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奇妙的航程
[book_author]阿西莫夫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35326
[book_dec]作者是(美)阿西莫夫。讲述科学家在人体内的探险故事。四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被缩小到原来的一小部分,用一个微型原子潜艇穿过一个垂死的男人的颈动脉,清除他大脑中的血块。如果他们任务失败,整个世界都将灭亡。
[book_img]Z_9678.jpg
[book_title]第一章 在飞机上
这是一架旧飞机,一架已经退出现役的四引擎等离子体喷气机,它在沿着一条既不经济,也不特别安全的航线飞来。它小心地穿过云层飞行着,这次航程,如乘火箭推动的超音速机五小时可能足够,现在却需要十二个钟头。
还要飞一个多小时。
飞机上的这个特工人员明白,他担负的这部分任务,要等飞机着陆以后才能算完成,而这最后一小时也将是最难熬的一小时。
他朝那宽敞的客舱里唯一的另一个人瞥了一眼——此时这人正在打盹,下巴顶住胸口。
这个乘客面貌并无任何特别出众或引人注目之处,然而此刻他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物。
☆☆☆
阿伦-卡特将军在上校走进来的时候,阴郁地抬头看了看。卡特嘴角下垂,眼泡浮肿,他使劲地摆弄着一个纸夹,想把它掰回原状,但这东西一下子从他手里弹走了。
“上回差点打着我了,”唐纳德-里德上校平静地说。他的谈茶色头发平顺地向后梳,而已经开始发白的短上髭却支起来。他也象对方一样,难以形容地、不自然地穿着军装。这两人都是专家,被征召来搞某种尖端技术的。仅仅是为了方便,他们都带着军衔。如果就这门技术的应用范围来说,也似乎有几分必要。
两人都佩戴著有《CMDF》字样的军徽,每个字母都被围在一个小小的六角形里面,上排两个,下排三个。下排当中那个六角形里的标记表明佩戴者隶属哪个分支部门。就里德来说,他的“使神仗”①标记说明他是医务人员。
①使神仗(caduceus)是有双蛇缠绕,上端插两翅图形的仗棒,常用作医务人员的徽章图案。
“你猜我在干什么?”将军说。
“弹纸夹呗。”
“不错。同时也在计算钟点,象个傻瓜!”他稍稍提高了一点嗓音说道。“我在这里坐着,两手出汗,头发发粘,心砰砰跳,计算着钟点。不过现在计算的是分钟。七十二分钟,唐。再过七十二分钟,他们就在机场降落了。”
“很好嘛,那为什么还这么紧张呢?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出什么事。平平安安地把他接出来了。是直接从他们手心里弄出来的,就我们所知,搞得很顺利。他安全地上了飞机,是一架旧式的……”
“是的,这我知道。”
卡特摇了摇头。他不想告诉对方什么新情况;他只是想有人跟自己谈谈话。“我们想到了,他们可能认为我们会把时间当做极为宝贵的东西,因此我们会把他弄到一架‘X-52’上,用火箭通过内层空间把他运送过来。只是我们想到,他们会想到这点,而让反导弹系统处于饱和状态……”
里德说:“于我们这一行的管它叫做偏执狂。我的意思是说,相信他们会那么干的人都是偏执狂。他们得冒战争和被消灭的风险。”
“他们就是可能冒这个风险来制止现在正在进行的这种事情。要是情况颠倒过来,十有八九我也会认为我们是应该冒这个险的——因此我们包了一架商用飞机,一架四引擎等离子体喷气机。原来我还担心它是否能起飞哩,飞机太旧了。”
“它能吗?”
“能什么?”将军这时候正陷入沉思,心情闷郁。
“能起飞呀!”
“能,能,飞行情况良好,我收到了格兰特给我的报告。”
“他是谁?”
“是负责这件事的特工。我了解他。由他负责,我还是能放心的,尽管这件事很不保险。整个事儿都由他一手包下了,象从西瓜里抠瓜子儿似的,把宾恩斯从他们手心里给掏出来了。”
“那么,又怎么样呢?”
“可是我还是担心。告诉你,里德,办这种鬼事,安全的办法只有一条。你必须相信他们是同我们一样精明的,我们用的每一条计谋,他们都有反计谋,我们在他们那里每安插一个人,他们也在我们这里安插一个人。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半个多世纪了;我们双方必须做到势均力敌,不然一切早就完蛋了。”
“放宽心好了,艾尔。”
“我怎么能放宽心呢?眼下,宾恩斯带来的这个东西,这种新知识可能永远结束僵持局面,而且我们将成为得胜的一方。”
“我希望对方并不这样想。如果他们也这么想……。艾尔,你知道,这场到目前为止一直是按规则进行的。哪一方都不采取任何行动,把对方逼得走投无路以至于不得不按导弹电钮;你得给他留下安全退守的余地,要施加压力,但又不要逼人太甚。宾恩斯一到这儿,他们就可能认为被逼太甚了。”
“除去冒这个险而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他想到这个,不胜烦恼,所以接着说了一句:“如果他能到这儿。”
“他会来,不是吗?”
卡特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就象要在原地急促地来回走动走动似的。这时他瞪了对方一眼,然后突然坐了下来。“好吧,何必激动呢?大夫,你吃了镇静剂,眼神儿发亮,而我可不需要什么安神药。但是假如在七十二分钟——六十六分钟以后,他真到这儿来了。假如他在机场降落了,我们还得把他带到此地来,让他呆在此地,安然无恙……。但有时,也可能功亏一篑。”
“凡事总不可能十拿九稳,”里德生硬地接口说。“听我说,将军,我们明智地谈谈这件事的后果,怎么样?我是说——他来到这儿以后,将会发生什么问题?”
“得了,唐,等他确实到了这儿再说吧。”
“得了,艾尔,”上校用直截了当的口气模仿说。“不能等到他来了再谈。等他来了就太晚了。那时候你会忙得不可开交的,而总部那些小蚂蚁也将开始象发了狂似的到处乱窜,结果我认为该办的事,一件也办不成。”
“我答应你……”将军含蓄地表示不愿意再谈下去了。
里德没有理会这个。“不行。你对将来的任何诺言,都是不能兑现的。马上给头头挂个电话,好吗?马上!他的电话你能打通。目前你是唯一能跟他通话的人。同他讲清楚,《CMDF》不是国防部一家的侍女。如果你办不到,你就跟弗纳德委员联系。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告诉他,我想给生物科学多少弄点东西。指出这是进行过表决的。你瞧,艾尔,我们得放大嗓门,说话才有人听。我们得据理力争。宾恩斯一旦到达,要是被那些货真价实的、该死的将军们霸占了去,那我们就将永远被撵出委员会了。”
“唐,我不能,而且也不愿意这么干。老实跟你说,在我把宾恩斯弄到这儿来之前,我什么事也不干。再说,在这个时刻,你居然向我伸手要东西,也真不够意思。”
里德的嘴唇唰的变白了。“你要我怎么办吧,将军?”
“象我一样,等待。计算还有多少分钟。”
里德转身要走。他强忍着忿怒说,“将军,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重新考虑要不要吃点镇静剂。”
卡特没有说话,看着他走了。他看了一下手表。“六十一分!”他喃喃地说着,一边伸手去摸纸夹。
☆☆☆
里德几乎是怀着宽慰的心情走进迈克尔斯的办公室的。迈克尔斯是医务处的头头,是文职人员。他那宽宽的脸上的表情变化的幅度,再提高,也不过是淡然露出一丝高兴,顶多再带上一声干笑;但另一方面,再下降,也只是眨巴着眼把脸板一板,看上去也不象是那么顶认真的。
他手里拿着他那张少不了的图,或是其中的一张。对里德上校来说,所有这些图都一模一样;分开来看,每张都是个无从辨认的迷宫,合在一起着,那不可辨识的程度就不知增加多少倍了。
迈克尔斯偶尔会对他,或几乎随便什么人,讲解这些图——他热切地想把一切都讲清楚。
看来,血流先由微量的弱放射性物质示踪,然后,(可能是人,也可能是耗子)就按激光化的原理自行拍照,产生一个立体图像。
提到这一点的时候,迈克尔斯总要说:嗯,这点无关紧要。反正拍下的是整个循环系统的立体照片,然后,根据工作需要的数量,又可从平面把它记录成为若干剖面图和投影图。只要把照片适当地放大,你可以看到最小的微细血管。
“而这样一来,我就成了个十足的地理学家了,”迈克尔斯总是这样补充道。“一个绘制人体的河、湾、港、汉图的人体地理学家。我敢肯定,这些地形要比地球上任何东西复杂得多。”
里德的眼光越过迈克尔斯肩头看了看那张图,他问道:“迈克尔斯,这是谁的?”
“说不上是谁的。”迈克尔斯把图扔到一边,我是在等待,就这么回事。当别人在等待的时候他可以看书,而我呢,看血液循环系统图。”
“啊,你也在等吗?他也是。”里德朝卡特办公室的方向向后摆了摆头说。“是在等待同一个对象吗?”
“当然罗,等宾恩斯来我们这儿。可是,你知道,我并不完全相信这事。”
“不相信什么事?”
“不相信这人真会有他自己说的他所有的那些东西,当然罗,我是生理学家而不是物理学家,”迈克尔斯耸耸肩,幽默地表示自谦。“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专家。他们说这办不到。听他们说,根据‘测不准原理’,超过规定时间,微缩这件事就办不到了。而我们是不能同‘测不准原理’去争辩的,对吗?”
“我也并非内行,迈克尔斯,不过也就是这些专家说,在这个领域内,宾恩斯是他们当中最大的行家。那边掌握了他,而多亏了他。真是多亏了他,他们才同我们维持住均势。他们没有任何其他第一流的人物了,而我们有塞尔茨基、克雷默、里希特海姆和林赛等人——我们的这些大人物认为他是有本事的,要是他说他有点什么玩艺儿的话,他就一定会有。”
“他们是这么说的吗?他们会不会只是认为我们不冒这个险不行呢?反正,即使结果他什么也没有,那么,仅仅由于他的叛逃,我们也赢了一着。那边的人再也不能利用他了。”
“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迈克尔斯说:“为什么不呢?为了能使自己逃出来,逃到这儿,到这个我认为他向住的地方来。如果结果他什么也没有,我们也不会把他送回去,对不?而且,他可能不是撒谎,而只是搞错了。”
里德吟了一声,翘起椅子,背朝后仰,一点儿也不合上校身分地把脚往桌上一搁。“你讲的有点道理。如果他骗了我们,那卡特活该。他们这帮人全都活该,这帮傻瓜。”
“呃,你从卡特身上什么也没有搞到吧?”
“没有。在宾恩斯到达以前,他什么也不肯干。他在数还有多少分钟,我现在也在数。还有四十二分钟。”
“离——?”
“离载他的飞机在机场着陆的时间——而生物科学部门是一无所获。如果宾恩斯不过是在进行某种交易,以便从那边逃出来,我们是一无所获的;而如果这东西有道理,我们也仍将一无所获。国防部会把它连同所有残渣碎屑,甚至气味儿,全都拿走。这东西太带劲了,不能当成儿戏,他们也是决不会松手的。
“瞎说,一开头,他们可能抓住不放,不过我们也有施加压力的手段呀。我们可以让杜瓦尔去对付他们;让这个古板、虔诚的彼得①出面。”
①彼得(Peter)借喻“天真而不懂事的人。”杜瓦尔正好名为“彼得”。
里德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我倒真想把他朝那些军人头上扔过去。照我现在的情绪,我真恨不得把他也朝卡特头上扭。要是杜瓦尔带负电,卡特带正电,而我又能把他们弄到一块儿,让他们互相放电电死……”
“唐,别这么嗜杀嘛!你对待杜瓦尔太认真。外科医生是艺术家,是活组织的雕刻师。伟大的外科医生是伟大的艺术家,也就有伟大艺术家的气质。”
“啃,我也有气质,可我不把它当成借口,到处讨人嫌。他凭什么垄断了对人傲慢、令人生气的权利呢?”
“我的上校,他要是真有这种垄断权,那我才高兴呢。如果他全部独吞,我就谢天谢地,让他拿去。成问题的倒是,世界上对人傲慢、令人生气的人除了他以外,真还不少哩。”
“可不,可不!”里德咕哝着说,但仍然余怒末息。“还有三十七分钟。”
☆☆☆
如果有人把里德对彼德-劳伦斯-杜瓦尔大夫的简要描绘说给他本人听,他只会以简短的哼哈之声相对,就象如果有人向他倾吐爱情那样。这倒不是说杜瓦尔对侮辱和爱慕都同样麻木不仁;情况仅仅是:如果他有时间,他也会对上述表示有所反应的,但他难得有时间。
他总是皱紧眉头,这与其说是他惯于愁眉苦脸,倒不如说是,因为思绪在别处盘桓而引起的肌肉收缩。大概人皆有遁世之方;杜瓦尔采取的简单办法是专注于工作。
他走的这条道路使他在四十五、六岁的时候成了世界闻名的脑外科医生,也使他过着自己几乎毫不在乎的独身生活。
门打开了,他仍然全神贯注地在摊在面前的那些X射线立体照片上仔细地量来量去,甚至连头也役抬一抬。他的助手以惯常的无声无息的脚步走了进来。
“什么事,彼得逊小姐?”他问道,同时眯着眼,吃力地看着照片。图象可以明显地看出纵深,但要量出实际深度,就需要从各个角度作细致的考虑,还要对原有深度可能是什么样子有所了解。
科拉-彼得逊等待着这阵附加的专注劲头过去。他二十五岁,正好比杜瓦尔年轻二十岁,她刚到手一年的硕士学位,已被慎重地献于这位外科医生门下,甘愿追随左右。
她每逢向家里写信,几乎都要讲到,跟着杜瓦尔,每过一天都等于学一门大学课程。讲到学习他的方法,他的诊断技术,他的掌握外科手术器械的手法,使她获益之深简直难以置信;至于他对工作和医疗事业的献身精神,那就只有用“感人肺腑”来形容了。
每当看到他埋头工作时脸上平坦的和弯曲的地方,同时注意到他那敏捷、准确和坚定的手指动作,她就不那么理智地,而几乎能以职业生理学家的敏锐、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加速跳动。
尽管如此,因为她不赞成自己心肌的非理智活动,所以脸上还保持着无动于衷的样子。
她的镜子明确告诉她,她面貌不丑。完全相反,她的两只黑眼睛相距宽舒,显得天真坦率;她的双唇,在她许可的情况下,能表现出敏锐的幽默感——但这种情况是不多的。她的身段使她感到苦恼,因为它常常明显地妨碍人们正确认识她的业务能力。她需要的是对她的才能,而不是对她自己无法改变的曲线美的大声喝彩(或理智的赞扬)。
至少,杜瓦尔欣赏她的高效率,而似乎对她的魅力无动于衷,这就使她对这个人更加钦佩。
最后,她说,“大夫,宾恩斯不到三十分钟就要着陆了。”
“嗯,”他抬头看了着说。“你怎么还在这儿?你该下班了。”
科技本来可以反驳说,他也该下班了,但她很清楚,只有在工作完成之后,他才肯下班。虽然她跟他一起连续干满十六小时是常有的事,但是她心里想,他会(诚诚恳恳地)强调说,对她,他是坚决实行了八小时工作制的。
她说,“我在等着见他。”
“见谁?”
“宾恩斯,这事不让您感到兴奋吗,大夫?”
“不,为什么能让我兴奋呢?”
“他是个伟大的科学家,据说他具有使我们正在做的全部工作来个彻底革命的重要技术。”
“真是这样?”杜瓦尔把一堆照片最上面的那张拿起来放到一边,接着看下面那张。“这对你的激光研究能有什么帮助呢?”
“能更容易地击中目标。”
“这一点早就做到了。宾恩斯的新发展只对那些战争制造者有用。宾恩斯所能起的作用,只不过是使世界毁灭的可能性增大而已。”
“可是,杜瓦尔大夫,您说过,对神经生理学家来说,这项技术的扩展,意义可能十分重大呀。”
“我这么说过吗?那,好吧,我说过。不过,彼得逊小姐,我还是认为你得好好地休息一下。”他又抬头看了看她(声音可能稍稍柔和了一点),“你显得很疲乏。”
科拉的手抬起,想去理一下头发,半道又放下来。“疲乏”翻译成女人的话就是“头发散乱”。她说:“宾恩斯一来我就去休息。一定。我想顺便问问……”
“什么事?”
“您明天用不用激光器?”
“我正想现在就决定下来——明天能用吗,彼得逊小姐?”
“《6951型》不能用了”
杜瓦尔把照片放下,身子靠在椅背上说,“为什么?”
