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女人阶梯
[book_author]松本清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255469
[book_dec]日本作家松本清张的推理小说。一个相貌平庸的青年美容师凭借心术和手腕,利用并玩弄女性,把她们当成自己向上爬的阶梯,并在她们失去利用价值时又残忍地将她们杀害,并嫁祸于人,使无辜者蒙受不白之冤。正义的检察官为维护法律的尊严,对罪犯开始了艰难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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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序
清晨,一位35岁左右的男子在九州温泉区的旅馆里穿衣起床——故事就从这个平凡的动作上开始。
在日常生活中,如果发生意外事件,那一天就异乎寻常;如果平安无事(虽然潜在出事因素却未表露出来),那一天便以无聊、单调告终。异常事态的因素,有的潜在于人本身;有的同人无关而潜在于外部起着影响作用。前者是人可以预料,可以期待的;后者则完全是偶然的,出人意外的。在平凡的生活中,这两种因素或多或少地缠绕在一起。
这位起床入浴的男子叫桑山信尔,是大阪地方检察厅的检察官。可是,他并不是因为工作关系来到九州的这所温泉——比起现名福冈县筑紫郡X镇,倒是往日的武藏温泉更为人知。从前的上司、曾经帮助过自己的福冈地方检察厅检察官因病去世了,他是顺便来博多参加吊唁的。桑山信尔有胃病,人很消瘦。
从浴室的窗户,可以望见耸立在前方的高山。4月上旬的朝阳斜映在山坡上,绿草冒出嫩芽,山脚下盛开着雪白的樱花。这座山叫天拜山。
传说过去这座山上松树林立。古时,营原道真被贬滴到附近的太宰府,悲愤之余,登上这座天拜山,化作雷霆,从松林飞入京城,劈死了藤原时平。羽根本旅馆提供的一张“观光指南”上就有这段介绍。
桑山信尔望了望平淡无奇的天拜山,走出了浴室。听旅馆的女诗说,今天是释迦如来的诞生日,童男童女要排着长队手拿纸花,从附近的寺院出来游行。
回到房间,屋里已收拾停当,黑色的桌子上放着报纸和茶杯,小小的梅子上像霜一样沾满了白糖。
打开报纸,漫不经心地刚浏览几段,女侍送来了早点。
“天真好,看樱花的人不少吧?”桑山拿着筷子,同这位中年女侍拉起了家常。
“这一带樱花少,没多少人来看,梅花开时人就多了。”女侍用普通话说。
“唔,太宰府的梅林是有名的,刚才拿来的梅干也是在那儿采的?”
“是的。
“听说今天有童男童女的队伍出来游行,是附近的寺院吗?”
“天拜山脚下有座寺院,就是从那寺院里出来,还招待上常山茶呢。”
“上常山茶,还是小时候妈妈领着我在寺院里喝过一回。我想散散步到寺院去看看,要走多大会儿?”
“三四十分钟吧。”
“吃了饭,就穿着木屐去,怎么样?”
女侍吞吞吐吐地说:“两天前,寺院的后面发生过一起凶杀案。”
女侍说这些,并非知道桑山是检察官,住宿登记簿上登记的是公务员。她似乎是因为听说客人要去浴佛会,才说出这番耸人听闻的话题。
“哦,什么人被杀了?”
职业意识丝毫未动,他现在是旅客。
“一个21岁的姑娘,听说可漂亮了。”
“真可惜!本地人吗?”
“不,佐贺县伊万里人。”
“那地方陶瓷颇负盛名啊。罪犯抓住了?”
“对,当场就抓住了。”
“太好了!”
“可是,先生……”女侍皱着眉头说,“凶手是个精神病人。那姑娘真可怜!”
桑山本想穿着木屐去,最后还是换上西装。他穿过旅馆街,顺着田间小道朝天拜山走去。菜花像黄灿灿的地毯覆盖在田野上,周围除了农家的村落,还有一些新添的小住宅。
不到30分钟,他便走到田野的尽头,来到山脚附近。一条狭窄的旧式汽车道横在前方,桑山走的小路横穿车道,直通山脚下。寺院就在山谷后面。
这好像是座禅宗寺院,密林中有座不大的山门,旁边的石头上刻着“不许荤酒入山门”几个大字。这里平素或许是个幽静的所在,可今天却人流如潮,还稀稀拉拉地摆着几个小货摊。
进了山门,是一条用自然石块粗粗砌成的参道,石缝里生着草,两边杉树成荫,正面是以半山腰上的山林为屋脊背景的古老正殿。
童男童女已集合在一起。头上戴着婴格的女童们脸上搽着白粉,额上描着眉黛,嘴上涂着口红,欢快地又蹦又跳。那白色的坎肩使人联想起在管原秘传修行鉴的舞台上出场的官府听差。
这时,一个青年快步朝围着童男童女的人群走来。
“哎,警察正在寺院后面进行现场勘查呢!”
听到这话,四五个青年朝那边跑去。
——被杀的女性尸体是昨天上午8点左右被寺里的一个和尚发现的。正殿的后面是一片竹林,竹林里有条小路通往开基僧坐禅石,尸体就仰卧在那条小路上,旁边坐着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光头青年。他上穿衬衣,下穿蓝色工作裤,笑着朝那和尚招手。走近一看,身穿连衣裙的姑娘脖颈上勒着一条粗草绳,手提包开着口掉在一边,其身份就是从包里装的东西上知道的。
被捕的青年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精神病院位于离这儿20公里偏西方向的佐贺县K镇边上。他是一个农民家的次子,身高力大,虽被关在铁门根的单间里,可是,大概是门锁松动了,他撬开铁门跑了出去。逃走的方向是知道的,但是在那条路上没人看到过他,可能是沿着山走过来的。
被害的女性为何在这种地方活动尚不清楚,目前看来是在这里不幸地遇上精神病人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好像是肚子饿了而发起怒来,他从出走那天晚上整整一天粒米末进,在这里遇见人,便以为是捉拿自己的敌人。不用说,调查一无所得。
那不幸的姑娘是伊万里一个窑户的女儿,寄宿在佐贺尔内的姑母家,在某公司当办事员。
旅馆的女侍就向桑山介绍了这些。
虽说现在正进行现场勘查,桑山并没有心思去看看。他不想去作一番自我介绍,正在勘查的人若知道他是大阪地方检察厅的检察官,那反倒麻烦。
他从外面往正殿里面瞅,只见地板是砖砌的,上面摆着三把供僧侣就座的朱红木椅;昏暗的正殿中,金色的佛像在天盖下烟馆闪光。寺院虽不大,倒好像颇有些来历。
旁边的寺厨里有孩子们的喧闹声,好像是在招待土常山茶。桑山朝那边走去。
纸花装饰的佛堂靠近寺厨的套廊。那尊小迦如来一只手举到天上,身上水淋淋的,水盘里盛满了上常山茶水。有三个女人在给孩子们招待土常山茶,可是她们时常忘记手里的活,聚在一起悄悄聊着什么,大概在谈论正在后面进行的凶杀事件现场勘查吧。
桑山在寺院内转了一圈,没特意到后面去。自己是外人,与此无关。仅有的一株樱花树,被风一吹,花瓣落到了地上。
童男童女的游行队伍出发了。
来到山门,桑山同结束现场勘查的一行人不期而遇。
“这不是检察官吗?”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寒暄着走上前来。桑山不认识他。
“我是山村副检察官,在检察官遗体告别仪式上见过您。”
“啊,对不起。”
桑山在告别仪式上同此地检察系统的许多人见过面,因此,见了他一时未想起来。
他们不知不觉地站着交谈起来。若冷淡地匆匆告别有失礼貌,桑山只好应酬一下,并不是想打听案情。
“好像是在勘查现场,辛苦了。”
“唔,是啊。您在散步?”
“我住在那边的旅馆里,听说这个寺院有浴佛会,来看看。真是个风雅之寺啊!”
他是想暗示他对案件并无兴趣。其实,这种用心是多余的,副检察官主动提起了此事。
“昨天早上,寺院的后面发现了一具被勒死的年轻姑娘的尸体,凶手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案子很棘手。出了这桩人命案,连浴佛会也在一开始就被罩上了阴影。”
“真遗憾!”
“对被害者来说,就好像是遇上了交通事故,因为她是偶然来到这里的。”
“那姑娘到这里来干什么?”
“据她寄宿的姑母说,那姑娘喜欢游览古寺,以前经常利用工休日到肥前的国分寺遗址和附近的观音寺、国分寺等古寺观光,所以,这次又独自来到这座寺院。若是再早一点儿,趁天没黑就回去,那就好了。”
“什么时间死的?”
“根据解剖结果,死亡时间是6日下午6时至7时之间。”
“是在天黑的时候。行凶时寺院里没有人听到姑娘的惨叫或求救声吗?”
“据说当时正殿里没有一个人,人们都在寺厨里制作今天浴佛会上用的纸花。行凶地点在正殿的后面,离得稍远一些。”
“可是,这地方这么静,若大声喊叫,准会有人听见的。”
“加害者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以情况无法查清,找他了解,他只是莫名其妙地胡说一通。……我猜想,那姑娘突然遭到疯子的袭击,说不定没能喊出声。疯子可能原来就藏在竹林里,今天在现场勘查中发现了他潜藏的痕迹,就在行凶现场附近。因为实在太意外了,说不定那姑娘猛然间从正面遇上疯子,已吓得目瞪口呆叫不出声来。”
“凶器是绳子吗?”
本想寒暄几句了事,不想竟愈谈愈深。
“是草绳,好像是在旁边的墓地拾的。绳子不长,风吹雨打得已经朽了。对被害者来说,真是太不幸了。”
“疯子为什么拿着那条绳子?”
“唔,这个还不清楚,他是疯子,也许是胡乱拿在手上的吧,精神病人就像个孩子。”
“那姑娘碰上他,真是灾难啊!”
“我们也很讨厌这桩案子。那姑娘的父亲十分富有,大家都说,要是不叫她去工作,把她关在家里,早些择个乘龙快婿就好了。”
“是她本人想到佐贺去工作的吗?”
“据她父母说,她不喜欢一直呆在家里,说好到佐贺工作两年。她想追求少女的自由,心情可以理解。”
“佐贺有相好的男朋友吗?”
听副检察官说她想追求少女的自由,桑山才问起了这件事。
“听她姑母说,绝对没有这种事,工作单位也反映她人很正派。”
不知不觉中,两人谈了很久。
“好吧,下次再见。”桑山向对方告别。
“再见!”副检察官低头致意后便走了。
桑山沿着田间小道返回温泉区。那边的大路上,童男童女的队伍在行进,人聚得很多。
回到旅馆,女侍给房间里送来茶水。
“您辛苦了,怎么样?”
“啊,谢谢,时隔20年,我又看到了浴佛会。”
“喝到上常山茶了吗?”
“没有,茶倒没喝。”
桑山乘当晚的火车回到大贩,那桩人命案再没对人提起过。兴趣只是当时那一会儿的事,时过境迁也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遗忘脑后也无甚不妥,本来就是一桩旅途中听到的案件,与已毫无关系。检察官这种职业一年中要处理各种各样的案件,早已习以为常,何况那是在他管辖之外的九州发生的。
日子越久,遗忘越深。桑山信尔有时去看看戏,欣赏一下“拉车”舞台。可是,即使天拜山寺院的浴佛会浮上脑际,精神病患者凶杀案的记忆却荡然无存。
[book_title]大女人和小男人
在丸之内一幢大楼的一楼,有个名叫“屋岛”的法国餐馆,老板是一位担任过驻法大使和驻英大使的高级外交官的私人厨师。在巴黎期间,他一面为主人做日本饭菜,一面学做法国荣,在主人辞去外务省公职的时候开始独立。《屋岛》是大使爱哼的一支小曲。
经营者已是第二代。有风声说,自上代主人死后,味道大不如以前了。不过这餐馆本来就很僻静,别具一格,年轻人是不大光顾的。
晚上8点左右,里面角上的一张桌子上。有一男一女在边谈边吃,在远离那张桌子的地方,还坐着三对顾客。
经理站在门口的墙边上迎候客人,他那若无其事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屋角里的那张桌子上。
男人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细长,溜肩膀,给人一种瘦弱之感,五官不算丑,但也不是美男子,眉毛过浓,眼睛细小,鼻梁高挺,相貌平庸。只是,惟有一点略显特殊:他着意不使自己的服饰显眼,穿着很朴素。
女人似乎有三十七八岁,微胖的身上穿着花纹华丽的和服,显得雍容华贵,一克拉左右的钻石戒指像灯台上的转灯一样不时从手指熠熠发光,嘴唇用唇膏修饰得很小,一看便知是个阔太太。
女人看上去显得年轻,不仅是因为她穿着色调鲜明的和服,还因为她的发型,那种发型比她身上选用的任何一件衣物都更适合于她。她容貌平平,可她的发型却使经理看得不胜感叹。发型做得恰适合其身份,准是个技艺高超的美容师做的。
女人两个月前开始光顾这个餐馆,已经来过四五次了,每次来都是发型刚刚做好。
大女人谈吐大方,就像姐姐对弟弟说话一般。小男人则态度拘谨,时常低着头。交谈也多是女人说,男的听着,很少开腔。
当然,经理早已看出,他们不是姐弟俩。只要留心那两人的举止,谁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大女人看着小男人时,眼神里充满着柔情,一些细小的动作中也流露出爱意。征询对方意见后吩咐上菜的总是女人,最后结账的也是她。
对这些,比女人年少的男人一直保持谦恭的态度,既好像对对方的恩惠感到为难,又好像一切都听之任之。他谨慎地笑,有选择地说,彬彬有礼。
经理一面装作注意其他桌上的客人,追视侍者们的动作;一面不时地盯着角上的这对男女。侍者刚撤下餐具,女人探着身子附在男人脸上轻声说着什么。
身材细长的经理轻手轻脚地走近前去,像猫叫一样小声说:
“味道怎么样?”
“不错啊!”
女人眼睑下爬出了皱纹,面颊上撒着几个淡淡的雀斑,身上散发出高级香水的芳香。男人微微低着头。
“谢谢!”
经理识趣地退回远处原来的位置,眼睛依然盯着这对客人。
“她是谁的老婆?”
这会儿清闲无事,经理便在心里猜测开来。
丈夫一定很有钱,或许是个企业家,工作忙,经常出差或旅行,老婆发现丈夫有外遇,自己无聊得不堪忍受,便带着个男人出来散散心。她是晚上8点左右来吃饭的。肯定不是普通人的老婆,从她的服饰上就可以看出丈夫是个阔佬。老婆是报复性地出来玩玩的。对周围倒也很小心,可是一看就知,他们不是一般的关系。女人老是找男人说话,时常心荡神驰地望着男人的脸。女人迷上了。
男人的容貌不论怎么看都没什么可让女人着迷的地方,脸上没有特征,平平常常。长处只是比她年轻,而这一点,比他强的多着哪!这馆子里年轻的侍者就是一表人材。
男人皮肤白细,也并不那么富有性的勉力,不知她迷上了他哪一点。他特意穿些不值钱的衣物,生怕惹人眼目,服饰上没什么特别,那张股也没什么出众之处。
然而,经理发现,他的举止多少有一些时髦之处,似乎很老练,比如说,他像是从事这种服务业的——说不定在旅馆的账房里工作。不过,如果真如此,看上去应该更麻利些。对他的职业还难以捉摸。
又来客人了,经理微笑着转过身去。他知道,女人在他身后又把脸伸到男人面前,大概那两人也因为经理离去而更加无所顾忌了。
“不管怎么说,要自己开店,地点是最重要的……”波多野雅子脸凑近佐山道夫说。
经理忙于招呼新来的顾客,他们更无拘无束。他往边上一站,令人发窘。这是个僻静的_上流餐馆,顾客不多也会招来麻烦,下次得换一家。
“……五个候选地,最后挑剩了三个,一个靠近市中心,但客源不集中;一个远一点靠郊外,但那里有一片从前建的高级住宅区,客源不错,有太太、小姐,还有艺人;另一个附近有许多公寓,在那里可以招待年轻人、酒吧和酒馆的女侍。你看要哪个?”
那口吻像是自己已经决定,再听听对方的选择。
“是啊,您就看着走吧。”年轻的男人用一般的表情客气地回答。
“哎,这是你的店呀,又不是我的店。”
“是我的后不错…不过我实在没底,自己拿不定主意,今后万一失败了,那太对不起您了。”
“别说什么失败不失败的,你能干好,要有信心。”
“即使有信心,一旦着手干,心里又动摇了。要花不少钱吧?就是连地皮一起把房子买下来,可装修门面、配置店内设备,还要开销很多……”
“地皮嘛,买地皮是最费钱的啦,靠近市中心的地方,那儿的地皮价格太贵,最好拿出一笔押租金,承受那个大楼的店铺。”
“是啊!”
“离市中心稍远一点的地方也大体上差不多,只要没有很理想的不动产,独门独户的店铺一时很难买到。地点不适中就没有办法,现在大楼或公寓的一个房间,要比市中心略便宜些。”
“是啊!”
