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大臣号遇难者 [book_author]凡尔纳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04856 [book_dec]《大臣号遇难者》(Le Chancellor)是法国著名作家儒勒·凡尔纳的作品。全书共由57篇日记组成。大臣号是一艘漂亮的三桅九百吨帆船,从南卡罗来纳州的查理斯顿到英格兰的利物浦作商业航行。航行途中,船长改变航线,决定从百慕大群岛方向航行。这个不祥之地似乎引发了大臣号的一系列灾难。先是船舱里的棉花发生自燃,接着发现舱里有烈性炸药,再后来是大臣号触礁搁浅,而遇难者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book_img]Z_9646.jpg [book_title]第一章 ——查理斯敦。——1869年9月27日。 下午3时,我们告别炮台码头,开始了海上远航。船趁着回落的潮汐,轻松地驶入近海海域。这时,亨特利船长下令扬起高低篷帆,大臣号乘着微微北风,缓缓地离开了港湾。不多会儿,船驶过萨姆特要塞,沿岸席地而卧的炮台在船的左边渐渐远去。4时许,落潮在狭长的海上走廊中形成湍流,帆船被浪花簇拥着顺流而下。然而,此时离深海尚远。去那儿,必须经过一条条浪淘沙洲拓出的狭窄水路。因此,亨特利船长下令让船往西南方向航行。 桅杆上扬起了三角帆,帆面冲着船左缘的萨姆特要塞方向,于是大臣号便满帆逼风行驶。傍晚7时,它穿过最后一个岬形沙洲,开始向大西洋远征。 大臣号这艘漂亮的三桅九百吨位帆船是黑尔德兄弟富豪公司的商船,下水仅两年时间。它的船壳有里外两层,采用铜销加固,船缘用柚木制成,除后桅之外,所有桅杆的下端均系铁造。这艘既坚固又别致的弗里塔斯氏一级帆船已在查理斯敦与利物浦之间往返航行过三次。船驶出查理斯敦后就降下了大不列颠国旗。尽管如此,任何水手只要对船瞥上一眼,就不会弄错它的国籍,船从吃水线一直到桅冠,上上下下皆英国味十足。 这正是我偏要乘大臣号返程英格兰的理由所在。 在南卡罗来纳和联合王国之间,无任何直航轮船可乘。若欲漂洋过海,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北上合众国去纽约;要么南下去新奥尔良。在纽约与旧大陆之间,已开通了数条航线,有英格兰、法兰西以及汉堡的远洋船往返其间。无论是斯科蒂阿号,还是贝雷尔号,拟或奥尔萨蒂阿号,它们原本都能不费时地把我送抵目的地。在新奥尔良和欧洲之间,国家轮船航运公司的船只与法兰西科隆和阿斯潘乌尔的跨大西洋海运线相贯通,费不了任何周折就能迅速到达大洋彼岸。然而,当我在查理斯敦港四处张望时,无意间发现了大臣号,它十分招人喜欢。我心血来潮,不假思索便登上大臣号甲板,船上设施很合我的心意。我本来就偏爱乘帆船远游。航行中只要一路顺风,海浪作美,帆船的航速就可以与轮船媲美。再说,入秋时节,低纬度海域的气候仍凉爽宜人。于是我拿定主意乘大臣号旅行。我的主意是好是坏?它会让我日后悔不当初吗?只有未来才会把答案告诉我。我将耳闻目睹的一切逐日记下。不过,在写的当下,我所知道的并不比阅此日记的人多,但愿有一天它能找到读者! [book_title]第二章 ——9月28日 我曾提及过,大臣号船长姓亨特利,名诺恩·西拉斯,苏格兰丹地人,50岁,因深谙大西洋航道而名重一时。他中等身材,双肩瘦窄,小脑袋瓜习惯向左边微偏,根本谈不上一表人才。见面不过几小时,我似乎对这位亨特利船长已胸中有数了。 要说西拉斯·亨特利享有棒水手的美誉,要说他精通自己的职业,我无从非议。但要说这人具有坚韧不拔的性格、身强力壮的体魄和百折不挠的毅力,那就错了!我断定那是无稽之谈。 眼前的这位亨特利船长,性情沉闷,有些弱不经风和萎靡不振。这从他柔茹而寡断的眼神,缓慢而无力的手姿以及一条腿搭拉在另一条腿上轻轻晃悠的动作中便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是也不可能是那种浑身是胆的男子汉,甚至不配称作有主见的男人。他那松松垮垮的眼皮,软绵绵的下颌和难得攥成硬拳的双手都充分表明了这一点。我觉得他的神态很特别,一时半会又说不清其中的原由,我将对他拭目以待。再说船长又名为“仅次于上帝的主宰”,本应引人注目。不过,要是我没看错,在上帝和西拉斯·亨特利之间还有一位男子,只要时机一到,他准会在船上居于举足轻重的位置,这位男子就是大臣号的大副。我尚未对此人进行深入观察,留待日后讲述吧。 大臣号的船员有船长亨特利,大副罗伯特·卡尔蒂斯,二副瓦尔特、大块头及十四位来自英格兰或苏格兰的水手,总共十八人。这对操纵一艘三桅九百吨位帆船已绰绰有余,水手们看上去个个是里手行家。迄今为止,我能肯定的是,在查理斯敦那段航程中, 水手们在大副的号令下,操作娴熟自如。 现在我来介绍一下大臣号船上其他人员。他们是膳食总管奥尔巴特和黑人厨师吉克斯托,再就是我将在下文中提到的那份名单上的乘客。 连我在内,乘客一行十八人,我与他们不过是一面之交。然而单调乏味的航程,日来日去的风云变幻,拥在狭小空间里免不了的擦肩蹭肘,交流思想的天然需要以及与生俱来的猎奇心理,凡此种种,很快就会使人们彼此亲近起来。不过,时下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又要将行李装船,又要寻找各自的房间以便安顿停妥,还要为今后二十至二十五天的长途旅行作必不可少的准备,故此人们还无暇彼此顾及。昨今两天,在餐桌旁就坐的乘客零零落落,有些人可能正在闹晕海症而不能前来就餐。因此,我没机会认识所有乘客。 但我知道,船上有两位女士,她们在后舱下榻,舱室的舷窗就开在船名板上。 不必赘述,这儿有一份我从船上人员名册中摘抄的乘客名单: 科尔先生及夫人,美利坚布法罗人。 奥尔贝小姐,英格兰人,科尔夫人的随身女仆。 勒杜拉尔先生及其儿子安德烈·勒杜拉尔,法兰西阿弗尔人。 威廉·法尔斯顿,曼彻斯特的工程师;诺恩·吕比,加的夫的批发商,两人均系英格兰人。 日·尔·卡扎隆,伦敦人——本日记作者。 [book_title]第三章 ——9月29日。 亨特利船长的提单,亦即确认大臣号货物以及运载该货物附加条件的契约。原文如下: 布龙费尔德公司,代理商。查理斯敦。 我,诺恩·西拉斯·亨特利,苏格兰丹地人,该九百吨位大臣号船船长,现率船待发于查理斯敦,将择最佳天时,沐上苍恩泽,取直达之航道,驶抵卸货目的地——利物浦城。我证明从贵公司查理斯敦的货物代理商布龙费尔德先生处收到1700包价值2.6万英镑的棉花,并将该货物载入该商船的货舱内。货物齐全,包装良好,标有编号。有鉴于此,根据租船契约及海运例行规定,我特作承诺如下:除遭不测,船覆人亡,我将把货物完好无缺地运抵利物浦市,并在该地点将货物交给里尔兄弟先生,或遵从他们的吩咐行事,与此同时他们向我悉数支付总计2000英镑的海上运费。为履行契约,我已经并将继续以我个人的名义,以我属下的名义担保;用我的财产和该帆船担保。 我已在一式三份的契约上签字。只要其中一份证明业已践约,其余二份随即失效,特此声明。 诺·西·亨特利1869年9月13日于查理斯敦。 由此可见,大臣号要向利物浦运送1700包棉花。发货方为查理斯敦的布龙费尔德公司;收货方为利物浦的里尔兄弟公司。 装船进行了周密安排,大臣号原本就是专为运载棉花建造的商船。棉包将底舱塞满,仅留有片隅之地专门存放乘客的行李。棉花采用起重机堆放,因而排列得格外紧凑密集,没让一处地空闲着,——商船的优势就是能满载满装。 [book_title]第四章 ——9月30日至10月6日。 大臣号上的顶帆比其他同吨位船多,而且张帆简便易行,因而航速特快。 海上风势略微加强,船在粼粼碧波中留下的水痕,宛如一条白色的飘带在海面上舒展着,醒目而悠长,一眼望去,无以穷目。 大西洋尚未被大风搅得躁动不安。就我所知,目前还没人因船的起伏颠簸而身感不适。再说,大家并非头一次出海远行,或多或少地都与大海打过交道,所以就餐时,餐桌四周坐无虚席。 乘客们开始相互了解,海上生活不再那么单调乏味了。我和那位法国人——勒杜拉尔先生经常在一块聊天。 勒杜拉尔先生五十岁,高高的个头,满头白发,胡须斑白,格外显老,痛苦把他折磨成这副模样。他饱受愁苦的煎熬,而且至今愁怀未释。他的身子骨有些撑不住了,脑袋总往胸前低垂,让人觉得有股源源不竭的苦泉在他心中终日流淌。他目光柔和,不过这目光仿佛因泪水的浸润而变得潮湿。怜爱和苦痛在他脸上融汇交织,构成一种特有的表情——和蔼而慈祥。 勒杜拉尔先生似乎在为某种过失而自怨自艾。 确实如此!但只要了解到这位“父亲”苛责自己的原由,谁都会为之深受感动。 勒杜拉尔先生是和儿子安德烈一块上船的。安德烈约莫二十岁,相貌温和,令人好感。然而他的整体形象却与勒杜拉尔先生有些不同——这正是其父痛苦万般而又无从排遣的症结所在——安德烈生有残疾!他那条左腿可怜地往外畸曲着,行走时步履蹒跚,不支着拐杖便不能挪步。 这位父亲十分疼爱自己的孩子,以至让人感到他的整个生命都属于这个可怜的生灵。他因儿子残疾承受的痛苦,比儿子自身感受到的还要巨大。父亲可能在恳求儿子宽恕;他将全部心血和时间都铺在安德烈身上,他寸步不离地左右其旁,对他体贴入微,关怀倍至,他的两只手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儿子忙个不停。当这位青年在大臣号甲板上散步时,这双手总是搂抱着他,搀扶着他。 勒杜拉尔先生视我为知己,我们交谈时,话题总离不开他的儿子。 今天,我对他说: “我刚从安德烈先生那儿来,您有一个好儿子,勒杜拉尔先生。他很聪明,很有教养。”“是的,长扎隆先生。”勒杜拉尔先生的嘴边掠过一丝笑意,“他有一颗美好的心灵,但禁锢在不幸的驱体中,他是他那可怜母亲灵魂的寄托,母亲生下他后便与世长逝了!”“他爱您,先生。”“我的孩子!”他低下头,叹息道,“唉,您体会不到一位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落有残疾,心中是股什么滋味,他一出世就残了!”“勒杜拉尔先生,”我说,“面对孩子的不幸,您却未能正确地对待自己。安德烈先生固然值得同情,也应得到关怀。但是,他并非没从您那儿得到爱,他得到了!身体上的残疾没有精神上的痛苦那么难以忍受。而您已经受着这种精神痛苦的折磨,我特意留心过您的儿子,如果说有件事令他难受万分的话,我敢肯定,这件事就是您自身承受着的彻心之痛……”“我不会让他觉察到这些,”勒杜拉尔先生激动起来,“我只专注于一件事:让他每时每刻都活得开心。我知道,尽管孩子行动不便,但他热衷于旅行。他在精神上毫无残缺之处,甚至可以说他的心中生有一对能展翅高飞的双翼。几年来我们一块旅行,我们游览了整个欧洲,不久前又跑遍了合众国的主要国家。我不愿送安德烈去私人寄宿学校读书,宁愿自己对他进行教育,旅行也是教育的必修课。安德烈天纵多能,富于想象,易于触景生情。 有时我美滋滋地在想,沉醉在宏伟壮丽的自然景观中,他会忘掉自己的不幸。”“当然,先生……大概会的……”我说。 “但是,即使他能忘掉,”勒杜拉尔先生握住我的手说,“我可忘不了! 我永远忘不了!先生啊,先生,您以为他会原谅自己的父母使他一出生就落有残疾吗?”这位父亲正在为一种谁都无法避免,无力挽回的不幸而内疚自责。我为他感到难过,我想安慰他。这时,他的儿子出现了。勒杜拉尔先生赶紧跑过去,扶他登上尾楼陡直的梯子。 上了尾楼,安德烈·勒杜拉尔在一条长椅上坐下,他的父亲坐在他的身旁,两人聊了起来。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大家谈到大臣号的此次远航,海上可能出现的情况,还谈到船上的生活日程。勒杜拉尔先生觉得亨特利船长优柔寡断,外表昏昏欲睡,这些都令他反感。对此,我也有同感。不过,勒杜拉尔先生对大副罗伯特·卡尔蒂斯却备加赞赏。这是一位三十岁的男子,肌肉发达,精力充沛,随时准备把意志付诸于行动。 这时,罗伯特·卡尔蒂斯登上了甲板。我把他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他魁伟强壮,生气勃勃,令人过目难忘;他身板挺直,步履矫健,目光炯炯有神,眉头的肌肉微微收紧,有着名符其实的水手必须具备的力量、沉着和勇气。与此同时,他又是一位好心人。他对小勒杜拉尔这位青年十分关心,一有机会就热心帮他。 观察完天气和船帆的情况后,大副走过来,和我们一块聊起来。 我发现安德烈喜欢与他交谈。 罗伯特·卡尔蒂斯向我们介绍了其他乘客的一些情况。我们与这些人交往不深。 科尔先生和夫人都是美国人,在开发石油资源的营生中发了财。众所周知,现代美利坚合众国的巨大财富就是靠石油赚来的。科尔先生五十岁,与其说富有,倒不如说只是有钱而已。倒霉的是我们要和他同桌进餐。这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动不动就将双手伸进兜里,把硬币搅得哗哗乱响。他傲慢自负,只顾自己,蔑视他人,对谁都冷若冰霜。他俨然一只孤芳自赏的丑孔雀,用相面家格拉修的话说就是“自以为是,自我欣赏,自我陶醉”——一个极端自私的货色。我不明白他为啥会乘大臣号这艘普通商船漂洋过海。 科尔夫人是个无所事事,兴味索然,没精打采的女人。眼角下的鱼尾纹表明她已届不惑之年。可她不看书,不交谈,没头脑,好像对身边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天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是有件事令她乐此不疲,这就是没完没了地使唤贴身女仆——奥尔贝小姐。这位小姐是英国人,年方二十,温柔娴静。她从石油商那儿挣几个子儿可不容易,非得忍气吞声不可。 她长得很漂亮,深蓝色的眸子,金黄色的秀发,神情优雅而端庄,全无某些英国女子身上的那种俗气。假若有一天她得空一笑,准会笑得妩媚迷人。 不过,面对眼前的情形,可怜的姑娘怎么笑得起来?她整天服侍着那个尖酸刻薄、反复无常的女主人,任她无休止地呼来唤去,只有将痛苦藏在心中,委曲求全,她认命了! 威廉·法尔斯顿是曼彻斯特的工程师,一看就知道是个英国人。他管理着南卡罗来纳的一座大型水利厂。此次欧洲之行,是要采购一批新型精密仪器,还要到开尔商行购买一些离心泵。他四十五岁,是个真正的学问人。他一心铺在机器上,整天埋头于机械原理和计算,旁无暇顾。他一旦加入人们的谈话,大伙就像被拉进了齿轮传动系统那样运转起来,欲罢不能。 而吕比先生阁下则是一位典型的批发商,既不高贵,又无个性,俗不可耐。二十年来,他就知道买进卖出地倒腾个没完,贵卖贱买让他赚了大钱,不过这点他从不向人透露。对他而言,投机钻营就是一切,别的他概不过问,也不去想。浑浑噩噩,冥顽不灵——这就是吕比。帕斯卡尔有句名言:“思想使人成为万物之灵,它是人的全部尊严和全部价值所在。”这句话在吕比身上却丝毫得不到印证。 [book_title]第五章 ——10月7日。 离开查理斯敦已经十天,看来一帆风顺。我经常和大副谈天说地,两人间建立起亲密的关系。 今天罗伯特·卡尔蒂斯告诉我,离百慕大群岛不远了,我们正在哈特拉斯岬近海海域航行,据观察,现在的航位为北纬34°20′,西经64°50′。 “夜幕降临前,就可以看到百慕大群岛了,还有圣·乔治岛。”大副对我说。 “怎么?”我问道,“为什么要经过百慕大群岛?我原以为从查理斯敦启航去利物浦必须北上,顺着墨西哥湾暖流的方向航行才对。”“您的想法或许没错,卡扎隆先生,”罗伯特·卡尔蒂斯答道,“人们一般都这么走,但这次船长不想按常规行事。”“为什么?”“不清楚,不过他下达了向东航行的命令,大臣号就向东航行。”“您没提请他注意?”“我对他说过,通常人们不是走这条道,他却说他知道该怎么走。”谈话中罗伯特·卡尔蒂斯几次锁紧眉头,他机械地用手摸了摸前额便不再言语。我心中清楚,他不想把知道的事全抖搂出来。 “可是,卡尔蒂斯先生,”我接着说,“今天已经是10月7号了,现在可不是闯新路的时候。如果想赶在恶劣气候到来之前抵达欧洲大陆,那就事不宜迟,一天也耽误不得。”“是啊,卡扎隆先生,一天也耽误不得!”“卡尔蒂斯先生,我想冒昧地提个问题,您觉得亨特利船长这个人怎么样?”“我觉得,”大副答道,“我觉得……反正他是我的船长!”这种支支吾吾的回答,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担忧。 