“因为还不大可靠,我还投办法使它完全聚焦。我怀疑有一个隧道二极管坏了,可是还没有找到是哪一个。”
“好吧。你去装好一台靠得住的,以备急需,在你走以前把这件事办好。然后明天……”
“然后明天我就去查清《6951型》的毛病。”
“对了。”
她转身准备走,很快地看了一下手表,然后说:“还有二十一分钟——他们说飞机正点。”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她知道他没有听见她的话。她走到室外,随手慢慢地、悄悄地把门带上了。
☆☆☆
威廉-欧因斯舰长向后一靠,深深坐进轿车里垫得软绵绵的沙发椅里。他疲乏地擦着尖削的鼻子,例了咧他那大嘴。他感觉到车身在压缩空气坚实的喷气垫的作用下上升了起来,然后非常平稳地向前驶去。虽然他后边有五百匹马在咬着嚼口奔驰,他却一点也役有听到涡轮喷气发动机的飒飒声。
他从车子左右两边的防弹玻璃车窗望出去,可以看到一支摩托护卫队。他这辆车前前后后还有其它车辆。车灯闪闪,把夜晚划成片片光影。
这个阵势,这支护卫大军使他显得象个重要人物,可是这当然不是为了他。甚至也不是为了他们现在出迎的那个人,不是为了作为普通人的那个人,而只是为了一个了不起的头脑中所装的东西。
特工部门的头头坐在欧因斯左边。对于这位难以形容的,戴无边眼镜,穿老式皮鞋,既象大学教授,又象服饰杂货店店员的人的名字,欧国斯还没有把握。足见这个部门保密之严了。
“冈德上校,”欧因斯在跟他握手的时候,曾经试探性地这么称呼他。
“巩德,”对方曾平静地回答道。“晚上好,欧因斯舰长。”
现在他们已经进入机场的边界。在上空、在前方,相距肯定不过几英里的什么地方,那架老掉牙的飞机已经在准备着陆了。
“了不起的日子,是吗?”巩德轻轻地说。这个人身上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低声细语,甚至他那便衣的毫不起眼的剪裁也是这样。
“对,”欧因斯回答道。他尽量不使这个单音节词的声调显得紧张。这并不是因为他感到特别紧张,而只是由于他的嗓音总带有那种声调。这种紧张味儿倒正酝他那狭长、干瘪的鼻子,眯缝的眼睛和高高突起的颧骨。
有时候他觉得这有点碍事。在某些场合,人们以为他神经过敏,而他根本不是;至少,不比别人更厉害。另一方面,有时候正好由于这个原因,人们避开他,根本不用他动手。或许,事情总是有得有失的。
欧因斯说,“把他弄到这儿来,搞得很漂亮啊。该向贵部道贺。”
“这要归功于我们的特工。他是我们最出色的人。我觉得,他的诀窍在于他的模样就象那种富于浪漫色彩的标准特工。”
“样子象吗?”
“高个子,在大学里是踢足球的,漂亮。俊俏极了。随便哪个敌方人员一看就会说:暗,他们的特务就应该是这个样儿,因此,他当然就不可能是特务——他们就这样把他排除在外,等到发现他真是个特务,已经为时太晚了。”
欧因斯皱了皱眉。这个人是在讲正经话吗?是不是由于认为这可以消除紧张而在开玩笑呢?
巩德说,“你当然认识到,你在这件事里的作用是不能随便加以忽视的。你能认出他来,是吗?”
“我能认出他,”欧因斯带着他那短促而显得紧张的笑声说。“我在那边的科学会议上见过他好几次。有一天晚上我跟他一起喝醉了,嗯,不是真醉,是很开心。”
“他说什么了吗?”
“我不是为了使他说话而让他喝醉的,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没有说什么。还有别人和他在一起,他们的科学家什么时候都是两个人一起活动的。”
“你说话了吗叶这个问题很轻松,但它背后的用意却显然并非如此。
欧因斯又笑了,“相信我吧,上校,我知道的东西他没有不知道的。我即使同他整整谈一天话,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失的。”
“对于这一行,要是我多少懂一点,那就好了。我真羡慕你,舰长。眼前出现了一种能够改变世界的技术奇迹,然而懂得这一行的却只有少数几个人。人类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头脑了。”
“还不至于那么糟糕,真的,”欧因斯说。“我们有一大帮人呢。当然罗,只有一个宾恩斯,与他相比,我还差得远哩。事实上,除了懂得把这种技术应用于我的潜艇设计之外,我知道的就很有限了,情况就是这样。”
“你大概能认得出宾恩斯吧?”这个特工部门头头似乎需要别人不断向他作出保证。
“即使他有个双胞胎兄弟我也能认得出他,但我敢肯定他并没有。”
“这不一定是个学术问题,舰长。我已经说过,我们那个特工格兰特很能干;可是即使这样,他能把这事搞成,我还是感到有些惊奇。我将不得不考虑:这里头是不是有个以假乱真之计?他们是不是料到了,我们想把实恩斯弄过来,事先找了一个替身?”
“我能看得出差别,”欧因斯很有把握地说。
“现在有了整形术和麻醉催眠,谁知道会搞出什么名堂来!”
“那不要紧。面貌能欺骗我,但谈话却骗不了人。要嘛,他对这技术(这时他用耳语声明显地突出了“技术”这两个字)懂得比我多,要嘛,他就不是宾恩斯,不管他面貌怎么样。他们或许可以伪造宾恩斯的躯体,但他们不能伪造他的头脑。”
这时他们已经到达机场。巩德上校看了看手表。“我听到了飞机声,它几分钟以后就会降落——而且正点。”
武装人员和装甲车成八字形,分成两行行进,去与包围并占领了机场的人员会合。这时机场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只有得到批准的人员才能进入。
城里零星的灯光已经逐渐消失,使得左边地平线看上去成了模糊一片。
欧因斯舒了一口气,感到无限宽慰。终于,宾恩斯再过一会就能到此了。
结果会圆满吗?
他头脑里出现的这个句子所带的问号使他皱紧了眉头。
结果会圆满!他在心里倔强地说,可是把握不住肯定的语调,因此这句话还是再次变成了“结果会圆满吗?”
[book_title]第二章 在汽车里
奇妙的航程--第二章在汽车里
第二章在汽车里
当飞机开始进入那一长段进场飞行的时候,格兰特如释重负地看着城里的灯光越来越近。除了宾恩斯博士是一个掌握有关键的科学情报的叛逃科学家这个明显的事实之外,没有人跟格兰特认真细致地谈过这个人的重要性。他们说过,他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可是忽略了解释为什么。
他们叫他不要操之过急。不要搞得太紧张,以免捅出漏子。但是,他们说,整个事情是极其重要的,重要得难以置信。
他们曾经说过:慢慢来,但是,一切的一切——祖国,世界以及人类的前途——都取决于此。
于是事情就办成了。要不是他们唯恐把宾恩斯弄死,他很可能永远也不会得手的。后来他们明白了,把宾恩斯于掉才能勉强打成平局;但是等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出境了。
格兰特能用来说明当肘情况的,仅仅是他肋骨上的枪弹擦伤。伤处已经缠上了一大块纱布。
现在他已经倦怠不堪,感到筋疲力尽了。肉体上的倦怠,这是很自然的;但是对于整个莫名其妙的蠢事他也很厌倦。十年前,在大学时代,人们管他叫“花岗岩-格兰特①”。而他也确曾在足球场上象个傻里瓜叽的多巴佬似的,力求不
①原文为GraniteGrant。两字押头韵,Granite的意思是“花岗岩”。负此盛名,结果是一条胳膊骨折,但是他还算走运,至少牙齿和鼻子还完好无损,足以保持他那粗旷的漂亮容貌。(想到这里,他嘴角一收,默默地笑了。)
也是打那以后,他就不让人家叫他的本名,而以格格作响的格兰特三个字相称。这个姓氏很有男子气,铿锵有力。
让“花岗岩”见鬼去吧。除了忧烦和短命的巨大可能性之外,这名称给了他什么好处呢?现在他刚过三十,到了恢复他原来的姓名查尔斯-格兰特的时候了。或者干脆就叫查理-格兰特。善良的老伙计查理-格兰特。
他犹豫了。但随即自咎地皱了皱眉又坚决起来。这是势在必行。善良的老伙计查理,就这么办。善良而温柔的老查理,喜欢坐在扶手摇椅里摇晃的查理。喂,查理,今天天气不错呀!喂,我说,查理,象是要下雨了。
找个轻松的工作,善良的老伙计查理,舒舒服服地干到拿养老金的时候。
格兰特瞟了简-宾恩斯一眼,即使是他,也发现有点东西似曾相识——原来是那堆乱蓬蓬的灰白头发和那张脸,脸上长着零乱、粗糙和同样灰白的上髭,和一个结实的肉头鼻子。仅就画出那个鼻子和上髭,漫画家也已心满意足了,然而值得注意的还有他那双周围尽是皱纹的眼睛,和额头上永不消失的抬头级。宾因斯的衣服不太合身,然而他们是匆匆出行的,没有时间光顾较好的裁缝。这个科学家快五十岁了,格兰特知道这一点,但是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
宾思斯向前探身,注视着这个越来越近的城市的灯光。
格兰特问道:“以前来过我国这个地方吗,教授?”
“你们国家什么地方我都没到过,”宾恩斯说。“也许,你问这个问题是在耍什么花招吧?”他的话带着轻微的但是明显的外国口音。
“不是,只不过是找个话题谈谈,前边就是我国的第二个大城市。不过,你会慢慢习惯的。我的家乡在我国的另一端。”
“这对我来说无关紧要。这一端也好,那一端也好。只要我到这儿来了就行。这将……”他没有把话说完,可是眼神里露出了哀伤。
格兰特心想,决裂是令人难受的,即使你觉得你必须这样做。他说:“我们会想办法不让你有时间发闷的,教授。我们将给你工作做。”
宾恩斯还是面有忧色。“那是一定的,我期望如此。这是我应付的代价,不是吗?”
“恐怕是这样,你知道,我们为你颇费了一番工夫。”
宾恩斯把手放在格兰特的衣袖上。他说:“你是冒了性命危险的。对这点我很感激。当时你是可能被干掉的。”
“我的日常工作就是在冒被干掉的危险。职业性危险。为了这个他们给我钱。给的没有弹吉他的多,你明白,也没有给打棒球的多,但大致和我的生命在他们眼里的价值差不多。”
“对于这个问题,你不能这么谈谈就置诸脑后了。”
“我必须这样。我的组织就是这样。等我回去,就会有些人和我握握手,不太好意思地说一声‘干得好!’——你知道,这只不过一种客套罢了。接下来就是‘现在谈谈你的下一个任务,我们得扣除你胸前纱布的费用。得注意节省开支啊。’”
“你这种玩世不恭的把戏蒙骗不了我,年轻人。”
“它得蒙住我,教授,不然我就得辞职了。”格兰特对于自己突然带着怨气说话也有几分吃惊。“系上带子,教授。这堆能飞的废铁着陆的时候颠簸得厉害。”
☆☆☆
虽则格兰特作了预示,飞机还是平稳地着陆了,它滑行着掉过头来,停住了。
特工部门的人员围了上来,士兵们从部队运输车上跳下来。在飞机四周市干警戒线,只留下一条窄路,让摩托滑舷梯向飞机门开过去。
由三辆车组成的护送队驶到了舷梯跟前。
欧因斯说:“你的安全措施简直是一层又一层,上校。”
“与其少些,毋宁多些。”他的嘴唇几乎无声地急速开合著,欧因斯惊奇地发现他原来是在做祷告。
欧因斯说:“他来了,我很高兴。”
“不能比我更高兴了。你知道,以前发生过飞机在飞行途中被炸毁的事哩。”
飞机舱门开了,格兰特马上来到门口,他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挥挥手。
巩德上校说:“他看来总算平安无恙。宾恩斯在哪里?”
好象是回答这个问题似的,格兰特把身子紧贴在门边让宾恩斯挤过去。宾恩斯微笑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提着个破破烂烂的箱子,小心地快步走下扶梯,格兰特在后面跟着,随后是驾驶员和副驾驶员。
巩德上校站在扶梯下面。“宾恩斯教授,很高兴能把你接到这里来。我叫巩德,从现在起,你的安全由我负责。这位是威廉-欧因斯。我想,你认识他。”
宾恩斯的眼睛顿时一亮,把双手举了起来,箱子掉到了地上。(巩德悄悄地把它提了起来。)
“欧因斯!认识,当然认识。有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喝醉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的会又长、又枯燥、又腻味,而令人感兴趣的又正好是不能说的,我失望到了极点,觉得连气都透不出来。吃晚饭的时候,我见到了欧因斯。当时一共有五个同事跟他在一块,可是其余的人我都记不太清楚了。
“只有我跟欧因斯,后来我们到一个有舞蹈和爵士音乐的小俱乐部去,我们喝着荷兰杜松子酒,欧因斯跟一个姑娘混得根熟。你还记得贾洛斯拉维克吗,欧因斯?”
“是跟你一起的那个人吗?”欧因斯试探地问道。
“就是他。他爱喝荷兰杜松子酒,酷爱到了不可理解的地步,可是人们不许他喝。他得保持清醒,禁令很严。”
“为了监视你?”
宾恩斯挺挺脖子,下嘴唇庄重地一努,表示同意。“我一个劲儿请他喝酒,我说:哈,米兰,男子汉大丈夫让嗓子冒烟不喝酒,很不象活。他不得不一个劲儿拒绝,可是眼里却馋相毕露。我那是真作孽。”
欧因斯微笑着点头。“咱们上车到总部去吧。我们一开头得带你到处逛逛,让大家都看到你到这儿来了。以后,我答应依,如果你需要的话,让你睡二十四小时,在这以前不问你任何问题。”
“十六小时够了,可是首先……”他焦急地向四周张望着。“格兰特在哪儿?啊,格兰特在这儿。”
他急急忙忙向这个年轻特工走去。“格兰特!”他伸过手去说:“再见,谢谢你,非常感激。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不是吗?”
“可能,”格兰特说。“要见我非常容易,打听到下一个倒霉差事,在那儿你准能一眼就看到我。”
“我很高兴你承担了这桩倒霉的差事。”
格兰特脸红了。“这桩差事有它重要的地方,教授。我的意思是说,我对这事能有所帮助应该感到高兴。”
“我知道,再见!再见!”宾恩斯挥着手回头走向轿车。
格兰特转身问上校,“长官,要是我现在去歇歇,不会有碍安全吧?”
“请便……。格兰特,顺便说说……”
“说什么,长官?”
“干得不错。”
“长官,标准措辞是:‘真出色。’别的说法我概不回答。”他讥讽地举起中指碰了一碰额角,走开了。
“格兰特退场。”他心里想,“然后善良的老伙计查理上场?”
上校转身对欧因斯说:“同宾恩斯一道上车,跟他谈谈,我在前头那辆车上,我们到达总部以后,如果你有把握,我要你提出明确的身分属实报告,或者明确的否定其身分的报告也行,如果你能提得出的话。别的我什么都不要。”
“他还记得喝酒的事,”欧因斯说道。
“一点也不错,”上校不满地说,“那件事他回想得太快了一点,也太详细了一点。跟他谈话。”
他们都上了车,车队开动了,速度逐渐加快。格兰特在远处看着,没有确定对象地盲目地挥着手,然后就走开了。
他将有一段空闲时间,睡过一个晚上以后,他清楚地知道,他将怎么消磨这段时间,他都详细计划好了。想到这里,他愉快地笑了。
☆☆☆
车队仔细地挑选着行车路线。这个城市繁忙和安静的格调,每个区域、每个小时都不同,至于这个区域、这个时间是什么情况,他们是清楚的。
汽车沿着空旷的街道,轰轰隆隆驶过破败的、黑黝黝的仓库区,摩托车颠簸着在前开路。上校坐在第一辆轿车里,再一次估计对方对于这次成功的妙着将作出何种反应。
在总部进行破坏这种可能性一直是存在着的。他再也想不出还需要采取哪些预防措施,但是在这个行当里有一条至理名言:预防措施总是做不到万无一失的。
一道亮光?
