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天花板上的足迹
[book_author]克莱顿·劳森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57724
[book_dec]降灵会开始前,在斯凯尔顿海岛尽头一栋有闹鬼传闻的古屋里,患有怪病、不能离开房子的女主人琳达暴毙……现场房门紧锁,一串脚印清晰地印在墙面和天花板上……暴雨袭来,船舶被人破坏,各怀鬼胎的众人困在了孤岛之上……相貌英俊、皮肤殷蓝的阿诺德,神秘失踪的海盗宝藏狂热爱好者佛洛伊德,美丽动人却忧心忡忡的维瑞尔小姐,形迹可疑的前黑帮头目兰博,神秘的发明家埃拉·布鲁克,心机深沉、别有图谋的灵媒拉波特夫人,看似与案件毫无关系的盖尔医生和瓦托斯上校……凶手到底是谁?伟大的魔术师马里尼再次挑战不可能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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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01 女人与枪
求租:鬼屋一栋,破败不堪为佳,务必鬼怪横行。详细情况,地址,历史背景,价格至世界电信报。编号:k492
最初,我对这则广告的反应是不屑一顾,觉得无非是一出炒作噱头,纯属无稽之谈。翻开戏剧版面,我开始浏览。但是一分半钟以后,鬼屋广告在我的脑海中萦绕盘旋。回过头,我再次阅读这则求租启事。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内情。于是我展开调查,给我的一个在电信报社工作的朋友打了电话G
“下班后能出来和我喝点儿东西吗.泰德?”我问,“我请客。”
“很公道,罗斯。我大概十一点下班。我们在琼斯酒吧碰头。这会儿我太忙,要挂了。今天有四场火灾事故、一桩风流韵事、两则战事新闻要报道。”
但在他挂断电话之前,我飞快地说道:“顺便帮我向你们分类广告版的同事打听一下k492号广告刊登人的身份,好吗?”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开口说道:“啊!我明白了。你在贿赂我。我就是不告诉你。你想打听那个满是厉鬼幽魂的鬼屋吧?”
“哦,”失望从背后悄悄摄住了我,“你已经盯上那条新闻了?”
“是啊,这儿可是报社,我们工作起来都不睡觉的。我本来想安插个人手追踪报道,但是当我得知k492的真实身份以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就是一条吸引眼球的噱头。要是你感兴趣,也许……”
“什么意思?如果我感兴趣,你就……”
“其实你应该知道。k492是你的一位朋友——神奇的马里尼。”
我迅速掩饰我的惊讶,并且极力保持语调平稳,说道:“我猜你已经给他打了电话。没意思!我本来想如果这条广告是认真的,那么一定很有趣。我们十一点见吧。”
其实我很清楚,如果马里尼登广告求租一栋鬼屋,那绝对不是玩笑之举。必有隐情!但是,泰德没有被我假装出来的漠不关心所蒙骗。半个小时以后,当我到达马里尼的店铺时,他派来的记者刚好离开。
玻璃门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魔术商店。专营各种奇迹。所属产业:A.马里尼。下面用稍小的字体引用了金尔博和苏利文合著的《魔法师》一书中的诗文:
“吾等法力无边,
可使幽魂复活,
结果或喜或悲,
本店价格最低。”
这话毫不夸张。神奇的马里尼靠着他的-神奇魔力”,可以在任何情况下,满足顾客的任何要求。而这神妙仪式中的祈祷文就是他双手奉上的一张详细价格清单,项目五花八门:夜光漆,干酪纱布,邮费和其他经常性开支,他还可以打个不错的折扣。
马里尼是著名的骑术世家——马里尼家族中的异类。他的家族上溯五代都是马戏团里的马术高手。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整天跟着一群魔术师表演余兴节目。但是他始终无法掌握马背空翻的技巧,无异于给他家族的骄傲致命的一击。而在杂技世界中,最初令他着迷的就是魔术师灵巧的手指下制造的奇迹。
一两年前,结束了世界巡回告别演出,他退居幕后,从那以后,他不再是一名活跃在舞台上的职业魔术师,而是充分发挥他的创造力设计新的魔术戏法,挑战一成不变、死气沉沉的物理定律。他做起了用魔术创造奇迹的买卖。如果你想将一个女人悬浮于空中,用利刃刺穿她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嗡嗡作响的电锯将她一分为二,将她的身高拉长一倍,让她烈焰焚身,或是让她凭空消失,并且对她的身体不造成任何伤害,他可以为你出谋划策,设计魔术把戏,也可以提供通过测试、运转正常的成套装置,不同的服务,不同的价格。他的绝技很多,例如空手变金鱼,帽子烤蛋糕,穿墙而过,念力飞牌,密棺逃生,或是三分钟之内令玫瑰花蕾绚然绽放。众多魔术师竞相模仿借鉴他的魔术创意,而他也将自己的店铺当做魔术师聚会交流的私人俱乐部。若是在魔术师聚会时走进他的店铺,就犹如进入了《天方夜谭》里的奇幻世界,毫不夸张地说,这里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是这天下午,店铺里一位魔术师也没有。只有店员——博特。我有些怀疑,马里尼之所以雇佣博特,很大程度上是看中了博特家族的显赫名声——他是希腊巴塞罗穆集会上鼎鼎大名的魔术师伊扎克·福克斯的后裔。博特是一个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的魔术师。这个长脸、大嘴的小个子男人,身体比橡皮还要柔软两倍,对待观众他总是抱着一种“信不信由你”的态度。他早年曾是一名狂欢节的柔体术演员,他的宣侉海报上曾经这样形容他:“橡皮人,一个可以把自己从里面翻过来的男人。”
他站在柜台里,周围摆满了颜色亮丽、种类繁多的魔术用具:骷髅,礼帽,彩球,丝带,彩绘盒子,丝绸手绢,钢质戒指,还有特大号的扑克牌。任何一个魔术师渴求的物品——除了许愿指环和阿拉丁神灯以外,应有尽有。我进门的时候,鼻子发亮的店铺吉祥物——兔子彼得疑惑地斜睨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兴致勃勃地啃一根胡萝卜。
“你的老板呢,博特?”我问道,“鬼屋的生意做得怎么样?”
博特笑容满面口“可能我们有心电感应,”他说,“我一整天都在给你打电话,难道你一直没有回家?”
“一直没回去,”我答道,¨那个该死的歌舞剧周一公演。我已经整整十天没有在床上睡过觉了,整日杲在那个”疯人院”里。从我的公寓到剧院只有五分钟的路程,他们却让我在旅馆里随时待命。这样的话,如果有人在凌晨四点突发奇想地想要更改剧本,他们好方便使唤我。我只能抽空儿躺在剧院的坐椅上打个盹儿,你有没有试过缩在扶手椅上睡觉?”
“还真的没有,”他笑着说,¨那么你现在没事了?”
“怎么会?我倒是希望我没事。我现在只是休息一会儿,他们可能要我在今天晚上之前重写第二幕的剧本。这可是最后一稿了。你为什么问这个?”
“马里尼,”他的语气笃定,显得别有用心,“想让你……”
他停下了。门开了,走进来一位特殊的顾客——如果她是顾客的语。魔术商店里的顾客几乎全是男人,只是偶尔有几个目光狡诈、丑陋平庸的中年女人光顾,选购水晶球和新款魔术道具。
但是这位顾客与众不同——一位身材姣好的模特。迷人的金色秀发,完美无缺的身材比例,即使在百老汇她也是出类拔萃的美女。宝蓝色的眼睛给人单纯而天真的假象,勾魂的眼神和上扬含笑的嘴角却出卖了她。一头金发盘于脑后,闪着柔软的光晕,她头上戴着一顶样式新潮奇特的手工针织帽,用丝带固定后,在下颌打了一个漂亮的花结。她神色紧张,而急匆匆的步态更令她显得慌张失措。
她和博特打了招呼,声音虽然清澈悦耳,却流露出紧张与焦急的情绪。
“马里尼在吗?”
博特惊讶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睛。“是的——”他开口说道,“我是说他不在。对不起,他现在不在。”
她不耐烦地蹙眉,“我是西格丽德·维瑞尔,之前打过电话了。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哦,我知道了。我一直在试图帮你联系他。我在他常去的一两个地方留了口信,但是他还没有回电话。”
“他今晚之前不会回店里了吗?我还以为他总是待在这家店里呢。”
“他的确经常守在店里,但是这个星期是个例外。他可能会回来,但是我不敢给你打包票,他离开的时候没有说他到底回不回来。”
她垂落眼神,却对柜台上摆着的稀奇古怪的物件视而不见。“我必须找到他,”她急切地开口,“今晚之前,我必须和他谈谈。你能不能再试着帮我找找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好吧。但是他这个人行踪不定,他有可能在麦迪逊马戏花园,这个星期他都泡在那里。但是……”
“噢!那个马戏团。找早就应该猜到了,”她想了一会儿,“我要去那里找找他。我必须得找到他。你也会帮我的,对吧?如果我没有找到他,我还会回来。”
“最好还是在这里等他吧,”博特建议道,“马戏团多的是。即使他在你说的那家,他也可能待在任何地方——可能在后台,可能在通道,可能抱着一袋子花生米坐在哪个几角旮旯,还可能在和狮子联络感情。天知道他在哪里。”
马里尼家族中出过不少马戏演员。血管中流淌着这样的血液,马里尼对马戏表演自然如痴如醉。
维瑞尔小姐淡淡一笑,‘妩媚动人口“马戏团我很熟,”她说,“我了解马里尼,他很可能和大象在一起玩儿。但是,你还是要继续打电话找他。尽力吧,我们一定要找到他。”
博特拿起电话,男性的骄傲被那媚人的一笑消灭得一干二净。“我尽力。”
“很好,谢谢。如果我没能找到他,而你打通了电话,不要挂,等我五点半回来。”
她走向门口,我欣赏着她优雅的步态。直到大门关上我才开口。
“博特,你应该向她介绍我,”我边说边起身离开,“那样的话就简单多了。”
“嘿!”他喊道,“你去哪儿?回来。”
“马戏团。那位小姐需要一位护卫。你知道的,狮子和老虎很危险的。而且我也有事找马里尼。”
“哦,不,你不行,”他迅速地翻过柜台,抓住我的胳膊,“如果你再敢迈出一步,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柔道功夫。马里尼要我留住你。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试图挣脱他的拉扯,听见电梯到达一层大厅发出的咣啷声。
“另外,”他神秘兮兮地说,“我想你会再次见到她的。就在今晚。”他转过身,拿起电话。
“在你们这里永远都不会无聊,”我说,“看来情况复杂得很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吧。”
“我倒希望我知道。你好,请转男用化妆间……你好,哦,是你啊,弗兰克。很好。我是博特。你看见马里尼了吗?……嗯,试试看,帮我找找他,好吗?我敢肯定他就在那里的某个地方。有非常重要的事,让他马上给我回电话……我不知道,弄个广播找人什么的。反正找到他口快点儿!”
博特放下电话听简,面对墙壁,凝重阴沉地若有所思。然后转向我。
“斯凯尔顿岛,一他嗫嚅着,“他们都想让他去斯凯尔顿岛。这个鬼屋广告背后一定有阴谋。”
“大概是房子里鬼魂横行的原因吧,”我开始连珠炮似的发问,“谁想、止他到那个岛去?登那个鬼屋广告又目的何在?那个女人足谁?你为什么说……”
“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上个星期马里尼每天都在图书馆里查找斯凯尔顿岛的相关资料。这个星期,马戏演出就要开始了,他又像往年一样,扔下了一切,跑去看演出了。今天早上,他只在店里逗留了一会儿,拆阅了信件,然后给住在厄尔巴索的一位业余魔术师打了电话。就是那个被我们关在牛奶罐子里,然后顺利逃脱的瓦托斯上校。你还记得他吗?”
我点了点头。“当然了,那个著名的鬼怪专家。但是为什么……”
“他们俩密谈的时候,我不经意地听到他们说的一些只言片语,什么鬼屋啊,什么斯凯尔顿岛啊。马里尼和上校离开以后,过了十分钟,维瑞尔小姐打来电话。她留下电话号码。好让马里尼回来后可以给她打电话。东河的总机号码。又是斯凯尔顿岛的。我真希望我今晚能和你一起到那个岛上去看看。”
“和谁一起?”
“你。马里尼要我联系并且转告你,今天晚上九点整在东河见面,就在四十四街的街角。你要穿黑色的衣服,带着你的照相机,装好红外胶卷,还有这个,”他从身后的柜台里拿出一个手提箱,推到我面前,“这里面是一些超大功率闪光灯灯泡,是马里尼用来降神的。你要给你的闪光枪配上莱顿82-A型号的滤镜……。”
电话响了,博特跳起身。
“这次可能是他打的。”
“如果是的话,”我说,“我要和他说话。在演出结束以前,我不能离开百老汇。就像这只兔子铁定能被马里尼从帽子里拽出来一样,我也铁定不能离开。”
博特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微笑蓿瞟了一眼贴在墙上的马里尼商店的宣传语:万事皆可能。他沉着脸听着电话,而后开口说道:
“是的,他刚才在这儿。但是好像已经走了。等一下,我看看。您是哪位?”
他用手捂住电话听筒,犹豫了一秒钟,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是找你的。剧院。但是,在你离开以前,马里尼要你带上这个。”他从靠近收款机的柜台下面拿出一个颜色漆黑的东西,隔着柜台,滑到我面前。
是一把点三二口径自动手枪。
“小心点儿,”他又说,“上了膛的。”
我眯起眼睛,看看手枪又看看博特。“见鬼去吧。我不能……”
博特打断我:“想想维瑞尔小姐,”他羞涩地说道,“鬼屋比马戏团危险百倍。那里有的可不是狮子和老虎。¨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投降了。
博特看着我,对着电话说:“哈特先生已经走了。我想在他上电梯前追上他,可是差了一步……不,他没有说……是的,如果他回来我会转告他。”
我把手枪装进衣袋。
[book_title]02 意外获财
我试图从博特那里打探出更多消息,可是他坚称已经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了。“你知道的,马里尼喜欢亲自宣布他的秘密。”
我最终投降,不再纠缠他。整件事情隐隐散发着我最喜欢的悬疑推理故事的味道——身手敏捷的神秘蒙面少女将印度王公的红宝石,或是海岸防御计划书偷偷塞给特工,声音嘶哑地低语:“今晚的暗号是鱼子酱。”然后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像这样的故事,一开始读者都不能知道得太多,否则便会扫了阅读的兴致。那时,我还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就像书本中的冒险传奇一样有趣,过程中却裣象环生。
我先光顾一家位于四十二街的照相器材专卖店,按照博特的要求买了一卷杜邦红外胶片和滤镜。有了这两件堪称现代黑魔法的神奇装备,即使在黑暗中,也可以取景拍摄口滤镜过滤了所有的可视光源,只透过不可视的红外线光谱。而这种特殊用途的胶片,可以使这种“黑光”能被肉眼看到。我猜马里尼是想会会红外线鬼魂。
回到我位于东四十街的公寓后,我测试了闪光灯,给我的康太时相机装好胶卷,把一些超大功率和普通的二号闪光灯灯泡一起装入手提箱。在手提箱中,我还发现了马里尼准备的其他装备,包括手电筒,灯黑,一盘麻绳,一些图钉——显然都是些抓鬼的必要工具。还有一夸脱的苏格兰成士忌,苏打水瓶,一套茶杯,还有一盒盒饭。看起来他要干个通宵,我意识到小睡几个钟头应该是我明智的开局。
正在我脱衣服时,电话铃声大作了。响了将近五分钟才停下。我把听筒摘下,然后爬上床。我需要至少十四个小时的睡眠,而离九点却只剩下四个小时,我只能充分利用这点儿时间。
闹铃的最大音量也几乎没能把我叫醒,在它声音渐弱,即将停止时我才听见。凭借着拿破仑般的意志力,我从床上爬起,闭着眼睛,摸索着走到浴室口站在花洒下,我深呼吸,然后把冷水开到最大。
一十分钟后,我离开家门,找了一家餐吧随便吃了些东西,而后步行至四十二街。正当我招呼一辆出,租车时,我想起了我和泰德的约会。药店旁边的所有公用电话亭都被人占用着。我走到中央车站,打箅使用莱克星顿大街拱廊下的电话亭。由于电话亭里容不下我和鼓鼓囊囊的手提箱,我只好把它放在外面。投入了一枚镍币,我拨了号码。
本来,我约泰德吃饭就目的不纯。我向他道歉,告诉他因为我要回剧院改我的剧本,所以我们的约会只能改期。
“印第安送礼者(特指送人礼物后.又收回的人。——译者注),”他说,语气中透着怀疑,“记者去的时候马里尼不在。打电话的时候你假装兴趣缺缺,然后马上飞到他的店铺里。事情都搞清楚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机灵地撒了个谎,笃定的语气让它听起来更可信,“他真的不在店里。这个礼拜他住在马戏团里。如果我能找到他,问出个所以然来,我会告诉你的。我发誓,骗你的话,我不得好死。”
“好吧,小子,”他不高兴地咕哝着,“但是如果你敢说话不算话,我就把你的头皮剥下来。”
泰德肯定和正义女神交情匪浅,因为这位女士马上就挽起袖子,找我算账来了。当我走出电话亭,想要提起我的箱子时,我的胳膊差点儿脱臼。之前箱子已经很重了,但是现在,它就像被钉在地上了一样。这古怪的万有引力现象令我困惑不已,又试了一次,这次我提起了它。但是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我这才看出来,这不是我的箱子。黑色的,和我的那个一样大,但是锁扣和我的不一样,而且更新一些。我飞快地四处张望,搜寻那个拿错箱子的家伙。没有人拿着类似的手提箱,我一边张望,一边意识到不小心拿错箱子的可能性不大。重量上的差异太明显了,马上就能发觉。这是故意而为的调包。估计是个小毛贼。但是到底为什么要把调包的假箱子里塞满废铁呢?为什么?