罗伯特·卡尔蒂斯的担忧不无道理。下午3点,了望水手报告东北方向有股大风正朝这边袭来,眼下看上去只是一片薄雾。 6点钟,我和勒杜拉尔父子一块登上甲板,举目眺望百慕大群岛。它们海拔不高,浪涛拍击着海岸,形成一条长长的链条,环绕在岛的四周。 “这就是迷人的百慕大群岛!”安德烈·勒杜拉尔赞叹道,“卡扎隆先生,伟大诗人托马斯·莫尔曾用优美的诗句讴歌这个风景如画的群岛。1643年,流放中的瓦尔特也曾以满腔热情赞美过这群小岛。倘若我没记错,有个时期英格兰的女士们只愿戴饰有百慕大棕榈树叶的草帽。”“所言极是,亲爱的安德烈,”我对他说:“17世纪,对百慕大的追崇曾时兴一时,而今这些岛屿早已被人们抛在了脑后。”“安德烈先生,”罗伯特·卡尔蒂斯接过了话茬,“文人墨客们对这个群岛大书特写,可他们体会不到水手们的感受。他们逗留在岛上怡然自得,迷人的风光令他们流连忘返,而就在距岛两三海里的地方,零星散在的暗礁呈扇形分布,潜伏在海水中,险象环生,令往来的航船畏缩不前。此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百慕大人自诩当地气候宜人,而实际上,这个地方却经常遭受飓风的袭击。狂风先从安的烈斯群岛一扫而过,随即扬起它的巨尾,狠狠抽在百慕大群岛上,风尾酷似鲸尾,威力无比,可怕之极,所以航船一旦驶入大西洋的这片海域,就没人再对托马斯·莫尔和瓦尔特杜撰的那些动听的故事信以为真了。”事实上,与百慕大毗邻的海域是一块险恶地带。英格兰人自发现位于安的烈斯群岛和新苏格兰岛之间的这片岛屿后,就把它们据为己有,并在岛上建起了军事哨所。这些岛注定要扩展,要向深海延伸。目前,尽管群岛的数目已多达一百五十余个,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数目会变得更加可观。因为无以计数的石珊瑚都在竟相繁衍,它们将孕育出一个新百慕大群岛,而后这些新生的群岛又会互连成片,终将形成一块新大陆。 船上其余的三位乘客,还有科尔夫人,他们都无意费力劳神地上甲板观赏神秘莫测的百慕大群岛。奥尔贝小姐还没来得及上尾楼,身后就响起了科尔夫人拖得老长的喊叫声,她硬要让这位小姐回去陪她坐着不可。 [book_title]第六章 ——10月8日至13日。 东北风刮得猛烈起来,船上不得不收起二层方帆,张开前桅帆,以便使大臣号顶风缓慢行驶。 航船在汹涌澎湃的海浪中剧烈颠簸,舱壁发出嘎嘎的响声,这声音越来越刺耳难听,大部分乘客都躲到了船尾楼下面。 而我却宁愿呆在甲板上,任由暴风中裹挟的雾状水珠把衣服浸个透湿。 我们顶风航行了两天,大气层的运动把柔风细浪化作了狂风惊涛。船上的顶桅帆降了下来,这时的风速已达到每小时五十至六十海里。 大臣号虽然是艘完美无缺的好船,但这无济于事,它已远远地偏离了航向,我们被带往南方。此时,乌云压顶,天色昏暗,又不能登高观测,所以无法确定航位,只好大概估计船的位置。 我的同伴们只知船在莫名其妙的路线上航行,而对其中的原因一无所知,大副没向他们透漏一点风声。英格兰在东北面,而船则朝东南走,罗伯特·卡尔蒂斯压根儿不明白船长为何硬要这么做。至少他应该转变一下航向,让船向西北行驶,以便借助有利的潮势航行,可他固执己见。自刮东北风以来,船向南偏航更加明显。 这天,我和罗伯特·卡尔蒂斯单独呆在尾楼上。 “您的船长是不是疯了?”我问他。 “我正要向您讨教这个问题,您对他的观察称得上仔细入微了。 “不知怎么回答您才好,卡尔蒂斯先生。我觉得他表情古怪,眼神茫然!……你们一块出过海?”“不,这是头一回。”“您后来没再向他提过航线问题?”“提到过,可他说走这条道儿挺好。”“卡尔蒂斯先生,”我又说,“瓦尔特二副和您对此有何看法?”“我们看法一致。”“假如亨特利船长要把船开到中国去怎么办?”“我们都会服从。”“可服从也得有个限度呀!”“只要船长的做法不会把船弄沉,就得绝对服从!”“他要是疯了呢,卡尔蒂斯先生?”“我再见机行事。”瞧,问题就这么棘手难办,我上船时哪会料到会出这些怪事。 天气变得越来越糟糕。暴风发疯似的在太平洋这片海域上大施淫威。航船不得不降下主桅帆,扯起小三角帆,以使船头迎风,让船前坚固的双颊承受波涛的劈打。尽管如此,偏航仍在继续,船已经驶入南方的纵深地带。 此点不言而喻,因为11日晚至12日,大臣号确实已进入萨尔格斯海海域。辽阔的海面受暖湿气流的影响,布满了西班牙人称之为“萨尔格梭”的褐色海藻。哥伦布的探险船在实现横渡大西洋这一创举时,曾路经此地,航行倍加艰难。 天刚放亮,独特的洋面景观即跃然眼前,远方天水一色,茫茫无垠。狂风呼啸中,桅杆的铁索绳铿锵作响,俨然有人猛拨竖琴琴弦一般,惊心动魄。 尽管风浪撒野,勒杜拉尔父子还是来到甲板上,远眺浩渺的洋面景观。我们的上衣让四溅的浪花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它们一旦被风鼓起,霎那间便会化作碎布片在空中飞扬。船在海上起伏动荡,船体四面挂满繁殖力极强的墨角藻,船头的首柱在海上劈涛破浪,犹如犁铧在杂草丛生的广袤平原上破土耕耘。细长的藻茎时而随风飞舞,缠绕在缆绳上,在桅杆之间搭成蔽天缘篷,宛若枝繁叶茂的葡萄藤绿廊。要是对这些海藻类植物细长的丝带进行丈量,准有三四百尺①长。有的海藻甚至攀上桅冠,附在其上,让人觉得船顶上有熊熊烈焰在燃烧。船在航行中被海藻纠缠了几个时辰,有时船的所有桅杆都缠上了海藻,活像万里荒野中的一片枝叶摇曳的小树林。 ①法尺:法国古长度单位,相当于325毫米。——译者注 [book_title]第七章 ——10月14日。 大臣号终于驶离了这片植物丛生的海域,风势大为减弱,海面恢复了平静。船上的二层方帆收了两面,航速随之加快。 今天,出了太阳,金光四射,天气热了起来。借助良好的气候条件,航位确定为北纬21°33′,西经50°17′,可见大臣号至少已经向南偏移了10°。 它一直在往东南行驶。 我想再费一番心思对犟得难以理解的亨特利船长进行观察,有几次我主动与他交谈。这人的神智究竟正不正常?我现在还难以下结论。他平时说话还算通情达理,是否只是患有部分性精神错乱?这是一种间发性的心理障碍,只是在工作时才表现出颠三倒四,有人曾对这类病例作过研究。我把这一切都讲给罗伯特·卡尔蒂斯听,他却不以为然,并把曾对我说过的那番话又重复了一遍:在尚未确定船长患有精神失常症的情况下,只要船没有沉没的危险,他就无权取而代之。 这简直就是一条职责分明的铁规定。晚8时左右,我返回自己的舱房,借着摇摆不定的灯光看了一小时书,并前思后想了一番,尔后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几小时后,我被一阵非同寻常的嘈杂声吵醒。甲板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我听到水手们在上面狂奔乱跑。这一阵骚乱来得蹊跷,原因何在呢?大概是在测量横桁的高度吧,每当船转向时,都得这么做……不!这不可能。因为船依旧朝右舷侧倾,这说明船仍在乘左舷风行驶。 我正想登上甲板,闹哄哄的声音却静了下来。这时,我听到亨特利船长回到了他那间位于尾楼前的舱房内。我躺回自己的吊铺,蜷缩起身子。刚才人们急匆匆地跑来跑去,说不定是在操纵帆船,不过船的摆动起伏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呀…… 第二天,即14日早晨6点,我登上尾楼,把船整个儿打量了一番。 船还是老样,纹丝未变——至少看上去如此。 船升起了低帆、二层帆和三层帆,乘前左舷风行驶。海上微风习习,鳞波涟涟,帆船随风犁浪,轻松自如。此时,航速相当快,每小时不会低于11海里。 不多会儿,勒杜拉尔先生和他的儿子在甲板上露面了。我搀扶着小伙子登上尾楼,安德烈尽情地呼吸着晨曦中清新宜人、海味浓郁的气息。 我问这两位先生,昨晚他们是否听见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不,我没听见。”安德烈·勒杜拉尔回答道。“我一觉睡到了天明。”“我的孩子,”勒杜拉尔先生说,“这说明你睡得很沉,可我却被卡扎隆先生说的那阵嘈杂声惊醒。我甚至听见有人喊叫“快!快!去舱门!去舱门!”“哦,”我问,“当时几点?”“凌晨3点吧。”勒杜拉尔先生说道。 “这是为什么?”“不清楚,卡扎隆先生,不过好像没出大事,因为没人叫咱们上甲板。”我看了看主桅前后的几扇舱门,这些舱门通往底舱。它们像往常一样关闭着,不过我发现门上加盖了几层厚厚的油布,门被封得严严实实。为什么有人要费事劳神地把舱门堵死呢?我一时猜不出其中的原由,但我想不会无缘无故地封门。罗伯特·卡尔蒂斯可能会把谜底告诉我。还是等他上岗替班时再见分晓吧!在此之前,我不想向勒杜拉尔先生透露什么,倒是情愿将疑问暂时放在心里。 今天,旭日东升,霞光万道,气候干爽,准是个晴好的日子,一个吉祥的兆头。远方的地平线上,半轮银盘仍高悬在空中,不到上午10点57分,它不会隐去。再过3天就是上弦月,24日又会出现一弯娥眉月。我查看了记事本,上面写着,这天将出现气势磅礴的涨潮景象。尽管它对我们无关紧要,因为我们是在大洋深处弄波戏水,然而在所有大陆和岛屿的海岸上,人们都会看到奇妙的景观。月新而潮,届时那儿的海水会上涨许多。 勒杜拉尔父子到下面用茶去了。我独自呆在甲板上,等待着大副的到来。 8点钟,罗伯特·卡尔蒂斯接替了二副瓦尔特,我上前与他握了握手。 还没来得及向我问好,罗伯特·卡尔蒂斯先朝甲板上扫了一眼,双眉微蹙,接着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和头顶上的篷帆,然后走近瓦尔特二副: “亨特利船长呢?”他问。 “我还没见过他,先生。”“有新情况吗?”“没有。”之后,罗伯特·卡尔蒂斯与瓦尔特小声嘀咕了几句。瓦尔特在回答大副的问话时,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 “瓦尔特,把大块头叫来。”二副走开时,大副向他说道。 没过多久,大块头来了,罗伯特·卡尔蒂斯向他询问了一些情况。大块头一边小声咕噜着回答,一边摇着头,随后他受大副的差遣,叫来值班水手,让他们往封舱门的大油布上浇水。 这时,我才走近罗伯特·卡尔蒂斯。我们寒暄了一阵,说来说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看样子大副在有意回避我所关心的话题,我只好单刀直入: “卡尔蒂斯先生,昨晚船上出了啥事?”罗伯特·卡尔蒂斯注视着我,缄默不语。 “是这样,”我说,“昨晚我被闹哄哄的声音吵醒了,勒杜拉尔先生也是如此,究竟是怎么回事?”“没出什么大不了的事,卡扎隆先生,”罗伯特·卡尔蒂斯说,“舵手猛然打了个满舵,差点使船帆正面吃风,这样就得急忙转移帆桁。大伙在甲板上忙乱了一阵子,不过事故立即得到处理,大臣号随即恢复了正常航行。”我觉得平时那么坦诚的罗伯特·卡尔蒂斯这次却对我没说实话。 [book_title]第八章 ——10月15日至18日。 航船一如既往地向前行驶,洋面上一直刮着东北风。船上的气氛有些异样,不会让人毫无查觉。 确实,船上“有些异样!”水手们常常聚在一块,议论纷纷,我一走近,他们就不说了。我几次听人在说“舱门”,这两个字,使勒杜拉尔先生记忆犹新。大臣号的底舱为什么要采取那么严密的措施?舱门为什么要封得那么严实?肯定有一个“敌手”囚禁在货仓里,但是目前还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他”。 15日,我在尾楼散步时,听见水手欧文对他的同伴说:“你们知情吗,傻瓜?我才不会等到火烧眉毛呢!还是好自为之吧。”“你想干嘛?欧文。”厨师吉克斯托问道。 “这还用问,”水手回答说,“救生艇可不是为鼠海豚制造的!……”他们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我没能听到更多的东西。 他们莫非在策划什么针对高级船员的阴谋?罗伯特·卡尔蒂斯难道没察觉谋反的迹象?在海上无论何时都有理由担心某些船员图谋不轨,应该用铁的纪律对这号人严加管束。 三天过去了,看来没什么新鲜事好写。但从昨天开始,船长和大副的频繁交谈,引起了我的注意。罗伯特·卡尔蒂斯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位一向克己善让的人竟然这样,着实令我吃惊。经过这么一番交谈,亨特利船长似乎变得更加冥顽不灵,他的神经处于高度亢奋状态,难以自制。到底为什么? 我不得而知。 进餐时,勒杜拉尔父子和我都注意到,船长老是沉默寡言,大副则是忧心忡忡。大副为活跃气氛,有时故意扯些话头来聊,可怎么也聊不起来。法尔斯顿工程师和科尔先生都不善谈,吕比也不是那块料。乘客们开始怨天尤人,其实他们不无道理,因为航行的时间确实拖得太长了。自以为是的科尔先生则盛气凌人地对船长严加训斥,好像误点是船长一手造成的。 从17日起,遵照大副的吩咐,水手们每天都往甲板上泼几次水,通常这项工作只在每天早晨进行一次。现在大概人们热得够呛,浇水次数就增多了。 也难怪,因为我们的船早已驶入南方的纵深地带。覆盖在舱门上的油布一直都保持着湿润状态,油布的质地是不透水的密织帆布。大臣号备有水泵,可以使用高压水龙进行冲洗。我确信,在快艇俱乐部最豪华的纵帆船上,冲洗设备也不过如此。船上水手们可能对这份额外的繁重工作多少有些抱怨;然而囚在船下的“他”却毫无怨言。 在23日至24日夜间,舱房和船员休息室的温度高得令人窒息。尽管海上浪高水激,我还是不得不让舱内右舷船壁上的舷窗开着。 毫无疑义,我们身处热带海域。 晨光熹微时,我便上了甲板。 这时,我感到船内外的温差不正常。一大早,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照说天气应该比较凉爽,可是尾楼上的温度却很高,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此时,水手们正忙着冲洗甲板。水从泵中喷出,顺着倾斜的船沿从左右舷的泄水孔流入海中。 水手们光着脚在清凉的水中跑来跑去,水花飞溅,我心血来潮,禁不住想效仿他们,于是脱掉了鞋袜,赤着脚踏进这片看似凉爽的海水中。 我不由得大叫起来。脚下甲板热得烫人!我惊诧不已。 罗伯特·卡尔蒂斯听到了我的惊叫声,转身走过来,没等我问,就开口说: “好吧,告诉您,”他对我说,“船上着火了!” [book_title]第九章 水手们“密谋策反”;他们忧心如焚的神态;欧文说的那番话;人们老往甲板上浇水,以使它始终处于潮湿状态;还有舱内那让人无法忍受的高温……这一切现在都已真相大白!尽管其他乘客和我一样感到酷热难耐,可他们对这异常高温的起因却一无所知。 罗伯特·卡尔蒂斯向我说出实情后,便一言不发地呆在那儿,他等着我问个究竟。我承认自己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打了个彻身透体的寒噤,这毕竟是所有航海事故中最可怕的灾难。任何人,无论他如何沉着镇静,一旦听到“船上着火”这几个可怕的字眼,都会不寒而栗。 不过,我很快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向罗伯特·卡尔蒂斯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火灾发生多久了?”“六天前发生的。”“六天前!”我脱口叫道,“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的?”“不错,”罗伯特·卡尔蒂斯答道,“就是大臣号甲板上闹哄哄的那天晚上。当班水手发现有股青烟从底舱的门缝中冒出,就立即向船长和我报告了情况。毫无疑问,底舱中的货物起火了。更糟的是,想接近起火地点为时已晚。在这种情况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封死舱门,阻止空气进入舱内。 我希望这样做能使燃起的火焰自行熄灭。事实上,在失火后的头几天,经过努力,我以为火势已得到控制,不幸的是三天前我们发现火势又大了起来。 我们脚下的温度不断升高,要不是采取措施,让甲板始终保持湿润,那上面早就不能落脚了。”