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多瑙河领航员
[book_author]凡尔纳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36481
[book_dec]《多瑙河领航员》(Le Pilote du Danube)是法国著名作家儒勒·凡尔纳的作品,原题《美丽的黄色多瑙河》(Le Beau Danube jaune),作者去世后曾被其子米歇尔·凡尔纳(Michel Verne)改写,后作为遗著以此题出版。《多瑙河领航员》全书共19章,于1908年9月24日到同年11月2日发表在《日报》(Le Journal)。由于长时间没有得到妻子娜佳的消息,流亡异国的保加利亚爱国人士塞尔热·拉德科化名伊里亚·布鲁什,在一次钓鱼比赛中夺得冠军,并以钓鱼的名义,沿多瑙河顺流而下,打算回到故乡鲁塞寻找娜佳的消息。数月来,多瑙河沿岸经常有强盗出没,搅扰人们的安宁。这伙强盗的头目便是拉德科的情敌伊凡·斯特里加,他在抢劫村庄时经常提到拉德科,使人们把拉德科误认成是强盗头目。而警长卡尔·德拉戈什为了追踪这伙强盗,化名为杰格在途中搭上了拉德科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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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章 齐格马林根钓鱼大赛
一八七六年八月五日,星期六。那天,挂着“渔夫之约”金字招牌的小酒店里挤满了吵吵嚷嚷的人群。歌声、叫声、碰杯声、鼓掌声、欢呼声,融汇成一片震耳的喧嚣。人们不时地齐声高呼“嗬呵”,这是德意志民族表示他们快乐到了极点的特有习惯。
小酒店位于迷人的齐格马林根小城的一隅,窗外便是多瑙河。齐格马林根是普鲁士领地霍恩佐轮的首府,距离中欧这条著名大河的源头很近。
“多瑙河协会”是河流两岸渔夫的国际性组织团体,会员们应门楣上那块漂亮的哥特体字招牌的邀请,聚集于此。无酒不成宴,因此,会员们斟满了所有的大啤酒杯及葡萄酒杯,痛饮香醇可口的慕尼黑啤酒和匈牙利葡萄酒。大家还怞着烟斗,长长的烟斗里不停地吐出呛鼻的烟雾,弄得整个大厅昏黑一片。但是,虽然会员们难以透过烟雾望见彼此,说话声却还是相互听得到的,除非是聋子。
手持钓竿的渔夫们在作业时是冷静且沉默的,而实际上,一放下活计,他们就成为世界上最喋喋不休的一群。一谈起他们的赫赫战功,他们的激动简直和猎手们不相伯仲。此话绝非虚言。
这顿丰盛的午宴已近尾声。围坐在酒席周围的百来个宾客清一色都是渔民,个个都狂热地迷恋着鱼钩和浮标。钓了一个上午的鱼,他们的喉咙大概奇渴了,瞧瞧残羹之间酒瓶的数目便可知道这一点。喝过咖啡之后,按他们的要求,现在轮到喝各色利口酒了——
的钟声敲响了下午三点时,醉意越来越浓的宾客们方才起身离席。说句实话,有几个人已经醉得歪歪倒倒,须得旁人搀扶着才能迈开步子。但是,绝大多数人都站得稳稳的,他们是些硬朗勇敢的好汉,对这种经久不散的盛大宴会已是习以为常了。只要“多瑙河协会”举办钓鱼大赛,就会伴有这样的盛宴,所以每年都有好几次。
一届又一届热闹非凡的钓鱼大赛,在这条举世闻名的河流的整个流域都享有盛誉。不过,这里顺带说一句,多瑙河是黄色的,而不是像施特劳斯谱写的著名华尔兹舞曲所描绘的那样是蓝色的。参加大赛的选手从各国赶来,巴登公国、符腾堡、巴伐利亚、奥地利、匈牙利、罗马尼亚、塞尔维亚,甚至保加利亚和比萨拉亚的土耳其人居住的各省,都有人参赛。
这个团体已有五年的历史,在主席匈牙利人米克莱斯科的妥善管理下,正欣欣向荣地发展着。经费来源的日益增加,使协会可以在大赛上颁发数目可观的奖金。协会会旗上闪耀着数枚光荣的奖章,这是他们跟多瑙河流域其他渔民组织激烈竞争的丰硕成果。协会的主席团成员对河流捕鱼的有关法律了如指掌,它有效地支持着麾下会员们针对国家或针对个人的所有抗争,维护他们的权利和特权而坚持不懈,这可以说是渔夫们所特有的职业的顽强精神,仅凭他们手持钓竿时的那种本能,就能使他们成为人类中这样特别的一族。
刚刚举行的大赛是一八七六年度的第二次。早晨五点钟刚刚敲响,参赛的选手们便已离开城区,来到齐格马林根下游一点的多瑙河左岸。他们穿着协会要求的统一服装:行动自如的短装,裤管塞进厚底的皮靴里,白色大檐帽。当然,他们带去了《渔夫指南》一书中所列出的全套渔具:手杖、钓竿、小网兜,装在斑鹿皮套里的钓丝、浮子、测深器,铸成各种大小的铅垂——用来使钓丝下沉,假虫饵、细丝线、佛罗轮萨的马尾钓丝。钓鱼可以自由进行,也就是说,每个渔夫可以任意选择下饵的地方,而且无论钓上来的是什么鱼,都算数。
六点整,九十七名选手各就各位,把浮丝抓在手中,做好抛出去的准备。一声号响,作为比赛开始的信号,于是九十七根钓丝划着同样的弧线被抛向了水面。
大赛的奖项分为好几等,其中头等奖有两份,奖金为一百盾,分别颁给钓鱼数量最多的渔夫和钓到最重的一条鱼的渔夫。
整个竞赛过程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直到十一点差五分,第二声号角吹响,宣告比赛结束。然后,每份成果都交给由多瑙河协会主席米克莱斯科和另外四名协会会员组成的评判委员会。这些权威人士毫无偏袒地进行裁决,以免产生任何异议。尽管在这个独特的钓鱼人的社会里,人们很容易激动,在奖项的评议上,却没有任何细节能使他们产生一刻的怀疑。不过,要等到比赛结果揭晓,还得拿出点耐心来。重量或数量项目的各级得奖名单,不到颁发奖品的那一刻是不会透露的,而在发奖之前,还有一场盛大的欢宴,使全体竞争对手像兄弟一样围坐桌前,开怀畅饮。
领奖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各位选手,不用说还有从齐格马林根跑来看热闹的人,都惬意地坐在看台前等候。主席和评委会的其他成员则坐在看台上。
的确,座椅、板凳或矮凳是不会短缺的,桌子也不缺,至于摆在桌子上的啤酒杯,装各色饮料的短颈瓶,以及大大小小的玻璃杯;当然就更是齐备。
所有人都已就座,烟斗也越怞越凶;主席这时站起身来。
“大家听着!……听着!……”各个角落里都发出同样的喊声。
米克莱斯科先生首先举起一杯满是泡沫的啤酒一饮而尽,小气泡像珍珠一样挂在他的胡须尖上。
“亲爱的同仁们,”他用德语说,因为多瑙河协会的会员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度,但人人都懂德语。“你们别以为我会发表一篇传统模式的演说,有引语,有展开,有结论。不,我们不是在这儿作官样文章来自我陶醉的。我到这儿来,只是谈一些我们的琐事,作为要好的同事,甚至可以说是像兄弟一样,和大伙儿聊聊天,如果你们认为这种说法合适于一个国际性集会的话。”
虽然发言人自己也声称不愿作长篇累犊的演说,可这两句话仍然像所有演说开场白中惯用的句子一样,显得有些冗长。尽管如此,主席的讲话还是受到大家的鼓掌欢迎。其中夹杂着许多“太好了!太好了!”的喝彩,还有“嗬呵!嗬呵!”的喊声,甚至还有打饱嗝的声音。然后,为了向举杯的主席证明他言之有理,所有的杯子都斟满酒举了起来。
米克莱斯科先生继续他的演说,他把垂钓的渔夫列为最优秀的人。他高度评价慷慨的大自然赐予钓鱼人的种种才能和美德,对钓鱼人为了在这门艺术中获得成功而必须具备的耐心、机敏、冷静、睿智……赞不绝口。因为,与其说钓鱼是一种职业,倒不如说是门艺术,并且,在米克莱斯科先生看来,这门艺术远远高于猎人们荒谬地自我吹嘘的所谓狩猎伟业。
“难道可以拿打猎来和钓鱼相媲美么?”他大声喊道。
“不能!……不能!……”与会者齐声回答。
“打死一只小山鸡或者一只野兔,这有什么了不起呢?你已看见它在恰当的射程内,还有一只猎狗帮忙——我们带着狗吗?——猎狗替你侦察追踪……那个野味,你远远地发觉了,不慌不忙地瞄准它,用数不清的铅弹逼得它走投无路,而大部分的铅弹打出去是纯粹浪费掉的!……而鱼儿呢,正好相反,你窥测不到它的行踪……它是躲藏在水下的……这就必须灵巧地躁作,要巧妙地引诱,费尽心智让它来咬你的钩,然后钩住它的嘴,拎出水面。有时,它在钓线的末端一动不动,有时却活蹦乱跳,仿佛它也在为渔夫的胜利而喝彩呢!”
这一次,满场叫好声雷动。无疑,米克莱斯科主席的演说太迎合多瑙河协会会员的心意了。他懂得绝不能无止境地夸赞他的同仁,但也绝不怕别人说他言过其实。因而,他毫不犹豫地把渔夫们崇高的活动置于一切活动之上,把钓鱼术的虔诚信徒们大加吹捧,甚至还谈起传说中在古罗马的钓鱼典礼上主持垂钓大赛的美丽女神。
这些话大家都听懂了么?很可能听懂了,因为这番话使得群情激奋,发出阵阵狂热的跺脚声。
于是,他换了口气,把一杯堆着雪花般泡沫的啤酒再次饮尽,然后接着说:
“最后,让我们举杯庆祝自己的协会日益兴旺发达,每年都吸收新的会员,庆祝它已经誉满整个中欧。协会的成绩,我不必再多说了,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当中也有你们自己的功劳。能参加这次大赛,就是一个巨大的荣誉!德国的新闻界、捷克的新闻界以及罗马尼亚的新闻界,从来就没有吝惜过对我们的协会使用他们珍贵的赞美之辞,我要补充的是,这些言辞也是恰如其氛的。请你们同意我的看法,和我一起干这杯酒,为关心多瑙河协会国际性事业的记者们干杯!”
大家当然都赞成米克莱斯科主席的提议,酒瓶里的酒全都倒进了酒杯,酒杯里的酒又全都倒进喉咙里,就像多瑙河及其支流里的水汇入大海一样利索。
虽然主席的演说在干完最后这杯酒后就结束了,但是很明显的,乘此良机,还要喝好多酒呢!
果然,主席再次高高站起,在他旁边的秘书和司库也都站了起来。每个人的右手都举着一杯香槟,左手按在心口上。
“我为多瑙河协会干杯,”米克莱斯科说着,目光环视在座的各位。
大家都站了起来,把酒杯举至唇边。一些人站到了凳子上,还有人站到了桌上,他们动作整齐地接受了米克莱斯科先生的祝酒。
主席的酒瘾越来越大,干了一杯接一杯,把摆在他自己和他助手面前的无数酒瓶全都喝得空空的。这时,他又说道:
“为各民族,为巴登人、符腾堡人、巴伐利亚人、奥地利人、匈牙利人、塞尔维亚人、瓦拉基人、摩尔达维亚人、保加利亚人、比萨拉比亚人,干怀!多瑙河协会与他们的联系是多么紧密啊!”
于是,比萨拉比亚人、保加利亚人、匈牙利人、奥地利人、巴伐利亚人、符腾堡人、巴登人,一致得好像一个人似的向他谢酒,把酒杯喝个底朝天。
最终,主席作为结束,宣布为协会的每个会员的健康干杯。可惜会员的总数已达四百七十三人之众,他只能为全体同仁共饮一杯了!
人们不停地“嗬呵!嗬呵”地欢呼着来回应主席的盛情,一直喊到声嘶力竭。
这样,大会的第二项节目才算完毕,第一项节目就是先前的盛宴,第三项将是宣布获奖者名单。
每个人都满怀焦急的心情等待着,这很自然,因为如前所述,评委会是严守机密的。但是揭晓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米克莱斯科主席负责宣读两个赛项获奖者的正式名单。
根据大赛章程,首先宣布末等奖得主的名单,按这次的顺序揭晓金榜,可以使观众的兴致越来越高。
听到钓鱼数量项目大赛未等奖获得者的名字后,他们便依次走到主席台前。主席拥抱了他们,发给他们一纸奖状,以及一笔数额相当的奖金。
网里装的鱼是任何一个渔夫都都能在多瑙河水域里捕捉到的:棘鳍鱼、鲍鱼、鲍鱼、比目鱼、鲈针、冬袕鱼、竹签鱼、鲦白鱼,等等。未等奖的获得者有瓦拉基人、匈牙利人、巴登人和符腾堡人。
二等奖颁给了一个名叫韦伯的德国人,他总共钓了七十七条鱼,这个成绩受到满堂喝彩。韦伯其人实际是大家熟知的。在以往的几届大赛中,他屡屡名列前茅,这一次,人们大多猜想将是他荣膺数量项目的冠军。
然而他没能摘取桂冠。他的网兜里只有七十七条鱼。数来数去也只有七十七条。而另一个竞争对手如果说并非能耐更大,那么至少是运气更好,因为他的网兜里总共有九十九条鱼。
这位钓鱼大师的名字终于公布了,他叫伊利亚-布鲁什,匈牙利人。
与会者的惊愕使他们忘了鼓掌喝彩。因为刚才听见的这个匈牙利人的名字对大家来说太陌生了,他新近才加入多瑙河协会。
获胜者可能没有想到须得到主席台前颁取一百盾的奖金,于是米克莱斯科主席便抓紧时间宣布重量项目获奖者的名单。得奖的有罗马尼亚人、斯拉夫人,还有奥地利人。宣布二等奖获得者的名字时,大家热烈鼓掌祝贺,就像刚才祝贺那位德国的韦伯先生一样。获得二等奖的是伊弗托扎尔先生,主席助理之一,他钓到了一条三磅半重的鲦白鱼。这条鱼肯定是从另一位本领稍逊或稍欠冷静的渔夫手下脱逃的。这位得奖人是协会里最热心快肠,最忠心耿耿的老会员之一,这段时期数他获的奖最多。因此,大家也一致为他欢呼喝彩。
现在只剩下颁发这个项目的头奖了,大家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静候着主席念出这个优胜者的名字。
当米克莱斯科主席宣布了他的名字后,与会者是何等的惊讶,下仅如此,似乎整个会场都凝固了。主席用难以克制的颤抖的声音吐出了这句:
“重量项目头奖得主,钓到一条十七磅的竹签鱼的,是匈牙利人,伊利亚-布鲁什!”
全场静默无声。准备好鼓掌的手停在半空,准备为胜利者欢呼的嘴合上了。一种强烈的好奇心使大家面面相觑。
伊利亚-布鲁什怎么还不露面?他会去领取米克莱斯科主席手中的两张奖状和两百盾奖金吗?
突然,一阵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掠过整个会场。
一个一直坐在边上的人,这时站起来向主席台走去。
他就是匈牙利人,伊利亚-布鲁什。
看他那张刮得干干净净的脸和那一头浓密的乌发,估计他还不到三十岁。顾长的身材,宽阔的肩膀,直挺的双腿,看来他的力气一定是非同一般的。的确大家都感到很惊奇,一个体魄如此健壮的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居然会专注地投入钓鱼这项安静的消遣,并达到对这门难度很大的艺术如此熟练掌握的程度。这次竞赛的成绩就是他高超技艺的无可辩驳的证明。
奇怪的还有,伊利亚-布鲁什的眼睛或多或少有点毛病: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大的墨镜,使人无法辨别出他眼睛的颜色。而且,对于必须全神贯注地盯着浮子的细微动静的人来说,视觉是五官中最最宝贵的,你若想识破鱼儿的种种诡计,就非得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眸子不可。
话说回来,不管你吃不吃惊,都只能接受这个事实。评委会的公正是勿庸置疑的。伊利亚-布鲁什是大赛的胜利者,他完全符合各种条件,在会员们的记忆中,还从没有人取得他这样骄人的成绩。因此,大会的气氛终于由冷转热,当优胜者从米克莱斯科主席手中接过奖状和奖金时,会场响起了相当响亮的掌声,向他敬礼。
领取奖品后,布鲁什没有下主席台,而是同主席短短交谈了几句,然后,转过身面向大惑不解的与会者。他做了一个手势,要求大家安静下来。于是好像施了魔法一般,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先生们,亲爱的同事们,”布鲁什说,“我请求大家允许我讲几句话,我们的主席也很乐意给予我这个机会。”
大厅里刚才还人声鼎沸,现在却连一个苍蝇飞过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讲话并非大会议程的安排,究竟他会谈些什么呢?