“靠郊外的那块地方倒是可以设个店,那儿邻近高级住宅区,虽说价钱贵点,可是买下来地皮就归自己了。”
“是啊!”
“嗯,哪个好?”
传者说了声对不起,将一盘水果放在两人的中间。雅子挪了挪上身,焦急而又有几分惬意地瞅着佐山那优柔寡断的神情。经理又回到刚才的位置。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下次得换一家餐馆,老上一家馆子是危险的。
“太太您的意思呢?”他十分恭敬地问。
他并非胆小怕事,而是给人一种无性沉着的感觉。比她年少的男人如此态度,雅子心里油然产生了一种压迫感。
“是啊,我觉得靠郊外的那块地方合适,不过……”她在经理目光的注视下,略感胆怯地说,“不是因为那地方便宜,而是考虑到客源,怎么样?”
不知不觉中她又把脸贴近了佐山:“像你这样的才能,不论什么女人的发型你都会做好的。酒吧女侍的也好,现代派的小姐也好,您都会运用自如,包她满意的。可是我想,要干,还是选择上流地方的人为好,那样对你的将来有好处。地点高级,钱也给得大方。酒吧里的人也同样讲排场。”
“不,服务业的人却格外小气,而且人事变动频繁,都干不长。”
“是吗?你也在研究?”
“让您拿出那么多钱,我不能不慎重。”
“慎重是应该的,但谨小慎微就不好了,那会错失良机的。”
“是的。
“村濑要是知道就麻烦了,他好像对你的动向渐渐注意起来。”
“嗯,我觉得还不要紧。”佐山道夫歪起脑袋。那神态就像孩子,不禁唤起这位大女人的慈爱心。
“村濑的太太呢?”
“她也没觉察到什么,现在对我还好。不过一旦察觉,她会火冒三丈的。她就是那种性格暴躁的人。”
“是啊,你是店里的台柱子,你准备另起炉灶,她当然会气得发疯的。店里的人呢?”
“好像隐隐约约听说我要独立门户,不过出于仗义,他们守口如瓶,还没对老板夫妇说过。”
“被蒙在鼓里的都是男人。”雅子不由得嘟哝了一句。话刚出口,她便意识到这句粗鄙的俗语倒是更加现实地说中了自己眼下的际遇,连忙呷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真讨厌,店里的人知道我是你的出资人吗?”雅子满脸绯红地说。
“这一点不要紧,没人知道,因为我平时就对他们造舆论说,老家有亡父留下的山林。”
“你老家在九州吧?”
“嗯,是啊。”
“九州什么地方?”
“宫崎县,乡下。”
“噢,那一带山林很多,日向杉是有名的吧?”
“您倒知道得不少啊,您家先生出差的时候带着您去过吗?”
“你真傻,证券商到那种地方去干吗?就是出差带着女人,也是带别的女人。他好像女人不少哩。”
“我理解您的心情。”
“不要你同情,我是给他自由的。这些年来他挣了不少钱,对他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恕我冒昧,你们真的只相差10岁吗?”
“他51岁了,差一轮呢!”
“这么说,他还年轻嘛,这么年轻就当上了经理。”
“他是乡下人,工作起来死卖命。”
“我也是乡下人。”
“是啊,在工作认真上你们很相似,不过,在能力上却大相径庭。你具有艺术才能,而他却是个庸人,除了赚钱,什么象样的爱好也没有。”
“可是,我在赚钱方面却一窍不通,也没多大兴趣。”
“这就好嘛,别那么贪得无厌,现在的年轻人许多都是那样。不过,往后你可是要赚钱的哟。”
“我不相信。”
“凭你的才能和技艺,你会很快成为一流美容师的。我这发型,谁见了都赞不绝口啊。嗯,是不是恭维,我还分得出,从他们的表情和眼神上可以看出,那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为了符合您的个性,我颇下了一番功夫,能使您满意,我感到荣幸。”
“你应酬别的客人不也都是这样说的吗?”
“不,别的顾客多少有一些生意上的奉承话,而唯独对太太您说的是真话。”
“是吗?”
雅子眼望着天花板。电灯熄灭了,屋里一团漆黑。谈话的内容是刚才的继续,但地点变了。为了使窗户透点亮,厚厚的窗帘并没关严,从窗帘的缝隙里,可以望见下面的街灯像极光一样映亮夜空。可是,近来超越这幢十七层旅馆的高层建筑愈来愈多,光区已高达半空。旁边还可以看见,有一个地方灯光通明,亮如白昼,好像是夜间比赛的棒球场。
这里没有“屋岛”餐馆经理那惹人心烦的目光,而是一个密封的单间,外边的声音进不来,里面的声音也出不去。刚才听到邻室有水响,那样乱用洗澡水,当然能听到一点。就是水响把她从瞌睡中吵醒的。
“可是,”雅子腿压着佐山的一只脚说,“那个枝村小姐,你好像对她特别亲热,我到了店里,你也聚精会神地给她做发型,还快活地悄声说着什么,同她说话的神气跟同我说话时一样!”
“这是照您的吩咐做的,对我的客人都是这样,为了生意,没办法。这些你分不出来?”
“分不出来。有一次,我在店门口往里瞅,见到你正在为枝村做发型,便不声不响地走了。”
“我知道,我从镜子里看到的,今后可别这样。”
“枝村小姐多大了?”
“哈,大概有二十七人了吧。”
“还没出嫁”
“好像是吧。”
“讨厌!”雅子猛地扑到佐山的怀里,身子用力往下压。“让你开店以后,什么顾客都行,就是不能接待枝村,绝对不能!”
佐山道夫站在灭掉电灯的屋里。透过窗帘敞开的窗户,可以展望东京的夜景。灯光五颜六色,挂在天上的皓月显得白刷刷的,窗外淡淡的光线映出床上的凌乱,折叠在一起的毛毯和褥单格子的阴影宛如一幅图画。
卫生间的门开了,射进一束亮光。雅子露出脸来。
“你来帮我一下。”
雅子站在镜子前。面前的搁板上放着从提包里拿出的化妆品,旁边的浴盆里放了水,洁白的瓷缸被灯光映得眩人眼目,残余的洗澡水积在浴缸的角上,暖融融的水蒸气淡淡地迷漫在卫生间里。房事之后,雅子的身心依旧余味末消。
“来帮我整一整。”
原来是整发型。道夫转到胸部丰满的雅子身后。镜子里叠映出两张脸,胖胖的女人脸白皙皙的,瘦瘦的男人脸黑黝黝的。女人用化妆来修饰年长的圆脸,男人富有朝气的眼神此刻是职业性的。
道夫两手摆弄着雅子的头。她是圆脸,为了修饰成鸭蛋形,要把前面的头发卷高,右侧的分开,头上整出波浪,这是她最中意的发型。男人的手指敏捷地摆弄着,女人悠然地闭着眼。男人拿起放在搁板上的三四个发夹夹到她头上。前后不到2分钟。
“这样,行吗?”
若是在店里,他会说,您满意吗?
雅子转过身,对着镜子满意地莞尔一笑。
“每次你都给我做得这么漂亮。”
她取下像枪弹一样立在搁板上的口红棒,往咧开的嘴唇上涂抹。
涂好口红,她用一张薄薄的纸在嘴唇上轻轻地按了按,眼睛瞟着他道:
“明天去看看地点吧,l点钟,老地方,别来迟了。”
“l点钟恐怕赶不到,2点半还可以。”
“l点钟不行?”刚问过这一句,她像忽然想起什么的,脸孔唰地拉了下来,匆匆地把搁板上的化妆品塞进手提包,两眼直盯着道夫:
“你是不是1点钟同枝村有约会?”
“不是。
“那就怪了。她今天来过吧?”
“嗯,大概是上午11点左右,她来梳整发型……”
“瞧,就是那时候暗地里约定的吧?一面摆弄着她的头发,一面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就像一开始对我那样。”
“没影儿的事。”
“啊,你对我不就是那样的吗?”
“对枝村可没那样,她也是一般的顾客,我对她毫无兴趣,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
“她可对你颇有兴趣哟!真的,这是女人的直感。”
“那是您瞎猜。”
“什么?告诉你,我可是一直在观察你们哪!”
“您用特别的眼光看待枝村,叫我不好理解呀。”
“哦!讨厌你为她辩解!”
“不是辩解,您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忘恩负义?”
“好啊,这话你可别忘了呀!”
“那当然,都亏您,我才能够独立门户在社会上有一席之地。”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难道我只是你的恩人?”
“哦!爱您。虽然您在物质上给我很多,但如果您不爱我,我会拒而不受的,我可没有那么卑鄙。”
“我也一样,是因为爱你,才在经济上支援你。用金钱做爱情的媒介,那样的爱情是危险的。你可别认为这是一个阔太太寻欢作乐的游戏,我是真的爱你,为你着想,才帮助你的。”
“谢谢!”
“你真怪,你既不是什么美男子,又没有什么魅力超群的容貌,却这样深深地迷住了我。”雅子仔细端详着道夫的脸。
“我也觉得自己的长相、身材平淡无奇,心中有种自卑感,所以对您的美意,一开始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那平凡的长相让女人放心,假若是个美男子或模样出众,那会叫女人终日忐忑不安的。唔,年轻的女孩子姑且不论,像我们这种年龄的女人,要考虑各种处境,往往被害意识较强,对那些好色之徒特别当心。你那像空气一样平凡的模样叫我放心,而且总感到分外亲切,就是这种放心和亲切把我迷住了。”
“这叫我怎么回答好呢?”
“行啦,不用你回答……不过,同枝村的事你要好好回答我,明天1点钟真的没有约会?”
“当然喽。”
“那为什么去不了?”
“店老板参加北海道的讲习会要回来了,正好是12点左右。”
“什么,村濑买回来了?”
“是啊,村濑刚回到店里,我马上就外出,不大合适,所以想往后推迟一点。”
“原来是这样,你干吗不早说!”
出了卫生间,仿佛是要消除关在小屋子里的寂寞,雅子来到窗前,欣赏窗外街灯辉映的夜景。她从烟盒里取出香烟,道夫在一旁打着火机。小小的火苗将雅子的鼻子和圆圆的下巴、粗粗的脖颈映得通红。
“谢谢!”她喷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将火苗吹熄。道夫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颇讨她欢心。他那不惹人注目的容貌、殷勤的态度使她的虚荣心得到满足,这两点起着相互衬托的作用,而后者多半是出于职业习惯。
“村濑到北海道去了几天?”
“一个星期,跑了小博、旭川、苫小牧、钏路、带广几个地方。”
“你们店里这么忙,还经常出去?”
“要把信誉扩大到各个地方,要让各地的美容师都认为他是一流的。不光是村濑,谁都是一有机会就放下东京的工作往外面跑。”
“村濑在美容界是一流的?”
“他自己是那样认为。”
“唔,原来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您的嘴真厉害。”
“我只是说了句真话。那个讲习会,还有什么人参加?”
“山田美容室的山田真一、冈路美容室的冈路久美子…”
“唔,不错,我是听说过,都属于玛丽·姆拉诺体系。”
“是的。
“他们三个都不相上下,可能出田略强一点吧?”
“是的。”
“这次是哪里主办的?”
“东邦医疗器械店。”
“哦,制造医用工具的?”
“是啊,也生产干燥机。”
“对了,就是那种烘缸。现在哪个公司生产什么都搞不清楚,因为近来公司兼营多种生意。”
“这些企业上的事,您丈夫很熟悉,他是证券公司的麻。”
“别乱提我丈夫的事!”
“对不起。”
“要是你想以此来报复我说枝村的事,那我可不饶你!”
“绝没这个意思。”
“哦,那我错怪你了。……哎,你要是能早日作为讲师去地方讲习会授课就好了。”
“哦才刚刚开始筹建自己的美容室,这些对我来说还只是梦想而已。”
“别这么说!”雅子强烈反对,“凭你的才能,别说村濑,就是山田也要在你之下呀,很快作就会崭露头角的。凡是你想到的,都能办到,我也会帮助你。”
“谢谢您!”
“要当上讲师,需要找门路吧?”
“恐怕还是要找一找。”
“钱呢?”
“在活动当讲师的事之前,要取得相应的资格,也就是说,在社会上要有一定的知名度。”
“哦,就是名字登在报刊上面?”
“是的,美容专业杂志上登载许多模特儿的发型照片,面注明是某某人的作品,不在那上面介绍是不行的。”
“那就是找杂志社的门路?”
“这一手效果特别灵,当然,能有美容界的大人物推荐那是最好的,不过我不想跟在大人物屁股后头溜须拍马。”
“这正是你的长处,独立独行嘛!阿谀奉承巴结大人物就是不好,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会那样做。”
“是吧,我是个乡下佬,不会讨好大人物。”
“你是心里自恃有才啊,了不起!不过,要想到某些地方,没有大人物的引荐还是不行的,倒不是自卑,请他们给予关照帮助你出名还是必要的,得罪那些大人物可是不上算啊!”
“像我这样的,那些大人物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哩。”
“我是说你要有这样的思想准备。……是啊,没什么好法子,眼看不久就能把美容室筹建起来了,现在就要着手同杂志社拉上关系,这是个好办法。那些杂志社资金一定不多,要是我同你不是这样的关系,回去给我丈夫一说,他准会照顾他们一点儿的。”
证券公司经理的太太从丈夫那里知道一些他在金融上的权力,但遗憾的是她在这个关系上无法搬动丈夫。
先下楼来的佐山道夫坐在大厅里离服务台很远的沙发上。十点半,这个混杂的地方此刻很少有人。面前,一个年轻的外国女人翘着二郎腿在看报;对面,一对年迈的外国夫妇在叽哩哇啦地小声说话。日本人都是男的。
波多野雅子下了电梯,走到服务台结账处。微胖的体型看上去有几分滑稽。她原来并不胖。从她的体型上,道夫感觉到她那上流家庭阔太太的威严。就是现在,在别人的眼里也一定是这样。
他从远处若无其事地望着雅子。好像她转过脸来朝这边示意了一下。她付了钱。大概是外国的客机到了,一群机组乘员、空中小姐聚集到服务台前。
进出这座饭店时,他们两人都是分开的,也不一起在大厅里走或乘电梯,因为那样难免会被人看到。比起道夫来,倒是雅子更为担心。她害怕被朋友或丈夫的熟人撞见,而道夫却毫无顾忌。
雅子结清账,手拿提包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轻轻点头示意。道夫悄悄地点了一下头。
雅子出了转门后,道夫在沙发上又坐了10分钟,一直等到雅子乘出租汽车远去。
他依然沉浸在一流饭店的豪华气氛中。富丽堂里的大厅把人们的心带进短暂的优雅世界,使人不由得产生蔑视穷人的特权意识,这同美容院使顾客陶醉的经营方针大有相通之处。带雕刻的奶油色墙壁上镶嵌着几块玻璃长镜,天花板上吊着华丽的冕形灯.格可可式的大厅里挂着19世纪大的小巧的复制画——在这样的美容室里,女宾们含羞带涩而又自命不凡地享受着美容师的服侍。这些都已包含在道夫的蓝图里。
“让你开店以后,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接待枝村!”
波多野雅子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大女人的感觉并不迟钝,枝村幸子的现在同雅子落入他手里之前的状况没有两样。这位身材高挑、并不算美的27岁的女性,对道夫来说是十分必要的。
据说她租住着一间价钱昂贵的公寓,平素穿着不俗,谈吐高雅,交际的尽是社会名流,而且在言谈话语中对他们隐约有几分轻蔑之意。这一切都源于她的职业。
枝村幸子的“职业”正是道夫所需要的,将来大有用处。波多野雅子却没有价值了。
10分钟过去了。道夫慢慢地站起身,出了转门。门外停满了出租汽车。一座座高大的建筑物纷纷后退,人流如潮的街道飞速流向后方。
过了三四十分钟,佐山道夫又置身于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时间与空间并不衔接。这里没有从高层建筑物上鸟瞰的市街风景,只能看到门面偏小的房屋拥挤在狭窄的小胡同里,广漠的夜空使人压抑,月亮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这里没有电梯,只有附在公寓外侧的狭小破陋的铁楼梯;没有转门,只有油漆剥落的单扇门。
打开房门,地上有一张纸条。
角上印有“村濑美容室”字样的纸笺上,有铅笔写的留言:“明天请来我家吃早饭。村濑美直子”
是老板娘。这是对店里台柱子雇员的一种“厚遇”。大概是让店里的女佣送来的。道夫撕碎了纸条。
他坐在榻榻米上,抽着烟茫然良久。天花板黑不溜秋,榻榻米呈红褐色,拉门上布满了污迹,角上一张粗陋的桌子旁边有一只组合书柜,里面摆着《物理和化学》、《皮肤科学》、《生理解剖学》、《卫生法规》、《消毒法》、《传染病学》、《美容理论》、《美容皮肤科学》,边上还有《最新发型集》、《发型的感觉》、《姆拉诺式发型技巧》、《我的技术秘密》、《技巧教程》等几部厚书,都是老师们悉心着成的书,其余还摞了一些女性服饰杂志、娱乐杂志等,剩下的就是顾客作为礼物赠送的八本日本文学全集。
比起旅馆的房间,还是这里宁静,毕竟是自己的屋子。不过这绝不是满足。
[book_title]邻室的图案设计家
邻室传来开门的声音。
少顷,响起了敲门声。
“佐山君,回来了吗?叫门声很大。
打开房门,进来的是一位长发蓬乱的30来岁的男子,胖得发肿的脸上戴着一副黑边圆眼镜,身上穿着时髦的红色格纹毛衣,下身穿着一条土黄色工作裤,两膝上染有红、蓝色的颜料。
“啊,是冈野。”
佐山道夫笑脸相迎。冈野正一是隔壁的邻居。
“听到这边有响声,估计是你回来了。”
冈野走进屋里。他有点水蛇腰,进屋后便大模大样地盘腿而坐。因为高度近视,眼镜下的一对眼球高高凸起。他双眼望着道天笑着说:
“我呀,一个人在家工作,心里老盼着你回来。”
他烟抽得很凶,不整齐的牙齿熏得乌黑。
“太太还没回来?”