“不管怎样,我总得让您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罗伯特·卡尔蒂斯补充道,“瞧,我都说了。”我静静地听着大副把话讲完,知道了形势的严重性:火势在日益加强,凭人的力量,恐怕难以制服。 “火是怎样烧起来的?”我问罗伯特·卡尔蒂斯。 “极可能是棉花自燃。”他说。 “这种情况常见吗?”“常见?不!只是偶然发生。比如装船时,把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棉花放进既潮湿又不通风的底舱里,棉花就容易自燃。依我看,这次船上失火,没别的原因。”“原因已无关紧要了,”我说,“难道就没办法把火灭掉,卡尔蒂斯先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卡扎隆先生。”罗伯特·卡尔蒂斯说,“我们已经尽可能地采取了一切措施。我原想把船凿开使吃水线下降,让底舱内灌进一些水,然后再用吸筒把水抽干。可后来发现火已蔓延到货物的中层,必须让底舱全部淹没,火才会熄灭。尽管不可能完全这么干,我还是让人在甲板上钻了几个洞,夜间水手们就往里注水。这样做,不过是杯水车薪,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还是断绝舱外进入的空气,使火因缺氧而自行熄灭。”“火势仍在加大?”“对,这说明空气还在从某些洞口进入,尽管我们竭尽全力,寻找这些漏洞,却没能找到。”“那么您说是否有的船在同样情况下抗住了火灾,卡尔蒂斯先生!”“可能有吧,卡扎隆先生。据我所知,有只装载着棉花驶向利物浦或勒阿法尔的货船,也是底舱着火,火却被扑灭了。还有类似情况的船,在航行中火势至少得到了控制,这种事并不少见。我认识不止一位船长,他们使燃烧着的船抵达目的港,然后火速卸货,部分未遭损坏的货物和船一样得以避免灭顶之灾。而我们这条船却是另码事。我觉得火势不仅远未止住,而且还在日复一日地越烧越大。舱里肯定有些漏洞还没我到,不断进入的空气助长了火势的蔓延。”“难道不能找个离这儿最近的海岸落脚?”“或许能,”罗伯特·卡尔蒂斯说,“这正是我、二副和大块头要与船长商议的问题。但是有件事我只向您——卡扎隆先生透露:我已私下改变了船的航行路线,船正乘着后风驶向西南,也就是说在向最近的海岸靠拢。”“乘客们对自己的危险境遇一无所知吗?”“没人知道。我希望您能对我刚才说的一切严守秘密,以免女士们和胆小怕事的人惊恐万状,使咱们的处境难上加乱。另外,所有船员均已接到恪守机密的命令。”我理解大副为什么把这番话说得如此严肃认真,我向他允诺绝不泄密。 [book_title]第十章 ——10月20日至21日。 大臣号正是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继续航行的。各个桅杆所能承受的风帆全部张启,顶帆的桅杆被压得弯弯欲断。罗伯特·卡尔蒂斯严密注视着事态发展,他换下舵手,亲自置身于舵前。船顺着风向稳稳当当地行驶,不再因急转舵而猛烈晃荡。尽管大臣号岌岌可危,但在大副娴熟自如的操纵下,仍保持着最快的航速。 10月20日这天,所有乘客都上了尾楼。他们显然感到舱内温度高得不正常,但由于不知真相,脸上倒没什么不安的表情。尽管有人不断向甲板上浇水,高温还是传向甲板,好在乘客们人人都穿着得体的鞋袜,没感觉出什么,但老是往甲板上泼水至少会使他们诧异呀!事实并非如此。大多数人坐在长椅上随船荡悠,怡然自得。 只有勒杜拉尔先生觉得不对劲。他明显意识到在一艘商船上,船员们如此忙碌绝非寻常。他向我打听有关情况,我若无其事地搪塞过去。尽管这位法国人无所畏惧,向他交底也无妨,但是,既然我已向罗伯特·卡尔蒂斯作过承诺,那么我就应该守口如瓶。 后来,当我开始对这起意外可能导致的后果左思右想时,心情就沉重起来。我们一行28人,随时可能成为28位殉难者。烈焰即将把船板烧毁,使我们无立足之地! 今天船长、大副、二副和大块头一块开了会——一次决定大臣号、乘客和船员生死存亡的会议。 罗伯特·卡尔蒂斯把有关会议的情况告诉了我。亨特利船长已完全绝望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他既无冷静的头脑,又无胆无识。他已默许让罗伯特·卡尔蒂斯处理船上的一切事物。时下船首的水手室已难以涉足,大火显然在舱内蔓延,火势已无法控制,它迟早会把船整个吞噬掉。 此时此刻,有何良策可图?出路只有一条:驶抵最近的陆地。经查找,我们发现了这块陆地——小安的列斯群岛。乘着强劲的东北风,船有望迅速到达那里。做出决定后,大副就率船按既定路线行驶了24小时。苍海茫茫,乘客们既摸不清航位,又不识罗盘,所以没觉察到行进中的大臣号已改变了航向。船上扬起了顶帆和补助帆,尽快向六百余海里之外的安的列斯群岛海岸靠近。 只有勒杜拉尔先生就改变航线的问题向大副提出了疑问,大副解释说: 船没赶上风势,往西开就可以顺风航行。 自大臣号变换方向以来,只有勒杜拉尔先生提出过这个问题。 翌日——10月21日,没出现新情况。乘客们以为船仍在正常条件下航行,所以船上的生活日程依然如故。 再说,舱内的火势并没烧大的迹象,这是个好兆头。各个开口处都封得那么严实,里边烧着,外面也见不着烟。火有可能就此罢休,仅仅殃及舱内,也有可能最终因缺氧而熄灭或减弱为暗火,不再烧及其他货物。罗伯特·卡尔蒂斯抱有这种希望。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还要人把通往内舱底部的泵水管管口塞住,以免空气通过这条途径进去。 还是听天由命吧!我们确实已经无能为力了。 今天要不是节外生枝,原会像往常一样度过。但是,我凑巧听到一次谈话,由此得知,目前的累卵之危即将成为灭顶之灾。 事情是这样的:我当时在危楼上坐着,有两位乘客私下小声说话,他们没想到有些话传入我的耳朵。这两位乘客是工程师法尔斯顿和批发商吕比。 最初,是工程师边说边比划的激动神态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似乎在狠狠斥责对方。我侧耳静听,一些话随风传入耳廓:“荒唐,真是荒唐之极!”法尔斯顿愤愤地说,“哪有这么鲁莽行事的!”“呵,”吕比无所谓地说,“没事。”“恰恰相反,这会捅大娄子!”“得了吧!”批发商满不在乎地说,“我又不是头一回这么干!”“但是,这玩意只要碰一下就会爆炸!”“大肚瓶包得很严实,法尔斯顿先生,我再对您说一遍,没什么可害怕的!”“为啥不通报船长?”“算了吧,他才不会让我带大肚瓶上船呢!”在这节骨眼上风住了,我听不清他们后来又说了什么。不过看上去工程师还在发泄着胸中的怨气,而吕比先生只是耸耸肩头而已。 过了不久,我又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不!不!”法尔斯顿嚷嚷着,“一定要报告船长!得把这瓶子扔到海里去,我才不想跳海呢!”“跳海!”我分明听清了这句话。工程师在说啥?他在暗示什么?他并不知道大臣号的实情,更不清楚船正在被火吞没! 然而有几个字眼——火上浇油的可怕字眼——让我心惊肉跳!这几个字眼,或确切地说,是“苛性钾苦味酸盐”。这几个字被他们反来复去地说了好几遍。 我猛地窜到这两人身前,怒不可遏地用劲揪住吕比的衣领。“船上有苦味酸盐?”“没错!”法尔斯顿说,“一只大肚瓶装着30公升苦味酸盐。”“在哪儿?”“在底舱,和货物放在一起!” [book_title]第十一章 ——10月21日,续。 听完法尔斯顿的话,我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不是恐惧,说得确切点是服输了!我感到局面已不可挽回,或者说结局已经摆在眼前。我心情坦然地登上船前小楼,找到了罗伯特·卡尔蒂斯,告诉他有只盛着30公升足能炸掉一座山的苦味酸盐的大肚瓶放在底舱,甚至就放在火灶附近,大臣号因之随时可能爆炸。他听后处之泰然,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知道了。”他简洁而又冷静地说。 “这个吕比在哪儿?”“他在船的尾楼上。”“随我来,卡扎隆先生。”我们一块上了尾楼,工程师和批发商还在那儿争执不休。 罗伯特·卡尔蒂斯径直走向他们。 “这事是你干的?”他问吕比。 “是的,这事是我干的。”吕比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以为大不了只是走私而已。 此时,我以为罗伯特·卡尔蒂斯肯定会上去把这个可恶的家伙揍扁,这小子不知自己的轻率行为会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不过,大副终于克制住了自己。我见他把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攥得紧紧的,以免伸出去抓住吕比,把他活活掐死。 过了片刻,大副用缓和的口气,向吕比询问了有关情况。这家伙确认我的报告属实:一只装有30公升危险品的大肚瓶混放在他的免费托运行李中。 这人是在投机取巧。应该承认,这种轻率行为是盎格鲁——撒克逊人固有的毛病。他把这种易爆物放进船的底舱就像一个法国人携带一瓶酒蒙混过关一样不足为奇。 “不管怎样,”吕比耸耸肩头无所谓地说:“不能因这点小事就抓人吧? 如果您认为这大肚瓶很碍事,您可以把它扔到海里,反正我已保过险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我才没罗伯特·卡尔蒂斯那份耐性。我怒不可遏,奔向吕比,大副想阻拦我,但为时已晚。我向他大声喝道: “混蛋!你难道不清楚船失火了!”话刚脱口,我就为自己的冒失追悔莫及,但这已无可挽回了!寥寥数语在吕比身上产生的作用无法描述。这个可怜虫吓得魂飞魄散;他全身僵直,四肢瘫软,眼睛直发愣,呼吸窘迫,仿佛哮喘一般。他翁动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被恐惧死死擒住。突然间,他双臂挥舞,两眼死死盯着随时可能爆炸的大臣号甲板。然后从尾楼冲到下面,又奔上来,疯疯癫癫,满船乱窜。折腾了一阵子才会说话,可怕的字眼夺口而出: “船失火啦!船失火啦!……”所有船员都应声跑上甲板,他们以为舱内的火已经窜出了舱外,上救生艇逃命的时刻到了!科尔先生和夫人,奥尔贝小姐,勒杜拉尔父子也来到甲板上。罗伯特·卡尔蒂斯想让吕比闭嘴,可这位先生已丧失了理智。 这时船上乱成一片。科尔夫人晕倒在地,神志不清,她的丈夫对此不屑一顾,只是让奥尔贝小姐照看她。水手们已经用钩子钩住救生艇的复滑车,以便把它抛向海面。 事已至此,我才向蒙在鼓里的勒杜拉尔父子道出了实情。我告诉他们舱内已经着火。这位父亲,马上想到自己的儿子,他把儿子搂进怀中。小伙子却镇定自若,他不停地安慰父亲,反复说,现在不会有危险,不会有的! 罗伯特·卡尔蒂斯在二副的协助下,终于使惊恐万状的船员们平静下来,他要大伙相信,火势并未增大;吕比精神失常,他刚才说的话,都是胡言乱语,大家不要操之过急,直到万不得已时,会让大家弃船逃生的…… 大多数船员在大副的劝说下停住了手脚——他们喜欢他,敬重他;而他也总能从他们那儿得到亨特利船长所得不到的东西。救生艇原地未动。 幸好吕比没把底舱装有苦味酸盐这事抖搂出来。要是让船员们知道了真相,让他们知道了这条船就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他们会变得不可理喻。到那时,谁也无法阻止他们,他们会不顾一切仓皇逃命! 只有我、大副和法尔斯顿工程师心里清楚这条船上的灾情何等错综复杂,火的蔓延可怕到何种程度。我们这些知情人必须守口如瓶。 罗伯特·卡尔蒂斯和我达成默契后,便一同去找法尔斯顿。他呆在尾楼上,双手叉抱在胸前,尽管别人惊慌失措,他却仍在对某些机械问题冥思苦想。我们要求他别把吕比的愚蠢行为所造成的新险情泄露出去。 法尔斯顿答应严守秘密。至于亨特利船长,他还不知道形势已危急到何种程度,罗伯特·卡尔蒂斯负责把情况向他说明。 在此之前,先得把吕比这人稳住,因为这个可怜虫完全处于疯癫状态,行为已不受理智支配。他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嘴里不断地喊着:“救火!救火!”罗伯特·卡尔蒂斯命令水手把他制眼:他们用毛巾堵住吕比的嘴,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脚,然后把他抬回到他的舱房里看管起来,这样他就不会语出惊人了。 [book_title]第十二章 ——10月22日至23日。 罗伯特·卡尔蒂斯把船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亨特利船长。不管怎样,他总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能向他隐瞒实情。亨特利船长听完这些,一声不吭,像是要驱散脑中腻烦念头那样,用手擦了擦额头,随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到自己的舱室,任何命令也未下达。 罗伯特·卡尔蒂斯、二副、法尔斯顿工程师和我,聚在一起商讨下一步该怎么办。没想到大家都很镇定。我们对各种各样的自救方法都进行了讨论,罗伯特·卡尔蒂斯对火情作了综合分析。 “火不可能停止蔓延,”他说,“工作室内的温度高得难以忍受,大火烧到一定程度就会窜上甲板,这事总会发生,说不定已迫在眉睫。趁新的灾情尚未到来,只要海面条件允许,我们就弃船,乘救生艇逃生;要是海上条件不允许,我们就不可能脱离大臣号,就只能与烈火拼死一搏了。在大火还没窜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我们的想法是否对头,到时说不定会对我们有利,明敌好斗,暗敌难防。”“我也是这么想的。”工程师平静地说。 “当然,我也这么想过,”我说,“但是,卡尔蒂斯先生,您难道忽略了底舱还装着30公升易爆物这个事实?”“是的,卡扎隆先生,”罗伯特·卡尔蒂斯说:“这不过是险情的枝节问题,我根本就没把它当回事儿!我为什么要为它操这份心呢?底舱内燃着火,肯定不能放空气进去。我能去里面把这东西找出来吗?不可能!我甚至连想都不愿想!倘若苦味酸盐使性子,我现在说出口的话就不会是完整无缺的了。当然,火可能烧着它,也可能烧不着它,总之,您提到的那个问题我根本就不去想它。这是上帝的事,只有它才能使我们免受爆炸之祸,我无能为力。”罗伯特·卡尔蒂斯用极为严肃的语调讲完这番话。我们低垂着头,不再言语了,只要看看海面的情形就明白,立即乘小艇逃生行不通,我们只有忘掉刚才提到的那种险情。 有位教条主义者说:“爆炸绝非必然,纯属偶然。”工程师就是这么想的,否则为什么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沉得住气! “有个问题想向您讨教,法尔斯顿先生,”我说,“苛性钾苦味酸盐未遭撞击会自行起火吗?”“当然,”工程师慢条斯理地说,“在一般条件下,苦味酸盐的易燃性并不比普通炸药高,然而它毕竟是易燃品。因而……”法尔斯顿的“因而”是用拉丁语说的,这使人觉得他好像正在课堂上论证一条化学定理似的。 随后,我们上了甲板,罗伯特·卡尔蒂斯握住我的手说: “卡扎隆先生,”他并不想掩饰当时的心情:“我爱大臣号,眼看着它就要被火吞噬,却毫无办法,毫无办法啊!……”“卡尔蒂斯先生,别太激动。”“先生,”他接着说,“我难以自控!只有您清楚我心中的痛苦。但一切都结束了。”他憋足了劲才把话说完。 “真的毫无办法了吗?”我问。 “瞧,”罗伯特·卡尔蒂斯淡然地说:“咱们与炮眼的炸药包捆在一起,引爆线已经点燃!唯一能做的就是弄清这条导火线有多长!这就是我们目前的处境。”他说完便转身离去。 尽管如此,船员们和其他乘客还不知道形势何等严峻。 科尔先生自获悉船上失火以来,就忙着拾掇自己的贵重物品,自然无心顾及妻子。他责令大副灭火,并要他后果自负。随后就回到尾舱房内,不再露面。科尔夫人不时地发出呻吟,尽管她古怪刻薄,但女人倒霉时总招人同情。在这般情形下,奥尔贝小姐认为自己对女主人尽忠职守还不够,就体贴入微地照料她。我对这位姑娘的行为钦佩不已,在她心中职责高于一切。 