“首先我要感谢大家,”布鲁什继续道,“感谢大家的掌声和鼓励,但是我请你们相信,我绝不会因此狂妄自大,我刚才获得的两项奖励并不是受之无愧的。我清楚地知道,唯有人才济济的多瑙河协会的某位老会员来摘取这项桂冠才是最无愧于心的。如今我获此殊荣,并不是我自身的功劳,而是机运的偏袒。”
这个开场白谦虚诚恳,听众们皆十分欣赏,“太好了,太好了!”的赞语轻轻飘过会场。
“这个好运还有待我进一步验证。为此,我想出了一个计划,相信这个杰出渔夫的协会将对我的计划感兴趣。
“亲爱的同事们,你们也许不会不知道,眼下时兴的,就是刷新记录。为什么我们不效法其他体育运动的冠军们,那些甚至远不如钓鱼运动高尚的运动都一再创新记录,为什么我们就不想为钓鱼创造一项记录呢?”
听众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只听到“啊!”“好啊!”“为什么不呢?”每个会员都以自己的方式大表赞同。
“当这个念头,”演说者继续讲着,“第一次跳进我的脑海时,我便立即抓住了它。并且,我立即明白,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我的主意才能变成现实。另外,由于我是光荣的多瑙河协会会员,这样,就使问题简单了许多。作为多瑙河协会会员,我唯有向多瑙河去寻求此举的圆满答案。因此,我打算顺着我们这条美丽的河流漂流,从它们源头直至黑海,在这三千公里的航程中,完全靠我钓鱼所得来维持生活。
“今天的好运更增强了我完成这次旅行的欲望,如果这样做是行得通的话,我可以保证,这次旅行将会给大家带来荣耀。所以,我现在就向大家宣布,我定于八月十日即下周四出发,届时,诚请诸位莅临多瑙河之源,我们将在那儿相会。”
读者请想象一下这番出人意料的讲话引起了公众怎样的激情,也许那将比描述出来容易些。暴风雨般的“嗬呵”声和疯狂的掌声持续了整整五分钟。
但是,这样一个突发的事件不会就此结束,米克莱斯科先生熟诸此道。他一如既往,不忘履行他主席的职责。他再一次从两位助理中间站起身来,动作似乎稍猛了一点。
“为我们的同事伊利亚-布鲁什干杯!”他声音激动地说着,举起了一杯香槟。
“为我们的同事伊利亚-布鲁什干怀!”全体与会者一齐回答着,声音响彻云霄,然而随即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因为人类有一个十分令人遗憾的不足,就是不能同时说话又喝酒。
不过静寂是短暂的。美酒很快就滋润了业已疲惫的咽喉,这样一来,他们便又无数次举杯,无数次欢呼,直到一八七六年八月五日,著名的多瑙河协会齐格马林根钓鱼大赛在狂欢中闭幕。
[book_title]第二章 多瑙河之源
多瑙河领航员--第二章多瑙河之源
第二章多瑙河之源
伊利亚-布鲁什向聚集在“渔夫之约”的同仁们宣布了他将顺多瑙河而上垂钓的宏伟计划,这是否他想沽名钓誉呢?如果他的目的仅在于此,那么他完全可以夸耀说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新闻界抢登这条消息,所有报纸毫无例外地就齐格马林根的赛事发表了相同的报道,篇幅或短或长,却都将夺冠者大大吹捧了一番。这位钓鱼冠军的大名正在变得家喻户晓了。
尤其是大赛的第二天,维也纳《新自由》报在它八月六日的那期上刊登了以下这段文字:
“多瑙河协会新近举办的钓鱼大赛昨日在齐格马林根降下推幕,比赛爆出了个大冷门。名不见经传的匈牙利人伊利亚-布鲁什摘取了桂冠,引起了轰动。”
“您也许会问,究竟是什么给伊利亚-布鲁什带来如此夺目的荣耀呢?”
“首先,这位能人以远远超出对手的绝对优势一举囊括数量和重量两项冠军。这似乎是钓鱼大赛创办以来前所未闻的。这就够引人注目了,但更精彩的还在后头。”
“通常,当人们收获了如此多的桂冠,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之后,都会理所当然地享受一下应有的轻松。然而,这位令人惊叹的匈牙利人却不这么打算,他准备做出更令人震惊的壮举。”
“如果我们的消息确切——大家一向是知道我们的消息很可靠——伊利亚-布鲁什在会上宣布了,他准备从多瑙河的源头巴登公国启程,顺流而下直至黑海入海口,沿途垂钓为生,历程三千公里。
“我们将随时报道这一首创之举的详细进展。”
“八月十日,下周四,伊利亚-布鲁什即告启程。祝他一路顺风!也祝愿这位可怕的渔夫不要将这条闻名遐迩的国际大游变成无鱼之游!”
这便是维也纳《新自由》报的报道。布达佩斯的《佩斯特-劳埃德》报也不甘示弱,大载特载,更别说在贝尔格莱德的《塞尔维亚》报和布加勒斯特的《罗马尼亚人》报上,仅标题,就占据了一整篇文章的篇幅。
这些报道都绘声绘色,足以引起公众对伊利亚-布鲁什的注意。而且,如果新闻报道反映的正是公众舆论的焦点,则布鲁什可以料想,他一路上将会引起人们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何况,在他沿途必经的各个主要城市,不都会遇上一些多瑙河协会会员吗?他们会把协助这位同仁完成此项壮举引为己任,必要时,他们会毫不迟疑地帮助他,救护他的。
显然,报纸的评论在渔夫中产生了巨大反响。在这些职业渔民们看来,布鲁什的历险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许多被大赛吸引到齐格马林根来的会员,尽管赛事已毕,却都驻留在了该城,以便参加这位本协会钓鱼冠军的启程仪式。
最乐意渔夫们多呆几天的人就是那位“渔夫之约”的老板了。八月八日下午,即冠军所定行期的前两天,仍有三十多位宾客在酒馆里乐陶陶地消磨时间。由于这些阔绰的顾客酒量惊人,酒店老板有了一笔可喜的意外收入。
不过,尽管行期将至,八月八日这天晚上,留在霍恩佐轮公国首府等着送行的人们聚在“渔夫之约”所谈论的却并非那位钓鱼英雄。对这些多瑙河两岸的居民来说,另有一件重要得多的事情成为大家普遍谈论的焦点,闹得人声鼎沸。
他们的情绪这么激动绝非夸张,此事的性质再严重不过了,所以群情激奋不无道理。
数月来,多瑙河两岸强盗经常出现,搅扰人们的安宁,数不清的农庄村舍遭抢,城堡失窃,别墅被洗劫。甚至还有人员伤亡,好些人为试图反抗这伙恶棍而付出了生命,而匪徒却仍逍遥法外。
从他们的“丰功伟绩”判断,人们要对付的是一伙有组织的强盗,很可能人数众多。
案情之奇怪在于,这伙强人只在多瑙河沿岸作案。离开河岸两公里外的地方,没有发生过类似情形的案件。但是,这样并不等于局限了他们制造惨剧的范围。多瑙河流经的奥地利、匈牙利、塞尔维亚和罗马尼亚等国的沿河地带都是这伙匪徒的魔爪伸向的地区。可是,哪儿也未能在现场逮住他们。
他们作案后便失去踪影,直至下一次犯罪又突然出现。两次犯罪的地点有时会相距数百公里。两次作案的间隙,根本寻不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有时,他们劫去的财物多得惊人,可就像水汽蒸发了一样,既抓不到人,也找不到物。
接二连三的败绩似乎应归咎于各国警力的缺乏联合,终于,这一案件触动了有关各国的政府部门。于是,就此问题举行了外交谈判,八月八日这天上午,各报发布新闻,报道谈判最终达成协议,成立了一个国际警察大队,部署在多瑙河流域,由一位警长统一指挥。指派这么一位首领是十分困难的,但是大家最后一致同意让卡尔-德拉戈什来担任,他是匈牙利侦探,在多瑙河地区颇有威望。
卡尔-德拉戈什的确是一位出色的警探,这项使命非他莫属。他四十五岁,体格适中,稍显清瘦,智慧比体能更为丰富。不过,他有足够的力量来承受其职业所带来的疲累,正如他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千难万险。他的家在布达佩斯,但是大部分时间在外奔走,忙于棘手的案件调查。他对东南欧各国的语言:德语、罗马尼亚语。塞尔维亚语、保加利亚语、土耳其语,当然还有他的母语——匈牙利语都应用自如,所以能从容地应付各种困境。况且他一直单身独处,无牵无挂,行动自由。
据说他的上任得到舆论的好评。公众皆对他表示满意。在“渔夫之约”的大厅里,这条新闻得到交口称赞。
“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黄昏时分,伊弗托扎尔先生肯定道,他是钓鱼大赛重量项目的亚军得主。“我认识德拉戈什,他可是条好汉!”
“还是个厉害的角色呢。”米克莱斯科主席补充着。
“让我们为他祝福吧,”一个克罗地亚人说,他的名字叫斯夫尔布,念起来颇为拗口。他是维也纳城郊一家染坊的老板。“祝他早日为大河两岸人民除害消灾。说实在的,人们简直没法活了。”
“德拉戈什的对手可不简单哩,”德国人韦德摇摇头说,“还得看他怎么行动。”
“怎么行动!”伊弗托扎尔先生嚷道,“他已经开始行动了,你信不信?”
“那当然,”米克莱斯科主席赞同他的意见,“德拉戈什不是那种拖拖拉拉的人,报纸上报道说他上任是四天前的事儿,那他至少已经忙了三天啦。”
“他从什么地方着手呢?”皮塞亚先生问,他是罗马尼亚人,天生就有个钓鱼人的姓氏。“坦率地说,要是我处在他的位置,肯定会不知所措。”
“正因为这样,人家才没有让您去干这个差使,朋友,”一个塞尔维亚人打趣地答道,“请放心,德拉戈什是不会手足无措的。可让他把行动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您,又太难为他了。也许,他已经动身去贝尔格莱德,也许待在布达佩斯……或许,他想到了来这儿,齐格马林根,可能这会儿,他就在‘渔夫之约’,在我们中间哩!”
他的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在我们中间!……”韦伯先生叫道,“您拿我们开涮么;米凯尔-米凯洛维奇。他到这里来做什么,大家都知道,这儿可没发生过一起罪案。”
“唉,”米凯洛维奇反驳道,“或许他后天要去参加布鲁什的启程仪式呢。他很可能会对此事感兴趣……除非,布鲁什和德拉戈什是同一个人。”
“什么,同一个人!”大家惊呼道,“您这是什么话?”
“怎么啦,这一招可厉害着呢!在盛名的掩护下,谁也不会怀疑他是警长,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视察多瑙河流域了。”
这番异想天开的谈论,使得其他的酒客都瞪大了双眼。这个米凯洛维奇!只有他才有这种古怪的想法!
但是,米凯洛维奇没有坚持他刚才贸然说出的看法。
“除非……”他又开口说道,仍是那副惯用的调调儿。
“又除非什么?”
“除非德拉戈什来这儿有别的目的。”他突兀地提出了另外一个同样不可思议的假设。
“什么目的?”
“比如,他觉得这个顺流而下垂钓的计划有些可疑。”
“可疑?……哪儿可疑?”
“当然噢!对一个强盗来说,扮成一个渔夫,尤其他又大名鼎鼎,这可比怎么隐姓埋名都强。只要偶而钓钓鱼,他就可以骗过大家,为所欲为。”
“话倒有点道理,不过他总得会钓鱼才行呀!”米克莱斯科主席严肃地反驳说,“而钓鱼的本领,是正派人才配享有的天赋!”
这句对钓鱼人品德的高度评价,也许是脱口而出的,却赢得了所有钓鱼迷的热烈赞同,大家一致鼓起掌来。这时,机灵的米凯洛维奇抓住机会举杯高呼:
“为主席干杯!”
“为主席干杯!”大家都跟着喊道,一口喝干杯中的美酒。
“为主席干杯!”一位独自坐在一旁的男士此时举杯重复道。他坐在那儿有好一会儿了,似乎对周围人们的争论颇感兴趣。
米克莱斯科感到这个陌生人的举动十分可亲,便向他做了个干杯的手势,以表谢意。这位独斟独饮的酒客大概觉得主席彬彬有礼的回答已经打破了相互间的冷漠,认为自己已经获准向在座的友人谈谈自己的看法,于是他说:
“您这句话讲得真好!是的,钓鱼的确是正直人的娱乐。”
“我们是不是荣幸地在和一位同行讲话呢?”米克莱斯科先生向陌生人走过来,文绉绉地问道。
“噢!”这个人谦逊地回答,“我只能算是个业余爱好者,对钓鱼很感兴趣,但还远远谈不上内行。”
“很遗憾……先生,您贵姓?”
“杰格。”
“很遗憾,杰格先生,因为我得说,我们将失去把您吸纳为多瑙河协会会员的荣幸了。”
“不一定噢,”杰格先生回答道,“谁知道呢,也许我哪天也会扛上竹竿……我是说扛上钓竿去试试看,那时,我一定会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只要我符合入会的条件。”
“这不成问题。”米克莱斯科先生受着能吸收到一个新会员的希望的驱使,连忙肯定说,“条件很简单,只有四个,第一是每年上缴一笔微薄的会费,这是最主要的一条。”
“那还用说,”杰格先生笑着点头道。
“第二是热爱钓鱼;第三是必须能和大家和睦相处,这一条我觉得您现在就已经做到了。”
“您过奖啦!”杰格先生深表感谢。
“至于第四条嘛,只要在协会名册上登上您的姓名住址就可以了。噢,我已经知道您的姓名,您住在……”
“维也纳莱比锡大街四十三号。”
“只要每年交纳二十个克朗的会费,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会员啦!”
两位对话者开怀笑了。
“没有别的手续了吗?”杰格先生问。
“没有了。”
“不发会员证什么的吗?”
“噢哟,杰格先生,”米克莱斯科不以为然地说,“有必要吗?钓鱼人……”
“这倒是的,”杰格先生承认道,“会员证是没有多大用处。多瑙河协会的成员一定彼此认识。”
“恰恰相反,”米克莱斯科先生纠正他的话,“您想想看!我们的同事有的住在这儿,齐格马林根,有的却住在黑海附近,相距这么远,关系可不比近邻哪。”
“是这样!”
“比如说,上次钓鱼大赛上引起巨大轰动的那位冠军……”
“伊利亚-布鲁什吗?”
“正是,就谁也不认识他。”
“这不可能吧!”
“事实就是如此。”米克莱斯科先生肯定地说,“他入会其实还不到半个月哩,对大家来说,伊利亚-布鲁什是爆出来的大冷门,对我来说,也真是意想不到呵。”
“用赛马人的话说,就是半路杀出来的一匹黑马。”
“一点没错。”
“这匹黑马是哪国人?”
“匈牙利人。”
“这么说,跟您一样。我想您是匈牙利人吧,主席先生?”
“地地道道的匈牙利人,杰格先生,家在布达佩斯。”
“那个伊利亚-布鲁什呢?”
“萨尔卡人。”
“萨尔卡在哪儿?”
“这是伊波利海右岸的一座小镇,或者您也可以称之为一座小城。伊波利河在布达佩斯上游几里的地方汇入多瑙河。”
“既然这样,米克莱斯科先生,以后你们可以常来常住了?”杰格先生笑着说道。
“无论如何,总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啦,”多瑙河协会主席也笑着回答,“他这次旅行起码得用这么长时间……”
“除非他不出发旅行!”那位爱逗乐的塞尔维亚人插话说,他也不介意地加入了谈话。
其他一些渔夫也凑了上来,杰格先生和米克莱斯科主席被围在了中间。
“您又有什么高见?”米克莱斯科先生问,“您的想象力总是惊人的,米凯洛维奇。”
“也许他不过是开个玩笑,”插话的人回答说,“我亲爱的主席,如果像您说的那样,布鲁什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坏蛋,为什么他就不是想个办法来嘲弄嘲弄咱们呢?为什么他不能只是跟大伙儿开个玩笑?”
米克莱斯科先生把问题看得很严重。
他驳斥道:“您居心不良呀!米凯尔-米凯洛维奇。您这样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布鲁什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既正派又严肃。再说,他也是多瑙河协会的会员,这就说明了一切!”
“说得好!”周围的人都喊道。
米凯尔-米凯洛维奇没有因为被人教训了一通而感到难堪,他脑子转得可真快,马上借此机会再次举起了酒杯:“那么,为伊利亚-布鲁什干怀!”
“为伊利亚-布鲁什干怀!”在场的人齐声和着,杰格先生也不例外,他认认真真地喝干了杯中的最后一滴酒。
米凯洛维奇的这个玩笑可不像前两次那样毫无根据。伊利亚-布鲁什爆炸般地宣布了他的计划后,就再也没露过面。也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他这样隐去不是很奇怪吗?人们如果推测他只是有意骗骗那些过于轻信的同事,这种推测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要想对这件事有个定论,无论如何也不用再等待太久了。三十六个小时以后,一切便将有个分晓。
关心此事的人们只需往齐格马林根上游走上几里就行了。假如真像米克莱斯科主席充满信心地以为的,布鲁什真是个严肃的人,那么,人们一定会在那儿遇见他的。
不过,有件事倒可能有些棘手。多瑙河之源的地理位置有没有经过精确的测定呢?地图上所标出的位置就那么准确吗?会不会有些误差呢?人们以为在某处能见到布鲁什,他会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呢?