我轻轻一推,其中一个锁扣就开了。箱子没有上锁。我把它放倒在地上,里面发出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声凸我打开另一个锁扣,把箱子盖掀开了大概六英尺,马上又盖上了。如果我在箱子里发现一条成年毒蜥蜴或是人头收藏品,我都不会如此惊讶。和现在比起来,蒙面女贼和海岸防御计划署的故事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站在一如往日、单调乏味的中央车站里,炽热的手里提着一个来历不明的箱子——里面装满了钱币。钱币的样子稀奇古怪,磨损严重,边缘卷曲,大小和两角五分的硬币差不多,颜色灰暗,呈现出脏兮兮的黄色。铜币?我飞快地抓出一枚,又合上箱子。虽然古旧破烂,我却仔细检查,期待看到“纽约世界展销会留念”或是“本代金币有效期至……”的字样,但是却什么也没有。
相反,硬币上铸刻着一张脸颊圆润,鼻子尖挺,十分熟悉的人像,长长的卷曲的头发上面戴着月桂树枝编成的花环。边缘题字磨损严重,写着:乔治三世,蒙神之恩。背面铸着一张花型纹饰的盾牌,纹型繁复,一见难忘——英国狮子,竖琴,百合花,还有铸造日期——1779年。如假包换的古币,英国革命时期的,面额大小我还不清楚。我只知道,箱子里装着一千多或者两干多枚硬币,而且那黄澄澄的颜色表明如果这些钱币是真的,那么只可能是足金铸造的。
我再一次飞快地环视整个车站。除了箱子里那令人膛目结舌的内容物和我脑子里的混乱的思绪,一切如常。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我再次打开箱子,把之前瞟到的那个半埋在金币中的小纸盒拿出来。除下捆在外面的橡皮筋后,我打开盒盖,希望在里面找到些东西可以解释这一切。但是没有,有的只是和箱子里一样的六枚钱币。
之前的小毛贼调包假设彻底被我推翻了。我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我敢肯定有什么事情出了差错,这就如乔治三世圆脸庞上的鼻子一样显而易见。难道真有人能够如此地心不在焉,没有即刻发现两个箱子重量上的差别,而且到现在仍旧浑然不觉?我强烈怀疑。但是如果调包是有意而为的——难道有人盗窃了钱币学会的收藏品?我同样怀疑。钱币学会不可能有那么多一模一样的兢品。
白痴般的荒谬想法令我心烦意乱,相机的丢失使我心乱如麻,我现在所面对的道德伦理问题——一个在我的日常行为准则中没有参考标准的问题,让我心浮气躁。我觉得我应该马上跑到晟近的警察局,大喊着:“看看我发现了什么!”如果我没有立刻因有重大作案嫌疑而被收监,那么我最少要接受一两个小时的盘问,给出我自己都不明所以的解释。他们会搜我的身,找到那把手枪——我同样是百口奠辩,同样被限制行动自由。我会想念马里尼和他的鬼屋。如果我没有立刻交送警察,结果也是一样的。
我决定既然那个怪异的古币商人精神失常到把他的货品随意乱丢,那么他可以等一两天再拿回他的东西。给他点儿教训。我真心希望有一天我能得到一个合理且平常的答案,某个人能够及时现身认领这些钱币。但是现在我断然不会在这里傻等,我有事情要做,有地方要去。
我猜想马里尼可能知道它们的来历,便把纸盒和里面的六枚金币放进我的衣袋。然后,我把箱子搬到角落,塞进一个离我最近的寄存柜中。我又来到街角的沃格林商店,买了手电筒、纸杯还有三明治口此后,我又在离四十三大街半个街区的轮船酒吧稍作停留,动作迅速地买了一夸脱的苏格兰威士忌。
莱克星顿大街和第三大街之问的小路中段灯光昏暗。我出了酒吧大门,走了二十英尺.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正要转身,却太迟了。一个宛如克莱斯勒大厦般巨大的东西重重地砸在我的头上.我立刻眼冒金星,五彩缤纷的流星跳着急速而怪诞的舞蹈。随后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曳闪烁,一个硬邦邦、平整整、似乎是水泥路面的东西轻柔地贴在我的舱上,很舒服。我昏了过去。
过了片刻,我醒了过来。我首先意识到的是我的头昏昏的,好像马上就要漂浮起来似的。我躺在距离道路十多英尺的一片阴影中。我慢慢地翻过身,迷迷糊糊地想要坐起来,感到有个方形尖利的物体抵着我的肋骨。我摸索着那个东西,触到了粗糙的纤维和金属按扣。眼前的雾气渐渐散开。我坐起身,脑细胞启动,并慢慢开始运转。“手提箱,”我思索着,“霉运不散啊!这才是鬼缠身。”我摇晃着站起身,挣扎着稳住身体,把我所知道的污言秽语拼凑成恶毒却痛快的段落口我发出一连串的咒骂,而后蓦然停住。
我的手不向自主地摸索我的衣袋,搜寻着寄存箱的钥匙——但是一无所获。之后我发现这个手提箱是我的。
其他袋子被丢在从马路上看不到的地方。装有酒瓶子的那个仍然完好无损。我打开它,喝了两口酒当做急救,好使自己完全清醒。我走到路中央。半个街区以外,一辆出租车向我驶来,我一边等,一边又喝了一口,向他招手示意。我整理好手提箱和袋子,坐上车后,开口道:“中央车站.能开多快开多快。”
只有短短半个街区的路程,司机也全速驾驶,但是我们还是迟了一步。他等我查看寄存箱。看到门上捅着的钥匙时,不用打开柜门,我也知道,柜子里面空空如也。
我们把车停在四十四大街的河岸边时,已经比约定的几点晚了整整二十分钟。但是马里尼也没有比我早到多少。马里尼那修长而消瘦的身影从停在我们前面的一辆出租车中下来,站直身子。我离他太远,看不到他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的调皮光芒,或是唇边挂着的高深莫测的似笑非笑,但是我肯定它们的存在,因为每每他摆出那熟悉而优雅的降神架势,凭空变出几枚硬币——这回是支付出租车费,那表情总是挂在脸上的。马里尼身上并没有穿着戏院的斗篷,也没有粘贴弯曲的假胡子,更没有戴尖尖的锯齿边衣领,但是你仍然能够感觉到这些魔术师的招牌装束仿佛萦绕在他身边。可能是他自信满满的气质,也可能是他双手坚定流畅、协调优雅的动作,还可能是他低沉如磐、颇具催眠力的嗓音,在不知不觉中将你领入绝对安全却又不合逻辑的思维之路,而后,毫无预警地,弹开一个陷阱,令你置身于一个充满不可能的险峻断崖边。
他冲着出租车司机眨眨眼睛,转身向刚刚下车的我走来。
“又迟到了,”他说着,咧开嘴笑了。
但是我没有心情开玩笑。我指着我的司机。“你刚刚变的那个魔术,”我疲倦地说,“这人也想见识见识。六十美分,再加上小费。”
我蓦然转身离开,走向甲板的狭长低矮的快艇泊在码头的灯光下。一个戴着快艇帽的小个子男人走近我。
“马里尼先生?”他问道。
“不是。他马上就过来。回艇上去,我和他是一起的。”
他拎起我带来的袋子和手提箱,装上小艇。
过了一会儿,马里尼走下甲板,坐到我身边。他从衣袋中抽出一本塑封的马戏团节目单,撕下其中一页的边缘部分,快速地在上面涂画,然后递给我。
“给你出个新谜题,罗斯,”他说,“前几天在…本旧书上看到的。正因为古老所以才新鲜。两个杯子,一杯是水,一杯是酒,同样的容量。你从酒杯里盛一茶勺酒放入水杯里,搅拌均匀后,再取一茶勺混合液倒回洒杯里。那么现在,水杯里的酒比酒杯里的水多,还是正好相反,还是……”
“猜谜!”我呻吟着,“我的天啊!我也给你出个谜。”
马里尼仔细君着我:“哦,脸色有点儿苍白,不太高兴。出什么问题了?”
“问题?”我揉着脑后,摸索着可能骨折的地方,“噢,没有问题!除非你是指我挨了一闷棍,还丢了一大笔金块儿财宝。就这些。是谜题吧,你怎么解释?”
快艇呼啸着驶向漆黑的河面。将小纸盒递给马里尼,我从手提箱里拿出一架手电简,为他照亮。他打开盒盖,颇有兴致地凝视着盒子里的东西,拿出一枚钱币,手腕轻轻一抖,轻而易举地使金币消失无踪,又伸手去拿另一个。
“嘿!”我出声抗议,抢过盒子。
马里尼说:“抱歉。竹金币迅速而莫名其妙地再次出现,夹在他手指之间口“不错的钱币,”他说,“但是作为我顺手的魔术道具来说有点儿小,还有点儿沉。你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稀有古币了?”
“今晚开始的。但是这可不是什么稀有货。这钱币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多少钱?你知道吗?”
“作为一个古币收藏爱好者,你太缺乏专业知识了,是吧?这是英国的畿尼币,一个畿尼合二十一先令,大约五美元。怎么——你晕船吗?”
“没有,”我虚弱地说,“我没有晕船,我只是在计算总值。”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指了指我的袋子口“那里面是什么?更多的钱币?”
“苏格兰威士忌,两个多余的手电筒,三明治……”我的声音渐弱。我回想着那个箱子的重量。
“手电简,三明治,无知古币收藏家的怪异行为,夜行衣,威士忌……你偷盗了博物馆吧。怒气冲冲的馆长回击,抓你个正着。你活该!要不就是……威士忌,还有吗?”
我突然意识到我这辈子终于有一回能把这个魔术大亨耍得团团转了。我充分利用这点。
“分类广告,”我说,“鬼屋,斯凯尔顿岛,瓦托斯上校,维瑞尔小姐,致命武器。我会公平交易,你要先坦白供述。”
“致命武器?竹他问道,“我不明白你的话。”
“这个,”我拿出博特给我的手枪,“不许有所保留,我要知道全部。”
他瞪着我,仿佛真的茫然无措。“更像入室行窃了。这是我放在店铺里的那把枪吧。你拿它出来做什么?”
“我还要问你呢!博特说你要他转告我带上这个。”
“我没有啊。”
我们争论不休,最终,待我向他说明了当时的情况后,他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博特太了解你了,罗斯。他利用了你的冒险情结,只是想确保你同意和我出来。”
“哈哈。你这家伙,”我闷闷不乐地说,“那个分类广告的玩笑又是怎么回事拿”
“哦,那个啊。那个可不是玩笑。是个广播节目。国家广播公司正打算开播一个叫做《幽魂时刻》的节目,他们需要在鬼屋、墓地一类的地方录制。丽我是这个节目的嘉宾主持。”
“你把鬼魂请出来,让他们对着话筒,说几句?”
“没错。如果这个鬼魂过于羞涩,还要加上音响效果。”
“太令我失望了。利欲熏心的重商主义抬起了头。没准儿可以推出一款新的早餐麦片,命名为‘幽魂吐丝’,再找几个有名的鬼魂代言一下。”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他说,“现在关于这些钱币……”
“不,你还没有说完。瓦托斯上校今天早上的神秘造访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维瑞尔小姐的事情?斯凯尔顿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向你求助?别想用广播节目的借口打发我!”
“我承认,不光是这点儿事。岛上有座鬼屋,我早就想见识一下了。在瓦托斯列的单子上,这房子排名前列。但是……”
“噢!”我话中带刺,“我猜他作为一名资深鬼怪专家,也接受了国家广播公司的聘请?”
社福岛上灯塔顶端的红色灯光向后退去。三区大桥上移动着灯火连接着沃得岛和雅士多尼亚,我们从桥下的拱形桥洞下转弯,驶向黑暗。
“是的。事实上,他们的确也聘请了他,因为他作为灵魂学者和作家的名声远播,也是任何你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超自然现象方面的权威专家。他们理所当然优先考虑聘请他。但是他们想把这个沉闷恐怖的节目做得轻松愉快一点儿。他们没有拜读过上校的作品,当然不知道上校在其他方面还勉强说得过去的幽默感,在这档子事上完全不管用。于是他撂了挑子,说如果他们要做那档节目,应该来找我。于是他们听了他的。”
“所以他们邀请你到那座岛上去,吹捧一下那栋鬼屋,你还可以在国家电台和他的宠物小鬼插科打诨?我才不相信呢。”
“不是为了这个。斯凯尔顿岛上还有另一个灵魂学奇迹:拉波特夫人。”(我和马里尼在我们调查的第一起事件中,认识了伊娃·拉波特夫人和赫尔伯特·瓦托斯上校。该事件以‘死亡飞出大礼帽'为名,已经出版-作者注)
“哦,上校赞赏有加的那个灵媒。但是他不会邀请你去见她的。”
“不,他邀请我了,”马里尼点点头,¨如假包换。你有没有读过他的最新作品《现代灵媒》?”
“就是那个成为时下周日唯一谈资的那本书?没有。”
“你应该看看。这本书是很好的心理学研究材料——研究对象是它的作者。虽然他极力试图保持客观科学的态度,但是他求名过于心切,就使他的作品大打折扣口书中很大一部分是拉波特夫人的介绍。最后上校断言,凭借多年的调查研究,他确定她是一位名尉其实、顶尖出色的灵魂学者凸他甚至说一切灵魂学的研究都可以从她的降灵中得到答案。这可把他逼入绝境了,因为一旦她被证实是个骗子,那么……他可就真是孤注一掷了。”
“那么他请你去帮着鉴定一下?看来他对她的真实性确信无疑了。”
“不,恰恰相反。她现在的举止比往常更加诡异,令他开始怀疑。他需要客观的意见。”
我仍然不明所以,于是我这样说道:“如果拉波特夫人同意在一位职业魔术师眼皮子底下通灵,那么她也应该是货真价实的……”
“她可没有同意。至少我希望在事情有结果之前,她对我们的到来都一无所知。降灵术开始以前,瓦托斯会假托头痛离开现场,表演开始后,他会让我们经由阳台进入房子,上到二层。我们穿过他的房间,降灵术在客厅里表演,而我们就在正对客厅的楼梯上观察。我一戳你的肋骨,你就拍照片。上校说你应该把焦距调整为二十英尺,因为是红外胶片,还要再刨除四分之一英寸什么的。”
“看来他真的是迫切想要得到证据。我又不是猫头鹰,我只能凭借感觉和老天.帮忙来对焦了。这种情况需要广角镜头,但是在黑暗中,不能完成定时曝光。我没办法保证照片效果,而且如果拉波特夫人在我们抓到证据前有所察觉,那可就有好戏看了。你的朋友西格丽德小姐呢?她也来看好戏?”
“没错。她目前就住在那个岛上。她的母亲出身自斯凯尔特家族,她每年夏天都在那座岛上和琳达阿姨做伴。她父亲出差时,她就在城里的美国芭蕾舞学校学习。你一定听我提起过她的父亲,蒂姆·维瑞尔——时装秀界的领军人物。他今年与贝克大型联合制衣公司合作。”
“我今天看到她的时候,她显得心事重重。她在马戏花园找到你了?”
“是啊,她也不吃拉波特的那一套。那个女人的确不像从前那样令人信服了。西格丽德怀疑她觊觎斯凯尔特家族的财产,企图分一杯羹。”
“听上去有道理,”我说,“琳达阿姨的财产大约有多少?”