刹那间,他仿佛看到在他们正在驶近的房屋残骸中一道亮光闪了一下又熄灭了。他飞快地拿起了车里的电话听筒,向摩托护卫队发出警告。
他的话又快又严厉。一辆摩托车从后面飞驶向前。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街道一侧,一部汽车引擎吼叫着发动了起来,(这响声加上了消音器,并且几乎被前进的车队大好几倍的喧嚣所淹没)同时这辆汽车本身也从一条胡同里冲了出来。
车子没有打开前灯,它一下突然冲来,谁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事后也没有一个人能回想起当时的详细情况。
这个汽车射弹,本来是对准载着宾恩斯的中间那部轿车的,现在却打中了迎面而来的摩托车。这一撞,把摩托车砸了个稀巴烂,驾驶员被抛出好几英尺,甩到一边,肢骸分离,早就死了。汽车弹本身也转了向,所以只把轿车的尾部撞了一下。
引起了连锁碰撞,宾恩斯乘坐的轿车旋转着,失去了控制,撞到一根电线杆上,震得再也开不动了。那辆“神风”肉弹车①也失去了控制,与一堵砖墙相撞,着火烧了起来。
①原文为KamikazeCcr。Kamikaze是日语,系指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日本空军甘为肉弹,与袭击目标相撞,同归于尽的“神风敢死队”队员。这里是借用。
上校的轿车嘎的一声停住了,摩托车的刹车发出尖叫,左旋右转,晕头转向。
巩德下车跑到撞坏了的轿车跟前,使劲拧着车门。
欧因斯被撞伤了,面颊上有一条红肿的伤痕。他问道:“出了什么事?”
“别管那个。宾恩斯怎么样了?”
“他受伤了。”
“还活着吗?”
“活着。帮帮忙。”
他们两人一起,半拾半拽地把宾恩斯弄到了车外,宾恩斯双目睁开,但目光呆滞,只能发出不连贯的微弱的声音。
“你怎么样,教授?”
欧因斯急促地小声说道:“他的头部猛撞到车门把手上,可能是脑震荡。但他是宾恩斯。这一点可以肯定。”
巩德大声喊道:“这一点现在我们知道了,你这个……”他好不容易才咽下了最后那两个字。
第一辆轿车打开门以后,他们一道把宾恩斯抬了进去;就在这时候,一颗步枪子弹砰的一声,从上面什么地方射来,巩德一下扑进车厢,趴到宾恩斯身上。“撤出这地方。”他吼起来。
这部轿车和摩托护卫队里一半的车辆又向前开动。其余车辆留了下来,一些警察跑向发出枪声的那幢房子。那燃烧着的“神风”肉弹车的行将熄灭的火焰使现场涂上了一层可憎的红光。
从远处传来了群众开始汇集起来的嘈杂声。
巩德把宾恩斯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这个科学家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他呼吸很慢,脉搏微弱。
巩德热切地瞅着这个在车子最后停下之前就很可能死去的人,失望地喃喃自语:“我们只差一点就到了!——只差一点了!”
[book_title]第三章 在总部
奇妙的航程--第三章在总部
第三章在总部
格兰特还在朦胧睡乡之中,听到捶门声,他蹒跚地站立起来,出了卧室,拖着脚步在冰凉的地板上走着,连连打着呵欠。
“来了……”他感觉好象吃了xx,而也需要这种感觉。就他的职业而论,他受的训练使他只要外界有点声音,就能立即警觉。即使是在倒头大睡,一旦有紧急情况,他的quivlve①就会马上大大发挥作用。
①Quivlve是法语:(哨兵查问口令)谁(在走动)?这里是“警惕性”的意思。
可是现在他碰巧正好在休假,真见鬼。
“什么事?”
“上校有指示,长官,”门外回答道。“马上开门。”
很不愿意地,格兰特完全被震醒了,他走到门口一侧,身子紧贴着墙。然后把挂着铁杆的门尽可能开大,他说:“把身分证从这儿塞进来。”
一张卡片朝他塞了进来,他把它拿进卧室。他摸索着找他的皮夹子,用两个手指头把鉴定器夹了出来。他把卡片插进去,然后在半透明屏幕上检查结果。
他把卡片带回门口,取下链条;不由自主地,对出现枪口相对,或其它敌对行为的情况,作好了准备。
可是进来的这个年轻人一点都没有恶意。“长官,你得跟我一块到总部去。”
“现在什么时间?”
“六点三刻左右,长官。”
“上午?”
“是,长官。”
“他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刻要我去?”
“说不上,长官,我是执行命令的。对不起,我得请你跟我走。”他扮了个鬼脸,开玩笑说:“我也不想起床,可也到这儿来了。”
“来得及刮刮胡子,洗个淋浴吗?”
“嗯……”
“算了,那么有穿衣的时间吗?”
“穿吧,长官——但要快!”
格兰特用大拇指刮了刮下巴边上的胡茬,庆幸头天晚上洗了个淋浴“给我五分钟时间穿衣和办些必须办的事。”
他在浴室大声问道:“这都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长官。”
“到哪个总部去?”
“我认为不……”
“没关系。”由于哗哗的流水声,暂时不可能继续问话了。
格兰特走了出来,有几分闷气。“但我们是到总部去。这是你说的,对吗?”
“对,长官。”
“好吧,孩子,”格兰特和颜悦色地说,“可是,如果我发现你想骗我,我就要把你劈成两半。”
“行,长官。”
汽车停下来的时候,格兰特皱紧了眉头。黎明的天色是灰暗的,显得阴湿,有下雨的兆头。这是一个颓败而又零乱的仓库区,离此四分之一英里处,他们曾经驶过一个用绳子隔开的地区。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格兰特曾询问过,而从他的伙伴那里依然挖掘不到任何情况。
现在他们停下了,格兰特轻轻按着他那带枪套的左轮手枪柄。
“你最好告诉我下一步于什么?”
“我们到了,这是个秘密的政府设施,外表看不出,实际上是。”
年轻人下了车,司机也下来了。“请您呆在车上,格兰特先生。”
这两个人走到一百英尺以外的地方去了,这时候,格兰特警惕地四下张望着,忽然车子猛地一动,刹那间弄得他失去了平衡,随着平衡的恢复,他想把车门打开,然而当他看到四周光滑的墙壁在向上升的时候,他又惊诧地犹豫了。
过了一阵他才明白,原来他在随同汽车一起往下沉,而汽车原来是停放在升降机井顶上的。等他醒悟过来,想下车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头顶上,一个盖子移过来盖上了,有一阵子格兰特完全陷入黑暗,他把车灯打开,但无济于事,光线从不断上升的圆筒形墙壁上反射回来。
除了无休止地等待之外,别无他法,三分钟以后,车才停下。
两扇大门打开了,格兰特收紧的肌肉已经作好了搏斗的准备,但马上就放松了。一辆双人小摩托车——车上有个宪兵,一个穿着正式军装的、身分明显的宪兵——在等着他。这人的钢盔上有着《CMDF》字样。小摩托车上也有相同的字样。
格兰特自动地把这些缩写字母转换成为单词。他自言自语说:“中央山地防卫部队”,“沿海海洋部渔场。”
“什么?”他大声问道。原来他没听到那个宪兵的话。
“请上车吧,长官,”宪兵指着空坐位,生硬而有礼貌地重复了一遍。
“好,上车。这地方够宽敞的。”
“是的,长官。”
“多大?”
这时他们正经过一个洞穴形的、空敞的区域,这里靠墙排列着卡车和摩托车,车上都有《CMDF》的徽章。
“相当大,”那宪兵回答道。
“对于这里工作的人,我欣赏的是,”格兰特说,“每个人都是一个无价的资料宝库。”
个摩托车平稳地驶上一道斜坡,到了较高的、人很多的一层。穿着制服的男男女女忙碌地来来往往。这地方有一种难以捉摸,但又确切无疑、激动不安的气氛。
格兰特发现自己在跟着一个穿着象是护土制服的、步履匆忙的姑娘走(在她胸前一侧的制服上,整齐地印着《CMDF》字样),他想起了头天晚上他在开始制定的计划。
如果这就是他下次的任务……
小摩托车转了一个急弯,停在一张桌子前面。
那宪兵匆忙下车报告说:“这是查尔斯-格兰特……,长官。”
坐在桌子跟前的军官对这个情报无动于衷。他问道:“什么名字?)
“查尔斯-格兰特。”格兰特说,“正如这位仁兄所说。”
“请出示身分证。”
格兰特把身分证递了过去,卡片上只有一个凸出的号码,对此,军官随便看了一眼。他把卡片插进桌上的鉴定器,格兰特无精打采地在一旁看着。这东西同他那个皮夹鉴定器一模一样,只是特别大,是特大型号。灰白色平淡无奇的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出他的整个正面和侧面像,在他自己眼里——情况总是这样——是一付凶神恶煞似的歹徒模样。
那诚恳坦率的面容,而今安在?那迷人的笑貌而今安在?使姑娘们心醉着迷的脸上的酒靥而今安在?而今留下的只是使他显得满脸怒容的黝黑而紧皱低垂的眉毛。奇怪的是居然还能使人认出是他。
这个军官认出他来了,而且显然毫不费劲——对照片瞅一眼,又对他本人瞅一眼。军官轻快地取出身分证,退还给他,挥手让他通过。
小摩托车向右一拐,通过一个拱门,进入一条长长的划为行车道的走廊,包括两来两往的四条车道。这里交通也十分繁忙,而格兰特是唯一不穿制服的人。
走廊两边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扇门,这单调的规律性几乎象是催人入睡。紧靠着墙壁有人行道,道上行人不多。
小摩托车来到另一个拱门。上面有块牌子,写着“医务处”。
在交通警用的那种高高的岗亭里的一个值班宪兵按了一下开关。沉重的钢板大门开了,小摩托开过去,停下了。
格兰特心想,不知现在是在城市哪个地区的下边了。
那个向他匆匆走来、身穿将军制服的人看起来很面熟。刚好在他们两人走近到可以互相握手的距离之前,格兰特认出他来了。
“‘卡特’是你吗?两年前我们在横贯大陆铁路的火车上见过面,那时你没穿军服吧?”
“你好,格兰特,哦,甭提这讨厌的制服了,我在这儿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分才穿它,这是建立一套指挥系统的唯一办法。跟我来——花岗岩-格兰特,是叫这个名字吧?”
“哦,好吧。”
他们穿过一道门走进一个显然是手术室的房间,透过观察窗望去,格兰特看到了那种通常的景象:身穿白衣的男男女女,在几乎可以觉察到的无菌状态中忙碌着,周围闪烁着金属器皿的刺目光芒,清晰,冰凉;而所有这些在电子仪器广泛应用的情况下,已经显得很渺小、微木足道了。这些仪器早就把医学变成了工程技术的一个分支。
一个装有小轮的手术台被推了进来,白色枕套上露出一大把灰白头发。这时格兰特才真正大吃一惊。
“宾恩斯?”他悄悄地问道。
“是他,”卡特将军阴郁地回答。
“出了什么事?”
“他们到底对他下了毒手。这是我们的过错。我们生活在电子时代,格兰特。我们无论干什么,都假手于我们身边的半导体仆从。我们对所有的敌人,都靠操纵电子流来抵挡。我们想尽办法,在沿途安装了xx,但那只能防备电子化的敌人。我们没有考虑到由人驾驶的汽车和由人扳动的步枪。”
“我猜想你没有抓到一个活的。”
“一个也没有,车上那人当场毙命。其他的吃了我们的枪子儿死掉了。我们自己也损失了几个人。”
格兰特又向下瞧了瞧,宾恩斯脸上显出在深度麻醉情况下。人们看到的那种木然无神的表情。
“我想他还活着,因此还有希望。”
“他还活着,但希望不大。”
格兰特问道:“有人有机会同他谈过话吗?”
“有个欧因斯舰长——威廉-欧因斯同他谈过。你认识这个人吗?”
格兰特摇摇头说:“在机场,有个人巩德这么称呼他,我只看了他一眼。”
卡特说:“欧因斯跟宾恩斯谈过话,但没有得到什么起关键作用的情况。巩德也同他讲过话,你比谁都跟他谈得多,他对你讲过什么情况吗?”
“没有,首长,即使他讲了,我也听不懂,我的任务是把他弄到我国来,别的我不管。”
“当然。但是你跟他谈过话,他很可能说了一些本来不想说的话。”
“如果他说了,我也会莫名其妙,但是我认为他并没讲什么。生活在那边,人们习惯于当哑巴。”
卡特皱皱眉头。“别这么自夸,格兰特。在这边你也得这样。这你要是不懂……对不起,不必说了。”
“没什么,将军,”格兰特对付着耸了耸肩单调地说。
“嗯,关键是,他没有和任何人谈论过,在我们搞到想要从他那里搞到的东西之前,他们就使他失去了作用。这样,他也就象永远没离开那边一样。”
格兰特说:“我到这儿来的路上,经过一个被封锁的地区……”
“就是那个地方。本来再过五个街区,我们就可以把他平平安安地弄到手了。”
“现在他的伤势怎么样?”
“脑部受伤,得动手术——这就是我们需要你的原因。”
“我?”格兰特吃力地说,“听我说。将军,对于脑外科,我一无所知。我在州立大学念书的时候高级小脑科不及格。”
卡特没有答腔。对格兰特自己来说,他的话也显得空洞无力。
“跟我来,”长特说。
格兰特跟着他,穿过一扇门,沿着走廊走了一小段路,进入另一个房间。
“这是中央控制室,”卡特简短地对他说。几面墙壁上镶着电视仪表盘。中心座椅面对一个半圆形控制台。坡度很大的斜面上排满了一行行的电钮。
卡特坐了下来,格兰特还站着。
卡特说道:“我跟你谈谈主要的情况。你明白,在我们和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僵持局面。”
“这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当然。”
“这种僵持局面根本不是什么坏事。我们相互竞争;老在担惊受怕,这就促使我们干成了很多事情,双方都是如此。但是如果必须打破僵持局面,那就得突破得对我方有利。我想,你明白这道理,是不是?”
“我认为我明白,将军,”格兰特冷冰冰地说。
“宾恩斯就代表着这种突破的可能性。如果他把他所知道的告诉我们……”
“可以问个问题吗,首长?”
“说吧。”
“他知道什么?什么性质的东西?”
“别忙,别忙。稍等片刻,他的知识究竟是什么性质,眼下不是关键问题。让我讲完……如果他能把他知道的告诉我们,那么突破会对于我方有利。如果他死了,或者即使他能痊愈,但由于脑部受伤,而不能把我们所要的知识给我们,那么僵持局面就会继续下去。”
格兰特说;“暂且不谈对于一个有伟大智慧的巨人之死应有的人道主义的哀伤之情,我们可以说,维持僵局并不太坏。”
“是的。如果情况的确象我讲的那样的话;但是情况也可能不是那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考虑一下宾恩斯的情况吧。我们知道他是个温和分子,但我们没有证据说他同本国政府闹过别扭。四分之一世纪以来。他处处表现忠诚,并且他的待遇优厚。而现在他突然叛逃……”
“因为他想打破僵持局面,使我方有利。”
“是这样吗?或者,也可能是由于他在充分意识到其重要意义之前,已经泄露出他的工作成果,而把成功的钥匙交给了对方。随后,他可能意识到,并非完全出于本意,他已经使他自己那一方把统治世界的能力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了,而或许他对这种情况不满意,因为他对自己那一方的美德并不怎么信服。所以,现在他到我们这里来,他的目的,与其说是把胜利交给我们,不如说是谁也不给。他到我们这里来是为了维持僵局。”
“这有没有证据呢,首长?”
“一点也没有,”长特说。“但我想,你能认识到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同时,你知道,我们也没有一点相反的证据。”
“往下说吧。”
“如果有关宾恩斯的生与死的问题,意味着我们在全面胜利和维持僵局之间进行选择——那么,我们还有把握,吃不了亏。丢掉全面胜利的机会,当然是很丢脸的,但以后我们还有可能得到另一次机会。然而,面对我们的形势是,要么维持僵局,要么全面失败,而其中的一个结果是完全不能忍受的。这你同意吗?”
“当然同意。”
“那么,你知道如果宾恩斯的死会导致我们全面失败,哪怕这种可能性很小,我们也要不惜任何代价,不惜任何花销,不惜冒任何风险,防止他死亡。”
“将军,我想你这席话是用来开导我的,因为你将叫我出点力。事有凑巧,这回我曾冒着生命危险,来制止其严重性比全面失败轻得多的不测事件。说实话,我从来就不喜欢这差事——但我还是做了。然而我在手术室里能起什么作用呢?那天我需要在假胁上包扎绷带,还得让宾恩斯来给我贴。而与其它医疗技术相比,我对包扎绷带还算是很擅长的。”
卡特无动于衷。“是巩德推荐你来承担这项任务的。首先;是根据一些总的原则,他认为你很有才干,我也有同感。”
“将军,我不需要吹捧,我觉得这使人恼火。”
“你这小子真浑,我不是在吹捧你,我是在向你说明情况。巩德认为你总的说来很能干,但是还不止此,他认为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你的任务应该是把宾恩斯平安无恙地交给我们,而这一点你并投有做到。”
“巩德亲自准许我交班的时候,他是平安无恙的。”
“然而他现在并不平安无恙。”
“你是想利用我的职业荣誉感,是吗,将军?”