翌日,也就是10月23日,亨特利船长差人请大副到房间见他,两人进行了一次谈话,罗伯特·卡尔蒂斯把他们的谈话内容一字不漏地讲给我听: “卡尔蒂斯先生,”船长惶惶不安的眼神表明他心神恍惚,“我是水手,是不是?”“当然是,先生。”“那么好,您想想,我不再称职……我搞不清自己究竟怎么啦……可是我忘记……我什么也记不起来……我们从查理斯敦出发,难道没往东北走?”“没有,先生,遵照您的命令,我们一直朝东南航行。”“可我们是要把货运往利物浦呀!”“正是如此,船长。”“嗯,那个……这船叫什么名字来着,卡尔蒂斯先生?”“大臣号。”“对,那个大臣号,它现在在哪儿……?”“位于南边热带地区。”“那么听着,卡尔蒂斯先生,我不负责开船回北方了,……不!我无能为力……我再也不想走出我的房间……一见大海我就难受!……”“船长先生,您的治疗问题……”“是的,是的,以后再说吧……在此之前,我要给您下一道命令,而且这将是您从我这儿接受到的最后一个命令。”“我听您的,船长先生。”“卡尔蒂斯先生,从现在起,您来当船长,我在船上什么也不是了,您来作船上的指挥……面对当前的局势,我力不从心,我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我的脑袋不管用了!我难受得要命。”西拉斯·亨特利很痛苦地双手抱着脑袋说。 我把这位目前仍居船长之位的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说了声: “遵命!先生。”这就是卡尔蒂斯向我讲述的刚才发生的事。 “这就好办了,”我说,”这人至少脑袋有毛病,即使没疯,自动放弃指挥权也是件好事。”“我这是临危受命,”罗伯特·卡尔蒂斯严肃地说,“不管怎样,我将恪尽职守。”说完,罗伯特·卡尔蒂斯叫来一位水手,令他把大块头找来。“大块头,”罗伯特·卡尔蒂斯对地说,“把全体船员召集到主桅这边来。”大块头走了,不多会儿,大臣号的船员们就来到了指定地点。 罗伯恃·卡尔蒂斯站在人群中间。 “小伙子们,”他用平静的语调说,“鉴于目前的局势,西拉斯·亨特利先生认为他必须辞去船长职务,他已向我本人说明其中的理由,同时委任我从今天起指挥大臣号。”船上发生这种变动,对大家有利。我们有了一位勇敢坚定、为拯救大家决不畏缩的男子汉当头,勒杜拉尔父子、法尔斯顿工程师和我,立刻向罗伯特·卡尔蒂斯表示祝贺。紧接着,二副和大块头也上前向他致意。 罗伯特·卡尔蒂斯指挥船朝西南方向全速航行,以便尽早驶抵最近的海岸——小安的列斯群岛。 [book_title]第十三章 ——10月24日至29日。 五天来,大海一直风急浪高,大臣号已无力与之抗衡,只有顺风逐浪西行。但船身仍剧烈摇晃。我们呆在满载易燃物品的商船上,心情难以平静。 大家用羡慕的眼光凝视着船周的水花,它们是那么迷人,那么引人入胜! “但是,”我对罗伯特·卡尔蒂斯说,“为什么不凿开甲板?为什么不往底舱大量注水?一旦货舱被水灌满,还会发生什么危险呢?火一熄灭,再用唧筒把水抽回大海嘛。”“卡扎隆先生,”罗伯特·卡尔蒂斯说,“我曾经对您说过,现在再对您说一遍,如果给空气打开通道,不管通道如何微不足道,火都会乘势蔓延,片刻便会危及整条船。火焰将从龙骨一直烧到桅冠,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们现在只能以静治动,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应该敢于袖手旁观。”确实如此,把所有通道封严堵死,这是对付大火的唯一方法,船员们已经这么做了! 但是,火势仍在增大,大概比我们意料的还要快。高温仍在渐渐加强,乘客们不得不上甲板躲避,只有船尾那几间开有大扇窗户的房间尚可呆人。 科尔夫人占用了一间,罗伯特·卡尔蒂斯令人看管批发商吕比又占用了一间。 我几次去看望那个可怜的家伙,他完全疯了,不可理喻。如果不想让舱房的门给砸坏,就得把他绑着。他的疯态中有一种摆脱不了的惊恐感,他呼天抢地,似乎真的烈火燎身,痛不堪忍。 我也探望了前任船长好几次。他显得异常平静,谈吐自如,只是不能涉及船和大海,一谈到这个话题,他就语无伦次。我想关心他,因为他正经受着痛苦的折磨,可他不愿接受我的一番好意,情愿闭门不出。 今天,有一股刺鼻难闻的浓烟钻进船员室。烟是从舱的壁缝透进来的,火肯定烧到了那边,只要侧耳旁听,就能听见火烧得呼呼作响。助火燃烧的空气是从哪儿来的?哪些开口躲过了我们的视线?总之大难就要临头了!或许还有几天,或许只有几小时!糟糕的是,这时海上波涛汹涌,谁也别想乘救生艇逃生。 遵照罗伯特·卡尔蒂斯的命令,舱室墙壁上加盖了一层油布,人们不停地往上泼水。尽管如此,烟还是卷着潮湿的热气源源不断地袭来,并向船头弥散,使那儿的人呛得透不过气来。 幸亏主桅和前桅都是铁制的,不然的话,火早就从它们的底部烧到了桅杆的下部,将我们置于死地。 罗伯特·卡尔蒂斯下令扬起所有船帆,大臣号乘着东北风全速航行,一部分热量随风散去。 起火至今已有两星期了,火势有增无减,我们仍一筹莫展。帆船愈来愈难以操纵,由于尾楼没直接与底舱接触,人们还可以在那儿落脚。但是,从甲板到前首楼这段距离,就是穿着厚底鞋也难以行走,即使往上浇水也不能使被火舔着的地板冷却下来。木板从铁质横档上翘起,从木头中烤出的油脂在木结四周滋滋作响。木缝裂成大口,被高温融化成水状的油脂流了出来,它随着船的摇摆自然伸展,形成错落交织的线条。 目前的形势已糟糕透顶。西北风骤然怒起,野劲十足。这是一场名符其实的飓风,它时常光顾这片海域,我们被大风刮离了预期停靠的安的列斯海岸。罗伯特·卡尔蒂斯想让船顶风缓慢前进,但风力太大,大臣号抗不住它那股疯劲,只好落荒而走,以免巨澜狂飙拦腰袭来,造成覆舟之危。 29日暴风强势不减,洋面上惊涛阵阵,骇浪滚滚,大臣号置身于铺天盖地的浪潮中不能自己。救生艇一旦放入海中,倾刻间就会被海水吞没。船上的人四处躲避风浪,有人上尾楼,有人去首楼,大家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至于那口苦味酸盐大肚瓶,我们甚至没再去想它,这个被罗伯特·卡尔蒂斯称之为“枝节问题”的玩意儿已被我们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真说不准是否在期望着船发生爆炸,让它对目前的形势作个了断。我想借这个机会,准确地表述一下此时人们的心理状态。一个人旷日持久地在危险境地中惶惶不可终日,末了总希望这种危险尽早到来,因为坐以待毙的滋味要比死到临头备加难受。 趁着还有时间,卡尔蒂斯船长要人从贮藏室中搬出部分食品,过不了多久,再拿就来不及了,高温已经使部分食品变质。这时,几箱咸肉和饼干、一大桶葡萄酒和几大桶淡水已放在了甲板上,放在一块的还有一些毛毯、器械、一只罗盘和几张帆布,以备不时之需。 晚8点,尽管狂风呼啸,但仍能听到大火燃烧发出的恐怖声。甲板上的舱盖被高热气压掀起,黑色的浓烟仿佛从锅炉阀门板下喷出的蒸气,打着旋冲向空中。 船员慌忙奔向罗伯特·卡尔蒂斯,请求他下达命令。此时,大家都被一个念头死死擒住:逃离这座火山,它就要在人们的脚下轰然喷发了! 罗伯特·卡尔蒂斯注视着洋面,海上巨浪滔天,人们甚至难以接近位于甲板中央滑道上的救生艇。不过取下悬在左舷吊艇杆上的小船和挂在船尾上的小舢舨没什么问题。 水手们涌向小船。 “住手!”罗伯特·卡尔蒂斯大声喝道,”简直是开玩笑,海上风大浪急,你们不想活啦!”以欧文为首的几个水手早已吓晕了头,他们不顾一切地扑向救生艇。罗伯特·卡尔蒂斯冲上尾楼,操起一把斧头叫道: “谁要是带头碰一下复滑车,我就劈开他的脑袋!”水手们退缩了,一些人登上桅侧的绳梯横索,另一些人躲回了桅楼。 11点钟,从底舱传出巨烈的爆炸声,这表明舱壁已被炸开,给空气和浓烟开辟了通道。眨眼间浓烟穿过前舱室的油布罩滚滚而出,腾空升起的火焰很快就要舔着前桅杆了。 此时,惊叫声此起彼伏。科尔夫人由奥尔贝小姐架着急匆匆地离开了着火的房间,接着西拉斯·亨特利出现了,脸被浓烟熏得黑不溜秋。他不慌不忙地向罗伯特·卡尔蒂斯打了个招呼,随后走向后桅的侧支索,攀上绳梯横索,在左舷桅楼那儿安歇下来。 看见西拉斯·亨特利,让我想起还有一个人关在尾楼下,那儿的房间可能很快就要被火烧着。 难道就让那位可怜的家伙被活活烧死?我奔向楼梯……正在这个时候,从绳索中挣脱的疯子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头发已被烧焦,身上的衣服燃烧着火苗,他竟没吭一声。他走上甲板,板面灼热,他不觉烫;他钻进烟雾中,浓烟扑面,他不觉呛,他就像是赋着人形的火魔,穿火海如履平地。 这时,又响起震耳欲聋的轰响声。小船被抛向空中,船中央的舱盖冲天而起,盖在上面的油布须臾间裂为碎片,压抑良久的火头猛然窜出,一下烧到了桅杆的中部。 此时,疯子狂呼乱叫起来: “苦味酸盐!苦味酸盐!炸上天啦!我们要被炸上天啦! 喊着喊着,没等人抓住,他纵身跃进大火之中。 [book_title]第十四章 ——10月29日夜间。 这真是可怕的一幕,尽管人人自危,可亲眼目睹这场悲剧,还是禁不住心惊肉跳! 吕比不在了,可他最后喊出的几句话却贻害无穷。水手们曾听到他大声喊“苦味酸盐!苦味酸盐!”他们意识到船随时可能被炸毁,船上不仅起了火,而且爆炸的杀身之祸正威胁着他们。 有的人吓得晕头转向,什么也顾不上,只想拔腿逃之夭夭。 “救生艇!救生艇!”他们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海上波涛汹涌,区区小艇哪经得起滔天巨澜的轻轻一击!可是这几位丧魂落魄的水手好像对此视而不见,他们什么也顾不上,什么也拦不住他们,船长的命令已成为耳边风。罗伯特·卡尔蒂斯跑到他们中间进行劝阻也无济于事。欧文继续煽动他的同伙,救生艇的系绳解开了,它被推向船外。 小艇在空中随着帆船的摇摆荡悠了片刻,几乎撞在船壳护栏上,水手们使了最后一把劲让它落向水中。小艇还没入海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巨浪抛向空中,然后拦腰重重地砸向大臣号。 救生艇和小船全毁了。现在,我们仅剩下一条单薄而又窄小的舢舨了。 刚才还手忙脚乱的水手,现在却呆若木鸡。劲风刮过帆具的呼啸声,烈火燃烧发出的爆裂声入不绝耳。船中央被火烧得塌陷下去,从舱盖下冒出的滚滚乌烟,腾向空中。一堵火墙把大臣号分隔成两半,令船前船后的人们首尾不能相顾。 乘客们和两三个船员躲在尾楼的后面。科尔夫人仰面卧在木板上,不省人事,奥尔贝小姐守候在她的身边。勒杜拉尔先生把儿子拥进怀里,紧紧抱在胸前。我焦躁不安,心不由主。法尔斯顿工程师却旁若无事地看了看表,把时间记在小本上。船头那边情况怎样?二副和其余的船员可能都呆在那边,近在咫尺却天各一方。船两边的人完全中断了联络,没人有能耐穿过大舱盖下升起的火帘。 我向罗伯特·卡尔蒂斯凑过去。 “全完了,是呜?”我说。 “不!”他说,“既然舱盖已经掀开,我们马上往火堆中不停注水,或许能把火灭掉。”“可在滚烫的甲板上怎么能操作水泵呢?怎样才能把命令传到船的另一头去呢?”罗伯特·卡尔蒂斯没答理我。 “一切都完了,是吗?”我又问他。 “不!先生,”罗伯特·卡尔蒂斯说,“没完!只要船上还有一块木板让我立足,我绝不罢休!”烈火倍加猛烈,它把四周的海浪染成浅红色,头顶上,低垂的云层被火烤得焦黄。长长的火舌从舱中吐出,把我们逼向尾楼楼顶的后方。科尔夫人被人抬进悬挂在支架上的捕鲸船中,奥尔贝小姐寸步不离地呆在她身旁。 多么恐怖的一夜!要绘出它的全部真实除非神笔在握! 狂风吹拂着烈焰,好似巨型鼓风机呼扇着炽热的炭火。大臣号俨然是支载满易燃物的庞大火攻船,在茫茫黑夜中随波逐流。我们要么跳海,要么葬身烈火!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火烧成这样,那只大肚瓶竟然没被烧着!那座位于脚下的火山竟然没爆发!这么说,吕比的话纯属谎言了!如此看来,根本没什么爆炸物放在底舱里! 11时30分,天庭震怒,海上的风浪险恶空前。狂风惊涛在咆哮,突然传来了一声异乎寻常的轰隆巨响,这是船员们最害怕听到的声音。这时船头惊呼声大作: “礁石!右舷礁石!”罗伯特·卡尔蒂斯跳上舷墙,匆忙向海面扫了一眼,转身回到操舵手身旁。 “右舵,右满舵!”他声色俱厉地叫道。 但为时已晚,我们大伙被巨浪掀了个仰面朝天,船触礁了!船尾的龙骨在礁石上连连碰撞了数次,主桅杆平根折断,倒向大海。 大臣号不再动弹。 [book_title]第十五章 ——10月29日晚,续。 深夜尚未来临,空中没有月光,四周漆黑一片。我们无法知道刚才船是在什么地点触礁搁浅的,它是否被狂风刮到了美洲海岸?陆地是否已经近在眼前?我说过,船尾龙骨猛撞了几下之后,大臣号就纹丝不动地停下来。片刻之后,船头传来哗哗的铁索声,罗伯特·卡尔蒂斯清楚,船抛锚了。 “好,太好了!”他说,“二副和大块头已经把两个锚都抛下水了!但愿它们一直能把船稳住。”这时,我看见罗伯特·卡尔蒂斯正顺着桅墙往前走,一直走到火无法烧到的尽头。然后他钻到右舷支索架下,船正朝这边倾斜着,他顶着劈头盖脑的巨浪,在那儿坚持了几分钟时间,此时,他侧耳倾听,似乎在风浪声中听出了某种非同寻常的声音。 罗伯特·卡尔蒂斯费了好大劲才返回到尾楼。 “进水了,”他对我说,“啊,上帝保佑!这股水或许能将火制服!”“之后呢?”我问。 “卡扎隆先生,”他说,“‘之后’是将来的事,让上帝去安排!我们还是想想眼前该怎么办?”把泵水管导入火区是当务之急。但那儿火势凶猛,难以接近,不过舱内的大火似乎已经变弱,可能有几块船底板被撞破,大量的水涌进船内,我们听到了刺耳的哧哧声,这表明两种互克的元素已展开了一场遭遇战。毫无疑义,船底的起火灶已经熄灭,底层的棉包已浸泡在水中。那么好吧,让水先把火降住,然后我们再与水比试高低!水大概没火那么可怕。水是海员安身立命的去处,水容易对付得多! 我们的心情无比焦急,可还要在悠悠长夜中熬过3小时,我们身处何方? 不进行计算和观测就难以正确判断方位。不过可以肯定:潮水在渐渐退去;惊涛正在平息。大臣号脱离深海后,搁浅已有一小时了。只要大火熄灭,我们就可望在下次潮汐到来之前迅速逃离。 凌晨4时30分,将船的首尾隔开的火帘缓缓消失。我们终于在对面发现了一团黑影,这是躲在狭小首楼上的那些船员的身影,船两头很快恢复了联系。二副、大块头与我们在尾楼上会合了。他们是通过舱壁护栏爬过来的,因为炽热的甲板仍烫得不能踏脚。 船长、二副、大块头和我一块合计了一下,一致同意天亮前不采取任何行动。 倘若陆地近在咫尺,假如海上条件允许,我们将乘小舢舨或采用木筏抵达海岸;如果大臣号是在一块四面环海的孤礁上搁浅,我们就对它进行修复,使它具备抵达最邻近海岸的能力,然后再设法让它脱浅入海。 “但是,”罗伯特·卡尔蒂斯说,“尽管方位难以确定,但我们始终是顺着西北风漂流,因此,大臣号时下可能已进入南方纵深海域。很久以来我都不能登高了望,不过我了解,大西洋那片海域是不会有暗礁的,我们很可能是在南美洲的某个地方触礁搁浅的。”二副和大块头都赞同这种看法。 “然而,”我说,“现在仍存在着爆炸的威胁,难道就不能放弃大臣号……?”“这儿若是孤礁如何逃得了生?”罗伯特·卡尔蒂斯反问道,“我们对这块礁石的情况不知底细,涨潮时它难道不会被海水淹没?天黑乎乎的我们怎能作出判断?还是等到天明再说吧。”我马上把罗伯特·卡尔蒂斯的这番话讲给其他乘客听。但人们忐忑不安的心情仍未平静,大家不愿再看到船上出现新的险情。往坏处想,船若真是搁浅在一块距离陆地几百海里之外的陌生孤礁上如何是好! 使大家信服的只有一点:水正在为我们而战,它在与火的搏斗中越来越占上风,从而使爆炸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小。 果然不出所料:燃烧的明火已逐渐化作黑色潮湿的浓烟,从舱口滚腾而出,在烟雾缭绕的黑影中偶然飘出数条火舌,眨眼间它们就熄灭了。底舱中心的火源与水遭遇发出哧哧的哀鸣声,随即化为盈盈蒸汽散开,呼呼作响的火声哑然遁去。毋庸置疑,此时此刻成人之美的是海水,而不是那些无用的水泵和木桶。曾经在一千六百包棉堆中恣意妄为的这场火灾,原来非要等船中发一场大水方肯善罢甘休。 [book_title]第十六章 ——10月30日。 曙光在远处微微发白,雾霭朦朦,视线被压缩在小小的空间内,四面见不到大陆的身影,然而我们的眼光仍在焦急地搜寻着大洋西南的海面。 这时候,海潮几乎完全退去,船缘下水深不过六尺,底舱最深吃水大约十五尺。