“一两百万吧。而且她是个迷信、容易上当受骗的女人。西格丽德说拉波特给她的阿姨下了套儿。虽然她还没有识破她的花招,但是这位年轻的小姐可是又固执又多疑。”
“这回又要表演什么?灵气,灵光,灵异板书……”
马里尼突然抓住我的手,一只长臂用力顶了我一下。
“你看见了吗?罗斯。”
斯凯尔特岛从我们的右舷掠过,向后退去。它与南北兄弟两座岛屿毗邻而卧,正居于地狱门大桥和长岛海湾的正中央。隐隐约约,我能够看到半英里之外.面积较大的里克岛上市立监狱发出的星星点点的昏暗光芒。北兄弟岛上灯塔的光线不时耀眼闪烁。只有斯凯尔特岛上漆黑一片。仅仅是水面上反射些许微光。
一个突兀的物体在我的视线中移动,挡住了仅有的微光。
“一艘游艇吗?”我询问道。
“我觉得是。但是我说的不是那个口你看岛的最高处。”
在岛的北端,一个黑黢黢的盒子一样的物体高耸伫立,庞大而厚重的轮廓让我想起了楠塔基特岛(位于好望角,以捕鲸业而闻名的。——译者注)新贝德福德(美国马塞诸塞州的城市。——译者注),平坦的屋顶上围着一圈装饰栏杆,使得房檐稍微看上去不那么突兀。成排的样式夸张的雕刻栏杆距离房顶上骨灰瓶似的小屋稍有距离。两座巨大的砖砌烟囱——一座已经部分坍塌,把这个曾经是“船长室”的顶楼小屋夹在中间,而样式略为简单、稍显破旧的围栏圈在外围,紧挨着嘹望台。整个建筑给人一种破旧不堪却又无比骄傲尊贵的感觉。
“瓦托斯告诉我,”马里尼贴在我耳旁悄声说道,“斯凯尔特小姐从来不允许任何人到那栋老房子里去,一直大门紧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很可能见到鬼了。”
“为什么?你看见什么了?”
“灯光。就在那个顶层的小房间里,在那儿!”
这次我看到了,一团微弱如鬼火般的光亮飘荡了一瞬,而后消失了。
我看了一眼我的手表,时间正好是九点四十分。
[book_title]03 斯凯尔顿船长的幽灵
眼前的海岛地势险峻,突兀地立于水面之上,而那古老的房子就摇摇欲坠地悬在岛崖边,好似建造者痛恨将房子建在陆地上一样。用百叶窗和木板封死的窗户全都紧闭着,只剩下船长室的一扇百叶窗连着锈蚀的合页来回晃动,好像对我们的靠近气急败坏地表示抗议。
我们的小艇慢慢接近岸边,船夫回过头来对我们说:“我不能把你们放在这里,没有地方……”
马里尼探着身子,指着右侧水面附近,靠近基石的一片黑黢黢的影子。
“把探照灯打向那里。”他指示着。
白光射出,吞噬了黑暗。房子的一角探入水面.一个小小的泊船口几乎隐没在房子的底层。我们缓慢地驶过去。
“手电筒,”马里尼开口道,我撕开纸口袋,里面装有我之前购买的两把手电。
小艇无声地漂到房子跟前,猛地触岸。
我和马里尼爬出小艇,岩石上的绿苔又湿又滑。马里尼不再和船夫交谈,我挥着手电,探照着四周,发现几级石阶上,竖立着一扇低矮的拱形大门,饱经风雨侵蚀的厚重门板敞开着,铁质的锁环上虚挂着一把样武古老的大锁。
我爬上石阶,向门里望去。手电的光线在黑暗中开凿出一条长长的圆锥体的隧道,使得地面上的垃圾暴露无遗——几个酒瓶,一把破椅子,一个锈迹斑斑的煤炉,还有几片小船的残骸。我能听到水滴从冰冷的石墙上缓慢滴落的声音。
在我身后,小艇的发动机轰鸣作响,声音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更显得震耳欲聋。我转过身,看见小艇倒退着离去。
“你这又是打的什么算盘?”我问,“难道我们不应该给自己留条退路吗?”
“我不知道我们会在这里呆多久,”马里尼说,“岛上有船,也有电话……那扇门没锁吗?”
“没锁,是个地下室,”我回答道,“我们要进去吗?”
他走到我身旁,像我一样,借着手电的光线查看里面的情况。我注意到房间对面的墙上开有一扇通门,门外右侧有条通向上面的楼梯。
马里尼看了看他的手表。“进去,”他说,“我们还有点儿时间。瓦托斯让我们在这所房子的大门口等着,直到看到另一所房子里的灯熄了,我们才能过去找他。也许我们可以先在这房子里转转。奇怪,这门就这么开着。他说过即便是有人说要来这里看看,斯凯尔特小姐都会不高兴。他想参观这栋房子的时候,她也不肯交出钥匙。”
“另一所房子?”
“没错。在这座岛的另一边。我们经过的时候没有看到,就在那片小树林后面,地势比较低。”
我跟着他穿过地下室,爬上楼梯。
“小心,”他说着,“这里缺了两级台阶。”
他推开楼梯尽头的门,发现我们置身于一间漆黑而荒废已久的房间,曾是个厨房口几组东倒西歪的碗柜倚在墙边,角落里还有个样式古老的包锡水池,铁质的水龙头把手锈迹斑斑,上面结满了蜘蛛网。空气不流通,散发着一股腐败的臭味。
一扇通门歪斜着挂在仅剩的一个合页上,我推开它的时候,门底和地面摩擦,吱吱作响。我们走进一条狭长的走廊。手电的光线向上照射,穿过纺锤形的楼梯扶手,在已经褪色的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明暗条纹。一条条的潮湿卷边的壁纸垂下,投射下怪异扭曲的影子。我感觉到腐败的空气迎面扑来。一扇高大的门虚掩着,半开半合。
“看起来鬼魂先生提着他的裙子逃之天天了。”我说,强装出来的轻快语气,在周围阴郁气氛的包围下,显得平板而空洞。
马里尼突然停下脚步,我撞到他身上。
“住嘴,罗斯,”他低声说道,“我觉得有动静。”
楼上传来百叶窗微弱的吱吱哑哑的抗议声。除此之外,悄无声息。
左手边有两扇厚重的推拉门,其中一扇被推入墙壁中的滑轨。贴近地面地方,我瞥见一双小小的发亮的眼睛,而后马上随着一阵沙沙作响的抓挠声消失了。
“老鼠。”我轻声说。
马里尼点点头,仍然侧耳倾听,抬头凝望着曲折盘旋于黑暗中的楼梯。过了一会儿,他蹑足前行,手电的光束射向敞开的门。在门前,他停住脚步,朝门里张望。我抓住巨大而精致的铁制门把手,将沉重的大门拉开一英尺左右。陈旧的合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脊背一阵发凉。
“我应该带一支管弦乐队来,”马里尼尖酸地说。“他们都比你安静。你制造的噪音足以吵醒……”他喀哒一声,熄灭了手电,“关掉手电!”
窗外,我看见岛的另一端,一栋白色的房子在树林中若隐若现的轮廓,一层的一扇窗户亮着灯。而在那栋房子和我们之间,还有一星灯光,上下晃动着,越来越大口犹如迷离的幻影,在树林的遮挡下,或隐或现。
我们屏住呼吸,看着它靠近,直到最后,它走出树林,来到房前的空地上,光亮才不再闪动,随后又熄灭了。在光亮熄灭的地方.我能隐约在树影之下看到一个暗影——一个男人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抬头看着这栋房子。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缓缓移动,蹑手蹑脚地向我们走近。马里尼突然打开手电,黑影蓦地停下脚步。我立时认出了那矮小的、宽肩膀的身影。短髭,黑框夹鼻眼镜,还有那圆圆的大脸庞。是瓦托斯上校。平日里他那装腔作势的尊贵架势被惊愕的表情和眼中的恐惧驱散得一千二净。他猛地伸出胳膊,一道黄色的光线从他的手电射出口
马里尼站出来。“对不起,上校,”他语气诚恳地说,“我们不敢确定是你。”
上校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即使是十五英尺以外的我们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声音颤抖地说:“我在那边的房子里面看见你们的灯光。但是……你们在楼上干什么?你们怎么进去的?我不……”
“门没有锁,就差摆张脚垫欢迎我们了。只不过——你看到的光亮不是我们弄出的。”
瓦托斯本已向我们走来,听到这话却又停下脚步,挥舞着手中的手电筒。“不是你们?但是……”
“不是,”马里尼说,“我们上岸之前也看到了。”
“鬼魂,”我出声提议,“那正合你意,不是吗?”
“哦,你好,罗斯,”上校冲我挤出一丝紧张不安的微笑,“鬼可不用照亮。”
“而且,”马里尼冷静地补充说道,“鬼也不用破门而入。你知道的。”
他用手电照向大门,原来锁环的位置上凿痕斑斑。然后他转向上校。
“在降灵开始之前我们有多长时间?我们可以侦查一下这房子。”
瓦托斯连连点头:“是的,我想我们最好这样。我不喜欢这地方。我不明白……”
他迅速瞟了一眼对面房子里透出的光亮,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房子。他飞快地晃着手电,好像试图将房间里的东西一下子看个清楚。走向右边的双层推拉门,探头朝里面看。我紧跟其后。越过他的肩头,我看到一间宽敞的房间,高高的天花板,里面空荡荡的,破败不堪。正对面的墙上,有一个很大的壁炉,而右边,在两扇窗棂断裂的窗户之间,一面大镜子嵌入墙壁,曾经是白色的镜框雕工精美,现在也已断裂变黄。
紧挨着离我们最近的窗户,摆着房间里唯一的一件家具,一把被丢弃的椅子,梯状椅背的横杆歪斜着,只剩下几支扭曲的藤条还连在坐椅的边缘。上校走进房间,直奔那把椅子。
我站在门口,看到马里尼停留在房门前,站在楼梯下面,借着手电仔细检查脚下的地板和楼梯上的足迹。
上校小心翼翼地将椅子从墙边拉开,好像生怕它会在手中四分五裂。
“没有什么关于那个船长的‘王室之约’的东西,”他说,“有些失望了。我本来希望这老房子里能留下点儿什么。”
“‘王室之约’?”马里尼隔着我的肩头,勘查着,“我明白了,你也看了威廉姆斯的那篇文章。”
“是的,”瓦托斯承认,“我一直对这个岛的历史着迷。这就是我为什么把这里列在我交给国家广播公司的那张单子里的原因。这个广播节目之所以吸引我的原因就是它给了我一个绝好的借口来亲自调查这栋房子,也是我来这座岛的本意。”
我要他们告诉我详细始末。“你们两位朋友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到底是何方妖怪在这里作祟?为什么在这里阴魂不散?你到底着迷于什么?这地方又有什么该死的历史?你们被迷得神魂颠倒的。”
“不仅是迷人,而且相当的骇人听闻,¨马里尼说,“你听说过艾佛拉姆·斯凯尔顿吗?”
“有点儿印象,”我回答说,“祖父那个时代的一个声名狼藉的金融界富翁,对吧?”
“没错。在上个世纪来;他在铁路运输界大捞了一笔,是琳达·斯凯尔顿的祖父。他们叫他——我只说那些上得了台面的绰号——华尔街祸根,还有金融界海盗口这海盗的说法不仅是他的经商手法的写照,更影射他的祖父阿诺德·斯凯尔顿船长。这位船长古怪偏执,性格暴躁,1830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关于他的描述和臭名昭著的约瑟·布托很相似。”
“从来没听过这个人。”我说。
“他也是一丘之貉。如今,只有摩根、黑胡子和基德三个海盗仍受媒体关注,但是在他们那个时代,约瑟可是报纸头条的常客。再加上比利·布莱格和盖斯帕利拉,他们是最后的三位被人们熟知的海盗了。之后,他突然在南美洲北岸销声匿迹了,紧接着,斯凯尔顿船长就在纽约一带扎了营,从那以后,流言不断,臭名远播,斯凯尔顿家族到现在也没能把这件事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
“他们再也不会这么做了,”瓦托斯补充着,“他们现在可是为之骄傲呢。他为他们家族的族谱上添上了传奇性的一笔。大约是他到这里十年后,有一天,他驾驶一艘小船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都猜想他又重操旧业当海盗去了。但是六个月之后,他回来了,没有把他的行踪告诉任何人。伯瑞吉和威廉姆斯都认为他那次航行的目的在于藏宝。不久之后,他就买下了这座小岛。老地图上,这里好像叫西兄弟岛。他盖了这所房子。艾佛拉姆的原始资本很可能就是来源于海上的掠夺品。佛洛伊德就收集那些东西。”
“佛洛伊德?”马里尼问道。
“佛洛伊德·斯凯尔顿。他和他的弟弟阿诺德在这里与琳达一起生活,好像是她的继兄。佛洛伊德对于海盗及埋藏宝藏有相当丰富的学识,是一位权威……”
“所以,”我插嘴道,“你是不是想说船长的鬼魂就在这里?”
“为什么不在?”马里尼开口道,“他是一只非常可爱的鬼,甚至还有海盗传统的木腿。如果伯瑞吉为他塑的雕像真实可靠,那么他应该是~个蓄着络腮胡子的克鲁马努人,眼神凶恶,好像能轻而易举地用一艘十二磅小船的侧舷撞翻一艘西班牙大帆船。他对杀人夺命满不在乎的态度,即使是现代的职业杀手也会胆寒口他严格奉行他的原则:死人不开口。要是死在他手底下的人都变成鬼来这座岛上找他算账,并且仍然阴魂不散的话,那么这里就是所有基督教国家中冤魂最多的地方了。”
“去你的!”我满是怀疑地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想吓唬我?我一个鬼也没看见,也没指望能看见。接着说吧,他死了以后发生了什么?”
瓦托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据说船长的鬼魂是一只很吵闹的老鬼。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好像在他的后甲板上踱步,这些都是有记录可查的。盘子自己会飞起来,然后摔个粉碎:挂在墙上的画会突然无缘无故地掉下来;家具自己移动位置。都是一些很有趣的吵闹鬼作祟的现象。但是近几年没有相关事件的报道,全都是因为斯凯尔顿小姐禁止调查。但是不管怎样,这栋房子在灵魂学研究中有着令人欣羡的地位。”
我对马里尼说:“声效部门也许可以对付……”
我的质疑论突然卡在喉咙里,惊讶得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外面走廊的楼梯上面,传来阵阵清晰的敲击声,一下接着一下。缓慢,冰冷的敲击声,一步一步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我背对着门口,瓦托斯面对着。我看见他惊得张大了嘴,马里尼和我飞快地转过身。
我开始意识到,那是木腿有节奏的敲击声,从楼梯上下来。我们可以看到门外六英尺左右的距离,三把手电全都集中在敞开的门扉处。声音持续传来,经过房门,但是我们的的确确未有所见。就在楼梯下面,脚步声停止了。
“就是你想要的。”马里尼边说边开始行动,大步走向房门。
我们探出头,向门外看去。走廊空空如也,前门也像马里尼之前关上的那样,紧闭着。他走到楼梯底下.借着他手电的光芒,我看到地板上有金属闪闪发光。
一把早先没有在那里的亮晶晶的手电筒掉在距离楼梯两英尺左右的地面上。
马里尼挥着手电,照亮楼梯。
“有人上去了。”瓦托斯的声音飘忽不定,颤抖着低语。
“对。船长拿的灯不可能是用电的。”马里尼敞开嗓门,高喊着,“喂!你掉了东西。”
这次我们听到了脚步声,不是手电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声音,鬼鬼祟祟,蹑手蹑脚,踩在二楼的另一段楼梯上,向上移动,渐行渐远。
“把枪拿出来,罗斯。”马里尼大声说道,爬上楼梯。
我抽出枪,拉开保险栓,紧跟其后,而瓦托斯走在后面。
我们上到二层,穿过走廊,看到了另一段楼梯。楼梯的尽头有一小块儿空间,还有一扇门。时断时续的吱嘎声响和百叶窗拍打的声音愈来愈大。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房间一定就是之前透出灯光的那个。马里尼等着我们爬上台阶,一只手握着门把,转动,门朝里面打开两寸口
“好了.”他笑着说,声音径自穿过房门,“我们有三个人,还有武器。我们走!”