桌上的闹钟已过11点半。
“20分钟以前打来电话,说再买点吃的,马上就回来。”
电话在楼下管理人的屋里,在这个时候还打传呼电话的只有冈野的妻子和子。和子在新宿的酒吧工作。
“她买来的准是炸肉夹心面包,她知道我饿了。你也来一起吃吧?”
“谢谢。你有个好太太,真幸福啊!”
“她很能干,我不想让她干现在这个行当。嗯,我再想想办法,眼前只好暂时对付着。”
“快了吧,我看你下的功夫不小,今天晚上也干到这会儿?”
“我在画一幅招贴画,是有奖的,其它零碎工作傍晚就完成了。”
“你真能干”
“能干?不干哪来钱呢?没办法,只好拼命啊。噢,这样子也能提高水平嘛。”
冈野正一4年前由他台来到东京,在图案设计店为印刷厂绘图。他是立志从事商业图案设计来到东京的,这是他在仙台时的愿望。他曾几次在有奖图案征文中获奖。他的愿望是在东京成为一流图案设计家。
冈野尚未走运。首都精于此道的不乏其人,市场都被他们占领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图案设计家很难找到空子钻进这个封闭严密的势力圈。现在,他从熟识的图案设计家手里承接一些零碎的业务。
道夫曾向冈野打听过他们夫妇的收入。冈野收入不定,大致每月15万日元,可是其中的二分之一要用作经费,酬谢把生意转让给自己的熟人,同朋友交际,经常乘车到可能有生意的单位,购买颜料、画具等,这一来收入就花销一半。
和子在新宿的酒吧月收入20万日元左右。因为没有经验,开头收入不多,两年前开始终于达到现在的水平。那间酒吧比较朴实,所以服饰就很省钱,也曾好几次遇到外人的勾引,但她都厌恶地拒绝了。冈野也不赞成她调到豪华的酒吧去。
冈野不擅独立生活,两个人一起生活就好得多了。为了将来,和子10万日元10万日元地存钱,冈野也想早日让和子辞去酒吧的工作,现在的生活当然不是他的初衷。当前他希望能有理想的顾主,拥有一所设计事务所,和子储蓄就是为了这个。作为一个图案设计家,如果不能自立那就无法发展。
道夫搬进四谷的这幢公寓时,冈野已住在隔壁,相邻以来,关系一直处得很好。道夫没有朋友,冈野也没有什么人来,有时是他去找一些朋友帮忙。
冈野也说自己嘴巴笨拙,不搭社交。对图案设计店那些把生意转让给自己的熟人,他竭力说奉承话。为了款待他们,光吃饭、喝茶就足足花掉他经费的三分之一。他经常怀着卑屈的心情回到公寓。
这种心情促使冈野产生了求助于道夫的信念。和子不在家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屋里工作到深夜,等待邻室的道夫下班回来。
冈野那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连插足之地都没有。放着一只小台灯的桌子像设计台一样成斜面,上面摆着绘制的小图案,散乱地扔着裁掉的边角纸,堆着四五本摊开的参考书,旁边搁着十来只不大的笔和笔洗、画具盒、大小鸦嘴笔、圆规、除法器等,还有一些开了盖的颜料瓶子。
客厅里横放着一块榻榻米大小的画板,上面用水贴着画’纸,底下垫着报纸,颜料撒得满屋都是,连榻榻米也染上了颜色。画板的边上摆着一溜颜料瓶子,盛着颜料的盘子摆了一地。屋子里有许多画巨幅画用的刷笔、手笔、长尖笔等。
旁边还有成卷的绘图纸、定规、绘图用具等,有个像汽车打气筒似的东西上连着一只小罐,那是喷色器。周围,画坏了的画有的被撕破,有的被揉成一团,扔了一屋子。墙边,画册像几座小山一样堆得老高。这些都集中在旧橱子一类家具之外的空地上,因此从外面进来的人不得不笔直地站着等候主人腾出一块地方来。屋子惟有冈野坐着的地方空着。
“我这就腾个地方让你坐。”
冈野弯着腰,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榻榻米上的纸和打开的画册等。
“行啦,我随便坐坐。”道夫站在那里瞅着面板上巳画好八成的画,“哟,是招贴画!”
画面上是三座连在一起的红彤彤的山,上面的蓝天上飘浮着波状云,下面的角上画着东北地区特有的小芥子偶人。
“唔,其实我叫你来是想请你看看这个。”
冈野在道夫旁边一起望着画。
“这好像是东北地区的秋景啊!”
听了道夫的话,冈野高兴地说:
“是啊,这是国有铁路秋季用的宣传画,是公开征稿,一等奖50万日元··…”
“啊,要是能中奖那可不错啊!”
“50万日元奖金不算多,可是得奖者的名字却能广为人知,要登报的,那对我的生意是大有益处哇。”
“能提高画费?”
“一下子还不会提高,不过我的名字就可让设计界的一部分人知道了。即使是小号铅字,可是登在中央报纸的角上,那也不简单啊,对一般人来说并无意义,而在我们同行之间却是个热门的话题呀!”
“是吗?”
那样的话,要成为一流设计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噢,我多想早点儿实现啊!一”
“你会实现的,没人像你这样勤奋。”
“不,大家都在干,而且我还浪费了一些时光,东京有不少既年轻又优秀的人才。”
“我也26岁了,不能再悠悠忽忽地混日子了。”
道夫的头脑里响起了波多野雅子的声音。明天就要去看新店的地点,搬出这座公寓已指日可待。安慰冈野的话渐渐乏味起来。
“你比我小5岁哩,可以多干5年,令人羡慕啊!”
“相差5岁算不得什么,这在有才能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我有什么才能啊!”冈野正一喟然叹息,“其实,我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才等你回来的。”冈野把话题一转,指了指贴在画板上的画。他性格懦弱,但对作画却有一股韧劲。
“我可是个外行人。
“不,哪儿的话,你的看法总是正确的,能切中要害。我觉得你对造型很有研究。”
“你这么说我真是不敢当。”
“真的,我跟和子也这样说过。怎么样,看过以后有什么意见?这些大致上你是精通的。”
冈野站在一旁热情地望着道夫,样子很自信。
“满好嘛!”
“是吗?”冈野神情兴奋。
其实,这幅画给人一种不安定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呢?作为主体的三座通红的大山是抽象化的,而天上波状云的画法却是写实的,就是这种不谐调使人产生不安定之感。右下角上的小芥子木偶人大概是作为东北地区的象征添上去的,而这更加具象化,益发加重了这种不谐调,反而有画蛇添足之嫌。
波状云的描绘很细腻,但缺乏大胆的单纯化,因而同主体大山相分离。没有统一,就是技巧再好也画不出好画。
他常看冈野的画,因此有一些感受。冈野好像在细节上手法较为娴熟,而不增长大胆的构思,就像这幅招贴画上抽象与具象、变形与写实相混杂一样,他缺乏绘画的感觉。
道夫心里那样想,嘴上并未直说。望着冈野期待着自己说出感想的表情,他不愿使他失望。
“有什么缺点吗?别客气,直说吧!冈野看看画又看看道夫的脸说。光是满好这句话不能使他满足,他要听一听带有分析性的意见。
“不,好像没什么明显的缺点。”
若是把不足照直说出,他会全部返工重画的。
“是吗?为了这片表现秋天的波状云,我可没少下功夫啊。”
冈野对道夫视作缺点的那块波状云自我欣赏。
“还有,就是这山。那些重叠的地方我想用喷色器喷成浓重的深红色,使之产生立体感。”
那样一来,抽象的图案或许能具体一点儿。道夫刚说了声可以,冈野眼镜下的双眼便高兴得味成了一条线。
外侧的铁楼梯响起了脚步声。
“是和子回来了。”
冈野疲惫的脸上又恢复了生气。
“我回来啦!”
一个身着黑色和服的女人露出了瘦长脸。
“哟,是佐山先生在这儿。”
或许是太瘦的缘故,两只眼睛大大的。那和服穿在苗条的身材上十分合体。
“你回来啦。我打搅了。”道夫站起身招呼道。
“佐山君也是刚刚回来,我把他叫来的。买什么来了吗?咱们一起吃吧。”冈野打起精神说。
“我不用了。
“别客气。还是老一套,炸肉夹心面包,权当夜餐吃吧。”手里抱着拎包进来的和子打量着屋里的情景说,“哎呀,你看,弄得乱七八糟,我先收拾一下。”说着连忙放下包。
“屋里不是这样我还画不出来呢,没有自己的事务所或画室就没有办法,别抱怨了,马虎着点吧。”
“好,好!”和子笑着取下挂在墙上的围裙。
“哎,刚才这画让佐山君看了,他说画得挺不错哩。”冈野高兴地对妻子说。
“哦,是吗?那好哇!”
和子系上围裙,麻利地将屋子收拾出一块地方,把杂乱的抹布挂了起来,于是腾出了能坐下三个人的空间。其间,她又烧好开水,彻上茶,将炸肉夹心面包分放在两个盘子里。
“太太辛苦了一天,回来还要忙碌。”道夫望着和子说。
“不,白天的工作就像玩耍一样。”和子将餐盘放到他面前说道。其实,白天她也没能休息,要给冈野帮忙办点杂务。
和子每天晚上都在快到门点的时候回到公寓。酒吧的女侍,特别是在新宿一带酒吧工作的女侍,常常会受到用心不良的顾客勾引,或被邀去吃饭,而她从不答应。因此,收入一直不高。
和子绝不是没有魅力的女人。她懦弱胆小,但那窈窕的芳姿和那对略带病态感的水汪汪的大眼足使一些男宾为之倾倒。自然有不少人勾引她,可忠于丈夫的她好像从来不屑一顾。她相信冈野的才能,认定他总有出头之日。
“来,佐山君,拿着吃吧。”冈野率先拿起炸肉夹心面包吃着让道。
“真的,别客气,佐山先生,吃啊!和子在一旁说道。
“好,我吃。”
和子用湿毛巾擦洗冈野染上颜料的手指。每当面包的夹馅从嘴里排下来,她就在一旁给他擦擦胸部或膝盖,细心地照料着毫不讲究的丈夫。
和子当着佐山的面那样侍候他,他反倒觉得厌烦。
“哎,别这么烦人了,你不如也看看这幅画。”冈野不耐烦地说。
“画得真好!”和子站起身,望着画说。
“能感觉出这是秋天的东北地区吗?”
“能啊,小芥子木偶人也画上了嘛。”
“佐山君也说画得不赖。”
“真的,佐山先生?”
“唔,我看满好。”道夫点点头。
“等会儿我就用喷雾刷色器把山的重叠部分喷浓一点,佐山君也赞成。”
“好啊。
和子又膘了道夫一眼。她是耽心他故意对丈夫说好听话。
“这幅画要是能得奖就好吸,现在能收入50万日元可是帮大忙啊。”冈野吐出真言。
“能得奖。”道夫给他打气。
“但愿如此吧!”和子祈祷似地说。
“唔,可是,高手如云哪,东京就不用说了,九州和北海道的图案设计家水平都很高,那些人经常得奖。”冈野心虚地说。
“得奖选几名?”道夫问。
“前两名,第二名是两个,各20万日元。至少也要得个第二名。”
“那不会有问题吧。”
和子打开一瓶啤酒,三人一同于杯。
“现在几点了?”吃到一半,冈野间。
“12点5分。”
“都12点了。……今天晚上得画好这幅画,因为黑田君转让的生意,明天,不,已经过了零点,今天下午3点以前必须完成。”
“还有没搞的吗?”
“还有三张饮食店的火柴标签,洋货店和食品店的广告图案已经完成了。”
“对不起,我要告辞了。”道夫站起身。
“再坐一会儿嘛!”冈野连忙留客。
“你不是还有事吗?”
“哪里,就三张小画,一上午就能搞好,这幅招贴画也只要再啧啧色,加上一段文字就算完成了。”
“嘿,佐山先生,再坐一会儿嘛,冈野也正好该停下笔换换脑子了,同你聊聊很开心哪”
“?吗?不过,影响你工作可不好。”
“好,再坐10分钟吧。”冈野十分留恋似地说。
“那好吧。”
“真是对不起,你都该困了吧……”
“我没别的事,一会儿就能睡了,没关系。”
“佐山君也是一个小时以前刚回来的。”冈野对和子说。
“你在店里是台柱子,一定很忙,累了吧?”
——从高层建筑外面射进来的微弱光亮和正在蠕动的又白又肥的肉块在道夫的眼前晃动,他有点翻胃了。
“你真叫人羡慕啊,我经常直接听到一些顾客评论你的技艺,这下你有用武之地学。”冈野喝着啤酒说。
“可是,在别人的店里能干出什么名堂?顾客对雇员的评价是有限度的,自己没有一个美容室,就不能得到社会的公认。”
“这话也是。”冈野随声附和,接着又叹道,“我也是一样啊,靠接受别人转让的工作就别想有出头之日。广告图案、火柴标签,这些零碎的工作是发挥不出实力的,不但价钱便宜,还要被转让生意的人抽去拥钱。我很想同大宗委托人直接洽谈,那样我的作品会被接受的,而现在我不论画出什么好作品,都是替他人作嫁衣裳。”
“我说你呀,别再发那些牢骚了。”和子道。
“不是发牢骚,而是多年来怀才不?,忍不住想泄泄怨气。我多想早日有个自己的工作室,一个幽静、宽敞的工作室啊,在那里可以尽情地工作!”
冈野咬了一口夹心面包。
与家人住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冈野的愿望十分迫切。
道夫想,要是对冈野说自己不久就要有一个美容室,他会是何表情?现在的冈野要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在靠近市中心的公寓里买一间房作事务所或工作室,恐怕还要四五年时间。不,恐怕还没买到房子,冈野就遇到挫折了。道夫想,冈野要用自己的钱买房子,而我却用别人的钱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利用女人也好,把她们当作阶梯也好,都是不得已的,那是对方想叫我这样做的。
道夫感到,虽然问心有愧,但如今就是这种世道。如果都带着罪恶感看待这些事,那么自己也会郁郁不得志的。社会上有许多比自己还要幸运的人,他们腰缠万贯,手段卑劣,若带着伤感那是生活不下去的。冷漠无情这种指责就是第三者对那些幸运儿的评价。
人是极端自私的,只要不触犯自己的利益,对他人是友好的2而一旦自己的利益被触犯,那种友好顷刻间就会变成敌意。这在人的集团,即团体上也是如此。团结也是立于利己心,政党间的斗争、国家间的战争都是由集团性的利己心导致的冲突。出于伤感的同情而使自己破灭的傻瓜是不存在的。
直截了当地说吧,把生意转让给冈野的那些朋友或熟人是想向他表示“善意”,但如果真的同情冈野的处境,就不该再从画费中捞一把,而应该把委托人付的钱一分不剩地全部交给冈野;转让的生意也不应该都是零零碎碎的工作,而应该更好一些,并且主动地把冈野介绍给委托人,安排他们直接洽谈。
没那样做是因为那些“怀有善意的朋友”惟恐别人夺走自己的顾客,挤占了自己的市场。从中捞一把是剥削,只给他一些零碎而无价值的工作是出于生意上的保身。
对冈野来说,他之所以感叹现在,是因为他希望得到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悲叹不该悲叹的事物。他把现实看得太天真了。一句话,他不走运。但我却时来运转。同冈野相比,并不感到愧对于他。因为,将来冈野可能也会交上同样的好运,也许明天就会遇上,两人的境遇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反过来的。
佐山道夫想了许多。
意识常常是眼前的存在。如果冈野不是邻居而住在别的什么地方,也就不会拿自己的幸运同他的逆境相比较了。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一旦知道,心里就会对那些产生无聊的想法。即使自己不知道,客观存在的东西依然是存在的。
道夫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的比喻。俄国有个人分别给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笔钱,叫他们把钱交给他们认为最贫穷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把钱交掉了,而托尔斯泰却原封没动地把钱带了回来。后来一问,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他把钱交给了他见到的最贫穷的人;而托尔斯泰回答说穷人太多,没法交出去。这个比喻用来说明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的不同。这里贫穷的人也可以换成不幸的人。目睹附近有个不幸的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那现实的人道主义往往会使人产生一种伤感,仿佛连自己也变成了穷光蛋。
道夫想,必须把仿佛自己也破灭的伤感从自己的心底全部清除出去。以往是这样,今后也必须是这样!