突兀的礁石七零八落地露出了水面,从水中礁石的颜色看来,这块礁岛由玄武岩构成。大臣号怎么会深入到礁岛中来的呢?只有硕大无朋的巨浪才能把它送往这里,难怪船在触礁前的瞬间我曾有过腾空而起的感觉。我看了看船边的礁石,心想怎样才能把船重新拖回水中呢?它俯首撅尾地呆在那儿,令人难以在甲板上行走。此外,随着海平面的降低,船会向左舷倾斜。 有阵子,罗伯特·卡尔蒂斯生怕它会翻进浅海中。不过,它最后还是稳住了,不再继续往左倾斜,我们不必再为此担忧了。 早晨6点钟,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撞击声,断掉的后桅杆被海浪卷回来砸在大臣号的腰上;与此同时传来了一阵呼救声,有人在呼喊罗伯特·卡尔蒂斯的名字。 我们朝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趁着熹微的晨光,发现有一个人死死抱着桅杆——是西拉斯·亨特利,他借着桅杆的浮力奇迹般地漂了回来。 罗伯特·卡尔蒂斯冒着生命危险扑向大海,把前任船长救上了船。西拉斯·亨特利却没说一句话,独自在尾楼后面的角落里坐下。这人已心灰意懒,万念俱灰。 大家顶着狂风恶浪,终于把后桅牢牢地栓在船上,使它不再在船腰上碰来碰去,日后说不定这堆废物还会派上什么用场。 现在天已放亮,晓雾正在渐渐消散。方圆三海里之外的海域也能看得真切清楚,可是人们顾盼的海岸却渺无寸影。这块礁石蜿蜒的廓缘大约有一海里长。北边有一块酷似小岛的岩崖耸立在海面上,峭石嶙嶙。这是由重叠错落的散岩聚成的礁岛,它与大臣号搁浅地点相距二百多法寻①,高达五十尺,因此满潮时,海水也没不过它的峰顶。浅水区窄窄的礁石相互串连,构成一条天然小径,只要我们愿意,去小岛不成问题。 远方,海水的颜色还是那么阴沉晦瞑。那边,还是一片深水沧海;那边,礁岩早已没去了踪影。 船的状况令人沮丧,这片礁岛与陆地无缘令人深忧。 现在是早晨7点,雾气散尽,天空明净。从大臣号上四处远望,晴空万里,天波无间,海水尽吞苍穹。 罗伯特·卡尔蒂斯一动也不动地观望着洋面,目光老向西方寻视。我和勒杜拉尔挨肩而立,对他鉴貌辨色,心里清楚他此时脑子里在想什么。由于船在百慕大群岛海域遭遇风暴后就一直随风向南行驶,他原以为该靠近海岸了,可眼下连大陆的影子也没发现,这使他大惑不解。 罗伯特·卡尔蒂斯离开了尾楼,顺着舷墙来到桅杆的侧支索下,随即爬上绳梯,攀到桅杆中部,抓住侧支索,翻过横桁,上到顶桅的最高处,他从那儿仔细向远海观望了好几分钟,然后顺着后支索滑到甲板上,来到我们身旁。 ①法寻:古长度单位,约合1.624米——译者注。 从我们关注的目光中,他读出了大伙心中的问题。 “没发现大陆。”他冷静地说。 科尔先生凑了上来,气急败坏地问: “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先生?”“我也不清楚,先生。”罗伯特·卡尔蒂斯回答。 “您应该清楚!”这位石油商态度蛮横地说。 “是啊,可我真不清楚。”罗伯特·卡尔蒂斯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那好,”科尔先生接着说,“您得明白,我可不想没完没了地呆在这条鬼船上,我叫您马上把船开走!”罗伯特·卡尔蒂斯万般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向我和勒杜拉尔先生转过身来: “等到太阳当空时我再去上面了望一下,没准会弄清风暴把我们抛在了大西洋的什么地方。”话说完后,罗伯特·卡尔蒂斯开始向乘客和船员发放食品,我们又累又饿是需要吃点东西了。大家嚼了些饼干和罐头肉,紧接着船长不失时机地采取各种措施,以便让船脱浅。火势已衰弱到气息奄奄的地步,船外已见不到燃烧的火苗。烟仍然是黑黑的,却稀薄了许多。大臣号底舱一定灌进了不少水,但无法确定是否真是这样,因为甲板上仍不能走人。 罗伯特·卡尔蒂斯叫人往滚烫的甲板上泼水,两小时之后,水手们可以在甲板上行走自如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测定船内的水深,这件事由大块头负责进行。经测量,底舱水深五尺,然而船长并未下达抽水的命令。他想让水圆满完成自己的使命,灭火在先,抽水在后。 现在马上将船放弃,逃到礁岛上去是否更为有利?卡尔蒂斯船长不赞成这么做,二副和大块头的意见也是如此。实际情况是海浪险恶,在岛上即或处于最高点也难以落足安身。因为滔天巨澜还是有可能冲打上来。至于船爆炸的可能性,现在看来已微乎其微,因为水淹没了吕比存放大肚瓶的地方。 因此船长决定乘客和船员均不得离开大臣号。 大家在尾楼后面准备了一个临时住处,在那儿放上了几个未被火烧坏的床铺供女士们使用。船员们把随身物品放在了首楼下,他们暂时就安歇在那儿,船员室已不能住人。 值得庆幸的是食品贮藏室并没被火烧着,大部分食品和淡水桶完好无损。备用篷帆仓库也安然无事。 我们历经千难万险终于熬过来了,至少大家尽量去这么想。从早晨到现在,风势弱了下来,近海的波涛不再那么凶猛,这是一件大好事。要不然巨浪不停地冲打大臣号,最终会使它在坚硬的玄武岩上撞得粉身碎骨。 我和勒杜拉尔父子聊了半天,我们谈到了船上的高级船员和普通船员,也谈到了他们在生死存亡的严峻关头的种种表现和作为。大家都很勇敢,并且尽力而为。二副瓦尔特、大块头和木匠杜拉斯表现尤为突出。船上有这些临危不惧的人,有这些尽心尽职的棒水手,大家就有了靠山。至于罗伯特·卡尔蒂斯,众人对他的溢美之词更不待言。他以一当十,哪儿有危险就出现在哪儿;哪儿有困难就义无反顾地尽力解决。他的言行为水手们做出了表率,成为船上的主心骨。 早晨7点,海水开始上涨,现在已11点整,礁岩探出的头又缩回到水中,大家盼着底舱内的水位随着海平面的上升而升高。海水果然没负众望,经测定发现,底舱的水位已上升到九尺,更多的棉包被浸没在水里,这是可喜可贺的好事。 涨潮以来,船周的大部分岩石都淹没在水中,只有一个直径为二百至二百五十尺的圆形盆池还坦露在水面上,大臣号就呆在它的北面的角上。海上风平浪静,浪涛已摸不着船身,真是天公作美,我们的船纹丝不动地伫立于一隅,活像一块海上孤礁。 现在是11点30分了,在10点钟时,天空曾有几片乌云蔽住了太阳,此时它们已被强烈的阳光驱赶得无踪无影。早晨船长已测出了时角,这时他又准备测量子午高度,接近中午时分,他做完了精确的观测,随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计算好航位后,又回到了尾楼,他对我们说: “现在的方位是北纬18°05′,西经45°53′。”船长把方位情况向完全不懂经纬度的人作了解释。罗伯特·卡尔蒂斯不想隐瞒什么,他尽量要大家对目前的处境有足够清醒的认识。他的想法和做法无可非议。 大臣号是在北纬18°05′,西经45°53′的地方触礁搁浅的,这个礁岛没在地图上标明。大西洋的这片海域上怎么会有这种礁岛存在而人们对此却毫无所知呢?这么说,难道它是最近才形成的?难道是深层岩的向上运动造就了它?除这种可能性之外,再没有比这更令人信服的解释了。 尽管众说不一,但无可争辩的是这个小岛与圭亚那相距八百海里之遥,也就是说,那块陆地离这儿最近。 这就是以最准确的方法在航海地图上找到的确切航位。 大臣号被遗弃在与纬线18°平行的南面沧海荒岛之上,这既是西拉斯·亨特利顽固愚昧行为的“功绩”,又是西北风大手笔下的“杰作”。多亏了这种“天作之合”,大臣号还要疲于奔命八百余海里才到得了最邻近的陆地海岸。 这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形势极为严峻,但出人意料的是,船长把事实公诸于众之后,人人表情平淡。大家都是从烈火和爆炸的绝境中死里逢生,现在还会把什么新的危险当回事呢?船的底舱被水淹没,大臣号与陆地相会遥遥无期,船就是能修复下水,也未必逃脱得了葬身大海的厄运……对这些大家似乎已经置之度外。尽管大伙对过去的遭遇心存余悸,但都能平静地面对现实,这说明他们心中信心犹存。 现在罗伯特·卡尔蒂斯会使出什么高招呢?再简单不过了——遵照常识行事:把火完全灭掉;把货物全部抛进大海,或者仅留一部分在船上,不过绝不能忘记把那口盛苦味酸盐的大肚瓶扔掉;把船的漏水口堵死。这样船就能轻装上阵,趁着满潮良机尽快驶离这个礁岛。 [book_title]第十七章 ——10月30日,续。 我和勒杜拉尔先生就目前的困境交换看法。我以为能让他相信我们在这块礁石上呆不长,只要一有时机,很快就能离开。但勒杜拉尔先生似乎不怎么同意我的看法。 “我倒担心,”他说,“咱们会长期被困在岛上!”“怎么会呢?”我说,“把几百包棉花从船上扔进海里并不难办,也花不了多长时间,两三天足够了。”“当然,这没什么问题,卡扎隆先生,只要今天船员们能行动起来,这活儿很快就能干完。但是,现在要进入大臣号的底舱绝对不可能,因为那儿的空气令人窒息,货物中层的余火还没完全熄灭,谁知道还得过多少天才能下去搬运货物!此外,火的问题完全解决了,船就可以行驶了吗?绝对不成! 我们还必须把船下所有的漏水口堵死,要倍加小心地把它们一个个堵得牢牢实实,万无一失。否则无异于才解烧身之忧,又患沉船之虞。不,卡扎隆先生,我这么说并非危言耸听,我认为要是一切进展顺利,再过三个星期能离开岛就是万幸。上苍垂怜,在我们入海之前,请它息怒,要不然大臣号就会在礁岩上撞得粉身碎骨,此地就会成为我们的坟墓了!”确实,这是我们面临的最大威胁。火终将被制服,船终将会脱浅,至少我们对此抱有信心。但面对风暴,我们只能由它玩弄于掌股之间。当然,暴风肆虐时,我们可以躲在孤岛顶上。但事过之后,摆在乘客和船员面前的是大臣号的一堆残骸,大家的生路何在? “勒杜拉尔先生,”我问,“您对罗伯特·卡尔蒂斯有信心吗?”“信心十足,卡扎隆先生。亨特利船长把船上的指挥权交给了他,我感到这是上天的恩赐。我敢肯定,只有罗伯特·卡尔蒂斯才能拯救我们于危难之中。 后来我找到了船长,问他大家还要在礁岛上呆多久,他说难以预料,不过他希望天气不要再与我们作对。其实气压表一直处于稳定状态,未显示大气层频繁运动时才出现的上下波动。它表明天气晴好会持续一段时间,这是一个吉兆,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采取必要的行动。 事不宜迟。 罗伯特·卡尔蒂斯首先想到的是把火完全灭掉,因为它仍在吞噬水平面以上的棉包,当然这样做并不是浪费时间去抢救棉包。现在灭火的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往火上大量浇水,因此泵水筒又派上了用场。 时下,由船员们用水龙来灭火已足够了。尽管乘客们随时待命效力,但眼下还用不着,等到船上卸货时,我们就能出上力了。在无事可做的这段时间中,我和勒杜拉尔父子谈古论今,阅读书籍,另外,我还用一部分时间写写日记。法尔斯顿工程师则鸿儒硕学,他一如既往地把自己埋在数字堆里,或者着魔似地画机器的平面图、切面图和立视图。但愿他能发明一种机械化的庞然大物把大臣号从浅滩上拖进大海!科尔夫妇呆在另外的地方,我们就听不到他们无休止发牢骚的声音了,这真是件好事。不幸的是奥尔贝小姐不得不和他们呆在一起,我们很少,或者确切地说压根就见不到这位姑娘。至于西拉斯·亨特利,他对船的事一概不闻不问,对他而言水手生涯已经到头了,他活像一个植物人苟延残喘着。膳食总管奥巴尔特一如往常地为大家提供服务,好像船仍在正常航行着一样。奥巴尔特是个圆滑虚伪、城府很深的人,他一向与黑人厨师吉克斯托意见不和。吉克斯托这个黑鬼相貌丑陋,一副凶狠残暴、厚颜无耻的样子,他总是和气味相投的那帮水手混在一起。 船上几乎没什么可消遣的,我脑中忽然闪出去大臣号搁浅的这个莫名小岛上看一看的念头。那上面大概没多少路可走,也没多少东西好瞧,但趁这个机会我可以与船上的单调生活小别几小时,可以研究一下那些古怪礁石的成因,何乐而不为呢! 此外,必须把这块礁岛的平面图详细地绘制出来,因为它未曾标记在地图上。我想要是和勒杜拉尔父子一块干,就能轻轻松松拿下这项水文地理学工作。当然若要把这件事做得完美无缺,还有待于卡尔蒂斯船长对礁岛的经纬度再做一次精确测定。 勒杜拉尔父子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议,大臣号上那条备有水文探测仪的小舢舨可供我们使用,另外还有一名水手为我们划船。10月31日早晨,我们暂别了大臣号。 [book_title]第十八章 ——10月31日至11月5日。 我们先绕岛环视了一圈,它的周长约为四分之一海里。转眼功夫这次小小的“环球之旅”便大功告成。我们用水文探测仪观察到岛的四壁都是陡峭险峻的岩石,环岛海水深不可测。毫无疑问,是地球巨大的深成力把潜隐在海中的火成岩瞬间托出海面,这就是我们眼前的礁岛。 由此看来,小岛的成因迎刃而解了——它完全由火成岩构成。这座礁岛的外貌,近看俨然是条分缕析、整齐画一的棱柱群,远观酷似一块硕大无朋的晶体。俯视岛前海面,海水清澈透明,支撑这座海上峥嵘殿宇的一很根巨型棱柱尽收眼帘,蔚为奇观。 “真是奇妙!”勒杜拉尔先生惊叹不已,“它肯定是不久前刚露面的。”“千真万确,父亲,”安德烈说,“这种自然景观与朱利亚岛、西西里海岸、圣多兰群岛还有阿尔奇贝尔群岛的形成具有异曲同工之妙,遗憾的是它刚一出现,就让咱们的大臣号给‘碰’上了。”“事实就是如此,”我说,“这片洋面上刚刚发生过地壳深成突起运动,否则新版地图上应该有这个小岛的标记。因为它不会逃过在这片海域上来来往往的水手们的眼睛,让我们来把它弄个水落石出,给航海家们提供一些弥足珍贵的资料。”“这个礁岛刚崭露头角,谁也不能肯定它是否会突然消失。”安德烈·勒杜拉尔接着说,“您知道,卡扎隆先生,火成岩的出现往往是‘昙花一现’,或许地理学家还没来得及把它们绘进地图,它们就消失了。”“这没关系,孩子。”勒杜拉尔先生说,“即使其他水手们永远找不到这个礁岛,他们也不会否认曾经有过的事实,他们懂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句格言对海上航行的人来说,是何等重要。”“的确如此,父亲。”安得烈说,“不过这个小岛或许也能和大陆一样地久天长。但是它应该消失!这样卡尔蒂斯船长定会喜从中来,不过呢,它不要走得太早,应该等到船修好的那一天,到时候船长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要大臣号脱浅入海了。”“唉呀,安德烈,神了!”我调侃地说,“您特意变出一块礁岛来,要大臣号船破火灭,因祸得福,尔后呢,您又将手中的魔棍轻轻一点,礁岛顿时化作平川要大臣号脱浅归海,您是有意要主掌这块礁岛的出没沉浮啰!”“我决无此意,卡扎隆先生!”年轻人笑着说,“我倒是真要叩谢神明如此周全地庇佑我们,他既然把船抛在了岛上,也一定会在适当的时机让它复归水上。”“我们也要尽力而为,只有这样,才能人遂天意、天随人愿,是吗?我的朋友。”“很有道理,卡扎隆先生,”勒杜拉尔先生说,“人类有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法则,这就是能自救时当自救。当然,安德烈信仰万能的上帝也很有道理。人类仗着大自然所赋予的卓越才智在海上闯荡,但博大的海洋一旦狂躁起来,人顿时就会感到自己的船是多么渺小脆弱,人类本身是多么软弱无能,总之,我认为海员的座右铭应该是:自信加虔诚。”“言之有理,勒杜拉尔先生,”我说,“海员中很少有人不抱虔诚之心的!”我们一边谈论,一边仔细地观察小岛上的岩石,眼见的一切都说明这个小岛确实是最近生成的。在这儿找不到贝壳,见不到海藻;在这儿风没播下一粒种子,鸟没筑起一个巢穴,动物和植物没有留下任何踪迹。自然历史学爱好者要想在这片岩石堆中获得什么新发现,只能枉费心机。这儿只有地理学家才能找到用武之地,他们可以研究海上玄武岩的有趣构造,从中发现地壳深成运动的痕迹。 这时,我们的小船划到了礁岛右边的角上,大臣号就是在这儿搁浅的,我建议下船走一走,同伴们高兴地应诺了。 “在小岛消失之前,”安德烈笑着说,“我们人类应该对它以礼相待!”小船停泊下来,我们登上玄武岩。地面平整易行,安德烈不需要有人搀扶走在前面,我和他父亲并肩尾随其后,大家沿着缓坡一直上到了小岛的最高处。 走完这段路,我们只花了一刻钟时间,三个人一块在玄武岩上坐了下来。 