他用力推开门,门板重重地撞在墙上。我们三把手电齐刷刷地照亮房间,在黑暗中射出一条光道。什么也没有。没有东西移动,也没有声音。马里尼快步走进门,我和瓦托斯机械地跟着他,动作僵硬得好像木偶一样。
我们的手电在黑暗中探照,三柬光线如剑一般在房间内游移。房内空无一人,仍是令人发毛的荒废破败。
这间屋子和其他的差不多,只是天花板比较低,而且摆着三件家具:一条破旧的皮面沙发,坐垫里面的填充物从老鼠啃坏的地方露出来。在右侧的墙边,搁置着一张宽大的高脚桌和一把发了霉的扶手椅。椅子高高的靠背在墙上投射出三重绰绰的影子,随着我们手电光线的游动,影子也扭曲变形,上下游移。一台没有灯罩的煤油灯立在桌子上,玻璃反射的一丝光线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光亮。
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较为新鲜,我把手电照向窗户。对面的墙上有两扇窗户,左右两侧各有两扇。高大的黑洞洞的窗口外,百叶窗紧闭,将光亮隔绝在满是灰尘、本来也毫不透光的玻璃外面。只有其中一扇的上部打开了三英寸左右,外面的百叶窗晃动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疾步穿过房间,跃到低矮的窗台上,一只手扶住晃动的窗叶,将头伸出去。下面的水流湍急。
“从这里出不去,”我开口道,“这里……”
我向前探身。下面四十英尺即是漆黑的水面。水面上倒映着些许暗淡的红光,好像就是从这所房子投射下的。我不喜欢它摇曳摆动的样子。
我转过身。“马里尼………”我叫着。
他站在扶手椅的旁边,盯着椅子上的什么东西。瓦托斯.犹豫着靠近他,却又猛然停住脚步。手电在他的手中颤抖着。我看到圆形的椅子扶手上面一条白色的东西——一条女人的手臂。
我到现在也不记得我是怎么从窗台上下来,并穿过房间的。突然间,我发现我站在他们身边,看着一个女人以极为不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圆睁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们手电发出的刺眼强光。
时间好像静止一般,不再流动。我又注意到,这女人很年轻,顶多三十五岁,她的头发却是雪白的。
瓦托斯最先开口,他饱满的声音听上去单薄无力,近乎喃喃低语。“是琳达,”他说,“琳达·斯凯尔顿。”
马里尼弯下腰,移近手电,检查她的右手。她的手紧握成拳,一个小小的圆柱形的小瓶子从手指缝里露出来,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马里尼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氰化物,”他说,“以前的首选毒药。快速致命,天知道,但是……”
他伸出两只手指,按了按雪白的手臂。
“马里尼,”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这样说,“我想,这所房子着火了。”
[book_title]04 大火
马里尼放下女尸的手臂,缓缓地直起身子,双眼仍然直勾勾地盯着那具安静的尸体。最终,好像刚刚听到我的话一样,他抬起头。
“什么?一他严肃地说。
瓦托斯上校跑到窗户旁。
“着火了.”我重复着,“好像是地下室。快点儿。”
我等不及多做议论,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当我到达二层的时候,回头看见瓦托斯奔出房间,马里尼紧随其后,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我继续奔跑。底层的走廊里弥漫着浓烟,充满了刺鼻的焦味。
我推开厨房通向地下室的门。涌出的滚滚浓烟,模糊了手电的光线。在烟尘的笼罩下,红色的火苗跳跃摇曳;烈焰噼啪作响。我迅速俯低身子,冲进火海,听见另外两人紧跟在后面。
“小心台阶,上校。”我叫喊着。
通向泊船口的门外漆黑一片,而它对面的房门内却是火光冲天。就在客厅的正下方,一堆助燃物的残骸——一些地毯,木柴,还有旧书的碎片,仍然熊熊燃烧着。
身边传来马里尼坚定而急切的声音,有如命令一般。
“那个墙角,罗斯。”他的手电照向一摞卷成卷儿的旧地毯。弯下身子,他从地板上抄起一窄条破布,扑打着火焰。
我从旧地毯堆里拖拉出一卷,用脚钩住,阻止它滚动。我拽着一角,瓦托斯拉着另一个角,跑着将地毯盖在火焰上面。浓烟霎时从下面涌出,呛得我们咳嗽着后退。
我环视四周,寻找马里尼,看到他穿过烟幕,走出房间,手里拎着一个滴着水的破烂煤桶,飞快地倾倒泼洒,水柱形成一条长长的弧线,飞溅在地毯上。
我也随他走出地下室,在一堆碎酒瓶和废铁中找到一个桶。桶底已经锈蚀穿孔了,每次我只能努力打半桶水再浇到地毯上。上校举着一把破扫帚,四下里胡乱拍打着火苗。
最终,呛鼻的浓烟将我们逐出房间,可火焰已经熄灭了。我们在上面又铺了一层地毯,并用水浸透。之后,我们双眼刺痛,咳嗽着撤到屋外。我把手绢在冰冷的河水里浸湿,擦了擦脸。马里尼带上屋门,阻断了涌出的热气流。
“火势控制住了,”他说,“至少能顶一会儿。我们还不能大意,现在,我们还有工作没做完。”
他顺着房后沿河岸的一条狭窄的石头小径走去,用手电照着房子三楼的窗户,敞开的百叶窗在渐起的微风中单调地晃动着。
我们跟随他,爬上几级石阶,绕过房子,回到大门口。马里尼边疾步走着,边打着手电搜寻地面。门边的地下室的窗户安着栅栏,破烂的木板缝隙中仍然冒着浓烟。
我们重回到顶层的房间。马里尼跪在地板上,在房门旁边捡起一支浅黄色的铅笔。
“之前没有这东西,”我惊讶地说,“怎么……”
“我的,”他回答道,站起身,推开门,“一定是我刚才掉了。你们两个在这儿等着。”
他快速检查了一遍地板和肮脏褪色的地毯。
“可以了。过来吧。”
我机械地走向扶手椅,打心底不想再看到那具尸体。那双圆睁的一动不动的黑眸子,对于手电的光线毫无反应。死亡并没有将安详与宁静带给她。紧紧咬合的下颌,肌肉僵硬的两颊,绝望而痛苦地紧握着的双手,整具尸体紧张而僵硬,好似时间突然停止,定格下了她痛苦痉挛的一瞬间。她的脸和脖子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使得本已雪白的头发更显得苍白。
向下游移的手电光照亮了她裸露的脖子和蓝色的羊毛连衣裙,我弯下身子,靠近检查,鸡心领好像没有织完似的,样式怪异而突兀,而且不知为什么,裙装的上半身被拉扯得变了形。而后,我看到一截线头,才明白这裙子是有领子的,却被外力撕扯下来了。
我的手不小心触到尸体的手臂,一瞬间,我明白了为什么马里尼在我大喊着火的时候如此地心不在焉,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如此地聚精会神。我知道了他当时困惑的原因:这个女人不可能是偷听我们谈话并掉落手电简的人,也不是我们尾随其后来到这间房子的人,更不是在我们踏入房间之前刚刚服毒的。她的身体已经凉了,冰冷无比。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手臂,整具尸体却开始倾斜。尸僵已经完成了,她已经死了几个小时了。
马里尼站在房间正中央,慢慢地转圈,手电光搜寻着墙壁。一把扶手椅,一张桌子,一条褴褛不堪的矮脚沙发,此外,没有其他任何家具。没有可以藏匿的地方,除了我们进来的门和打开一条缝隙的一扇窗户之外,别无出口。马里尼勘查着窗台,站在上面,像我之前一样向外望口我和瓦托斯上校一声不出地看着他。
突然,他转过身,跃下来。“交给你一个任务,罗斯,”他急促地说,“事情越来越棘手了。我急需警察,侦探,法律,秩序,权威——所有的这些。特别是葛卫冈探长和他手底下那帮人。你去给他们打个电话,把他们从床上抓起来,但是一定要把他找来。别无选择。我要近距离观赏这场演出,但是如果布朗克斯区或者奎恩斯区的侦探来了——我不知道这儿是谁的辖区,那么我们以后要想知道相关情况就只能看报纸了。而且你要……”
瓦托斯上校飞快地插嘴,声音里透着紧张。“等等。我最好回我的房间去。如果拉波特夫人发现我不见了,又和你们一起出现,她会生疑的。’
“不,”马里尼反对道,“你呆在这儿。我需要一个证人。你可以说你看到这里有灯光,就过来查看。事实本来如此,不是吗?”
“是的,但是——但是你们怎么解释你们在这里的原因呢?她会问起的。”
“我们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们现在要应付的事情远比揭发她来得重要得多。而且维瑞尔小姐今晚也邀请我了,我们可以把责任推到她的身上。”
“西格丽德邀请——但是为什么?我不知道……”
“她比你还厌恶拉波特夫人的降灵会。她的父亲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她和阿诺德向我求助口顺便问一句,这座岛上有多少人?除了你,拉波特夫人,阿诺德和佛洛伊德·斯凯尔顿,还有维瑞尔小姐以外,还有什么人?”
“有两位客人。一个叫兰博的男人,是个退休的掮客,还有一个发明家,埃拉-布鲁克。还有两个佣人,海德森夫妇。还有个盖尔医生在东岸租了一栋小屋,周末的时候过来。就这些。”
“好了,罗斯。去吧,睁大你的眼睛。如果知道他们这些人在这半小时都干了什么,一定很有意思。”
“还有,到底是谁乱丢手电筒。”我补充道。
我正要离开,却转念一想,回过身问道:“我应该怎么对葛卫冈说呢?自杀还是——谋杀?”
马里尼声音平淡。“你觉得呢?”
“最糟糕的。”我简单明了地说。
“你想得没错。就说:‘氰化物,尸体,大火。’然后让他自己下结论。但是一定要他过来。”
我大步流星地离开。屋外,疾风吹打着树丛,皓月当空,洒下冰冷的光,若明若暗,摇曳不定,转瞬间被愤怒的云朵遮住了脸,黯然失色。我试图奔跑,但很快就作罢。脚下的小路久无行人,杂草丛生,断枝遍地。好几次我磕磕绊绊,险些摔倒。
突然间,我冲出了低矮的树丛,一片宽阔、如波浪股起伏的草坪伸展在我面前。变宽的小路精心修整,迂回曲折,映入眼帘的是正前方低矮的白色房子,被栽种成半圆形的树木包围着,屋内透出昏暗的光.仿佛是房子本身闪着磷光。我本可以狂奔,却止步不前。荒无人烟一片死寂的气氛,漆黑的窗口都令我感到不安。我快步前行,悄悄关掉了手电。
这栋房子样式现代,简洁流畅的线条刚好和我身后的那栋装饰希腊化的房子形成鲜明的对比。金属的梯式楼梯通向从房子二层伸出的毫无支撑的阳台,而朝向河水的一面,宽大的落地窗敞开于低低的石板平台上。我刚刚登上平台,正要踏入窗边的屋门时,我突然停住脚步,一动不动地屏息倾听。
房子的另一侧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不是风或者树木发出的,而是脚踩在沙地上发出的轻微响声,慢慢地朝我靠近,已经到了房子的转角处。我一时间打不开房门,于是我悄悄地朝着窗户大跨了四步,后背紧贴着窗户,把自己隐蔽在楼上阳台投下的阴影中。脚步声戛然而止,之后又继续传来。,
一只手伸向背后,我摸索到窗子把手,扳下去。窗户毫不费力地朝里面打开,悄然无声。我退到房间里的黑暗中。我藏身在窗户里侧挂着的厚重窗帘的后面,把窗户留了一条缝隙,盯着落在草地上的黑色的被拉长的影子,转过房角。影子猫着腰,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我摸索着我的手枪。
紧接着,我在我脑中狠狠地敲了自己一下。现在才知道.自己已经骑虎难下。我本应该大声呼叫,跳出来制服这家伙。但是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把我搞得贼头贼脑,偷偷摸摸的。扶手椅中那一动不动的尸体,还有那个进入房间而后又神秘消失的东西,一切都历历在目。至少现在,我和那个家伙之间还隔着一层玻璃,一个窗框,还有一幅窗帘……
突然我身后发出咣啷一声响。
有人在黑暗中扑向我。一声轻微的咔嗒声——我被突然亮起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房间里有五个人,一动不动,仿佛五具被钉在地上的蜡像。其中四个入围着房间中央的一张桌子,而第五个人——那个在黑暗中扑向我的人,就靠着墙站在我旁边,手仍然按在电灯开关上。一把椅子翻倒在地上。
看清所有情况以后,我的注意力被定在了一个小小的细节上。一个胖男人站在桌子后面,肥手里举着一把泛着寒光的手枪。
他开口说话,声音如子弹般坚硬。
“把你的手从兜里拿出来。”
我慢慢地拿出手,而后,他又说:
“搜他的身,阿诺德。”
我旁边的男人把手从墙上的开关移开,轻声开口,他的声音稍稍缓和了房间内的紧张气氛。
“我不得不说,兰博,你掏枪的身手真是敏捷,”他充满怀疑地打量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
阿诺德身高和我差不多,英俊的相貌极具古典特色,像歌剧偶像演员那样的乌黑、打着波浪卷的头发。而他脸上的某些东西却破坏了俊美的外貌。他的皮肤透着一种怪异而平板的苍白,好像全部的血液都深藏于体内,颧骨处的高光和下颌方正的线条,都给人一种油滑的感觉。当他开口说话时,我甚至不知道那低沉动听的声音从何而来:他的双唇几乎不动。
“有个人在外面鬼鬼祟祟地溜达,”我一边急促地说,一边把目光转向手枪,“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
他蹙着眉犹豫了一下,而后忽然做出决定:“把那个给我。”他伸手握住我的手电筒,我松开手。他拉开窗户。
那个胖子咆哮着:“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轻举妄动。”他那小小的黑眼睛被一张大脸衬托得更小了,充满疑惑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脖子被蓝白条的衣领紧紧地挤出一圈肥肉。
阿诺德走出去。一把椅子与地板摩擦,吱嘎作响,一个女人站了起来。博特说对了,我又见到她了。是西格丽德·维瑞尔。她脸上透出的紧张感比之前更明显了。她认出了我,随后眼神滑向桌子的边缘。
一个高大的女人像山一样坐在一把样式奇特的椅子中。宽大的金属链子穿过椅子扶手,紧紧地锁在她的腰部。我认出了那张脸,皮肤黝黑,充满男人气,有着斯拉夫裔的特点,浓密的头发乌黑发亮。拉波特夫人,她是屋子里唯一一个没有在灯光亮起时盯着我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到现在也没有看我一眼的人。她双眼紧闭,仰着头,向着天花板,身体紧张,姿态僵硬,这副样子我今晚已经见过一次了。肉乎乎的双手痉挛地攥紧,下巴的肌肉紧绷着,嘴角冷酷地撇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她重重地喘息着。
第五个人是个体格健壮、戴着一副金丝边圆眼镜的男人。他站起身,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近拉波特,弯下身,给她号脉。
“哦,是你啊,盖尔医生,”阿诺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进来。”
急匆匆的脚步声穿过阳台。“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冷静平淡的声音问道,“我从窗户外面看见灯亮了,兰博拿着手枪。抓了个贼?”
阿诺德说:“我不知道。”
一个年轻男人跟着阿诺德走进屋。他没有戴帽子,身穿带腰带的华达呢翻领雨衣,大约三十来岁,但是举止老成。他相貌随和友善,给人感觉聪敏而能干。灰色的眼睛里透出幽默和睿智,他充满期待地打量着我。
阿诺德质问道:“你在这岛上做什么?你是谁?”
“对不起,”我说,“我好像犯了个错误。但是——好吧,我是来借用你们的电话的。”我尝试性地对菪举着手枪的男人,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补充说,“打给警察。”
我得到了预期的反应。屋子里的所有人全都停下了动作,好像电影胶片卡住了一样。
“为什么?”片刻之后,胖男人说,声音毫无起伏。
电影缓慢地继续播放。
“我要报火警,还有……”——我想我应该说得轻松点儿——“一起自杀案。”
我看到楼梯脚下的一间图书室里满是书籍,而一张小桌上面就摆着一部电话。我走向它。电影再次停止不动,我走出几步之后,才又恢复如常。我就要触到电话时,兰博那刻板冰冷的声音响起。
“别动电话!”
这个男人简直不可思议。他的声音中所蕴涵的感情比对数表所含的还要少,只有冷冰冰的平铺直叙。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具戏剧性,我已经受够了我经历的这些事情。我以为,如果我心平气和、理智地讲明事件始末,那么别人也就会平静下来。
“好吧,杰西·詹姆士(美国历史上的一个著名强盗。——译者注),”我轻声说,“随你的便吧。阿诺德,你妹妹在哪儿?”
“兰博,”他说,“放下枪。”他转向我。“你为什么问这个?关于我妹妹,你知道什么?你是谁?”
“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儿?”我固执地追问。
“知道。她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可……”
“如果我是你,我就去确认一下。”
他眯着眼睛看着我,然后缓缓地开口:“你发现了什么?抻
“你妹妹,”我说,“她在那栋老房子里,已经死了。我可以用电话吗?”
今天晚上的电影总不能顺利播放。他们又停住了。
所有人都盯着我,除了阿诺德,他望着其他人。拉波特夫人的双眼仍然紧闭着,但是从她急促的呼吸中,我发觉了一下短暂而突然的停顿。
“不!”是西格丽德的声音,渗透着恐惧与难以置信,“不,不会的口琳达不会……”
医生向我迅速跨了一步:“你怎么知道那是斯凯尔顿小姐?”
“瓦托斯上校。他看见了我们的手电光,就过去查看。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他也在场。”
“我们?”兰博说,“你和谁?”
