的人一样,已经丢了性命…… 午夜过后不久,暴风雨开始减弱势头。倾盆大雨之后的天空重新晴朗了。天幕上划过的几道流星看上去也湿漉漉的,仿佛此前的大雨已把整个天空都浸泡了一番。流星迅速消失了,——这种自然现象在此地区并不罕见,是由大气中的放电引起的。 “明天是个好天。”男主人说。客人们正起身告辞。 既然今晚看来无风无雨,那还是回到船上去比较好。船舱里好歹比小屋的地上睡着舒服。 第二天黎明,大家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初升的太阳照耀着无云的晴空,风从东北方来,船帆可以代替竹篙了。 从此地到乌尔巴纳镇没多远,顺利地话当天下午就能到。他们要在那儿待上24个小时。 米盖尔一行、马夏尔和让辞别了印第安人一家。“加里内塔”和“马里帕雷”扯起白帆,穿行在沙质的礁脉之间。稍微涨一涨水就能将沙礁淹没,使河面宽度达到好几公里。 马夏尔和让坐在船舱口,呼吸着早上这令人神清气爽的空气。刚刚升起的太阳已开始散发的人的热力,好在扬起的船帆遮挡住了它们。 昨晚的谈话马夏尔也听懂了一部分,他回味了一番,问让: “你说,让,那个印第安人的话你都信吗?……” “哪些话?……” “就是他说的那些野战军一般的成千上万的乌龟呗……” “为什么不信呢?……” “我觉得太神奇了!耗子阵,那没说的……谁都见过……可是大群大群的乌龟,每只还那么大,足有1米长……” “也有人见过呀。” “谁?” “首先是那个印第安人。” “咳!不过是野蛮人编出来的!……” “另外,沿奥里诺科河上到乌尔巴纳那边的旅行者也说起过……” “哦!书上的话!……”马夏尔对游记的可靠性向来持怀疑态度。 “你错了,叔叔。这事是可信的,照我说是确有其事。” “好,好!……不管怎么说,就算真有这事,我也不同意米盖尔先生所说的,什么遇上太多乌龟是件危险的事!” “不过……如果它们把路给堵住……” “那咱们就从它们上面过去,管它呢!” “万一不幸掉到它们堆里,可就有被压扁的危险了……” “那又如何!……不亲眼看到我是不会相信的……” “我们来得晚了点儿,”让说,“要是早4个月,在孵化期来的话,你就可以亲眼看看是不是真的了……” “不,让,不!……这都是那些游人编出来吸引老实人的……” “这其中不乏真话,我的好马夏尔。” “要是真有这么多乌龟的话,为什么我们连一只也没瞧见?这不是怪事吗?……你能想象得出这些沙堆被龟壳盖得都看不见了是什么情形吗?……你看,我并不是吹毛求-……我并没期望这儿一下子出现几十万只乌龟,哪怕能有50来只……甚至10来只也好啊……再说它炖起来这么好吃,我当然也想尝尝乌龟汤的滋味啦……” “你会分半碗给我的,对吧叔叔?” “为什么要分呢?……我看这儿若有五六千只乌龟的话,咱俩的碗就不愁盛不满了……可问题是一只也没有……一只也没有!……它们能藏产哪儿呢?只能是那印第安人的脑袋里!” 马夏尔是彻底的不信。他四处地瞧啊看啊,连眼镜都拿出来戴上了,也没看到一只乌龟。 两条船一直在顺着风齐头并进。沿左岸行驶始终是顺风,用不着撑篙,直到阿劳卡河河口。阿劳卡河是奥里诺科河的重要支流之一,源于安第斯山东坡,河谷狭窄,不与其他支流相合。 上午船一直在逆流直行,11点钟开始横渡,因为乌尔巴纳位于右岸。 渡河时船遇到了困难,耗费的时间也多了。河中沙堆的沙颗粒很细,由于涨水沙堆变小了,河道中常有意外的弯道。船不时地逆风行驶,这时就只能下帆使篙,同时为了不致被急流冲到下游去,所有的人都上阵帮忙。 下午两点的时候,“加里内塔”和“马里帕雷”一前一后来到了河中一个也叫乌尔巴纳的小岛。岛上的景象与沿岸平原很不相同,树木繁茂,甚至还种了点庄稼。这可真是少见,因为这一带的印第安人只会打猎、捕鱼、采龟蛋——不管马夏尔信不信,龟蛋的收获极丰,需要大量的“从业人员”。 