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寓所谜案
[book_author]阿加莎·克里斯蒂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35834
[book_dec]寓所谜案:【The Murder at the Vicarage】,本书是阿加莎·克里斯蒂以马普尔小姐作为主角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主要讲述了发生牧师公馆的谋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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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章
我不知道到底从哪儿开始这个故事,但是我还是选择了某个星期三在牧师寓所的午餐时分开始。席间的交谈大部分与将要叙述的故事无关,但还是包含得有一两件有启发的事件,这些事件会影响到故事的发展。
我刚切完了一些煮熟的牛肉(顺带一句,牛肉非常硬),在回到我的座位上时,我说,任何人如果谋杀了普罗瑟罗上校,将会是对整个世界做了一件大好事。我讲的这番话,倒是与我的这身衣服不太相称。
我年轻的侄儿丹尼斯立即说道:
“如果有一天发现那老家伙躺在血泊中时,那句话会用来指控你。玛丽会提供证据,玛丽,不是吗?她会讲你是怎样在切牛肉的刀上烙上复仇的标记。”
玛丽现在是牧师寓所的女佣,她把这份差事当做谋求更好职业和更高收入的跳板。她只是一本正经地大声说道:
“青菜!”然后将一只有裂纹的盘子狠狠地抛到我的面前。
我妻子以一种同情的语调说:“上校确实是令人讨厌吗?”
我没有立即回答,因为玛丽将青菜“乒”地一声放到餐桌上后,又将一盘湿漉漉的、令人不快的苹果布丁抛到我的鼻子下。我说:“不要,谢谢。”但她还是猛地一下把盘子放到桌上,离开了房间。
“很抱歉,我是这么一个令人吃惊的主妇,”妻子说道,声音中略带愧疚。
我颇有同感。我妻子名叫格丽泽尔达——对一个牧师的妻子来说,这样一个名字是再合适不过了。但也仅此而已,她绝非一位贤妻良母。
我一向认为,牧师应当终生不娶。我为何在仅仅认识格丽泽尔达二十四小时之后,就向她匆匆求婚,这一点我仍然迷惑不解。我总是认为,婚姻是一桩严肃的事,只有在双方长期的倾心相爱、深思熟虑后才能缔结良缘。首要的是,要情投意合。
格丽泽尔达小我近二十岁。她秀丽迷人,对什么事都不会认真。她在各方面都胜我一筹,与她生活,令我烦恼不已。
她把教区当做供她开心取乐的某种大玩笑。我曾努力要改变她的想法,但一无所获。我比以往更为坚信,牧师应当独身。我常常向她暗示这一点,但她只是付之一笑。
“亲爱的,”我说,“只要你稍微尽点心——”
“我有时是尽心的,”格丽泽尔达说,“可是,很多情况下,我想我是适得其反。我天生就谈不上是一个好主妇,所以我想最好还是让玛丽去操心,我只要准备好不图舒适、牺牲一些口福就行了。”
“那你的丈夫又怎么样,亲爱的?”我以责备的口吻说,一面又像《圣经》中的魔鬼那样,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引经据典,加一句:“她善持家道……”
“想想你没有被狮子撕成碎片,是多么幸运啊,”格丽泽尔达很快打断了我的话,“也没有在火刑架上被烧死;糟糕的食物、四处灰尘和死黄蜂根本值不得大惊小怪。再讲点有关普罗瑟罗上校的事吧。不管怎么说,早期的基督徒不受教会执事的管束,是够幸运的。”
“高傲的倔老头儿!”丹尼斯说,“难怪他的前妻离他而去。”
“我看不出她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妻于说。
“格丽泽尔达,”我厉声说道,“我不允许你那样说。”
“亲爱的,”妻子撒娇似的说,“给我讲讲他的事吧!到底怎么回事?是那位豪伊斯先生的点头哈腰时常惹恼他吗?”
豪伊斯是我们的新牧师,刚到这里三个星期。他持高教会派的观点,在星期五节食。普罗瑟罗上校对任何清规戒律都十分反感。
“这次不是的。他确实碰到过豪伊斯的这番模样。不过,整个麻烦是由于普赖斯-里德利夫人的糟糕的一英镑钞票引起的。”
普赖斯夫人是一名虔诚的教徒。在参加她的儿子忌日的早间仪式时,她将一英镑的钞票投入捐献袋。后来,在公布捐款的数量时,她痛苦地发现,一张十先令的钞票是所提到的最大的票面额。
她向我抱怨这件事,我非常合情合理地指出,她一定是弄错了。
“我们俩都不像以前那样年轻了,”我试图巧妙地转开话题,“我们得忍受一些年迈带来的麻烦。”
奇怪的是,我的话仿佛使她更为激怒。她说,事情非常奇怪,使她吃惊的是,我并不认为是这样。她气冲冲地走开了,我想,她是向普罗瑟罗上校诉苦去了。普罗瑟罗上校是那种一有机会就小题大作的人。他确实小题大作了一番。遗憾的是,他是星期三无事生非。我正好星期三早上给教堂的日间学校讲课,这件事令我心力交瘁,一整天都不得安宁。
“好了,我想他是得寻点开心,”我妻子带着一种试图武断地总结这次谈话的神气说,“没有人在他的周围惹恼他,叫他亲爱的牧师,或是给他绣难看的拖鞋,也没有人给他圣诞节的暖袜。他妻子和女儿对他腻烦透了。我想,到别处去耍威风会使他感到高兴些的。”
“他用不着为那事而大动肝火,”我略带惧色地说,“我想,他没有完全意识到他说的话的含义。他想要查遍教堂所有的账目——在贪污的情况下——他是那样说的。贪污:难道他怀疑我挪用教堂的钱款吗?”
“没有人会怀疑你什么。亲爱的,”格丽泽尔达说,“你非常清白,不会遭人怀疑,这又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来证明这一点。我倒是宁愿你去挪用福音传播会的钱款。我恨传教士,我一向恨他们。”
我正要责备她的那种情绪,但这时玛丽端着一份半生不熟的大米布丁来了。我略表不快,但格丽泽尔达说,日本人总是吃半生不熟的大米,结果大脑非常发达。
“我敢说,”她说,“如果你每天都吃这样的大米布丁,你星期天的讲道将会非常精彩。”
“天理不容。”我不寒而栗。
“普罗瑟罗明天晚上过来,我们一起查账,”我说,“我必须准备好今天为英国教会男教友会讲道。在查阅参考资料时,卡农-雪莉的《现实》一书令我着迷,所以我的讲道准备得不太好。你今天下午打算做什么,格丽泽尔达?”
“尽我的职责,”格丽泽尔达说,“尽一位牧师太太的职责。喝茶、听听下午茶时分的流言蜚语。”
“谁会来?”
格丽泽尔达脸上露出一副正人君子的神色,晃动着手指数出了一串姓名。
“普赖斯-里德利太太、韦瑟比小姐、哈特内尔小姐,还有那位可怕的马普尔小姐。”
“我有几分喜欢马普尔小姐,”格丽泽尔达说,“她总是了解发生的每一件细枝末节,并且从中作出最坏的推断。”
像我说过的那样,格丽泽尔达比我年轻得多。在我这样的年纪,一个人知道,最坏的往往是真实的。
“啊呀,别等我喝茶了,格丽泽尔达。”丹尼斯说。
“愣小子!”格丽泽尔达骂道。
“随你骂,听着,普罗瑟罗一家人今天确实约我去打网球。”
“愣小子!”格丽泽尔达又骂了一句。
丹尼斯莽撞地跑开了,格丽泽尔达和我一起走进了我的书房,“不知道我们喝茶时吃什么,”格丽泽尔达说,一下子坐在我的写字台上。“我想,斯通先生和克拉姆小姐会来的,也许莱斯特朗兹太大也要来。喂,我昨天去拜访她,可是她外出了。是的,我想我们应该邀请莱斯特朗兹太大来喝茶。她就这样来到这里,租一间房于住下,几乎从不露面,这太神秘了,不是吗?这令人想起侦探故事。你看到这样的描写——‘这位面容苍白而又美丽的女人是谁?她过去的经历是怎样的?无人知晓。她隐藏杀机。’我相信海多克医生对她略知一二。”
“你读的侦探小说太多了,格丽泽尔达。”我温和地说了一句。
“你又怎样呢?”她反唇相讥,“有一天我到处找《楼梯上的血迹》当时你在这儿写布道词。后来我进来问你是否看到这本书时,我看到些什么?”
我的脸红了。
“我是无意中拾起这本书的。偶然一句话吸引了我,于是……”
“我清楚那些‘偶然一句话’,”格丽泽尔达津津有味地讲道,“‘然后,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格丽泽尔达站起身来,穿过房间并热吻她的年迈的丈夫。’”她边说边走过来吻了我一下。
“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吗?”我问道。
“当然是的,”格丽泽尔达说,“伦,难道你没有看到,我本可以嫁给一个内阁部长、从男爵、或是一位富裕的公司创办人,三个副官和一个有着迷人风度的浪荡公子,但是我反而选择了你,这难道不使你十分吃惊吗?”
“当时确实如此,”我回答道,“我常常纳闷,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格丽泽尔达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使我感到我自己魅力无穷,”她喃喃自语地说道,“其他人只是认为我美貌动人,当然,如果他们娶了我也会是美事一桩。然而,我是你最不喜欢、最不赞同的人,但你却无法抵御我的诱惑:我的虚荣心使我无法放弃这样一种位置。当任何人的隐秘的、快乐的罪恶根源,比起只当他们帽子上的一支羽毛来更加妙不可言:我一直使你非常不快、使你丧失理智误入歧途,可是,你却发狂般地爱我。你是发狂般地爱我,不对吗?”
“我自然是非常喜欢你的,我亲爱的。”
“噢,伦,你是爱我。你还记得那天,我呆在镇上,给你挂电话,而女邮政局长的妹妹正在生双胞胎,她忘了接通电话,你老是接不到我的电话,你当时惊恐万分,向苏格兰场报案,引起了一场惊慌。”
有一些事情,人们是不愿去回忆的。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我真是太蠢了。我说:“亲爱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得继续准备英国教会男教友会的布道稿。”
格丽泽尔达愤愤地叹了一口气,将我的头发抚弄起来,又抚平,说道:
“你不配我。你确实不配我。我要和那位艺术家来一点风流韵事。我会的,一点不假。然后,你想想教区的流言蜚语吧。”
“已经够多的了。”我温和地说。
格丽泽尔达朗声大笑,轻轻吻我一下。从窗户旁走开了。
[book_title]第二章
格丽泽尔达是一个十分令人烦恼的女人。刚才离开餐桌时,我还感到心绪颇佳,可以为英国教会男教友会准备一篇精彩有力的讲演稿,而现在我却感到心神不定,烦乱不已。
刚等我静下心来,莱蒂斯-普罗瑟罗飘然而至。
我说“飘然而至”,这种说法是恰当的。我曾读过一些小说,其中将年轻人描写成精力充沛——及时行乐,青春的蓬勃活力……等等,在我看来,我所遇到的所有年轻人仿佛都附得有某种动物的灵魂。
今天下午,莱蒂斯尤其显得如此,她身材修长,面容秀丽,但又显得神情漠然。她穿过法国式窗户进来,心不在焉地取下头上戴着的贝雷帽,用一种大惊小怪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哦,是你呀!”