医生猛然转身,“也许你最好去看看,阿诺德。”
阿诺德走上了楼梯。兰博也开始走动。戴眼镜的男人试图把拴在拉波特腰上的金属链子解开。他不时瞄我两眼,头像鸟一样飞快地转来转去。兰博把枪递给他。
“对准他,布鲁克。”兰博步伐沉重地跟着阿诺德上了楼。
布鲁克顶着一头铁灰色的头发,柔和的面庞总是透着心不在焉,棕色的眼睛看上去坦诚正直,看东西的时候却有个怪毛病,给人有点儿斜视的感觉,视线总是从镜片的侧面——而不是后面射出。他胆战心惊地瞧着那把手枪。我暗地里觉得他温和无害,于是再次向电话走去。
他随即开口,漫不经心地飘出柔和的声音,丝毫没有加重语气。“我应该警告你不要碰那电话。”无论他有没有害人之心,在我心底,出乎意料地生出一阵惶恐不安,他好像期待着我去碰触那部电话,这样他好有理由开枪射击。
拉波特虚软无力地瘫在椅子上,慢慢地睁开眼睛。我记忆中的那如男人一般的低沉声音轻声说道。“要是我就不会(那样做),埃拉。”她眼神清朗起来。
布鲁克犹豫着,举枪的手明显地放低了。我伸出手,抓起电话。见他没有反应,就开始拨号。
阿诺德飞奔下楼,在楼梯下站住脚。黑色的眼睛在我们身上来回逡巡。“她不在房间里。”
我之前向他们宣布她的死讯时,无异于一记重磅炸弹。而他此时的话在其他人身上显现的爆炸力更是惊人。
阿诺德脚步沉重地奔向屋门:“快走,医生!”
后者对我怒目而视。“你真的确定吗?”
我惊讶地点点头。“确定。她就在三层的那个小房间里,手里握着一瓶氰化物,已经断气很久了。”
阿诺德和医生消失在门外口
兰博迈着笨重的脚步走下楼梯口他盯着我看了一阵,一言不发地走出去。房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
我把电话听筒挂回。
西格丽德圆睁的双眼望着我,“我以为……你要报……”
“没错,”我实话实说,“但是用这电话不行,线路不通。”
[book_title]05 旷野恐惧症
房间另一头,一扇窗户的顶部敞开着,屋外的夜空突然炸开了一道闪电,闪耀过后就消失了,被低沉的雷声吞噬了。骤雨急降,拍打着窗户玻璃,窗帘哗啦哗啦地扇动着,布鲁克穿过房间,关上窗户。
“有没有别的电话?”我问道,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
西格丽德摇摇头。“琳达的房间里有,但只是这部的分机。医生没有电话。”她快步移动,打开靠近门边的一个衣柜,拿出一件雨衣。“给你,”她抛给我,“我们去找海德森。佣人房在后面。他得跑个腿儿。”她拿出另一件穿上。
从她吐字清晰、干脆利落的说话方式和迅速却一丝不苟的穿衣动作,我知道,她在运用她所有的自制力,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措辞和动作上,而不去胡思乱想。
“我能找到他,”我说,“你最好待在这里。”
“不行,”她将一顶帽子扣在一头金色卷发上,“我们走。”
我跟着她,穿过餐厅和厨房,朝着房后走去。布鲁克忙着解拉波特身上的链子,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离去。西格丽德从厨房的架子上取了一把手电。
“今天下午你在马里尼的商店里,他现在在那栋旧房子里?”
“是的,但是等一下,你不能……”
她打开门,大雨飞溅进屋子,她愣了一下,低下头,冲了出去。我紧跟上去,随手关上屋门。一条沙石小径通向一间几乎被埋没在树林中的小房子。她用手电简的底部敲打房门,灯光立刻亮起,里面传出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海德森穿着白色睡衣,出现在门后。他身材瘦小,有着灰色的头发,睁着惺忪的睡眼,探出头看。
西格丽德喊着,“你必须马上进城一趟,电话不通了。你必须去找警察……”
我们在暴雨中听到一声巨响,不是惊雷,不是狂风,也不是骤雨的声音。又是一声——短促而爆裂的枪声——而后又是几声。我数了六下.三声连发,后面急促地又是三声。
西格丽德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是船库!”第一次她的声音中透出恐惧,她从我身前跑过,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一把拉住她,“不,你不行,”我拿走她的手电.“这岛上还有个凶手呢。你回房子里去。海德森,穿上衣服,快点儿。如果有枪,也拿着。”我飞奔离开。狂风吹射着雨弹打在我的脸上,甚至好像企图把手电的光线都压逼回去。远远地,我瞥见右侧老房子在雨幕中发出的微光。
我身后,传来西格丽德充满绝望的声音,“等一等!”我听到她的奔跑的脚步声。
我气喘吁吁地诅咒着,停住脚步。“好吧,小姐.”我怒吼着,她踉跄地撞到我身上,“但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我拽着她的胳膊,低着头,借着微弱的光亮,一起狂奔。
就在通向船库和码头的木质台阶前,我们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一个笨重的身影向我们跑来,是兰博。他熟练地咒骂着,手里握着一把枪。
他一把抢过西格丽德的手电,照向水面。“有人把所有船的缆索都松脱了。让他逃了,往河岸那个方向。”
码头里没有一艘船,但在黑黢黢的水面上,一个白色物体左摇右摆。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一艘白色的快艇和一只深色的大约三十英尺长的划艇清楚地映入眼帘,在海面沉沉浮浮,我们根本够不着。不久之后,当第二道闪电袭来时,划艇早已不见踪影,而稍大一些的快艇也挣扎着沉浮不定。
“他把船弄沉了!¨兰博吼着,“打闪的时候,我正好看见他把最后一条船推下水,我开枪示警,冲他喊话。他逃跑时,我也开了几枪,但是没有射中。他停都没停,看来我们要花点儿时间抓他了。”
“阿诺德和医生在哪儿?”我问。
“我不知道。他们肯定抄小路过去的。我看到有光,还以为是海德森,就过来看看,想找他帮忙。那家伙拿着手电筒,听见我开枪,他就把它扔到水里了。”
“这两艘,”我无助地开口,“是仅有的?”
“是,”西格丽德回答,“现在看来,有人不想让警察上岛。”
兰博转向她。“什么……”他刚一开口,马上就狠狠地瞪着我,“你给他们打电话了,对吧?”
我摇着头。“没有打通,对不起,电话线被切断了。”
“噢!这样。”他向我迈了一步,长满肥肉的下巴向前伸着,“我想知道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没准儿我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我望着他,说道,“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财大气粗。你出门的时候,给了布鲁克一把枪,现在你手里又有一把。借我两把行不行?”
西格丽德打断我们:“兰博,他没有问题。别问了,他是我的朋友口你们不要相互指责了,带找离开这里,我不想淋雨。我想看看那里……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们转身,跟随着暗淡而微薄的手电光线,向着岛内跑去。大约跑了一百多码,西格丽德说:“这边走。”我认出了这是我早些时候走过的那条荆棘丛生的小路。我拉着她的胳膊,冲进树丛。她磕磕绊绊,有次差点儿连我一块儿拽倒。兰博跟在我们身后,树枝抽打着我们的脸,他咒骂出声。在这漫长而脚步蹒跚的长途跋涉后,我们到达了那所房子。
倾盆大雨之下,我们冲进门廊。我听到引擎的轰鸣声和不远处摩托艇发出的“突突”声。我转过身,感觉到西格丽德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狂风一下子吹散了声响,一下子又带回,只是更遥远了。戎们侧耳倾听,直到声音淹没在暴风雨中。感觉到周围令人紧张的寂静,我转回身,手电的光束捕捉到兰博半举着枪,一动不动。
没有人说话。我照着敞开的屋门和西格丽德走了进去,兰博跟在后面。
从楼上传来微弱的说话声。我们爬上楼梯,看到瓦托斯和阿诺德从房间里望向我们,身后是马里尼的身影,举着手电,医生弯着身子,察看着椅子上的尸体。他的声音响起:
“不可能的。别无其他可能性。绝对不会……”
我们挤在门口,他停住话音,抬头看着我们。
西格丽德说:“阿诺德,发生……?是不是……?”
阿诺德走到她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你不应该过来。是的,是琳达。”
马里尼那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穿过房间.“罗斯,过来。其他人请不要进来。”
我走近他,看到他好奇地瞄了一眼兰博,到了跟前,他轻声问我:“那是谁?”
“双枪兰博,”我回道,“平原上的恐怖分子。马里尼,你以前有没有被困住过?”
“什么?”
“被困住了,”我重复着,“困在东河上,离曼哈顿不远的地方。小说中的情节。我没能找到葛卫冈。电话不通,我觉得是被切断了。有人弄沉了小船,而且……”
医生眼神严厉地瞪着我。“有人什么?”
“凿穿弄沉了所有船。兰博当时在场,他看见有人把船推下水,开了几枪。他不开枪手就痒痒,整晚上都用枪指着我,后来埃拉·布鲁克也玩儿这手。我摸黑走近那房子的时候,有人在外面鬼鬼祟祟地转悠……”
“罗斯,”马里尼郑重其事地说,“你能不能路上再说这些?现在没时间……”
“我倒是希望我能,”我语气强烈,“我应该回到家,改写一部分,好多情节我都不喜欢。”
“好像我错过了一些事情。请简要说明,快。”
我把事情经过大体讲给他听。医生在一旁专注地听着,眼睛却注视着那具尸体。那尸体瞪着无神的双眼。好像也在洗耳恭听。一阵刻意压制的低语声从身后的房门边传来,兰博和西格丽德也在讲述着同样的故事。有两次,我觉得马里尼要打断我,但是他任我继续说下去,他的双眼在我的脸上、门旁的地板和一旁的医生身上警觉而迅速地来回游移,充满了怀疑。我的的确确有这样的感觉。
“无论清走摩托艇的人是谁,”我叙述完所发生的事情,“他都不想让警察来。我敢拿我的全部家当来赌。说完了。”
“说完了?”马里尼慢悠悠地说,“不,还没有完。不过已经够多的了。”他转向医生,“你要说的是?”
“我要说的?”医生冲他眨眨眼睛。
“这帮人进门的时候,你说不可思议。什么事不可能?”
医生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转向我们,说:“这不是,”——他僵硬地指了指尸体——“这不可能是自杀。”
“为什么不可能?”马里尼问。
“因为,”盖尔医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如果琳达·斯凯尔顿在这里自杀的话——当然我对这点表示怀疑——她就要在天黑以后来到这里。但是她有旷野恐惧症。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吗?”
“明白,”马里尼面对着门外的一群人,但是仍然对医生说,“瓦托斯上校刚才告诉我了。这座岛上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他们都知道。这可不是秘密。”
马里尼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就怕这个,”他又看向医生,“你的患者?”
“是的。”
“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跑到这栋房子里来?”
“绝不可能,”他断言道,“你看到她头发的颜色了?就是恐惧症搞的。她的症状很严重,对开阔地带有着一种不可控制且毫无原因的恐惧,这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这病把她囚禁在那栋房子里,比把她锁在监狱里还保险。她不可能离开那栋房子,走上一百多码,活着到达这里。”
原来如此。就是因为他们都抱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不相信我的话。
医生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海德森冲进门,脸上写满了激动。
“船都……”他刚一开口,就被眼前的尸体惊得愣住了。
“是的,我们知道了,”阿诺德说,“你去船库里拿盏灯上来,看看能不能给北兄弟岛发信号。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找警察来。”
海德森环视我们,清点在场的人。
“布鲁克在哪儿?”他问,“是谁把摩托艇开出去了?我一到码头,就……”
“你看见了?”马里尼打断了他的话。
“看见了,打闪的时候瞥见一眼。就像从地狱里飞出的蝙蝠一样快。”
“你看见驾驶员了吗?”
“嗯,一个男人,很小的一条船。驾驶技术不是很好,在这鬼天气里,吉凶难料。”
“你得赶快去拿灯来,海德森。这里有人懂摩斯电码吗?”
没有人应声。
“好吧,尽力而为吧。阿诺德,这里有没有帆布床一类的东西?”
“帆布床?有,我觉得有。怎么了?”
“我们得放置尸体。在这样的暴风雨里,很可能我们要到明天白天才能联系到大陆了。我们不能把它放在这里,除非有人看着——老鼠成灾。”
“你的责任重大,对吧?¨盖尔医生扬起眉毛,问道,“在法医来之前就擅自移动尸体?”
“是的。所以我才要你先看过。罗斯,去拿你的照相机,开始拍照。你见识过重案组是怎么办事的,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正面,上面,侧面,还有房间各个角落的全景,都要拍摄到。海德森,开始行动,灯,帆布床,还有找张防水帆布什么的遮盖尸体。有雨衣的话,也拿来。雨势虽然减弱了,但还是很大。”
我和海德森一起走下楼。我拿起之前放在客厅里的手提箱,迅速回到楼上。马里尼站在楼梯口,把其他人轰下来,紧跟我又回到房间里。我卸下超大感光胶卷.换上红外胶卷,开始忙碌起来。我不讲究曝光技巧和拍摄角度,只是尽可能地缩小光圈,力求清晰,一通猛拍。
当闪电第三次抛下白光时,马里尼发出一声惊呼,只见他迅速跑到窗台边,爬上去,察看着窗框的上沿。我完成了拍照。
“我觉得这些够了,”我说,“还有什么吗?”
“有,”他望着我说,眼睛里闪烁着我所熟悉的顽皮的光芒,“我看,你最好给天花板上来一张。”
“天花板?”
他端起魔术师那种若无其事的架势,举起手电简,好像马上就要把一个女孩儿截成两段。光束在身后的墙上画了个圈,而后落到尸体跟前书桌一侧的墙面上。就在距离地面五英尺左右,与视线水平的地方,有两行模糊不清、黑乎乎的污迹,一个圆形上面还有一个稍大一些的椭圆形印记。我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他把手电光逐渐上移,映出三英尺左右的泛灰的石膏墙面上,一个形状类似的印记,只是稍稍偏向左侧。我仍然不能确定我的猜测。它们的形状就好像一个男人行走时留下的脚印。
慢慢地,光线沿着墙面向上移动,穿过天花板,怪诞而诡异的脚印一个接着一个——完全是一个超现实的不解之谜。脚印在敞开的窗户顶部消失了,在垂直的外墙上又继续向下延伸了四十多英尺。
“罗斯,窗框上沿的那个痕迹——人或者什么东西爬过的痕迹,你最好也把这个照下来。”
[book_title]06 应急会议
我们从大雨滂沱的屋外涌进房间,在米黄色的地毯上留下一串串泥泞的脚印。埃拉·布鲁克正站在楼梯上,一只手扶着弯曲的铬金属栏杆,焦虑不安地眨着眼睛望着我们。他精明地打量着马里尼,并且瞥了一眼盖在被单下、屈膝的尸体的怪异形状,一刹那便心领神会。而后,他突然开始行动,帮助兰博和医生把担架抬上楼。
阿诺德在他身后问道:“拉波特在哪儿?”
“床上躺着,”他转头说道,声音一如既往地圆润平滑,只是略显担忧,“盖尔最好去看看她。你们离开以后,她就崩溃了,弄得我手忙脚乱。”
马里尼径直走向电话,拿起听筒,听了听,试着拨了两个号码,锐利的眼神在房间里来回逡巡。我注意到,当他看到拉波特那怪异的特制椅子时,眼中闪现出了兴趣。然后,他放回听筒,检查电话和墙壁之间的电话线,接着向楼梯走去。当他与我擦肩而过时,他轻声说:
“去查查屋外的电话线,罗斯。”
阿诺德赶忙追上马里尼,上了楼。和兰博还有医生一样,他也被这场急雨淋得像个落汤鸡。他头也没回,说:“你把炉火燃上,上校。我去换衣服。”
我目送着他离开。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逃也似的低着头,耸着肩,我一眼瞄到他原本苍白的脸上,现在泥斑点点,好像被沾满煤灰的手抚过。
瓦托斯蹲下身子,捏着火柴,燃起炉火。西格丽德仍穿着雨衣,瘫坐在炉火前的椅子里,冷漠而茫然地望着他。我走出屋门,又一次踏入瓢泼大雨中。
我绕过房子,很快便发现电话线从树林中穿出,消失在遮阳板的边缘。我走上楼梯,在灯火通明的窗前站定。透过玻璃,我看到兰博和盖尔医生弯着腰,检查担架上的尸体。布鲁克掀着防水布,站在一旁。他们抬起尸体,将它还原成坐姿——双腿僵硬地弯曲着、两臂摊开,他们将它移动到一旁的矮床上。旁观的马里尼制止了他们,只见他嘴唇翕动,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他们原地转过身,轻轻地把尸体放下,让它坐在椅子上。马里尼仔细地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一部白色珐琅电话放在窗边的小桌上,马里尼身后的墙边,立着一张装饰简单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无数瓶瓶罐罐,亮闪闪的镜子四周嵌着灯管。
盖尔医生为尸体盖上一张布单,急急忙忙离开房间。布鲁克和兰博站在门口瞅着马里尼,后者正在聚精会神地翻看放在椅子右侧扶手旁边抽屉里的一本便笺纸。接着,他退后一步,查看地板,突然弯腰从地毯上捡起两个小东西,是一支断为两截的铅笔。他把两截断裂处接合上,严丝合缝,不禁皱眉。过了片刻,他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回原地,起身,刚要走向房门口,却瞥见椅子另一侧的什么东西,猛地停下了。
我靠近窗户,斜着身子,透过窗户往里看。房间的一隅大约距地面四英尺的地方,一个样式普通的玻璃杯竟然倒扣着悬在半空中!马里尼飞快地走过去,一只手轻轻地划过杯子上方,揭穿了真相。杯子被轻微地牵动,接着向两边晃动。运动的方式和马里尼上移的视线即刻说明杯底一定是系了一根黑色的线,拴在天花板上,在角落里昏暗的光线下,黑线不易被察觉。
马里尼皱了皱眉头,沉思片刻,向盖着被单的尸体投去若有所思的一瞥,转身朝房门走去。他关掉灯,和其他人一起走出去,带上房门。
我环视周围,找寻电话线,立时发现了问题所在。本应连接到屋内的电话线,却松松垮垮地缠绕在阳台的栏杆上,系了一个活结。电线的金属芯从断口粗糙的尾端伸出,一见便知是彼人用不甚锋利的工具绞断的。就在我的头顶正上方,靠近窗户的地方,我找到了一个陶瓷绝缘器,露出的短短一截电线垂在下面。我把电线从栏杆上解下,拽过来,发现够不到那绝缘器。电线被人剪短了六英尺左右。
我迅速把电线按照原来的样子系回栏杆上,走下楼,回到客厅中。
兰博站在炉火旁边,湿漉漉的衣服微微冒着水汽。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好像没有任何感情可以钻透他脸上那层厚如面具的脂肪。他从他宽大的衣袋中取出一个小药盒,倒出一粒粉色的胶囊,心不在焉地丢进嘴里。西格丽德仍然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瓦托斯倚靠在降灵桌上,神情紧张地抽着一支套在黑色长烟嘴上的烟。他们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坐在马里尼对面的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后者眯着眼睛,盯着他。
她身着一件褪色的长袍,外面套了件黑色大衣,紧紧地抓着领口,一只手茫然地摩挲着腰带。她急促地回答着马里尼的问题,语调单调,充满恐惧。
“我从午饭以后就没看见她。她和其他人一起在平台上用餐,整个下午都呆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什么时候吃的午饭,海德森太太?”马里尼询问。
“一点。”
“她没有下来吃晚饭吗?”