“诚然,多瑙河,就是古人所说的伊斯特河,发源于巴登大公国。地理学家们甚至测定,该河之源位于东经六度十分、北纬四十七度四十八分。但是,即便这一定位是准确的,可它只精确到了分,而未精确到秒,这就可能偏差极大。而现在,布鲁什的钓鱼宏图,旨在从多瑙河第一滴水流出的地方开始。”
根据一个长期以来被认为是具有地理资料价值的传说,多瑙河发源于符堡腾王宫的一个花园里。园中的一个大理石水池就是这条河的摇篮。许多游人来到那儿,都要尝尝这清澈的池水。八月十日早晨,人们是不是该到这个永不干涸的水池边上去等布鲁什呢?
不,这条大河的正源绝不是那座水池。人们今天已经知道,多瑙河由布雷格和布里加赫两条溪流汇集而成。它们穿过黑森林,从八百七十五米的高度直泻而下,在齐格马林根上游几里处的多瑙尼申根汇合成一条河流,称为多瑙河。“多瑙”是德语的说法,法国人把它写作Danube。
如果这两条溪流中,只有一条能算作多瑙河的源头,那就当推布雷格河了。布雷格河比布里加赫河长三十七公里,发源在布里斯高。
但是,好奇的人们经过一番琢磨,认定布鲁什如果真要出发的话,启程地点应该是多瑙厄申根。所以,大部分多瑙河协会会员都将和米克莱斯科主席一起到那里去等。
八月十日一清早,他们就到了两条支流交汇之处,站在布雷格河岸边等候。但是,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连那位著名冠军的影子也没见到。
“他不会来了。”一个人说。
“他不过是个骗人的家伙!”另一个人说。
“我们这些人就像小孩子那样容易上当!”米凯洛维奇加上一句,他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不一般的反响。
只有米克莱斯科主席一个人坚持为布鲁什辩护。他肯定地说:
“不,我决不认为多瑙河协会的会员会产生欺骗自己同事的想法……伊利亚-布鲁什肯定是被什么事儿耽误了。耐心些,他马上就会来了。”
米克莱斯科先生这样充分相信布鲁什完全做对了。九点差几分,等候在布雷格河与布里加赫河交汇处的人群发出一声欢呼:“他来了!……他来了!……”
两百步之遥的一个岬头的转角后,冒出了一条摇橹小船。它离开了主航道,沿着河堤缓缓划来,一个年轻男子独自站在船尾驾着船。
他就是几天前在多瑙河协会钓鱼大赛上勇夺两项冠军的匈牙利人伊利亚-布鲁什!
小船驶到汇合口时停了下来,并用锚爪固定在河堤上。布鲁什下了船,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拥在他的周围。他也许没有料到会来这么多人,多少显得有些拘束。
米克莱斯科主席走过来,向他伸出手,布鲁什脱下水獭皮的鸭舌帽,恭恭敬敬地与主席握了握手。
“伊利亚-布鲁什,”米克莱斯科带着堂堂主席的尊严说,“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钓鱼大赛的冠军获得者。”
这位伟大的冠军躬腰致谢。主席接着说:
“我们能在这条国际大河的源头与您相会,说明您已经开始实践您的钓鱼计划,从这儿顺流而下,直至河口。”
“是的,主席先生。”布鲁什回答说。
“那么,您今天就启程吗?”
“是的,主席先生。”
“您打算怎样航行呢?”
“顺流而下。”
“乘这条小船吗?”
“是的,是乘这条小船。”
“不打算在什么地方逗留一下吗?”
“不,只是夜里靠岸休息。”
“这条河有三千公里长呢,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预计每天航行十多哩①,两个月左右可以抵达终点。”
①一哩等于四公里。
“那么,祝您一路顺风,伊利亚-布鲁什!”
“谢谢,主席先生!”
伊利亚-布鲁什最后一次向人们致意,便重新跳上小船,岸上的人群你拥我挤地争着送他远航。
他取出钓竿,装好鱼饵,把它搁在一张凳上,然后收起锚,使劲地摆了一橹,将船推到河心。布鲁什在船尾坐下,抛出了鱼线。
过了一会儿,他猛地一拉,只见一条鱼-鱼咬在鱼钩上活蹦乱跳。真是个好兆头!当他的身影在岬头转弯处渐渐隐去时,所有的人都仍在岸上声嘶力竭地喊道,“嗬呵,嗬呵”为这位多瑙河协会钓鱼冠军欢呼送行。
[book_title]第三章 伊利亚·布鲁什的乘客
多瑙河领航员--第三章伊利亚-布鲁什的乘客
第三章伊利亚-布鲁什的乘客
这趟顺多瑙河而下的漂流终于开始了。伊利亚-布鲁什将要穿越一个公国,即巴登公国;两个王国:符腾堡和巴伐利亚;两个帝国:奥匈帝国和土耳其帝国;以及霍恩佐轮、塞尔维亚和罗马尼亚三个公侯国。这位独树一帜的渔夫用不着担心这二千七百多公里的旅程会带给他丝毫的劳顿,多瑙河的水流将负责把他推载到入海口。河水的流速约是每小时一哩多,即平均每天五十公里左右,只要途中不出意外,两个月就可以结束旅行。而布鲁什又有什么理由耽搁呢?
他驾驶的是一艘平底小渔船,船身长约十二尺,中腹宽四尺。船首拱起圆形的遮篷,可供两人栖身。船篷下面,两侧靠船舷各摆着两只木箱,里面装着主人的全部的衣物,不过也就那么几件,合上箱盖便可做为床铺。船尾还有一只箱子,权充凳子坐坐,里面装的是各种炊具。
勿庸赘言,船上还配备有一个真正的渔夫所需的全部渔具。伊利亚-布鲁什可不能将这些设备省掉。因为,他那天在大赛颁奖会上曾向同事们宣布,在这趟旅行的全程,他都完全靠钓鱼维持自己的生活,或者以鱼为食,或者把钓来的鱼卖掉换成现钱,买些其他的菜来吃,这才不算违背他的初衷。
为此,每到傍晚,布鲁什将去城市卖鱼。而在多瑙河的两岸,只要说出他的名字,不愁没有主顾。
第一天便是这样过去的。然而,如果有人能一直注视着布鲁什,那他必定会十分惊奇地发现,这位多瑙河协会的冠军似乎对钓鱼并不那么热心,但如果按他的计划,钓鱼本是他进行这次离奇旅行的唯一理由。当他确信没有人看得见他时,便急忙放下钓竿,躁起浆橹,全力地划船,仿佛一心只想加快小船前进的步伐。相反,一旦岸上出现了看热闹的人,或者遇到一个船夫,他便立即抓起渔具。由于他的技艺高超,很快就钓上来一条条鲜活的肥鱼,博得观众的阵阵喝彩。然而,只要河岸上的地形变换挡住了别人的视线,船夫转了个弯消失后,他便马上握起船桨,给沉重的篷船在水流推动的基础上添加新的动力,使船行进得更快了。
这位看来,布鲁什是不是有某种原因,想缩短这次旅行的时间呢?可是,没有谁逼他进行这样的旅行呀:不管是怎么回事,他行进的速度总的来说是相当快的。上游地区的水流速度比以后的河段快得多,小船在湍急水流的推动下,再加上他一有机会就摇上几橹,所以每小时可以前进八公里,甚至更多。
船行过了几个无名小镇,又将杜特林根抛在后面。跨过这座小城时,尽管岸上有不少崇拜者挥手示意邀他靠岸歇息歇息,布鲁什还是委婉谢绝了,不愿中断他的漂流。
下午四时许,他到达弗里丁根附近,离出发地已有四十八公里之遥。他自己可真不想在那儿停靠,就像前面几个小镇都没有靠岸一样,但实在难却当地居民的盛情。他一出现,好几条小船就从岸边驶来,船上的人们不停地喊着“嗬呵,嗬呵”,把这位光荣的桂冠获得者团团围住。
布鲁什彬彬有礼地向他们靠过去。再说,他也要找个地方把他陆续钓来的鱼儿卖掉。他的网兜里有-鱼、乌鲂鱼、鲋鱼、刺鱼,还有不少人们特别喜欢的鲻鱼,都是鲜活鲜活的。显然,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吃不掉这么多鱼。再者,即便他想独自享用这份成果也是不行的,来买他鱼的人可真多!他一停下来,便有五十多个巴登人拥上前围住他,喊着他的名字,向这位多瑙河协会的冠军致意。
“喂!到这边来,布鲁什!”
“来杯啤酒吧,布鲁什!”
“我们买您的鱼,伊利亚-布鲁什先生!”
“这条给我,二十个克莱泽①怎么样?”
①克莱泽是德国旧辅币名。
“那一条,我出一盾!”
钓鱼冠军不知该回答谁才好,他的鱼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现银。如果从河源到河口,公众都能保持这种热情,他的卖鱼所得加上在赛的奖金,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他有什么理由不这么继续下去呢?人们无疑会争先恐后地抢购他钓来的鱼,从他手里得到一尾鱼,难道不是莫大的荣幸吗?事实上,他绝对用不着挨家挨户地寻找买主,一上岸,大家就地便抢购一空,这种买卖的确是天才的主意。
那晚,不仅他的鱼很快就卖完了,来邀请他回家作客的人也不在少数。但似乎布鲁什不想离开他的小船,便一一谢绝了别人的邀请,还坚决推辞了别人请他到河岸酒家去喝一杯的好意。他的崇拜者们只得作罢,约好第二天一早送他出发。
但是,第二天,他们赶到岸边时,小船已没有了踪影。原来,布鲁什不等天亮就启航了,他抓住凌晨无人打扰的良机,拼命地划船。船在河心行驶,和两岸的峭壁保持着相等的距离,在湍急水流的推动下,早晨五时许他便到达了齐格马林根,离“渔夫之约”只有数米。也许,再晚一点儿,多瑙河协会的某些会员就会站在酒店的阳台上,凭栏远眺,静候他们引以为豪的同事的到来。当然,他们的等待将是徒劳的,布鲁什的那种行船速度,到那时,一定早已去远了。
布鲁什越过了多瑙河的第一条支流,卢夏河,这条小溪流在齐格马林根下游几公里的地方从左岸汇入多瑙河。
这段路途远离人口稠密的市镇,布鲁什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整个白天都在拼命划船,仅仅钓了一点够自己吃的鱼。夜里,他把船泊在乡野,就位于小城门德尔津根上游不远处,可城中的居民根本没想到他就在附近。
接下来的第三天,航行的情况基本相同。日出之前,布鲁什飞快地从门德尔津根城前驶过。直到驶过了重镇埃欣根,时候仍很早。下午四点钟,他越过了右岸的重要支流伊莱尔河,五点不到,他就停泊在乌尔姆布的码头了。乌尔姆是符腾堡王国的第二大城市,仅次于首都斯图加特。
没有人注意到这位著名钓鱼冠军的到达。实际上,人们预计他要到第二天傍晚才能到来。因此,没有像往常那样出现人们大献殷勤的场面。布鲁什对自己的秘密行动颇感满意,决定利用天黑之前的时间到市里逛一逛。
不过,要说码头上空无一人,未免也不大确切。至少,码头上有一个散步者。甚至完全可以看出,这个散步的人是在等布鲁什,因为小船一出现,他便沿着河岸步行追踪。十有八九,这位多瑙河协会的冠军是躲不掉惯常的欢迎场面了。
然而,小船停泊在码头后,那位独自在码头散步的人没有走近小船。他站在一定的距离外,看起来是在观察着小船,又怕自已被船上的人发现。这人中等个头,身材瘦削,尽管已年过四十,目光却依然炯炯有神;他紧紧裹着件匈牙利式的外衣,手里拎着一只小皮箱。
布鲁什丝毫没有留意到此人,他把船缆系好,关上船篷的门,检查了一下锁闩,便一跃跳上岸,朝通向城里的一条街道走去。
那人迅速地把手里的皮箱放在船上,旋即跟上布鲁什就走。
多瑙河穿过乌尔姆城,把该城一分为二,左岸归符腾堡,右岸属巴伐利亚,但这个扼江相望的城市完全是德国风貌。
布鲁什沿着古老的街道向前走,街的两旁是些古老的店铺,店铺开着小窗,顾客从不进入店内,而是通过橱窗进行交易。店铺前还挂着沉甸甸的招牌,做成熊、鹿、十字架、王冠等各种形状。风一吹过,这些铁皮招牌晃动起来,发出悦耳的叮-声:
布鲁什到达旧城区后,穿过肉食店皮革店的晒场,然后,信步来到教堂面前。这座教堂是德国最具风味的教堂之一。它本想与斯特拉斯堡一决雌雄,但这一野心同人类的其他许多野心一样破灭了。
伊利亚-布鲁什不喜爱登高运动,所以,他不想爬到教堂的顶楼上将全城风光尽收眼底。但假如他那样做了,后面的那位陌生人也定会尾随而至——这人始终跟踪着布鲁什,但没被他发觉。至少,当布鲁什进入教堂,欣赏神龛和祭坛两侧神职人员的座椅时,那陌生人一直紧随其后。这座教堂的神龛曾被法国旅游家杜皮伊先生比作有小房间和炮眼的堡垒;一个十五世纪的艺术家在座椅上刻满了当时的名人像。
两人一先一后地经过市政府大楼——一座十二世纪的雄伟建筑,然后便折回河边。
布鲁什回到码头之前在路边停了会儿,看一群人踩着长长的高跷走过来。踩高跷是乌尔姆居民很喜欢的一种锻炼,但不带有任何强制性。而在图宾格古大学城,由于地面潮湿坑坑洼洼,步行极不方便,人们不得不练习以高跷行走。
表演踩高跷的是一群年青人和小孩子,他们个个都笑逐颜开。为了更好地欣赏这场表演,布鲁什在路旁一家咖啡馆找了个位置坐下。陌生的跟踪者也不错过,在相邻的一张桌旁坐下了。两人都叫了一杯当地有名的啤酒。
十分钟后,他俩起身离开,但这次却是陌生人加快步子走到了前头,布鲁什不疑不惧地在后面走自己的路。当布鲁什到船边时,那陌生人已然在船上了,看上去似乎等了渔夫好久。
天色仍很亮,布鲁什老远就瞥见了这个不速之客,只见他舒舒服服地坐在船尾的木箱上,身旁搁着他自己的黄皮箱。布鲁什甚为惊愕,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对不起,先生,”他跳上船,说道,“您大概弄错了吧,我想。”
“一点没错,”陌生人说,“我找的就是您。”
“找我?”
“跟您谈谈,伊利亚-布鲁什先生。”
“谈什么?”
“跟您做笔交易。”
“做笔交易?”渔夫非常惊讶地重复着。
“挺不错的一笔交易。”陌生人很肯定。他用手指指,叫对方坐下。
当然,这种请人坐下的方式未免有些不礼貌。哪有客人反请主人坐的道理。但是这人说话坚决果断,神态安详自信,布鲁什被震慑住了。他二话没说,接受了对方不得体的邀请。陌生人继续说:
“我跟大家一样,了解您的钓鱼计划。知道您的打算靠钓鱼所得维持生活,漂完整个多瑙河。我本人是钓鱼艺术的热心爱好者,非常希望自己能参与您的活动。”
“怎么参与?”
“我马上就会告诉您的。但是,在这之前,请允许我向您提个问题。您在旅途中钓的鱼大约可以卖多少钱?”
“您指的是我将要钓到的鱼吗?”
“是的,不过是除去您自己留着吃的鱼以外,可以出售的那一部分。”
“也许值一百盾吧。”
“那好,我给您五百盾!”
“五百盾!”布鲁什大吃一惊,重复道。
“是的,五百盾现银,预先付清。”
布鲁什上下打量着提出这么个古怪建议的人,大概他的目光清楚地说明了他的不解,那人不等渔夫开口,就回答了渔夫心里的问话。
“请放心,布鲁什先生,我没什么恶意。”
“那您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钓鱼冠军仍然迷惑不解。
“我已经对您说过了”,陌生人解释说,“我对您的壮举非常关心,甚至想参与进来。其实,这当中也有赌一把的成分。我将五百盾押在您的好运上,随着您陆陆续续把鱼售出,每天晚上我的钱就一点点地收回来了,这对我来说是很有趣的事。”
“每天晚上?”布鲁什强调了这几个字。“那么,就是说您想搭我的船-?”
“当然,”陌生人说,“不过,搭船的费用不包括在刚才的那笔钱之内。我再付给你五百盾。仍然是预先付清。这样,一共给您一千盾,怎么样?”
“一千盾!”布鲁什越来越惊奇了。
这个建议的确是很有吸引力的。但是,估计渔夫更喜欢独自一人的清静,于是便简单地回答说:
“很遗憾,先生,我对此不感兴趣。”
听了这么干脆的、不容辩驳的答复,一般人只能让步了。可是,这位热心的钓鱼爱好者好像不是这么打算的,他看上去似乎没有因遭到断然拒绝而准备退缩,不愠不火地问道:
“布鲁什先生,能否允许我问问为什么?”
“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我拒绝,就这么简单,我想,这是我的权利。”布鲁什回答着,有点不耐烦了。
“当然,您有拒绝的权利,”陌生人心平气和地承认,“但是,我请您告诉我拒绝这些建议的原因,恐怕也是我的权利吧。我的建议一点儿也没有妨碍您,事实却恰恰相反,所以,我是不是应该受到彬彬有礼的接待呢?”