“啊,道夫君。”冈野正一脸上笑着,但表情同刚才略有不同,“我细想了一下。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想同合适的委托人直接洽谈,可是又没有这种机会,理想的地方都被人控制得死死的,我想找个适当的介绍人。”
接着,他又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说:
“……听说到你工作的那个村濑美容室去的顾客都是上流家庭的太太、小姐,那些人中准有谁的丈夫是企业的公司经理或公司要人,至少是部、科长一级的高级职员吧?”
“嗯,怎么?我对顾客丈夫的事可是知道的不多啊,没专门打听过。”道夫答道。他已猜到冈野要说什么。
“唔,那也倒是,你不大关心这些。”冈野随声附合,接着又婉转地说,“要是那些人的太太跟你熟,到你那儿去美容的话,能不能请你顺便提提我的事,让公司里图案设计方面的工作交给我干。
“一我说你呀,提这些会给佐山先生添麻烦的。”和子打断了丈夫的话,那眼神却是柔弱的。
“嗯,我知道麻烦,只是想请你在不给你带来坏影响的前提下给说一说,可以吗?”冈野缠住不放。
“噢,说说这点事还是可以的,不是我自己的事要好一些。”
“哦,是吗?能说?”
冈野两眼生辉,和子嘴都合不拢。
“你能帮我说说那太感谢了。当然我不想给你造成精神上的负担,不要勉强吧,虽然这是我的希望,但并不过分期待,不行也不要紧,现在这样也还能凑合。”
“佐山先生,我丈夫求你帮忙,给你添麻烦了。”和子垂首致谢。
“哪里,要能帮上忙,我也非常高兴。”
“在社会上干什么都要靠关系啊!”
冈野用毛巾擦了擦沾上炸猪排油脂的手指。
和子从来没请道夫给自己做过发型,都是到附近便宜的美容院。她是不便开口;而道夫也没说过在余暇帮她做做,这是碍于冈野。同他们夫妇的交往,他小心地不超越邻居的范围。
道夫回到屋里睡到床上已经过了一点。
邻室传来往自行车轮胎里打气似的淋淋声,因为是造价低廉的普通公寓,声音通过地板传到了这边。和子正帮助丈夫用手往喷雾刷色器的小罐里压气。他们买不起电动的,现在还使用这种老式的刷色器。冈野正一好像在用刷色器给招贴画上满是红叶的山上着色。
那幅作品大概不会得奖。
[book_title]一天假
村濑美容室的老板村濑进太郎住在四谷瓮城的美容室附近。
店里有六名雇员,后面的公寓里每个房间住两个人;加上见习工,共有八个人工作。
村濑的私宅是五年前建造的,面积虽不算大,质量却很好。那时候正是村濑美容室的兴隆期。
佐山道夫走过茶室。村濑的妻子美直子正戴着眼镜在计算银行存款折和证券之类,见到道夫,连忙把贴本放在上面盖了起来。
“早上好!’”
“早上好!哟,看作的样子没睡好觉把。”
“是吗?”
“昨天晚上睡得很迟。”
“没有,不到11点就回去了,在新宿遇见了熟人,又被拉到酒吧喝了两杯。”
“你不是不大喝酒吗?”
“我喝了一点就先走了,回去后看到了您留在屋里的字条。”
“是吗?没什么事,想请你来吃吃早饭。”
“谢谢!”
“你在那边等一会儿,我准备一下马上就来。”
村濑美直子32岁,长得眼尖唇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老,同村濑进太郎是恋爱结婚,以前也在邻县的美容院工作。她主管财务,参与经营。有人说她比丈夫还精明,店里能经营到今天这样全靠她。比起她丈夫,雇员们更加怕她。
兼作居室的厨房像高级公寓里的房间一样干净漂亮,一等品的家用设备像广告照片一样应有尽有,明亮的窗外绿叶摇曳,洁白的窗帘微微摆动。
道夫坐到椅子上,拿起聚酯加工的大理石花纹桌面上放着的晨报,翻到社会版。栏外载有昭和XX年5月12日,星期二。没有什么重要新闻,可是左侧第三条消息的标题却赫然入目:
“一女雇员在公寓被杀,大阪消息”
道夫正要往下看,村濑美直子进来了。
“这就好了,稍等一会儿。”
美直子吩咐着女佣。里面传来锅和盘子的响声。
等早餐的当儿,道夫测览了一下。
“大约11日上午6时50分,大阪市福岛区下福岛五丁目渡部庄公寓管理人伊藤作,发现女雇员日下部哲子(19岁)死在该公寓五号室,尸体浑身是血,衣服撕得稀烂。大阪府警察署侦查一科根据室内的纷乱情形判定系强盗杀人案,已在福岛警察署设立侦查本部,现正调查被害者的交际关系。”
一起常见的凶杀案。道夫翻着报纸,看了看广播、电视版,目光落到妇女栏。一年中,不断有女人被男人杀死。这些凶杀案同自己无关,过去也无关。
“让你久等了。”
美直子把碗和盘子摆到桌上,有咸菜、烧真绍鱼、烩甘薯和蜂斗菜、煎荷包蛋、五香紫菜。
“谢谢款待。”
“我同你一起吃。”
村濑夫妇经常邀道夫到家里吃早饭.这是对店内雇员表示的一种恩惠。午餐一般是在店里同雇员一起吃,有时村濑把他带到外面吃午餐。
“老师今天回来吗?”道夫边动着筷子边问。在这里他把村濑称作“老师”。
“他来电说改到明天傍晚了。”美直子略显得意地说。丈夫作为讲师到各地讲课使她心里洋洋自得,但嘴上却在抱怨,“经常去跑那些事,店里忙起来真是应付不了。”
“不过,那样老师可以名扬天下,并不吃亏呼。”
“哪也倒是,可是那就叫你受累罗,在店里你可是老师的代理啊。”
果真是村濑进太郎的“代理”吗?道夫在技术上并不亚于村源。比起老板,顾客们倒是更加热衷于自己,美直子也心中有数,当然这些不能明说。他们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雇员。
村濑不在时,顾客照样不减,因而美直子把他说成是村濑的“代理”。真是个争强好胜而又工于心计的女人。
假如宣布辞离这个店,这位老板娘会如何呢?一旦知道挽留无效,现在这副笑容可掬的脸孔准会歇斯底里地扭歪的。
雇员们隐约知道他最近要独立。可是,从美直子现在这副热情的样子来看,风声还没有传到她耳朵里。雇员同雇员一条心。
今天下午2点30分要同波多野雅子去看地皮,约定在涩谷碰头。傍晚6点,还要同另一位女宾幽会。他决定早上就请假。
吃罢饭喝茶的时候,道夫若无其事地提了出来:
“太太,对不起,我想今天下午请假。”
“哦,为什么?”
不出所料,美直子表情骤变。
“我有点儿事,同昨晚在新宿遇见的朋友有约会,对不起。”
他想,这种事不宜过于偏就。
“非今天不行?”
美直子眉宇间皱纹凸起。
“是啊,已经约好了。”
“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约会,能往后推一推吗?”
“已经没法同那位朋友联系上了。”道夫不答应。
“这可不好办哪,老师又不在家。”
美直子似乎想说,这一点你分明是知道的,可是对这位尖子雇员不能不客气点,话没说出口。
“让您为难了,对不起。其实,我原以来老师下午能回来的。”
“计划变了,没能按预定时间回来。……哦,你那位朋友是谁?”
“老家的同学。”
“九州的。”
“对,曾在宫崎县的中学一起读书,后来到了东京,现在在品川的一个工厂里工作。听说他最近要回九州,今天在一起聚聚。”
“是这样!”
美直子脸上愈来愈显得为难。
美直子问到今天会的朋友是谁时,道夫认为她是想摸摸底,可她脸上却装作随便问问的样子。假如她从雇员那里听到他要独立的消息,她准会凶相毕露,而现在是单纯地对骨干雇员今天请假感到为难。
如果是别的雇员,她一定要斥责说不许放肆,对道夫却得忍让三分。当然,这是为了生意。
“哦,对了,今天那位太太该来了。”美直于忽然想起来似地说道。
“难呀?”
道夫以为她指的是波多野雅子,心中不由得一惊。雅子今天不该到店里来。
“桑山太太呀!”
“桑山太太?”
“喏,就是脸蛋圆圆的、个子小小的那位呀,说是检察官先生的太太。”
“……检察官的太太?”
“看着不像吧?她没架子。”
“哎,你在想什么?还没想起来?”
“不,我知道了。”道夫抬起头,“不管怎样,今天就给我一天假吧!”
美直子好像对道夫意外强硬的话吃了一惊。
“那好吧,有什么法子呢!”
果然不高兴了。不快的气氛一时笼罩着两人。
“对不起。”道夫从椅子上站起身,看到她的脸色,又微笑着坐下了。
“哦,太太,冒昧向您打听一件事,我们店里有没有丈夫在公司里担任要职的顾客?”
“怎么?”
美直子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乎内心有种直感的不安。
“是这么回事,我住的公寓有个邻居是商业图案设计家,会画招贴画、小册子、标签什么的。他想寻求合适的顾主,让我给他介绍一些公司要人的太太。”
他说这番话有两个意思,一是履行给冈野帮忙的诺言;再就是想用这番题外话消除美直子的不悦。她也明白,这样僵下去会下不来台的。
“唔,可能有这样的人吧。……波多野太太的丈夫不就是证券公司的经理吗?”
美直子可能也意识到冷淡的气氛不合适,表情又恢复了常态。
“证券公司好像不行吧,那里不需要什么宣传品。”
话里有几分嘲笑的意味。
“是吗?好吧,这样的人我今后多留心。”
2点20分来到约定的涩谷站附近那家点心店时,波多野雅子已经坐在里面的座位上,因为体型微胖,一眼就看到了。今天穿着西装。
“让您久等了。”
道夫来到座位前弯腰。
“我也刚到。”
她是想表明并没等多久,可是面前的茶杯里红茶已经喝干了。
“你要点什么?”
“咖啡。”
“来杯咖啡!”
“今天差点儿没请出假。”道夫望着雅子说。
“为什么?老板娘不高兴?”
“她说村濑明天才能回来,叫我今天别请假。”
“岂有此理!要是没有你,她的店就完蛋了。”
“不,是人手不足。”道夫谦虚地说。
“你和村濑一不在,那个美容室就门可罗雀,老板娘大光其火了吧?”雅子开心地说。虽然搽着厚厚的香粉,可是脸上一笑皱纹就暴露无遗,实在无可奈何,丰满的胸部把驼色西装撑得鼓鼓的。
“她很不高兴,可是作为我还是这边重要啊……”
“哎,就是啊,这关系到你的未来。这次对不起她也是没办法的。”
“而且,我也想见到你……”声音很小。
“真的?”她只拿眼睛瞟他,“别光说好听的。”
“哪儿的话,是真的。”
“好,我相信你。……哦,你是怎么说要请假的?”
“我说得很巧妙。”
“哪个老板娘不会联想到我吧?”
“根本不会。”道夫使劲摇摇头。
“好吧,咱们这就去吧?”
“走,去哪儿呢?”
“先去候选地之一的自由之丘,然后一直坐车到另外几个地方转转。”
“带车来了?”
“真傻,我能开车来吗?……哟,你的咖啡还没喝完呢,不喝了吗?”
“不喝了。”
道夫站起身。雅子不慌不忙地拿起传票。
他们叫了一辆出租汽车。乘电车说不定会碰上熟人。
身旁是雅子浑圆的大腿。雅子也为自己那双胖脚而有一种自卑感。
出租汽车一驶过繁华街,雅子的手便伸了过来。道夫悄悄地握住她的手。
“我想好好和你兜兜风。”雅子说。从车窗吹进来的风拂动着她的发际。
“哦!也是啊。”
“我可以在外过两宿。”
“没关系吗?”
“我给我丈夫说过了。他自己也经常以出差为名外出旅行。”
“是吗?不过,我在村濑的店里工作就不能在外住宿,像今天这样一天不上班已经不得了了。”
“那就等你辞去村漱的店以后吧。”
“那倒可以。可是辞退之后要忙着进行美容室的设计和改造,筹备开业,还要招一些人……”
“你这样说就没完了,到时候找机会出去就是了。……咦,你脸上不大高兴啊。”
“哪里,只是有了店以后,我也要对您负责,不免有些担心。”
“用不着那么紧张,你会干好的,所以我才对你投资的嘛。”
“能盈利就好向您交待了。”
“祝你如愿!”雅子开玩笑地笑着说道,那口气全然没有盼他还账的意思。
出租汽车从新建住宅鳞次林比的宽阔马路驶入一条狭窄的小街,街道两侧是商店,使人感到是战后在郊外发展起来的繁华街。街面太窄,行人几乎贴着车窗行走。
“这一带不大有美容院。”
事前来看过的雅子作了说明。
驶出商店街,是私有铁路的站前广场。
“这是自由之丘车站,来过吗?”
“没有,头一回。”
道夫透过车窗,饶有兴趣地往两边张望。
“先生,到哪儿下车?”司机回头问。
“唔,从那条沿着轨道的马路到那边去。”
铁轨路基的斜面长满了杂草,杂草上开着小白花。
出租汽车离开轨道朝右拐去。从那里开始便是一大片结构显眼的住宅区,写着“奥泽X丁目”的地名标示牌挂在围墙上。
“司机,慢点儿。”
雅子朝道夫那边瞅。
“渐渐地,从这一带开始好房子就多起来了。”
两边的房屋缓缓向后流去。住宅都有大门,还带着围墙,和式的、西式的、日西合壁的,各式各样。也有一些是旧房子,但新房居多。新房子大概是文人住宅,备有车库。
“到那儿往左拐。”
向左或向右,雅子—一吩咐司机。汽车每转一个弯,便出现一条新的大街,可是房屋的外形和格调却依然没变。道夫仍是那副沉静而做作的表情。
“怎么样,这地方?”
雅子同道夫一起朝外看。
“可以。
实际上道夫心里想,这里很不错嘛,照这样看来,自己设想的客源同实际就一致了。这是一条僻静的街道,看不到有女人行走,可是住着这样的住宅,有没有女人是不难想见的。要说缺点么,就是人口少了点儿。一些公寓还正在建着。
“什么可以,简单地说吧,你是要建一个店的。”
“是啊。”
“别有什么顾虑,你看怎么样就直说吧!”
“我觉得不错。”
“我看把握不大,再看一看吧。”
出租汽车像游览一样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往右,缓缓地来回行驶,刚才看过的房子又出现了两三次。
“太太,这一带好像没有什么空地……”
雅子东张西望地朝外看着。
“这里是建筑定型的街道,所以没有空地。即使有,在这样的住宅区里孤零零地建一个店也不上算,不靠近商店街,招不到顾客。”
“就是啊。”
“你好像是在察看你的顾客。”
波多野雅子有经营意识。
雅子是从哪里筹措出“投资”款的呢?说是五千万日元。六千万日元,她果真有那么多存款吗?若是私房钱就太多了,是打算一大半从别处通融吗?这些都是以前的疑问,如今道夫已略知一二。雅子好像在做股票生意,她时常露出这样的口风。
雅子的丈夫是证券公司的经理,表面上她本人并不经营股票。她从丈夫那儿一知半解地懂得了有关股票的知识。于是一开头,为了赚点零钱,她背着丈夫通过别的证券公司买进卖出,渐渐地摸到了窍门,钱愈赚愈多,这些都是可以想见的。对股票行情,她能从丈夫和到家中来的部下那里得到信息。
这个推断可以认为是正确无疑的,但是这一点雅子对道夫也不公开。她似乎不想暴露钱款来源这一丑事,想永远在他面前显示神秘的慷慨大方。他理解她的心情,没向她提出那些现实的疑问,以免伤了她的虚荣心。他只管欣然领受。
雅子靠股票赚了钱,因此在生意上好像颇有见地。选定美容室的地皮,她非常重视地点条件,考虑周到细致。这个胖女人看起来感觉迟钝,实际上格外精明。
吩咐出租汽车来回跑了四五趟后,雅子在站前的商店街与住宅区连接的那一带下了车。
“我看这里很好,太太您看见?”