南热带炎炎烈日下的劳作使船员们疲惫不堪,船老大于是决定休整一个小时,先吃饭,再歇一歇。傍晚之前总能赶到乌尔巴纳。事实上,一绕过小岛乌尔巴纳村就能隐约瞥见了。它是奥里诺科河中游的最后一个村镇,往上游走,再下一个村镇是200公里外梅塔河口附近的卡里班。 两条船靠岛停住,旅客们下了船,来到浓密的树荫下。 虽然马夏尔不满意,两条船的乘客之间还是建立起了一种亲密感。其实在这样的条件下同行,这种事还不是很自然的吗?一味地拒绝与人来往是不合常理的。米盖尔越发对年轻的凯尔默感兴趣,而让在以礼相待的同时对他的友好表示也甚为感激。马夏尔中士无力阻止,只能承认事实。他的态度比以前缓和了些,竭力使自己不再像豪猪那样动不动就把全身的刺支起来,可是同时他又在心里恼怒万分地埋怨自己的愚蠢和软弱。 小岛上有几个地方种着庄稼,好像没有什么禽畜。只有寥寥几对野鸭和野鸽在岛上飞飞停停。旅客们没有把它们打来做晚餐的想法。只要一到乌尔巴纳,任何必需品都搞得到。 饭后船员们在树荫下睡了一觉,旅客们则在一边聊天。 快3点时,瓦尔戴斯下令启航。小船离岛而去,先用纤绳拉着到了岛的最南端,然后呈斜线穿过河去就行了。 后一程相当顺利,傍晚时分,两条船到达了乌尔巴纳脚下。 [book_title]第八章 漫天尘土 乌尔巴纳可以称得上奥里诺科河中游第一镇。它是凯卡腊与圣费尔南多之间最大的一个镇。凯卡腊与圣费尔南多都处于奥里诺科河的转弯处,——在凯卡腊河流由东西向转为向南流,到了圣费尔南多又从南北向转为东西向。 当然了,这种说法成立的前提是米盖尔的猜测正确而费里佩和瓦里纳斯的论断错误,也就是说奥里诺科河的流向的确像当时的地图上所标画的那样。 再往上游走600公里,就到了阿塔巴布、瓜维亚雷和奥里诺科的汇合处,到那时这个困扰着三位地理学家的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了——至少我们可以这样希望。 一个“赛罗”——中等高度的小山包——隆起在右岸,与坐落在它脚下的乌尔巴纳镇同名。当时镇上人口在350到400之间,绝大部分是西班牙人与印第安人的混血。镇上有100来座小屋,居民们不务农,养牲畜的也很少,除了种些“萨拉皮亚”,以及在孵化期采集龟蛋之外,他们只是捕捕鱼,打打猎,而且似乎生性爱闲散。他们过得很舒服,房子建在岸边密密的香蕉林中,这一派安乐景象在这偏远之地是不常见的。 5位旅客只打算在乌尔巴纳过一夜。他们到达的时候是五点钟,一个晚上就能把下一程所需的肉、菜买好,乌尔巴纳出产丰富,完全能满足他们的需要。 最简便的办法是直接去找当地的民政长官,他会乐于出力,为过往旅客服务。 镇长是个50开外的混血,管辖这一带的平原并负责水上治安。他的妻子也是混血,他们的孩子有六七个,大的18岁,小的6岁,个个身体健康,活蹦乱跳。 当镇长得知米盖尔等三人是玻利瓦尔城有声望的人物以后,对他们照顾得更加周到了,并邀请他们晚上到家里聚一聚。 连“加里内塔”上的两名乘客也在被邀之列。让-德-凯尔默很高兴,因为他心里一直牵挂着自己那两名同胞,这样一来很可能又能打听到他们的一些消息。 船老大瓦尔戴斯和马尔图斯一下船就采购去了,要买食糖、薯蓣和大量的木薯粉,这种粉是用木薯在石磨儿上碾成的,在奥里诺科河中游地区,几乎是居民们唯一的主食。 两只船停在河岸边缘,河岸相当陡峭,再往里是一个小湾,用作镇上的港口,几只独木舟和捕鱼的小船停在那里。 此外还有一只“法尔卡”,由一个土著船老大看守着。 这条船是那两名法国探险者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的。他们的船员已经在乌尔巴纳等了6个星期了,还是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正着急呢。 米盖尔和让他们在船上吃过晚饭,来到镇长家中。 