这番话说出来的语气是那么平静,丝毫不含怒气,可是措辞如此尖锐,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种威严,使得布鲁什神气为之一敛。虽说他喜欢一个人独自旅行,但是,他可能更不愿意不合时宜地进行一场争论,因为那样的话,人家立刻就有充足的理由来审视他的行为。
“您说得对,先生,”他说,“那么我首先告诉您,让您冒这么大的风险跟我一起旅行,我实在过意不去。”
“那不关您的事,是我自愿的。”
“当然关我的事。因为我本来的打算是每天钓鱼不超过一个小时。”
“那么其余的时间,您干什么呢?”
“划船,让船快点前进。”
“您急着赶路吗?”
布鲁什咬了咬嘴唇,更加生硬地回答:
“急也罢,不急也罢,情况就是如此。您应该明白,这样的话,我收下您的五百盾简直等于强盗行径。”
“我早就料到您会这么想,这不叫强盗行为,您又不偷不抢。”买船位的人反驳道,还是那样平心静气。
“话虽那样说,”布鲁什争辩着,“我还是不得不每天都钓鱼呀,即使只钓一个小时。然而,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受某种义务的束缚,我自己喜欢怎样就怎样,行动自由!”
“您是自由的,”陌生人声明,“您想钓鱼就钓鱼,不想钓就不钓。这才会增添这项运动的魅力。更何况,我知道您技术高超,运气好时只要钓两三次就足以保证我的利润。我向来都很乐观,所以,我才坚持预先付给您五百盾鱼钱,连搭船费一共是一千盾。”
“可我坚持要拒绝。”
“那我倒要重复我的问题:为什么?”
他这么纠缠下去的确是有点儿不知趣,布鲁什虽说生性冷静,也不免开始失去耐心的。
“为什么!”他情绪激动起来,答道,“我想我已经解释过了。既然您还是非要我说个究竟,我可以补充一句:我不要任何人搭我的船。我认为,喜欢清静不犯什么禁令吧!”
“那当然。”那人承认他有理,却仍没有离开船尾那张凳子的意思,好像已经钉在上面了。“不过,您跟我作伴,就和您一个人一样。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乱走动,甚至如果您要求的话,我可以一句话也不说。”
“可是夜里呢?”布鲁什怒气直冒,反驳说,“您以为我的船舱里睡两个人很舒服吗?”
“船舱挺大嘛,足以容下两个人。”陌生人回答道,“再说即使有点不方便,一千盾的收入多少可以弥补了吧。”
“我可不知道能不能弥补。”布鲁什怒火越来越旺,驳斥道,“我不愿意接受,不愿意!一百个不,一千个不!这总说清楚了吧?”
“很清楚了。”陌生人点头称是。
“那么……”布鲁什说着,用手指指码头。
可是,那人好像不懂得这个手势里清楚不过的含义。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烟斗,仔细地装上烟丝。见他这样一意孤行,布鲁什气极了。
“您非要让我把您扔到码头上去吗?”他愤怒地大叫起来。
陌生人填好烟斗,说话了,声音里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胆怯。他说道:
“您错了。我这么说有三条理由。其一,我们一闹起来,少不了会引起警察的干预,这样,我俩都得到警署去接受讯问。当然,这对我固然是有些扫兴,可对您来说,您想尽量缩短旅行时间,这样旁生枝节地闹腾一场,恐怕就不能如您所望了。”
这位顽固的钓鱼爱好者是不是指望这条理由发挥作用呢?果真如此的话,那他就可以满意了。布鲁什的态度立刻就软了下来,似乎愿意听完他的道理。而这位雄辩的演说家忙于点烟斗,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刚才说的话所产生的强烈效果。
他正准备继续和布鲁什论战时,恰巧,第三个人跳上了小船。布鲁什仍一心想着所争执的事,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近。新上船来的人身着一套德国警察的制服。
“是伊利亚-布鲁什先生吗?”这位警员问。
“是我。”被问的人回答道。
“请出示一下您的证件。”
这句话,就像在一潭静水里投入了颗石子,布鲁什有点措不及防,愣在那里。
“证件?……”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没带证件,我,我只有几个信封,和萨尔卡付房租的几张收据,这些够了吗?”
“这些可不是证件,”警员显得有些不满,训斥地说,“洗礼证、通行证、工作证、护照,那才叫证件!您有这类证件中的任何一本吗?”
“一本也没有。”布鲁什抱歉地说。
“那您就麻烦了,”警员嘟囔着,一副见人犯了不该犯的错而十分气愤的样子。
“我会有麻烦?”渔夫抗议道,“可我是个老实人啊,请您相信这一点。”
“我完全相信您。”警员很坦诚。
“我什么都不怕。何况大家都知道我。就是我在齐格马林根举行的上届多瑙河协会钓鱼大赛中得了两项冠军,所有的报纸都报道过的。即使在这儿,我也肯定找得到担保人。”
“我们会替您找担保人的,您放心,”警员说,“不过在这之前,我不得不请您跟我到警署走一趟,以便验明您的身份。”
“去警署!”布鲁什大声叫了起来,“我犯了什么罪?”
“没犯什么罪。”警员解释道,“不过,这是规定。我奉命监察多瑙河,凡查获未携带有效证件者,一律押送警署。您是在河上吗?是的。您有证件吗?没有。那我就必须把您带走。至于其他的,就不关我的事了。”
“可这是对我的污辱!”布鲁什大声抗议,近乎绝望了。
“情况就是这样。”警员冷冷地表示。
请求搭船的人在论战被突然打断后,便把注意力完全转移到这两个人的对话上,竟然不小心让烟斗也熄掉了。他觉得时机已到,便插话说:
“如果我来为伊利亚-布鲁什先生担保,您看如何?”
“这得看情况,”警员说,“您是什么人?”
“这是我的护照。”钓鱼爱好者回答,同时把一本证件展开递给他。
警员看了一眼证件,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就另当别论了。”他说。
警员把护照合上,还给持照人,然后,跳上码头。
“再见,先生们。”他说完,毕恭毕敬地向布鲁什的担保人行了个礼,转身离去了。
至于布鲁什,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吓懵了,又同样惊诧于问题解决的迅速方式,目光一直追随着败退而去的敌人。
这时,他的恩人继续谈起刚才被打断的话题,淡淡地说:
“第二条理由嘛,布鲁什先生,是这样的:由于您也许尚不知道的一些原因,多瑙河是严密警戒的,这您刚才已经领教过了。越往下游去,警戒就越严,尤其是您可能会经过的塞尔维亚以及奥斯曼帝国的保加利亚各省,更是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因为那里局势很乱,而且从七月一日起,战争已经全面爆发。我估计,您旅途中会遇到接踵而至的麻烦。因此,在必要时,您不会介意一位正直的公民给您一点帮助吧。这个公民有幸能具有某种影响力。”
第二条理由的价值在刚才把它说出来之前就演示过了。这条理由很有说服力,能言善辩的陌生人完全相信这一点。不过,他大概也没有料到立即收到如此完满的功效。布鲁什已经完全折服,只等找个台阶下来了。唯一棘手的是这个台阶可不好找。
“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理由,”这时,请求搭船的人继续说下去,“我现在以你们的主席米克莱斯科先生的名义跟您说话,您的行动是受多瑙河协会支持的,所以,他要监督您进展的情况,以确保其诚实可信。当米克莱斯科先生了解到我想参与您的旅行,就给了我一张相当正式的委任状。遗憾的是,因为我预先没有料到您竟会这么无缘无故地拒绝,就谢绝了他让我带来给您的那封介绍信。”
布鲁什松了一口气。由于他曾经态度那么坚决地一口回绝了对方的请求,现在想改变态度接受下来时,难道还找得出什么比这更好的理由么?
“您早该说这些嘛!”他高兴地叫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在话下了。如果我还要拒绝您的建议,那就是我的不是啦!”
“这么说,您是同意-?”
“是的。”
“太好了!”这位业余钓鱼迷说。他终于得偿所愿了,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现钞,说:“给您,这是一千盾。”
“您要开张收据吗?”布鲁什问他。
“要是不给您添麻烦的话。”
渔夫从一只箱子里找出墨水、笔和本子,从本子上撕纸,借着落日的余辉一笔一划地写着收据,嘴里同时念出声来:
“今收到,乌尔姆至黑海航行期间所钓全部鲜鱼的预购款及所提供船位的费用,两项共计一千盾,一次付清,付款人……”
“先生,您贵姓?”他停住笔问道。
布鲁什的乘客正在重新点他的烟斗,吸了一口之后,边吐着烟边答道:
“杰格,住在维也纳,莱比锡大街四十五号。”
乘客继续吸起他的烟斗来。
[book_title]第四章 塞尔热·拉德科
多瑙河领航员--第四章塞尔热-拉德科
第四章塞尔热-拉德科
南欧和东南欧一带自古以来就是遭受战争之害最为深重的地区,尽管可以说地球上已经无处不被战火侵蚀。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南欧、东南欧地区以及亚洲的一小部分,处于黑海和印度河之间,正好构成了古老大陆上互相争衡的各种族间生死角逐的舞台。
腓尼基人、希腊人、罗马人、波斯人、匈奴人、哥特人、斯拉夫人、马扎尔人、土耳其人以及其他种族的人,拼死争夺着这块地区的一部分或全部,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可怕的灾难。却不如那些在当时还处于野蛮状态的游牧民族,他们避开战火,穿越这些地区,到欧洲中部和西部安家落户,经过长期的同化,就形成了现代各个文明的民族。
许多预言家说道,这些地区不仅有悲惨的历史,它们的前景也是不容乐观的。预言家们说,黄种人的入侵,迟早会在这些地区重演古代和中世纪的杀戮。那一天到来时,南俄、罗马尼亚塞尔维亚、保加利亚、匈牙利,甚至还有土耳其(让它扮演这样的角色或许有些滑稽,因为今天称为土耳其的这片国土,那时还掌握在奥斯曼皇族手中),将自然而然地成为欧洲的前哨,冲突一起,最早损害的必将是它们的利益。
这些预言中的灾难尚遥遥无期,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交错密布在地中海和喀尔巴阡山之间的各个种族终于拥挤着安顿了下来。和平——这所谓文明种族之间的相对和平——也渐渐把自己的势力扩展到了东方。从此以后,纷乱、劫掠和杀戮、好像局限在了仍然处于奥斯曼帝国统治之下的巴尔干半岛一带,成了那儿的“地方病”。
土耳其人最早于一三五六年进入欧洲,一四五三年成为君士坦丁堡的主人。他们的扩张行为大大触犯了先前的入侵者。那批入侵者来自中亚,很久以前便改信基督教,从那之后,他们就开始和当地人民融合起来,逐渐形成一些规范而稳定的民族。争夺生存权的斗争亘古不变,周而复始。这些新生的民族奋起保卫他们以前从别的民族那里夺来的土地和财富。为抵抗土耳其的入侵,斯拉夫人、马扎尔人、希腊人、克罗地亚人和日耳曼人筑起一道生生不息的血肉防线,这道防线虽然有的地方不太坚固,但是没有一处能被彻底摧垮。
奥斯曼王朝被遏制在喀尔巴阡山和多瑙河之间,甚至连这最后的疆域也要保不住了。现在被人们称作“东方问题”的,正反映了近百年来土耳其人向后撤退的历史。
与先前的,即他们自以为取而代之了的那些入侵者不同的是,这些亚洲的穆斯林从来就没有能够同化被他们所奴役的各国人民。他们通过武力建立国家,而后一直作为征服者,以主人的姿态向奴隶们发号施令。如此的统治方式,加上宗教信仰的迥异,不能不招致被征服者的不断反抗。
事实上,这种反抗此起彼伏、经久不衰。
经过几个世纪的斗争,希腊、门的内哥罗、罗马尼亚和塞尔维亚终于在一八七五年获得了完全的或不完全的独立。而另外那些信仰基督教的民族,却仍生活在穆斯林王朝的铁蹄之下。
一八七五年的头几个月,这个王朝的统治比以往更加残酷了。当时,素丹王宫中,反动势力占了上风,在他们滢威的肆虐下,奥斯曼帝国的基督教臣民被课以重税,受到迫害和残杀,惨遭无尽的折磨。对此,人民的反应是迅速的。及至夏初,黑塞哥维那便再次爆发起义。
爱国武装力量遍布乡村,在其杰出领袖佩科一保罗维奇和吕比布拉蒂斯等的指挥下,把派来围剿他们的敌人正规部队打得落花流水。
战火很快就蔓延开来,遍及门的内哥罗、波斯尼亚和塞尔维亚。一八七六年一月,土耳其军队在杜加的掩蔽地带又吃了败仗,这就更加鼓舞了爱国者的斗志。人民的反抗怒火开始在保加利亚迅猛燃烧。一如既往,斗争是以无声无息的密谋和集会开始的。这个国家勇敢的青年都悄悄投入了战斗。
在这些秘密组织中,领袖人物很快就应运而生。他们有的口才非凡,有的智力超群,有的具有崇高的爱国主义激情,因而在或多或少的同志之间树立了自己的威信,没有多久,各个团体都有了自己的领袖,进而各个城市也有了核心人物。
保加利亚的一个重镇鲁塞,位于多瑙河畔,几乎正好与罗马尼亚城市久尔久隔河相望。在鲁塞,领袖权无可争议地属于领航员塞尔热-拉德科,人们再也找不出更好的人选了。
塞尔热-拉德科不到三十岁,身材高大,像北方的斯拉夫人一样长着一头金发,他有赫拉克勒斯①般的气力,并且灵活机敏、训练有素,这些体格上的优势,使他能够担起指挥的重任;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还具备了作为一个爱国运动领袖不可或缺的思想品质:坚毅果敢,思维缜密,酷爱祖国。
①赫拉克勒斯: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以非凡的力气和勇武的功绩著称。
塞尔热-拉德科出生在鲁塞,是多瑙河的领航员,除非驾船工作,他从不离开这座城市。他驾驶帆船驳船,到过维也纳,或者再往上游去些,有时甚至直抵黑海。因此,他对多瑙河异常熟悉。他在江河湖海航行的余暇,便以垂钓为乐,由于天生的过人禀赋,他的钓鱼技艺惊人地高超。钓鱼所得加上领航的酬金,他的日子过得十分宽裕。
因钓鱼和领航两种职业的需要,他的生活有五分之四的时间是在水上度过的。水慢慢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多瑙河在鲁塞地区的河面有海湾那么宽阔,但是横渡这段江面对他来说视同儿戏,被这位游泳健儿救起来的溺水者也已不计其数。
拉德科为人正直,品德高尚,早在反抗土耳其的战争爆发之前,他的名字在鲁塞就已家喻户晓了。他在本城有数不清的朋友,有些朋友他都叫不出名儿来。可以这样说:如果撇开伊丹-斯特里加不算的话,全城的居民都是他的朋友。这个伊凡-斯特里加和塞尔热-拉德科一样,是本镇的一个小伙子,但他们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两人的外貌虽然并不相似,但是,譬如在护照上,仅仅用几个词勾勒人的体貌特征的时候,倒是可以用相同的词语形容他们。
跟拉德科一样,斯特里加也是高个子,宽肩膀,身材魁梧,金黄色的头发和胡须,眼睛也是蓝色的。除此之外,二人再也没有丝毫共同之处。一个神情高尚,显得真诚坦率、光明磊落;另一个则面目狰狞,表现自私狡黠、冷酷无情。
从道德品质来看,两个人的差异就更为明显。拉德科深居简出,行为检点,而斯特里加则花天酒地,挥金如土。谁也搞不清楚他的钱是哪儿来的。由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大家说什么的都有,莫衷一是。有人说,斯特里加是国家的罪人、民族的叛徒,成了土耳其压迫者的走狗,他们发给他很高的薪水。还有人说,他除了充当政府的爪牙,还干着走私的勾当,各种商品经他的手在河两岸的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之间往来贩运,关税分文不缴,有的人甚至摇摇头说,所有这一切都微不足道,斯特里加的钱,主要是靠卑鄙无耻的偷盗抢劫、杀人越货得来的。还有人说……总之是众说纷纭。然而,事实上人们对这个令人惧怕的家伙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个确切的了解;即使所有这些不友好的猜测都合情合理,可由于斯特里加过于狡猾,从来就没有真正给人抓住把柄。
人们也仅仅是私下里相互传说着这些猜测,谁也不敢大声谈论,得罪了他,因为大家都十分畏惧他的厚颜无耻和胡作非为。这作一来,斯特里加就佯装不知道公众对他的议论,把别人的胆小怕事当作是对他的尊敬和褒扬。他在鲁塞镇最龌龊的一帮家伙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穿行于这个被占领国城市的大街小巷,狂饮作乐,为所欲为,闹得城市鸡犬不宁。
拉德科过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他和那样的恶棍毫无共同点,因此也不会有任何来往。事实上,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他们互不认识对方,只是对对方的人品作为有所耳闻。照道理,他们将永远保持这种关系。但是,机缘却总是有意作弄我们所谓的道理,他们终于要面对面,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娜佳-格里哥维奇,因为她的美貌闻名全镇,她芳龄二十,原和母亲住在一起,但后来就剩她自己独自生活。她家和拉德科家毗邻。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很久以来,她家里缺少一个男人的支撑。在本书叙述的这个故事开始的十五年前,她的父亲就葬身于土耳其人的屠刀之下。一想起这种惨绝人寰的杀戮,不屈不挠的爱国志士就会怒火满腔。她那孀居的母亲只好自力更生,勇敢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母亲擅长做花边和刺绣——斯拉夫民族最普通的农妇也不忘在自己简朴的衣服上点缀饰物,她就靠这点手艺来维持母女俩的生活。
可是,这战火纷飞的岁月,遭殃的尤其是穷人。如果不是拉德科悄悄地帮助,母亲的花边生意早就被保加利亚的长期混乱拖垮了。天长日久,年轻人和母女俩之间建立起亲密融洽的情谊。他们宁静的住所便成了小伙子闲暇时的常去之所。黄昏,他叩响她们的大门,然后三人沏一壶热茶,聊到晚间。有时,为了报答她们热情的款待,他便邀她们出去散散步,或者到多瑙河畔去钓鱼。
格里哥维奇太太终因积劳成疾,随丈夫去了。拉德科便担当起照顾孤女的责任。他的照料无微不至,甚至比母亲还要细致周到,多亏了他的帮助,少女失去亲爱的母亲后才没有沉湎于痛苦之中——母亲在世时,真是把全部爱心都倾注在她身上的啊?