“随便你怎么理解吧。”
“好吧。我可以捧手术刀。我可以替外科医生把额头上的汗擦掉。我甚至可以对护士小姐们挤眉弄眼。我想这些就是我在手术室里的全部本领了。”
“不会让你单枪匹马,你将是手术组的一员。”
“我多少预料到了这一点。”格兰特说。“得另外有人拿着手术刀对准伤口,并且把它切开。我只是捧着放手术刀的盘子。”
卡特稳准地按了几个电钮。一个电视屏幕上马上显出了两个戴黑眼镜的人。他们专注地俯身在一个激光光束上,它的红光已经缩小到只有一根线粗了,光灭了。他们把眼镜摘了下来。
卡特说:“那就是彼得-杜瓦尔,你听说边他没有?”
“遗憾,没听说过。”
“他是我国最呱呱叫的脑外科医生。”
“那女的是谁?”
“是他的助手。”
“嘿!”
“别这么不开窍了。她是个十分出色的技术人员哩。”
格兰特有点颓丧地说。“我相信这一点,首长。”
“你说你在机场见过欧因斯?”
“时间很短。首长。”
“他也将跟你一起。还有我们医务处的头头。他将简单地向你介绍情况。”
他很快地又按了一下电钮。这回,电视屏幕显象的同时发出低沉的嗡嗡声,表示互相通话的线路也接通了。
一个面容和蔼的人的秃头,在近处看来非常突出,相形之下,那张覆盖着他身后墙壁的复杂的循环系统图就显得小了。
卡特喊道:“迈克尔斯!”
迈克尔斯抬起头来看,两眼眯缝着,显得筋疲力尽,困倦不堪。
“唉,艾尔。”
“格兰特来了,你可以见他了。抓紧一点,我们时间不多。”
“肯定不多。我来找他。”有一小会儿,迈克尔斯碰到了格兰特的眼光,他慢慢说道:“我希望你,格兰特先生,已经为这番你有生以来,或任何人有生以来,最不平凡的经历做好了准备。”
[book_title]第四章 情况介绍
奇妙的航程--第四章情况介绍
第四章情况介绍
在迈克尔斯的办公室里,格兰特吃惊地看着那张循环系统图。
迈克尔斯说:“这东西乱七八糟,但它是我们活动区域的地图。上面一个记号就是一条路,一个交叉点代表一个十字路口。这地图同美国道路交通图一样复杂。因为是立体图,所以显得更复杂。”
“我的老天爷!”
“有十万英里长的血管。你现在能看到的很少,因为多数血管非常细小,不经过相当程度的放大,你是看不到的;但是如果把它们连成一根线,就可以围绕地球四圈,或者,如果你宁愿这么说,几乎是到月球距离的一半——你睡过觉没有,格兰特叶?”
“大约睡了六个钟头,在飞机上还打了个盹。我身体还行。”
“好啊,你还有机会吃饭、刮胡子和料理其它你认为必要的,诸如此类的事情。我要是睡过一觉就好了。”他一说完这话,就举起一只手来。“这并不是说,我身体不行。我这不是抱怨。你吃过麻佛近片没有?”
“没有听说过这东西。是一种药吗?”
“是的,是一种比较新的药。人们需要的不是睡眠,你知道。你通过睡眠得到的休息,不比张开眼睛、舒舒服服地伸展开四肢所得到的多。可能还要少。我们需要的是梦。我们必须有做梦的时间,不然,大脑协调作用就会遭到破坏,而开始产生幻觉,最后导致死亡。”
“麻佛近片使人做梦?是这么回事吗?”
“正是这样,它使你昏昏沉沉,朴朴实实地做半小时梦,这就使你能对付一天的工作了。但是我劝你,除非有紧急情况,你还是别碰它为妙。”
“为什么?它使人疲乏吗?”
“不,并不特别使人疲乏。这只是因为做的都是恶梦。麻佛近使头脑变成真空,清除掉白天积累起来的精神垃圾,这是经验之谈,不吃它吧,我可是没有别的办法。我得把那张地图准备好,而在这上头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
“那张图吗!”
“那是宾恩斯的包括所有毛细血管的血液循环系统图,我还得尽可能把它弄清楚。血凝块就在上面这个地方,几乎在颅腔的正中央,紧靠脑垂体的地方。”
“问题就在这儿吗?”
“当然是罗。其它任何情况都好掌握。碰伤、挫伤、休克、撞伤都好办。血凝块却不成,非开刀不可,而且要快。”
“他还能活多久,迈克尔斯大夫?”
“说不上。在一段时间内不致于有生命危险。我们希望。但是早在死亡之前,有可能引起大脑损伤。而对我们这个机构来说,大脑损伤,就同死亡一样坏。这儿人们期望我们的宾恩斯能创造奇迹,现在他们慌了手脚。特别对卡特来说,这个打击很大,是他需要你。”
格兰特说:“你是说他认为对方还想再干一次。”
“他没有这么说,但我觉得这就是他所害怕的,也是他为什么需要你参加这个小组的原因。”
格兰特环顾四周说:“有什么理由认为这个地方被渗透了呢?他们在这儿安插了特务吗?”
“就我所知,还没有,不过卡特是个多疑的人,我认为他疑心存在着借医疗手段杀人的可能性。”
“杜瓦尔?”
迈克尔斯耸了耸肩。“他是个不得人心的人,而且他用的器械只要有一丝一毫差错,就可以致人死命。”
“怎样才能制止他呢?”
“制止不了。”
“那就用别的人吧,用个你们信得过的人吧。”
“别人没具有这种必要的技术。而且杜瓦尔现在就在这儿。而且毕竟还役有证据说明他不够忠诚。”
“但是如果把我作为男护士安置在他身边,如果我的任务是严密监视他,我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我不可能明白他在干什么,或者是不是在老老实实和正确地干。事实上,我跟你说,他把脑袋打开的时候,我可能会晕过去。”
“他不会打开脑袋,”迈克尔斯说,“血块从外面够不着。这一点他很肯定。”
“可是这么一来……”
“我们将从内部去处理它。”
格兰特皱了皱眉头。慢慢地,他摇着头说:“你知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迈克尔斯平静地说:“格兰特先生,从事这项工作的其他任何人都了解情况,都明确自己该做些什么。你是个局外人,要把你教会,倒也真是件苦差事。然而,必须我做的事,我还得做。我现在得让你知道一点我们这个机构所做的理论工作。”
格兰特嘴唇撇了一下,“对不起,大夫,你刚才讲了一句不中听的话,在大学里,我的专业是足球;兼修课是与姑娘们厮混,成绩很过硬,跟我讲理论没有用。”
“我看过有关你的材料,格兰特先生;倒不完全象你说的那样。但是,即使我们在私下说话,我也不会责怪你有着明显的智力和文化水平,因而不承认你有男人的魅力。我不想白费精力,跟你讲理论,我将撇开理论问题不谈,而让你明白这门学问的实质——我想,你注意到了我们的军徽《CMDF》了吧。”
“当然注意到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我有几个猜想。《火星白痴和傻瓜统一组织》。猜得对吗?还有一个比这更恰当的,可是说出来不雅。”
“这碰巧代表《联合微缩威慑部队》。”
“这比我的猜想更莫明其妙。”格兰特说。
“我来说明一下。你听到有关微缩的争论吗?”
格兰特想了一会说:“那时候我在大学学习,我们在物理课上学过一两次。”
“穿插在足球比赛之间吗?”
“是。事实上是在不比赛的季节。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有一帮物理学家声称,他们可以把物体缩到要多小就有多小,后来被揭发说是一场骗局。嗯,也许不是骗局,至少算是个错误吧。我记得课上谈到几个论点,论证为什么不可能把人缩小到,比方说,老鼠那样小,而还保持人的特点。”
“我相信在全国所有大学里都这样做过。你记得有哪些反对意见吗?”
“我想能记得。你如果想要把什么东西缩小,有两种办法,你可以任选一种。你河以想法使一个物体内部一个个的原子挤到一起,或者你把其中一部分原子整个去掉。要克服原子之间互相排斥的力量,把原子挤到一起,需要有巨大的压力。要把人压缩到老鼠一样大小,木星中心所具有的那种压力都还不够。这些我都讲得对吗?”
“你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即使你能办到,那压力也会把任何生物压死。除此之外,一个用把原子挤到一起的办法缩小的物体,是会保留它原有的质量的。而一个只有老鼠大小,却有人的质量的物体是很难掌握的。”
“了不起,格兰特先生,你肯定曾经一连好几个小时围你这种富于浪漫色彩的话,使你的女朋友们开心得了不得吧。另一种方法呢?”
“另一种方法是按照准确的比例,除掉一些原子,因此物体的质量和体积会缩减,而各部分的相互关系却保持正常。问题就在于:如果你把人缩到老鼠的大小,那么在也许七万个原子中,你只能保留一个。如果把这个办法施之于脑部,那么剩下来的东西就不会比老鼠大脑复杂多少了,这是第一点。其次,那些搞微缩的物理学家宣称,他们能使物体重新扩大;这一点,就象他们所说的那样,你真能办得到吗?你怎样把那些原子弄回来,并且放回原位呢?”
“情况就是这样,格兰特先生,但是为什么有些知名的物理学家会认为微缩是切实可行的呢?”
“我不知道,大夫,但是你再也没听到这种理论了吧。”
“这部分是由于我们的高等学校——奉命——做了件细致彻底的工作;把这个理论推翻了。这项技术无论是这儿还是对方都转入了地下。按字面意义说,真正就在这儿、地下。”迈苑尔斯几乎感情冲动地敲着面前的桌子说。“而且我们必须继续对物理系研究生开设微缩技术的特别课程,他们除非在对方相应的学校里,是学不到这门课的。微缩术是完全可能的,但你讲的那两种办法,一种也不用。格兰特先生,你见到过把照片放大,或是缩小到缩微胶卷的大小吗?”
“当然见过。”
“那么,不用讲原理,我可以告诉你,对三度空间的物体,甚至是人,可以运用同样的方法。我们并不是作为实实在在的物体,而是作为图象,作为从时空宇宙外面加以操纵的立体图象被微缩的。”
格兰特微笑道,“好了,老师,这不过是一堆名词。”
“是的,不过,你不是不要我讲理论吗?物理学家在十年前发现的是超空间的利用;所谓‘超空间’就是超过通常的三度空间的那种空间。这个概念难以捉摸,在数学上如何表述也是几乎不可理解;但有趣的是,它是办得到的。物体可以加以微缩,我们既不用消除原子,也不用把它们挤到一起。我们连原子也能加以缩小,我们什么都可以缩小,同时,质量也自动减少。当我们需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恢复它的体积。”
“你这话听起来倒是严肃的。”格兰特说。“你是说我们可以把人缩小到老鼠一样大小吗?”
“从原理上讲,我们可以把人缩小到细菌、病毒、原子的大小。在理论上,微缩的程度是无限的。我们何以把一支部队的所有人员,连同其装备,缩小到可以装进一个火柴盒。然后,从实际出发,可以把这个火柴盒运送到需要他们的地方去,在使部队恢复原来的大小以后,打发他们去执行任务。明白此事的重要意义了吗?”
格兰特说:“我想对方也能做到罗。”
“我们认为他们肯定能做到——但是,来吧,格兰特,情况在全速发展,而我们的时间有限。跟我来吧。”
☆☆☆
这儿是”跟我来,”那儿也是“跟我来。”格兰特从一早醒来,人们就没有让他在同一个地方呆过十丑分钟以上。这使他很厌烦,可是他对这个,似乎也无可奈何。是不是有意安排好,不让他有足够的思考时间呢?他们准备向他提出个什么出人意料的要求呢?
他和迈克尔斯现在乘上了那辆小型摩托车,迈克尔斯象老手似的在开车。
“如果我们和他们都有这东西,我们就相互抵消了,”格兰特说。
“是这样,但另外,这东西对于我们都没有多大好处,还有个难处。”迈克尔斯说。
“哦?”
“我们已经搞了十年,研究怎样扩大体积比率,怎样达到更大的微缩强度,以及放大强度-一这个问题也就是把超级场倒转过来的问题。不幸的是,我们在这个方面已经到达了理论上的极限。”
“什么样的极限?”
“不很妙,‘测不准原理’起作用了,微缩强度与微缩时间的乘积——用的单位当然要恰当——就会得出一个包含普郎克常数的算式。如果把人缩小一半,可以维持几个世纪。如果缩小到老鼠那样大,可以维持几天。如果缩小到细菌大小,那就只能维持几个钟头。过了这个期限就会重新膨大。”
“但是还可以再度进行微缩啊。”
“要隔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才行。要不要我给你讲点数学根据?”
“不必了,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他们到了电梯下,迈克尔斯小声、困顿地咕噜了一声,从车上下来。格兰特从边上跳出来了。
电梯庄重徐缓地往上升的时候,格兰特把身子靠在栏杆上,他问道:“那么,宾恩斯有什么技术呢?”
“他们对我说,他声称他能克服‘测不准原理’。人们认为他知道怎样无限期维持微缩。”
“听起来,你好象不相信这个说法。”
迈克尔斯耸了耸肩说:“我是持怀疑态度的。如果他把微缩强度和微缩时间都加以扩大,那只能靠牺牲别的因素才能办到,但我这一辈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那可能是个什么因素。也许这正好说明我不是宾恩斯。不管怎么样,他说了他能办得到,我们不能冒不相信他的危险。对方也不能,所以他们才试图把他干掉。”
他们已经到了电梯顶端,迈克尔斯在这儿停了一会儿以便讲完这句话。现在他走过来乘另一部电梯,再上一层楼。
“现在,格兰特,你该懂得,我们必须怎么办了——把宾恩斯救活。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办?——为了他掌握的技术。那么我们必须怎么办?——靠微缩。”
“为什么要靠微缩呢?”
“因为脑部那块血块从外面够不着。这一点我跟你讲过。因此我们将把一艘潜艇加以微缩,把它注射进动脉里去,由欧因斯舰长驾驶,由我领航,驶向血块。到了那里,杜瓦尔同他的助手彼得逊小姐将动手术。”
格兰特睁大了眼。“那么我呢?”
“你也做为船员同我们一起去。明摆着,是做总管。”
格兰特生气地说,“我不干。我没有主动要求干这档子事,一分钟也不干。”
他转身就从向上升的电梯往下走,结果收效甚微。迈克尔斯跟着他,好笑地说:“你的职业是冒险,不是吗?”
“我只冒自己挑选的那种危险,我习惯的那种危险,我有所准备的那种危险。给我一段你曾经花过的、同样长的时间,来考虑微缩技术,我是会去冒这个险的。”
“我亲爱的格兰特,没有人让你主动提出要求,根据我的理解,你是派来担任这个工作的。现在它的重要性已经给你解释清楚了。不管怎么样,我也是要去的,而我没有你年轻,我也从来不是足球运动员,实际上我要靠你一起去,来鼓起勇气,既然勇气本来就是你的行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是这个行当的倒霉鬼了,”格兰特喃喃地说。毫不相干的、几乎生气地,他又说:“我要喝咖啡。”
他站定了,让电梯再把他带上去,靠近电梯顶端有扇门,标明是“会议室”。他们走了进去。
☆☆☆
格兰特是分成几个阶段才看清楚房间里有些什么东西的。他首先看到的是房间中央那张长桌子一端有个带几个杯子的咖啡供应器,旁边是一盘夹肉面包。
他马上走上前去,直到他喝了半杯热的、不加奶油的咖啡,继之以大小与他的个头相当的一大口夹肉面包,这时,他才注意到第二个目标。
这是杜瓦尔的助手——彼得逊小姐,她不是就叫这名字吗?她嘴上带着沮丧的表情,但非常美丽,非常非常近地紧挨着杜瓦尔站着。格兰特马上就觉得他很难喜欢这个外科医生了,直到这时他才看到房间里其它东西。
一位上校坐在桌子一端,显得很烦恼。他一只手慢慢地转动着烟灰缸,而让自己的香烟灰掉在地板上。他加重语气地对杜瓦尔说:“我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态度。”
格兰特认出了站在总统像下面的欧因斯舰长。他在机场看到的他那股热衷劲头和微笑都不见了,倒是一边脸颊上添了一处伤痕。他脸色紧张而不安。格兰特同情他的心情。
“那个上校是谁?”格兰特低声问迈克尔斯。
“唐纳德-里德,与我地位相当的军方人员。”
“我想他是被杜瓦尔惹火了。”
“经常如此,很多人都有这种经历。但没几个人喜欢他。”
格兰特情不自禁地想回答:她看来是喜欢他的,但这话他自己听来也显得胸襟狭窄,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天哪真漂亮!她看上了那个严肃的“杀人犯”身上什么东西了呢?