这里有一条小路从“老屋”穿过树林,出口就是我们花园的门,所以大多数从那里来的人都会走进花园的门,再往前经过书房的窗户,而不是绕过一。大段路到达前门。莱蒂斯从这儿来,我并不感到吃惊。但是,对她的态度,我确实有一点生气。
如果你来到牧师寓所。就得准备与一位牧师见面。
她走进来,一下瘫坐在我的一只安乐椅上。她随意地抚弄着头发,凝视着天花板。
“丹尼斯在附近什么地方吗?”
“午饭后就没有见到他。我知道他是去你们那儿打网球了。”
“噢,”莱蒂斯说,“我希望他没有去。他到那儿找不到什么人的。”
“他说是你邀请他的。”
“我是邀请过。我约的是星期五,但今天是星期二。”
“是星期三,”我说。
“哦,多糟糕!”莱蒂斯说,“这就是说,我这是第三次忘记与一些人一起吃午饭了。”
好在这并不使她太担心。
“格丽泽尔达在附近什么地方吗?”
“我想你会在花园的画室里见到她的——在坐着让劳伦斯-列丁画画儿呢。”
“有关他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莱蒂斯说,“是和爸爸闹别扭。爸爸太倔了。”
“都传说些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问道。
“是有关他给我画画儿的事。爸爸发觉了这件事。为什么我就不能穿着浴衣让人画呢?如果我能穿着浴衣去海滩,为什么就不能让人画呢?”
莱蒂斯停了一下,又说下去:
“太荒唐了……爸爸不准一个年轻人进屋。当然,劳伦斯和我只是对此大叫一通。我要到你的画室里来画完这张画。”
“不行,亲爱的,我说如果你父亲不准就不行。”
“噢!亲爱的,”莱蒂斯说,叹了一口气。“人人都是这样乏味。我感到没劲儿,一点也没劲儿。如果我有一些钱,我就要出走了,但是我没钱,我不能。如果爸爸有钱又死掉就好了,我就能随心所欲了。”
“你不能那样说,莱蒂斯。”
“哦,如果他不想要我希望他死,就不应当这样吝啬钱。
难怪妈妈离开了他。好多年来我还以为她死了,你知道吗?
她跟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私奔的?他漂亮吗?”
“那是你父亲来这儿之前的事了。”
“我纳闷她后来怎么样了。我想安妮很快也会与什么人闹出点风流韵事的。安妮恨我,她对我很得体,但她恨我。她渐渐老了,她不喜欢这样。你知道,到这样的年纪上,你的脾气会变得古怪。”
我担心,莱蒂斯会在我的书房呆上一下午。
“你没有看到我的唱片,是吗?”她问道。
“没有。”
“太烦人了。我不知道是放在什么地方了。我把狗也弄丢了。我的手表也不知丢在哪儿了,但这没多大关系,反正手表是不走的。唤!我的天,我太困了。不知为什么,我十一点钟才起床。但是生活太叫人心碎了,你说是吗?哦!我的天,我得走了。我三点钟要去看斯通博士开掘坟墓。”
我瞥了一眼钟,现在是四点差二十五分。
“啊,是吗?太糟了。说不准他们会等我还是撇下我先去了。我想我最好还是赶快去,看能否赶上他们。”
她起身又飘然而去了,扭头说了一句:
“你会告诉丹尼斯的,是吗?”
我随口应了一声“是的”,当我意识到不知道告诉丹尼斯什么时,已经晚了。但我知道,很可能这没有什么关系。斯通博士的事引起了我的沉思。他是一位有名的考古学家,最近呆在“蓝野猪”旅馆,监督开掘一座位于普罗瑟罗上校的土地上的坟墓。他与上校之间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争执。他约莱蒂斯去看掘墓,这倒是很有趣的。
在我看来,莱蒂斯-普罗瑟罗有点像一位风骚女子。我纳闷,她怎样与考古学家的秘书克拉姆小姐相处。克拉姆小姐是一位二十五岁的健壮的年轻女子,举止大大咧咧,有着成熟的肤色、动物般的活力和一张似乎包不住她的满嘴粗牙的嘴巴。
村里的人们对她褒贬不一,有人认为她不过如此,有人认为她是一位倍守道德的年轻女人,正努力想早日成为斯通太大。她与莱蒂斯迥然不同。
我可以设想得到,“老屋”的情况也许不会太令人愉快。
大约五年前,普罗瑟罗上校又结婚了。新夫人相貌异常出众。我一直猜测,她与继女的关系不会太好。
又有人来打扰了。这次是我的副牧师,豪伊斯。他想知道我与普罗瑟罗谈话的细节。我告诉他,上校为他的“暴躁性格”而懊悔,但是他来访的真正目的完全是关于另外一件事。同时,我直率地提出意见,告诉他必须服从我的裁决。总的看来,他很愉快地接受了我的看法。
他离开时,我对他的恶感并没有减少,我为此颇为后悔。我确信,一个人对他人的非理性的好恶,与基督精神非常不符。
我叹了一口气,意识到写字台上的闹钟的指针已经指到五点差一刻,这表明早已过下午茶的时间了,于是我向客厅走去。
四位教区居民已经端着茶杯聚集在客厅里。格丽泽尔达坐在茶桌旁,极力作出一种随便自然的样子,但却比平时更要显得与众不同。
我与每人都握了一遍手,然后在马普尔小姐和韦瑟比小姐之间坐下。
马普尔小姐是一位银发者太大,举止温和迷人,而韦瑟比小姐却尖酸刻薄、激情进发。这两人中,马普尔小姐要难对付得多。
“我们正在谈论有关斯通先生和克拉姆小姐的事。”格丽泽尔达用一种甜蜜温柔的声调说。
我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丹尼斯编造的下流的韵句。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大声说出这句韵句,看看在场的人会有什么反应,但好在我还是克制住了。韦瑟比小姐冷冷地说了一句:
“没有哪个体面的姑娘会那样做。”然后,她就愤愤地闭上了薄薄的嘴唇。
“做什么?”我问道。
“当一个未婚男人的秘书呗。”韦瑟比小姐用一种可怕的声调说。
“噢!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我认为已婚的男人其实是最坏的。还记得可怜的莫利-卡特吧?”
“当然,没有与妻子住在一起的已婚男人往往是名声不佳的。”韦瑟比小姐说。
“甚至还有那些与妻子住在一起的,”马普尔小姐喃喃说道,“我记得……”
我打断了她的令人不快的回忆。
“当然喽,”我说,“现在,一个姑娘也能做那些男人做的事了。”
“到乡下来吗?住在同一所旅馆吗?”普赖斯-里德利夫人严厉地问道。
韦瑟比小姐向马普尔小姐低声耳语道:
“同一层楼的所有卧室……”
哈特内尔小姐体格健壮,性情活泼,穷人很怕她,也大声直率地说:
“穷人在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就会被抓住。他像一个没出生的婴儿一样纯洁无辜,你明白这一点。”
真奇怪,我们竞用了这样的比喻。在场的女士,没有人会想到用一个平安地放进摇篮、大家都能看得到的婴儿来作比喻。
“我说,这令人作呕,”哈特内尔小姐用她那一贯的直率态度说道,“那男人至少比她大二十五岁。”
三个女人的声音立即升起来,七嘴八舌地谈论起唱诗班男孩的出游、上次母亲聚会上令人懊悔的事件和教堂的资金困难。马普尔小姐向格丽泽尔达眨眨眼睛。
“你们难道不认为。”我妻子说,“克拉姆小姐只是想要有一份有趣的工作吗?她只是把斯通先生当成一个普通的雇主。”
一片沉默。显然,四位女人中谁也不同意。马普尔小姐拍拍格丽泽尔达的手臂,开口打破了沉默。
“亲爱的,”她说,“你还年轻。年轻人才会有这样幼稚的头脑。”
格丽泽尔达生气地说道,她根本就没有幼稚的头脑。
“当然,”马普尔小姐说,没有理会这种申辩。“你把每个人都看得很好。”
“你真以为她会嫁给那个乏味的秃头佬吗?”
“我知道他非常富有,”马普尔小姐说,“但恐怕他脾气非常暴躁。有一天,他与普罗瑟罗上校大吵一场。”
每个人都好奇地凑拢来。
“普罗瑟罗上校骂他是白痴。”
“多像普罗瑟罗上校一贯的脾气,多么荒唐,”普赖斯-里德利太大说。
“是很像普罗瑟罗上校一贯的脾气,但是我看不出有什么荒唐之处,”马普尔小姐说。
“你们还记得上次那个女人来到这里,说她代表某福利机构,带走捐赠后便杳无音信,后来知道她与福利机构毫无关系。一个人容易轻信别人,相信别人的自我标榜。”
我再也不会说马普尔小姐是轻信别人的了。
“还有一些有关那位年轻艺术家列丁先生的议论,不是吗?”韦瑟比小姐问道。
马普尔小姐点点头。
“普罗瑟罗上校把他赶出了这所房子。好像是莱蒂斯穿着浴衣让他画画儿。”
“我总是认为他们之间总有点什么,”普赖斯-里德利太太说,“那小伙子总在那儿晃荡。可怜这姑娘没有母亲。继母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我敢说,普罗瑟罗太太已经够尽心的了。”哈特内尔小姐说。
“姑娘们总是很诡秘。”普赖斯-里德利太大试探地说。
“够得上是风流韵事了,不是吗?”心肠软一些的韦瑟比小姐说,“他是个很帅的小伙子。”
“但却放荡不羁,”哈特内尔小姐说,“一定是的。艺术家!巴黎!模特儿!一团乌七八糟!”