就这样,日复一日,一对年轻人心中萌动着深深的爱意,两人都没有向对方说明。最终抛开这层纱,却正是因为斯特里加的出现。
斯特里加见到了这位被称作“鲁塞之花”的美丽姑娘,便疯狂地爱上了她,这正是他贪财好色,肆行无忌的本性。他已经习惯了所有的人都臣服于他的暴戾之下,便唐突地跑到姑娘家中,开口就向她求婚。可是,他平生头一回遭到了坚强不屈的反抗。娜佳全然不顾会招致这个可怕歹徒的怨恨,大声说道,无论发生什么变故她都不会应允这门婚事。斯特里加再次登门时仍遭到她的严词拒绝,第三次又去纠缠时,干脆被拒于门外。
于是他再也抑制不住他的狂怒,野蛮的本性暴露无遗,在门外破口大骂,恶语诅咒威胁。娜佳听得心惊胆颤。绝望之中,她跑去告诉了拉德科,一番话点燃了拉德科的怒火,比刚才斯特里加令她惊恐的怒火更为猛烈。他义愤填膺,用最严厉的词句斥骂哪个敢对她起歹心的恶棍。
不过拉德科终于平静了下来。两人都向对方倾吐了心中的话,虽然话说得不那么明了,结果却是再清楚不过了。一个小时悄悄过去了,塞尔热和娜佳脉脉含情地相互注视着,心中涌动着无限喜悦,第一次拥吻在一起,订下了终身的誓盟。
斯特里加得知这个消息后,差点没气晕过去。他肆无忌惮地闯到格里哥维奇家,嘴里又是咒骂又是恶语威胁。一只铁手把他摔出门外,他终于明白了:从今以后,这幢房子已经有一个男人在保卫着它。
就这样甘拜下风?……他,斯特里加,向来以力大无敌而傲气十足,难道就这么认输了?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发誓要报仇雪恨。一天晚上,拉德科领航回来登上河岸时,斯特里加带了一伙像他一样的亡命之徒,早早就在那儿等候了。歹徒们个个手持凶器。这一回,可不是动动嘴就完事,而是等着要拉德科的命。
但这一次的袭击又跟上次一样惨遭失败。领航员躁起一把划桨,就像抢一根粗木棍似的,逼得歹徒们连连后退,斯特里加不得不在同伙的护卫下夹着尾巴逃走了。
大概是这次教训太深刻了,那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再没来蚤扰过。一八七五年初,塞尔热-拉德科与娜佳-格里哥维奇永远地结为夫妻,从此以后,一对人儿搬到领航员舒适的家中,过着相亲相爱的幸福生活。
一年的时间悄然流逝,但他们的爱意仍似在蜜月里一样浓烈。就在此时,即一八七六年的头几个月,保加利亚的局势发生了改变。尽管拉德科深深地眷恋着他的爱妻,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对祖国的爱和责任。他毫不迟疑地加入了爱国者的斗争行列。他们紧密团结起来,一致行动,千方百计地寻找拯救祖国于水火的道路。
当务之急是必须搞到武器!为了这个目的,无数有志青年走出国门,跨过多瑙河,跑遍了罗马尼亚,甚至来到俄国。拉德科也是这个队伍中的一员,想到自己要远离家乡,他的心如刀割,但是为了完成使命,拉德科仍然意志坚定地出发了,把爱妻远远地抛下。娜佳作为一个游击队领袖的妻子,在这兵荒马乱的革命时期可能会遭遇种种不测。
这时,拉德科回想起了斯特里加那幕情景,更增添了他的挂虑不安。那个恶棍难道不会乘情敌不在,欺侮他的心上人吗?这太有可能了。不过,拉德科只好将这种合理的担忧置之度外。另外,斯特里加离开小镇已有好几个月了,好像没有回来的意思。
人们传闻,斯特里加已经去了更北的地方。有关这帮坏蛋的消息虽然很多,但却是杂乱无章的,前后也有矛盾。总的说来,大家的传言都是控诉他的罪恶行径,但谁也说不出确凿的事例来。
由此看来,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斯特里加已经不在普塞,这是拉德科唯一关注的。
这样,拉德科敢于放心地离开家门了。他在外的这段时间,娜佳毫发无损。
好不容易他回了家,便又得走了。这次远行可比前一次更加漫长。在这以前,由于路径不理想,他们只弄到少量的武器。从俄国运来的武器,走陆路必须穿过匈牙利和罗马尼亚,也就是说,要经过当时铁路还很不发达的一些地区,为能更方便地达到目的,保加利亚的爱国志士们希望能有一个人到布达佩斯去,把从铁路上运来的武器集中到该城,再装船走水路,顺多瑙河运回保加利亚。
拉德科被委派去执行这一秘密任务。他当晚就出发了。一个同伴陪他摆渡过多瑙河,然后将小船划回保加利亚,这样他便可以尽快穿过罗马尼亚;赶到匈牙利首都,此时突发的一件事,使肩负秘密使命运行的拉德科愁肠满腹。
他和同伴离开河岸还不到五十米,就听得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岸边朝他们呼啸而来,擦着他们的耳边飞过,这颗子弹的确是冲他而来,领航员对此深信不疑,更何况,借着夕阳的余晖,他依稀看见那个开枪的人就是斯特里加。这么说,那个坏蛋又回了鲁塞?
这件意想不到的事倒给了拉德科揪心的焦虑,但是并没有动摇他报国的决心。他早就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祖国。如果有必要,他还会献给祖国更多更多,甚至是比生命珍贵千百倍的他的爱情的幸福。枪声一响,他就扑倒在船底——这不过是军事上的一种惯用伎俩,用以躲避敌人的再次袭击。林野的枪声还未停息,他的手就更加用力地压住船桨,更快地把船划往罗马尼亚城市久尔久。透过渐浓的夜幕,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已若隐若现。
拉德科抵达布达佩斯后,就积极行动起来。
他立即去跟沙皇政府的密使接头,有的密使在穿过俄国边境时就被抓获,还有一些则匿名潜伏在布达佩斯和维也纳。由拉德科经手,好几艘满载枪核弹药的船只顺着多瑙河向下游驶去。
他常常收到娜佳的来信。信封上用的是他预先取好的一个假名,夜里有人偷偷带到罗马尼亚的领土上寄出。起初家里都还安好,不久后就越来越令人担忧了。娜佳倒没有在信中提起过斯特里加,看来她甚至还不知道那个恶棍已经潜回保加利亚了,拉德科也开始疑心自己有没有认错人。令人担忧的是别的方面,有人向土耳其当局告发了拉德科,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警察已经闯到他家去搜查过了,不过并无结果。这样看来,他不能马上赶回保加利亚,这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别人十分清楚他的身份,日日夜夜伺候着他,只要他一踏上国土便会立即被投入监牢。在土耳其占领区,被捕是被枪决的同义词。因此,拉德科现在必须避免在家乡露面,等到全国正式爆发抗战时再回去,这样才不至于给自己和妻子招来杀身之祸。好在目前,她还安然无恙。
这个时刻很快就到来了。五月份,保加利亚人民起义。领航员担心起义时机尚不成熟,他没有料到这么匆促就爆发了起义。
不管他自己对此有何意见,他都得赶回去投入救国救民的斗争。他乘火车抵达松博尔,这是火车能通到的匈牙利境内的最后一座城市,邻近多瑙河。他本来可以在此乘船,顺流而下奔向目的地。
可是,他在松博尔听到的一则消息迫使他停止了往回赶的脚步。他的担心太有道理了,保加利亚的革命果真被扼杀在了摇篮里。在以鲁塞、维丁和索非亚为顶点的大三角区域,土耳其纠集了无数的兵马,它的铁手更加沉重地按在这些灾难深重的地区。
拉德科必须折回他暂居的匈牙利小城,静候更有利的时机,他在那儿有一处住所。
很快,他就收到了娜佳的来信,信中讲述的情况表明,他暂时无路可走。他的家从未像现在这样受到严密监视,连娜佳也像囚犯一样被困在家中。敌人比以前更小心地留意他的行踪。为了夫妇俩的共同利益,他得加倍小心,避免莽撞行事。
起义流产了,土耳其人在多瑙河沿岸驻扎了重兵,从那之后,运送武器的活动被迫中止。拉德科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不敢轻举妄动。这种茫然的等待已经够难捱了,更加上,到六月底,他再也收不到亲爱的娜佳的只言片语,他简直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拉德科不知如何是好,随着时光的流逝,他的不安变成了焦心的折磨。的确,他的惊恐忧虑是不无道理的。七月一日,塞尔维丹向素丹政府正式宣战,此后,多瑙河流域遍布土耳其的军队,他们每到一处,便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娜佳是不是成了敌军屠刀下的牺牲品?或者,她有没有被土耳其政府抓去作人质,或当作丈夫的同谋被囚禁起来了?
沉默持续了一个多月,他再也无法长期忍耐下去了,决定把生死置之度外,回到保加利亚探查一下事情的真相。
然而,就算只为娜佳着想,他也得谨慎行事。冒冒失失地闯回去,自投罗网般地被土耳其巡逻队轻而易举抓了去,岂不是于事无补?只有悄悄潜回鲁塞小镇,避开敌人的追踪怀疑,在城里自由地行动,这样,回去才能有作用,然后,他再根据具体情况,决定下一步的对策。即使作最坏的打算,他回去后就又得匆匆折回边境,那么,至少他也能紧紧地抱一抱久别的爱妻。
拉德科揣度了好几日,寻找解决这个难题的途径。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好计策,于是,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便立即将酝酿好的计划付诸实施。
他的计策行得通吗?未来将给予回答。无论如何,他得试一试。于是,一八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早晨,这位领航员的近邻们(他们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和真实姓名)发现几个月来他独自居住的那间小屋紧紧上了锁。
拉德科想出了一个怎样的策略呢?在实践他的计划的过程,又遇到了怎样的艰难险阻呢?保加利亚,特别是鲁塞所发生的一切,与齐格马林根钓鱼大赛又有些什么联系呢?所有这些,读者将这个故事读完,自然就明白了。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至今仍在多瑙河畔好好地活着。
[book_title]第五章 卡尔·德拉戈什
多瑙河领航员--第五章卡尔-德拉戈什
第五章卡尔-德拉戈什
杰格先生把收据塞进了口袋,便立即动手安顿起来。问清楚了自己的铺位在哪儿后,他便拎着箱子消失在船篷下。十分钟后,他再从船舱里钻出来时,从头到脚都变了个样子。他换了一套渔夫的行头——粗布短上衣,结实的长统靴,水獭皮帽——活像是伊利亚-布鲁什的翻版。
杰格先生出了船舱,惊奇地发现,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工夫,船的主人已经离开了渔船。不过,他遵守自己的承诺,半个小时过去后,船主回来时,他什么问题都不提。倒是布鲁什主动告诉说,他刚才出去是觉得应该给几家报社透露透露消息,预先告知大家他将在后天晚上到达诺伊斯塔特,大后天行抵雷根斯堡。既然现在这趟旅行已经关系到杰格先生的利益,那最好是不要再遭到像乌尔姆这样的冷遇。伊利亚-布鲁什也为自己不能在诺伊斯塔特之前所经过的几座城市停靠而表示抱歉,尤其是诺布和英戈尔斯塔特,这两个城镇也不小哩。可惜,在他的计划中没有停靠这些城市的打算,所以只得忍痛割爱了。
杰格先生听到布鲁什为他而向报界公布自己的行踪显得很高兴,而且对船主不在上述两个城市停留也一点意见都没有。相反,他赞同船主的一切决定,并再次向他保证,自己绝不愿妨碍主人的行动自由,就像他俩谈妥的那样。
随后,两个旅伴跨坐在船尾的板凳上,面对面地享用晚餐。为了答谢船主的接纳,杰格先生从他那只百宝箱里取出一只上等美味的火腿,大大丰富了菜肴。这种火腿是美因茨的特产,深合布鲁什的口味,他开始觉得这个乘客真不错。
一夜平安无事。太阳还未升起,布鲁什便轻轻解开缆绳,生怕惊动仍在酣睡的这位善良亲切的乘客。
多瑙河穿过面积不大的符膝堡王国,从乌尔姆起,便进入巴伐利亚。直到这里,河水的流量都很小,尚没有大的支流汇入进来,使之达到下游的水量,也没有什么特征可以显示出这条河竟会成为欧洲最重要的河流之一。
这段河道,水流极其平缓,流速大约为每小时一哩。大大小小的船只顺河而下,其中的一些载着沉甸甸的货物,几乎要沉下去的样子。有的船上张起了大幅船帆,给西北风涨鼓了,明显加快了航速。天空晴朗无云,不必担心会下起雨来。
船推到江心后,布鲁什便摇起橹来,快速前行。几个小时了,杰格先生发现他仍专注于划船,直到傍晚都不松劲,只是在吃中饭时稍微歇了歇,可就连那会儿,他也是让船顺着水流往前漂。乘客没有吭一声,他虽然诧异于船主的匆促,却不动声色。
整整一天,他们都没怎么交谈。布鲁什自顾自地使劲摇橹。至于杰格先生呢,他则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多瑙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要是渔船的主人不是那么专心致志地划船,一定会对乘客的神情感到大惑不解的。杰格注视着每只船,目光只是偶而掠过两岸的风光。河岸明显地矮了下去,河水渐渐吞噬了两岸的土地,而使河面显得愈来愈开阔。左岸的轮廓半被河水淹没着,若隐若现;右岸为了修筑铁路,人工砌成高高的路基,火车在铁道上奔驰,突突地吐出浓烟,与河上小汽轮喷出的烟雾混成一片。汽轮的叶片拍打着河水,发出震耳的响声。
下午,渔船经过奥芬根。铁路在此转道向南,与多瑙河彻底分道扬镳。于是,轮到右岸变成了一片广袤的沼泽,直到傍晚时分,他们停泊在迪林根过夜时,都看不到沼泽的边际。
翌日,经历了同样艰辛的旅程后,晚上在诺布上游数公里的一个荒僻处停泊了下来。八月十五日,天色微明,小渔船又已驶入了江心。
布鲁什向报界通告的就是这日傍晚行抵诺伊斯塔特。若是他两手空空地进城,定会有辱钓鱼冠军的盛名。好在所剩航程不多了,加之天公作美,布鲁什便决定下饵垂钓。
天一亮他便仔仔细细地将渔具检查了一番。他的旅伴坐在船尾,仿佛对他的准备工作颇感兴趣,十足一个钓鱼迷的模样。
布鲁什一边工作,一边和旅伴聊起天来:
“您瞧,杰格先生,我今天要钓钓鱼了。钓鱼前做准备得多花一些时间,因为鱼这种小家伙生性多疑,多么小心翼翼地对付它们也不为过。有些鱼脑子特别机灵,比如说冬袕鱼吧,你要跟它斗智才行。鱼的嘴巴足够坚硬,甚至能把钓丝都咬断。”
“冬袕鱼的味道不怎样吧,我想。”杰格先生指出。
“是的,它喜欢生活在污泥里,所以肉常带股腥臭味。”
“白斑狗鱼呢?”