里德在低声说话,小心地抑制着自己的感情。“除此之外,大夫,她在这儿干什么?”
“彼得逊小姐是我的助手,”杜瓦尔冷冰冰地说。“工作上我到那里,她就陪着我到哪里工作。”
“这个任务很危险。”
“彼得逊小姐自愿参加,完全清楚它有些什么危险。”
“有很多男人,一些参加这工作完全合格的人,也提出要自愿参加。如果有个男性自愿者跟着你,那情况的复杂性就会大大减少。我给你派个人。”
“你不用给我派人,上校,因为如果你派,我就不去,而且没有任何力量能使我去。彼得逊小姐是我的第三只和第四只胳臂。我有些什么要求她完全知道,所以用不着我吩咐,她就能把我需要的东西递过来。我不用任何需要我向他大声喊叫的陌生人。如果因为我的技术助理和我配合不好而浪费了一秒钟,我不能对手术能否成功负责。如果不给我自由,让我按照最有成功希望的办法安排事务,这样的任务我不接受。”
格兰特的眼光又转到科拉-彼得逊身上。她的脸色显得十分尴尬,可是她瞅着杜瓦尔的那种神情,格兰特曾经在小猎兔狗的眼里看见过;它的小主人放学回家的时候,它的眼神就是这样。格兰特觉得这很令人气恼。
里德忿忿然正耍站起来的时候,迈克尔斯的声音打断了这场争论。“我倒想建议,由于整个手术的关键全靠杜瓦尔大夫的手指头和眼睛,而且由于事实上我们现在不能对他发号施令,我们就在这方面依了他罢——保留以后采取必多措施的权利,行吗?我愿意对此负责。”
格兰特意识到他是在给里德一个保全面子的台阶,而里德,脸色气得铁青,终究还得顺着它下来。
里德砰地一声用手掌拍着他面前的桌子。“好吧。我要求记录在案,我曾经反对过这么做。”他坐下来,嘴唇直抖索。
杜瓦尔也坐了下来,显得毫不在乎。格兰特向前走了几步去准备把椅子拉出来让科拉坐下,但是他还没有走到跟前,她自己就拉出了椅子,坐了下来。
迈克尔斯说,“杜瓦尔大夫,这是格兰特,这个年轻人,他将同我们一起去。”
“当个打架斗殴的行家,大夫,”格兰特说,“这是我唯一的专长。”
杜瓦尔抬起头来,随便看了一眼。朝格兰特的大致方向稍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是彼得逊小姐。”
格兰特满脸堆笑,容光焕发。她根本没有笑,只说了声“你好。”
“你好,”格兰特回答道,低头看着他吃剩下来不多的第二块夹肉面包,这时,才注意到别人都没有吃,就把它放了下来。
这时候卡特走了进来,他步子很快,含含糊糊地左右点头。他坐下来说,“欧国斯舰长,格兰特,跟我们一起开个会,怎么样?”
欧因斯勉强走到桌子边上,在杜瓦尔对面坐了下来。格兰特隔几把椅子坐着,发现在望着卡特的时候,可以从侧面端详科拉的脸。
一桩差事如果有她参加,会变得很糟糕吗?
紧挨格兰特坐着的迈克尔斯,向前探着身子,在他耳旁小声说,“说实在的,弄个女的一起去,这个主意真不坏。男人们可能会起劲些。我也喜欢这么着。”
“所以你这才替她说好话,是吗?”
“说实在话,不是这样,杜瓦尔很认真。没有她,他是不会去的。”
“他依靠她,到了这种地步吗?”
“也许不到。但他固执己见的坚决程度,却真到了这种地步。特别是在反对里德的时候。他们俩人是冤家对头。”
“言归正传吧!开会的时候,谁想吃、想喝,尽管随便。谁有紧要的话要说吗?”
格兰特突然说,“我没有主动提出要求,将军。我拒绝干这个工作,建议你另外找人。”
“你不是自愿人员,格兰特。我不接受你拒绝不干的要求。先生们,还有彼得逊小姐,格兰特先生被挑选来参加这次航行,是有很多理由的,其中一条是,是他把宾恩斯带到我国来的,他用高度技巧完成了这个任务。”
大家把眼光都转向格兰特。他一想到接着就会听到一些有礼貌的赞扬的话,不免有点畏缩。但没有人讲话,他才放下心来。
卡特继续往下说。“他是通讯专家和有经验的蛙人。有关他的材料说明他很有办法,能随机应变,同时在工作上又能够当机立断。由于这些理由,航行一旦开始,我将授予他决定方针政策的权力。这一点大家都明白了吗?”
大家显然很明白,格兰特烦恼地瞅着自己的手指尖说:“显然你们自己负责自己的工作,而由我来处理紧急情况。我很抱歉,但是我还是想对我的鉴定作个声明,我认为自己没有能力承担这个工作。”
“你的声明已经记录在案了,”卡特说着,毫无窘态。“我们继续进行。欧因斯舰长设计了一艘海洋研究试验潜艇。这艘潜艇对于我们手头的这个任务,并不十分理想,可是它是现成的,同时我们手头也没有其它船只比它更合适。欧因斯本人当然将负责驾驶他这条船《海神号》。”
“迈克尔斯大夫将是领航员,他准备而且研究了宾恩斯的循环系统图,——这张图我们一会儿就要进行研究。杜瓦尔大夫和他的助手将负责动手术的实际工作,切除凝块。
“你们大家都知道这个使命的重要性,我们希望手术成功,也希望你们安全返回。宾恩斯在手术过程中存在着死亡的可能性,但如果不履行这个使命,那么可能性就会变成必然性。存在着潜艇迷航的可能性,但在这种情况下,我担心船和船员都会牺牲的。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是很大的,但是我们谋求的收获——我不仅仅是指为了《CMDF》,而且是为了全人类——将更大。”
格兰特压低了嗓子嘀咕着说:“对了,为了全队。”
科技-彼得逊听到了这话,眼睛从黝黑的睫毛底下尖锐地看了他一眼,格兰特涨红了脸。
卡特说:“给他们看图,迈克尔斯。”
迈克尔斯揿下了他面前的仪器上的一个按钮,墙壁亮起来,显出格兰特刚才在迈克尔斯办公室里看到的那张宾恩斯循环系统的立体图。迈克尔斯转动一个旋钮,这图形随即放大,好象是向他们迎面扑来似的。现在图上只能看到血液循环网状系统中头部和颈部的明晰图形了。
这些血管显得很突出,发出荧光似的亮光,一会儿上面出现了一些带格的线条。一个细长的黑色箭头,由迈克尔斯手中的光电指示器操纵着,跳进了视野。迈克尔斯没有站起来,一直坐着,一只胳臂放在椅背上。
他说:“凝块在这儿。”这东西格兰特本来是没有看到的,至少在被指出之前没看到,但现在黑色箭头灵巧地指出了它的周界,格兰特就看清楚了,这是一个坚实的小结,把一条小动脉堵死了。
“这东西现在并不直接危及生命,但是大脑的这一部分(箭头在四周跳动着)存在着神经受压的现象,很可能已经受到损害。杜瓦尔大夫告诉我,它所引起的后果,在十二小时之内,或不到十二小时,可能是无可挽回的。按照通常的办法动手术就必须在这儿,这儿,或者这儿,打开颅骨。这三个地方,无论在哪一处开刀,都会造成不可避免的、很大的损害,而效果还没有把握。
“另一方面,我们可以想办法取道血流去接触凝块。如果我们可以在颈部这个地方进入颈动脉,那单我们就可以找到一条到达目的地的比较合理而便捷的路线了。”箭头小心谨慎地穿过蓝色的静脉,顺利地沿着动脉的红线向前推进,这情景使得事情显得似乎很简单。
迈克尔斯接着说,“这样,如果《海神号》同它的乘员,经过微缩而被注射到……”
欧因斯突然发言说;“稍等等。”他的嗓音生硬,刺耳。“我们将缩小到什么程度?”
“我们得小到足以避免激活体内的生物防御机制,船身总长度将为三微米。”
“相当于多少英寸?”格兰特插嘴问道。
“稍小于千分之十英寸,船的大小将大约相当于一个大的细菌。”
“嗯,那么,”欧因斯说,“如果我们进入动脉,我们就将完全处于动脉血流的冲击之下了。”
“每小时还不到一英里。”卡特说。
“别管它每小时多少英里,我们每秒移动的距离将大约相当于我们潜艇长度的十万倍。在一般情况下,这等于每秒运动二百英里,或大致与此差不多。按我们微缩之后的比例计算,我们的运动要比任何宇宙航行员经历过的快十多倍。至少十多倍。”
“这毫无疑问,”卡特说,“但那又怎么样呢?血流中所有红细胞运动速度也同样快,而我们的船的结构要比红细胞结实得多。”
“不对,不是这样,”欧因斯激动地说。“一个红细胞里包含数以十亿计的原子,但是《海神号》在同样的空间里,要挤下几万亿原子,当然,都是被微缩的原子;但那又怎么样呢?我们所包含的单位的数量将大大超过一个红细胞所包含的,而由于这个原因,我们会比较松散。此外,红细胞所处环境中的原子的大小,与构成红细胞本身的原子的大小是相等的;而我们则将处在对我们来说是硕大无朋的原子构成的环境中。”
卡特问道:“你能解答这个问题吗,迈克尔斯?”
迈克尔斯哼了一声说:“我并不自以为我在微缩问题上同欧因斯航长一样高明,我猜想他是想到了詹姆士和施瓦茨的报告,里面谈到随着微缩程度的加强,脆性将增大。”
“正是这样,”欧因斯说。
“增大的速度是缓慢的,你如果记得的话,而且詹姆士和施瓦茨在分析的过程中,不得不提出几条可能被证明并不是完全有效的、简单化的假定。不管怎样,我们把物体放大以后,可以肯定,它们的脆性并没有减小。”
“哦,得啦!我们从没有把什么东西放大到超过一百倍,”欧因斯轻蔑地说。“而我们倒在这儿谈论,要把一条船以长度计算,微缩一百万倍。没有人达到过那样的程度,或者接近过那样的程度,在两个方向都没有过。事实是,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人能预见我们的脆性将会到什么程度,或是否经得起血流的冲击,或者甚至没有人能说得出,我们对白细胞的作用,会产生什么反应。难道不是这样吗,迈克尔斯?”
迈克尔斯说,“嗯——是这样。”
卡特以显得越来越不耐烦的语气说:“看来那种按部就班的导致强度这么大的微缩实验还没有完成。我们现在不可能完成那种规模的实验计划了,因此我们得碰运气。如果这条船不能幸免,那就只好由它去吧。”
“这就把我的劲头鼓起来了,”格兰特轻轻地说。
科拉-彼得逊向他探过身子,严肃地小声说。“别这样,格兰特先生,你不是在足球场上。”
“呵,你看过我的材料,小姐?”
“嘘。”
卡特说:“我们将采取一切可能的安全措施,为了保护他,宾恩斯的体温将处于深度低温状态,用冷冻的办法,我们将使大脑所需的氧气量降低。这就意味着心跳的血流速度都将大大放慢。”
欧因斯说:“即使这样,我也怀疑我们是否能经受得起那种风暴而活着回来……”
迈克尔斯说:“舰长,只要你避开动脉壁,你就会进入层流区——那儿是没有什么风暴的。我们在动脉里将只呆几分钟时间,而一旦进入比较小的血管,我们就不会有问题了。我们避免不了要遇到置人于死地的风暴的唯一地方是心脏本身,而我们却连邻近心脏的地方也不去——我可以继续往下讲吗,现在?”
“请继续讲,”卡特说。
“我们接触到血块以后,就用激光把它销毁掉,激光器和它的光束,按比例经过微缩之后,如果使用得当——在杜瓦尔手中肯定会恰到好处——将不会损坏大脑,或甚至血管本身。同时也不需要消灭血块的一切痕迹。只要把它割成碎块就够了。然后白细胞会对付它。
“当然我们将马上离开邻近地区,经由静脉返航,到达脖子根部以后,我们就从颈静脉撤出来。”
格兰特问道:“别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以及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呢?”
卡特说:“迈克尔斯将给你们领航,并负责使你们在任何时间都在正确的地方。你将通过无线电同我们进行联系。”
“你不清楚无线电能不能起作用,”欧因斯插嘴说。“要使无线电波适应从微缩间隙通过,会是一个问题,而从来还没有人尝试过这样大小的间隙。”
“不错,但我们要试一试。此外,《海神号》是核动力舰,我们能跟踪它的放射线,也是通过这个间隙——先生们,你们将只有六十分钟的时间。”
格兰特说:“你是说我们得在六十分钟内完成任务并撤出来。”
“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分钟。你们的体积将被调整,以适应这种情况,那么时间就充分了。如果你们停留的时间超过期限,你们就会开始自动扩大。我们再也不能使你们保持微缩状态了。如果我们有宾恩斯的知识,我们就能使你们无限期地保持微缩状态,可是如果我们有了他的知识……”
“这次旅行就没有必要了,”格兰特嘲讽地说。
“正是这样。如果你们在宾恩斯体内开始膨胀,你们就会大到足以引起身体防御体系的注意,过不了多久,你们会把宾恩斯撑死。你得设法不让这种事发生。”
卡特说完朝四周看了一下说,“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的话,你们就开始准备。我们想尽快进入宾思斯体内。”
[book_title]第五章 在潜艇里
奇妙的航程--第五章在潜艇里
第五章在潜艇里
医疗室里的活动,达到了几乎与视觉景象相类似的嘈杂刺耳声的紧张程度。每个人都在迅速走动,几乎是小跑。只有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人一动也不动。他上面覆盖着一条沉重的电热毯,毯子里面盘绕着灌满了循环流动的冷却剂的无数线圈。毯子下边是那个赤裸的身体,被冷却到其内在的生命成了呆滞的低声细语。宾恩斯的头发现在已经被剃光了,他的头颅象海图似地被标明数码的经线、纬线划成若干方格。他那睡眠中凹陷的脸上露出愁容,深深地冻结在那里。
他后面的墙上也有一张复制的循环系统图,放得根大,以至于他的胸部、颈部和头部就把那扇墙从一头到另一头,从地面到天花板都盖满了。它变成了一座森林,这里头大的血管,足有人的胳臂那么粗,而那些纤细的毛细血管,毛茸茸地填满了所有空隙。
在俯视着手术室的指挥塔里,卡特和里德在进行观察。他们能看到与桌一样高的一排排的监控器,每台机器前面都坐着一个技师,每个人都穿着《CMDF》制服。这是一支身着拉链白衣的交响乐队。
卡特定到窗前,与此同时里德对着扩音器轻声说道:“把《海神号》送进微缩室。
用平静的声音发出这类命令,是一种习惯性的礼仪,而这时场地上是安静的,如果没有声音是安静的唯一标准的话。人们在急速紧张地对电热毯进行最后的调整。每位技师都在检验自己的监控器,就象在最后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检验自己的新娘一样。护士们象大个的,长着浆硬了的翅膀的蝴蝶,在宾恩斯身边飞来飞去。
由于《海神号》已经开始进行微缩准备,场地上每个男女都知道倒数程序的最后阶段已经开始了。
里德揿下一个按钮。“心脏!”
心脏部分在正好支在里德下面的电视屏幕上详细地展现了出来。在这一部分,心电图记录显得很突出,单调的卜咚、卜咚的心跳声,听起来又忧郁,又缓慢。“情况怎么样,亨利?”
“很好,稳定在每分钟三十二次。心音和电子学方面都无异常现象,他身体其它部分只要象这样就行。”
“好。”里德轻轻把个开关闭掉了。对一个心脏专家来说,如果心脏正常,还能有什么毛病呢?
他打开肺脏部分的开关。荧光屏上突然出现的是有关呼吸速度的图景。“行吗,杰克?”