雅子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道夫。
走在路上时,雅子不敢同他并肩而行,因为年龄悬殊大,太引人注目了。为了使人看不出是同伴,她总是让道夫跟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有事就回头使眼色招呼他。
不单是年龄的不自然引人注目。她丈夫有时把证券公司的干部叫到家里;有时夫妇一起出席不得不出席的宴会;有时还受人之托替人说媒,说不定她自己还不知道就在什么地方被熟人看见了。因此,同道夫说话时,要先察看有没有被人瞧见的危险。
雅子大概认为这一带很安全吧,竟同道夫席并肩地说了起来。因为要选定地点,这也是不得已的。
道夫看到,这一带位于商店街的一头,在热闹的中心地段外沿。美容院既不可夹在商店街的中间,也不能设在偏辟的住宅街上。顾客的心理就是这样。
雅子让他看的候选地点正是最佳地点。
然而,刚才所见并无空地,街道两侧商店林立,商店后面,住宅的屋脊鳞次栉比,里面绿树成荫。当然,在那里毫无用处。
“现在地皮都卖光了。”雅子回答道夫的问话道。
“哦,是吗?”
“看到这一带有前途,都在建房呐。”
“咱们去找找别的地皮吧?”
“建新房不一定只是要地皮。”雅子像笑话道夫幼稚似地微微一笑,圆圆的下额如前面指了指,“把那间店铺买下来,怎么样?”
顺地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家二层楼的小点心店。
“那个……点心店?”
外面挂的招牌上写着“森林”二字,入口处搭着伸出去的红帐篷,与招牌同名的几个大字已经发黑,沉重的水门漆成麻栗色,装在白墙上的三个窟窿似的窗户挂着绿窗帘和白窗纱。二楼像是住宅。
“那个店式样太老了。”雅子像是无所不知似地说,“听说这房子是两年前建的,房主说家乡出了事要回去料理,打算把房子卖掉,实际上是接连亏本,因为这里作点心店太偏僻,站前那一带热闹的地方有不少家。将来也许不错,可是等不到那会儿呀!”雅子侃侃而谈。
听了她的介绍走近一看,也许因为是白天,店堂内冷冷清清,像落上一层尘埃一样灰蒙蒙的,从窗户也望不见人影,一副萧条景象。
“点心店不行,作美容院还可以吧。”
道夫也有同感。
“据说这个店用地面积42坪,每坪100万日元,计4200万日元,连房子共计6000万日元,地上建筑物不能作为定价额,要叫他扣除掉。”
不知她是从哪儿了解到的,道夫对雅子准备得这样细致惊奇不已。
“听房主说,房子是两年前建的,内部改造一下就可以做别的生意。要是买的话,只对地皮部分估价。房主正愁没钱还债呢,价钱要压到5000万日元左右,那样就便宜了。”
道夫同意雅子的意见。
“这一带地皮是要涨价的,抓到手里放着就是投资。”
雅子的口吻就像是已属自己所有似的。
“您买下以后怎么办呢?”道夫立刻说。对贪得无厌的人要表现出淡泊无欲。
雅子以前对道夫说过“把店给你”,可是能名副其实地真给吗?她能做后台老板吗?这些还十分暧昧,听她说好像全部给他。她的话里狡猾地包藏着女人的心计和计男人欢心的用意。
道夫自然心领神会,对她说要用店里的利润偿还她。这是一种试探。对他的试探,雅子半开玩笑地说了声拜托啦,那口气仿佛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可是话里却包含着她的本意。
然而,这些事没必要现在就分得一清二楚。友好的关系持续在金钱关系漠然不清之中,畅通无阻的思路隐藏在暧昧的雾德里。
“您怎么知道这个店正在待售?”道夫拐弯抹角地问。
“打听的。盲目地跑来看不是没有意义吗?这可不是光兜兜风就算了。”雅子得意地答道。
“是啊,那倒也是…”
“那倒也是?怎么?”
“太周到了……”
“没想到吧?这些事,那是当然的呼。你今后也要开始经营了,凡事不可粗枝大叶哟,像以前那样逍遥自在那可就……
“唔,没有你跟着,我可心中没底呀!”
“你老是指靠我,到底想怎么办哪?真是没用!”雅子得意地斥责道夫。
额头光秃的不动产商笑容满面地在狭小的店堂里接待雅子和道夫。外边的大办公桌和一套接待设备占去了房间的大半,一个脸色难看的女办事员在角上翻阅账簿。
“差不多定了吧?”
从不动产商声音嘶哑的话里,可以知道雅子以前已来过几次。
“这么好的旧房可不多见,不少人都来争购,我对太太尽情义才一直等着的。不过,我总不能老等着哇!”
不动产商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拘谨地坐在雅子身旁的年轻男子。雅子闭口不提同伴的事。
“价钱上能再想点办法吗?”雅子不慌不忙地说。
“除了地皮,还带有两年前建的房子,太太,那同新房子一样啊!”
“可是,地面建筑不是不能算吗?”
“那要看情况,旧房子当然不能算,可那房子新得很嘛,稍微改造一下就行了,要是您开点心店,那就等于是出兑了。”
“我不开点心店。”
“您要经营什么?”
“经营什么嘛……是这一位的事。”
雅子含糊其辞,连同伴也用“这一位”一带而过。
不动产商头一回正面看着道夫,可是因为他缄口不语,又慌忙转过脸来对着雅子。
“这房子按现在的状况不管经营什么都能用,这样的房子打着灯笼也不好找哇。不瞒您说吧,在同类交易中不少人来问价呢。……怎么样?”
不动产商向雅子敬烟,等雅子拿了一支后,又把烟盒递到道夫面前说:“您看怎么样?”那样子像是在刺探两位顾客之间的关系。
脸色苍白的女办事员送上两杯不冷不热的茶水,两眼露骨地透出探究的神态。雅子睬也不睬,只顾抽着烟。
不动产商和雅子开始洽谈价格。雅子提出要在5000万日元以下,坚持了近一个小时;不动产商则声称那是办不到的。雅子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不动产商则表示出强硬的态度。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彼此都有了底,双方互不相让。
道夫像事不关己似地听着,有时百无聊赖他左顾右盼。外面的窗玻璃上贴满了写有物品介绍的广告,透过广告之间狭窄的缝隙能够看到街上的行人。他的目光只集中在过路的女人身上。
还是表现出漫不关心的样子为好.波多野雅子终究是要买下来的。由于被保护者没有任何要求,保护心理反而过剩,于是会益发关心自己。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慢慢就会知道的。
因为,这个问题的一切责任全在波多野雅子身上,万一今后她同丈夫之间发生龃龌,自己也不会被牵连进去,可以还口说,是太太自己定的,我没提过任何要求。
雅子同不动产商的洽谈还在继续。她不断地还价,碟喋不休地吹毛求疵,说什么地点偏僻啦,经营什么都要亏损几年啦,等等。不动产商慢条斯理地—一反驳。
道夫想,雅子是怎样对不动产商介绍她自己的呢?不动产商只称她“太太”,那口气似乎还不了解她的身份。雅子大概没报出真名实姓,可能要尽量隐瞒到最后吧。生意谈成后怎么办?她害怕公开自己的名字,希望一切都在暧昧中进行……
正谈着,雅子忽然拿起提包站了起来。不动产商好像是以为洽谈破裂了,慌忙抬头一看,她走到那个脸色不好的女办事员面前去了。女办事员带着她往里面的厕所间走去,雅子扭动着宽大的屁股跟在后面。不动产商眼睛里现出高兴的神情,又拿起了烟盒。
年近40岁的雅子毫不掩饰;而27岁的枝村幸子则有些忸怩作态,以显示自己是个年轻而富有知识的女性。这些方面幸子表现得比一般人都明显,可是在这种场合,那要比波多野雅子的庸俗强多了。她又是一种味道。
同枝村幸子的约会是傍晚6点。在这之前还必须巧妙地摆脱雅子的纠缠。
“您想在那里经营什么生意呀?”不动产商对道夫说。他想顺便刺探一下已猜出几分的他同那位胖太太之间的关系。
[book_title]妇女杂志的女编辑
5点30分,道夫走进了银座R堂的点心部。枝村幸子是个一喜欢高雅气氛的女人。登上带有中世纪风格的白色栏杆和铺有绿色地毯的螺旋状楼梯,是一间装饰奢华的客厅。在那里,客人们轻声地交谈着,就像淡黄色的台布上饰着花纹一样,客人们的言谈举止也好像绣上了饰物。
客人几乎都是生活稳定的中年人阶层,看上去个个显得从容老练。室内充满了进口化妆品似的高雅气氛,年轻的客人习惯不了,很少涉足。
枝村幸子坐在窗户旁边的座上看书。咖啡还剩下一点。听到道夫的声音,她把那本红色封面的小书放到桌子上。书本上印着烫金的英文字母。
“来得挺早嘛!”枝村幸子微笑着说。
这不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好像是肌肉的一种变化。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近乎冷淡,眼睛好像带答不理的。
“嘿,我急急忙忙地把事办了。”
“都出汗了。”
“是啊。”
道夫掏出了手帕。他在同波多野雅子分手后来这里的途中,特意买了一块新的。
“谁叫你这么急着往这儿跑的?”
“啥可是……”
“我没关系,我带著书呐。”
“嘿”
“要点什么?”
道夫瞅了瞅幸子面前的饮料。
“也来这个?”
幸子朝正在那边桌子旁忙碌的侍者慢慢转过脸去,下巴下静脉血管胀得发青。
她本来可能是鸭蛋脸,现在瘦得又尖又长,因为颧骨有点凸出,脸不圆润,显得瘦骨嶙峋。可是,那也不乏动人之处。
她发际稍短。以前是短发型,自到村濑美容室让道夫做发型后,就留成普通发型。为她做发型时,他力求保持以前的男微短发型的风格,使之增加新鲜感,颇使她满意。
她一向注重自己的服饰,尤其长于色调的搭配,一般都统一成单一色彩,只在某一处配上不同的颜色,以突出重点。道夫接待了这位顾客之后,时常贴在她耳边夸奖她那高雅的审美观。
枝村幸子是妇女杂志《女性回廊》的女编辑。这家杂志以知识和修养为特色,可是由于主要面向20岁左右的读者,知识寓于蔷薇色,修养寓于浪漫性之中。最近一个时期,也出现了一些貌似高雅的色情内容,于是使得文艺界大倒胃口。
枝村幸子是这个杂志艺术方面的责任编辑。据她本人说,她以前负责文艺方面,为了培养新人,两年前更换了。她参加工作已经6年。《女性回廊》是个富有传统的杂志,发行量虽不算大,但看来在读书界颇有权威,参与编辑的枝村幸子本人态度上就充满了自负。
这女人出于何种心情把美容师邀来匆匆相会,一般令人费解。自命清高的女人是看不起那些“手艺人”的,这种女人的脾气也变化无常。
所谓变化无常,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一些交际“高级”的女人有时会为了一时散散心,半有风趣地接近低阶层的人,其本人觉得是换换空气。木确切地说,那种心理或许就是想从修养不高的男人那里感受朴实的趣味,并从反面验证自己的修养。
然而,这些解释可能未必充分,因为女人同男人的相互关系这一点被忽略了。虽然看不起对方的地位,但是那一半的兴趣则是缘于女人这个因素,一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滑入有意识的无戒备中去的因素。这个例子也许过于夸张未必恰当,平安朝贵族的妻子与下人私通,就错在相互关系太随便上。在这个意义上,自我意识强的女人性格变化无常往往是危险的。
枝村幸子同佐山道夫在外面会面,这是第三次。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是在银座的其它点心店,时间也都在道夫的假日和吃过午饭之后,两次都是一小时左右。就是说,她同道夫会面只不过是为了消除午饭后的一时的无聊。这句“只不过是”说明技村幸子的心情——不是心理——同她的意识分流是两码事。
她很赏识道夫的才干,然而那只是“手艺人”的才干,而不是别的。在这个限度里,她的心情就好比是有修养的人鼓励一个有才干的手艺人,她要利用自己职业上的有利条件帮助他。
身为杂志编辑的枝村幸子认识许多名人。听她的口气,其中有好友,也有“巴结”她的人。她好像拥有某种权势,似乎她一句话就能使往山道夫闻名天下。
枝村幸子同佐山道夫存在于不同职业的世界里。她认为自己的职业属于上流,心中十分满足,有时也冒出一些令人厌恶的话语,但根据不同的理解,也可以认为那是一种虚荣。所谓虚荣,是指给一个没有名气的美容师出名的机会,让他瞧一瞧自己的世界,从而欣赏一下他那惊叹的神态。虚荣中也包含着一种优越感,因为那样一来他在美容室里对待她就会比其他顾客更加殷勤的。
“刚才我在Y·K那儿,是带编辑部一个新编辑去的。”技村幸子扬起脸喷着烟雾说道。Y氏是流行作家。
“编辑部去人请他写篇小说他不答应,我是去说说他的。Y·K以前同我有联系,我什么话都能拉下脸来说,我讽刺他几句,我说,你现在了不起啦!于是他连忙道歉说,真是对不起你!我叫他马上就写。最近新来的那个男编辑可真是个窝囊废!”
她被烟熏得眯着眼睛,一脸高傲的神气。
“这么说,那位编辑感谢您了吧?”道夫满怀敬意地说。对她轻而易举地制服了有名的小说家让他写稿这种实力,他表现出由衷的敬佩。
“那当然啦,不过,那是我的工作。”
在工作上,枝村幸子似乎颇有手腕。
“对Y·K说那些没关系,他最近很忙,心情不错。同我联系那会儿并没有这么忙,那时候他很热心,对我真是一副低姿态。最近他红起来了。回想起以前的他,真觉得好笑呢,稿件给我看的时候都提心吊胆的,我让他重写了好几回。所以,在我面前他可不敢翘尾巴。”
枝村幸子的话语里时常出现让某某写书,让某某如何之类的使役动词。所谓某某都是名字时常见诸杂志的名流,当然并不都是作家,也有评论家、大学教授、随笔作家等。现在她负责的范围里有电视、电影、戏剧的著名男女演员、歌星、评论家。所谓“让”,就是让这些人在富有权威的杂志上露面。让与不让似乎都在于她的权限之内。
“R·M打电话来说,今天晚上要见见我,我没心思就拒绝
枝树幸子转变了话题。R·M是个有影响的电视女演员。
“她是想叫我介绍她自己,我知道她的心思才不愿见她的。上月的杂志上刊登了她的竞争对手A·I的话,她恼火了。”
A、I也是一位电视演员。
她的谈吐简直就像把这些名人放在身边一样,同道夫确实像置身两个世界。
她提到的两个女演员,都是妇女周刊杂志和艺术杂志捧起来的,一般人难以接近。美容院里为等候人烘缸的顾客准备了不少这类杂志,道夫也很熟悉。对面前这个瞪大眼睛听她说话的单纯的男子,枝村幸子不禁有一种满足感。
枝村幸子提出来说,要是能为女演员或歌星做发型就好了。她劝他说,现在是宣传时代,要想迅速扩大影响,这是最好的办法。这话是第一次会面闲谈时说的。
道夫嘴上说自己水平还不够,可心里却牢牢记住了她的话。他谦虚一番之后说,如果有这种可能,一定好好做。他是以年轻人的热情说出这番话的。
枝村幸子轻轻应允说:行啊。有机会就说说着。
第二次会面时没说起这件事。但她并没有遗忘脑后,谈话中提到哪些人在为名演员和名歌星做发型。那些人全都是美容界老师级的美容师。
没有直接提起道夫上次说的事,证明她已把他的事记在心上。道夫认为,如果是不负责任逢场作戏的允诺,那么第二次她也一定会说些好听话,因为她在认真地考虑,所以才慎重对待,不随便乱说。
因此,他不愿再次提出自己的愿望。他倒不是顾虑那样做未免强加于人,而是在等待着她自发的帮助。他胸有成竹。
枝村幸子一再向他炫耀自己的能耐,自然有责任向他显示一些实际成绩。
如果她后悔不该吹那些大话,那么她就再也不会到村濑美容室去了。可是她依然上门,而且给她梳整发型时,还趁他贴在耳边说话的当儿,悄悄地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约定今天会面的纸团。
正在吃饭的时刻,从点心店去餐馆是当然的路线,在这种时候,枝村幸子邀他也绝非不自然。从年龄、职业、收入、修养、地位来看,她请客是理所当然的。
枝村幸子还是个“美食家”。她进的都是赤坂、电视台附近的餐馆,从经理到侍者都熟识。这里也很幽静、高雅。
她向道夫介绍了这家餐馆的首席厨师,又向他介绍了其它几家餐馆的特色。那些店名道夫都是初次耳闻,对她的知识不禁叹服不已。
道夫想,她对岁还没有结婚,也许还没有谈恋爱吧?她好像就是为了弥补没有恋爱才吃遍各家餐馆的。她选择比较高级的餐馆,好像也是为了在豪华的气氛中排遣子然一身的寂寞。因为没有恋爱,所以用不着花钱,这样一来,她把钱花在服饰上就不难理解了。
首先,有了情人就没有现在这样空闲,那岂不太浪费时间了。如果是消遣,她就只会喝喝茶,不会理睬自己的。她把自己邀到这里,与其说是消遣,不如说是内心空虚。
虽然心里这样想,仍不可大意,说不定技村幸子背地里进行得非常巧妙也未可知,在这方面她好像也很精明。
她要了啤酒。她很能喝,菜才吃了一点儿,一人就喝了三瓶。其间,她大谈工作中接触到的名人秘闻。
她不太露骨地说,艺术周刊杂志上刊登了某某人同某某人的关系,那不是事实,某某人同某某人之间还有尚未发表过的关系,等等。所谓不太露骨,是因为她在叙谈时都选用一些文明的词语。她好像醉了。
“哎,道夫君,”她突然转变话题,“经常去找你的那个胖女人,她是谁?”