海德森太太摇了摇头。“没有。”
“这不奇怪吗?”
“不奇怪,”这回是西格丽德的疲惫而平板的声音,“琳达经常在她的房间里用餐。有时候,当她犯病的时候,会在里面待两三天。”
“我知道了。但是,既然海德森太太从午饭以后就没有见过她,”他转过头,冲着那位年龄较大的女士说,“那么,是谁把晚餐端给她的?”
“没有人。我没有准备她的那份。”
“你难道没有问问她想不想吃吗?”
“没有,她门上挂菪那个牌子。”
西格丽德在一旁说明道:“‘请勿打扰’。这牌子意义明确。海德森太太得到过命令,谨遵此言。一日三餐也不例外。如果琳达需要什么,她自己会说。她在这一点上是很严格的。”
马里尼打发走了海德森太太。她离去后,我穿过房间,进入了图书室口电话旁边有一架落地灯,我双膝跪地,开始丈量插在插座上的电灯线。
马里尼跟着我走进来,关上房门,问道:“运气如何?”
“外面的电线被剪断了,就在琳达房间的窗户旁,一我说道,描述着我看到的情况,“我会用这截电灯线代替剪去的那段,然后我们就可以给葛卫冈打电话了。”
“剩余的电话线系在阳台的栏杆上面?”
“没错。”
“好。不要管那电灯线了。我们以后再修,”他转向房门,“如果需要的话。”
“如果——?”我站起身,望着他的背影,“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一言不发,再次返回客厅。我听见阿诺德和盖尔医生走下楼,跟随他走入客厅。阿诺德穿着一条黑色的丝质长袍,脸上的污痕也清理干净了。
“拉波特睡着了,”盖尔汇报着,“我想她是自己吃了安眠药。床头有一瓶开封的鲁米诺(一种镇静剂。——译者注)。”
听到这儿,马里尼眨眨眼睛,我也跟着眨着眼睛。拉波特对这件事漠不关心的态度,令我们觉得有点儿反常。
“她怎么了,布鲁克?”马里尼问。
“我想是震惊所致。她说是因为从通灵状态中被突然惊醒。”
马里尼从壁炉架上的小盒子里抽出一支香烟,在手背上轻轻敲打。“海德森太太说她在午饭时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斯凯尔顿小姐,一点整口你们还有谁在那以后见到她了?”
静默片刻,无人回答。然后,阿诺德应道:“我们在阳台上用的餐。有琳达、拉波特夫人、西格丽德、兰博和我。他们关于灵魂学的讨论话题太严肃了,所以,我一吃完就借故离开了。那之后我就没有看到她。西格丽德,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西格丽德神情严肃地望着我们。“我们坐了一会儿,大概十分钟。拉波特夫人给琳达讲了她在欧洲时的一些通灵经历,然后我们就都进屋来了。我直接上楼,换衣服准备进城。海德森两点带我走。很快我就下来了,看到琳达站在楼梯脚下和拉波特夫人还有兰博说话,之后上楼,和我在楼梯上擦肩而过。我告诉她我要进城,不回来吃晚饭了,后来就没看到她。”
“你直接去了船库吗?”
“没错。和其他人一起。兰博也要进城。拉波特也上了船,海德森顺路把她捎到游艇去了,她要见布鲁克。
“你后来有没有见过她,兰博?”
“没有。”他言简意骸,透着不耐。
马里尼的视线看似追寻着自己手中香烟冒出的烟雾,其实是在兰博身上游移。
“你什么时候回到岛上的?”
“六点。”
“你在城里做什么?”
兰博表情木然地思索片刻后,毫无起伏地说:“不关你的事。”
“噢,对不起,”马里尼彬彬有礼地回应道,“你呢,布鲁克?”
“我从今天早饭以后就没见过她。我一整天都在游艇上。”
“上校呢?”
“我和布鲁克一样,”他说,“早饭以后就没见过。我十一点钟离开岛,和兰博一道六点搭船回来,正赶上晚餐。”
“布鲁克,你没有回来吃午饭吗?”
“没有,我很少回来吃。我带了三明治和一瓶牛奶。”
“你在那里忙些什么?”
“我在那里有个小工作室。”布鲁克语气中明显少了些事不关己的冷漠。
“不大确切。”马里尼给出评语。
布鲁克下巴向前伸着,点点头。“我知道。”
马里尼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而是煞有介事地将香烟从点燃的一端推入左手握成的拳头中,转而将视线移至自己空着的右手,之后慢慢张开左拳。他稍稍扬起眉毛,惊讶地张大眼睛,瞪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接着,他掸去手掌上的少许烟草,抬起头,直截了当地问:
“确切地说,今晚的降灵会是几点开始的?”
一时间无人回应。他们还没有从香烟把戏中回过神来。最后,还是西格丽德开口。
“埃拉,就是你从游艇回来以后不久。那时是几点?”
“我进门的时候是九点四十五分,降灵会十点开始。”
“正好十点吗?”马里尼问。
“是的。拉波特夫人说她准备好了的时候:我关掉了收音机,正好节目交替。”
“你们立刻就关了灯?”
“不是,”这回是阿诺德,”又过了五分钟左右。拉波特需要时间进入通灵状态。”语气中流露出的讥讽不是…星半点。
“从九点四十五分开始,最初的二十分钟内是亮着灯的,接下来就是一片漆黑,直到哈特十点十五分的时候打断你们,拉波特,布鲁克,兰博,维瑞尔小姐还有阿诺德都在房间里吗?”
阿诺德和西格丽德点点头。如果兰博还称得上有表情的话,那么就是一脸的无聊与不耐。埃拉则是愁眉不展。
“还有你,医生。十点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为什么这么问?”阿诺德尖锐地说,“是琳达……难道她是那个时候……’’
“不是,”马里尼说,并没有多做说明,而是等待医生的回答。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斯凯尔顿船长的鬼魂和那场大火。
一直站在西格丽德椅子后面,沉默不语的盖尔开口道:“十点的时候我在纽约,然后从四十四大街搭乘出租艇回来,下了船就直接来这里了。我比哈特先生晚一步到达。”
我觉得这个回答令人信服。医生的说辞很容易查证,因为整条河上只有一家快艇运营公司,就是我和马里尼乘坐的那个。我、马里尼和瓦托斯十点发现起火,医生还在纽约,除了海德森以外的其他人在等待降灵会的开始,他们还没有关上灯,所以不可能有人趁这黑暗悄悄溜走。连埃拉也及时进门,摆脱了嫌疑。每个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马里尼走向前,伸手抓住我第一次进屋时拉波特坐过的那把椅子,把它从桌子下面拉到灯光下。
“你的主意,上校?”他问道。
我注意到曾用来束缚拉波特的腰部和上臂的铁链布满棘齿,形似手铐,勒紧后,便会将双臂牢牢绑在椅子上。而在椅子的两条前腿上,也有同样的链子,固定脚踝。
上校点头称是。“是的。我自己设计然后傲了这把椅子。十有八九的降灵会上,对灵媒的管束都过于松懈。两边参与通灵的人通常都会把脚放在灵媒的脚上,双手也置于桌面,与她相触。但是这些丝毫不起作用。硬质的束鞋和松紧带可以被轻易脱下,灵媒的一只手完全可以在黑暗中同时碰触身旁的两位参与者,一手两用。但是你可以看到,这把椅子是我努力束缚灵媒身体的最终成果。”
“我看得出,束臂链子上的是密码锁,竹马里尼说,“你经常更换密码?”
“没错。每次降灵后都会换。我可以保证霍迪尼无法从这把椅子上逃脱,除非他把房子拽塌。上锁以后,它就会接通电源,并保持连接。一旦有人企图强行撬锁,甚至是用正确的密码正确的方式开锁,都会触动譬报。警铃和一切电子连接设备完全是无法接近的,被密封在椅座中,不可能发生短路或者被人为操控。此外,有些时候我们还用大块的纱网将拉波特和椅子罩在里面,然后钉在地板上。”
“但是她仍然成功地引发了灵异现象?”
“是的。甚至比她以前还要成功。”
“但是今晚你并没有在这里给她松绑啊?”
“我把密码告诉布鲁克了。”
“我知道了。今晚的通灵结果如何?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有。但是我并不清楚。她神秘兮兮的,灵异预兆应该是很不寻常,但是她——至少对我——没有提起只言片语。”
西格丽德突然说道:“我觉得兰博知道。”
兰博的面部表情终于穿透了那层犀牛皮,猛地回头看她:“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下楼的时候,你和她还有琳达站在一起。我听见拉波特对你们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像是密码暗号一类的,但是我确定是和通灵有关。她说:‘今夜,家将至。’”
这令马里尼大吃一惊。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好像她怀上了五胞胎,直到兰博快说完了,他才转头看向他。
“我不知道,”兰博说,“她是在说通灵的事,没错,但是她是对着琳达说的,不是我。琳达知道她的意思,但是我不知道。”
只见瓦托斯大张着嘴,想说话,却见到马里尼冲他皱皱眉头,又稍带告诫意味地摇了摇头,就立刻闭上了。
马里尼飞快地说:“好吧,降灵会上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阿诺德回答说,“刚开始就被哈特打断了。就是……”他迅速转过头,望向房间另一边的壁炉架,走过去,拿起了支立在上面的一件东西。那是一个印花布缝制的口袋,大约十五英寸长宽,封口处用束绳抽紧,打了好几个结。结上还上了红色的蜡封。
“写字板在这里,”阿诺德说,“我们都在边框上面签了名字,我擦干净后就放进了袋子里。我们系紧袋口,打了结,拉波特就没有走进它周围十英尺的范围内。她正全神贯注地进入冥想通灵状态。你能看到,从她坐的那把椅子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壁炉架。而且有消息……”
他正要打开袋子,却被马里尼制止了。“等一下。”他从阿诺德手中抢走袋子。
“袋口的绳结和蜡封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吗?分毫不差?”
兰博、西格丽德和布鲁克围上前察看,全都万分肯定地点头。
西格丽德道:“没有被碰过。我上的蜡封,完好无损。”
马里尼在手中翻看布袋。“谁的袋子?”
“我的,”西格丽德说道,“一开始拉波特只把写字板放在壁炉架上,有天晚上,她看到我的布袋,就建议说把写字板放在布袋里。没有问题的——不可能有问题。”
“不是的,”马里尼说,“袋子完全没问题。没有机关。”
他取出一把折叠刀,在不破坏蜡封和绳结的情况下划开布袋,把手伸进去,掏出一块八乘十大小的学生用写字板。我看到了边框周围的铅笔签名。
上面用写字板专用铅笔潦草地写了七个像蜘蛛腿般的大字:
“你现在相信了吗?D.D.H.”
马里尼伸出食指,轻轻擦去了其中一个字母。“专用铅笔在哪儿?”他问。
阿诺德指着桌子。“在那儿。她把它放在桌子中间了。她就没有离开那把椅子。今晚对她上的约束装置比以前都要齐全。兰博和我坐在她两边,拉着她的胳膊,我会遭天谴的,要是我看见……”
马里尼把写字板放回布袋里。“今晚还有什么人在岛上吗?”他冷静地问,“除了我们、拉波特、海德森夫妇、你妹妹之外,还有谁吗?”
阿诺德稍一犹豫。他说:“据我所知,没有。”
马里尼等了片刻,仿佛期待着有人做些补充,却事与愿违。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绢包裹着的东西,搁在桌子上,打开。是那个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手电筒。
“知道这是谁的吗?”
阿诺德向前靠了靠,大有兴趣。但是他摇了摇头,其他人也都是一脸茫然。
兰博的声音重重地跌落在安静中。“我受够了,”他怒吼着,“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反正我要在我患上肺炎以前上床睡觉。”他走上楼梯,在他站立过的地方,地毯上留下一摊水迹。
“兰博,你离开以前,我还有一个问题,”马里尼坚定的语气令他停住脚步,“为什么没有提到佛洛伊德·斯凯尔顿?”
“因为,”阿诺德立刻回答道,“他这辈子,也就这次避过了这场不幸。你一直都在询问今晚每个人的行踪——佛洛伊德从昨晚就去向不明了。”
[book_title]07 火星来客
兰博转身走上楼梯。
“佛洛伊德,”阿诺德继续说道,“晚饭以后就进城了,大概是八点左右,降灵会开始以前。海德森……”
“等一下。昨天晚上你们也举行降灵会了?”
“是的。从九点半到十一点半。”
“参与者和今天一样?”
“对。只不过琳达和上校都在场,布鲁克缺席。”
“他去哪儿了?又在游艇上?”
“没错。”
“有什么灵异现象吗,上校?”
“没什么特别的。根本没有显灵。琳达很期待看到灵言,而拉波特夫人的通灵也仅此而已。”
“继续说,阿诺德。是海德森把佛洛伊德捎到城里的吗?”
“是的。佛洛伊德没有说他要去哪儿,但是很明显,他打算回来的,因为他告诉海德森他可能会搭乘出租艇,晚点儿回来。”
“你们觉得我们应该去哪里找他?”
阿诺德点点头。“有一个。蒙特马特俱乐部里有个模特,她可能知道他的去向。她叫多瑞丝·道恩。佛洛伊德总是定期举办狂欢聚会,经常是第二天才喝得摇摇晃晃地回来。但是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了,这就有些非同寻常了。只有一次他和别人打架,对一个陌生男人大打出手,第二天他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吃了颗枪子儿,还被抓进了局子。原来他招惹的那个男人是个臭名昭著的职业杀手,那晚正好休假。但即使那样,他也打了电话,要我们保释他。”
阿诺德意味深长地讲述着。很显然,他不太喜欢佛洛伊德。
“这种事在蒙特马特俱乐部是家常便饭.”马里尼说,“如果可以接通电话线,我们就与道恩小姐和医院联系。”
话音未落,大门洞开,海德森走进客厅。
“我没法儿从北兄弟岛搬救兵,”他大声对阿诺德宣布道,“雨倒是停了,但是能见度很差。下雾了。我们得等到雾散了。”
“好了,海德森。谢谢你。注意盯着点儿,雾一散,就赶快行动。我们必须尽快把警察找来。”
他点点头,正要离开,却听见马里尼问道:“海德森,你今天进城做什么了?”
海德森开口回答之前,瞄了一眼阿诺德,见他颔首,随即答道:“我早上八点进城寄信。中午送上校,午餐以后,大约两点的时候,又送维瑞尔小姐和兰博先生进城。我下午六点那趟把上校和兰博先生接回来,八点半的时候又去接维瑞尔小姐。就是这样。”
“然后你做什么了?”
“我锁好了船库,和我妻子玩了两盘俄罗斯纸牌,听了一会儿收音机,维瑞尔小姐砸门的时候我们正要上床睡觉。”
“你和你太太从八点半以后就一直在一起吗?”