“白斑狗鱼呀,”布鲁什发表高见,“有五六磅重一尾的鲜美极了,小的那种全都是刺。但无论如何,白斑狗鱼都够不上精明狡猾。”
“是这么回事,布鲁什先生!照此说来,人们所说的淡水鲨鱼……”
“跟咸水鲨鱼一样笨。杰格先生,这些鱼是十足的傻瓜,就跟鲈鱼和鳗鱼似的!钓这类鱼虽然有利可图,却不值得夸耀……就像某位垂钓高手所说,这些鱼是‘自己上钩的渔夫从来不用钓它们’。”
布鲁什的这种令人倾慕的自信,和他准备渔具的精细入微,都叫杰格先生欣赏折服。
首先,布鲁什抓起他的那根又轻巧又柔韧的钓竿。即便将这根钓竿弯曲到快要折断的程度,它仍然可以恢复成原先一样的笔直。钓竿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的根部有四厘米粗,十分硬实,然后慢慢变细,到和第二部分接头的位置,就只有一厘米粗细了。第二部分是钓竿的末梢,用纤细而颇具弹性的木料做成。竿身则是榛木制的,约有四米长,以便垂钓者立于岸上就能钓到深水的鱼类,如欧编和红欧-等。
布鲁什用细丝把钓钩固定在佛罗轮萨钓丝的末端,并把钓钩拿给杰格先生看:
“您瞧,杰格先生,这是十一号钓钩,非常细。至于鱼饵,钓欧-的鱼饵最好莫过于熟麦粒了,麦粒的一端裂开小口,香软极了……好啦!都准备就绪了,现在就只看我的运气如何吧。”
杰格先生倚靠着船篷,布鲁什则坐在板凳上,身边放着鱼篓。然后,渔夫娴熟地晃动一下钓丝,往水中抛去,动作真为潇洒。钓钩沉入黄色的河水中,铅坠子使钓丝垂直于水面。这是所有行家里手都会称道的一种取位。钓钩之上,漂着用天鹅羽毛做的浮子,不会吸水,这亦堪称佳品。
勿庸赘言,从这时起,船上便是鸦雀无声。稍微有点响动,鱼儿便会吓跑的。更何况,一个真正的垂钓者有重要的事要做,早就忘记了谈天说地!他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浮子的每分动静,在恰当的时刻猛提一下钓竿,钓住鱼儿,良机可是一纵即逝的。
这天早上,布鲁什可谓满载而归。他不仅钓到二十来尾欧-,还钓到十二尾胖头鱼和几尾叉鱼。杰格先生若真如他吹嘘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钓鱼迷,颇具鉴赏力的话,他一定会对船主提钩动作的快速而精确赞不绝口。钓这类鱼,没有这种功夫是难以得手的。布鲁什感到鱼咬钓了后,并不急于将鱼拎出水面,而是让它在水下为了脱钩而白费气力地挣扎,直到精疲力竭。钓鱼人则稳稳地坐在那里,泰然自若,不露声色。这种沉着冷静是一切名副其实的钓鱼人必备的优点之一。
十一点左右,钓鱼活动结束了。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一到晌午时分,中天的日头照得水面波光粼粼,这种时刻,鱼儿是不会来咬钩的。再说,今天的收获足够丰富了。甚至,布鲁什担心是否鱼钓得太多,因为诺伊施塔特是座不大的城市,鱼卖得掉吗?五点钟左右,小船在该城靠了岸。
布鲁什估计错了。已有大约二十五至三十人在翘首等候他的出现。小船系泊后,大家立即鼓掌欢迎,围上来跟他说话,布鲁什不知该听谁的好。片刻功夫,鱼儿即销售一空,卖了二十七盾现银。布鲁什随即把钱悉数交给杰格先生,作为第一笔利润。
杰格先生自知无权分享人们的赞赏,便谦逊地躲在船篷下;布鲁什好不容易告别了那些热心的崇拜者,也马上回到船内。这一夜将很短,他们得抓紧时间休息。布鲁什想早些赶到雷根斯堡。而此去尚有七十公里之遥,于是他决定凌晨一点就出发,这样的话,虽然航程较长,他也可以腾出时间来在白天钓钓鱼。
不到正午,布鲁什已钩了约三十磅鱼,那些挤在雷根斯堡码头的热心人总算没有空跑一趟。大家的热情真是惊人地高,一些钓鱼迷就地进行公开的拍卖,三十磅鱼给这位多瑙河协会钓鱼冠军带来了不下四十盾的收入。
布鲁什从未料想过会获得这么大的成功,他甚至琢磨,杰格先生很可能做了一笔绝妙的交易。不过,现在不是弄清楚这一点的时候,重要的是把这四十盾现银交给它的合法所有者。然而,暂时布鲁什是不可能履行这项义务了。事实上,杰格先生已经悄悄离开了小船。留了一张纸条在显眼的地方,告诉他的旅伴说不必等他吃晚饭了,他晚上迟些时候才能回来。
布鲁什觉得杰格先生想借此机会游览游览全城是很自然的事。因为这座城市五十年来,一直是帝国议会的所在地。然而,要是他知道这个乘客的职业,了解他的真实身份,也许就会少几分愉快,多几分惊愕了。
“杰格先生,住在维也纳,莱比锡大街四十五号。”伊利亚-布鲁什按照新伙伴的口述毫不怀疑地写下了这个地址。可在当时,如果渔夫更好奇一点,如果他在并不乐意接受杰格提出的请求时,借鉴了那个不知趣的宪兵的做法,要求看看杰格先生的证件,那么杰格先生准会十分尴尬,不知如何收场的。
当时,如果布鲁什提出这样的要求,本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他却忽视了此举的意义,这个疏忽可能会给他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杰格先生向德国警员所出示的护照上,究竟写的是什么名字呢?谁也不知道。不过,如果这护照上的确是持照人的真名,那么,警员在护照上所读到名字就只能是“卡尔-德拉戈什”。
其实,所谓钓鱼迷,就是多瑙河警长,二者完全是同一个人。卡尔-德拉戈什决心不惜代价也要搭乘布鲁什的渔船,他预料到会遭到拒绝,所以早就定下了应变措施。警员出面干涉的那一幕便是预先设计的,就像在上演一出话剧。
事情的发展证明卡尔-德拉戈什的这一着的确击中了要害。布鲁什简直觉得自己太幸运了,能拥有这么一位法力无边的保护者,帮他度过险境。
如此完满的成功,甚至使德拉戈什产生了疑惑。不管怎么说,布鲁什对警员依法执行的公务为什么竟那么激动地抗拒呢?他曾一再声明自己喜欢独自旅行(喜欢的程度也似乎有些过分了),可是,因为害怕再次遭遇警察盘问这类麻烦,他竟又宁愿牺牲自己对单独航行的钟爱。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说他是个好人?算了吧!好人会那么害怕警察的传讯吗?到警署去跑一趟,只不过耽误几个钟头,最糟也不过几天而已,只要不赶时间……的确,布鲁什很急匆匆的,但这也不能排除警长的疑虑。
卡尔-德拉戈什如同所有优秀的探擦应该具备的那样,对什么事都抱有怀疑态度。他思索了又思索,不过,他同样也很善良,才不会被一些细枝末节引入歧途。实际上,这些事情的解释极可能是最简单的嘛!因此,他仅仅将这些疑虑装在脑子里,集中精力解决他正在办理的那桩严肃得多的大案。
德拉戈什所实施的这个计划——扮成乘客强行搭乘布鲁什的船——并不是他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真正设想出这个主意的是米凯尔-米凯洛维奇,不过他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这个爱逗乐的塞尔维亚人在“渔夫之约”开玩笑地影射道:那位多瑙河协会钓鱼冠军不是被通缉的罪犯就是负责擒拿他的侦探。那时,德拉戈什却对这番随口说出来的话十分重视。当然,他不可能对这些话字字都相信。首先,他就有充足的理由确信这个渔夫和侦探是毫不相干的。经过一番类比,他又觉得这个渔夫极不像是与通缉犯有什么联系。不过,在事情还不明了以前,也不能完全否定渔夫和强盗之间可能的关系。德拉戈什即刻想到的是,那位塞尔维亚人是有道理的,如果一个侦探想自由自在地监视多瑙河,借用这样一位闻名遐迩的钓鱼冠军的声名作掩护来从事侦查活动,将是很明智的举动。这样一来,谁也不会怀疑到他的真实身份是警探。
此计虽妙,德拉戈什先生也只能放弃。齐格马林根的大赛已经落下帷幕,伊利亚-布鲁什荣登冠军宝座,并且当众宣布了他的计划。他肯定不会好心地同意由别人来代替他。何况,假冒他也不那么容易,因为这位冠军的容貌是许多同行都认得出来的。
不过,虽然布鲁什不可能让别人借他的名义进行这趟多瑙河之旅,德拉戈什必须放弃这一想法,但也许还可以采取某种折衷的办法达到同一目的。卡尔-德拉戈什虽不能扮为伊利亚-布鲁什,难道搭乘他的小船也不行吗?谁又会去注意著名钓鱼冠军的旅伴呢?而这样的话,也不会对渔夫的总体利益损害分毫。退一步说,如果有人偶尔不经意地对这位不知名的旅伴瞟了一眼,难道他就会从这位陌生人联想到大名鼎鼎的侦探吗?侦探不就可以获得非常隐蔽的保护,从而顺利地完成他的任务了吗?
德拉戈什对此计策反复揣摩,最后终于认为绝妙可行,便立即付诸实施。大家有目共睹,他编演的那幕戏是多么出色。若有必要,话剧还可以再演下去呢!到迫不得已时,可以把布鲁什抓到警署去,找些藉口投他入狱,千方百计来吓唬他。然后,德拉戈什仍会大言不惭地扮演一个调解人,直到那位失魂落魄的渔夫把被他拒之船外的乘客当作救命恩人。
然而,警长还是庆幸自己没有在精神上威逼,就大获全胜,他准备的那出喜剧只演了一幕就收场了。
现在,他已经坐在他想要的位置上了。而且,就算此刻他表示要离开这个位置,船的主人一定会竭力反对的,就像当初竭力反对他上船一样,德拉戈什只消好好利用这个环境就行啦!
这个嘛,让多瑙河的水流推着他前行吧,在他的旅伴垂钓或划船时,他便仔细观察河面。什么异常情况都逃不过他明察秋毫的眼睛。途中,他可以一直跟他布在两岸的下属保持联系。一有罪案的消息,无论严重与否,他便可以离开布鲁什,去追缉罪犯的踪迹。同时,如果情况需要,即使没有罪案发生,只要他发现可疑的线索,也可以怞身进行察访。
所有这些,都是好一番斟酌的结果。德拉戈什越想越为自己的绝妙计策而得意,这条计策可以保证他躲在暗处巡视整个多瑙河流域,从而大大增加了成功的的机会。
不幸的是,计划虽然缜密,侦探却没有估计到偶然的因素。他哪曾料想,几天后发生的一连串怪事,使这次追捕活动向着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他的任务比预期的复杂得多。
[book_title]第六章 蓝眼睛
多瑙河领航员--第六章蓝眼睛
第六章蓝眼睛
离开渔船后,德拉戈什来到市中心的街区。他对雷根斯堡十分熟悉,穿街走巷自如得甚至不用辨别方向。城市的街道上冷冷清清。街道的两旁不时出现十来层高的封建城堡。从前,这座城市一度热闹喧嚣,现今却只剩下两万六千人居住,繁华落尽。
事实并非布鲁什以为的那样,德拉戈什没有打算在城里参观览胜。他可不是作为旅游者下船来转这么一圈的。过了桥走不多远,他就来到多姆教堂面前。这座教堂的塔楼残缺不全,大门具有十五世纪末的奇特建筑风格,但德拉戈什只是心不在焉地扫视了一眼。当然,他也无心去参观图尔和塔克西斯亲王宫殿里的哥特式小教堂和尖形穹窿的隐修院,更谈不上去参观烟斗展馆——那是这个古老修道院中的奇珍。雷斯多他同样也没有去,那是议院的故址,如今用作市政府大楼,楼内大厅里装饰着古代的精美挂毯。看门人还会洋洋自得地向参观者介绍刑讯室以及里面各式各样的刑具。德拉戈什不用付小费来请导游。他用不着向导,径自来到了市里的邮局,因为邮局里有好几封信正等他去取。收信人的姓名是用约定的代码表示的。德拉戈什读完这些信,脸上没有显出丝毫的情绪变化,只是迈步准备走出邮局。这时,一个身着便服的人在门口拦住他搭讪。
德拉戈什和这个人彼此认识。那人正要开口说话,德拉戈什做了个手势,制止住他。这个手势的意思很明显,是说:“别在这儿谈。”于是,两个人向附近的一个广场走去。
“你为什么不在河边等我呢?”德拉戈什估计周围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时,使这样问道。
“我担心在河边碰不到您,”那人回答道,“再说,我知道您要到邮局……”
“现在不说这些了,反正见到你了,”德拉戈什打断了他的话。“有新情况吗?”
“没有。”
“连一般的盗窃也没有吗?”
“这个地区和其他地区都没有,多瑙河沿岸平安无事。”
“你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些最新消息的?”
“我收到布达佩斯总局的电报还不到两个小时,说多瑙河全线安宁。”
德拉戈什沉思了片刻,说:
“你替我去趟检察院,告诉他们你的名字是弗里德里克-乌尔曼,无论发生任何小事,都请他们告诉你。然后你就到维也纳去。”
“那我们的人呢?”
“这件事由我来负责,我沿途会见到他们。从今天起,一个星期之内的口径是‘在维也纳碰头’。”
“不用监视上游沿岸了吗?”乌尔曼问。
“有地方警署去就足够了,”德拉戈什回答道。“而且,只要一有警报我们就可以赶去。何况,到目前为止,我们所管辖的纳也纳上游地区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们的对手又不是笨蛋,他们绝不会在远离自己地盘的地方作案。”
“他们的地盘?”乌尔曼重复道。“你是不是得到了特别消息?”
“总之,我有自己的想法。”
“什么想法?”
“你太好奇了!……不管怎样,我可以预言:我们将在维也纳和布达佩斯之间的地区,同他们第一次交锋。”
“为什么是在那儿,而不是别处呢?”
“因为最近一次犯罪发生在这个地区。有件事你一定知道,那些家伙曾放火烧一个农场主,当人们发现时,火已经烧到他的膝部了。”
“这就更加说明,他们下一次将在其他地方作案了。”
“为什么?”
“他们一定会觉得,凡发生过罪案的地方都会实行特别的防范措施。因此,他们会跑到稍远的地方打家劫舍。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是这么干的,从来没有在同一个地方连续两次作案。”
“他们思考问题跟蠢驴没什么两样,而你呢,弗里德里克-乌尔曼,你却在学他们,”德拉戈什反驳说。“可是,我正是要利用他们的愚蠢。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所有的报纸都对我的行踪作了类似的猜测,它们几乎不约而同地说我已经离开多瑙河上游,因为我认为歹徒们不敢再冒险回去犯案了,于是我便向匈牙利南部进发。你自然知道,这些报道是毫无根据的。但是,你应该确信,这些自以为是的传媒论调,对那些与罪案有关的人不会没有影响。”
“您的结论是?”
“我的结论是:歹徒们不会到匈牙利南部去自投虎口。”
“可是多瑞河这么长,”乌尔曼争辩说,“沿岸有塞尔维亚、罗马尼亚、土耳其……”
“那边战火纷飞……他们在那一带无利可图。反正,我们走着瞧好了。”
德拉戈什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大家都严格执行我的指示了吗?”
“是的。”
“你们一直在监视多瑙河吗?”
“是的,二十四小时监视。”
“没发现什么疑点吗?”
“什么可疑之处也没有发现。所有平底船和驳船都持有合法证件。说到这儿,我得告诉您:这些检查掀起了轩然大波,航运部门就此提出了抗议。如果您愿意听听我的想法,或许觉得航运部门也是有道理的。那些船只跟我们的搜捕没有任何关系,那些罪案又不是在河上发生的。”
德拉戈什蹙起了眉头。
“一定要检查所有平底船、驳船,甚至其他更小的船,我觉得这很重要,”他语气生硬地反驳说。“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不喜欢别人说三道四。”
乌尔曼欠了欠身,毕恭毕敬地说,“知道了,先生。”
德拉戈什又说:“我现在还不知道下一步的策略……也许我会在维也纳停下来,也许一直到贝尔格莱德……没有什么固定地点……一定要保持联系,这一点很重要。因此,凡是安插在雷根斯堡至维也纳之间的探员掌握的情报,同样要给我一份。”
“好的,先生,”乌尔曼回答道,“那我呢?……下一次在哪儿同您碰头?”
“一周后,在维也纳,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德拉戈什回答他。
沉思了片刻,德拉戈什又说:“你可以去了,别忘了到检察院跑一趟,然后搭头班火车走。”
乌尔曼走出了几步,德拉戈什又把他叫了回来。
“你听说过一个伊利亚-布鲁什么?”他问。
“不就是那个顺多瑙河钓鱼的渔夫吗?”
“正是他。要是你看见我跟他在一起,就装作不认识我。”
于是两人就分手了。弗里德里克-乌尔曼消失在上城区,德拉戈什则向金十字宾馆走去,他想在那儿吃晚饭。
当德拉戈什在宾馆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时,已有十来个顾客坐在那儿了,海阔天空地吹侃着。德拉戈什津津有味地享用着晚餐,却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他是一个习惯于侧耳倾听周围人谈话的人,此时亦不例外。因此,他一字不漏地听见了一位客人向其邻座问道:
“喂,那群恶名昭着的强盗,最近似乎没什么动静了?”
“那个鼎鼎大名的布鲁什也没了消息,”另一个人回答说,“大家等着他从雷根斯堡经过,可是到现在还没见着人影。”
“这倒奇怪了。”
“如果布鲁什和强盗头子是一个人的话,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噢……谁知道呢?……”
德拉戈什迅速抬眼望了一下。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了。他微微耸了耸肩,保持着他的沉默,继续吃饭。这真是无稽之谈。再说,那个碎嘴的人自以为消息很灵通,可是他连布鲁什已经到了雷根斯堡都不知道。
德拉戈什吃好饭,便向码头走回去。他没有立刻回到小船上,而是在连结雷根斯堡和它的郊区施塔特一安姆霍夫的一座古石桥上逗留了片刻。他向河上纵目眺望,只见几艘船只还在趁着落日的余晖往前赶路。
当他正凝视着江面出神时,一只手突然搭到了他的肩上,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杰格先生,您的确对这儿的景色很感兴趣嘛。”
德拉戈什转过身来,见布鲁什正站在面前,微笑地瞅着他。
“是的,”他回答说,“多瑙河上的这一切都很新奇有趣,我不想错过观赏的机会。”
“噢!杰格先生,”布鲁什说,“等我们到多瑙河的下游时,那儿的船就更多了,您一定会感到更加有趣的。尤其到铁门时,您就可以大饱眼福了!……您到过铁门吗?”