一听就知,她说的是波多野雅子。
“说啊,是谁呀!”
“嘿,她常穿着不怎么样的和服去找你,是个年近40岁的胖乎乎的太太,我觉得她在纠缠着你呢!”
“我没有那样的感觉,所以不知道……”
“别隐瞒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在纠缠我,我可受不了。”
“就是那个姓波多野的呀。”
枝村幸子的瞳孔从发红的眼睑下盯着他的脸。她头一次说起波多野雅子,连姓都知道。
“噢,波多野的太太吗……”
“刚才你就知道了,故意装糊涂的吧?”
“那是我的顾客,不能乱说。”
“你是她的宠儿吧?”
“哪里,她只是因为喜欢我做的发型,才指名要我接待的,没有别的意思。”
“她的态度可是有相当的粘性啊,大概是个游手好闲的太太吧,她瞧你的时候那副眼神真叫人讨厌极了。”
她说得有点夸张。她虽不认识却观察得如此细致。
“而且,她对我的态度有点儿反常。”
“怎么了?”
“我也不明白,她好像对我有些不正常。在你们店里同你在一起时,我觉得她在瞪着我,那是怀有敌意的神态。”
枝村幸子冷笑与激动交织在一起。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有一次我让你做发型的时候,她从店门往里瞅了瞅就走了。她不想让我知道,可是我从镜子里看到了。她在嫉妒我吗?”
波多野雅子在店门口回去的事幸子也发现了。
“嫉妒我?她不够格!……她怎能与我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枝村幸子竟出人意外地贪杯。她说在这家餐馆不能开怀畅饮,就把佐山道夫带走了。酒钱自然是从幸子的手提包里出。
赤坂一木大街的商店街正是灯火辉煌的时刻,车也很多。幸子摇摇晃晃。
“危险哪,枝村小姐。”
道夫自然而然地从一旁扶住幸子,作出保护她的样子。
“没关系,别担心。”
幸子伸出袖子的手腕部分不时地搞着道夫。他不知她是醉了,还是有意的。身后响起了汽车喇叭声,道夫抓着幸子的手臂把她推到路边上,于是手臂和穿着流行西装的身子发生反作用,身子的反弹力像被吸住了一样异常沉重。同香水和酒精不一样,一股又酸又馊的气味扑鼻而来。这是少女身上没有的。
道夫已经习惯了。在没彻底弄清之前不可造次,这是他的经验。他知道,万一鲁莽行事出了问题,那就无可挽回了。技村幸子是个自命不凡的女人,十分高傲,必须适应这一点。要充分了解她的意志,不能操之过急主动引诱。现在只能粘住这个女人。
“我想再喝点儿,道夫君,陪我去吗?”
她的眼神像是要他回答。可以说这是女人最初的表情。
“非常高兴陪您,不过我可不能喝。”
“行啊,你就坐着。让人看到一个女人独自喝酒多不好意思呀……叫辆出租车。”
“去哪儿?”
“有个叫花房的小餐馆。”
“在新桥一带吗?”
“S饭店呀!”
道夫吃了一惊。那是个大饭店,同波多野雅子在那里会过四五次面。
“几楼?”
“地下室啊,你不知道?”
“是啊,我哪儿都没去过。”
“总店在银座,S饭店是个幽静的好地方,不会碰上熟人,里面住着不少外国人,在里面就像到了香港一样惬意。”
“您常去那儿?”
“不,以前只是作家H先生在里面招待过我一两次,那是在H先生因为工作到饭店里来的时候。”
H先生是位年愈古稀的老权威。
进入S饭店正门的时候,道夫有些难为精。那里是他同雅子幽会的“地方”。在服务台前,他总是同雅子分开着,没人发觉他们是同伴。然而,整理房间的侍者见到过他们,这一点使他略感不安。可是侍者经常换班,客人又这么多,不会一直记者的。虽然不担心,却也不痛快。
然而,枝村幸子领着他并没走到大厅。没走多远就是去地下室的阶梯。地下室里有宝石店、钟表后、纪念品商店和航空公司的介绍以及咖啡馆、快餐馆、饭卷店等小吃店,店铺同别的旅馆差不多。那家“花房”烹饪店在地下室的里头,拥有相当大的面积,正面是横长的厨房,前面是账台、餐桌和用几扇屏风隔起来的榻榻米座席,客人连外国人在内一共十来个。这会儿正是冷清的时候。
“在这儿吧?”
幸子选择了角上的餐桌。
从菜谱上点了醋螃蟹、生鱼片等一些不胀胃的菜。道夫往幸子的杯子里斟上了酒。幸子也给他回斟了一杯。
“我不能喝。”
“哎,没关系,少来点儿。”
“好吧。您爱喝啤酒?”
“并不特别爱喝,有时候喜欢喝一点儿。”
“您经常喝吧?”
“不,只是偶尔喝上一次,也都是工作上的应酬。自己想喝的时候,就找朋友一起喝。不过女朋友中没有多少很投机的,同男人一起又惹麻烦……”
同男人对饮就招麻烦,大概指的是被男人勾引的意思。过去她肯定遇到过这种事。酒后失态的女人容易成为男人的猎物,像幸子那样的女人,自然也诱发过男人的春心,那时候她怎么办呢?听刚才的口气似乎并没理睬男人。
同时,那话音似乎还说,同道夫一起到这种地方来不会出现麻烦。她的话还可以理解成另一个意思,可以理解成一种警告,警告他二人之间有差距,她并不把他的危险性放在眼里,因此起邪心也是痴心妄想。她说女朋友中没有很投机的,那是她的自我意识。
幸子转眼就喝完了一瓶啤酒,又要了第二瓶。
店里幽雅静谧,有三对外国夫妇,日本人多是上了年纪的,倒有几分幸子说的香港气氛。
“上次说过……”她眼圈又微微发红,“让你给哪个演员做发型的事,我想,藤浪龙子怎么样?”
“藤浪龙子?”
道夫不由得一震。
藤浪龙子是歌剧演员出身,歌唱得好,演技也很出色,既是歌星,又是演员,经常演电影、上电视,还经常举办独唱音乐会,是位大名鼎鼎的明星,她那精神饱满的风韵尤其受到中年阶层的欢迎。
“她怎么样?”
“嘿,她是大明星,名气那么大的人,我可不敢高攀。”
不是迎合,是真心话。
“我同藤浪关系特别好,有时碰巧一起吃吃饭,或者到她家去玩玩,对她的发展方向我参谋过呢,她说我的忠告好极了,可高兴啦,非常感谢我给她的帮助。”
《女性回廊》确实经常介绍藤浪龙子。有一次刊登过她的手记,还登载过独唱音乐会的照片,也经常在艺术界专栏里登载有关地的短讯。道夫这才知道那都是技村幸子一手安排的。他没想到幸子有这样的神通。
“不光是这些。”幸子进一步强调地同藤浪龙子的亲密关系,“藤浪连个人私事都同我商量。过去她有一些头痛的事,后来依照我的话做,问题顿时迎刃而解。新闻界也不知道。有的杂志可能隐约有所察觉,可是我巧妙地周旋一番给糊过去了。从那以后,她什么事都来找我。”
红得发紫的明星同眼前喝着啤酒的枝村幸子无法联在一起,可是她一旦恢复高傲的女编辑神态,她的话就具有现实性了。看来,只要是她的请求,藤浪龙子就会答应。
“我想,你一给藤浪做发型就会大大出名的,最好是在她办独唱音乐会的时候。喔,在独唱音乐会上登台时要经常换装吧,发型也要常变,那就引人注目啦,还要在电视上播放,多少人要看哪!”
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道夫恍惚已看到自己正在剧场的后台忙着为藤浪龙子做发型的身影,杂志照片栏的角上用黑体字写着:“发型设计,佐山道夫。”
“只是,有一点不好办。”枝村幸子突然说道。
道夫抬眼看着她,于是她说:
“你还在村濑的店里干着,这是个障碍,不独立就不好办呀,上次就想对藤浪龙子说你的事,可是因为这一点没好说,所以……”
“枝村小姐,”道夫打断她的话叫道,“我最近就开一个店,在自由之丘那边I”
出了“花房”已是10点多钟。枝村幸子比刚才醉得厉害,走起路来东倒西歪。
听说道夫要独立,幸子大为惊奇,说了声恭喜,就把酒杯在他面前高高举起。她说,这样就好对藤浪龙子说了。
从地下室通往一楼的阶梯上没有一个人影。醉醒醒的枝村幸子拖着高挑的身子,吃力地往上走。
“行吗?”
“行啊!”
可是,看上去她浑身酥软。道夫走上前一只手臂轻轻地搂住她的腰。此时的心情是提心吊胆的,不光有可能遇到拒绝,说不定还会被她训斥一顿,那就完了。天上吊下来的一根细线绳,弄得不好就给拉断了。
然而,幸子一声没吭,也没推开他的手,听凭他搂着往上走。这并不是感情的流露。她两眼盯着前方,仿佛男人的这点殷勤是应该的一样,神态坦然,无机可乘。
地下室的楼梯上空无一人,自己完全可以装出微醉的样子,借照料她之机握握她的手,用力拉拉她的胳臂,或稍微随便点儿,抱住她吻吻她的嘴唇。实际上道夫已有这种冲动,但他克制住了。他担心失败。
但是,他也并非毫无自信。枝村幸于如果丝毫没有那样的动机,就不会邀他去餐馆吃饭,也不会说没喝够,又把他带到这儿。她好像也在等待着什么。
不过,对编辑这一特殊职业化一无所知。可能她经常同男人一起喝酒,受男人护卫也是常有的事,那些她并不在乎。可是,如果对她动手动脚,说不定她会突然嘲笑他,把他扔在一边。藤浪龙子的美好幻影消失了。
他那各占一半的自信使他胆怯起来。就这样,他们扯扯拉拉地来到大厅的门旁。看门传者叫了一辆等在门口的出租汽车。
枝村幸子先上了车。她两只脚贴在一起,身子往里锻坐在座席的一头。
道夫犹豫不前。幸子从车里伸出头说:“送送我。”
道夫上了车,看门侍者使了个眼色,关上了车门。
幸子软绵绵地对司机说了声“信浓盯”,便倒在座席上。汽车一颠簸,她就彻底瘫倒了,脑袋仰在后面,身子瘫在座席上,两臂伸开耷拉着,嘴里嘟嘟啼啼地说:“喝醉啦。”好机会。
汽车开得飞快,幸子的身子剧烈地左右摇晃,道夫毅然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臂。
幸子没吱一声。道夫紧张地一看,她眼望着前方,身子依旧摇摇晃晃。在对面来车的前灯照耀下,从侧面能看见她脸上轻蔑的微笑。
道夫心里一凉,以为那是冷笑,慌忙想放开她的手。这当儿,只听她懒洋洋地说道:
“道夫君,问你一件事。”
道夫莫名其妙,未使作答。
“你说你最近就要离开村濑的美容室,自己在自由之丘建个美容院?”
“是啊·”
手臂还握在他的手上。
“那钱,哪儿来的?”
那声音好像并不感兴趣。
道夫咽了口唾沫。
“我积攒的。”
“哟,存那么多钱?真没想到哇!不过,在那边建,要花不少吧?”
“是啊,一半是我从熟人那里借的。”
“谁呀?波多野雅子?那位胖太太吧?”
“不,不是,我怎能跟她借!”
“是吗……”枝村幸子轻轻地、慢慢地说,“啊,我真的喝醉了!”她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脸。
[book_title]精神与理性
租汽车停车的地方是一条微微倾斜的坡道,那里残留着一些老式建筑的遗迹,公寓就在那条街的拐角。这是一幢六层楼的建筑,看上去像是一座中等旅馆。
“我先进去,你随后就来。”枝村幸子下车后对道夫说。
护送一个醉酒的女人,按礼节在公寓门前就该分手。既然女方相邀,男方就不管那么多了。
好像人口在拐角处。她指着那边说道:
“我先从那边进,你从这个正面进去。嘿,那是个停车场吧?里面的左侧有电梯,到四楼,415号房间。”
“415号房间?路上不会碰见人吗?”
“遇上人装作没看见就行了。”
枝村幸子说完就走了,转眼拐进了拐角。看上去完全没有醉酒的样子。
道夫想隔10分钟后再上去,就挨近前面一家的房檐下,来回地原地踱步。手表已近11点。
照这样看来,枝村幸子可能真是独身生活,现在没有情人。在出租汽车里她没把自己的手甩开,那或许是因为下车前一直醉得迷迷糊糊吧,不过她从没作出积极的反应,而那既像冷淡又似嘲讽的微笑则更令人捉摸不透。难道她要把矜持保持到最后?
既然如此,她叫自己到房里去又是什么意思呢?用心是显而易见的,可是对幸子多少要存些心眼儿,别被她耍了。说不定刚到门前她就把门砰然关上,或者是只让他看看房间就下逐客令。
他一直盯着四楼。黑洞洞的窗户没有一个开灯的。看来415号房间在那一边。10分钟过去了。
道夫穿过马路,向对面走去。楼前是个带顶的车场,水泥地上停放着五六辆汽车。里面角落处的电灯泡下,有三个年轻人站着聊天,其中一人回头朝道夫看了一眼。他装作没看见,朝左边走去。左面果然有电梯。
电梯很小,乘三个人就能挤满。里面空着。他按下四楼的按钮。
四楼的楼道也没有人影。到底不是旅馆,走廊很窄。出了电梯,迎面是410房间。他朝右边走去,走廊两边的房间都关着。
415号室在左侧。道夫镇定一下,轻轻地敲了两下房门。
门立时开出一条缝,露出幸子的脑袋。道夫进了屋。
房间有八张榻榻米大小,当然是西式的。地板上铺着红色地毯,摆着立地灯,中间是一套待客用具,奶油色的墙壁上挂着复制的油画,一面墙边摆着大书橱、梳妆台,梳妆台前放着一只圆凳,玩物橱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外国玩具;另一面墙边摆着长沙发,挂着间壁房间的花布帘;天花板上吊着华丽的吊灯。——房间的文明装饰是无可挑剔的。
“坐坐好吗?”
枝村幸子站在沙发旁。外出用的礼服已经换成了平常穿用的布拉吉,上面印着红色和紫色的大花图案。
“愣着看什么?真是的!”
“这屋里大漂亮了……我都看呆了。”道夫木然呆立着说。
“没什么。”幸子轻轻地说道,唇边微微一笑,露出得意的神色,“坐坐吧?”
“好啊。”
“喝点什么吗?”
“行。”
瞟了一眼书箱上的座钟,11点零8分。要是撵自己出门,这会儿就该说请回吧,可是她要招待饮料,看来还有希望。
幸子走到坐在这儿也能看到的厨房那边,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饮料,连杆子一起拿了过来。
“谢谢!”
道夫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端起饮料送到嘴边。幸子坐在他对面。
“这里真静。”
“是啊。
确实很静,连汽车声也很少听到。是喝完这一杯后就该回去,还是能够再坐一会儿,道夫心中没底。
“你来的时候没被人看见吧?”幸子问。她的眼睛还有几分醉态。
道夫说在停车场被几个年轻人瞟了一眼。幸子听后点点头。那样子仿佛是说,在那儿被人看到并不能知道他是上几楼去的,因此没有关系;如果在这层楼上被人看到,那就坏了。
于是,他觉得她的话或许是对他的诱惑。对一般的来访者,不该询问是否被人看到过。若被人看到就坏了这种口吻,说明她把自己的来访者得非同一般。
道夫的戒心稍稍放松了一点儿。在车里以及下车后把他叫到屋里,深夜在一个独身女人的屋里也不赶他走,这一连串的态度意味着什么已经昭然若揭。他觉得,过分小心并非良策。
刚才就若无其事地观察了整个屋子,没有什么东西使人感到有男人的存在;如果有,即使掩盖也会露出蛛丝马迹。这女人房间收拾得整洁、奢华,可是生活却十分空虚。眼前的她站在这套空虚的房间里,醉醺的脸上惟有可怜的装腔作势。
看到枝村幸子显得可怜,道夫从沙发上站起身。对女人抱有同情感的时候,男人就会产生优越感。
幸子对来到身旁的道夫似乎吓了一跳,可是在他看来,她好像已有所料。
“枝村小姐”,他抑制着激动对她说,“今天晚上实在感谢您的美意,我心里非常高兴。”
他在利用年少的特权,对年长的女人撒娇。略失理性的言行掩饰在薄薄的外衣里。女人或许会出于年长的沉稳与宽容,主动地引诱他。
“是啊,不过,你何必那么客气呢!”