“是的。
“今天一天有没有在岛上发现陌生人的行踪?”
“没有。除了摩托艇上的那个男人。”
马里尼点了点头,谢过了海德森,转向阿诺德。我心里还有成百上千的问题亟待回答,但是马里尼,这个素日少眠的家伙,现在却提议上床睡觉。
“在警察来之前,我们无事可做,竹他说,“我提出的一部分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我也没有权力逼他们作答。”
埃拉-布鲁克似乎明白这话是针对他的。“我很高兴你能理解我的立场,”他生硬地说,“如果警察想要知道你所感兴趣的事情,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我觉得,他们也想知道你们两个,”他充满怀疑地斜睨着我,“到底在这岛上搞什么名堂,还有你们这几个小时里的行踪。”
说罢他离开客厅,步伐坚定地上了楼。
马里尼微笑着看着他离去。“麻烦的是,他说得对,”然后,他朝着阿诺德,“如果可以,我和哈特就在客厅里睡一晚。这张沙发床看着挺舒服的。”
阿诺德热情地反对着。“不行。虽然没有空着的客房了,但是你们可以住在佛洛伊德的房间里。如果他回来了,那就要他自认倒霉了。”
我猜想马里尼提议睡在楼下,是别有用意,一定会坚持睡在沙发床上。但是我猛然间意识到,躺在床上肯定感觉棒极了。但是他没有表示反对。盖尔医生道了晚安后,离开了。阿诺德带我们上了楼。西格丽德和瓦托斯上校在走廊上说了晚安,阿诺德把我们带进了佛洛伊德的房间,正对面就是琳达的卧室,“请勿打扰”的牌子仍然挂在门把上。
阿诺德打开灯后,我看到的一切令我不由自主地望向马里尼,隐隐期待着抓到他设下一条神秘的时空隧道或者嘴里念着神奇咒语,把我们带回十七世纪——或者至少是某个博物馆的海盗展厅。瓦托斯上校曾经提到过佛洛伊德的收藏,但是我从未想到我会看到眼前的这一切。
床,梳妆台,还有其他普通卧室里不可或缺的家具,在这里都不过是次要的陪衬,摆放混乱。床头一面巨大的旗子挂在墙上,褴褛而破烂的黑底上,画着熟悉的骷髅头和十字交叉的骨头。剩下的墙面布满了镶框的地图、古朴的木板画、大帆船模型、风格粗犷的工艺品和稍小的旗帜。一张泛黄的海报上,用粗重的字体写明悬赏一百英镑捉拿斯戴德·伯纳特。靠近门边挂着一面血红色的三角旗,上面缀满了绿白相间的丝带,底下的小牌子上写着:巴塞洛缪·夏普船长.1652-1692。
房间里摆着两把巨大的西班牙工艺的椅子,一只包铁的箱子,还有一个带玻璃门的书柜(最近,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阋,浏览了佛洛伊德的藏书。我发现,他拥有两本海盗经典著作的孤本,C.乔森船长所著《海盗史》和《海盗航海史》。两本皆是身为海盗的作者的第—手记录材抖,他曾经跟随几位有名的海盗头子航行,其中以亨利·摩根最为出名。以下为其他珍贵藏书的代表:《海盗名人》——菲利普.高斯,《1700-1779年新门监狱罪犯名单与泰伯恩刑场处决犯名录》,《海底》——埃斯伯格将军,《多布隆金币》——查尔斯·德利斯克,《寻宝》——H.T.维尔金斯,《非洲七大遗迹》——吉尔维斯,《美国海军潜水指南》等。——作者注)。除此之外,就是左边靠墙的一排展示柜,为整个房间增添了一丝博物馆的气息。我飞快地浏览了一下。第一个柜子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武器,长剑、匕首、手枪,无一不装饰繁杂。一把缺失了利刃的剑柄扭曲变形,难以辨认,下面的卡片上注明:发现于古巴拿马遗址,亨利-摩根洗劫后纵火,1671。第二个展示柜里摆放着一些矿石和数量惊人、样式原始的装饰品,耳环、手链,卡片上标注着诸如威尔维德、提提卡卡一类的名字。第三个柜子里面则展示钱币。八里亚尔币披索(旧时西班牙硬币名。——译者注),多布隆(古西班牙金币。——译者注),奥扎,十字币和数量繁多的畿尼币,无一铸于1779年以后,而且与我发现的那些钱币都或多或少有所不同。
阿诺德喋喋不休地评说着这些展品,而马里尼却倦容满面、敷衍回应。于是,阿诺德片刻后就离开了,房门刚一合上,马里尼的倦意就一扫而光。
“佛洛伊德这个人一定很有意思.”他说,“有收藏癣好的人通常都是,除了收集火花的。海盗和宝藏对我也有极大的吸引力。”
他的行动却与之前的言论自相矛盾,一个人担当起整个联邦调查局的工作职责,仔细全面地检查了除海盗展品以外的一切物品。他从浴室开始,翻动着药柜,接着走回来,有条有理地察看佛洛伊德的衣柜,迅猛而热切地展示着他充沛的精力,却令我越加困乏。我脱掉大衣和马甲,松开领带,开始解衬衫的扣子。
“漏掉什么了吗?”我问。
他侧过脸,惊讶地看着我,说:“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我说明着,“我喜欢脱了衣服睡。找到睡衣在哪儿了吗?”
“难道你想告诉我……”他开口道。
“没错.”我打断他,“我就是。我现在严重缺觉。我挨了闷棍,见了木腿幽灵和暴毙女尸,上了火刑以后又被人用枪指着我的鼻子。现在我要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然后睡大觉。等海警部队到了再叫醒我。”
“我明白了,竹他说,显然做出让步,“帮我个忙?”
“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帮。就是因为帮忙,我才落到现在这地步。”
“你能不能站在窗户前面脱衣服?”
“我能不能……不能!你要是想宣泄一下表演欲望,你大可以自己跳个脱衣舞。你到底想干什么?”
“拉上窗帘,然后站在灯光与帘子中间,好让你的影子落在窗户上。暂时把你女人一般的羞涩丢到一边。”
“哦,原来如此,”我说,“可能有人盯梢。如果是那个凶手,你怎么保证他不会借机瞄准,练习射击?”
“我可不能保证。所以我才让你拉上窗帘,让光线斜射。如果他瞄准你的影子,也不会伤到你。”
“你考虑得真周全啊,是吧?”
马里尼打开一个大衣柜,露出一排质地上佳的男装。佛洛伊德偏爱亮色系和花哨的格子图案。
“还有就是,”马里尼把头埋在衣服中间,声音含混不清地补充道,“既然这个凶手投毒作案,我不认为他会用枪射击。”
“还有淬毒的箭呢,你有没有想到?”
“没有。不要争了,干活儿。”
我犹豫片刻,意识到他是认真的,便遵照指示。并没有发生任何射杀行动。我跨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刚刚擦干身体,马里尼探头进来。
“完了吗?很好。”他伸手进来,飞快地关上灯,把我留在黑暗中。
卧室的灯光随后熄灭,我听见他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
“现在又干什么?”我站在浴室门口说,“你要穿着衣服睡觉吗?”
“不是。我们不睡觉。穿上衣服,保持安静。我们现在应该睡着了。”
“我要是听你的,我就是个傻蛋!”
“你要是不听我的,那会很遗憾。我马上要玩一把高水准的盗窃游戏。你是写侦探小说的,这是你绝好的机会去观摩飞天大盗的精彩演出。”
“明天早上再说。我要睡觉。”
“偷盗是夜间行当。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吗?”
“我才不稀罕,”我低吼着,“简直疯了。完全像是达利的画儿一样,超现实谋杀案。天花板上的脚印!嘣!瘸腿的盯梢狂!六条腿的羊肉片!童话故事里的谋杀案!”
但是,我仍然套上了裤子。
“你确定那不是你今天吃下的东西吗?”他问,“这倒让我想起了……”
我听见他打开手提箱搭扣的“咔嗒”声,蜡纸沙沙作响,接着是液体从瓶子里倒出的声响。我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索着他翻找的东西。”我觉得这个案子里有你偏爱的所有元素。”他说。
“我可不敢确定,”我半信半疑地反驳着,“看看我们都遇到了什么。一具尸体,大概是用氰化物毒死的。最近我对谋杀方式进行了一些研究——正想着写部侦探类的情节剧。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一种自杀类毒药。是目前为止最常用的一种毒药,仅次于它的就是来沙尔(一种消毒剂。——译者注)和二氯化汞,但也远远比不上氰化物。在纽约.3.5%-4%的自杀者选择这种毒药。而且,只有在侦探小说中,这种毒药才被用于谋杀,其实在现实中甚少如此。你注意到她手中的那个瓶子了吗?”
“是的。我收在我的衣袋里了。一般这种瓶子是用来装指甲油的,她的梳妆台上也有很多相同品牌的化妆品。”
“确实如此。指甲油的瓶子的确是有自杀倾向的人选择存放毒药的容器类型。我可无法想象凶手对被害者说:‘给你,闻一闻这种稀有陈年指甲油的味道。战前窖藏的蜜丝佛陀(化妆品品牌。——译者注)珍品。’琳达可能有点儿疯疯癫癫,但是指甲油异食癖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这是什么意思?”马里尼问,“你推理得出的结论就是自杀?还是你想向我证明这个凶手有多么聪明,伪装自杀的手法有多么的高明?”
“我确实说不好。但是肯定不是后者。我不认为伪装自杀现场后,再在房顶上留下一串脚印是什么高明的手法。纵火,剪断电话线,凿船沉艇,逃跑时还把摩托艇开得震天响,根本没有抹杀半点谋杀的嫌疑。至于弃尸于几百码以外的地方……聪明!简直就是一个傻得要命的白痴!’
“其他可能呢?”他提醒着。
“要不然就是他根本不知道她患有旷野恐惧症。”
“到目前为止,我们遇到的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件事。”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不喜欢这件案子的原因。在这个案子中,甚至排除了神秘失踪的佛洛伊德的嫌疑。每一个嫌疑人都有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你知道侦探小说中有一种隔离诡计吗?作者把故事情节设置在距离苏塞克斯(英国的一个郡。——译者注)数里之外的郊区,嫌疑人齐聚于周末晚会上。或者是在一栋写字楼的六十层,没有电梯运行,再把唯一的出口封闭住。抑或是在被山火包围的山顶上——我可不是在胡编乱造——这些都已经被运用过了——或是在船上,或是在飞机上,或是在孤岛上。为什么?因为这样一来,尸体一经发现,就算是乡村巡警也能立时断定,凶手就在这些人中。”
“是的。这样就省去了那些警察卖力气清理排除街头混混儿的无趣章节,简洁洗练。”
“当然。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倒要问问你。所有人都在一个完全孤立的岛上,船都被凿沉了。到此,一切还算完美。但是,因为死者患有精神疾病,且众人皆知,那么没有一个人蠢到在伪装自杀时,忽略这样明显的一个细节,所以排除了他们。排除了他们每一个人!等明天侦探开始调查后,他们只需要跑到资料库,挑几个叫波士顿·乔伊、三只手哈里,烟鬼查理的,随便什么人都可能是这起案子的凶手,却不会是那些可以使这案子妙趣横生的嫌疑人们。”
“罗斯,你真懒。你希望凶手自动现身,一切情节都铺陈好了等你动笔,每章的结尾都有个峰回路转,而且字数刚好七万五千个,推理过程引入入胜,还要展现电影视角,最后再来个出入意料的大结局。我不清楚你到底推理得出了什么结论,但是你确实不得要领。给你,还剩些苏格兰威士忌。你对那些脚印有何高见?”
“当然。脚印的主人一定有十二英尺高.而且可以倒立行走。嫌疑人被排除得一千二净。我们只要给所有的马戏团发出通告,看看有没有巨人符合描述。初步设想是这样,我亲爱的‘华生’。你也有想法,我能闻得出来。说出来听听吧。”
“几年以前,”他沉思着,“那时候,理发店里有供客人阅读消遣的文字书本,而不是图片杂志。我看到过这样一篇千古奇闻,本应受到关注。主人公被闪电击中后,并没有毙命,而是破坏了他的引力场,引发突变。他的朋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他飘走以前把他关进屋里。但是却无法让他降下来。突然之间,他成了牛顿定律的特例。地球不吸引他,反倒排斥他。可怕的遭遇。
“他们不得不在天花板上安装桌子、椅子和床。他就那么头朝下生活着。对他来说,天花板就是地板,一切没有固定住的东西都会飞到地板上去。他只能把饭搁在桌板的下面,喝咖啡的时候也是杯子底朝上,极为不便。这个故事的结局有点儿恐怖,你猜怎么样?”
“他去了好莱坞。”我胡乱猜道。
“比这个更惨,”马里尼说,“他透过窗户向外望。你能想象他所看到的一切吗?树木都是朝下面生长的,坚硬而沉重的地面骇人地在头顶上压迫着。而下面就是一个险峻而恐怖、高达几百万光年的深渊——整个宇宙的纵深。最终他下定了决心。有一天他的朋友回到家,发现他失踪了。窗户的上部敞开着。”
“我希望这就是本次睡前故事的全部内容,明天同一时间我们将继续为你讲述《火星来客》……真有意思。今晚第三次了。”
我可以感觉到马里尼燃起了兴趣。
“第三次什么?”他急忙问。
“窗户的上部敞开着。第一次是在那栋鬼屋里……第二次是今晚在客厅里,我打断降灵会的时候,一扇窗户……”
从床脚那边传来一声微弱的金属滑动声。一道垂直的光线突然出现在墙上,而后变宽,门被慢慢地推开了。
我们两人尚未移动之前,一个人从狭窄的缝隙钻了进来,关上门,消失在黑暗中了。
[book_title]08 S.0.S.
我记得把手电放在了床上,伸手摸索着。
“马里尼!”低语声沙哑且熟悉。
“这里.”马里尼悄声说道,“瓦托斯?”
“是我,我刚才看见有人从阳台上爬进了琳达的房间。”
“是谁?”
“不知道。是个男人。”
“很好,准备战斗!”他站起身,椅子轻响出声,“手电在哪儿?”
“我这儿有一把,”我说。“梳妆台上还有一把。”我用手电指向梳妆台的方向,飞快地闪了一下手电光。
“谢谢。”马里尼说,“找到了。现在,像耗子一样,保持安静。”
很快,门缝处的那条光带再次出现,我看见马里尼的身影紧靠在门上,侧耳倾听。门缝的光亮消失后,我走向马里尼,走廊里传来一声合页发出的吱嘎声,一扇门打开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移动,停在了我们的门口。
我脖子后面的皮肤一阵发紧,准备好手电。但是马里尼纹丝未动。
脚步声再次响起,蹑手蹑脚,走远了。
终于又传来了马里尼的低语声:“你们两个呆在这儿。”
门被拉开。他侧身出去,消失在走廊里。他没有关门.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探出头向外看。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前行。快到转角处的楼梯口时,他停下脚步,紧贴在墙壁上。
我注意到,隔着走廊,琳达房间的门虚掩着。在我身后,瓦托斯紧紧挨着我,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一阵刻意压低的拨电话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片刻的死寂之后,响起无法辨认的喃喃低语声。
谈话时间很短,声音突然消失了。马里尼迅速撤回身来。我们关上房门,站在门后,试图三个人挤在一起,从尽可能狭窄的门缝向外窥视。
“当他走到楼梯口的灯光下,”马里尼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命令道,“我们就冲出去。亮出枪来。”
佛洛伊德梳妆台上的时钟嘀嗒作响,之前并未注意,现在在寂静中越发清晰,越发缓慢。我听得到上校粗重的喘息声,马里尼的肩膀贴着我,感觉得到他的紧张和戒备。整整一分钟过去了,却仿佛十分钟那么久——什么也没发生。一度我觉得听到了很遥远的声响,可能是转动门把手或是拉开门闩的声音。
马里尼突然低声吐出了一句:“该死的!”猛地拽开房门。他指着琳达的房门,仍然压低声音。
“进去,上校,”他发号施令,“窗户旁边。如果有人爬上阳台,就大声喊。”
我跟着他,脚步急促,却悄无声息地走下铺着地毯的楼梯。图书室里一片漆黑。马里尼打开手电,飞快地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马上又关上了。
“落地窗,”他说,“他从那儿逃走了。去检查一下。”我听见他抓起电话,开始拨号。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在夜色中未有所见。
“接线员,给我转布朗克斯6-3824,快点。警察局……”
“有人接好了那段电话线,罗斯。我早就希望这样了。他可能还想来这一手,所以……”
“喂,是葛卫冈吗?我是马里尼。仔细听好了,你们要在第一时间行动。我和罗斯·哈特又像以前一样,卷入了一场谋杀。我们急需帮助,真的需要帮助!……不,这可不是开玩笑。闭嘴,听好了。我们在位于东河的斯凯尔顿岛上,船都被凿沉了,电话一直不通,直到刚刚才接通,也可能在任何时候被掐断。这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场纵火案,还有一大批嫌疑人——其中一个打算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他说要去加拿大。你的那一套……喂!”