“行,里德大夫。我已经使呼吸减慢到了每分钟六次。不能再慢了。”
“我不会叫你再慢,就这样搞吧。”
其次是低体温。这部分范围比其它部分要大。它得管全身,而这里的主题是温度计。温度读数——在四肢,在躯干上的不同地点,在皮肤下面一定深度探测体温的某些灵敏的触点上的温度读数。荧光屏上不断现出蠕动的温度记录,每条波纹线上都有不同的标签:“循环系统”,“呼吸系统”,“心脏”,“肾脏”,“肠”,等等。
“有什么问题吗,索耶?”里德问道。
“没有,长官,全身平均温度是摄氏28度——华氏82度。”
“你不用换算,谢谢。”
“是,长官。”
里德好象觉得低体温在咬啮着他自己的命根子一样。比正常温度低华氏十六度,这是关键的十六度,把新陈代谢减缓到正常状态的三分之一,把对氧气的需要量降低到三分之一;使心跳、血流速度、生命的规模放慢、减少被血块堵塞的大脑的负担——使环境对于即将进入人体内部的莽丛的潜艇比较有利一点。
卡特走回到里德面前,“都准备好了吗,唐”
“考虑到这都是一夜之间临时凑起来的,可以说能做到的都差不多了。”
“这话我很怀疑。”
里德脸红了。“这是什么意思,将军?”
“不需要临时凑合。你一直在为生物微缩试验打基础,这对我不是秘密。你是不是一直在打算,要特意对人体循环系统进行一番研究。”
“不是特意。不是的。不过,我那个小队是一直在研究这类问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是小队的本职工作。”
“唐……”卡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很不自然地接着说:“这个办法如果失败,唐,政府将需要借个把人头来充实它的战利品陈列室,而我的头是最方便不过的事了。如果成功了,那么你和你的部属就会香得象铃兰一样,受人宠爱。如果真是这样,你们可别太盛气凌人了呀。”
“首先叫牌的还得是军方,是吗?你是不是叫我不要碍你们的事?”
“这样也许要明智一点。还有件事,那个姑娘——科拉-彼得逊——怎么啦?”
“没什么啊。怎么啦?”
“刚才你的嗓音够大了,就在我走进会议室之前,我听到你在说话,你有什么理由,认为不应该让她上船吗?”
“她是个女人。在紧急关头她可能不可靠,另外……”
“怎么样?”
“跟你讲实话吧,杜瓦尔摆出他那种惯常的‘我是法律和先知’的架势,我就不由得要反对。你在多大程度上能信任杜瓦尔?”
“你说‘信任’是什么意思?”
“你把梅兰特派来参与这次的使命,你的真正理由是什么?你让他监视谁?”
卡特用低沉、抄哑的声调说,“我没有告诉他监视任何人。现在乘员们在消毒走廊,差不多消过毒了吧。”
☆☆☆
格兰特嗅着空气中微弱的药味,对于能有机会赶快把胡子刮掉,他感到很满意。船上有个女士,不尽可能使自己显得俊俏是不行的。这套《CMDF》制服也不坏;一件头,系腰带,是科学精神和漂亮裁剪的奇特混合物。他们给他找来的这件,腋窝下边稍微紧了一些,但是他也许只需要穿一个钟头哩。
他和其他乘员排成单行,在阴暗而充满紫外线的走廓里走过。他们都戴着黑色护自镜,防止这种辐射带来的危险。
科技-彼得逊就在格兰特的前头走着,这使他暗自埋怨他眼前的眼镜片太黑,埋怨这两片东西,不该把她那引人入胜的步态弄得昏昏然看不清楚。
为了找点话说,他问道:“这样走一趟就真正足以使我们灭菌①了吗,彼得逊小姐?”
①英语中“使……消毒,”和“使绝育”都用同音异义词“sterilize”,因此造成了误会。相应的形容词“sterile”也有“无菌”和“不育”两个意义。
她很快地转过头来说:“我想你用不着为灭种不安。”
格兰特瘪了瘪嘴。这是他自讨没趣。他说:“你低估了我的天真,彼得逊小姐。你曲解我的原意,然后倒打一耙,是很不公平的。”
“我不是存心要得罪你的。”
走廊尽头的门自动打开了,格兰特也同样自动地赶紧走到她前面,把手伸了过去。她避开了他的手,跟在杜瓦尔后面跨过门去了。
格兰特说:“别见怪,我的意思不过是说,我们实际上并非无菌,就是说,没有细菌。搞得最好,也不过是我们的表面是无菌的,里边呢,我们到处都是细菌。”
“这么说的话,”科拉回答道:“宾恩斯也不是无菌的,就是说,没有细菌。但是我们消灭一个细菌,就少带进一个细菌。我们身上的细菌将同我们一起被微缩,这是很自然的,而我们不知道这种被微缩的细菌进入人体血流之后对人会有什么影响。另一方面,一小时以后他血流中所有经过微缩的细菌都将扩展到正常的大小。而这种扩展可能产生危害,这是大家都了解的。越少让宾恩斯碰到一些未知因素就越好。”
她摇摇头说:“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这真不是做实验的办法。”
“但是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吗,彼得逊小姐?顺便问一下,我可以管你叫科技吗?在执行这次任务的过程中,这么叫行吗?”
“我不在乎。”
他们走进了一间大圆房间,房间四周围着玻璃。地上全都铺着三英尺左右宽的六角形砖,表面磨成一个接一个的半圆球泡沫形,全部用乳白色玻璃材料制成。房间中央单独有一块砖同其它的一样,只是颜色是深红的。
房间大部分地方被一条白色的船占据着。这条船大约五十英尺长,成马蹄形,上面有个气泡,前面一部分用玻璃围着,顶上还有一个完全透明的小一点的气泡。船放在水力起重机上,正在被吊到房间的中央来。
迈克尔斯已经走到前面,站在格兰特旁边了。“《海神号》,”他说。
“在以后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这就是我们离家以后的家了。”
格兰特向四周打量着说,“这间房真大。”
“这是我们的微缩室,曾经用来对大炮和小型原子弹进行微缩,也可以用来容纳经过解除微缩处理的昆虫——你知道,为了研究之便,蚂蚁被膨大到象火车头一样大小。这种生物试验还没有得到批准,虽然我们在这方面悄悄地搞了一两项非正式试验——他们在把《海神号》吊到“零位座”上面,就是那块红色的六角形砖。然后,我想,我们就上船。紧张吗,格兰特先生?”
“可不!你怎么样?”
迈克尔斯愁眉苦脸地点点头表示有同感。“可不是吗!”
《海神号》已经在艇座上安放妥贴,把它吊装好的水力起重机被拉走了。船的一旁有梯子通到入口。
这条船,从它那平凡、短促的船头到船尾的双喷气发动机和笔直的鳍板,浑身洁白,一菌不染,闪闪发光。
欧因斯说,“我先上。等我发信号,你们其他人再上来。”说罢,他就走上梯子。
“这是他的船嘛,有什么理由不让他先上呢?”格兰特喃喃地说。接着他对迈克尔斯说,“他好象比我们还紧张哩。”
“他就是这样。他老是显得紧张。他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有原因的。他有老婆和两个小女孩,杜瓦尔和他的助手都是单身。”
“我也是。”格兰特说。“你呢?”
“离了婚。没有孩子。这你就明白了。”
现在可以在上面那个气泡室里很清楚地看到欧因斯。他似乎全神贯注在他眼面前的物件上。过了一会儿,他挥手做着“上来”的手势。迈克尔斯回答了信号,走上梯子。杜瓦尔跟在他后面。格兰特挥手让科技先上,他自己殿后。
大家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好以后,格兰特猫着腰走进了供人进出的、仅容一人的舱口,上面,在顶层的独座上,欧因斯在掌握着操纵机器。下面还有四个座位。船尾的两个,一边一个都紧靠船边,被科技和杜瓦尔占着。科拉坐在右边靠近进入气泡室的梯子的地方,杜瓦尔坐在左边。
另外两个座位在船头,彼此相距很近,迈克尔斯早就占了左边那个座位。格兰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船两边各有一些工作台和看来象是辅助操纵器的一套东西,台子下面有根。船尾有两间小房间,一间是工作室,一间用来贮藏东西。
艇内还很暗。迈克尔斯说:“我们要让你干活了,格兰特。在一般情况下,我们要在你那个位置上安排一个通讯联络人员——我是说,一个我们内部的人。既然你有通讯方面的经验,无线电就由你来掌握。希望没有问题。”
“这台无线电现在我看不太清楚……”
“喂,欧因斯,”迈克尔斯朝上面大声说。“电机怎么样?”
“马上好。我在检查几个机件。”
迈克尔斯说:“我不相信电机会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这是船上唯一非核动力器件。”
“我料想不会有什么问题。”
“好啊!——那就慢慢来吧,还有几分钟我们才能被微缩。别人都在忙着,如果你不介意,我要讲话。”
“讲吧。”
迈克尔斯在座位上坐好了,“人们在紧张情况下,反应各有不同。有的人点香烟——顺便告诉你,船上不许吸烟……”
“我不吸烟。”
“有的人喝酒,有的人咬手指甲。我讲话,当然,这只是在还不是完全讲不出话的时候。就在现在,我就差不多讲不出话来了。你问起过欧因斯。你对他感到不安吗?”
“有必要吗?”
“我肯定卡特是希望你这样的。这位卡特,他是个多疑的人啦,有偏执狂的倾向。我猜想卡特考虑过在出事的时候,和宾恩斯在同一辆车上的人是欧因斯这个事实。”
格兰特说,“甚至连我也有那种念头。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的意思是说,那个事件很可能是欧因斯安排的,那么在那辆汽车里头待着,可真不是味儿呀。”
迈克尔斯使劲摇着头说:“我想说的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分析卡特是怎样推理的。设想歇因斯是个故特,是在某一饮出国参加科学会议期间变节投到对方去的……”
“真富于戏剧性。”格兰特冷冷地说。“船上还有别人参加过这种会议吗?”
迈克尔斯寻思了一会儿,“事实上,我们都参加过,就连那姑娘也在去年参加了一次短会,在那次会上,杜瓦尔提出了一篇论文。但是,不管怎么样吧,设想变节投敌的是欧因斯。假定给他的任务是去监视有人想要干掉的宾恩斯。他很可能有必要冒生命的危险。开那辆冲撞车的驾驶员知道自己是要死的;那五个步枪手也知道他们要去送死,人们似乎对死不在乎。
“而欧因斯现在可能准备去死,而不让我们成功。他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而感觉紧张呢?”
“啊,不对。你现在提出的想法,简直令人难以相信。我可以设想——为了进行辩论——欧因斯有可能为了某种理想,而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但我不相信,他会愿意让自己的船第一次执行重大任务就遭到失败,而使船的名声蒙受玷污。”
“那么,你认为我们可以把他排除在外,同时也不去考虑交叉路口可能有人捣鬼的情况罗。”
迈克尔斯轻轻笑着,圆脸上露出亲切的神情,“当然罗。但是,我敢打赌,卡特对我们每个人都考虑过了。你也这么考虑过。”
格兰特说;“考虑过杜瓦尔,比方说吧?”
“为什么不呢?无论哪个人都可能是对方的人。或许不是为了报酬,我敢肯定我们这儿谁都收买不去;而是为了错误的理想。比方说吧,微缩技术在目前主要是一种战争武器,对于这个情况这里很多人都坚决反对。为了表示反对,几个月以前,曾经向总统递交过一份签了名的声明,呼吁停止微缩技术竞赛,并与其它国家建立一个为了和平目的,特别是为了生物和医学的目的的联合研究计划,以探索微缩技术。
“哪些人参与了这个运动呢?”
“很多人。杜瓦尔是叫嚷得最厉害,最直言不讳的领导人之一。事实上,我也在声明上签了名。我可以向你保证,签名的人是诚恳的。我过去是这样,现在也这样。可以提出这样的论点:宾恩斯有关无限期微缩的发明,如果付诸实施的话,将大大增加战争和大规模屠杀的危险。要是这样,我想,杜瓦尔或者是我,就很可能巴望宾恩斯在能说话之前就死掉。关于我自己,我可以否认我有那样的动机。至少,不会那么极端。至于杜瓦尔,他的大问题就在于他的个性讨人嫌。有很多人热衷于怀疑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迈克尔斯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身子说:“还有那边那个姑娘。”
“她也签了名吧?”
“没有,只有高级人员才能在那个声明上签名。但她为什么到这儿来了?”
“因为杜瓦尔坚持让她来。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们在场啊。”
“是啊,但是为什么他一坚持她就愿意来呢?她既年轻,又很漂亮,而他比她大二十岁,并且对她不感兴趣——他对什么人都不感兴趣。她这么急于一起来,可能是不是为了杜瓦尔?或者是为了某种更有政治意义的原因呢?”
格兰特问道:“你妒嫉吗,迈克尔斯大夫?”
迈克尔斯好象吃了一惊。慢慢地,他笑了。“你知道,我真还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哩。我肯定是护嫉的,我不比杜瓦尔年纪大,如果她真正对年纪比较大的人感兴趣,让她挑中我,肯定要惬意些,——但是即使考虑到我有偏见,也仍然有理由怀疑她的动机。”
迈克尔斯笑容消失了,再次变得忧郁、严肃起来。“但是毕竟这条船的安全不仅要靠我们自己,也要靠外面那些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控制着我们,里德上校跟我们其他人一样,他对这个请愿书也表示过赞同,尽管他作为军官不能从事政治活动。可是虽然请愿书上没有他的名字,他却没有少说话,他同卡特曾经为这事吵过架。他们以前是好朋友。”
“太糟糕了。”格兰特说。
“还有卡特本人。他有严重的偏执狂。这儿工作的紧张程度,足以使神智最清醒的人变得动摇不定。我怀疑有谁能放心大胆地说,卡特还没有变成有点阴阳怪气的人……”
“你认为他变了?”
迈克尔斯把双臂一伸说:“不,当然不,我告诉你——我讲的是关于治疗方法。你难道宁愿让我坐在这里,光淌汗或者低声尖叫吗?”
格兰特说:“不,我想我没有那个意思。事实上,我巴不得你继续讲哩。只要听你说,我自己就没有时间感到惊慌了。我觉得,你好象每个人都提到了。”
“并非如此。我故意把嫌疑最小的人留到最后说。事实上,我们可以说,作为一般规律,看起来嫌疑最小的,肯定就是有罪的。你难道不认为是这样吗?”
“当然也这样认为。”格兰特说,“这个嫌疑最小的人是谁呢?或许,这就到了你没有时间说下去的关口了吧?——正在你要说出这个恶魔的名字的时候,一颗子弹哨地射了出来,你就瘫倒在地了,是不是这样?”
“看来没有谁在向我瞄准。”迈克尔斯说,“我想我还有时间。很明显,嫌疑最小的人就是你自己,格兰特。比起派来负责让潜艇安全完成使命的、受信任的特务来,谁的嫌疑还能更小呢?你真正靠得住吗,格兰特?”
“我不敢肯定。你只有我的口头保证,而那又有什么价值呢?”
“正是这样。你到过对方,我肯定比起船上其他任何人,你去的次数都更频繁,情况也更隐匿。我们可以设想,他们用这种或那种办法把你收买了。”
“可能,我想。”格兰特冷静地说。“但是,我把他安全地接过来了。”
“这点你做到了,也许因为你知道,在下个阶段会有人收拾他,这就使你免于受嫌疑,而适于进行其它工作,就象你现在这样。”
格兰特说:“我相信你真是这样想的。”
但是迈克尔斯摇头说。“不,我并不这么想。请原谅,我想我已经使你生气了。”他捏了一下鼻子说:“但愿他们早就开始微缩了。微缩以后,我用来思想的时间就可能比较少了。”
格兰特感到有点窘,迈克尔斯脸上那层打诨逗趣的外皮一经剥离,就明显地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他朝上喊道:“怎么样了,舰长?”
“都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欧因斯用生硬刺耳的声音回答。
灯亮了。杜瓦尔马上拉开他船边上的好几个抽屉,开始研究起图表来。科技在仔细地检查激光器。
格兰特问道,“我可以上你那顶上去吗,欧因斯。”
“你愿意的话,可以把头伸进来。此外再也容纳不了别的东西了”欧因斯回答道。
格兰特悄悄地说,“别着急,迈克尔斯大夫。我要离开几分钟,你想发抖,就抖吧,没有人看着你。”
迈克尔斯的声音冷淡,似乎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挤出来的。他说:“你很体贴人啊,格兰特。要是我正常地睡过一觉……”
格兰特站起来向船尾走去,对科拉嘻嘻笑着,她却冰凉地走到一边,让他过去。他随即快步上了梯子,抬头向四周张望。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航行方向呢?”