果然,枝村幸子表面上悠然自得,语调却微微发颤。
“我不能不向您表达我的感激之情。”道夫的语气一直是激动的。
“不过,藤浪龙子是否能答应还说不准。”幸子故意卖关子。她两手放在圆桌上,像戒备着男人的手似的手指紧握在一起。中间的一根手指上带着蓝色的翡翠钻戒。
“这个我也不抱多大指望,因为简直是奢望!像我这样的无名后生想给藤浪龙子做发型,那好比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过,您能为我说说,我又拖一线希望,心中高兴得难以自制。”
“哎,道夫君,”幸子像躲闪似地挡住了他,“你说最近要独立开业,真是你自己的钱、’
“是啊,自己的,还有一些是朋友和九州的亲戚卖掉部分山林借给我的。”
一提起钱的事,道夫不禁心里一凉。他明白幸子关心的原来是这个。
“真的不是波多野出的钱?”
幸子从正面盯着道夫,那眼神仿佛在审问他。
“不是的。”
“真的!”
“真的。”
他能够沉着应付,是因为她的眼睛里流露出醋意,眼都发红了。
“枝村小姐,”道夫孤注一掷地伸手按住了幸子扶在桌上的呼。藤浪龙子说不定再也不会出现,自己那近在眼前的锦绣前程也许就要化为泡影,而且,厄运可能会来得更快。这是挺而走险的冲动。
幸子想缩回手。他压着不放,不过也并不要用多大力气。她显然没有反对的意思。
“我早就喜欢……您了。”
幸子扭过脸去。
“傻瓜!”
她作出不理睬的表情,嘴上挂着一丝微笑。那微笑仿佛是对这位年轻男子的鲁莽表示训斥、告诫和宽恕一样。
道夫嗅到了在旅馆地下室里没有人影的楼梯上嗅到的那股酸味。
地弯着上身,嘴贴到她的后脖颈——给她做发型的手指经常触到的脖颈上,两手从背后拦胸抱住她。
幸子并不惊慌。
“住手!”声音带着威严。
然而,道夫知道,现在放开她那就彻底失败了。一旦服从了她的命令,她接下来准会说:出去!那是她摆出的威严在进退两难时的自然结果,恐怕并不是其本意。
道夫嘴贴在她汗津津的皮肤上并不放开,从后面抱着的双手也不放松。在这一瞬间,他是投机的。
幸子一面扭动着身躯,想把他从身后甩掉,一面考虑如何处置。她似乎在考虑一种既不用逃,也不用叫就能制服这个年轻人的聪明的解脱办法。她又说了一遍:“住手!”
然而,那声音使道夫觉得,她在同自己的理智作最后的抗争。
皮肤堵住鼻孔透不过气来,可是他仍旧紧贴着嘴唇。她左右摇晃着后背想摆脱他的嘴唇,但他一直贴得紧紧的。舌尖尝到了咸味。
酸甜的气味是从她皮肤上发出的。皮肤比波多野雅子的年轻,皮肤细嫩。微胖的脂肪在旁边的落地灯照耀下,像瓷器一样带有光泽。波多野雅子皮肤脂肪太厚,不讨人喜欢。
幸子终于有了变化。她渐渐身子不动弹了。头耷拉着,脖颈伸得老长。他一直把嘴贴在脖颈上,哪怕窒息了也不愿放开,这会儿可以稍稍放开换口气了。她的脖颈已经不再躲闪,静静地一动也不动。他不慌不忙地将嘴唇移到近处的部分,两手一下摸到隆起的部位。布拉吉下戴着厚厚的乳罩。嘴唇移至耳部。他微微露出牙齿。
幸子依然耷拉着头不作声,肩膀像发冷一样瑟瑟发抖。道夫觉得事情有眉目了。
“把灯关掉。”幸子背过脸去轻轻说。威严不见了。
道夫松开手,抬起嘴唇,站了起来。她坐到沙发里,缩着肩膀,那样子好像知道下面要干什么。
他走到墙边,站在开关处,用手关紧松动的房门。门是自动锁。接着他又关上了开关。房里依然能看到幸子的身影。落地灯是单独的开关,灯光略暗,呈橙色。
道夫轻手轻脚地回到幸子的身后。这次他搂着她的肩膀,幸子一动也不动。
“枝村小姐,”道夫轻声叫道,声音温柔。他采取任何时候都不对等的姿态。
他手摸着她背后的拉链,一下拉到底。布拉吉裂开了,白皙的脊背露出个V字型。她没穿衬裙,布拉吉的衬里是黑色的。
“关掉落地灯。”幸子弯着身子命令道。
道夫并没关灯。他手插到她的两助下,把她抱了起来。她有些反抗,抱着发沉,可是随即就变轻了。
他抱起幸子让她面对着自己。她的脸左右摇摆。一会便停了下来。他从正面吻着她的嘴唇。幸子身子晃晃悠悠,他用胸部抵住了她。
幸子的嘴唇轻易不起反应。嘴唇虽然开着,可她却不主动吻他。
落地灯就在旁边,他伸出一只手去拉开关。灯灭了。可是,遮挡窗帘缝隙的花边使窗外的一线光亮透进室内。
尽管如此,幸子的嘴唇依然如故。道夫趁她的身子像喝醉酒一样摇摇晃晃,把她连拖带拉地抱到墙角上,来到长沙发前,把她的身子用力往沙发上一放,随即猛扑上去。枝村幸子在长沙发上瘫软了。
布拉吉从肩膀两边滑落下来,胸罩被扒开了。窗外微弱的光亮像是昏暗的间接照明。他又把嘴唇贴到她的脖颈上。
幸子突然像鱼一样激烈反抗起来。
“不行,这里不行!”她连声斥责,“那会留下红印子来的,明天就没法上班了。”
他慌忙抬起嘴唇。
幸子从下面一动不动地瞅着他的脸。他突然在背后亲吻她使她产生的冲动已经平静下来了。
“这地方不行,走,到那边去。”
拉着帘子的那间屋是卧室。
以布帘间隔的卧室很小,一个人住,床不算窄,但也不是双人床,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旁边只有一个装有小台灯的侧桌,奶油色的墙壁上适中地挂着一幅画有蔷薇的小型画框。
私村幸子始终没作出什么强烈的反应。对道夫的性行为她或闭着眼睛,或望着远处,只是在瞬间失去抑制平衡的时候,有时手握得紧紧的,有时指甲抓着褥单,从没有两手从下边搂住他的脖颈。
幸子额上冒出点汗,气息也有些紊乱,但并未达到道夫期望的程度。眼睛虽然闭着,脸上却若有所思,从未痛得苦着脸。虽然也皱过眉头,但那表情却好像是厌烦道夫的胡来。
幸子的身子似乎没有习惯性的经验,但已十分成熟,肉体虽不丰满,细嫩的皮肤却像肥皂一样光润而富有弹性。她的肉体要比长相显得年轻。
道夫不由得将此时的幸子同波多野雅子作了一番比较。雅子的肉体和年龄同步老化了,厚实的肉块徒有笨重的份量,皮肤也松弛了。
而且,雅子十分贪婪。她自己也说自己可能是异常体质。她借着年长的厚脸皮,在他身上作出种种无耻的丑态,百般对他调情。她由于自己过于冲动而失去常态,瞪着眼,大声呻吟着,扭动着身躯,因为心脏肥大,呼呼地喘着粗气。
雅子说她对丈夫没有兴趣,同他不做这些事。这或许是真的。她丈夫对她兴趣索然,同她疏远。于是她便将欲求转向比她年少、比丈夫更有朝气的年轻的道夫,而且既不顾体面,也不加掩饰。有夫之妇同外人接触时,往往会受异体感和不伦感的刺激而产生欲念,她的欲念一开始就是那样生成的。
何况,对方的年龄比自己小,那种母爱般的感情容易激起带有刺激性的冲动,一切都处于教诲的角度,形成中年男子对待年轻女子似的颠倒的意识。有的竟有一种错觉,误以为是自己在凌辱对方。
雅子开头把从丈夫那儿学来的都手把手地教给了道夫,后来又教他许多新的技巧。她训斥他,对他发脾气,可是转眼又极力安抚他。平平淡淡是不能使她满足的。
道夫只是被动地应付。像母猪似的白皙的肉块缠着他疯狂地淫乱,那情景确实是丑恶的。他那精力充沛的机能还能够抵挡得了。他起初对那些无处的技巧惊愕不已,可是渐渐地就习以为常了。不过,除此而外他从没有主动要求的欲望。
对他的消极,雅子多少有些不满,可是另一方面又喜欢他那柔顺的性格,沉浸在对年少男子的征服感之中。他只要一味对她撒娇,处处表现出天真的顺从就行了…。··
可是,枝村幸子同雅子却迟然不同。她将肉体交给道夫,身子木然不动。好像不是因为恼羞,相反倒是因为过于冷静而无动于衷。本来是她把他叫到屋里,后来又按照她的要求睡到了床上。可是,她却毫不动情,十分冷静,甚至没忘记高声提醒他别使脖颈郁血。
幸子对这个年少男人任性的狂乱表现出宽容的态度。她始终保持着比他高一等的姿态,嘴唇上一直挂着轻蔑的微笑。
道夫虽然被幸子看不起,却要利用这一点破除她的装腔作势。因为没有经验,她的身子十分紧张,这使他颇费了不少努力。他慢慢地开始在她身上试用从波多野雅子那儿学来的各种技巧。
当然,那只是些简单的技巧。如果一开始就使出同雅子一样的高招,幸子难免会产生误解。因此,他努力装成没有经验的冲动自然地发展到性行为的样子。他相信,即使是简单的技巧,幸子也会惊异不已的。实际上他知道,她的身上蕴含着不少这种因素,并不单纯是心理作用——
然而,枝村幸子依然不发情。她的精神是顽固的。她始终不平等地对待道夫,所以不论他悄悄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
床头灯没熄,灯光昏暗。幸子敢开着灯,并不是要制造感情的气氛,好像是为了回避黑暗所意味的爱情的融和感。公然开着灯,象征着她的倨傲。
幸子的确没有习惯性的经验,就像个处女。因此,她承受着他的刺激,一直木无表情地克制着自己。可是,他曾感觉到,在她的手突然握紧时,手指抓着褥单时,肩膀痉挛时,她的瞬间现出了比雅子微弱的兴奋。那不是精神,而是肉体中蕴含的某种东西背叛了她的意志,绝望地开小差了。只是同雅子相比,那些还太微弱。
雅子的技巧可谓炉火纯青,道夫虽然多少受些影响,却也没倾心地去学那些东西,一直只是个被动的追随者。而同幸子,他是积极的,野心勃勃的。
他对幸子的精神毅力大为惊叹,决心在近期内攻克她的抑制力——欺骗性的抑制力。
尽管如此,道夫却在想,这女人的情人是谁呢?已经27岁还毫无经验,令人不可想象。她的过去和现在是个谜。第一个男人就不说了,最近的一个将是谁呢?或者曾经是谁呢?她是个要强的女人,想必是百里挑一的。一般想来,她可能在其职业范围内寻求,像作家或类似作家的人,总之文化界或新闻界的人士可能性较大些。不过这些人的身份也未必合适,她是个自命清高的女人。
枝村幸子肉体上的稚拙与无知恐怕与此不无关系。她要求过高,便不可能在日常得到这种享受。就是说,左一个右一个地更换男人,这是她的自尊心所不允许的。此外,即使有相中的男人,他也不一定能经常到这儿来。男人如果工作忙,在时间上就没有自由。就像她好装腔作势一样,或许男方虚荣心更强,轻易不肯与其乱来。于是,她虽然年龄与日俱增,经验却如一张白纸。她极力抑制自己的欲念,幼稚得就像个处女。
实际上,幸子的这种洁癖和精神并不是厌恶性行为,而是相反。她抑制的是意志.而不是精神。他发现了证据。
枝村幸子走进浴室,淋浴器的水声透过房门传了过来,响声很大。她像是在气恨被道夫玩弄了的自己,仿佛要通过淋浴,洗去身上的污迹,重新恢复对他的优越地位。
水声给道夫留下了深深的记忆,他不由得浮想联部他把同波多野雅子和枝村幸子的经验作了一番比较,于是回忆起同另一个女人的往事。
因为时过境迁,刚才一直没想起来,那女人几乎同幸子一样没有经验,但她是全身心地热恋着自己。一次在通过乡间小道的公共汽车终点站附近充满乡土气的旅馆里;一次在树林子里;听到瀑布声的那次是在谁也没去过的一个地方;还有一次是在清水温湿的堤下草丛里。一结果,在疯狂的气氛中酿出了一出悲剧。……水声停了,枝村幸子换上洁白的睡衣走出浴室。
“回去吧!”她走过去对着镜子,看也不看道夫一眼。
道夫木然仁立在其身后,望着幸子漠然地往脸上抹雪花膏。他神情颓丧,仿佛干下一桩无法挽回的坏事。她的手指在脸上飞快地揉搓着。
道夫诚惶诚恐地走到幸子身旁。
“枝村小姐……”他像咽喉被堵住了似地说。
“行啦!”幸子不容分说地打断他的话,眼睛依旧对着镜子,根本不往他瞅一眼。可是,刚才的事好像余韵未消。“你再别到这儿来了。”
外面传来汽车声,声音在楼下停了下来,深夜又万籁俱静了。同玩物橱里的西洋偶人摆在一起的座钟已快到两点。
“枝村小姐……”
“好啦!什么也别说了,我现在不想听!”脸孔通红,声音又恢复了威严。“再也别到这里来了,好吗?”
道夫乘电梯下楼,路上没碰到人,楼下的停车场上也没有人影。
他抬头望了望这幢公寓,只有两个窗户透出昏暗的光亮,一会也熄灭了。
他独自走在没有行人的大街上。身后开来了两三辆汽车,车上印着白色的号码,车里有男人和女人偎在一起。
来到宽广的大街上,他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司机已送走乘客,正要回营业所去。
道夫认为,枝村幸子并没完全拒绝。她说再别到这里来了,并没说不再见面,那意思是说别到家里来,在外面会面还是可以的。
幸子好像不论何时都不看重同他的关系,上下的差别观念根深蒂固。她不想打破这种观念,她在房事中的消极态度就显示出这一点。
然而,她的克制有些微妙。在精神与生理的分离上,她多少是咬牙坚持的。
可以认为,幸子并没割断藤浪龙子这条线,相反,倒会办得更快。现在看来,当时的投机成功了。
出租汽车的无线报话机刚才就哇哇地响着,营业所在罗里啰嗦地调度车辆,现在开始播送一件遗物启事。
“有位乘客在出租汽车里遗忘了一件大件行李,是大件行李。此人是男性,年龄二十七八岁,微胖,皮肤浅黑,戴眼镜,只身一人,如有线索请速报告。是大件行李。”
说到大件行李的时候,司机就拧动旅钮,把广播声放大,启事一播送完,又把声音拧小了。与此同时,司机的双眼朝后望镜里瞟了腰。
道夫也看到了镜子里的那双眼睛,两人若无其事地对视一眼。
“出租汽车公司真不错,连丢在车里的东西也要用无线电话同各车联系。”道夫半解嘲地说。
“是啊!”司机带答不理地应道,眼睛仍不时地朝后望镜里瞟。
到了十字路口,前面停着一排出租汽车,有两三只手电筒在那边晃动。
道夫明白这是盘查。以为是检查酒后开车的司机,可是家用车和卡车只停一下马上就放行了,唯独扣下出租汽车。
前面的车队一点点地向前移动,渐渐来到一群警察面前。便衣警察和制服警察从两侧车里窥视。看样子是出事了。
轮到这辆车了。一个便衣警察打亮手电隔着窗户往道夫的脸上照。
别的便衣警察讯问司机是在哪儿搭的客。
另一个警察急急忙忙地来到拿着手电的警察身旁,打量着道夫的脸。
“从哪儿上的车?”那人严肃地问。
“信浓盯,回四谷XX盯自己的公寓。”
“您好像是一个人,这么晚了,干什么去了?”
“在朋友那里玩麻将。”
道夫打算如果他们问起朋友的名字和住址,就随便敷衍一.下。反正自己与事件无关,不会有什么事,因此他并不在乎。
那当儿,又一个警察走了过来,往道夫的脸上膘了瞟,便对其他警察说:“行了,行了。”他们一起往后退。司机坐在驾驶席上点点头,开车走了。
“出了什么事?”道夫问司机。
“嗯,什么事?发生杀人案了吧。”
“杀人?”