安德烈·勒杜拉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想把小岛画在本上。小岛投影在碧海之上,倒影清晰可见。 天空万里无云,海水退去之后小岛南边尽头的礁石坦露出来,它们形成一条狭长的通道,大臣号就是打这儿经过时触礁搁浅的。 小岛的形态很特别,看到它肯定会叫人联想起“约克火腿”,它中部鼓鼓囊囊,一直向上延伸形成硕大肥满的顶部,而这个顶部此时正在我们的脚下。 难怪当安德烈勾勒小岛的轮廓时,他父亲感叹地说: “唉呀孩子,你这是在画一只火腿呀!”“是啊,父亲,”安德烈说,“一只玄武岩火腿,一只硕大的火腿,巨人高康大①见到一定会垂涎欲滴,如果卡尔蒂斯船长同意,我愿把这座小岛命名为‘火腿岛’。”“太好了!”我叫道,“火——腿——岛!好!这个名字既形象又有趣,航海家们最好不要靠近它,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坚硬的牙去啃这只火腿。”大臣号正是在这个小岛的最南面触礁的,也就是说它啃在了这只火腿根部凹陷的那块硬肉上。这时的潮位很低,大臣号的船体整个向右舷明显侧倾。 安德烈画完了画,我们起身顺着小岛西边的缓坡往下走,途中发现一个岩洞,这是大自然的得意之作,它和爱布利德群岛上的天然石洞,特别是斯塔法岛上的天成石窟形同貌合,勒杜拉尔父子曾经亲眼目睹过这些岛屿上最著名的景观——苏格尔洞穴,我们刚刚发现的这个岩洞竟然与它一模一样,只是显得更加小巧玲珑而已。冷却的玄武岩形成一根根同心圆棱柱,林林总总,悄然挺立。黑黝黝的拱顶上岩缝交错,有一层黄色的泥状物把它们弥合起来,形成一条条不规则的斑纹。每根伫立的棱柱上楞角粼粼,真是巧夺天工。洞内不时有阵阵微风抚石而去,留下柔和幽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仿佛真有盖尔人以黑影为伴,轻缓地拨弄着竖琴琴弦。在斯塔法岛的石窟中,地下是一泓清水;而在这个洞穴的地面上,横卧的岩石首尾相连,形成一条平坦的小道,只要海上不起巨澜,浪花就不会贸然侵入,这是它们之间唯一的不同之处。 ①法国作家拉伯雷小说中的食量惊人的巨人——译者注。 “我还要补充一句,”安德烈·勒杜拉尔说,“斯塔法岛的石窟是一座宏伟的哥特式大教堂,而这儿的岩洞则是一所隶属于大教堂的别致玲珑的殿宇。谁会料到在大洋的无名小岛上竟然发现了一个奇迹!”我们在这个“火腿岛”的岩洞中呆了一个小时,然后沿着岛边小路回到小船上。当我们划船返回大臣号时,罗伯特·卡尔蒂斯向我们询问了这次“环球之旅”的全过程,然后把安德烈·勒杜拉尔起的那个名字标记在地图上。 在后来的几天中,我们每天都要光顾“火腿岛”上的那个岩洞,在那儿度过几小时美好的时光。罗伯特·卡尔蒂斯也会过岩洞,但他时时操心着船上的事,并没有欣赏自然奇观的那份闲情逸致。法尔斯顿去过那儿一趟,他为了分析岩石的性质,俨然一位地质学家,毫不留情地把一块块岩石砸得粉碎。科尔先生认为到那种地方去是自寻烦恼,他情愿把自己幽禁在船上养尊处优,我曾邀请科尔夫人和我们一起进行一次“郊游”,但她讨厌坐小船,而且觉得身体有些疲倦,我的邀请就这样被拒绝了。 勒杜拉尔先生也问过奥尔贝小姐,她是否乐意看看这个小岛。姑娘欣然答应,因为能从刻薄专横的女主人那儿解脱出来,哪怕只有一点点时间,都是莫大的幸运。然而当她向科尔夫人提出下船玩一会儿的请求时,马上遭到断然拒绝。 科尔夫人这么不近情理,真叫人愤愤不平!我走上前去为奥尔贝小姐说话,对这种人非得以理据争不可。这位女主人在我的坚决要求下最终作出了让步。这其中还有另外的原因:我曾经给予过她一些帮助,她认为日后还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多么自私的女人! 奥尔贝小姐终于得到了一点自由,跟着我们去小岛上游玩过好几次。大伙在小岛的岸边垂钓,在岩洞中一边尽情地品尝野餐,一边快乐地欣赏玄武岩竖琴在微风中演奏美妙的乐章。奥尔贝小姐在短短的几小时中感受到了无拘无束带来的欢乐,我们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小岛真是小得名符其实,但在姑娘的眼里,它是人间最广阔的天地!我们和姑娘一样,也对这个小岛情有独钟。没过多久这个单纯天真的小岛向我们坦露了它的一切秘密:我们对每一块岩石都了如指掌,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它确实很小很小,但与大臣号的甲板相比,又大得不可比拟。我敢肯定,行期将临的那个时刻,我们会对这个小岛依依不舍。 至于斯塔法岛,安德烈·勒杜拉尔告诉我们,麦克——多纳尔家族已经把它租了下来,年租金12英镑①。 “哦!先生们,”奥尔贝小姐问道,“你们认为半个硬币能把我们这儿的小岛租下来吗?”“一个便士也花不了,小姐,”我笑着说,“您有意把它租下来?”“不,卡扎隆先生,”姑娘轻轻地叹息道,“这小岛,它或许是我唯一能感到幸福的地方!”“我也有这种感觉。”安德烈喃喃地说。 奥尔贝小姐的话中包含着痛苦和辛酸!这位姑娘一贫如洗,父母双亡,举目无亲,但她却在大西洋的一个鲜为人知的小岛上找到了幸福——一种稍纵即逝的幸福! ①1英镑合300法郎——作者注。 [book_title]第十九章 ——11月6日至15日。 船搁浅的最初五天,刺鼻的浓烟从大臣号的底舱冒出,尔后烟的势头渐渐减弱,11月6日那天,我们已可断定舱内的火完全熄灭了。罗伯特·卡尔蒂斯为了以防万一,仍然要人不停地往里注水,直到水从甲板上溢了出来方才罢休。退潮时舱内的水也在退,船内外的水平面总是保持着平衡。 “这表明,”罗伯特·卡尔蒂斯说,“船的破口一定很大,否则水不能漏得这么快。”确实如此,船下被撞出了一个四平方尺的大洞。一个名叫弗莱波尔的水手潜入海中,摸清了船体破口的位置和受损的程度。漏水口位于舵室前部水下三十尺龙骨榫槽上面两尺的地方,尖利的礁石在船的护板上划开了三个大口子,当时船满载着货物,又是在狂涛中触礁的,所以撞击力很大。但奇怪的是船壳只有一处被撞穿,这样,修补漏洞就容易多了。只要把底舱的棉包搬出来或挪一挪位置,木工师傅就可以下去进行修补。但进入大臣号的底舱把火损的棉包运出来,大概还得等两天时间。 在这段时间中,罗伯特·卡尔蒂斯并没闲着,他和水手们干劲十足地着手进行另外一些修复帆船的重要工作。 船长的第一步打算是将触礁断掉的后桅复原。船员们先把水中的后桅连杆带帆地整个拖上岸,然后采用事先在船尾搭好的起吊架把桅杆拉上了船,并挪到原先的位置上来。木工达乌拉尔这时有了用武之地,他干净利落地凿好榫槽,桅杆被妥当地嵌接起来。大家用结实的绳索把连接处扎紧,又用铁销加固,断成两截的桅杆终于被牢牢地接上了。 随后,水手们把帆缆索具一一理顺,将桅杆的侧支索,前后支索逐一安装到位,再将它们一一绷紧。桅杆上换装了一些崭新的篷帆,并配上了动索,水手们试着操作了一下,它们伸缩自如,这样航行时安全就有了保障。 另外,船的头部和尾部要做的工作都十分繁重,因为船员室和尾楼都遭到火的严重损坏,修复起来要花不少时间和精力。但我们时间充裕,精力充沛,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它们修好! 直至8日那天,大臣号才具备了卸货条件。由于海平面较高,所以底舱内的水很深,大部分棉包都浸泡在水中。舱盖的上方安放了复滑车,我们帮着船员们把沉重的棉包从底舱内吊到甲板上。大部分棉包都遭到火的损坏,大伙把它们一包一包地放在了捕鲸船上,然后一趟趟地运送到附近的礁岛上。 最上面一层的棉包已经搬完,这时就得考虑把底舱内的水至少排掉一部分。这就需要把礁石捅开的窟窿尽量封死,这个活儿可不好干。但水手弗莱波尔和大块头自告奋勇地承担了这项艰巨的任务。他们潜入海中,游到被撞开的洞口前,往上盖了一块铜板,然后用铁钉钉死。但是在排水过程中,一旦舱内的水位降到了修补面以下,光靠铜板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海水的压力。罗伯特·卡尔蒂斯想出了一个办法——往破损处堆放棉花,让棉包把修复面牢牢抵住。材料不缺,船上有的是棉包,于是大臣号的船底很快加盖了一块厚厚的“棉垫”,它既不透水又重若干斤。大家希望经过这么一番努力,铜板能够更好地承受海水的压力。 船长没想错。底舱内的水位随着排水的进程渐渐下降,水手们又可以在底舱内搬运棉包了。 “这么一来,”罗伯特·卡尔蒂斯对我们说,“我们就有可能接近舱内壁的破损处,把里面的损坏面修补好。当然最好的办法是把船身倾倒进行修理,把船的包板换掉,但是我们目前还无法进行这项庞大的工程;另一方面,我还担心天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翻脸,如果船身倾翻着,就很容易被巨浪卷走弄沉。不过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船下面的破损口会修补好的,过不了多久,在确保船能安全航行的情况下,我们将重新启航。”经过两天的紧张忙碌,底舱内的大部分水已排出船外,卸货是项非常累人的活儿,尽管如此,最后一批棉包还是按期卸下了船。我们替下了正在泵水的水手们,以便让他们喘口气恢复一下体力。大家都争着干,安德烈·勒杜拉尔尽管行动不便,也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来。不管能力大小,大家都在竭尽全力地履行各自的义务。 不过这项工作确实令人疲惫不堪,我们不得不时时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再接着干。手中握着泵杆,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泵水,弄得大家腰酸背痛,双手发软。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水手们都不大喜欢干这活儿,但是,人该知足。 事实上,我们干活的条件真算不错:船停得稳稳当当,并没在大海上摇来晃去;我们的脚下是平平整整的甲板,谁也没踏进龙潭虎穴;我们并不是在与劈头盖脑涌进舱内的海水作殊死搏斗,我们也不是在作英雄末路式的抗争,我们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把水压出去又抽上来,就这么简单!尽管如此,还是求上天发发慈悲,别让我们再在一条漏水的船上接受同样的洗礼! [book_title]第二十章 ——11月15日至20日。 今天总算可以下底舱进行全面检查了,水手们终于在底舱后面找到了那个盛着苦味酸盐的大肚瓶。火没烧到那儿真是万幸!这口大肚瓶完好无损,瓶内的易爆物也没沾上水。按理说应该马上把它扔进大海,水手们却把它放在了小岛另一头的“安全地带”,为这事我心里直犯嘀咕。 罗伯特·卡尔蒂斯和乌达拉斯在寻查过程中,发现船的甲板和支撑甲板的横档遭受损坏的程度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厚厚的甲板和粗大的横木被高温烤得曲翘不整,然而火并没有烧到木头深处,被大火严重损坏的地方位于船壳两侧的中部。 底舱内有一长条内护板被火完全烧毁,烧焦的木钉比比皆是,更为糟糕的是船肋的损坏相当严重。船的底舱内烧成这副模样,竟然在漫长的航行中没有发生解体,堪称奇迹。这是因为塞在榫接处和缝隙内的废麻起到了防脱作用。 应该承认火造成的恶果令人沮丧。现在既没必要的工具又没必需的材料,罗伯特·卡尔蒂斯没法把严重损坏的大臣号修好,也没法使它恢复远航所需的坚固性能。 船长和木工忧心如焚,大臣号的内部被火烧得一塌糊涂。它若是停在一个小岛上,而不是置身于一块随时都有可能遭受海水袭击的礁岩中,罗伯特·卡尔蒂斯会毫不犹豫地把船拆掉,重新拼造成一个让人觉得心里踏实的小船。 罗伯特·卡尔蒂斯当机立断,把全部船员和乘客都召集到大臣号甲板上来。“朋友们,”他说,“船的损坏情况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船壳严重受损。一方面,我们没条件修理它;另一方面,这个小岛随时会遭受惊涛骇浪的袭击,因此我们没时间造一条新船,在这种情况下,我打算尽可能地把漏水口修补牢固,然后驶向离这儿最近的海岸。我们现在与荷属圭亚那北面海滨地带的帕拉马里博海岸仅相距八百海里,只要不遇上大风,航行十天或者十二天就可以抵达那儿。”这是唯一的选择,大家一致同意这么做。 达乌拉斯和他的助手们把底舱内的缺损口修补好,又将被火烧坏的船肋进行修整加固。尽管如此,大臣号若要进行远航恐怕是不够安全,它能到达最近的海岸就不错。 木工还对露在水面外的船包板裂缝和连接处松脱的地方进行了嵌填修补,船壳上还有一部分地方须等到海水淹没时,根据舱内漏水情况才能确定位置进行修补。 这项工作在20日完成,人们已经竭尽全力地对它进行了修复,于是罗伯特·卡尔蒂斯决定让船入海。 大臣号自从卸完货排尽水以来一直在浅浅的海水上漂漂荡荡,即使没有涨潮,海水也能轻而易举地把它托起。为了避免发生碰撞,人们已经抛下了前后锚把它稳住,这艘船确切地说不是困在礁石上,而是泊在一个天然的盆池中。船身两旁分布着一些礁石,就是涨潮船也碰不着它们。人们发现船在盆池最宽阔的水面上可以慢慢掉过头来,其实做到这点很容易,只要把船上的大缆索固定在礁石上就能够办到。通过几次转向操作,大臣号的船头终于朝向了南面。 要使大臣号脱浅看起来并不难办,只要风向好,扯起篷帆就能做到;如果风向不对,采用牵拉方法也能使船进入大海。可事情并不这么简单,有些麻烦事已摆在面前。 有一排玄武岩分布在水下,把狭窄通道的进出口处拦住了,即或是满潮水位,负载不大的大臣号也难以从上面通过。如果说船在搁浅前是打这儿进来的,那么不要忘记,当时是被一股凌空巨浪抛过来的。另外有一点不能忽视,今天不仅处于新月涨潮期,而且还是一年中潮水最高的日子,错过了这个机会,要赶上这么高的潮位非等到春分时节不可,也就是说还要等上好几个月。 罗伯特·卡尔蒂斯当然不会再等上几个月的时间,要趁今天涨潮的难得良机,使船脱浅,一旦脱离了这个盆池,就可以扬起船所能承受的所有风帆,向最近海岸航行。 这时恰好刮的是东北风,与出海的方向一致,风向确实不错。尽管罗伯特·卡尔蒂斯心里清楚自己的这艘根本无坚固可言的船要扯起满帆去闯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风险极大,但权衡利弊这个风险非冒不可。他召集二副瓦尔特、木工和大块头商量了一下,决定采取牵拉方法把大臣号拖入海中。水手们按照船长的吩咐在船的后方下了一只锚,以便出海不成功时能把船拉回来。另外又在通道外下了两只锚,锚与船相距不超过两百尺,锚链和船上的卧式锚机相连。下午4时整,船员们准时转动锚机手柄,大臣号开始缓缓移动。 4点23分,满潮的时刻到了,在此之前的10分钟时间里,人们已尽可能地把船拖到了出海口,但是没过多会儿,船的龙骨前部跃上了礁石,船停了下来。 这时,船头的底部最前端已越过了障碍,罗伯特·卡尔蒂斯想借助有利的风势和锚机的强大机械力把船拖过去,他没有放弃最后一线希望。他命令水手们扯起了所有的高低篷帆,这些帆个个被船后方刮来的风鼓起。 成败在此一举。这时海水已经憩潮,乘客和水手们的手紧紧握住了锚机柄。勒杜拉尔父子、法尔斯顿和我则在船右舷的锚机前手握摇柄准备同时用劲。罗伯特·卡尔蒂斯站在尾楼上密切注视着风帆,二副在首楼上两眼紧紧地盯着船的前方,大块头双手把着船舵。 我们感到大臣号在轻轻地晃动,海水又涨起来,轻轻地把船向上托起,这时没起大浪真是天公作美。 “朋友们,开始!”罗伯特·卡尔蒂斯大声地下达了命令,语气沉着冷静,话音斩钉截铁,“用劲!一起用劲!加油!”两台锚机的柄杆同时转动起来,锚链丁零当郎地作响,锚缆慢慢绷直,由于船不能畅通无阻地前进,船上的桅杆被鼓满风的篷帆压成弯弯的弧形。 船向前移动了二十多尺,一个水手唱起了船工号子,我们随着调子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转动柄杆,大家的力量凝在了一起,大臣号在巨大力量的拖拉下发出了低低的呻吟…… 但是希望落空了,巨大的努力随着回落的潮水付诸东流——我们没能过去! 船没过去,但不能让它就这么困在玄武岩石栏上,它再经不起折腾了,风浪会把它断成两截。船长下令立即收帆,事先抛在船后的铁锚这时发挥了作用。