“画她穿浴衣的样子,”普赖斯-里德利说。“不成体统。”
“他也画过我呀。”格丽泽尔达一本正经地说。
“顽皮的姑娘。”哈特内尔说,宽宏大量地接受了这个玩笑。而其他的每一个人却显出有点吃惊的样子。
“莱蒂斯姑娘告诉了你她的麻烦吗?”马普尔小姐问道。
“告诉我?”
“是的。我看见她经过花园,绕到你书房的窗户跟前。”
马普尔小姐总是明察秋毫。在花园劳作就像是一道烟幕,而那种隔河观柳的做法总是有效果的。
“是的,她提了一下。”我承认道。
“豪伊斯先生看起来忧心仲仲,”马普尔小姐说,“我希望他不要过分操劳。”
“哦!”韦瑟比小姐激动地叫喊道,“我完全搞忘了。我得告诉你一些消息。我看见海多克医生从莱斯特朗兹太大的小屋出来。”
大家面面相舰。
“也许她病了。”普赖斯-里德利太大推测道。
“如果真是病了,也病得太突然了,”哈特内尔太大说,“因为今天下午三点钟,我还看见她在她的花园周围走动,根本没有生病的样子。”
“她与海多克医生一定是老相识了,”普赖斯-里德利太大说,“他一直对此守口如瓶。”
“真奇怪,”韦瑟比小姐说,“他竟然只字未提。”
“事情是这样……”格丽泽尔达神秘地低声说了一句,却欲言又止。大家都急切地倾拢过来。
“我也是偶然听说的,”格丽泽尔达绘声绘色地说,“她的丈夫是一位传教士。可怕的故事:他被野蛮人吃掉了,你知道。确确实实被吃掉了。她被迫做了酋长的妻子。海多克医生当时与一支探险队在一起,救了她。”
一时人们充满了激动之情,这时,马普尔小姐微微一笑,用责备的口吻说:“顽皮的姑娘!”
她责怪地拍拍格丽泽尔达的手臂。
“亲爱的,这样做太不聪明。如果你编造这样的故事,人们是不大可能相信的。有时候还可能使事情复杂。”
这群人当中出现了明显的疏远气氛。有两位女士起身离去了。
“我纳闷年轻的劳伦斯-列丁和莱蒂斯-普罗瑟罗之间确实有点瓜葛,”韦瑟比小姐说,“看起来是那么回事。您看呢,马普尔小姐?”
马普尔小姐似乎若有所思。
“我自己可不这样看。不会是莱蒂斯。我看倒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但是,普罗瑟罗上校会想得到……”
“他给我一贯的印象是个蠢笨的人,”马普尔小姐说,“这种人脑子里产生错误的想法,还死抱着不放。你记得开“蓝野猪”旅馆的乔-巴克耐尔吗?有关他女儿与年轻的巴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其实是他那荡妇妻子。”
她说这话时,直盯着格丽泽尔达,我突然感到了一阵激怒,“马普尔小姐,”我说,“你认为我们都是口中关不住什么的人吗?仁慈不思邪恶,你知道这一点。恶意的唠叨、愚蠢的饶舌可能给人带来无尽的伤害。”
“亲爱的牧师,”马普尔小姐说,“你太不谙世事了。从我对人类本性的长期观察来看,恐怕不能对人类本性抱太高的期望。我敢说闲聊饶舌常常是错误的、恶意的,但常常确是真实的,不对吗?”
这句最后的反驳一语中的。
[book_title]第三章
“讨厌的老处女!”门一关上后,格丽泽尔达就说道。
她朝离去的客人的方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看着我笑起来,“伦,你真的怀疑我与劳伦斯-列丁有什么恋情吗?”
“亲爱的,当然不。”
“但是你认为马普尔小姐在暗示这一点。于是你奋起为我辩护,这太精彩了:就像——就像一只发怒的老虎。”
一阵不安掠过我的心头。一个英国教会的牧师决不能处于一种被形容为发怒的老虎的状态。
“我感到当时必须拍案而起,”我说,“可是格丽泽尔达,我希望你言词谨慎一些。”
“你是指食人生番的故事呢?”她问,“还是指劳伦斯可能给我画棵体面儿这种暗示?他给我画画儿时,我穿着带高毛领的厚厚的披风——就是教皇穿的那种不会引起什么邪念的服装——引起淫欲的肉体被遮得严严实实!事实上,一切都纯洁无理。劳伦斯甚至从未想到与我做爱——我不明白是何原因。”
“当然是因为他知道你是个已婚的女人——”
“别装老古董了,伦。你非常清楚,对于一个年轻男人来说,嫁给一个年老丈夫的迷人的年轻女人,就是天赐的礼物。一定另有原因——并非我不迷人——我不是毫无魅力的。”
“你肯定不想要他与你做爱吗?”
“哦——不,”格丽泽尔达说,语气中带有一点犹豫,这超乎了我的想象。
“如果他与莱蒂斯-普罗瑟罗相爱——”
“马普尔小姐似乎不认为是这样。”
“马普尔小姐可能弄错了。”
“她从不会弄错。那种老刁妇总是对的。”她停顿了一会儿,很快地斜着眼睛瞥了我一眼,又说道:“你是相信我的,对吗?我是说,劳伦斯与我之间并没有什么。”
“我亲爱的格丽泽尔达,”我吃惊地说,“当然。”
我妻子走过来吻了我。
“我希望你不会如此轻信谎言才好,伦。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
“我倒希望这样。可是,亲爱的,我确实得央求你,管好你的舌头,言词谨慎。你要记住,这些女人太缺乏幽默感,什么事情都当真。”
“她们所需要的,”格丽泽尔达说,“是她们生活中的一小点堕落。这样一来,她们就不会如此忙于刺探别人生活中的堕落了。”
说完这话,她离开了房间。我看了一眼手表,急忙外出去进行一些那天早些时候就应进行的拜访。
星期三晚上的教堂仪式像往常一样教徒稀少,但是,当我在法衣室脱衣后从教堂出来时,教堂已是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女人站在那儿凝视着我们的一扇宙户。我们有一些非常古老精美的彩色玻璃,教堂本身也很值得观赏。听到我的脚步声后,她转过身来,我看见是莱斯特朗兹太太。
我们都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我说道:
“我希望您喜欢我们的小教堂。”
“我在欣赏那些窗玻璃。”她说。
她的声音令人愉快,十分低沉,然而非常清晰,是一种轮廓分明的清晰。她又加了一句:
“很遗憾,昨天没有见到您的妻子。”
我们谈了一会儿教堂。她显然是一位颇有教养的女人,对教堂的历史及建筑有所了解。我们一起离开了教堂,沿着小路回家,因为到牧师寓所的一条路经过她的房子。当我们到门口的时候,她愉快地说:
“进来坐坐,好吗?告诉我您对我房间的布置有什么看法。”
我接受了邀请。这所房子以前属于一位英印混血儿上校,房子里已看不到黄铜餐桌和缅甸雕像,我不禁感到一阵轻松。房子布置得十分简朴,但却有一种精致的品味。室内的气氛让人感到和谐而宁静。
然而,我越来越纳闷,究竟是什么把像莱斯特朗兹太太这样的一个女人带到圣玛丽米德这里来的。十分明显,她是一个阅历丰富的女人,却将自己埋没在一处乡村里,这种生活情趣太令人奇怪了。
她的客厅中光线明亮,我得以第一次有机会细细地打量她。
她是位高个女人,金黄色的头发略带红色。她的眉毛和睫毛很黑,说不准这是由于打扮还是天生使然。如果这是像我认为的那样是打扮的结果,必定是做得非常艺术的。当地陷入沉思时,脸上露出一种隐秘的神情。她的眼睛是我所见过的最有特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几乎是金黄色的。
她的衣着很讲究,又有着一位有教养女人的优雅自然的举止。然而,她的身上有某种不和谐的、令人迷惑的东西。
你会感到,她是个谜。我想起了格丽泽尔达用过的那个词——不祥的。这种说法当然很荒唐,但真是那样荒唐吗?我的脑海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这个女人会无所顾忌。”
我们的谈话涉及通常的话题——绘画、书籍、古老的教堂。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强烈的印象,莱斯特朗兹太太想跟我谈的,是某种性质完全不同的东西。
我有一两次碰到她用好奇踌躇的目光盯着我,好像她打不定主意。我注意到,她使谈话尽量不涉及个人方面的事情,根本不提及有关丈夫和亲戚的事。
但是,她的目光中一直有那种陌生的急切与渴望,仿佛在说:“我告诉你好吗?我想这样做。您能帮我吗?”
然而,这种神情最终消失了。也许刚才完全是我的幻觉。我感到她不再需要我了,于是起身告辞。我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她正用迷惑疑虑的目光看着我。我突然又说了一句: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
她心存戒备地说:“您真是太好了——”
我们俩都沉默不语。然后她说:
“我希望我知道怎么办。太难了。哦不,任何人都帮不了我。但还是得谢谢您的诚意。”
这似乎是最后的话了,于是我只得走了。但是当我走时,心中仍然纳闷不已。在圣玛丽米德这个地方,我们对神秘的事情还没有习以为常。
情况就是这样。但当我从那扇大门出来后,我就受到进攻。哈特内尔小姐非常善于以一种猛烈笨拙的方式进攻人。
“我看见你了!”她带着一种笨拙的幽默叫喊道,“我非常激动。唠,您能把一切告诉我们。”
“告诉什么?”
“那位神秘的女士!她是一位寡妇还是丈夫在什么地方?”
“我确实无可奉告。她没有告诉我。”
“这太奇怪了!我还以为她会偶尔提到什么呢。虽然她一定有原因只字不提,但她几乎要提了,不是吗?”
“我确实看不出那一点。”
“啊!但像尊敬的马普尔小姐所说的那样,您太幼稚了,亲爱的牧师。告诉我,她早就认识海多克医生吗?”
“她没有提到他,所以我不知道。”
“真的吗?那么,你们谈些什么呢?”