欧因斯说:“我这儿有迈克尔斯准备的那些图。”他啪嗒一声掀上一个开关,就在他面前的一个荧光屏上马上就出现了一张循环系统的复制图,就是格兰特以前看到过好几次的那张。
欧因斯揿下另一个开关,图上有些部分闪耀着现出橘黄色虹彩。
“这是给我们规定的路线。”他说。“必要时迈克尔斯将给我领航,而因为我们是核动力船,卡特和其他的人能准确地跟踪我们。他们能给我们指引方向,如果你能用无线电来引导目标的话。”
“你在这儿搞了一套多复杂的操纵装置啊。”
“相当高级,”欧因斯说,明显地感到骄傲。“一个电钮就解决一切了,可以这么说吧;同时我也把它搞得尽可能坚实、紧凑。你知道,这条船本来是要用于深海作业的。”
格兰特轻快地下了梯子,科技又一次给他让路。她全神贯注在她的激光器上,使用实际上是钟表匠的工具在工作。
“这东西样子很复杂。”格兰特说。
科拉简单地回答道:“这叫红宝石激光器,如果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话。”
“我知道它能发出密集而连续的单色光束,但是它是怎样工作的,我连最模糊的概念都没有。”
“那么我建议你回到座位上去,让我工作。”
“是,小姐,但是如果你有什么橄榄球需要我串成一串的话,你就告诉我。我们这号肌肉发达的人善于干那种粗活。”
科拉放下螺丝起子,交互摩擦着戴了橡皮手套的指头。她说:“格兰特先生?”
“什么,小姐?”
“你是不是打算老开这种玩笑,把整个冒险搞得粗鄙不堪呢?”
“不,我没有这个打算,可是……好吧,我应该怎样跟你谈话呢?”
“象一名乘员对另一名乘员那样。”
“同时你也是一个青年妇女。”
“这我知道。格兰特先生,可是这又关你什么事呢?用不着每说句话,每做个姿势,都要向我表白,你是意识到了我的性别的。这使人讨厌,而且不必要。任务结束以后,如果你还觉得有必要举行你在青年妇女面前习惯于搞的那种种仪式,我一定采取我认为合适的种种方式奉陪到底,但是现在……”
“行啊,这就算是约会了——以后的约会。”
“格兰特先生?”
“什么?”
“别把你做过足球运动员当成亏心事。我根本不在乎。”
格兰特咽下一口唾沫,他说:“有些事使我感到,我那些仪式斗不过人家的王牌,但是……”
她没再理睬他,而早就重新拿起了激光器。格兰特不由自主地在一旁观看着,他把手放在工作台上,注意地看着她万无一失的手指在进行调整,连她最细微的动作也不放过。
“呵,但愿你能随便一些,”他低声说。幸亏她没有听到,或者至少没有表示听到。
也没有打招呼,她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手上,格兰特发现由于接触到她的温暖的手指,他有点吃惊。
她说了一声:“对不起!”就把他的手挪到一边,随即松开了手。几乎同时她在激光器的一个触点上按了一下,一道头发丝般粗细的红光射到一个金属盘上,他的手刚才就是放在那上面的。圆盘上立即出现了一个小洞,散发出一股微弱的金属蒸气气味。如果格兰特的手还放在那里,这小洞就会打在他大拇指上。
格兰特说:“你应该打个招呼嘛。”
科拉说,“你在这儿站着,一点道理也没有,不是吗?”
她提起激光器,他想帮她拿,她理也不理,转身走向贮藏室。
“对了,小姐。”格兰特谦恭地说,“从今以后,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得注意把手放在哪里。”
科拉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好象吃了一惊而又打不定主意,然后,不禁微微笑了。
格兰特:“当心,脸颊要裂开了。”
她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你是做了保证的。”她冷冰冰地说道。随即走进了工作室。
从上面传来了欧日斯的声音。“格兰特!检查无线电!”
“行,”格兰特大声喊道,“科拉,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
他匆忙坐到椅子上,对无线电进行初次查看。“这好象是台摩尔斯电码收发报机。”
迈克尔斯抬头看了看。阴沉的脸色已经部分消失了。
“对了。使声音通过微缩空隙传播过去,在技术上有困难。我想你是能掌握电码的。”
“当然。”他很快拍发出一个电讯。停了一会儿,微缩室里的扩音器嗡嗡地响了起来,这声音在《海神号》上可以容易地听到。
“电报收到,希复核。电文为:彼得逊小姐笑了。”
科拉这会儿正走回座位,显得很气愤,说了一声,“岂有此理!”
格兰特俯身在无线电上拍发出电码:准确无误!
回电这次是用电码发来的,格兰特聆听着,然后大声喊道:“收到外面来电:准备微缩。”
[book_title]第六章 微缩
奇妙的航程--第六章微缩
第六章微缩
格兰特不知道怎样进行准备。就待在坐位上,迈克尔斯抽风似地猛然站了起来,朝四周看着,好象在对所有设备进行最后一分钟的检查。
杜瓦尔把他的图表放到一边,开始摸索着他的安全带。
“要我帮忙吗,大夫?”科拉问道。
他抬头看了着说,“啊?唤不必了。只要把这带扣扣上就行了。好啦,扣上了。”
“大夫……”
“什么事冲地又抬起头来,看到她那分明有诸难以说出口的样子,一下子耽起心来了。“是不是激光器出了毛病,彼得逊小姐?”
“啊,不是。我只是想说,您同里德大夫为了我的事发生争执,我很过意不去。”
“那没有什么。别去想它。”
“我还得谢谢您把我要来了。”
杜瓦尔认真地说道,“我是非得有你不可。除了你,别人我信不过。”
科技走到格兰特身旁。他刚才还扭头注视着杜瓦尔,现在正在拨弄自己椅子上的带子。
“你知道这带子怎么系吗!”她问道。
“这东西看来比普通飞机上的安全带复杂。”
“是复杂些。噶,你这钩子钩得不对。让我来。”她向格兰特探过身子,这就使他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她那近在咫尺的半个脸蛋,同时闻到她身上谈香水的微弱芳馨。他克制着自己。
科技小声说,“很抱歉,刚才我是否使你难堪了,但是我处的地位也使我为难啦。”
“我发现你目前所处的地位使我感到顶惬意……不,请原谅。我说走了嘴。”
她说,“我在《CMDF》的地位,与一些男人的地位完全相当,但是由于我是女人这个完全不相干的事实,我就到处受拘束。人们对我不是过多照顾,就是显得屈尊俯就,可是这两种态度我哪种都不愿接受,至少在工作上不接受。这就使我什么事儿也办不成。”
格兰特心想,这道理是显而易见,可是没有说出口来——如果面对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以后老得有所克制,那对他将是一种考验,其严峻程度或许要超过他所能忍受的地步。
他说,“不管你性别如何——关于这一点,我不想乱发议论——你倒是这条船上最镇静的人了,杜瓦尔除外;我认为他还不明白他已经上了这条船了。”
“别低估了他,格兰特先生。我明确告诉你,他明白他已经上了这条船了。如果他表现镇静,那是因为他认识到,这次使命比他个人的生命重要。”
“是为了宾思斯的秘密吗?”
“不。是因为这还是第一次在这种规模上运用微缩技术,而且目的是抢救人的生命。”
格兰特问道,“用那个激光器安全吗?在它差一点穿透了我的手指以后,还用它吗?”
“在杜瓦尔大夫手里,那种激光光束将把凝块毁掉,而不会触动它周围的组织的一个分子。”
“你对他的才能评价很高呀。”
“这是全世界对他的评价。我有根据持同样看法。我从取得硕士学位以来,一直同他在一起工作。”
“我猜想,他不会仅仅因为你是女人,就对你显得过于迁就,或给予太多照顾。”
“对,他不这样。”
她回到自己的坐位,轻巧地,一下子就把安全带系上了。
欧因斯喊道:“迈克尔斯大夫,我们在等你哩。”
迈克尔斯本来已经离开坐位,在舱里各处慢慢走动,目前,他显得心不在焉、犹豫不决。他把早就系好了带子的人员挨个看了一遍,答应道,“啊,知道了。”然后他坐了下来,把自己的安全带系上了。
欧因斯从他那个“气泡室”翻身跳了下来,很快地检查了各人的安全带以后,又回到室内,把自己的也系上了。“行了,格兰特先生。告诉他们,我们准备好了。”
格兰特照他说的做了,扩音器几乎马上就响起来:
“《海神号》注意,《海神号》注意。这是使命完成以前最后一次口头联系。你们还有六十分钟的真实的时间。微缩过程一经结束,潜艇上的计时器即将给出六十的读数。你们得随时注意计时器上的读数,它每次,即每隔一分钟,将减少一个单位。千万不要,我重复一遍,千万不要信赖你们对时间推移的主观感觉。你们一定得在读数减到零以前,从宾恩斯体内撤出。如果你们不撤出,即使手术成功,宾恩斯也会死亡。祝你们一切顺利!”
话声停止了。格兰特说了一声“就是这么回事。”除此之外,他再也找不到比较新颖的话来鼓舞自己已经在消沉下去的情绪了。
使他自己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把这句话大声说出来了。
坐在他旁边的迈克尔斯说,“对了,是这么回事。”说着,他居然还勉强笑了笑。
在了望塔里,卡特在等待。他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宁愿待在《海神号》上,而不要留在外边。这一小时将是难熬的,而自己如果待在能随时了解当时情况的地方,心里就会觉得好受些。
突然通过开路线路,传来了无线电报清脆的嗒嗒声;听到这个,他身子颤动了一下。助手在接收端平静地说:“《海神号》报告,全体人员都系上了安全带。”
卡特大声喊道:“开动微缩器!”
恰当的技术员的恰当的手指按下了恰当的操纵盘上标有“微缩”字样的恰当的电键。卡特心里想:这象是一场每个人都有适当位置,每个动作都有规定的一场芭蕾舞,一场谁也看不到结局的舞蹈。
按下电键所起的作用表现出来了。微缩室尽头的墙向一边隐没,同时渐渐显露出一个悬挂在与天花板平行的铁轨上的、巨大的、蜂窝似的圆盘。喷气气流使它的吊臂保持在高于铁轨十分之一英寸的平面上,它就这样静悄悄地、无摩擦地朝《海神号》移动,最后到达了潜艇的上空。
☆☆☆
对《海神号》上的人员来说,这个几何图形构成的圆盘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象个麻面怪物向他们逼近。
迈克尔斯的前额和秃头上布满了开珠。他压低了嗓子说道,“那就是微缩器。”
格兰特刚张开嘴,迈克尔斯就匆忙补充道,“别问我这东西是怎么工作的。欧因斯知道,但我不懂。”
格兰特不由自主地抬头向后看了欧因斯一眼。欧因斯铁板着脸,显得紧张。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一只手,这只手现在正抓着一根铁杆——艇上比较重要的操纵装置之一,格兰特这么猜想;他抓着这根操纵杆,好象感觉到某种实体、某种强有力的东西,能给他安慰似的。也可能是,接触他自己设计的船体的任何部分,对他就是一种慰藉。他,与其他任何人相比,应该更加明白这个“气泡”的力量(或弱点),而这个“气泡”将使他们能待在微观规模正常环境之中。
格兰特转过眼去,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杜瓦尔,只见他的薄嘴唇稍稍咧开,露出一丝笑意。
“你神色不安,格兰特先生。你的职业不是要求你能在不平静的处境下保持平静吗?”
真见鬼!人们往公众耳里灌关于间谍、特务的神话,不知都灌了多少年了?
“不是这样,大夫。”格兰特冷静回答道。“干我这行的,在不平静的形势下保持平静,就意味着快快送死。要求我们做到的不过是,行动靠理智,而不管自己的感情怎样。我想,你是不会感到不安的。”
“对了,我感到有兴味。我是满怀——满怀神奇之感的,我好奇得不得了,兴奋得要命——不是不安。”
“照你看来,死的可能性大不大?”
“但愿不大。不管怎样,宗教可以给我安慰。我已经做过忏悔,对我来说,死亡不过是一道门槛。”
格兰特对此没有什么恰当的话可说,所以也就没有答腔。对他来说,死亡是一堵没有门窗的墙;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头脑里的这个想法,尽管自己认为很合逻辑,但针对目前盘绕在这同一头脑中的不安之感(这,杜瓦尔已经准确地看出来了),它并没有起什么安慰的作用。
使他感到糟糕的是,他知道自己的前额在出汗,或许就象迈克尔斯那样,额头上满是汗珠;他也知道,科拉正在瞅着他,羞愧之情立刻转为轻蔑。
他感情冲动地问道,“那么,你忏悔了你的罪孽了吗,彼得逊小姐?”
她冷漠地回答道,“你想到的是什么罪孽呢,格兰特先生?”
对此,他也无法回答,因此只好颓然缩进椅子里,仰面看着这时正好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微缩器。
“在被微缩的时候,会有什么感觉呢,迈克尔斯大夫?”
“我想,不会有任何感觉。这是一种运动形式,一种向内的缩小运动,而如果微缩以匀速进行,那么就会象以乘匀速自动电梯下降一样,不会有什么感觉。”
“我想,理论上是这样。”格兰特还是目不转睛地瞅着微缩器。“实际的感觉呢?”
“不知道。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但是,动物在微缩过程中,丝毫没有惊慌的表现。他们继续进行正常活动,没有中断现象,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动物?”格兰特突然愤怒地转过头来凝视着迈克尔斯。“动物?有没有对人进行过微缩呢?”
“恐怕,”迈克尔斯说,“我们很荣幸的是第一批。”
“真令人激动,让我再问一个问题。对生物——任何生物——进行微缩,最小达到过什么程度?”
“五十,”迈克尔斯简短地回答道。
“什么?”
“五十。这就是说,缩小的程度,以长度计算,是正常长度的五十分之一。”
“就象把我缩小到大约一英寸半高。”
“对。”
“不过我们将要大大超过这个程度。”
“对啦。大约到达一百万,我想。欧因斯能告诉你准确的数字。”
“准确数字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这是从来还没有试验过的高度微缩。”
“说得对。”
“我们当开路先锋,得到了这么高的荣誉,你认为我们受得了吗?”
迈克尔斯居然搜寻到了几个略带幽默的字眼,他回答道:“格兰特先生,恐怕我们就是得经受住才行。我们现在正在被缩小,就在此刻;很明显,你并没有什么感觉。”
“我的天啊!”格兰特嘟哝了一声,又抬起头来,有点发愣,两眼直腾瞪地朝上看。
微缩器的底部发出一种无色光芒,它在眼前闪耀,但不眩目。看来眼睛是感受不到这种光的,但是对于神经来说一般都能感受到这种刺激,因此,当格兰特闭上眼睛以后,虽然一切实物都从眼前消失了,他仍然能感受到这种笼统的、无从说明其特点的亮光。
迈克尔斯肯定一直在注视着格兰特无济于事地闭着眼睛。他说道,“这不是光,不是任何形式的电磁辐射。它是我们这个正常世界所没有的能的一种形式。它刺激神经末梢,我们的大脑就把它感受为光觉,因为它没有别的感受这种刺激的途径。”
“它有什么危险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不过我得承认,从来还没有什么别的东西经过这种高强度处理。”
“又是打先锋,”格兰特嘀咕着。
杜瓦尔大声喊道:“灿烂辉煌!象是创世纪的光辉!”
“潜艇下面的六角形砖在辐射作用下发光了,《海神号》本身从里到外更是通明透亮。格兰特坐的椅子简直可以说是火焰做成的,然而仍旧保持坚实、凉爽。甚至连他周围的空气也亮了,他呼吸的是冷光。
他的旅伴们和自己的手寒森森地闪闪发光。
杜瓦尔明亮的手光芒四射地移动着,划了一个十字,他的闪亮的嘴唇也在一张一合。
格兰特问道,“杜瓦尔大夫,你是不是突然害怕了?”
杜瓦尔温和地答道,“人们祈祷不仅仅是出于恐惧,也是为了表达有幸能见到上帝创造的奇迹的感激心情。”
格兰特内心承认,这个回合又吃了败仗。他简直太不争气了。
欧因斯大声叫道:“快着墙壁。”
它们现在正以眼睛可以觉察出来的速度向各个方向漂流,而天花板则在向上移动。这个大房间的各个角落都笼罩在逐渐加重的阴暗之中,透过发亮的空气看去,显得越发朦胧跳。微缩器现在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它的外围和边界已经看不清楚了。蜂房的每个缺刻都发出一道这种超自然的亮光,就象是灿烂繁星在黑暗的天空中列队行进。
格兰特发现自己在兴奋之中,紧张不安之感在逐渐消失。他好容易把眼光转过去,匆忙地看了看其他人。他们都在向上张望,被这光,这凭空出现的巨大距离,这扩展成了一个宇宙的房间,这变得不可理解了的宇宙迷住了。
在投有预示的情况下,这光减弱下来,成了暗红色;同时突然响起了无线电讯号断续的,清脆的共鸣声。格兰特哈了一惊。
迈克尔斯说,“洛克菲勒中心的别林斯基说:‘在被微缩的过程中,主观感觉一定会起变化。’这话很多人都不理会,但这讯号声听起来确实不一样。”
格兰特说道,“你的声音并没有变。”
“这是因为你和我都在受到同等程度的微缩。我讲的是那些必须穿越微缩间隙的感觉,那些由外界引起的感觉。”
格兰特把发来的电报翻译过,念道:“微缩暂停。是否一切良好?立即回电!”