这是千钧一发之机,要赶快撤离,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跟上……还好,大臣号的龙骨从石栏上溜下来,慢慢退回到盆池之中,重新被“囚禁”起来。 “唉!”大块头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问船长,“我们该怎么过去呢?”“不知道,”罗伯特·卡尔蒂斯说,“但是会过去的。” [book_title]第二十一章 ——11月21日至23日。 应该设法让船离开这个盆池,事不宜迟!11月这段时间天气对我们有利,但它会说变就变。从昨晚开始,晴雨表显示气压较低,“火腿岛”四周的波浪蠢蠢欲动,大臣号呆的不是地方,它在那儿会撞得粉身碎骨。 这天晚上,趁潮水还低,罗伯特·卡尔蒂斯、法尔斯顿、大块头、达乌拉斯和我一起来到玄武岩石栏地点察看地形。石栏当时露在海水外面,只有一个办法能把它打开,这就是用铁镐凿出一个宽十尺长六尺宽超过大臣号吃水深度的大口子,然后在这条“人工运河”上设置标志,船就可以准确无误地通过这儿随即进入深水海域。 “但玄武岩像花岗岩一样坚硬,”大块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挖掘起来要费很大功夫,况且这项工程只能趁潮水退去时进行,也就是说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有两小时可以用来干活。”“您说的不错,”罗伯特·卡尔蒂斯说,“不能耽搁这么长时间,现在是分秒必争!”“唉!船长,”达乌拉斯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虽然等不了一个月,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它炸开嘛,船上就有炸药。”“只有一点点,不够用。”大块头说。 形势危急万分,却无计可施!挖一个月怎么成?要不了一个月船就会被海水彻底毁掉! “还有比火药更好的一招呢!”这时法尔斯顿开腔了。 “怎么,还有一招?”罗伯特·卡尔蒂斯转过身向工程师问道。 “就是苦味酸盐嘛!”法尔斯顿说。 是啊,还有苦味酸盐呀!就是吕比那个倒霉蛋带上船的那只大肚瓶,里面装的易爆物差点没使咱们的船飞上天,现在却可以为我们扫除障碍了!只要在岩石中打个炮眼,眨眼间那个玄武岩石栏就会化作通途。 我曾经说过,这口大肚瓶被放在小岛上的一个可靠的地方,从船的底舱里把它搬出来,却没有把它扔进海里,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是天意! 水手们找来了铁镐,达乌拉斯在法尔斯顿的指导下开始打炮眼,干这活很有讲究,只有打好炮眼,爆炸才会产生最佳效果。一切条件都已具备,当晚就能把洞凿出来,第二天凌晨苦味酸盐就会如期爆炸,被拦住的小道就会畅通无阻了! 苦味酸盐是一种带苦味的结晶体,是从木煤焦油沥青中提取的化学物质,它与一种黄色盐——苛性钾化合,生成为苛性钾苦味酸盐。这种物质的爆炸力比火棉和硝化甘油炸药要小,但比起普通火药①来又大得多。苛性钾苦味酸盐还具有易燃性,气候过于干燥或遭受撞击,就很容易燃烧起来。我们用雷酸盐雷管就能很容易地把它引爆。 达乌拉斯在其他水手的协助下干劲十足地干起来,但直到天亮,洞还远远没有挖好。因为不可能在一次落潮时就把活干完。也就是说一小时是绝对不够的,要有四次退潮的时间才能把洞挖到必要的深度。 23日早晨,炮眼终于打好了。玄武岩上被凿出了一个斜斜的窟窿,里面①1克苦味酸产生13克普通火药的爆炸力——作者注。 可以容下十二公升的爆炸药。八点钟左右,人们准备往洞里装炸药,正在这时,法尔斯顿说话了: “我认为应该把苦味酸盐和普通火药混合起来使用,这样我们就可以用一条引爆线,而不是用通过撞击才能发生作用的雷管进行引爆,这样做简便易行。另外,根据爆炸原理,同时使用普通火药和苦味酸盐对于坚硬岩石而言,爆炸效果更佳。苦味酸盐是烈性易爆物,它可以先为火药打开道路。火药燃烧慢一些,但爆炸的准确性高,这样顽石就会在两重爆炸力中轰然崩裂。”法尔斯顿工程师不爱说话,但必须承认他一说起话来就让人心悦诚服。 他的建议当即就被采纳了。人们把两种炸药混合起来,先将一根引爆线放在洞里深处,然后往里塞满了炸药。 大臣号离炮眼很远,根本不用担心会被炸着。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船员和乘客还是撤离到小岛的另一头,躲在岩洞里。科尔先生就是不走,百般刁难,但出于无奈他最终还是下了船。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法尔斯顿点燃了导火线,然后跑过来和我们待在一起,导火线烧到头大约要等十分钟时间。轰的一声,火药爆炸了。声音沉沉的,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响,这没什么奇怪,打得很深的炮眼爆炸时就是这种声音。 我们向爆破地点奔过去……成功了!那片玄武岩石栏被炸得无影无踪,眼前见到的是一条小小的运河,正在升起的潮水把河床灌满。障碍已经清除,道路已经打通。 欢呼声响成一片,牢门打开了,囚徒可以逃命了! 海水已成满潮,大臣号在前锚的牵引下,顺着新开辟的通道进入辽阔的海洋。 但是它还得在小岛附近停泊一天,因为当前它还不具备航行条件。它需要装载一些压舱物才能保持船体上下平衡。船员们开始往船上装石头和受火损较轻的棉包,一干就是二十四小时。 这天勒杜拉尔父子、奥尔贝小姐和我又去玄武岩小岛上走了一趟。我们在这块地方度过了三周时间,以后不会再见到它了。安德烈把大臣号的名字、小岛的名字以及船搁浅的时间,用艺术体字刻在岩洞的一块石壁上。我们在这个岩洞中消磨了不少时间,其中有着我们一生中最美好难忘的时光,我们对它说:永别了! 11月24日,大臣号扬起了低帆、二层方帆和顶帆,乘着早潮启航了,两小时后“火腿岛”的身影从地平线上消失。 [book_title]第二十二章 ——11月24日至12月1日。 我们在苍茫大海上航行,船远不如以前那样结实坚固了。但幸运的是航程不是很远,只要走八百海里就够了。如果东北风能够再刮几天,大臣号就能轻松地乘风行驶,就能平安无事地到达圭亚那海岸。 船在朝西南开,船上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最初几天的航行安然无事,风向一直不错,但罗伯特·卡尔蒂斯不让扬满帆行驶,他担心航速过快会使修补好的漏洞重新崩开。 尽管气候条件很好,但坐在一艘让人不放心的船上慢慢腾腾地往前走,总让人担心受怕。更确切地说,我们不是在往前走,而是在返回原来的航线。 大家各自想着心思,沉默寡言,不再有坐在一艘好船上的那些欢声笑语了。 29日这天,北风刮大了,风速加快了,船速减不下来。于是人们转动横桁改变风帆受风方向,使船乘右舷风行驶,船体猛烈倾斜。 罗伯特·卡尔蒂斯命令水手收起了顶帆,因为倾斜过度会给船壳造成巨大压力。船长这样做合情合理:与其冒然快速行驶,不如减慢船速平安到达海岸。 29日至30日晚,天色漆黑,浓雾迷漫。风力没变但糟糕的是风向转向了西北,大部分乘客都进舱房歇息了。卡尔蒂斯没有离开尾楼,水手们都待在甲板上,尽管收起了所有高篷帆,但船体依然倾斜得很厉害。 深夜两点,我正准备回房间,一位名叫伯尔克的水手急匆匆地从底舱跑上来,气喘吁吁地叫道: “两尺水!”罗伯特·卡尔蒂斯和大块头一惊,快速从舷梯上滑下去。眼前的情形告诉他们,刚才听到的那个灾难性消息一点不假。尽管漏水口经过了周密的修补,它还是破开了,要不就是某些部位的结合处连接得不够紧固,松脱了。 总之,底舱的水进得很快。 船长返回甲板,让船随风行驶,以减少它的压力,人们等待着天明。 天刚破晓,人们就开始寻找漏水口,没多大功夫便找到了三个……我看着罗伯特·卡尔蒂斯,他的嘴唇微微发白,但神态仍然镇定自若。有些乘客也上了甲板,他们已经知道船上出事了,这无论如何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又有麻烦了?”勒杜拉尔先生问我。 “这可以想象得到。”我说,“这儿离陆地不会太远,希望船能挺得住。”“上帝知道您的心愿了!”勒杜拉尔先生说。 “难道上帝在船上?”法尔斯顿一边摇头,一边大声说。 “它在这儿,先生。”奥尔贝小姐说。 这句话发自于姑娘内心的一片虔诚,令工程师肃然起敬。 罗伯特·卡尔蒂斯还是下达了一条命令,让水手们准备好水泵,开始干活。这是件重活,大家不情愿干,但迫于无奈又非干不可,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船员们分布在船的两侧,又开始泵起水来。 白天,大块头又对船上出现的险情作了一次检查,他发现水进得倒不是很快,但一直没停止过。 倒霉的是在用力泵水时,水泵常常出毛病,需要修理。有时候,水龙会被底舱中散在的杂物和棉块塞住,人们不得不停下来把它们清除掉,这就影响了抽水速度。 第二天早晨,有人又检查了一次水情。底舱内水深已达到五尺。到一定时候泵水也无济于事,水总会把船舱灌满,这只是时间问题,或许会很快。 大臣号的吃水线已经下沉了一尺,船愈来愈难以随水上下起伏,波浪几乎托不起船身。每当大块头或二副报告水情时,卡尔蒂斯船长就锁紧了眉头,这是大难临头的征兆。 泵水工作持续了一昼夜,进水明显占着上风,船员们已精疲力尽,大家有些泄气了。但是大块头和二副率先垂范,毫不气馁,水手们又重新操作起泵水柄来。看看现在的形势,再想想大臣号在“火腿岛”坚硬的岩面上搁浅的情景,真是不可同日而语。我们的船在无底深渊之上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葬身海底。 [book_title]第二十三章 ——12月2日至3日。 又是一个昼夜,大家与水奋战,竭尽全力地阻止舱内水位上升,但是泵出去的水显然不如漏进船内的水多。一整天都没歇下来喘口气的卡尔蒂斯船长,又亲自下底舱了解漏水情况,木工、大块头和我紧随其后。我们搬开了几个棉包,用耳朵细细地分辨进水的声音。耳边传来汩汩的水声,用更形象的词来表达就是一种“咕噜、咕噜”的声音,莫非修补好了的漏洞又张开了大口?莫非整条船壳正在崩溃?情况一时无法查实。尽管如此,罗伯特·卡尔蒂斯还是打算要人用柏油帆布把船尾的外壳紧紧裹住,以封住外壳的破口。这个办法或许能将船内外的水截然分开,至少能暂时起到一些作用。如果进入的水随即止住,向外泵水就不会徒劳无功,正在慢慢下沉的船可能就会重新浮起来。 将这个设想付诸实施比人们原以为的要难。首先要减低船速,用滑车绳索把柏油帆布的一头固定起来,然后把帆布的另一头潜进水中深入到龙骨下面,再把它铺开严严实实地盖住老漏水口,这样大臣号船壳上的破损部位就会被完全封死。 这时,泵水占了一些上风,我们的精神为之一振,又干劲十足地干开了。 天黑前,我们发现水进得少了,舱内水位下降了几寸,不过几寸而已!反正现在泵出去的水从泄水孔流走了。大家用力泵水,丝毫不敢怠慢。 晚上,天黑黝黝的,风刮得很猛。尽管如此,罗伯特·卡尔蒂斯还是尽可能地让风帆张着。他心里清楚,大臣号的船壳支持不了多久,要尽快地找到陆地。只要附近海面上有船经过,他会马上发出求救信号,让乘客们,还有他的船员们下船逃生,而他自己可能会孤身一人留在船上,直到大臣号从他的脚下消失。 尽管各种方法都进行过尝试,但最终它们都于事无补。 晚间,紧紧裹在船壳上的帆布被巨大的水压掀开了。翌日——12月3日,大块头查看水情后禁不住地诅咒了一句: “真见鬼,水怎么还有六尺深!”事实再清楚不过了,船又进水了,船身下沉了不少,吃水线没进了许多。 形势岌岌可危,我们以盖天的勇气坚持泵水,将剩余的气力全都用上了,胳膊累得抬不起来,手上磨起了泡,流着血。我们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但在水的面前还是败下阵来。罗伯特·卡尔蒂斯在底舱门口摆起了“长龙阵”,水桶在人们手中快速地传递着。 这一切还是枉然!早晨8时半,有人发现底舱的水位又升高了。有几个水手心灰意懒,想临阵脱逃,罗伯特·卡尔蒂斯命令他们返回工作岗位,他们拒不服从。 这些人中间有一个家伙闹得最欢,是挑唆者,我曾经提到过这人,他就是水手欧文。他约莫四十岁,下巴颏上有一撮棕红色的山羊胡,双颊上几乎一毛不拔,也可能是刮光的。上下两片嘴唇向内卷着,眼睛褐黄,眼角上长着一颗红痣,鼻梁挺直,长着一对招风耳,额头上沟壑叠起,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第一个撒手不干的就是他,他的五六个同伙也学着他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我注意到其中就有黑人厨师领班杰克斯托,这也是个十足的坏蛋。 船长再次下令,欧文仍然拒不执行。 罗伯特·卡尔蒂斯向这个抗拒命令的水手走过去。 “我劝您别碰我!”欧文冷冷地说,他一下窜上了首楼。 罗伯特·卡尔蒂斯朝尾楼走去,进了他的房间,很快又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手枪。 欧文双眼盯着罗伯特·卡尔蒂斯,杰克斯托向他做了一个暗示动作,大家又重新干起活来。 [book_title]第二十四章 ——12月4日。 船上的第一次骚乱,因船长处理果断、态度强硬而被平息下来。罗伯特·卡尔蒂斯往后还能震慑得住这帮家伙吗?但愿他能稳得住阵脚。如果船员不服从指挥,船上的形势将变得更为严峻。 在夜间,看上去泵水已不能为船解围,船体的运动艰难万分,它陷入到海浪的重围之中。海水一浪接着一浪地通过舱门冲进底舱,使底舱的景况如雪添霜。 眼下的灾难与当初大火焚船的最危急关头已无仲伯之分。船上的乘客和水手们明显地感觉到脚下的那块唯一的立足之地在往下塌陷,海平面在慢慢地升高,而且越来越高,现在的水和当初的火一样让他们心惊肉跳。 看样子船在劫难逃。可罗伯特·卡尔蒂斯仍坚持与水拼搏到最后的一刻。 船员们慑于他的三令五申,仍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水手们总算还在尽力,但他们已累得精疲力竭了。海水天上地下地同时往舱内灌,正在排水的水手们一筹莫展。舱内的水面还在往上升,刚刚还在用水桶排水的船员现已无法呆在底舱内,因为里面的水已没过了腰,要是再不撤离,就有被水吞没的危险,他们只好上到了甲板。 船要沉了,但一线生机尚存。4日这天,二副、大块头和卡尔蒂斯船长合计了一下,他们决定弃船逃生。但是大臣号上只剩下小舢舨这一只救生船,一只小船载不了我们这么多人,非马上赶造一个木筏不可。水手们继续排水,不到下达弃船命令,他们就不能住手,这是为了争取一点时间。 木工达乌拉斯很快知道了这个决定。他认为可以用船上现有的、长度合适的备用桅木和横桁木来造木筏,但事不宜迟,得马上动手。这时,海面上相对平静,这时赶造木筏有利。尽管如此,就是条件再好,造一条木筏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为了早点放筏下水,罗伯特·卡尔蒂斯、法尔斯顿工程师、木工还有十来个水手,他们有的操斧,有的拿锯,争分夺秒地干起来。他们把一根根的木料改造得符合尺度,这样,只要把它们紧紧地连接起来,固定在一个结实的木架上,木筏就做成功了。预计这个木筏大约有四十尺长,二十五尺宽。 而我们这些乘客和剩下的水手们则担负起了继续排水的任务。安德烈和我呆在一起,他的父亲老是往儿子这边看,从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心中是何等的焦虑不安。儿子就要面临险恶波涛的挑战了,这是一个正常人——一个身强力壮的人都难以对付的挑战啊!他的儿子会怎样呢?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遭到什么危险,有两个人会与他生死与共——他的父亲,还有我。 人们没告诉科尔夫人大难临头的消息,她已经成了个神态恍惚、昏睡不醒的人。 奥尔贝小姐在甲板上出现过几次,不过每次待的时间都很短,连日来的疲惫使她脸色苍白,但她的身体一直很好。我提醒她会出事的,随时要有个准备。 “我一直都有准备,先生。”勇敢的姑娘对我说完这句话后,马上回到了她的女主人身边。 