“绘画、音乐和书籍。”我诚实地说。
哈特内尔小姐的话题往往是涉及个人的,现在她满脸狐疑。趁她在犹豫准备问下一句话的当儿,我道声晚安便溜之大吉了。
我拜访了村子边上的一家人,然后从花园的大门回到牧师寓所。回来的途中,经过了马普尔小姐的花园这个“危险地点”。可是,我看不出我去拜访莱斯特朗兹太大的消息究竟会有什么可能传人她的耳朵,所以我感到很安心。
当我推开花园的门时,我似乎觉得我就会踏人花园中年轻的劳伦斯-列丁用作画室的棚屋,亲眼看看格丽泽尔达的肖像画是怎样画出来的。
我在此附上一张简图,以便揭示往后的事件。图中只画出了必要的细节。我根本不认为会有人在画室里。里面没有引起我注意的声音,我想我的脚步在草地上也不会弄出声音。
我打开门,却在门口尴尬地停下了。因为画室里有两个人:一个男人在搂着一个女人热吻不已。
他们是艺术家劳伦斯-列丁和普罗瑟罗太太。
我慌忙退出来,回到我的书房。我坐在椅子上,拿出烟斗,将事情前前后后细想了一遍。刚才发现的这个隐秘,对我震动不小。尤其是那天下午与莱蒂斯谈话后,我敢确信,在她与这位年轻人之间滋长着某种情投意合。并且,我相信她自己也这样认为。我肯定,这位艺术家与她继母之间的恋情,她毫无觉察。
讨厌的三角恋。我有点对马普尔小姐肃然起敬了。她没有被蒙骗,反而是,她对真相的怀疑带有相当的准确。我完全误解了她对格丽泽尔达的意味深长的一瞥。
我从未想到普罗瑟罗太太会与此事有牵连。普罗瑟罗太大总是使人联想到凯撒的妻子——一个烟静、贞洁的妻子,没有人会想到她陷入激情。
我沉思到这里,这时书房窗户的一声敲击声唤醒了我。
我起身走去。普罗瑟罗太大站在外面。我打开落地窗,她不等我邀请便走了进来,匆匆穿过房间,一下子坐在沙发上。
我感到,我以前从未真正看清过她。我所熟悉的那个娴静、贞洁的女人消失了,代之以一位气喘吁吁、神色慌乱的少妇。我第一次看到,安妮-普罗瑟罗美艳动人。
她是位褐发女人,面容苍白,有着一双深陷的灰眼睛。
她现在脸色绯红,胸脯急剧地起伏着,仿佛一座雕像复活了。我眨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种变化。
“我想最好还是来,”她说,“您——您看见刚才的事了?”
我点点头。
她非常平静地说:“我们两厢情愿……”
即使在这阵明显的惊慌烦乱之中,她的嘴角也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那种笑,只有当一个女人看见某种美妙绝伦的东西时,才会发出来。
我仍然一言不发。她很快又说道:
“我想,在您看来这是罪恶,是吗?”
“您能指望我说任何其他的话吗,普罗瑟罗太大?”
“啊一一不,我想不会。”
我继续说道,尽量使我的声音温和些:
“您是一位已婚的女人——”
她打断了我:
“噢!我知道——我知道——您以为我没有反反复复想过这一切吗?我真的不是一个坏女人——我不是的。事情并不——并不像您可能想象的那样。”
我庄重地说道:“我为此高兴。”
她胆怯地问:
“您会告诉我丈夫吗?”
我冷冷地说:
“似乎有一种普遍的看法,认为牧师不可能像绅士一样为人处事。不是这样的。”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我太不幸了,噢!我不幸极了。我忍受不了。简直不能忍受。我又不知道怎么办。”她的声音提高了,带有点儿歇斯底里的腔调。“您不知道我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从一开始我与卢修斯在一起就糟透了。没有哪个女人和、他在一起会快乐。我但愿他死去……太可怕了,但我确实……我不顾一切了,告诉您我不顾一切了。”她突然吃惊地抬头看着窗户。
“怎么回事?我想我听到有什么人?也许是劳伦斯。”
我向窗户走去,我想窗户没有关牢。我走出屋,向下面的花园望去,但那里空无一人。然而,我几乎敢肯定,我也听到有什么响动。或者,是她的肯定使我也这样肯定的吧。我又回到屋里,看见她身子前倾,低垂着头,一副绝望的模样。
她又说道:
“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走过去,坐在她的身旁。我说出一些我认为是我的职责要求应说出的话,并力求带着必要的信念,同时又不安地想起,就在那天早上,我还大声地表达了我的感情,说什么一个没有普罗瑟罗上校的世界将是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最重要的是,我劝告她别做什么鲁莽的事情。离开她的家庭和丈夫是很危险的一步。
我想我并没有说服她。我的阅历告诉我,规劝任何一个坠人情网的人几乎是徒劳无益的,但我确实认为我的话给了她些许安慰。
当她起身离开时,她谢了我。并答应好好考虑我的话。
尽管如此,她走以后,我还是颇感不安。我感到,迄今为止,我看错了安妮-普罗瑟罗的性格。现在,她给我的印象是个不顾一切的女人,那种一旦激情勃发便会铤而走险的女人。
[book_title]第四章
我们邀请劳伦斯-列丁那天晚上来吃晚饭的事,我忘得一干二净。格丽泽尔达冲进来责骂我,说离晚饭时间只有两分钟了,这时,我不免大吃一惊。
“我希望一切都会好的,”格丽泽尔达在楼梯上冲我的身后喊道,“我考虑了您午餐时说的话,我确实想出了一些好吃的东西。”
顺便说一句,我们的晚餐充分证实了格丽泽尔达的假设:什么事情由她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菜谱可谓洋洋大观。玛丽看到自己能在半生不熟和煮得过烂之间显示一番,不由露出一种反常的高兴。格丽泽尔达订了一些牡蛎,似乎没有人会做,真可惜,我们就只能摆上餐桌做样子了,因为屋子里没有可以用来打开牡蛎壳的工具。直到要吃这道莱时,才发现不得不牺牲这种口福了。
我非常怀疑,劳伦斯-列丁是否会光临。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一个借口。
但是,他还算准时地到了。我们四人开始进餐。
不可否认,劳伦斯-列丁具有迷人的性格。我想,他大约三十岁。黑色的头发,一双明亮的、蓝得令人吃惊的眼睛。
他是那种做什么事情都做得好的年轻人。他擅长运动,是一位优秀的射手又是位业余演员,故事也讲得很精彩。他是一个使任何聚会都能保持活跃气氛的人物。我想,他大概具有爱尔兰的血统。他根本不是人们一般理解的那种典型的艺术家,然而我相信他是位具有现代风格的有灵气的画家。我自己对绘画知之甚少。
在这样的一个晚上他竟然显得有点漫不经心,这太自然不过了。总的说来,他应付裕如。我想,格丽泽尔达和丹尼斯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也许也不会注意到什么的。
格丽泽尔达和丹尼斯格外快乐,不断说着有关斯通博士和克拉姆小姐的笑话,这些都是当地的传闻:我有些痛苦地猛然感到,丹尼斯在年龄上比我更接近格丽泽尔达些。他称呼我伦叔叔,但称她格丽泽尔达。不管怎样,这位我有一种孤独感。
我想,我一定是被普罗瑟罗太太搅得心神不定了。我通常是不会陷入这种令人不快的沉思默想的。
格丽泽尔达和丹尼斯的话题不时地有些超出分寸,我也无心制止他们。我总认为,一个牧师的身影竟会有一种抑制作用,这令人遗憾。
劳伦斯谈兴很高。尽管如此,我感到他的眼睛不时地瞟向我坐的地方。晚餐后,他走过来邀请我进书房谈谈,我并不感到吃惊。
一旦只有我们俩时,他的神色改变了。
“您撞上了我们的隐秘,先生,”他说,“您打算怎么办呢?”
我与列丁讲话时要比与普罗瑟罗太大讲话时直率得多。我直言不讳。他坦然接受。
“当然,”当我说完后他说道,“您一定会说这番话的。您是位牧师。我这样说并无恶意,相反,我想您也许是对的。但是,安妮与我之间的事情与一般的男女私情不同。”
我告诉他,自古以来人们都是这样说的。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微笑,“您是说每个人都认为他们的恋情不同一般吗?也许是这样。但有一点您得相信。”
他向我保证,迄今为止,“还没有出什么问题”。他说,安妮是他所见过的最真挚最忠实的女人。此事结局如何,他无法预知,“如果这只是一本书,”他忧郁地说,“那老头将会死去——这对每个人都是极好的解脱。”
我责骂了他。
“哦!我并不是说,我会用刀子从背后捅死他,不过要是有人这么做的话,我会感激不尽。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对他有好评。我很纳闷第一位普罗瑟罗太太为什么没有干掉他。几年前,我见过她一次,看起来她是有本事这么干的。一个阴险的女人。他到处吵闹,像魔鬼一样四处挑起麻烦,那脾气特别令人讨厌。您不知道安妮是怎样忍受他的。如果我有一点钱,我会立即带她离开。”
我很真诚地劝说他,请求他离开圣玛丽米德。她的命运已经带给她不幸,他如果留下去,只会带给她更大的不幸。
人们会议论纷纷,事情会传人普罗瑟罗上校的耳朵,那时她会陷入十分糟糕的境地。
劳伦斯极力辩解。
“除了您,没有人对此事知道一丁点儿,牧师。”
“亲爱的年轻人,你低估了小镇居民的猎奇的本性。在圣玛丽米德这儿,每个人都知道你的最隐秘的事情。在英格兰,任何侦探也比不上一个上了年纪的、有很多闲暇的刁妇。”
他轻松地说,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每个人都认为是莱蒂斯在与他相爱。
“你认为,”我问道,“莱蒂斯自己也会这样认为吗?”
这个问题似乎使他相当吃惊。但是他说道,莱蒂斯对他根本不在乎。他能肯定这一点。
“她是个古怪的女孩,”他说,“似乎总是在梦中一样,但我相信在她的内心里,她其实是相当清醒的。我相信她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是伪装。莱蒂斯非常清楚她在做什么。她还有一种可笑的复仇心理。奇怪的是她恨安妮。简直是讨厌她!但是,安妮一直像天使一样待她。”
当然,我并不赞同他的最后一句话。对一个被爱迷住头脑的年轻人来说,情妇在他们眼中总是像天使一样。尽管如此,据我的最好的观察,安妮总是带着慈爱与公平对待她的继女。那天下午,我自己也对莱蒂斯的言词的刻薄感到吃惊。
我们不得不中止谈话,因为格丽泽尔达和丹尼斯闯进来,并说我不能使劳伦斯成为一个守旧者。
“天啊!”格丽泽尔达说道,跌坐进一张安乐椅里。“我多想来点什么令毛骨依然的刺激呀!一次谋杀——或是一次盗窃也好。”
“我想没有人有什么值得盗窃的东西,”劳伦斯说,极力迎合她的心情。“除非我去偷哈特内尔小姐的假牙。”
“那些假牙的‘咔嚓’声太可怕了,”格丽泽尔达说,“但是你说没有值得偷的东西,这你就错了。,在‘老屋’就有一些精致的古老银器,敞口矮盐瓶、查理二世时期的浅口杯——各种各样的像那样的东西。我敢说,值好几千英镑呢。”
“那老头也许会用一支左轮枪向你射击,”丹尼斯说,“他才喜欢那样做呢。”
“噢,那我们最好先进去把他扣起来2”格丽泽尔达说,“谁有左轮枪?”