“凶手好像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皮肤浅黑,身材微胖,戴着眼镜。与您年龄相仿,不过其他条件不像。”
“就是刚才无线电里说的在出租车里丢行李的那个人吗?”道夫探着身子问。
“所谓忘了行李的人,是指通缉的人犯。警察署一通缉到公司,公司就向各车发出那样的通知。忘了行李的人是暗语。”
此刻,一个杀人凶手正被追捕。
他回想起在能听到瀑布声的树林里同那个狂女人的罪恶经历。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但当时的罪犯依然逍遥法外。
[book_title]两年后
东京高等检察厅检察官桑山信尔伏在桌子上,审阅一起上诉
案件的记录。在办公室处理不完的时候,他就把文件一包,带回家来。
这是一桩杀人案,被告申诉自己无罪,原判12年徒刑。桑山已看完一审检察官的求刑材料,正反复审阅检察官讯问笔录、警察署预审笔录、证人的证言、案发初期阶段的勘查记录等。现在,看来被告的主张有些牵强。
桑山的桌子上不仅有他受理的案件材料,还堆着其他一些书籍。虽然看材料是工作,但老看那些东西未免令人乏味,每当看腻了,就翻翻别的书,换换味道。这样,再接着刚才的往下看,又会有新鲜的感觉。
不过,有时候因为用来调剂味道的书很有趣,不知不觉就超过了预定时间。
这桩案件的被告在警察署就已自首了。也许是因为他已自首而大意了,警方在取证上有许多疏漏之处。可是,在受到起诉、检察官受理之后,被告又突然翻供,否认自己犯罪。桑山那样细心地反复阅读案发初期的侦察记录,原因就在这里。
妻子拉开拉门,端着一杯红茶走进屋来。
“还在看呐?”
妻子放下茶杯。
妻子又做了一种新式发型,看样子白天到美容院去过。
桑山正想休息片刻,便同妻子聊了十来分钟。
“还是在常去的那家美容院吗?”他随便地问。
妻子点头应道:“近来到处都开了不少新店,不过还是常去的地方随便些…”说着,微微缀着眉头,“村濑美容室自从佐山走了以后就冷清下来了,现在看来,那时候佐山的技艺就很不一般。村濑可是放走了一棵摇钱树啊!
桑山已多次听到妻子提起佐山这位美容师的名字。据说他两年前辞退妻子常去的那家美容院,自己独立开业,如今颇有些名气。
“那没办法呀,有本事的人说什么也是要独立门户的。”
“当时,村濑发了好大的火,老板的太太也气得要死,说他辞职干得太阴险了。佐山自己独立开业,老早就着手准备了,可是从没对老板夫妇说过。他们觉得是被他背弃了…。现在,佐山名气大了,老板娘对佐山更加嫉恨。如今同以前不一样,她反倒闭口不提往山了。
“那位佐山君怎么这么快就出名了?”
“知道有个叫藤浪龙子的演员吧?本来是歌唱家,也会演戏,是个经常上电影、电视的明星。她办独唱音乐会的时候,佐山就负责为她做发型。在独唱音乐会上,佐山一直守在后台,每当换场景的时候,他就按照场景要求为她设计发型,颇获好评。那是他开店不久的事。”
桑山知道藤浪龙子这个名字。正如妻子所说,她是个大明星。他也常看杂志、周刊。他认为检察官必须具有丰富的知识面。
战前有位有名的大审院法官,名叫三宅正太郎。他主张,判决书必须是一篇好文章,为此,要广泛阅读文学作品。他本人就是一位著名文人,有随笔集等遗着。
按照三宅的观点,法官不读哲学和文学著作,就不能接触人情世故,就不能深入了解被告的心理。此刻,桑山的桌子上放着一本三宅正太郎的随笔集。杂志或周刊虽不能算是三宅先生说的哲学和文学著作,但也能帮助广泛了解社会。桑山之所以知道藤浪龙子,就得助于这些刊物,经常在杂志的照片页上见到她。
“不知情的顾客进了村濑的美容院,有时就问,这里以前有个叫佐山的吧?对此,村濑就不用说了,反正地太太是不大高兴的。”
“为什么?那样有名的人曾经在自己的美容院里工作过,应该自豪呀!”桑山一面呷着红茶,一面说道。
“那位太太是个要强的人,一想到自己店里的雇员出了名,心情就不愉快,因为她不免要拿他同自己的丈夫相比较。往山辞职以后,店里客源税减,她心情就更不好了。”
“顾客减少很多吗?”
“以前有些人是佐山的老主顾,一些有钱的太太、时髦的小姐,都是指名点佐山,这样的人明显减少了。”
“佐山君在哪儿开的店?”
“听说在自由之丘那边。前不久,我翻阅一本妇女杂志,在一个模特儿的照片下,注有‘梳发、佐山道夫’。”
能上杂志,那不简单哪!这么说佐山君的美容院生意兴隆?”
“我想是吧,佐山这个人,怎么说呢?与其说是他技艺好,倒不如说你富有美感,这一点地在村濑的店里工作时就显露出来了。在现在的时代,美感要很谐调”
“佐山君是靠自己的力量建成那个店的?”
“听说他本人对店里的同事说基本上是用自己的钱建成的,但村濑夫妇不相信,因为传说证券公司经理的夫人波多野雅子同他关系亲密。不过,他这么年轻就能在这样的杂志上露面,确实很了不起。”
妻子给他看的杂志是《女性回廊》。
妻子走后,桑山想离开桌子一会儿,可是现在是自己调剂胃口的时间,便又拿起旁边的另一本书。书名是《无罪·不起诉案件探讨》。
桑山点着一支烟,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有两种情况应宣判无罪,一种是被告本身不构成犯罪;另一种是对被告本身没有犯罪证据,在这两种情况下,法官必须宣判无罪。”
在对事实的认定上,法官的观点经常与他对立。但是,法官的意见对他不无参考价值。他继续往下着。
“关于后者,刑事诉讼法第一条已明确规定,一切诉讼手续都是为了查明案情真相,都是为了发现实质性的事实。因而,法官如果在真实性上没得到确实可信的心证,即使有嫌疑,也不能宣判有罪。倘若认为被告的辩解合乎常情,便不能无视被告的辩解而作出有罪判决。这是刑事诉讼的一大原则。因此,在我们认为已彻底查清的案件中,有不少会意外地判决无罪。当然,无罪或有罪在这一部分中是最成问题的,在上述无罪案件的统计中,这一部分占七成至八成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那么,法官是在怎样的过程中对于构成犯罪的事实是否存在形成心证的呢?不理解这一点,就不能理解无罪的理由,也不能对侦查的情况作出反省。
“无罪判决应在认定事实的基础上和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作出。证据不足的情况分为以下几种:证据缺乏或者由于证据失去效力,不具有实证性,即证据数量不足;证据齐全,但缺乏证明事实的效力(证据价值),缺乏人人都能接受的理由,即证据质量粗劣·”
桑山对照着最近自己受理的案件,不知不觉地看到这里。接下来,他便看到作为无罪判决实例列举出的一个强盗杀人案部分。
案件发生在福冈县筑紫郡某村,一个农户深夜被强盗杀死了妻儿五日,罪犯没有线索。警察署在开始侦查的一星期后,将被害者的朋友作为嫌疑人逮捕起来,疑点是,附近有人看到嫌疑人在推断的作案时间之后不久,在被害者的住宅后面转悠,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对村上的人说,第二天早上他访问被害者家时,有个小孩从屋里出来,告诉他说家里没有人。实际上他应该知道那孩子已被他杀了,因此,他是故意说谎。
抄家时发现了嫌疑人当晚穿着的雨衣和沾在长靴上的人血,这成了有力的证据。可是,对血迹同被害人血型是否一致,两个鉴定人的意见有分歧。因此,决定性的血迹未能构成充分的证明,终于判决无罪。——实例的情况大致如此。
由于这个犯罪实例发生在福冈县筑紫郡的一个村子里,桑山意外地回想起八年前在太宰府附近的武藏温泉游览的旧事。武藏温泉也在筑紫郡。那时候还担任大阪地方检察厅的检察官,正好是在4月8日释迦诞生日,游览与营原公有缘的天拜山寺院。在樱花盛开的山门下,还看到童男童女排着队伍游行。
当时,寺院的后山正为一个年轻女人被勒死案件进行现场勘查。听说被害者是佐贺某公司职员,罪犯是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患者。说起樱花树下的疯子,倒颇有风趣,可是被杀死的年轻女人未免太可惜。据说手持草绳的疯子藏在寺院的后山里,那个可怜的女人刚好从那里经过。作案时间是傍晚。
他记得,同那位在福冈会过面的副检察官交谈之后,他就沿着田间小道回旅馆了。儿童们的队伍在山脚下进行,人们蜂拥着聚集到一起的情景犹在眼前——
那桩案件该是无罪的,不知后来怎么样了。桑山出神地回忆往事。
桑山同妻子聊起往山道夫的几天之后,有一件事需要他们夫妇一同去九州。妻子的故乡是熊本县的小城五名市。妻子的侄子要在那里结婚,他们要去参加婚礼。
本来妻子一个人去就行了,可是桑山喜爱这个乡下小城。还是在福冈地方检察厅工作时去过的。好久不见,想去看看。他只请了五天假。这一阵子没出过东京,很想到乡下走走。
五名市靠近熊本县西北端,离福冈县境不远,从博多乘快车,两个小时就到了。桑山决定去参加婚礼前在靠近博多的二日市武藏温泉小住。前天晚上无意中又回想起山阪寺的浴佛会。
开头计划乘新干线快车到博多,后来因为工作关系,时间太紧,又改乘飞机。
乘的是下午3点20分发出的日航班机,他们提前30分钟坐在候机室的长沙发上等候。乘客仍然很多。
广播播送登机时间到了。检票口排队时,妻子伏在桑山的耳朵上轻声说:
“嘿,佐山来了,在那儿。”
桑山知道不宜马上回头,便跟着队伍朝前移动,通过检票口时,若无其事地朝后看了看。
他并不认识他,所以分不出人群中哪个是佐山,映入眼帘的是五六个聚在一起的穿着华丽的年轻女人。
“你看到有个戴太阳镜,穿白西装的女人吧?那个戴宽檐帽子……肩膀后面的那个人,就是戴墨镜的那个……”
妻子急急忙忙地向他介绍。
那里一片乱哄哄的,桑次在前上飞机也没能认清。
座位靠近尾部。妻子坐到窗前。
后上来的乘客顺着通道往前走。有人论空中小姐帮着找座位,有人自己找,机内一时纷乱嘈杂。
刚才那群华丽的女人上来了,从桑山的身旁走过。那个戴太阳镜、穿西装的女人走在前面,惟有她手里没拿行李,其他人都提着两个白色和红色化妆用手提包。跟在后面的是五个男人。
“嘿,就是他!”妻子伏在桑山的耳朵上嘀咕。
女人的身后有个戴深色太阳镜的男人,在同一个女人说笑,接着坐到这一边的窗前。坐在他旁边的男人像是同伴。
桑山朝妻子说的那个人瞟了一眼。那人约摸30岁光景,相貌平凡,身材适中,发型也很普通,妻子要是不说,准以为他是个出差的公司职员。只是,他同女人谈笑时,样子显得很温和。恐怕那也是听妻子说他是美容师,才有那种印象的吧。桑山回想起前天晚上妻子在书房里给他看的杂志照片上的发型。
“男美容师近来都乘飞机到各地去吗?”机舱里安静下来时,桑山问妻子。引擎开始轰鸣了。
“是啊,不过佐山好像是在跟着演员们做发型设计。”妻子瞅着前面的座位说。女人们隔着通道,分别坐在左右两边的座位上,从这里只能望见脑袋,有一半人的头发被染成了红色。
“哪些女人是演员还是歌唱家?”
“嗯,最前面的那个穿白衣服的大概是个明星,不知是哪一个。不过既然是佐山随从,一定不是一般的歌唱家。”
“佐山君那么了不起吗?’
“正红着哪!他不会为了使自己出名跟一些跑龙套的演员外出的。一开始他是从藤浪龙子的独唱音乐会上发迹的,当然不愿去了自己的名声。”
飞机离地升空。乘客们身子都往后仰。飞机钻入云层。
“佐山君知道你坐这班飞机吗?桑山过了一会儿问。
“唔,没看到吧。”妻子答道,“还是两年前找他做过,况且我的发型并不光是佐山做,谁做都行。”
“佐山君的设计是面向年轻人吗?”
“对,这是他的特长,他做得是很漂亮,不过中年人的发型也做得不错。我看他确实名不虚传。”妻子说着,像是在想什么。大概是在—一回想那些中年女顾客的模样吧,但她并没告诉丈夫。
飞机转入水平飞行,周围纷纷响起解安全带的声音。空中小姐送来手巾。
桑山从皮包里拿出一本书,书名是《供述心理研究》他翻到夹上书签的地方。
“……按照泽里希的《供述心理学》,嫌疑人的假供在否认与坦白的范畴之外,即在不重要的附属情况以及有关嫌疑人经历的供述上都会发生。这些谎言一旦被戳穿,往往当场就被认为是不可靠的表现。因此,充分了解没有犯罪事实的人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撒谎,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
“就是说,这些人撒谎或者是为了隐瞒自己的某些弱点;或者是为了保守连亲属也不知道的秘密;或者是为了不使近亲卷入官司;或者是为了不暴露与特定人的性关系;或者是为了保守职业秘密;或者是因为担心如实回答会在诉讼手续上给自己带来不利;或者是为了验证真实是否会得不到理解,等等。”
妻子的胳臂轻轻地搞了他一下。桑山抬起头。
那边的通道上站着两个年轻女人,把笔记本似的东西递到座位上。戴太阳镜的女人就坐在那里。女乘客接过笔记本写了起来。两个年轻的女人高兴地在一旁看着。
“哦,我想起来了。她戴着太阳镜,我没认出来。她是草香田鹤子啊。唱流行歌曲出名的…”
妻子一说,桑山又看了一眼。坐在这里只能看到头发。草香田鸽子,杀出在电视里经常见。妻子说的不错,她是近来走红的青年歌星。
“佐山是跟草香田鹤子来的。可能地在福冈的剧院办独唱音乐会。大概她也效法藤浪龙子,让佐山设计舞台上的发型,一定是这样。”发现了草香田鹤子的妻子自信地说。
不知不觉中,三四天前在书房里交谈的内容变成现实展现在缓前,妻子不由得有些兴奋。桑山也并非不感兴趣。
不多时,桑山便无心看书了。这一次是他自己注意到的。戴墨镜的男人离开座位,顺着通道住这边走来,好像是上厕所。桑山若无其事地看了看他。原来是个并不出众的普通男子,颧骨略高,薄薄的嘴唇。要说特征也就是这些。上身是黑色更服,系着黄色领带,饰着同色的手绢;下身是细腿裤,布料是高档的,做工报考究。那身打扮并非多么人时,只是走起路来多少有些故作姿态。
安子胜朝着窗户,飞机穿云破雾,渐渐越过茶褐色的富士山顶。
“男美容师也并不怎么讨人厌嘛!”
桑山又低头看书。
“在实际生活中的许多重要点上,男性与女性的心理症状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供述研究花费了很大精力,试图在供述作业上也发现这种差异。可是,其成果只要以正确的确认为基础,便是消极的。女人很少忘事,却经常授说,这一Stud的陈旧的原则屡屡得到验证;但同时。在许多场办…”
佐山道夫从桑山旁边走过,使他的阅读中断了。他的眼睛盯着他的背影。
佐山的座位在前面隔十二三排。他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中途停下来,脸转向一边说起话来。
在同桑山隔七排座位的前面,好像坐着什么熟人,他像是在同熟人打招呼。从这里只能望见白色座椅上露出来的女人头发。
不到一分钟,佐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桑山又低下头来看书,可是忽然想了起来,忙问妻子说:
“草香田鹤子不用说也是艺名吧?”
“大概是吧,不大清楚。说不定草香是仿姓。”
桑山并不同意妻子的推测,但什么也没说,又埋头看起书来。
接下来是关于嫌疑人和证人供述的阐述。人的供述实在靠不住,追求真实谈何容易。
“……但同时,在许多场合又得不到证实。女人一般情绪性较强,这种说法是正确的,但这一点在供述作业上几乎并未引人注目;并且由于人格以外各种原因的差异,被掩盖、隐瞒了。”
抵达板付机场后,桑山夫妇先行离开座位,走下了舷梯。草香田鹤子一行同后头的那群乘客一起走在后面。
机场大楼顶上的接送大厅和出四周围,一群年轻的女人频频向桑山的身后招手致意,有人高声呼唤着草香的名字。
出口处的候机室里也聚集了许多年轻人,他们纷纷朝后面的乘客中张望,许多人手拿剧院和演出公司的小旗。
桑山到大厅里等候从机内卸下的皮箱。草香田鹤子一行从到达口走了出来,于是,年轻人发出一片欢呼声。旁边接客的人们不知出了什么事,都站起来朝那边张望。打着演出公司小旗的人们分开人墙站到前排。草香田鹤子头上戴着白帽子,身上穿着自西装,走在那群女人的前面,连连点着头,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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