安德烈·勒杜拉尔的目光尾随着姑娘离去的身影,脸上显得有些惆怅。 晚将近8时,木筏的骨架已接近完成,大家忙着搬来一个个大木桶,然后把桶口封死,这些玩意儿与浮排紧紧地拴在一起,就可以增加木筏的浮力。 两个小时过去了,突然从尾楼上传来科尔先生惊天动地的嚎叫声: “我们这儿进水啦!进水啦!”随后我看见奥尔贝小姐和法尔斯顿架着活死人般的科尔夫人往这边走来。 罗伯特·卡尔蒂斯跑回自己的房间,又很快从房间跑出来,手中拿着一张地图、一个六分仪和一只罗盘。 惊叫声此起彼伏,船上乱成一团,船员们奔向木筏,但是筏面还没铺好,现在还不能使用…… 我说不出此时此刻心中的感受,也许是百感交集,也许是一片空白。我也描绘不出一生中头一次亲眼目睹的一切,它飞快地在眼前闪来闪去难以捕捉。我只觉得整个生命在这短暂的一刻中凝固了,这一刻将转瞬逝去,生命也将随之永远消失!脚下的甲板在往下沉,人的心却一直提到了嗓子眼上。 水在船的四周腾起,船马上就要落进大西洋张开的倾盆大口之中。 一些水手惊恐万状,一边呼叫着,一边向桅杆的侧支索狂跑,我也准备跟在他们的身后…… 突然,有人拍了我一下,勒杜拉尔先生用手指了指他儿子待的地方,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有我呢!”我紧紧地挽住他的胳膊说,“我们去救他,我们俩能把他救出来。”但这时,罗伯特·卡尔蒂斯已经抢先跑到安德烈那儿,他要把他送到主桅侧支索下。这时候海上狂风呼啸,大臣号突然停住不动了,随后猛烈地摇晃了一下。 船下沉了!水一下涌上膝头,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什么,结果抓到了一条绳索……下沉的船突然止住了。这时候整个甲板已被海水没过了两尺,大臣号就这样上不上下不下地呆着不动了。 [book_title]第二十五章 ——12月4日晚至5日。 罗伯特·卡尔蒂斯抱起小勒杜拉尔在被水淹没的甲板上快速移动,最后把他放在右舷侧支索上,他的父亲也攀上去和他呆在一起。 这时,我朝四周扫了一眼,夜色不黑,我看见罗伯特·卡尔蒂斯又回到了尾楼上,这儿是他的工作岗位。在黑暗中,我忽然发现了科尔和他的夫人,还有奥尔贝小姐和法尔斯顿,他们待在没被水淹没的船尾舷栏附近。二副和大块头站在首楼的最高处,一些船员攀在桅楼上,另一些则待在桅杆的侧支索上。 安德烈·勒杜拉尔多亏父亲把他的脚放稳在横梯上,才能一步一步地拾级而上,尽管索梯来回摆动,最后还是爬上了主桅桅楼。科尔夫人根本不可理喻,死活要留在尾楼上,她哪里知道大风刮起的巨澜随时可能把她卷走。 奥尔贝小姐见此情景不想扔下她不管,就和她一块待了下来。 船停止下沉以后,罗伯特·卡尔蒂斯马上要人收起了所有的风帆,同时降下了横桁和顶桅,以免船体失去平衡继续下沉。他希望采取这些措施后能把船稳住,但是会不会翻船呢?我找到了罗伯特·卡尔蒂斯,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难以预料,”他沉着地回答,“这和海上风浪大小很有关系。可以肯定地说,目前船虽处于稳定状态,但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大臣号还能继续走吗?甲板没入水中已达两尺了。”“它自己走不了,不过有可能随波逐流。如果能够继续维持现状,说不定几天后它会漂到某个海岸。我们还有最后的一招没使,这就是木筏,我想再过几小时,就可以把它做好,天一亮我们就能使用了。”“这么说,您还是有信心让大家脱险?”罗伯特·卡尔蒂斯的沉着自信真让我钦佩不已。 “最后一线希望总是有的,卡扎隆先生,即使处于绝境也是这样,我指的是在任何时候都有绝处逢生的机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臣号现在这种半沉不沉的情形恰好和于隆号三桅帆船的遭遇完全相同。那还是1795年的事。当时这艘船在海水中整整‘悬’了二十多天,乘客和船员都攀附在主桅上,最后陆地出现了;这些又饿又累,危在旦夕的人终于死里逃生。这是水手年鉴上刊载的一条新闻,曾经轰动一时。我们现在的处境不能不使它又浮现在我的脑子里!谁敢说当年于隆号可以幸免于难而大臣号就不能逢凶化吉呢?”罗伯特·卡尔蒂斯所举的例子或许是旷古无二的,而与之相反的例子却不胜枚举。但这番话表明我们的船长并没有万念俱灰。 船现在看起来还稳定,但它随时都可能底背朝天,所以尽早离开大臣号才是上策,船长决定明天一把木筏造好,大家就弃船逃生。 谁料到在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又节外生枝,一线生机又化作了泡影。约莫半夜时分,达乌拉斯发现筏的主架不见了。尽管它被结实的绳索拴得很牢,但绳索在大臣号下沉时断开了,木架被海水卷走。 水手们听说筏的主架没了,顿时惊慌失措。 “快跑啊!快跑啊!……不,还有桅杆!”这些人急得像发了疯似的又喊又叫,乱作一团。 原来他们是想割断索具,把主桅杆弄倒,马上用它造一个新木筏。 这时罗伯特·卡尔蒂斯挺身而出。 “回到你们的位置上去,小伙子们!”他大声地说,“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能动大臣号一根毫毛!大臣号还稳在咱们的脚下!大臣号一下翻不了!”船长的话音斩钉截铁,尽管有几个水手居心叵测,但大部分船员都冷静下来,他们又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天刚刚亮,罗伯特·卡尔蒂斯就攀到桅杆高处,他向四面了望,用目光搜寻整个海面,结果什么也没发现!木筏的主架已漂到视野之外的什么地方去了。是否值得坐捕鲸船去找它呢?这样做既费时间又很危险。洋面上风浪很大,有可能把小船打翻。于是,船长决定再做一个新木筏。 由于风浪愈来愈猛,科尔夫人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尾楼她所待的地方。她总算爬到主桅楼上,然后像虚脱了似的身体一软,就地躺下。科尔先生则把自己安置在前桅楼上,西拉斯·亨特利也呆在那里。科尔夫人和奥尔贝小姐的旁边是勒杜拉尔父子,他们靠得很近,可以想象大家待在一个宽不过十二尺的地方也实在小了点儿,不过侧支索之间都系上了扶手绳,大家可以把手抓在上面,以免在摇晃中掉下去。另外,罗伯特·卡尔蒂斯还专门在桅楼上扯起一张帆供两位女士挡风避浪。 有一些木桶在船的桅杆间漂来漂去,大家顺势把它们捞上来,搬上桅楼,然后紧紧地捆在支索上,这些桶里面装着罐头和饼干,还有几只大桶里面装着淡水,这是我们仅存的粮水。 [book_title]第二十六章 ——12月5日。 天气很热,在赤纬圈以下16°的海域,12月份的气候没有秋天的那种凉爽,倒是更像夏季一样炎热。要是没有风来驱散烈日的高温,我们就得饱受酷暑的煎熬。 不过这时的风浪倒是不小。船体一大半浸没在水里,活像一块刚刚冒尖的礁石。浪花的泡沫溅上了桅楼,我们的衣服被这麻麻细雨般的水珠浸得透湿。 现在大臣号露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少,只剩下三个桅杆的上桅,船首斜楼——为安全起见,小舢舨就悬挂在这里,再就是船的尾楼和首楼。在尾楼和首楼之间,有一条狭小的舷墙还露在水外,而整个甲板都已被淹没在水中。 人们分散在各个桅楼上,相互联系很不便利,船员们只有顺着支索攀援才能从一头爬向另一头。桅杆下方,滚滚的海浪连连拍击弧形舷墙,有一部分舷墙已经散开,一块块木板七零八落地在水面上漂荡,大家忙着把这些木板捞上来。逃到狭小桅楼上避险的乘客看到巨浪在脚下翻滚,听到狂涛在耳边怒吼,心紧紧地绷了起来。仁立在风头浪尖上的桅杆不住地颤抖,摇摇欲坠。 眼前的情景恐怖之极,最好闭上眼什么都不看,什么也别想,因为深渊近在脚下,随时都会将人吞没。 水手们可没闲情来领略这番恐怖的情景,他们正在为做第二只木筏忙得不可开交。人们头顶上的上桅、顶桅还有桅桁都被用作了造筏的木料。在罗伯特·卡尔蒂斯的指挥下,大伙尽量把活干得漂亮些。现在看来,大臣号一时还沉不了,正如船长说过的那样,它或许能在水中多悬一段时间。这样,罗伯特·卡尔蒂斯就有时间尽量把木筏做得结实一些,日后木筏要在海上漂流很长时间,因为最邻近的海岸——圭亚那离这儿也有好几百海里远。大伙最好在桅楼上再坚持一天,这样就可以从容地造出安全可靠的漂浮器来,我们都同意这么做。 这时水手们的情绪安定了一些,工作在井然有序地进行。 有一位年约六十岁的老水手,他的胡须和头发都让海风吹白了,只有他死活不同意抛弃大臣号。这位老头是爱尔兰人,名叫奥尔艾迪。 他在尾楼上碰见了我。 “先生,”他悠闲自在地嚼着烟丝,“我的同伴们要离开这条船,我才不呢!我经历过九次海难——四次在深海,五次在浅海。我的本事就是会死里逃生,这些灾灾祸祸我见得多啦!再说,我要是不看着那些坐着木筏或者是救生船逃命的坏蛋被活活地淹死,上帝会罚我下地狱的!只要船在,就不要抛下它,记住我的话!”这些话掷地有声,这位爱尔兰老人是问心无愧的,他要以亲身经历来证明他的见解没错,话说完了,他也就沉默不语了。 这天下午将近3点的时候,我看见科尔先生和前任船长西拉斯·亨特利在前桅楼上说话,情绪激动。那位石油商似乎在逼迫对方答应什么,而看上去对方好像不大同意科尔先生所说的话。西拉斯·亨特利几次长时间地看着大海和天空,每次都不住地摇头。他们长谈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西拉斯·亨特利沿着前桅支索绳滑到了前首楼上和一伙水手们搅在一起,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没去多想。我回到主桅楼上和勒杜拉尔父子、奥尔贝小姐还有法尔斯顿闲聊了几个小时。烈日炙人,如果没有篷帆遮阳,人呆在这块地方肯定受不了。 5点钟我们一块进餐,每人都有一份饼干、干肉和半杯水。科尔夫人正发着高烧,什么也不吃,奥尔贝小姐不断用水湿润她那两片发烫的嘴唇,让她好受一点,除此之外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个倒霉的科尔夫人痛苦万分,这样下去,我看她撑不了多久。 6点差一刻时,我真的怀疑这个自私自利的女人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她的丈夫一次也没来看过她。就在这时,科尔先生用双手围在嘴前大声呼唤前首楼上的水手,请求他们帮助他从前桅楼上下来。这么说,他终于要来主桅楼看望他的妻子啰! 开始水手们根本不理睬科尔先生的呼喊。这家伙见没人答理,又使足力气大声叫唤起来,他说谁要是肯帮忙,就付给谁一笔酬金。 这时伯尔克和桑东这两个水手应声窜向舷墙,抓住前桅支索,爬上了前桅楼。 他们俩凑到科尔先生跟前,提出了做这笔生意的条件。显然他们要价很高,而科尔先生偏偏要把价砍得很低,双方争执不休。我看见水手们已经准备从前桅楼上下来不干了,科尔先生只好让步,生意这才做成。他从系在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一扎美钞,交给了其中一个水手,这人细细地点了点数,我估计他手中的钱不会少于一百美元。 按照这笔生意的要求,伯尔克和桑东必须通过前桅支索把科尔先生送到首楼上去。于是他们先用绳子把科尔先生与一个索具捆在一起,再把索具套在支索上,然后用劲地把这家伙来回摇了几下,接着像抛货包似的把他送了出去。科尔先生就这样顺着支索往下溜,顿时在一旁观看的水手们笑得前仰后合。 但是,我猜错了。科尔先生根本不是去主桅楼看望自己的妻子,而是去前桅楼与等他的西拉斯·亨特利会面。他俩一块在那儿待了下来,没过多久天就黑了,这时我已看不清他们的身影。 夜幕刚刚降临,风刮得小些了,但海上的浪涛仍然很大。下午4点就已经悬在了空中的月亮,现在透过云层间隙泻出几缕银光,而天边一条条细长的云带却染上了红色,这是明天要起大风的征兆。但愿老天刮东北风,让风把我们吹向陆地;要是风向稍有偏差,那就遭了,因为坐在木筏上只能随风飘流,离陆地越来越远。 晚8时,罗伯特·卡尔蒂斯上了主桅楼,天色使他担忧,他想好好判断一下,明天将刮什么风,他站在高处足足观察了一刻钟,离开前,他握了握我的手,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尾楼上。 我躺下来想睡觉,但地方太小,挤得难受,怎么也睡不着。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周围没一点声音,真是万籁俱寂。风偶尔从索具上吹过,把金属缆绳摇得叮当作响。海中传来一种声音,这肯定是远处的一条长浪与迎面扑过来的浪头相撞发出的声音。 夜间大约11时,皎洁的月光从两块云层间撒向大海,水面上波光粼粼,这亮光仿佛来自海中,而不是由天而降。 我起身朝海面观望,在银辉粲然的水面上,有个黑点突然映入我的眼帘。 这不会是一块露出水面的礁石,因为它忽上忽下地随着波浪漂浮,真奇怪,这能是什么呢? 不久月光被云层遮住,眼前又是漆黑一片,我在靠近左舷支索的地方重新躺下来。 [book_title]第二十七章 ——12月6日。 我终于睡着了。几小时以后,也就是凌晨4点钟,我被呼呼的风声唤醒。 桅杆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风中挟裹着罗伯特·卡尔蒂斯说话的声音。 我立即起身,双手抓住绳索,用眼光向四周和桅楼下观望,想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色的海面上波涛汹涌,白白的巨浪或更确切地说是暗白色的滔天巨澜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桅杆,桅杆不住地剧烈摇摆。透过暗白色的浪花,可以看到船的后面有两个黑影,这是罗伯特·卡尔蒂斯和大块头的身影。他们很费劲地说着话,风浪声和着话音,断断续续地传到我的耳边,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有一个水手来到桅楼上,他要把一个索具系在我身边的侧支索上。 “究竟出了什么事?”我问他。 “风向变了……”这个水手还说了几句话,但我没听清楚。不过我似乎听清了“调头”这两个字。 调头!也就是说东北风变成了西南风。现在起这种风会把我们刮向深海! 昨晚在我脑中出现过的不祥预感果然变成了现实。 东方露出了曙光。尽管风没有完全把头调过来,它只是把方向转向了西北,但这同样祸害无穷,因为在它的摆布下,我们与目的地越来越遥远。同样糟糕的是,现在甲板上的水有五尺深,船的舷墙被水完全淹没,海平面与船的首楼和尾楼楼面几乎持平,海水不断地冲上楼来,这说明昨晚船又下沉了不少。罗伯特·卡尔蒂斯和水手们不得不在狂风中赶做木筏,由于风大浪急,做主架时就得倍加小心,弄不好木架又会被风浪拆散卷走,因此做筏的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 勒杜拉尔父子站在我的身旁,父亲用胳膊紧紧地搀着儿子,生怕他从剧烈摇摆的桅楼上掉进海里。 “唉呀!这个桅楼要垮啦!”勒杜拉尔先生听见脚下支撑着我们的狭小楼板在吱吱作响,禁不住叫了一声。 奥尔贝小姐听到叫声马上立起身来,她用手指着躺在楼板上的科尔夫人说:“我们该怎么办呀,先生们?”“呆在原来的地方别动。”我说。 “奥尔贝小姐,”安德烈·勒杜拉尔说:“我们这个地方最安全,别担心……”“我没有为自己担心,”姑娘用平和的语调说,“我只是在为有理由继续活下去的人担心!”8点15分,大块头对船员们叫道: “看看前面!”“没听清,头!”有一位水手应道。我想这人可能是奥尔艾迪。 “看见小舢舨了没有?”“没看见,头!”“真糟糕,它是让风浪卷走了。”那只小舢舨已经从悬挂架上不翼而飞,大家马上觉察到船上少了科尔先生、西拉斯·亨特利和三个船员。船员中一个是苏格兰人,另外两个是英格兰人。这时我才明白昨天下午科尔先生和西拉斯·亨特利说话的秘密:他们是害怕大臣号在木筏做好前沉没,于是就密谋逃跑。他们肯定用钱收买了这三个水手,叫他们偷走了小舢舨,然后一起溜了。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