“我有一把毛瑟手枪。”劳伦斯说。
“是吗?多令人激动呀!你为什么带枪呢?”
“是战争的礼物。”劳伦斯平淡地说道。
“今天,老普罗瑟罗那拿银器给斯通看,”丹尼斯自告奋勇地说道,“老斯通却装出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我想他们就坟墓的事情吵了一架,”格丽泽尔达说。
“噢,他们已经和好了!”丹尼斯说,“我弄不清人们在坟墓里刨来刨去究意是为什么。”
“斯通这人叫我感到迷惑,”劳伦斯说,“我想他一定是非常的心不在焉。有时候你可以肯定,他对自己的研究对象也一无所知。”
“那是由于爱,”丹尼斯说,“温柔甜蜜的格拉迪斯-克拉姆,你是实在的美人儿。你的皓齿令我魂魄激荡。来吧,和我一起飞翔,成为我的新娘。在‘蓝野猪’旅馆,在卧室的地板上——”
“够了,丹尼斯。”我说。
“噢,”劳伦斯-列丁说,“我得走了。克莱蒙特太太,您让我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我不胜感激!”
格丽泽尔达和丹尼斯去送客。然后,丹尼斯又独自回到书房。一定有什么事情使这个孩子感到烦恼不安。他在房里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皱着眉头,踢着家具。
我们的家具已经破旧不堪,经不住进一步的损坏了,然而我只是轻声提醒他别那样做。
“对不起。”丹尼斯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进发出一句话:
“饶舌是一件多么卑鄙下贱的事啊!”
我有点吃惊。“怎么回事?”我问道。
“我不知道是否应当告诉您。”
我愈发吃惊了。
“这件事真是卑鄙下贱极了,”丹尼斯又说,“四处散布流言,讲一些捕风捉影的事。甚至不仅是讲,还暗示呢。不,该死的——对不起——我是会告诉您的!这件事绝对是卑鄙下贱极了。”
我奇怪地看着他,但是并没有进一步追问他。不过,我心中十分纳闷。对什么事情如此在意,这不是丹尼斯的秉性,这时,格丽泽尔达进来了,“韦瑟比小姐刚才来了电话,”她说,“莱斯特朗兹太太八点过一刻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她到哪儿去了。”
“他们为什么应当知道呢?”
“可是她不是去海多克医生那儿。韦瑟比小姐确实知道这一点,因为她给哈特内尔小姐打过电话,哈特内尔小姐就住在海多克医生的隔壁,一定会看见她的。”
“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我说,“这个地方的人们是怎样获得营养的。他们一定是站在窗户旁吃饭,以便保证不会看漏什么事情。”
“不仅如此,”格丽泽尔达说,情绪也兴奋起来。“他们还发现了有关‘蓝野猪’旅馆的秘密。斯通先生就住在克拉姆小姐的隔壁,可——是……”她用劲地晃动着一根手指。
“——隔墙上却没有门!”
“那样的话,”我说,“一定会令大家非常失望了。”
这句话让格丽泽尔达哈哈大笑。
星期四一开始就很糟糕。我的教区里的两位女士为教堂的装饰吵闹起来,我被叫去调解这两位中年女人的争吵。
她们两人都气得颤抖不已。这种情况如果不是令人痛苦的话,倒是一种有趣的生理现象。
然后,我又得去责备唱诗班的两个男童,他们在唱诗的神圣时刻,还在津津有味地吸饮料。我没有像我应该做到的那样虔虔诚诚地尽职,颇感不快。
然后,那位爱惹事的风琴手又挑起事端,我又得把这事平息下去。
还有,四位贫穷的教区居民公开地反叛哈特内尔小姐,她又怒气冲冲地跑来找我。
我正要回家,这时又碰到普罗瑟罗上校。他作为地方治安官刚处罚了三个偷猎者,所以显得趾高气扬。
“严惩不怠,”他以洪亮的声音叫喊道。他有点耳聋,于是就像耳聋的人经常做的那样提高声调。“现在就是需要这样——严惩不贷!杀鸡吓猴!阿切尔那流氓昨天出来说,他发誓向我报仇,我听见的。无耻的恶棍!受威胁的人命更长,谚语就是这么说的。下次他要再捉我的野鸡,让我抓到时,我会让他瞧瞧,他的报仇一钱不值!太宽松了!我们现在太宽松了!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就要让大家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就相信这个。人们总是要求你要考虑一个人的妻子呀、孩子呀。他娘的混话!胡说!为什么只是因为一个人惦念他的妻儿而让他逃避罪责呢?在我全都一样——无论什么人——医生、律师、牧师、偷窃者、醉汉——如果在干违法的事时你抓住他,就要让法律来惩罚他。您是同意我的,我相信。”
“您忘了,”我说,“我的职业要求我在所有品质中首先尊重一种品质——慈悲。”
“噢,我是个公正的人。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
我没有回答,他却尖刻地问道:
“您为什么不回答?这只费您的一点儿思考呀,伙计。”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断然说道:
“我在想,轮到我时,我发出的惟一乞求只是乞求正义,我会感到遗憾的。因为这可能意味着,我只能施行正义。”
“呸:我们所需要的是一点勇武的基督精神。我总是尽职尽责的,我希望是这样的。好了,不争啦。我说过的,今晚我去您那儿。如果您不介意,时间定在六点过一刻而不是六点,怎么样?我得看村里的一个人。”
“我想那样很合适。”
他挥动着他的拐杖走开了。转过身来时,我碰见豪伊斯。我想,他今天早上病容满面。我本想就他的辖区里的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说他几句,但是看到他那苍白紧张的面容,我感到这个人确实病了,我告诉他,他生病了,他还想否认,但是态度并不坚决。
最后,他承认他感到不太舒服,似乎也准备听从我要他回家睡觉的建议,我匆匆吃完午饭,又出去走访一些人。格丽泽尔达乘坐廉价的星期四火车到伦敦去了。约四点差一刻,我回到家,想把星期天的布道理出一个梗概,但是玛丽进来说,列丁先生正在书房等我,我发现他忧心仲仲,面容苍白而憔悴,正来回踱步。
我进屋时,他突然转过身来。
“听着,先生。我一直在想您昨天说的话。想这件事使我通宵未眠。您是对的。我必须割断情丝,远走他乡。”
“我亲爱的孩子。”我说道。
“您讲的有关安妮的话是对的。我留下来,只会给她带来麻烦。她简直——她简直太纯洁太美丽了,不应遭受任何麻烦。我明白我必须走。就现在这样,我已使她够难堪的了。
愿上天保佑我:“我能够看出来,他肯定认为在没有亲身经历其中的局外人看来,这种事情是说起来轻松的。
“您照看安妮,好吗?她需要一个朋友。”
“你尽可以放心,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谢谢您,先生,”他握紧了我的手。“您是个好人,牧师。
我今晚就向她道别,也许明天就能收拾好行装离开。拖延痛苦没有什么好处。谢谢您让我在画室里作画。没能完成克莱蒙特太太的肖像画,我很遗憾。”
“别为那事担忧,我亲爱的孩子。再见,愿上帝保佑你。”
他走后,我努力想静下心来准备布道,但很难做到。我老想着劳伦斯和安妮的事。
我喝了一杯极不惬意的茶,茶冷冰冰的,没有加奶。五点半钟,电话响了。我被告知,低地农场的艾博特先生要死了,请我立即去。
我立即给“老屋”打电话,因为低地农场在将近两英里外,所以我在六点一刻不可能赶回来。我一直学不会骑自行车。
然而,我被告知,普罗瑟罗上校刚开车出门了,于是我只得出发,给玛丽交代说我被人叫走,但会尽力在六点三十分或稍后赶回。
[book_title]第五章
当我走近牧师寓所的大门时,时间已近七点钟,而不是六点半。我正要走进大门,门却猛然被人掀开,劳伦斯-列丁走了出来。他看到我时,猛地怔住了,而我也被他的神情弄得惊诧不已。他像一个快要发疯的人,眼睛直勾勾的,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抽掐着,我一时纳闷,他是否喝醉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喂,”我说,“你又来见我了吗?很抱歉,我出去了。现在才回来。我得见见普罗瑟罗,谈谈有关账目的事——但我想不会谈很长时间的。”
“普罗瑟罗,”他说,哈哈大笑。“普罗瑟罗?您要见普罗瑟罗?喂,您会见到普罗瑟罗的!噢,我的上帝——去见吧!”
我盯着他,并本能地向他伸出一只手,他却很快地闪到一边,“不,”他几乎是叫喊道,“我必须离开——去考虑考虑。
我得想想。我必须想想。”
他突然跑开,很快消失在通向村子的小路的尽头。我凝视着他跑去的那个方向,刚才认为他喝醉的念头又浮现在我的脑际。
然后,我摇摇头,往前向牧师寓所走去。前门总是开着的,但我还是按响了门铃。玛丽闻声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揩着手。
“您到底回来了。”她说。
“普罗瑟罗上校到了吗?”我问道。
“在书房里呢。六点过一刻就到这儿了。”
“列丁先生也来过这儿吗?”我问道。
“几分钟前到的。想要见您。我告诉他,您很快就回来,普罗瑟罗上校也在书房等您,他说他也等等,就到那儿去了,他现在在书房里。”
“不,他不在,”我说,“我刚才看到他顺着路走了。”
“噢,我没有听见他离开。他呆了还不到几分钟。夫人还没有从城里回来。”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玛丽退回到厨房,我穿过走廊,打开了书房的门。
经过幽暗的走廊后,射进房间来的夕阳的余辉使我不得不眨一眨眼睛。我在房内走了一两步,然后猛然停了下来。
有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使我懵了!
普罗瑟罗上校张开四肢趴在我的写字台上,姿势非常难看、可怕。在他的头旁边的写字台上,有一滩黑色的液体,在一滴一滴地慢慢滴到地板上。这情景令人毛骨依然。
我努力镇静下来,向他走去,模了一下他的皮肤,已经冰凉。我放开的那只手又僵硬地垂倒下去。这人死了——
子弹击穿了他的脑袋。
我到门边叫玛丽。她来后,我命令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去请海多克医生来。他就住在路的拐角处。我告诉她发生了事故。
然后,我回去关上门,等着医生来。
还巧,玛丽在医生家里找到了他。海多克是一位好伙计,体魄魁梧健壮,有着一张诚实粗犷的脸孔。
我没有说话,指着房间里的那个地方。他的眉头皱起来,但是,像老练的医生那样,他显得不露感情。他向死者俯下身,迅速查看了一下。然后,他起身盯着我。
“怎么样?”我问道。
“他死了,没救了——有半小时了,我确信。”
“是自杀吗?”