“没有。”德拉戈什答道。
“您早该去那儿看看啦!”布鲁什大声说,“如果说世界上没有比多瑙河更美的河流,那么多瑙河沿岸也没有比铁门更美的地方了!”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布鲁什的怀表上时针已经过了九点。
“刚才我在下面,待在船上,看见您站在这里。杰格先生,”他说,“我来找您是想跟您说一声,咱们明天很早就要出发,因此最好早点回去休息。”
“我跟您一起回去,布鲁什先生。”德拉戈什表示赞同。
两个人向岸边走去。当他们绕过桥头时,德拉戈什问道:
“布鲁什先生,咱们的鱼卖得怎么样了?还满意吗?”
“应当说非常满意,杰格先生!我给您的钱不会少于四十盾!”
“加上上次赚的二十七盾,总共是六十七盾多了。我们才到雷根斯堡呢!哈哈,布鲁什先生,我的这个买卖做得不坏呀!”
“我终于服气了。”布鲁什承认。
过了一刻钟,两人各自上床睡了。第二天旭日东升的时候,小船已经离开雷根斯堡五公里多。
在该城的下游,多瑙河两岸风光又别有一番景致。右岸是一望无垠的肥沃平原——物产丰饶的一片原野,错落着农家村舍。左岸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和层层叠叠的丘陵,一直绵延到博梅瓦尔德镇。
顺流而下时,杰格先生和布鲁什可以看到位于多瑙斯塔夫镇上游的图尔和塔克西斯亲王的夏宫,以及雷根斯堡主教的旧城堡;稍远处,在萨瓦尔托贝克,还有瓦尔哈拉寺,又被称为“当选者的府第”,其建筑类似雅典巴特农神殿,耸立在巴伐利亚公国的蓝天之下。但它绝不是雅典人的杰作,而是由路易国王兴建的。里面被用作博物馆,陈列着日耳曼帝国英雄的半身塑像。博物馆本身远不如外部装潢那么华丽。诚然,瓦尔哈拉虽不如雅典的巴特农神殿,但它却胜过苏格兰人在爱丁堡一座名为“雾中老妪”的小山建造的神殿。
顺着多瑙河蜿蜒曲折的河道下行,雷根斯堡到维也纳的距离还十分遥远。不过,在这段接近四百七十五公里长的河道两岸,规模较大的城镇却极少。只有几个城镇稍值一提:施特劳宾,它是巴伐利亚的谷仓,小船八月十八日夜泊于此;帕绍,他们于二十日到达该城;还有林茨,小船在二十一日白天经过此地。后两座城池还有点战略意义,但是这三个城市的人口都不到两万。除了这三个城镇外,其他都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居民点。
在这一带,虽说没有人类创造的杰作可供欣赏,但至少,旅游者可以饱览大河两岸气象万千的风光,以消除旅途的烦闷。多瑙河在施特劳宾市的宽度已达四百米,再往下游去,河面则不断变窄。在右岸的里西亚地区,阿尔卑斯山脉的各个分支渐渐隆起。
帕绍位于多瑙河、因河与伊尔斯河的交汇处,其中,多瑙河和因河皆居于欧洲大川之列。过了帕绍,就不再是德国领土了,该城下游的右岸便归属奥地利管辖;再往下游几公里处的达德尔斯巴赫河汉口,左岸也成为哈布斯堡帝国的国土了。从这里开始直到维也纳,河床收缩成只有两百米宽窄的峡谷;有时河面陡然开阔起来,甚至于在江中形成一些由岛屿围成的天然湖泊;有时河岸的侧壁又猛地收紧,河水顿见湍急汹涌。
布鲁什似乎毫无兴致欣赏这千姿百态,蔚然壮观的风光,而一心只顾竭尽双臂之力,加快小船前行的速度。他的专注似乎足以解释他的漠然。在多瑙河航行,碰到险滩是家常便饭,除此之外,还要征服更艰巨的困难。帕绍上游数公里处,将迎接威尔肖芬急流的挑战,再前行一百五十公里,在上奥地利最贫困的小镇之一,格兰的下游,又有斯特音占尔和维尔贝尔两处更为可怕的急流。
在这一河段,河谷变成由悬崖峭壁砌成的狭窄走道,奔腾的河水在走廊中直泻而下。从前,河道里暗礁密布,更增添了这段航道的危险,不少船只都在此遇难受损。如今,险情大为减少,因为人们用炸药炸掉了密布在河道之中的最难对付的礁石。这样一来,湍流平息了怒火,旋涡不再粗暴地把船只吸进它的肚腹,灾难便不再那么频繁了。但是,不管大船还是小船,都仍然得小心翼翼地行驶。
这些都难不倒布鲁什。他沿着航道行驶,避过险滩,战胜旋涡急流,灵活老练真是令人叹服。卡尔-德拉戈什佩服他的娴熟驾船技艺,但也不免惊奇,怎么一个普普通通的钓鱼人居然对多瑙河如此了如指掌,履险如夷。
如果说布鲁什的本事使德拉戈什十分惊叹,那么反过来,德拉戈什也没少使布鲁什感到吃惊。渔夫很欣赏这位乘客的交结之广,却不知就里。傍晚时,无论小船停靠在怎样名不见经传的地方过夜,杰格先生几乎总是能碰到熟人。小船一停稳,他就跳上岸,于是,立即便有一两个人向他走来。不过,他从来都不聊得太久。几句话后,谈话的人便各自散开,杰格先生回到渔船上,陌生人也远去了。
伊利亚-布鲁什终于忍不住了。
“看来,您的朋友到处都是呀,杰格先生?”一天,他这样问道。
“是的,布鲁什先生,”德拉戈什回答说,“因为我以前常跑这一带。”
“旅游观光吗,杰格先生?”
“不,布鲁什先生,不是旅行。那时我在为布达佩斯的一家贸易公司工作。干贸易的,不仅去的地方多,还可以广交朋友,您是知道这个的。”
从八月十八日到二十四日的旅途中,只发生了一点意外(如果可以将之称为意外的话)。那天,小船停泊在图尔恩小城下游荒郊野外的岸边过了一夜,第二天,布鲁什跟往常一样,天未亮就启航了。这一天可与前几天不同,因为当晚要到达维也纳。所以,一个星期以来,布鲁什第一次去钓鱼,这也是为了不至于使聚集在首都等候他的崇拜者们失望嘛!他特地通过多家报纸宣布了他到达首都的消息,来的人肯定不会少。
再说,他难道不应该为杰格先生的利益想想了么?一个星期来,一直忙于行船而没有钓鱼,似乎过分忽略了杰格先生的利益。虽然杰格先生像他答应过的那样,并无半句怨言,可实际上他心里怎么会高兴呢?布鲁什明白这一点。所以,为了在表面上过得去,让杰格先生不枉此行,布鲁什早就计划好了,这最后一天只要行船三十公里就将抵达目的地。因此,虽然航速减慢了,他也能很早到维也纳,开始卖他钓的鱼。
德拉戈什早上走出船舱时,收获已经十分可观了,可是布鲁什还想继续扩大战果。大约十一点不到,他又钓上来一尾二十斤重的白斑狗鱼。这真是一尾硕大无朋的鱼王,维也纳的钓鱼迷们肯定愿意出高价购买。
被这一成功所鼓舞,布鲁什想最后再试一次运气。这次他可是大错特错了,接着发生的事便说明了这一点。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说来话长。事情是这样的:他向来心灵手巧,这时却飞来横祸。也许是由于一时的漫不经心,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鱼线投得不对,钓钩猛地弹回来,冷不防钧到他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布鲁什痛得大叫一声。
再说那鱼钩在脸上犁出一条血沟后,顺势钩住了布鲁什日夜不离架在鼻梁上的大黑墨镜,眼镜就像一根羽毛似的被掀了起来,在水面上几厘米处飞快地画了几道曲线。
布鲁什忍住了气恼的叫喊,向杰格先生的方向投去了惊悸不安的一瞥,迅速把蹦跳着的眼镜抢了回来,手忙脚乱地重新戴好。这时他才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一切前后不过几秒钟,但是对德拉戈什来说,这短短的几秒足以使他发现船主长着一双清澈的蓝眼睛,炯炯有神的目光,不像患有什么眼病。
侦探无法不思索起这奇怪的一幕,他的脾性就是如此,凡是引起他注意的事都要苦思冥想一番。虽然那双蓝眼睛又跟平时一样消失在那副黑色屏障之后了,可是德拉戈什的思索没有停止。
这一天,布鲁什没有钓上来更多的鱼。他的伤口虽不太严重,却是疼痛难当;他草草包扎了一下,便小心地把渔具收拾妥当。船儿径自顺水而下,不知不觉便到了吃中饭的时间。
小船刚刚经过了卡朗贝克山麓。这座山海拔三百五十米,在山顶可以鸟瞰维也纳全城。再往前走,两岸就越发热闹,意味着一座大都市近在咫尺了。首先闯入视野的是一幢幢别墅,并且越来越稠密。然后是一座座工厂,高大的烟囱冒着浓烟,染黑了天际。又过了一会儿,布鲁什和他的旅伴发现了岸上跑着几辆出租马车,给这片乡郊打上了明显的都市印记。
刚过中午,小船就过了努斯多夫。汽轮因为吃水较深,只能泊在这里。渔夫的那只小船对水深的要求不高,何况它又不像大客轮那样载着许多乘客,必须经过运河才能到达市中心。
布鲁什行动十分自由,因而可以沿着多瑙河的大支流行船。还不到四点钟,他就停靠在岸边,把缆绳系在普拉特森林的一棵大树上。普拉特森林是维也纳著名的漫步园地,就像布罗涅森林在巴黎那样驰名。
“您的眼睛怎么啦,布鲁什先生?”这时,卡尔-德拉戈什问道,自墨镜事件发生后,一直没有开口。
布鲁什停下手里的活儿,转向他的乘客。
“眼睛?”他不解地重复道。
“是的,您的眼睛,”杰格先生说,“我想,您载这么副墨镜总不是无缘无故的吧!”
“哦,”布鲁什说,“我的眼镜!……我的视力很弱,阳光刺得我难受,就是这么回事。”
视力很差?……那样明亮的眼睛也会么?……
如此简简单单地解释了一句后,布鲁什系好了缆绳。他的乘客瞅着他忙来忙去,面上布满了疑惑。
[book_title]第七章 猎人与猎物
多瑙河领航员--第七章猎人与猎物
第七章猎人与猎物
八月的这天下午,多瑙河岸边有几个人在散步,增添了几分热闹气氛。普拉特森林就是从河岸向西南方延伸而去。河岸上散步的人都是在等布鲁什吗?很可能是的,因为布鲁什特意预先通过报界宣布了他到达的时间和地点。整个河岸很空旷,布鲁什的小船没有任何惹人注目之处,那些看热闹的人又怎么能发现布鲁什呢?
布鲁什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到达河岸,系好缆绳后,他就立刻竖起一根桅杆,桅杆上立着一块狭长的小旗,上面写着“伊利亚-布鲁什,齐格马林根钓鱼大赛冠军”;然后,又在船舱的篷顶摆好早上钓来的鱼,把白斑狗鱼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这种美国式的招牌立竿见影。马上就有几个游逛的人在小船前停了下来,无所事事地注视着小船。这几个看热闹的人吸引了另外一些人,一会儿时间便聚集了一大堆人,最终,那些真正的钓鱼爱好者也认出了布鲁什,于是向他跑过来,另外一些人看见他们朝同一个方向跑去,也不名缘由地跟了过去。不到一刻钟时间,小船前面便聚集了五百多人。布鲁什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成功。
围观者马上和渔夫攀谈起来。
“布鲁什先生?”一位围观者问。
“在这儿,”布鲁什回答道。
“请允许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克洛迪乌斯-罗瑟,多瑙河协会会员,您的同事。”
“结识您很荣幸,罗瑟先生!”
“还有几个同事也来了,哈尼什先生,蒂兹先生,雨果-茨维迪内克先生,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
“比方说我,我叫马蒂亚斯-卡斯利克,布达佩斯人,”一个围观者说。
“还有我呢,”另一个人接着说,“我叫威廉-比凯尔,维也纳人。”
“先生们,他乡遇故知,我真高兴极了,”布鲁什高声说道。
于是你问我答,大家相互交谈开了。
“布鲁什先生,您一路顺利吗?”
“很顺利。”
“不管怎么说,您的旅行速度很快。人们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在这儿见到您。”
“不过,我上路也有半个月了。”
“是的,可是从多瑙河厄申根到维也纳这么远呢!”
“差不多有九百公里,我平均每天前进六十公里。”
“以水的流速,每天二十四小时,也不能走这么远。”
“那要看什么地方的流速了。”
“这倒是真的,您的鱼呢?好卖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
“那么,您很满意吧?”
“是的,非常满意。”
“您今天钩的鱼真不错,特别是那条一级棒的白斑狗鱼。”
“是还可以。”
“这条白斑狗鱼多少钱?”
“您愿付多少都可以,要是大家愿意,我想把鱼拍卖掉,那条白斑狗鱼留到最后卖。”
“把最好的留到最后,”一个爱逗乐的人这么解释道。
“这个主意妙极了!”罗瑟先生大声喊道。“得到这条白斑狗鱼的人不要把它吃了,如果他愿意的话,最好把它做成标本,来纪念伊利亚-布鲁什!”
罗瑟先生的建议得到了众人的响应。拍卖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开始了。过了一刻钟,渔夫就获得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其中那条惹人注目的白斑狗鱼售价不少于三十五盾。
鱼卖完了,但钓鱼冠军和那些拥挤在堤岸上的崇拜者之间的谈话却仍在继续。人们打听他的过去,又询问他以后的打算。布鲁什和颜悦色地一一作了回答,丝毫不保留自己的真实想法。并且,他告诉围观者说:明天一整天都待在维也纳,后天晚上将在普雷斯堡过夜。
时间渐渐晚了,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少,大家都要回去吃晚饭了。布鲁什也觉得饿了,便回到船舱里,留下他的乘客独自一人享用公众的赞扬声。
这时,仍有百把个人聚集在岸上。因此,又有两个散步的人被吸引过来,却只发现卡尔-德拉戈什独自孤单地坐在那面写着多瑙河协会钓鱼冠军姓名和身份的旗帜下。新来的两人中,一个是三十岁上下的大汉,宽宽的肩膀,金黄色的头发和胡须,是斯拉夫民族特有的那种金黄色须发。另一个人看起来也很粗壮结实,肩腰特别宽,很引人注目,他年龄稍大,花白的头发,看上去总有四十出头。
两个人中较年轻的一个朝小船上扫了一眼,不禁打了个哆嗦,迅速向后退了一步,同时把他的同伴向后拉了一下。
“就是他,”他们一走出人群,那个年青的便压低声音说。
“你敢肯定?”
“没错!你没认出他么?”
“我怎么能认出他呢?我从来就没见过他。”
两个人静了片刻,各自思索着。
“就他一个人在船上?”年纪大一点的人问。
“就他一个人。”
“是伊利亚-布鲁什的小船吗?”
“绝对错不了,他的名字就写在旗子上。”
“这真是莫名其妙。”
又一阵沉默后,年轻的一个开口说道:
“这么说,假借伊利亚-布鲁什的名字,大张旗鼓地进行这次旅游的,竟是他?”
“他这么做是什么目的呢?”
那个金黄色胡须的人耸了耸肩:
“目的是暗中巡察多瑙河,这还不清楚吗?”
“见鬼!”头发花白的人说。
“这倒不使我感到惊奇,”另一个说。“德拉戈什这个人很狡猾,要不是我们碰巧经过这里,他的诡计恐怕真会得逞。”
年纪稍大的那位似乎并没有被说服。
“这跟小说一样离奇。”他嘴里嘟囔道。
“正是如此,蒂恰,正是如此,”他的同伴赞成道。“不过,德拉戈什喜欢搞这种小说般的把戏。还好,我们可以把事情弄得更清楚些。刚才听别人说,渔船明天一整天都停在维也纳,咱们到时候再来,要是德拉戈什还在船上,那肯定是他化名伊利亚-布鲁什了。”
“如果真是那样,”蒂恰问,“咱们怎么办?”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
“咱们再认真考虑一下,”他说道。
两个人离开河岸,往市内走去。这时,渔船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夜幕悄悄降临,布鲁什和他的乘客度过了一个静谧的夜晚。第二天早晨,当乘客走出船舱时,发现布鲁什正在对渔具作全面检查。
“天气真好,布鲁什先生,”德拉戈什向布鲁什问好。
“是的,杰格先生,”布鲁什应和着。
“您不想趁这大好天气到城里逛逛吗,布鲁什先生?”
“说实话,我不想进城,杰格先生。我这人生性不好奇,船上的事足够我忙一天了。航行了半个月,休整一下也是应该的。”
“您喜欢怎样就怎样吧,布鲁什先生。至于我,我可不想学您的清性寡欢,我打算到城里转转,到晚上再回来。”
“好吧,您自管去吧,杰格先生,”布鲁什赞同他的打算。“因为您住在维也纳,也许您的家人就在这里,还盼着您呢!”