他按着电话。“喂!”我听见他挂断,“线路又断了。我和你出去看看。”
他扭亮手电,我们翻过窗户,朝着通向阳台的楼梯走去。
一条细长的电线从我面前滑过,绊住了我的脚。眼看我就要跌倒时,身旁的马里尼伸手抓住了我,而后,他身手敏捷地跳上阳台。
当我的脑袋从二层冒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穿过了空荡荡的阳台,跑向我视线所不及的转角。他跃过一张躺椅,猛地停住脚步,转动着手电,环视四周。他迅速回到我之前站立的地方,琳达房间的那扇窗户旁。窗户敞开着。房间里只有黑暗与寂静。
手电的光线犹如手指般,伸入房间,触摸着蒙着布单,椅子上的尸体,还有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瓦托斯上校。他脸朝下趴着,脚冲着窗户。散落在地毯上的眼镜碎片在手电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甚至还溅落在他右耳后殷红的血迹上。
我们翻过窗台。马里尼跪在他身旁,将他翻转过来。
“罗斯,去浴室!拿水来!”他用手电照着一扇门。
我跑得太急,水都从玻璃杯里洒出来了。马里尼扶着瓦托斯,让他半坐起身,一只手环过他的肩膀。他的头无力地向后仰着,下巴朝着天花板,嘴巴大张着。但是我注意到,他的眼皮颤动着。
另一个声音在窗边冷冷地响起:“你们到底在做……”
兰博站在那里,盯着房间里。接着,他抬起一条腿,迈过窗台。他的穿戴整齐,只是没有穿大衣。
水洒在脸上,上校呻吟出声,马里尼倾斜着杯子,贴近他的嘴唇,他急切地说着什么。缓缓地,他茫然地坐起身,一只手揉着脑袋。没了加鼻眼镜,他的脸看起来光秃秃的,眼睛里也泪水汪汪。
“你一会儿就会好了,上校,”马里尼说,“有人给了你一棍子,但是我觉得下手不重。”他扭开床头的小灯,从浴室拿出急救箱。他用棉花蘸着消毒药水,涂在瓦托斯的头上。我拆开一卷胶布,撕下一段。
兰博开口道:“发生什么事了?”
上校望着马里尼:“是谁……你们看到他了吗?”
“没有。你也没看见?”
“没有,”上校的声音颤抖着,“我进来的时候,窗户开着。只有把头探出去,才能看到整个阳台。一把手枪从窗缘伸过来。一个声音,男人的声音小声说:‘不许叫!站起来!转过身去。’我照他说的做。我听见他进了屋。然后我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就这些……我的眼镜……在哪儿……”他摸索着地板上的碎片。
“兰博,你房间面向阳台的窗户也开着?”我询问道。
“没错。我坐在窗前抽雪茄,焦虑不安。睡不着。听见你们拼了命地跑,还看见手电的光亮,就觉得还是最好出来看看。”
“你的房间就在转角处吧。朝着房后?”马里尼问道。
“是的。”
“没有入从你的房间借路到阳台上去吗?”
“没有。”
“他逃得真他妈快,”我说,“我们出门追他的时候,他一定到阳台上来,再次弄断了电话线。其他还有哪扇窗户通向这个阳台?”
兰博答道,“瓦托斯的,拉波特的。转过去,还有阿诺德的,就在我房间的旁边,”他转过身,望向窗外,“奇怪的是,他为什么没听到这动静?”
“不管这家伙是谁,”马里尼声明道,“都可以穿过这个房间,再溜进对面的房间里口还可以下楼梯,走出大门,都是易如反掌。反正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上校,头疼吗?”
瓦托斯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只手紧紧地扶着椅背。
“嗯。”他说。
“罗斯,扶他回自己的房间。让他把这个吃了。”马里尼递给我两粒胶囊。
瓦托斯说:“不,我没事。我们四处查看一下吧。必须找出……”
“我们会去做。上校,你去睡觉。快去吧。你没有眼镜,根本帮不上忙。”
他仍想抗议:“我还有备用的。我……”他摇晃了一下,“好吧。”他妥协了。
我送他回到房间,让他躺在床上。
我回来时,马里尼正站在琳达的紧闭的房门前,和兰博低声争论着。
“你回你的房间去,”他说,“呆在里面。我会处理这些事情的。不用叫醒其他人。已经很晚了。我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情况。”马里尼伸手握住佛洛伊德房间的门把手。
“我可不喜欢这些事儿,”兰博满是怀疑地盯着我们两人,低声咆哮着,“我怎么知道……”他耸了耸笨重的肩膀,快步走回走廊尽头的房间。
等到他关上房门后,马里尼开口说道:“快,进去。”他朝着琳达的房间示意。
我闪身进了房间,他也跟着进来,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不要开灯,”他说,“去把窗帘拉上。”
我照他说的做。他把房门反锁,而后,扭亮手电。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自动手枪,饶有兴致地打量片刻,又放回口袋。
“我们最好现在开始我之前提议的偷盗游戏,以免再次节外生枝。”他穿过房间。
“你从哪儿拿的手枪?”
“是兰博的。”他从墙上摘下一幅镶有巴克斯特装饰画的镜框,露出一个黑色的小型保险箱,密码盘闪闪发亮。
“你的扒手课程要收多少学费?我要报名参加。有了这手儿,侦查易如反掌。”
“这学期我不开这门课,”他说,“给,帮我举着手电。我要给你示范密码破解术。”
他从那巨大的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开始,我还以为是一块手表,后来发现盘面上只有一根灵敏的指针,不停地晃动着。
“我从哈利·霍迪尼那里搞到这个小玩意儿.”他说,“仅此一件,这样正好。”
这表盘的一边,也就是普通手表发条所在的位置上,有一个杯状的小部件。他用那个紧贴在保险箱上,上下移动,另一只手拨动着密码盘,最后,停在一处,慢慢转动密码盘,紧盯着不时左右摆动的指针。每当指针轻轻跳动时,他就把密码盘向相反的方向旋转。
“你想在这里找什么?”我问。
“当然是钱了。也可能是杀人动机。我不知道。好了。”
他拉开柜门,举着手电探照柜子里面,伸手取出三块学校使用的写字板,就是我们之前见到的那种。递给我后,又拿出一本支票簿,一个信封大小的皮面盒子。
他飞快地检查了一下支票票根口“没什么特别的。”他说,“只有一张一百美金的支票是开给拉波特的,抬头是‘捐资灵魂学会’,其他的都很正常。”
他打开皮面盒子,取出一张法律文书。我看到上面写着:“琳达·梅·斯凯尔顿之最终遗嘱”,人名是用打字机打的。
他快速地浏览着遗嘱,我也趁机查看了写字板。
第一块儿上,用粉笔七扭八歪地画着斯凯尔顿岛的大概轮廓,一角的花式签名,据我辨认,好像是“鲍尔船长”。
第二块儿上面笔迹凌乱地写着“船头一百零八英尺,船舷一百一十二英尺……一我猛然停下,放下写字板。我拉住马里尼的手臂,急忙把他拽到窗户旁。
“看见那个了吗?”我问。
在我们左侧的海岸边,有一扇亮着灯的窗户,灯光不停地明灭闪烁,毫无规律却是有人故意为之,或明或暗……点与线……
“这么说,有人懂得摩斯电码了,”马里尼轻声说道,“罗斯,你为什么没当过童子军?”
“不知道我为什么错过了,”我说,“对不起了,我明天就去加入。那是盖尔医生的房子,对吧?我们要不要去登门拜访一下?“
“我还以为你很困呢?”他嗤笑一声,“好吧,我想我们应该去。”
[book_title]09 魔术师的学徒
医生的夏季避暑小别墅就坐落在岸边,距离大屋大约一百码。我们慢慢靠近,那扇窗户里的灯光仍然单调地明灭闪烁着,向对岸发送着神秘的信息。在灯火明亮的瞬间,只见盖尔医生穿着一条深蓝色的长袍,踩着拖鞋,站在电灯开关旁,右手拨弄着按钮,左手拿着一张记录纸,认真地参照着。
马里尼用指节叩响大门。点与线的信号发送戛然而止,只留下房间里一团漆黑。沉寂片刻后,传出医生的声音。
“是谁?”
“电灯公司的,”马里尼答道,“我们发现你遇到了麻烦。”
灯火重燃。脚步声穿过房间,医生打开门,笑脸相迎。
“进来吧.”他说,“你们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凶手呢。”
马里尼经他身旁,踱步进屋。“有这个可能。”他回应道。
听了这话,盖尔医生眨眨眼睛:“那我也要碰碰运气。你们毕竟是客人。我从斯凯尔顿小姐那里承租了这栋房子,周末的时候过来图个清静。反正今天晚上是不会如我所愿了。”
马里尼指了指医生仍然抓在手中的那张纸。“我可以看看吗?”
“什么?哦,当然可以,”他递给马里尼,眯着眼睛打量着我们两个,咧开嘴笑了,“之前没有人承认懂得摩斯电码,三更半夜的神秘信号引发了你们的怀疑。于是侦探开始调查,”他冲那张纸扬了扬头,“我希望那个可以洗清我的嫌疑?”
从马里尼的肩头看过去,纸上用铅笔写着一些字,间隙很大:S.o.S.速派警察至斯凯尔顿岛。每个字下面都对应着一些点线组合,开头几个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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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不懂摩斯电码,”盖尔继续说道,“但是我回来以后突然想到百科全书里应该有这些东西。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指着摊在桌子上的一本英国百科全书,“再加上现在能见度不错——你们都可以看到岸边的灯火了——我觉得有人能看到。然后,你知道,我们就能找来警察了。”
“我知道了,”马里尼愉悦地说,“你确定这是你发送的内容?”
“是的。至少是我希望发送的信息,但是天知道一个职业电报员会怎么解读。我已经厌烦透顶了。你们谁可以替我一会儿?”
“没必要了,”马里尼轻描淡写地解释说,“我们打通了电话。”
“电话?怎么打通的?”他看上去惊讶不已。
“剪断电话线的那家伙又好心地帮我们接通了。这是咖啡的味道吗?”
“那家伙——是谁?”
“他做好事不留名。”马里尼转过身去,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而是兴致勃勃地参观着满室的图书。
“噢,”盖尔机警地瞄了一眼他的背影,“我明白了。是的,是咖啡。马上就好。”他走进厨房。
这间客厅给人感觉愉悦舒心,有一个壁炉,一把深深的舒适的安乐椅,还有遍布四处、随手可及的烟灰缸。两个书柜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还有书搁在桌子和椅子上,墙角还歪歪斜斜地堆了一摞。其中绝大部分是心理学专业著作和相关书籍,我扫了一眼,还发现另一些内容驳杂的书籍,显示出主人广泛的阅读品味。另一个稍小的书柜里,整齐排列着包着颜色绚丽的书皮的侦探小说。
马里尼移开一摞心理学期刊,腾出一把椅子,坐下,点燃一支香烟,视线却越过火柴的火焰,滑向一边,看着椅子旁一张小茶几上的一件东西。把火柴丢进烟灰缸,他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厨房门,嘴角扯起一丝微笑。
医生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盛着咖啡、杯子、炼乳和糖精的托盘,放在了茶几上。我从书架下踱到马里尼身旁,绕着他的椅子溜达,一只眼睛偷偷摸摸向下瞄。桌子上搁着两封信,信封上笔迹相同,收信地址一栏原本都填着“纽约市西四十五大街G·P·普南之子公司转交哥顿·威廉姆斯先生收”的字样,却又被划去了,用钢笔在一旁改为:纽约市东六十五大街五十六号威廉姆·盖尔医生收。
我取了一杯黑咖啡。马里尼窝在椅子里,两条长腿随意伸向前方。盖尔医生一声不吭地倒咖啡,一副阴郁的表情。
马里尼端起咖啡杯,捧在手中取暖。“有件事必须立刻问清楚。医生,今晚你说斯凯尔顿小姐绝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活着走到那栋房子,对此,你十分肯定。是不是完全不存在特例?”
盖尔用拇指指甲擦燃一根火柴,点着香烟后,扔进壁炉中。
“了解旷野恐惧症吗?”
马里尼摇了摇头。“今晚是第一次听说。”
“好吧。那我们就从字面意思讲起。这个词的意思就是集合恐惧。就琳达的症状而言,更确切地说是特殊场所恐惧症,对场所的恐惧。这是一种由童年经历所引发的歇斯底里,会导致恶性情绪性休克,对她的神经系统损害非常大。对于患者来说,这种恐惧来得莫名其妙。潜在引发病症的经历也许早就被遗忘了,但是却仍然深埋在潜意识中,不时显现,引发不可控制的恐惧感,并对情绪产生影响。”
盖尔医生靠在椅背上,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莱昂纳多是一位极具表达能力的患者,他在《移动的上帝》一书中对这种病症的描述比我具体得多,”他快速翻动着书页,找到一段文章,读道,“‘有时候,这种情绪影响只是扩张的恐惧感,一种想要全力奔跑,逃离或模糊或强烈的死亡临近的感觉。饱受折磨的精神还要承受着不明病症原因的煎熬……最严重的时候,恐惧症发作带给我的是人类精神所能承受、可能导致死亡的恐惧感的极限。’”盖尔抬起头,“你现在大概明白了?”
“是的,很清楚了,”马里尼一本正经地说,“如果超越斯凯尔顿小姐所能承受的极限,挟持她走出房子,会发生什么情况?”
“很多。外在症状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心跳加快,发抖,呕吐,脸色潮红,口干,发冷,出冷汗,肠道和膀胱运动加剧,歇斯底里性晕眩,昏厥,甚至出现全身僵硬症。就琳达的状况而言,我觉得她很可能因神经衰弱而崩溃,甚至引发神经错乱或被吓死。”
我突然插嘴,提出一个专业性问题:“这听起来好像专为侦探小说设计的谋杀方法。凶手逼迫旷野恐惧症患者走到室外,把她活活吓死,然后再把尸体搬回房间。法医检验的结论是心脏衰竭。手法简单,干净利落。警察要花大力气来证明这是一起谋杀。”
盖尔微微一笑。“没错。就小说而言,完全可行。我这儿还有一个更好的旷野恐惧情节设想。应该有人试试看。将恐惧症作为动机。凶手患有这种病。他在可以出入的范围之内工作——可能是个大学教授,就像莱昂纳多那样。一个死对头想害他被解雇,搞明白状况了吗?他的生计全部取决于工作的地点。如果他失去了这份工作,他不可能像其他人那样跳上一列火车,找地方重新开始。他无路可走,杀了死对头只为了保护自己。如果你设计一出远距离谋杀,受害者遇害的地点不在凶犯可以行动的范围之内——你给了他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还有一种,”马里尼慢条斯理地说,“就是我们现在遇到的这个案子了。医生,有什么想法吗?”
盖尔身子前倾,小心翼翼地将烟头丢进烟灰缸。见到我的杯子已经见底,他指了指咖啡壶说;“哈特,自己倒。”他又点燃一支烟,试探性地回答说:“是的,找有些想法。”
马里尼一言不发,等待着。医生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是谁毒死了琳达,但是——如果我是你,我不会仅凭她的尸体在那个地方被发现,就排除所有知道她病情的人的嫌疑。至少不会马上排除。”
“你怀疑这是凶手为我们设下的圈套,是不是?”马里尼问。
“没错。”
“哈哈!我一直就这么觉得。凶手杀了她,伪造了自杀假象,再把尸体搬到那个地方。发现尸体的地点不只戳穿了自杀的假象,与此同时暗示凶手对于自己在错误的地点伪造了自杀并不知情。结论显而易见,简单明了,警察也会推理得出。旷野恐惧症既不是谋杀方式,也不是谋杀动机,而是脱罪的手段。大概意思明白了?”
“明白了。这对自杀的假象做出了解释。”
马里尼皱了皱眉头。“医生,你知道,我希望你不是凶手。因为如果是你杀了她,这案子就棘手了。”
“谢谢,”盖尔镇定如常,“事实也的确如此,不是我干的,但如果这案子依然棘手,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你有怀疑对象?”
医生沉吟片刻。“也许,但这只是猜测。我现在还不能确切地告诉你是谁。”
“但是以后你会告诉我?”
“我会的,”盖尔似乎并不确定。他皱着眉头,盯着地板,而后,又注视着马里尼的脸,问道,“你认为有理由正当的谋杀吗?”
马里尼摇摇头。“这个问题颇具诱导性。我怕受牵连,希望你谅解。我猜你认为有了?”
“你回避这个问题的理由也很好。”医生微笑着。
“你就不应该提这个问题。让我们回到斯凯尔顿小姐身上,好吗?你有没有可能治愈她的方法?”
“没有。坦白地说,我没有。虽然试试也无妨。你看,她已经发展成为恐惧症恐惧了,对恐惧本身产生恐惧感。我也试图预防这种情况的出现,但是琳达所表现的急性症状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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