“绝对不可能,先生。您看枪击的部位。另外,即使是自杀,武器在哪儿?”
确确实实,屋里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
“我们最好别弄乱周围的什么东西,”海多克说,“我最好给警察打电话。”
他拿起话筒,开始通话。他尽可能简要地说明了案情,挂上话筒,回到我坐的地方。
“这事儿真糟糕。您怎样发现他的。”
我解释了情况。“这是——谋杀吗?”我有些迷茫地问道。
“好像是的。我也想这么说,还可能是其他什么别的吗?
太惨了。我弄不清谁对这个可怜的老家伙怀恨在心。当然,我知道他并不出名,但一个人常常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原因而遭谋杀。真倒霉!”
“还有一件蹊跷的事,”我说,“今天下午,有人打电话要我去看一位临死的教民。当我到那儿时,大家见到我都大吃一惊。病人比前些天好转多了,他的妻子断然否认给我打过电话。”
海多克的眉头又拧到一块儿。
“那很令人怀疑——很令人怀疑。您被人支开了。您的妻子呢?”
“今天到伦敦去了。”
“女佣呢?”
“在厨房——刚好在这幢房子的另一边。”
“在那儿她就不可能听到这儿发出的任何响声了。这事儿真烦人。有谁知道普罗瑟罗今晚要到这儿来呢?”
“今天早晨在村子的路上,他像往常一样大喊大叫,也讲到了这件事。”
“这就是说,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他们倒是对任何事情总是全都知道的。还知道有谁与他有仇怨吗?”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劳伦斯-列丁的惨白的脸孔和直勾勾的眼睛。我正要回答,外面走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是警察。”我的朋友说,站了起来。
代表着我们这儿警方的是赫斯特警士,他显得很高傲,但又有点儿忧心仲仲的样子。
“早上好,先生们,”他与我们打了招呼。“警督一会儿就到。同时,我得遵从他的指示。我明白,有人发现普罗瑟罗上校在牧师寓所被谋杀。”
他停顿了一下,向我抛来一道冷冷的、怀疑的目光,我力求带着内心的坦然和适当的忍耐去面对他的这种目光。
他走到写字台跟前宣布道,“警督到达之前什么也不许动。”
为了读者的方便,我附上一张房间的简图。
他取出笔记本,润湿了铅笔,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又将发现尸体的情形讲了一遍。他花了一些时间全记录了下来,又转向医生。
“海多克医生,在您看来,死亡的原因是什么呢?”
“近距离射穿大脑。”
“武器呢?”
“在取出子弹之前,我说不准。但我想说,子弹很可能是从一枝小口径手枪射出的,比如说口径零点二五英寸的毛瑟手枪。”
我暗暗吃了一惊,并记起了头天晚上的谈话,当时劳伦斯-列丁承认有这种手枪。警士又用他那冷漠的、鱼一样的眼睛打量起我来。
“您想说什么吗,先生?”
我摇摇头。无论我有什么样的怀疑,也仅仅是怀疑而已,而且只能让自己知道。
“在您看来,谋杀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医生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这人刚死了半小时,我敢说。肯定不会多于这个时间。”
赫斯特转身向我问道:“女佣听见什么了吗?”
“就我所知,她什么也没有听见,”我说,“但您最好问问她。”
但是,这时斯莱克警督到了,他是乘车从两英里外的马奇贝纳姆赶来的,对于斯莱克①,我要说的就是,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像他那样名不符实。他皮肤黝黑,精力充沛,躁动不安,一双乌黑的眼睛不停地扫来扫去。他的举止粗鲁骄横到了极点。
①斯莱克Slack。原义是松懈——译注。
他对我们的招呼只是略为点一下头,抓起下属的笔记本仔细看了一会儿,低声与他交谈了几句,然后径直向尸体走去,“我想,一切都被弄得一团糟了。”他说。
“我什么也没动。”海多克说。
“我也没动什么。”我说。有好一会儿,警督忙于察看桌子上的东西和那滩血。
“啊哈!”他用得意的腔调说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他向前倒下时弄翻了闹钟。这就会给我们提供犯罪的时间。六点过二十二分。您刚才说死亡是什么时间发生的,大夫?”
“我说大约半小时前,可是——”
警督看了一眼他的手表。
“现在是七点过五分。我是大约十分钟前得到通知的,是在七点差五分。大约在七点差一刻发现尸体。我想您立刻就被叫来了。我估计您察看尸体的时间是七点……哦,这样看来几乎是分秒不差2”“我并不能绝对保证是这个时间,”海多克说,“那只是大概的估计。”
“够好的了,先生,够好的了。”
我一直想插进一句话。
“至于闹钟嘛——”
“对不起,先生,我会问您我想知道的任何问题。时间很紧。我所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
“是的,但我得告诉您——”
“绝对的安静,”警督恼怒地盯着我。我只得按他的要求做了。
他仍然在仔细地察看写字台。
“他为什么坐在这儿呢?”他咕噜道,“他是想写一张便条吗——哎——这是什么?”
他得意地举起了一张便条。他对自己的发现非常高兴,于是允许我们到他的身边去,与他一起看那张便条。
那是一张牧师寓所的便条纸,纸的顶端写着6:20。
“亲爱的克莱蒙特,”——便条的第一句这样写道——
“很抱歉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但我必须……”
这儿,句子字迹潦草地断开了。
“非常清楚,”警督斯莱克自信地说,“他在这儿坐下写这张便张,正当他在写的时候,凶手悄悄从窗户进来,枪杀了他。您还能作出更多的推断吗?”
“我只是想说——”我开口说道。
“对不起,先生,请让开一点儿。我想看看这儿是否有脚印。”
他趴在地上,向打开的窗户爬去。
“我想您应该知道——”我又固执地说道。
警督站了起来。他说话了,并没有生气,但却语调坚定。
“我们以后再详谈这一切情况。先生们,你们如果都离开这儿,我将感激不尽。请你们都出去吧!”
我们只得让自己像孩子一样被哄出去。
似乎过了几小时,但时间只是七点过一刻。
“噢,”海多克医生说,“就这样吧。如果那个自负的蠢驴需要我时,您可以叫他到外科手术室来我我。再见!”
“夫人回来了,”玛丽说道。她从厨房里出来了一会儿。
她圆睁着的双眼焕发出激动的光彩。“大概是五分钟以前回来的。”
我在客厅里碰见了格丽泽尔达。她显得吃惊不小,但却很激动,我将一切告诉了她。她聚精汇神地听着。
“开始写信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分,”我最后说道,“闹钟被弄翻了,在六点二十二分时指针停止了走动。”
“是的,”格丽泽尔达说。“但是,您知道那钟,您没有告诉他那只闹钟总是要快一刻钟吗?”
“没有,”我说,“我没有告诉他。他不让我告诉他。我无能为力。”格丽泽尔达皱着眉头,显出迷惑不解的样子。
“可是,伦,”她说,“那样就使得整个事情非同一般。因为当那只钟指向六点过二十分时,其实只是过五分钟,而在六点过五分时,我想普罗瑟罗上校甚至还没有走到房子这儿呢。”
[book_title]第六章
闹钟的事使我们颇感困惑,但我们又想不出什么结果。
格丽泽尔达说我应当再作努力,告诉斯莱克警督这件事,但在这一点上,我感到达只能叫做“傻气”了。斯莱克警督非常粗鲁,我却觉得他完全不必这样。我在期待着一个能提我的有价值的线索而使他出丑的机会。那时,我会用温和的口吻责备说:
“斯莱克警督,如果您只是听取了我的话……”
我还指望他在离开房间前至少会和我说话,但是,令我们吃惊的是,玛丽告诉我们,他已经离开,并锁上了书房的门,还下命令说,任何人都不得进入书房。
格丽泽尔达建议,我们先到“老屋”去。
“安妮-普罗瑟罗一定会受不了的——对那些警察和这一切,”她说,“也许,我能为她做点什么。”
我满心赞同这个建议。于是,格丽泽尔达出发了,并说如果她认为我对那两位女士有用处或者能安慰她们的话,她会给我打电话的。
现在,我开始给星期日学校的教师们打电话,他们原订在七点四十五分来进行每周一次的备课。我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还是将这件事推迟。
然后,丹尼斯来了,他刚参加一次网球聚会回来。谋杀发生在牧师寓所这样一个事实似乎使他感到心满意足。
“想想看,身处谋杀案的现场是多么有趣啊!”他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一直想这样。警察锁上书房的门有什么用?难道其他钥匙就不能开了吗?”
我不允许任何这样的企图。丹尼斯生气地让步了。他向我追问了每一个可能的细节,然后就到花园里去找脚印,并高兴地说道:“这事发生在人人厌恶的老普罗瑟罗身上,算是幸运的了。”
他的这种幸灾乐祸的态度激怒了我,但我想我也许对这个孩子太严厉了。在丹尼斯这样的年龄,侦探故事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可以说,发现一个真正的侦探故事,而尸体就在自家门前的阶梯上,这一定会使一个头脑健康的男孩兴奋陶醉不已。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对死亡还知之甚少。
格丽泽尔达大约一小时后回来了。她见到了安妮,普罗瑟罗,在这之前,警督刚向安妮通报了这件事。
普罗瑟罗太大告诉警督,她在村子里最后一次见到丈夫的时间大约是六点差一刻,此外,她没有什么其他情况可提供了。警督只得告辞,并说明天会来再进行更详细的询问,“他还算得上是得体的。”格丽泽尔达勉强地说道。
“普罗瑟罗太大反应怎样?”我问道。
“噢——她非常平静——而后来她也一直是这样。”
“是的,”我说,“我不能设想安妮-普罗瑟罗变得歇斯底里的样子。”
“当然,这是件令她震惊的事。您明白这一点。她感谢我去看她,并说她感激不尽。但我对此事也是无能为力的。”
“莱蒂斯怎么样呢?”