“您弄错了,布鲁什先生,我还没有结婚呢。”
“这可不太好,杰格先生,很不好。生活的重担由两个人一起来挑总不算人太多吧?”
德拉戈什笑了起来:
“喂!布鲁什先生,今天早晨您好像不太高兴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杰格先生,”渔夫答道。“但愿这不会妨碍您的雅兴。”
“我会尽量玩得痛快,布鲁什先生,”德拉戈什一边答话一边离去了。
他踏上了横穿普拉特森林的沃普特林荫道,在温泉疗养期,这里是维也纳风流雅士们的聚会场所。不过,值此季节,又逢这个时间,沃普特林荫道上几乎算得是冷清;这样也好,没有人流的阻挡,他便可以加快步子。
德拉戈什来到了康斯坦丁-休格尔,这是一座假山,人们造了这座假山是觉得它可以丰富普拉特森林的景观。其实,街上的行人也不能算少,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个与他擦肩而过的散步者,因为同时走过的还有好些人。德拉戈什根本没在意那两个人,继续不慌不忙地走路,十分钟之后,走进了普拉特森林园形广场的一家小咖啡馆里。已经有人在等他了。一个正在喝咖啡的客人看到德拉戈什进来,便站起身,向他走过去。
“你好,乌尔曼。”德拉戈什说道。
“您好,先生,”弗里德里克-乌尔曼回答说。
“还是没有任何新情况吗?”
“没有。”
“好,这次我们有一整天的时候,可以仔细商量商量下一步行动方案。”
虽然德拉戈什没有注意到沃普特林荫道上的那两个散步者,他们——正是前一天傍晚偶然去布鲁什渔船停靠处闲逛的那两个人——可早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在碰到这位多瑙河警察长官时,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将身体转了过去,然后就尾随着他,并保持足够的距离,以免引起他的怀疑。当德拉戈件进了那家小咖啡馆后,他们便走进圆形广场对面的另一家咖啡馆,他们决定在那儿监视德拉戈什,如果有必要的话,即使一整天也没关系。
他们的耐心将接受一番考验。德拉戈什和乌尔曼花了好几个小时商量他们的行动细节,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吃中饭。饭后,他们感到室内空气太闷,便来到室外,叫了杯咖啡,慢慢享用起来——喝咖啡是饭后不可缺少的。他们正在细细品味,突然,德拉戈什惊跳了一下;为了不被人认出来,他迅速回到餐馆里面,透过窗帘注视着一个正穿过广场的人。
“是他,上帝保佑!”德拉戈什咕哝着,目光追随着伊利亚-布鲁什。
那个人果然是伊利亚-布鲁什,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他的脸刮得干干净净的,戴着那幅眼镜,头发黑黑的,像意大利南方人。
当布鲁什走进凯塞一约瑟夫大街时,德拉戈什回到咖啡座,命令正在喝咖啡的乌尔曼在那儿等他回来,然后就去跟踪渔夫了。
伊利亚-布鲁什径直往前走着,他神态安详,步履从容,没有想到回头看看。他一直走到凯塞一约瑟夫大街的尽头,便向右拐,穿过奥加滕公园,来到布里吉特诺街。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走进一家污秽不堪的小店铺,这家店铺十分寒酸,开在工人区最贫困的一条街上。
半个小时后,布鲁什又出来了。德拉戈什神不知鬼不觉地尾随他,并用心记住了那家店铺的招牌名称。布鲁什经轮勃朗街登上运河的左岸,然后沿着普拉特林荫大道,一直漫步到圆形广场,毫不犹豫地向右拐弯,踏上沃普特林荫道远去了。他显然是回船上去了,因此,德拉戈什觉得没必要再跟踪下去了。
于是,德拉戈什回到小咖啡馆,弗里德里-乌尔曼在等着他,很忠于职守。
“你认识一个名叫西蒙-克莱因的犹太人吗?”他走近乌尔曼时问道。
“当然认识,”乌尔曼回答说。
“这个犹太人是干什么的?”
“没什么好事。旧货商,放高利贷,有时还是窝主,我想这三个词就足以把他的形象从头到脚不折不扣地勾画出来了吧。”
“跟我的预计完全一样,”德拉戈什嘴里嘟囔着,好像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又接着说道:
“我们在这一带有多少人?”
“四十来人,”乌尔曼答道。
“人手是够了。听着,现在必须彻底推翻早上说的那些。行动计划要改变,因为我越深入这个案子,就越预感到,罪案总是发生在我要去的地方。”
“您要去的地方?……我不明白。”
“不必多问了。你把手下的人每两人一组,布置在多瑙河左岸,从普雷斯堡下游二十公里的地方开始,每间隔五公里设一个岗哨。他们的唯一任务就是追踪我。当第一个岗哨的两个人看见我以后,便立即赶到离最后一个岗哨五公里的前方等候,依此类推。懂得了吗?……最关键的是他们必须看见我!”
“那我呢?”乌尔曼问。
“你嘛,你自己安排,别看不见我就行。既然我乘着船,在江心行驶,想看我并不难……当然-,你手下的人,他们在放哨时要尽可能获取情报。必要时,一个岗哨得知紧急情况后,要赶快通知其他人。”
“明白了。”
“大家今晚就开始行动,我希望明天能看到你的人都已部署好,而且各就各位。”
“他们一定会的。”乌尔曼说。
德拉戈什不厌其烦地把自己的计划说了许多遍,直到他认为部下已经完全领会他的意图为止。然后决定回到小船上,时间已经不早了。
广场对面的小咖啡馆里,那两个在普拉特林荫道上散步的人也丝毫没有放松他们的窥伺。他们看见德拉戈什从里面走出来,却猜不透是什么原因,乌尔曼就像任何一个普通路人一样,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立即想跟踪德拉戈什,可是乌尔曼的在场妨碍了他们的行动。不过,又由于乌尔曼在等候德拉戈什,他们又放下心来,相信过一会儿德拉戈什便会回来,所以他们自己也就在那儿放心地等了。
侦探终于回来了,这证明他们的推理是正确的。侦探和乌尔曼走进咖啡馆后,他们就继续在对面偷窥,直到警察首领和他的属下分手。
任由乌尔曼向市中心走去了,这两个跟踪的人又紧紧盯住德拉戈什,尾随着他走回沃普特林荫道,他们早上就是沿着这条街往相反方向走的。步行了三刻钟后,他们便停了下来,多瑙河岸边的一排树木出现在眼前,他们不再怀疑德拉戈什是要回到小船上去了。
“不用再跟了,”年纪较轻的人说。“咱们现在可以肯定,伊利亚-布鲁什和卡尔-德拉戈什的的确确是同一个人。目的已经达到了,要是再跟踪下去,反而有可能会被察觉。”
“那接下去怎么办呢?”那个肩膀像摔跤运动员一样宽的人问。
“再说吧,”另一个答道,“我自有主意。”
这两个陌生人在跟踪德拉戈什一整天后,最终一边向普拉特圆形广场走去,一边酝酿他们将付诸实施的一些计划。与此同时,德拉戈什已经回到小船上,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整整一天都被人盯捎。布鲁什正在船上忙着准备晚饭。一个小时后,这对旅伴就跟往常一样,跨坐在一条板登上一起用餐。
“哎,杰格先生,您今天玩得开心吗?”当他们吃好饭,开始拍起烟斗时,布鲁什这样问道。
“很开心,”德拉戈什回答说。“您呢,布鲁什先生?您没改变主意,到维也纳城里去转转吗?……或者,去看看什么老朋友?”
“没有,杰格先生,”布鲁什肯定地说。“我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您走了之后,我的脚都没上过岸。”
“是真的吗?”
“是的,我根本没有离开过船,这儿有许多事情要我做,够我从早忙到晚了。”
德拉戈什没有反驳他。船主当面说谎,引起了德拉戈什种种想法,但他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不予道破。接下来,他们东拉西扯地聊了聊,直到倦意袭身。
[book_title]第八章 一幅女子肖像
多瑙河领航员--第八章一幅女子肖像
第八章一幅女子肖像
伊利亚-布鲁什是故意撒谎呢,还是随口那么说说而已?不管怎么样,他说他一天哪儿也没去纯粹是一派胡言。
八月二十六日凌晨,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小船就启航了。正如他原先讲过的,小船没在普雷斯堡停泊。他整整二十个小时不歇劲地拼命摇橹,一口气就到了普雷斯堡下游十五公里的地方。稍事休息之后,他便又投入了这种超出常人负荷的机械运动。
为什么布鲁什如此焦急,拼命地加快航行的速度、缩短旅行的时间呢?他自己认为没有必要向杰格先生解释其中的缘故,尽管后者休戚相关的利益受到了严重的损害。但是杰格先生恪守承诺,丝毫也没有流露出失望的情绪,虽然船主如此行色匆匆可能令他心中不快。
何况,卡尔-德拉戈什的挂虑转移了“杰格先生”的注意力。“杰格先生”可能会蒙受的小小损失与德拉戈什侦探的担忧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八月二十六日上午,德拉戈什注意到了一个极不寻常的现象。这件事与前几天的几桩见闻加在一起,大大扰乱了他的心情。事情发生在上午将近十点钟的时候。德拉戈什沉浸在他的思考中,心不在焉地看着布鲁什。布鲁什站在船尾,像一头老黄牛一样顽强地摇着橹。由于河道弯曲,布鲁什有一阵儿必须把船头拐向西北方,于是太阳便正照着他的脊背。他没有戴帽子,由于天气太热,他满头是汗,便把平时罩在头上的那顶水獭皮鸭舌帽扔在了脚下,阳光照彻了他那浓密的黑发。
突然,德拉戈什大吃一惊,他看见了一桩怪事。如果说布鲁什的头发是深棕色,而且不怀疑这颜色的真实性的话,那么,布鲁什的头发只是部分的棕色而已。他的发端是黑色。但是发根却有几毫米长的发头是不折不扣的金黄色。
这种两截颜色的头发难道是天生的吗?也许是的。然而更大的可能是,他的头发用土办法染过,忘了重新染色,时间长了就成这样了。
德拉戈什本来还只是这样怀疑,但很快就确信如此。因为第二天清晨,布鲁什的头发不再像头一天那样有两截颜色,这位渔夫显然觉察到了自己的粗心大意,便连夜做了一番补救工作。
那双用墨镜细心遮掩起来的蓝眼睛,在维也纳停泊期间明显的谎话,莫名其妙地仓促行船(这与他自己宣称的旅行目的之间的矛盾太大了),还有染成黑发的金发,所有这些,构成了一连串的疑点,必须从中找出一个答案了……可究竟可以得出怎样的结论呢?说到头来,德拉戈什还是一片茫然。布鲁什的行迹是可疑的。这一点虽不容否定,但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德拉戈什反复不停地思考着这个摆在他面前的难题。终于,一种假设,在被他自己无数次推翻后,最终还是在他脑子里定格了下来。这个假设,正是别人曾两次偶然在他面前提出过的假设。第一次,是在“渔夫之约”,那个乐天主义者,塞尔维亚人米凯尔-米凯洛维奇,第二次是雷根斯堡旅店里的那些游客,他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出了一个想法:钓鱼冠军的外衣之下,隐藏的就是那个把整个多瑙河地区闹得鸡犬不宁的强盗头子。这种假设,虽然连随口说出它的人自己也绝没有真正相信过,但现在,是不是应该严肃地验证一下了呢?
总而言之,又为什么不验证验证这种假设呢?的确,仅就目前所观察到的事实还不能确定什么,但至少,应对这个人进行全面的怀疑监视。而如果后来的观察证明了现时的怀疑是确实成立的,那么,强盗头子和奉命缉捕他的警长同船旅行了这么远,岂不成了非常有趣的历险故事?
这样说来,一出正剧也将演变成闹剧一场,德拉戈什也极不愿承认,这样一种离奇的巧合实际上是完全可能的。然而,成功的闹剧不就在于把一些张冠李戴和出人意料的事都集中在同一地点和一段短暂的时间内发生吗?而在现实生活中,人们通常注意不到这些小事,或者由于它们的分散而被淡化了,显得不那么滑稽可笑。因此,若是借口说某件事悖于常理或难以置信,就随随便便地把它否定掉,可不是健全的思维逻辑。最好还是谨慎些,承认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被机缘巧妙地组合在一起。
他们的船停在科莫恩镇下游几公里的荒郊野外过了一夜。二十八日清晨,德拉戈什在前一天那些想法的驱使下,便有意同布鲁什谈起一个迄今为止两人从未涉及的话题。
“早安,布鲁什先生!”这天早晨,他一钻出船舱,就向布鲁什问好。乘刚才独自待在船舱的机会,他已经设计好了一整套进攻计划。
“早安,杰格先生,”渔夫回答说,一边一如既往地用力摇着橹。
“您昨晚睡得好吗,布鲁什先生?”
“睡得好极了。您呢,杰格先生?”
“嗯……马马虎虎。”
“噢?”布鲁什说,“要是您不舒服的话,干嘛不叫我一声呢?”
“我身体很好,布鲁什先生,”杰格先生回答,“可是我还是觉得黑夜太漫长了。坦率地说,我是睁着眼睛盼着天快些亮起来。”
“那是因为……”
“因为我有些担心,现在我可以告诉您。”
“担心?……”布鲁什重复道,确确实实感到震惊。
“这已不是我头一回这么担惊受怕了,”杰格解释道,“自从您与众不同地选择在远离城市和乡村的地方过夜,我就一直有些不自在。”
“唔!……”布鲁什如梦初醒,说道,“您早该跟我讲一声了,我好另作安排嘛。”
“您忘了,我不是保证过绝不干涉您的行动自由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是,布鲁什先生,我总还是放心不下。您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是城里人,乡下如此僻静荒凉,实在让人感到恐惧。”
“这是习惯问题,杰格先生,”布鲁什和颜悦色地说道,不同意他的看法,“要是我们的旅行再长一点,您就会习惯的。事实上,在地广人稀的乡野,反而不像在大城市里那么危险。大城市里杀人越货的勾当泛滥成灾。”
“有可能您是有道理的,布鲁什先生,”杰格先生赞同道,“不过,单凭印象做事也是不行的。何况,在目前的局势下,我的担心并不是毫无根据。因为我们现在正经过一个盗寇横行的地带!”
“盗寇横行?……”布鲁什惊叫着重复,“您是打哪儿听来的,杰格先生?……跟您说吧,我就住在这一带,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带有强盗出没!”
这一回倒是杰格先生大惑不解了。
“布鲁什先生,您说的是实话吗?”他大声说,“从巴伐利亚到罗马尼亚,所有人都清楚这事儿,看来只有您一个人孤陋寡闻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布鲁什问道。
“噢!有一帮神出鬼没的匪徒,在多瑙河沿岸打家劫舍,从普雷斯保一直流窜到河口。”
“我真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布鲁什语气极为诚恳。
“不可能!……”杰格先生惊奇地说,“如今在整个多瑙河流域,人们只关心这件事。”
“新鲜事可是天天都有的,”布鲁什心平气和地指出,“这些事情已经很长时间了吗?”
“大约有一年半了,”杰格先生回答说,“如果他们仅仅偷点东西倒也罢了!……那帮强盗偷了东西还不算,有时还杀人。一年半的时间,他们至少犯下十起凶杀案,可案犯仍然逍遥法外。说得再确切些,最后一起凶杀案就发生在离这儿不到五十公里的地方。”
“我现在终于明白您为什么那么提心吊胆了,”布鲁什说,“如果我早知道这些事,我也许会和您同样害怕的。以后,咱们晚上尽量在城市或村落附近过夜,从今天开始就这么办,晚上,咱们把船停泊在格朗。”
“好噢!”杰格先生很高兴,“我们在那儿就安全多了。格朗是个挺大的城市哩!”
“要是您觉得在那儿安全些,”布鲁什接着说,“那我就放心了。因为今晚我打算留下您一个人在船上过夜。”
“您有事要离开吗?”
“是的,杰格先生。不过,我只离开几个钟头,我希望早点赶到格朗,在格朗上岸后,再赶到萨尔卡去一趟,萨尔卡离格朗并不远。您知道,我就住在那儿。另外,我天亮前一定赶回来,绝对耽误不了明天一早启航。”
“随您的便好了,布鲁什先生,”杰格先生干脆地答应了,“您想回家看看,这完全能够理解,至于我一个人待在格朗,并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后来的半个小时,谈话暂时中断了。这段间歇之后,德拉戈什又扯回了原来的话题,对布鲁什说:
“您从来听人谈起过多瑙河沿岸出没的那些强盗么?这真太奇怪了。更何况,就在齐格马林根钓鱼大赛之后的几天,大家都在大谈特谈那件事。”
“什么事?”布鲁什问。
“听说成立了一支特别行动大队,队伍由布达佩斯的警察卡尔-德拉戈什率领,人人都说那个人本事可大呢。”
“他的任务太艰巨了。”布鲁什说着他的看法。看来,德拉戈什这个名字并没有使他震惊。“多瑙河太长了,他对那些罪犯又一无所知,要缉捕他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您这样想就错了,”杰格先生反驳道,“警方并不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把收集到的证据汇总起来,首先就几乎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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