“大家都好吗?”格兰特嘲讽地大声问道。没有人答话。于是,他说,沉默就是同意,随即拍发了回电:“一切良好。”
卡特舔了舔他那干燥的嘴唇。当微缩器开始发光的时候,他在尽心竭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它。他知道,房间里每一个人,包括那个最不重要的技术员,也都在密切注视着。
对于活人从来没有进行过微缩。也从来没有对象《海神号》如此巨大的东西进行过微缩。从来没有对任何东西,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活的还是死的,大的还是小的,进行过强度这么高的微缩。
他得承担责任。他得为这场连续不断的恶梦承担全部责任。
“潜艇小了!”这是管微缩电钮的技术员几乎显得兴高采烈的一声低语。这句话在卡特看着《海神号》缩小的时候,通过通信系统清晰地传了出来。
微缩的速度就在开始的时候很慢,因此只有根据被潜艇覆盖的地板上铺设的六角砖结构的变化情况,才能知道微缩正在进行。船体周围原来只是部分显露出来了的六角形图案,现在在慢慢向外扩展,最后,那些早先完全被邀役的砖也开始显露出来了。
《海神号》四周,所有六角形图案都显露出来了;微缩速度加快了,最后,这条船就象一块放在热板上的碎冰,在不断缩小。
卡特观察过上百次微缩,然而哪一次的印象都没有他现在亲身经历到的这么深刻。船好象被猛烈投进一个无底深渊,在一片死寂中,不断往下掉,而随着距离增大到几英里、几十英里、几百英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现在潜艇成了个小白甲虫,趴在被无数白砖包围着的位于微缩器正下方的一块中央红色六角形砖上——“零号座”。
《海神号》还在往下掉,还在缩小;卡特吃力地扬起一只手,微缩器的亮光消褪成了暗红色,微缩停止了。
“查问一下他们怎么样了,我们再继续进行。”
完全可以设想他们很可能已经死了,或者——这也同样糟糕——已经不能有效地完成最起码的任务了。要是这样,那他们就失败了,而这一点还不如现在就知道。
通信技术员说,“回电来了,‘一切良好。’”
卡特心里想:如果他们已经丧失活动能力,他们也很可能自己觉察不到这个事实。
但是,这起无法查明的。如果《海神号》的船员说一切良好,那就只好假定一切良好。于是,卡特说道:“把船提起来。”
[book_title]第七章 下潜
奇妙的航程--第七章下潜
第七章下潜
慢慢地,零位座开始从地面上升。这是个光滑的六角形柱子。它顶端红色,柱身白色,上边承载着一英寸宽的《海神号》。当顶端离开地面四英尺的时忙,它停了下来。
“第二阶段准备就绪,长官,”传来了一位技师的话音。
卡特迅速地向里德看了一眼,里德点了点头。
“第二阶段。”卡特说。
一块镶板滑开了,一台装卸机器(是一台巨大的“沃尔多”——有人曾经对卡特说过,这是那些早期核技术人员,根据四十年代一本科学幻想小说里某个人物命名的。在无声的气垫支撑下开了进来。这机器有十四英尺高,由装在一个己脚架上的一些滑轮组成,这些滑轮控制着悬挂在一根水平延伸杆上的直臂。直臂本身分成几节,从上往下,一节比一节短些而且细些。这台机器的直臂有三节,最下面的一节有二英尺长,它上面装着一些四分之一英寸粗的钢丝,弯成钩形,可以彼此接触,相互联锁。
机器底部针有《CMDF》的徽章,下面刻着一行字:精密微缩装卸器。
三个技师随着装卸器进入室内,后面跟着一个穿制服的护士,显然等得不耐烦了。她那护士帽下面的棕色头发看来梳理得很匆忙。好象单单在这一天,她心里牵挂着别的事。
其中两个技师把沃尔多上的直臂,调整到正好悬在缩小了的《海神号》上空。为了进行微调,三股头发丝粗细的光束,从悬臂的支架上,射到零位座的表面。各股光束与零位座中心的距离,被转换成了不同的光强度,在一个小小的圆形荧光屏上显现出来,后者在中心相交分成三段。
当第三个技师调整旋钮的时候,这些有明显差别的不同光强度,产生着细微的变化。他用熟练的手法,在几秒钟之内,就把这三段不同的光强度调成一样,而使彼此间的界线消失。然后这个技师撤下一个按钮,把沃尔多的位置固定了。那些向中央集中的光线消失了,探照灯的较粗的光束通过间接反射把《海神号》照得通亮。
他又进行另一项调节工作,直臂向《海神号》降下来。它缓慢而平稳地往下降,那个技师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处理过的微缩物也许比这个国家,或甚至世界上其他任何人要多(虽则当然没有人能详细了解那边在干些什么),但今天这事却是没有先例的。
他将把一件东西提起来,这东西的正常质量,要比他以前处理过的任何东西大好多倍,而且他将往上提的东西里面还装着五个活生生的人。而且,哪怕是几乎看不到的一点点微弱的颤抖都足以致人于死命。
下面的齿尖张开了,同时慢慢滑到《海神号》的上方。这个技师使它们停住了,试图用自己的眼睛证实,他那些仪表告诉他的情况是正确的。齿尖已经精确地对准了中心。慢慢地,它们一点一点地合拢,直到在舰身下面咽合,形成了一个密合的经过精确调整的吊架。
零位座随即往下落,让爪子吊架托着《海神号》悬在空中。
零位座在降到地面高度时,没有停下,它还在往下沉。在几分钟之内,悬挂着的舰艇下面空荡荡地只剩下一个空洞。
接着,一圈透明的玻璃围墙从零位座留下的空隙向上升起来。当这圆柱形透明的围墙升到一英尺半高的时候,一种清澈液体的弯月面露出来了。在零位座重新升到与地平齐以后,这才看出来,在上面立着的原来是一个一英尺宽、四英尺高的圆筒,三分之二的空间灌满了液体。圆筒被一个圆环形软木底座托着,底座上写着:生理盐溶液。
沃尔多的直臂在这个变化过程中本来纹丝未动,现在已经悬在溶液的上空了。船被托着悬在圆筒里面的上都离液面启出一英尺的地方。
直臂现在在往下降,速度缓慢,越来越慢。当《海神号》几乎接触到溶液的时候,它停了一会儿,然后把速度减到原速的万分之一,又开始下降。在技师直接操纵下的齿轮飞快运转,但船却以人眼觉察不到的速度下降。
接触液面!船一步一步往下降,直到一半沉了下去。技师让这种状态保持了一会儿,然后以同样缓慢的速度极开尖爪,在确保哪一股钢丝都不会接住船体的情况下,把它们提出了溶液。
他轻轻地说了一声“你这粗汉子,”把直臂升了上去,解开了沃尔多。他对分立在两旁的那两个人说“行了,咱们把它弄走吧。”接着他想起一件事来了,改变了语气,用打报告的腔调大声说:“船已进入安瓿,长官!”
卡特说:“好!检查一下船上人员的情况。”
从零位座转移到安瓿这件事,从正常世界的观点来看是轻柔到家了,可是《海神号》内部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格兰特发完了“一切良好”的回电,克服着零位座在上升时,突然向上一抬引起的头一阵恶心,他问道:“现在怎么了?要进一步微缩吗?有人知道吗?”
欧因斯说,“在进行下一阶段微缩之前,我们得下潜。”
“在哪儿下潜?”但格兰特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又向船外微缩室内的阴暗世界看去,这才初次瞥见了那些巨人们。
那是些男人,在向他们走来——在外面暗淡灯光下的塔似的人,越向下看缩得越短,越向上看也编得越短的人,就好象是在巨大的哈哈镜中看到的形象似的。衣带上的扣子是长宽都是一英尺的金属方块。下边很远的地方的一只鞋,简直可以用作火车车厢,上边很远的地方的头,看来就象是一座山样的鼻子,包围着鼻孔那两条隧道。这些人走动的速度慢得出奇。
“时间感,”迈克尔斯嘟哝着。他眯缝着眼向上看着,随即又看了一下表。
“什么?”格兰特问道。
“比林斯基的另一个想法,就是说,时间感随着微缩而发生变化。普通的时间似乎正在延长和伸展,因此就在现在,五分钟好象,我认为,可以延长到十分钟。这种作用随着微缩的程度而加强,但究竟是个什么关系,我说不准。比林斯基需要我们现在可以给他的这种实验数据。瞧。”他把手表伸过来让他看。
格兰特看了一下,然后又看自己的表。那长秒针也的确象是在爬行。他把表放到耳边。他只听到表内微小的马达发出的飓飓声,但声音似乎变得深沉了。
“这是好象,”迈克尔斯说。“我们有一小时,但在我们看来,可能象有几个小时。也许是好几个小时。”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行动起来会快些吗?”
“对我们自己来说,我们的行动将是正常的,但是对外部世界的观察者来说,我想,我们的动作看起来会是很快的——好象是在往一定时间里挤进更多的行动。考虑到我们时间有限,那当然会是件好事罗。”
“但是……”
迈克尔斯摇摇头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进行更详细的解释了。比林斯基的生物物理学我认为我是懂得的,但他的数学我就不明白了。欧因斯也许能告诉你。”
格兰特说,“我以后再问他——如果有以后的话。”
船又突然被照亮了,是普通的白光。格兰特的眼睛觉察到什么东西在动,他就抬起头来看。什么东西正在往下降,原来是两个巨大的叉尖,一边一个,在船两边降下来。
欧因斯大声叫道:“大家都检查一下安全带。”
格兰特没去费这个事。他感到后面有什么东西使劲拉他,他的身子就自动向前一挺,把带子拉得紧紧的。
科拉说,“我在检查你是不是被钩紧了。”
“仅仅是被安全带钩搂紧了。”格兰特说,“但还是谢谢。”
“别客气。”然后,她转到右边,关心地说,“杜瓦尔大夫,系上您的安全带。”
“好吧,系上你自己的。”
为了能够着格兰特,科技早把带子解开了。现在她把它系上了,正好,羞一点就来不及了。叉尖现在已经降到低于眼睛的地方,正在象一个能把人嚼得粉碎的巨颚逐渐合拢起来。格兰特浑身肌肉不由得都绷紧了。叉尖停下来,又动了,然后接触了。
《海神号》颠簸、颤抖起来,船上所有人员都被猛烈地抛到右边,然后稍稍轻一点,又被抛到左边。船内充满了刺耳的金属碰撞的回响。
接着是一片静寂,犹如悬挂在一片空虚之上的感觉。船在轻柔地摇摆着,同时甚至更加轻柔地颤抖着。格兰特往下礁,看到一个带着广阔的红色表面的什么东西,在向下沉,逐渐变得模糊、阴暗,然后消失了。
根据他们目前的大小比例,他无法知道离地面有多高,但他的感觉就象在一幢公寓房子的第二十层楼上,身子探出窗外的感觉一模一样。
象这条船现在这么小的东西,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是不应该遭受重大损害的。空气的浮力会使他们下降速度减缓到安全的速度——至少会这样,如果体积小是他们唯一长处的话。
但是格兰特对欧因斯在介绍情况时谈到的那点记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他本人是由一个足尺码的人的全部原子构成的,而不象一个与他现在的实际体积相同的东西那样,可能只包含少数几个原子。相应地他要比原来脆弱,这艘船也是一样。从这种高度掉下去是会把船摔个粉碎,把船员摔死的。
他看着装载着船的吊架。在正常的人看来,它们是个什么模样,格兰特没有去想它,对他本人来说,它们是弯曲的钢柱,直径有十英尺,利落地互相啮合,形成一个连在一起的金属吊架。暂时,他感到安全了。
“它来了。”欧因斯大声喊道,由于兴奋,嗓子都变粗了。
格兰特迅速地朝四周看了一遍,才弄清楚“它”是什么。
闪烁的亮光是从光滑透明的一圈玻璃板上反射过来的,这个玻璃圈大得足以把一所房屋围起来。它平稳地、飞快地往上升,下面——正下方——很远的地方,是突然出现在水面上的彩虹色闪烁的反射光波。
《海神号》被悬挂在一个湖面上了。这时圆筒的玻璃围墙在船体四周上升,湖面看来在他们下面不超过五十英尺的地方。
格兰特把身子紧靠在椅背上。他一下子就能猜到下一步将发生的事。因此他已经有所准备,而当他的椅子好象从他底下面往下掉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恶心的感觉。他的感觉同他曾经在海面上的一次动力俯冲的过程中所经历过的很相象。进行那次演习的飞机,后来根据原来意图,撤出了演习,然而这艘突然成了空运潜艇的《海神号》,却不准备这样办。
格兰特混身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然后又试图放松下来,好让安全带,而不是自己的骨头,来承当这次打击。
它们撞上了,这一震几乎把他的牙齿震出了牙床。
原来格兰特料想在窗外将看到的是浪花,是一扇往上涌的水墙。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种宽阔而粘稠的余波,形成均匀的圆圈,象油似地飞快地向外扩散。然后,当他们继续往下降的时候,一个接着一个地涌来了。
吊架的爪子松开了,船只狂乱地颠簸着,然后停止了,浮在水中,慢慢地转着圈。
格兰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们是在一个湖面上,这点不会错,但是象这样的湖面,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
迈克尔斯问道:“你曾料想会看到波浪,格兰特?”
“是啊。”
“我得承认,我自己也这样。格兰特,人类的头脑,是个有趣的东西。它总是期望看到它过去看到过的东西。我们被微缩了,被放到一个盛了水的容器里面,它就象一个湖泊,因此,我们期望看到波浪、泡沫、碎浪,等等,等等。谁知道还有些什么!但是不管这个湖我们看来是什么样子,它却并不是湖,而只是一个盛了水的容器;它有涟漪,却没有波浪。而且不管你把涟漪放大多少倍,它也不会象波浪。”
“不过这还是很有意思的,”格兰特说。粗大的滚滚流体波纹——按照普通比例,本来是会引起一些纤细的涟漪——不断地向外涌的。它们从远处的墙壁反折回来,形成一些干涉波,把波纹分割成座座山峦,与此同时《海神号》按着剧烈的节奏,一会儿升高,一会儿下降。
“有意思?”科拉愤怒地问道。“你能说的就是这句话吗?这简直是太壮丽了。”
“上帝亲手制造的东西,”杜瓦尔补充道,“按照任何星等标度都是雄伟的。”
“好吧,”格兰特说:“我同意,壮丽、雄伟——行,就这样吧——就是也有点使人想吐,你知道。”
“哦,格兰特先生”科拉说,“你总有办法对什么事情都泼冷水。”
“对不起。”格兰特说。
无线电响了,格兰特又发回“一切良好”的电文。他按捺住了发出“均感晕船”电文的冲动。
然而,就连科拉也开始显出不舒服的神色。也许他本来就不应该把这个想法装进她头脑里去。
欧因斯说:“我们得靠人力下潜。格兰特,松开你的安全带,去把第一号和第二号阀门打开。”
格兰特蹒跚地站了起来,对于能有行走的自由而感到高兴——即使这种自由是有限度的,他走向能壁上标有“一号”字样的蝶形阀门。
“我去开另外那个。”杜瓦尔说。在短暂的时间里,他们的眼光相遇了,杜瓦尔犹豫地笑了笑,好象由于突然觉察到还有另外一个人就在眼前,感到有点窘。格兰特也报以一笑,同时忿忿不平地想道:她怎么竟然对这位麻木不仁的货色动了感情?
阀门打开以后,周围的液体流进潜艇的储水舱,四下里的水又一个劲儿地往上涨。
格兰特登上几级到气泡室的梯子问道:“情况如何,欧因斯舰长?”
欧因斯摇了摇头。“很难说啊。仪表上的读数没有什么意义,这些仪表是为了适应真实海洋的要求而设计的。真见鬼,我设计《海神号》根本就不是为了现在这种用途。”
“我妈把我设计出来,也不是为了这种用途,如果要这么讲的话。”格兰特说。现在他们已经完全下潜了。杜瓦尔把两个阀门都关掉了,格兰特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怀着一种近乎豪奢的感觉,再次系上了安全带。一旦到达水面以下,那种细小余波的古里古怪的上下起伏就消失了,而保持着一种令人心满意足的静止不动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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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试图松开拳头。到目前为止,进行情况良好。从船内发出了“一切良好”的电报,这船现在是抱在生理盐溶液里,发出微弱闪光的一个小胶囊似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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