“她到什么地方打网球去了,还未回家。”格丽泽尔达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伦,您知道,她确实是非常平静的——真是太奇怪了。”
“这是件令人震惊的事。”我提醒道。
“是的——我想是这样。然而——”格丽泽尔达迷惑不解地皱起眉头。“又有点不像那么回事。与其说她感到震惊,还不如说她感到——噢——害怕。”
“害怕?”
“是的——没有表现出来,您知道。至少不想表现出来。
但是,她的眼睛中有一种奇怪的、警觉的神色。我纳闷,她可能知道究竟是谁干的。她再三追问,是否有人受到怀疑。”
“是吗?”我沉思着问道。
“是的。当然安妮有很强的自制力,但是看得出她非常惶恐不安。比我原先料想的更厉害,因为她好像并不十分爱他呀。说到她对他的感情的话,我得说她相当讨厌他。”
“死有时也会改变一个人的感情的。”我说。
“是的,我想是这样。”
丹尼斯进来了,显得兴高采烈。因为他刚才在花圃里发现了一只脚印。他确信,警察忽略了这只脚印,并说这一定会成为解开这个谜案的关键。
我整个夜晚都未得安宁。丹尼斯一会儿起来,四处走动,一会儿又走出房间去“研究最新的进展”(他是这么说的),一直折腾到早餐时间。
尽管如此,不是他,而是玛丽给我们带来了那个早晨最令人吃惊的消息。
我们刚坐下准备吃早餐,她突然闯进房间,双颊绯红,眼睛露出光彩,以她惯常的缺乏礼貌的方式对我们说道:
“你们相信吗?面包师刚才告诉我的。他们逮捕了年轻的列丁先生。”
“逮捕劳伦斯!”格丽泽尔达不解地叫喊道,“不可能。这一定是某种愚蠢的错误。”
“这没有什么错误,太太,”玛丽用一种洋洋得意的兴奋语气说道,“列丁先生,是他自己去那儿坦白的。昨晚真个是一了百了。他径直走进去,把手枪丢在桌上,说道:‘我干的。’就是这么回事。”
她看着我们俩,使劲地点着头,然后走了,对她的话产生的效果感到很满意。格丽泽尔达和我吃惊地互相凝视。
“噢!不是这么回事,”格丽泽尔达说,“不可能是真的。”
她注意到了我的沉默,于是说:“伦,您不会认为这是真的吧?”
我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坐着,心中却思绪汹涌。
“他一定是疯了,”格丽泽尔达说,“绝对是疯了。您想想看,会不会是他们正一起看着手枪,而手枪突然走火了?”
“完全不可能是那么一会事。”
“但这一定是由于什么偶然事件。因为看不出一点儿动机呀。劳伦斯究竟凭什么原因非要杀死普罗瑟罗上校呢?”
我本可以明确回答那个问题,但我想尽可能地不让安妮-普罗瑟罗卷入这个案子中。仍然有机会不使她牵涉其中。
“记得他们吵过一架吗?”我问道。
“那是关于莱蒂斯和她的浴衣。对的,但那也是荒唐的。
就算他与莱蒂斯偷情——哦,那也不是要杀死她的父亲的理由。”
“我们不知道这谋杀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格丽泽尔达。”
“您竟然这样认为,伦!噢!您怎么会这样!我告诉您,我肯定劳伦斯连他的头发也没动一根。”
“记住,我当时刚好在大门外碰到他。他看起来像一个疯子。”
“是的,可是——哦!这不可能。”
“还有闹钟,”我说,“这可以说明闹钟的时差。劳伦斯一定将钟拨回六点二十分,想使自己与此事无关。你明白斯莱克警督是怎样陷入圈套了吧。”
“您错了,伦。劳伦斯是知道那只闹钟走得快的。‘叫牧师别误时!’他常这样说。他绝不会把时间拨到六点二十二分,倒是有可能把指针拨到什么时间上,比如说七点差一刻。”
“他也许不会事先知道普罗瑟罗何时到这儿,或者他简直就把钟走得快这一点忘记了。”
格丽泽尔达并不赞同我的看法。
“不,如果你要策划一次谋杀,对这类事情就得精心谋算。”
“你不会知道的,亲爱的,”我温和地说,“你从未干过谋杀。”
格丽泽尔达还来不及回答,从早餐桌旁晃过一个人影,还传来一个非常温和的声音:“我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你们得原谅我这个不速之客。但是,在这种悲伤的情况下——
令人十分悲伤的情况下——”
这是我们的邻居马普尔小姐。她接受了我们客气的招呼,然后从法国式窗户跨进屋来。我把一张椅子拉到她的身旁。她面色微红,显得相当激动。
“太可怕了,不是吗?可怜的普罗瑟罗上校。也许不是个令人有好感的人,也不太出名,但是,这并不能令人感到少些悲伤。我听说,确实是在牧师的书房被谋杀的?”
我说,情况确实如此。
“但是,亲爱的牧师当时并不在场,是吗?”马普尔问格丽泽尔达。我说明我到哪儿去了。
“丹尼斯先生今晨和你们在一起吗?”马普尔小姐问道,一面环视着四周。
“丹尼斯吗,”格丽泽尔达说,“还以为自己是业余侦探呢。他在花圃里发现了一个脚印、非常激动,我想他已经向警察报告去了。”
“哎呀,哎呀,”马普尔小姐喊道,“简直是一场骚乱,不是吗?丹尼斯先生认为他知道是谁犯了罪。限,我想我们都认为知道谁是凶手。”
“您是说,这是显而易见的吗?”格丽泽尔达问道。
“不,亲爱的,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敢说,每个人都以为是某个别的人。所以,拥有证据就是十分重要的了。比如说,我确信我知道是谁干的这桩谋杀。但是,我必须承认,我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找到。我知道,在这种时候一个人必须言语谨慎——犯诬告罪,他们不是这样叫的吗?我已打定主意,与斯莱克警督讲话时要特别小心。他已传话来说,他今天早晨要来看我,但是现在他刚打电话来说,没有什么必要来了。”
“我想,由于这次逮捕,就没必要了。”我说。
“逮捕?”马普尔小姐向前倾过身子,她的双颊由于兴奋而绯红。“我不知道逮捕的事。”
马普尔小姐消息没有我们灵通的情况是很少的,所以我认为,她理所当然地知道最新的进展。
“看来我们刚才谈的不是一回事,”我说,“是的,有逮捕的事——是劳伦斯-列丁。”
“劳伦斯-列丁?”马普尔小姐似乎非常吃惊。“现在,我不应该认为——”
格丽泽尔激烈地打断了她的话。
“即使现在,我也不能相信。不信,他坦白了我也不信。”
“坦白?”马普尔小姐说,“你说他坦白了?哦!天呀,我现在才明白,我茫然不知——是的,茫然不知。”
“我不能不认为,这一定是某种偶然事件。”格丽泽尔达说,“伦,您不这样认为吗?我是说,从他前来主动自首这一点看,像是那么回事。”
马普尔小姐急切地靠拢过来。
“你说他主动自首?”
“是的。”
“噢!”马普尔小姐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太高兴了——简直太高兴了。”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我想,这表示出真心的仟悔,”我说。
“忏悔?”马普尔小姐显得非常吃惊。“哦,但是当然了——我亲爱的牧师,您不会以为他有罪吧?”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
“但是,既然他已经坦白了——”
“是的,但是那只是澄清了事情,不是吗?我是说,他与此事无关。”
“对的,”我说,“我可能有些迟钝,但是我看不出这能证明什么。假如你没有干谋杀,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去假装你干了。”
“噢,当然有理由的!”马普尔小姐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总是有理由的,不是吗?年轻人都头脑发热,往往会相信最糟的事。”
她转向格丽泽尔达。
“难道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吗,亲爱的?”
“我——我不知道,”格丽泽尔达说,“我的头脑很乱。我根本不明白劳伦斯有什么理由要当一个十足的傻瓜。”
“如果你看到他昨夜的神色的话——”我开始说道。
“告诉我。”马普尔小姐说,我讲述了我回家的经过,她注意地听着。
我讲完后,她说,“我知道我常常有些迟钝,看不清事情的真相,但是我确实不明白您的意思。我觉得,如果一个年轻人打定主意干谋害同类的生命这么一件邪恶的事情,那么,他事先就不会为此显得惊慌失措。这将是一次精心预谋的、冷酷无情的行动,虽然凶手可以有点慌乱,也可能犯一些小错误,但我认为他不会陷入您所讲述的那种仓皇失措的状态。我们很难设身处地,但是我不能想象自己会陷入那样的境地。”
“我们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我争辩说,“如果他们吵架的话,可能由于一时冲动而开枪,劳伦斯也可能后怕万分。
确实,我倾向于认为这是当时的实情。”
“亲爱的克莱蒙特先生。我知道我们倾向于看待事情方式是很多的。但是,一个人必须尊重事实,难道不是吗?
认为,事情会像是您自以为是地解释的那样。你们的女说得很明白,列丁先生只在屋里呆了几分钟,很显然,这点时间是不够用来吵架的。另外,我知道上校是在写一封信时被人从后脑枪杀的——至少这是我的女佣告诉我的情况。”
“完全正确,”格丽泽尔达说,“他好像正在写一个便条,说他不能再等了。便条上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分,但桌子的钟被弄翻了,指针在六点二十二分时停了下来,伦和我自己感到非常迷惑不解的正是这一点。”
她解释了我们把钟拨快一刻钟的习惯。
“非常奇怪,”马普尔小姐说,“确实非常奇怪。但我认为便条的事更加奇怪。我是说——”
她停了下来,朝周围扫了一眼。莱蒂斯-普罗瑟罗正站在窗户外面。她走进来,向我们点点头。声音含糊地说了一句:“早上好。”
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用比平时更有精神的语调说:
“我听说,他们逮捕了劳伦斯。”
“是的,”格丽泽尔达说,“这使我们大吃一惊。”
“我确实从未想到有任何人会谋杀父亲,”莱蒂斯说。她没有流露出一丝惊慌或悲伤的神情,显然她为此而扬扬自得。“我相信,许多人想这样做。有时我自己也想这样做呢。”
“莱蒂斯,你想吃点什么或喝点什么呢?”格丽泽尔达问道。
“不用了,谢谢。我只是溜达一下,看你们是否在这儿拾到我的贝雷帽——一顶古怪的小黄帽。我想我有一天把帽子留在书房里了。”
“如果这样,帽子仍然会在那儿的,”格丽泽尔达说,“玛丽从不收拾什么东西。”
“那么我去看看,”莱蒂斯说,一面站了起来。“很抱歉给你们添了这样的麻烦,但是我好像把帽子缝隙里的其它的东西也弄丢了。”
“恐怕你现在不能进书房,”我说,“斯莱克警督已经将房间锁起来了。”
“啊,真烦人!难道我们不能从窗户进去吗?”