全家人都聚集在正厅,室内陈设简单,一张桌子,几把铺着鹿皮的椅子,墙上挂着一些来自猎物的装饰品。 乌尔巴纳镇上的“头面人物”,也被请来参加这次聚会,此外还有一名附近居民。让认出了这个人,因为夏方荣在游记中提到了他,他热情慷慨的接待使夏方荣十分感激,在游记中写道: “马抄尔先生是一位年长的委内瑞拉人。他15年前来到乌尔巴纳上游的提格拉定居。马沙尔先生是位真正的智者。他放弃从政,专心于畜牧业,他建起了一个牧场,喂养了上百头牲畜,由牧工来照管。饲养场周围的田地里种植着木薯、玉米和甘蔗。田地外则是茂密的香蕉林,香蕉多得吃不完。居住在这小小天地中的人们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 当两条船到达乌尔巴纳时,马沙尔正在此地办事。他乘着手下两名牧工划的独木舟到他的朋友镇长家串门儿,所以自然也被邀请参加今晚的聚会。 客人们并不奢望这地处奥里诺科河平原深处的小镇招待起来能像上流社会一样豪华隆重。但是,虽然没有制作精细的糕点、味道可口的糖果、香醇的名酒和稀罕的饮料,但女主人和她的女儿们做的点心吃起来也相当不错,——何况主人的态度又是那么热情。席间喝的咖啡口味醇厚,是用马沙尔先生牧场上的一种豆科植物烘焙成的。 可亲的老人用西班牙语和让-德-凯尔默谈得很投机。他提到了5年前让的同胞夏方荣在他的牧场上度过的几天,——太短暂了,他至今还感到遗憾。 “他当时多么迫不及待地要继续他的探险!”马沙尔又说,“他实在是个勇于开拓进取的人,我亲爱的孩子。他不畏艰难,冒着生命危险一直到达了我们这条河流的源头。他为法国争了光!” 可敬的老人说这番话的时候十分激动,充分显露了他内心的热情。 让注意到,当马沙尔先生和镇长听说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此行的目的时,交换了一下惊异的目光。在他们看来,奥里诺科河的源头问题早就解决了,米盖尔的那种说法不是很正确吗? 虽然马沙尔不能和他们一同去圣费尔南多,而且他更倾向于认为阿塔巴布或瓜维亚雷是奥里诺科之源,但他还是鼓励三位地理学会的成员亲自去三条河流的交汇处看一看。 “这对科学研究只有好处,”他说,“谁知道你们诸位会不会从这次远征中带回新的发现呢?……” “我们希望如此,”米盖尔说,“因为一过了圣费尔南多,再往前的区域就几乎无人涉足过了……” “我们要一直走到……”费里佩肯定地说。 “能揭开事实真相的地方!”瓦里纳斯接过话茬。 借助让的简要翻译,马夏尔对谈话内容也略知了一二。为什么有些人非要搞清一条河到底是“从哪个洞洞里流出来”的呢?莫非他们理智不健全?马夏尔真不明白。 “总之一句话,”他嘟哝道,“要是所有的人都头脑清醒的话,就不会盖起这么多的疯人院来了!” 谈话的内容转移到了人们正在乌尔巴纳苦苦等待的两个法国人身上。他们到达此地时,镇长接待过他们。马沙尔先生也认识他们,因为他们离开时曾在提格拉牧场待了一天。 “从他们走后,”米盖尔问,“你们就再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压根儿一点儿音讯都没有,”镇长答道,“我们问过好几次从东边来的平原人,他们肯定地说从未碰上过这两个人。” “他们不也是计划逆奥里诺科河而上吗?……”让问。 “是的,我亲爱的孩子,”马沙尔说,“他们还打算对沿岸各村落都看一看。他们对我说他们的旅行是漫游性质的。热尔曼-帕泰尔纳先生是个求知欲极强的博物学家,为了采到一种新的植物可以连命都不要。另一位雅克-艾洛赫先生除了是名好猎手外,对地理问题尤为关注,一个地区位置的测算,一条河流流向的确定等等。这些爱好让他着迷……非常着迷……或许可以称之为狂热……至于说能不能回来……” “但愿这两个法国人没遇到什么不测!”瓦里纳斯说。 “但愿如此,”镇长附和道,“虽然他们离开得实在太久了!” “是否能肯定他们要回到乌尔巴纳来?……”费里佩问。 “这点毫无疑问,因为他们的船在这儿等着呢,他们采集到的标本和宿营工具全在船上。” “他们走的时候,”让问,“有没有向导跟着……有没有带些陪同人员?……” “有……是我陪他们我的几个马坡尤族印第安人,”镇长说。 “那帮人您认为可靠吗?……”米盖尔又问。 “在内陆的印第安人里面他们是最诚实的。”“那么,”让又说,“知不知道他们准备到哪块地方去?……” “据我所知,”马沙尔先生说,“他们要去奥里诺科河东面的玛塔佩高地,那个地方除了雅鲁罗族和马坡尤族印第安人之外没人去过。你们的两个同胞和随员们的头儿骑着马,其他六七个印第安人背着口袋跟在后面步行。” “奥里诺科河东面的地区是不是很容易被淹没?……”让-德-凯尔默问。 “不会的,”米盖尔答道,“平原要高出海平面不少。” “的确如此,米盖尔先生,”镇长说,“但它们受到地震的威胁,您知道,委内瑞拉地震频繁。” “随时都会发生吗?……”少年问。 “不!”马沙尔说,“有特定的时期,确切地说,一个月以来,在提格拉牧场我们都感到了强烈的地壳动荡。” 不错,虽然委内瑞拉境内并没有活火山,但其地壳却经常受到地底火山活动的影响。洪堡甚至称委内瑞拉为“地震之国”。这个称谓对委内瑞拉倒也合适,最典型的例子如库玛那城,16世纪毁于地震,150年后再度被撼倒,而周围地区的余震持续了15个月。安第斯山脉的另一座城市梅西达也受到大地震的重创。1812年,加拉加斯地震,1.2万居民被埋在瓦砾之中。这些造成无数死伤的灾难一直威胁着西班牙美洲的这一部分,而一段时间以来,人们的确感到奥里诺科河中游东部地区的地壳变得不安分起来。 关于两名法国人已没什么可谈的了。马沙尔有话要问马夏尔中士和他的侄子。 “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他说,“米盖尔、瓦里纳斯和费里佩三位先生是来考察奥里诺科河的。你们二位的意图大概与之不同吧……” 马夏尔立即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但由于让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再大发牢蚤,否则的话他会说他才瞧不上什么地理问题,只有那些炮制课本和地图的人才会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少年讲述了自己的故事,说明了自己离开法国的原因,他是出于对父亲的挚爱才踏上了上溯奥里诺科河之路。他的父亲凯尔默上校的最后一封信寄自圣费尔南多,他就是要去那儿,希望能打听到父亲的下落。 少年的话使马沙尔为之动容。他拉住让的手把他搂到怀里,在他额上吻了一下,——此举也许又引得马夏尔咕哝了一番——作为对少年的祝福,并热烈地祝愿他的计划成功。 “马沙尔先生,难道您和镇长先生都从未听说过凯尔默上校这个人吗?”少年问。 答案是否定的。 “也许,”镇长又说,“是因为凯尔默上校没在乌尔巴纳停留过?……我的确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过往船只很少有不在这儿停下来补充给养的……您说是1879年的事……” “对,先生,”让说,“那时您已经在这儿了吗?……” “当然,但我从未听说有个叫凯尔默的上校从此地路过。” 还是无人知晓,似乎凯尔默上校从出发起就刻意地隐姓埋名。 “没什么,我亲爱的孩子,”米盖尔安慰地说,“您的父亲不可能不在圣费尔南多留下任何踪迹,到了那儿您会打听到他的消息并成功地找到他的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