“恐怕不能。门是从里面闩上的。当然喽,莱蒂斯,一顶黄色的贝雷帽目前不会对你有多大用处,对吗?”
“您是说葬礼和所有那一套吗?我才不会为葬礼操心呢。我认为这是非常过时的想法。劳伦斯的事也叫人讨厌——是的,讨厌极了!”
她起身站着,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和我的浴衣。太蠢了,整个这件事……”
格丽泽尔达张嘴要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什么,又闭口不谈了。
莱蒂斯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微笑,“我想,”她轻声说道,“我要回家去告诉安妮劳伦斯被逮捕的事。”
她又从窗户出去了。格丽泽尔达转向马普尔小姐。“您为什么踩我的脚一下呢?”
这位老太太微微一笑。
“亲爱的,我想你要说些什么。对事情听其自然往往要好得多。你知道,我想那孩子假装糊涂,但她远非这样糊涂。
她一定胸有成竹,在按照她的主意行事呢。”
玛丽大声地敲了敲餐厅的门,然后猛然闯进来。
“怎么回事?”格丽泽尔达问道,“玛丽,你必须记往别再敲门。我以前告诉过你。”
“我想你们可能正忙着,”玛丽说,“梅尔切特上校已经到了。要见主人。”
梅尔切特上校是本郡的警察局长。我立刻起身相见。
“我想,您不会喜欢我叫他在门厅里等,所以我把他请进了客厅。”玛丽继续说道,“要我收拾餐厅桌子吗?”
“现在还不,”格丽泽尔达说,“我会拉铃的。”
她转向马普尔小姐,我离开了房间。
[book_title]第七章
梅尔切特上校短小精悍,他有一种习惯,在你预料不到的时候突然喷一下鼻息。他长着红红的头发,有一双明亮锐利的蓝眼睛。
“早上好,牧师,”他说,“讨厌的事,是吗?可怜的普罗瑟罗。并不是说我喜欢他。我不。就这而言,没人喜欢他。您也摊上了一份讨厌的事儿。希望这没有使您的太大不安?”
我说,格丽泽尔达没有太感不安。
“那样就好。在一个人的房子里发生这样的事真糟糕。
我得说,我对年轻的列丁的事感到吃惊——他竟然会那样干,根本不考虑任何人的感情。”
我有一种想猛然大笑的感觉,但是梅尔切特上校显然明白了一个谋杀者会体谅别人感情这种想法是没什么稀奇的,所以我极力保持平静。
“我得说,当我听说那家伙走进警察局自首时,我颇感惊奇。”梅尔切特上校继续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事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是昨晚。大约十点钟。那家伙溜进来,抛下一支手枪,说道:‘我来了。是我干的。’就是这样。”
“他对谋杀做了什么解释呢?”
“很少。当然,我们告诫他必须招供,但他只是大笑。说他来这里看您,却发现普罗瑟罗在这儿。他们吵起架来,他就向他开枪。不愿说是为什么吵架的。听着,克莱蒙特——
这件事只会我们俩知道——您知道什么有关的情况吗?我已听到一些谣言——是有关他被禁止进屋和诸如此类的事。是怎么回事?是他引诱上校的女儿呢,还是什么事?考虑到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会尽量不让这姑娘牵涉其中。是由于恋情引发的麻烦吗?”
“不是,”我说,“您得相信我的话,那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事情,但目前我不能讲更多的情况。”
他点点头,站起来。
“很高兴知道这一点。要谈的事还很多。在世界的这个角落,女人太多了。噢,我得走了,得见见海多克医生。他由于什么病情被叫出去了,但现在应该回来了。我不介意告诉您,我为列丁感到遗憾。他给我留下的一贯的印象是一位正派的小伙子。也许,他们会找出为他辩护的理由。战争的创伤、炮弹震撼的刺激、或是什么别的理由。尤其是在没找到什么明显的动机的情况下。我得走了。愿意一起过去吗?”
我说我非常愿意,于是我们一起出去。
海多克与我是邻居。他的仆人说,医生刚回来,并将我们领进餐厅。海多克正坐在一只热气腾腾的盘子前,吃着鸡蛋和火腿。他向我和蔼地点点头,以示欢迎。
“很抱歉我外出了。是去接生。我昨晚的大部分时间都没睡觉,是忙您的事。我已经为您取出了子弹。”
他将一只小盒子顺着桌子推过来。梅尔切特仔细地察看着。
“零点二五英寸的?”
海多克点点头。
“我会保存技术细节,以供询问,”他说,“您要知道的就是,死亡实际上是瞬间发生的。小傻瓜,他这样干是为什么?
顺便告诉您,没有人能听到枪声,这实在令人吃惊。”
“是的,”梅尔切特说,“那也叫我吃惊。”
“厨房的窗户是朝房子的另一面开着的,”我说,“书房门、餐具室门和厨房门全都是关着的,我怀疑你还能听到什么声音,并且,房子里只有女佣一个人。”
“哼,”梅尔切特说道,“即使这样,还是令人不解。我纳闷,那位老太太——她叫什么名字来着?——马普尔,她听到什么没有?书房的窗户是开着的。”
“也许她听到了什么,”海多克说。
“我想她没有听到,”我说,“她刚才到我的寓所来,没有提到这样的事,如果有什么值得讲的事,我相信她早就讲了。”
“也许是听到了,但没有在意——以为是汽车的回火发出的声音。”
我注意到,今天早晨海多克显得活泼愉快得多。他似乎是一个要极力掩饰好情绪的人。
“也许是用了消音器?”他又说,“很可能是那样。那么,就没有人听到什么了。”
梅尔切特摇摇头。
“斯莱克没有找到这样的东西,他也问了列丁,开始列丁似乎不知所云,后来又断然否认用了任何这类东西。我想,他的这话还是可信的。”
“是的,确实,可怜的家伙。”
“该死的小傻瓜,”梅尔切特上校说,“对不起,克莱蒙特。但确实是的!毕竟,我们还不习惯将他看作一个谋杀者。”
“他有任何动机吗?”海多克问道,他喝干了最后一点咖啡,推开了他的椅子。
“他说他们吵架,他一时冲动,就向他开枪。”
“希望说成是过失杀人吗?”医生摇摇头,“这不能自圆其说。上校在写字时他从后面偷袭他,射穿了他的后脑。这种争吵也太奇特了。”
“不管怎么说,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争吵,”我说,记起了马普尔小姐的话。“偷偷溜进去,枪杀他,把钟的指针拨回到六点二十分,然后又离开,这些事会花费掉他所有的时间。
我怎么也忘不掉在大门外碰到他时他的那张脸孔,还有他说话时的那种声调,‘你要见普罗瑟罗——哦,你就会见到他的!’这本身就足以使我怀疑几分钟前刚发生的事。”
海多克凝视着我。
“您是什么意思一刚发生了什么?您认为列丁是什么时候枪杀他的?”
“在我到达房子前的几分钟。”
医生摇摇头。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他早在那之前就死了。”
“但是,我亲爱的伙计,”梅尔切特上校喊道,“您亲口说过,半小时只是一个大概的估计。”
“半小时,三十五分钟,二十五分钟,二十分钟——有可能,但是.更少的时间,不可能。听着,如果那样,我到时尸体就还会是暖和的。”
我们面面相朗。海多克的脸色开始变化,突然变得灰白苍老。他的这种变化令我迷惑。
“但是,听着,海多克,”上校发言了,“如果列丁承认是在七点差一刻枪杀他的——”
海多克跳了起来。
“我告诉你这不可能!”他咆哮道,“如果列丁说他是在七点差一刻枪杀的普罗瑟罗,那么列丁就是在撒谎。见鬼!
我告诉你我是个医生,我清楚。血液都开始凝固了。”
“如果列丁在撒谎。”梅尔切特说了一句,又停下了,摇了摇头。
“我们最好去警察局见见他。”他说。
[book_title]第八章
去警察局的路上,我们都默默无语。海多克挪后一点,小声对我说:
“您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子。不喜欢。这儿有某种我们不明白的东西。”
他显得非常忧虑不安。
斯莱克警督在警察局。过了一会儿,我们就与劳伦斯.列丁面对面地在一起了。
他看上去很苍白,紧绷着脸,但却相当镇静——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认为他能保持镇静是相当出色的了。梅尔切特哼了一下鼻息,支吾了一下,显然也很紧张。
“听着,列丁,”他说,“我明白你在这儿向斯莱克警督作了供述。你说,你大约在七点差一刻到了牧师寓所,发现普罗瑟罗在那里,与他吵了一架,枪杀了他,然后就走开了。我不是在向你复述这件事,但大致的经过是这样的。”
“是的。”
“我得问几个问题。我们已经告诉过你,你可按照你的意愿回答。你的律师……”
劳伦斯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用隐瞒什么。我杀死了普罗瑟罗。”
“呵!好吧……”梅尔切特又喷了一下鼻息。“您怎么会随身带得有枪呢?”
劳伦斯踌躇地说:“枪在我的衣袋里。”
“你带着枪去牧师寓所的吗?”
“是的。”
“为什么呢?”
“我总是带着枪的。”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他又踌躇了一下,我绝对确信,他没有讲实话,“你为什么要把闹钟的时间往回拨?”
“闹钟?”他似乎迷惑不解。
“对,指针指到六点二十二分。”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的神色。
“哦!那——对了。我——我改变了时间。”
海多克突然说话了,“你从哪儿向普罗瑟罗上校开枪的?”
“在牧师寓所的书房。”
“我是说向身体的哪个部位开枪的?”
“噢!——我——向头部,我想是这样。是的,是头部。”
“难道你不能确信这一点吗?”
“既然您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必要问我呢?”
这是一种软弱无力的辩解。外面传来一阵响动。一位没戴头盔的警察带来一张便条。
“是给牧师的。很紧急。”
我展开便条,上面写道:
请您务必到我处来。我不知所措。一切都太可怕了。我得告诉某个人。请立刻来,您可带上您愿意带的任何人一起来。
安妮-普罗瑟罗。
我与梅尔切特交换了一下眼色。他心领神会。我们都一起往外走。我扭头瞥了一眼劳伦斯-列丁的脸。他的眼睛紧紧盯住我手中的便条,我几乎从未见过这样一张充满极度痛苦和绝望的面孔。
我记得安妮-普罗瑟罗坐在我的沙发上说:“我是个陷入绝境的女人。”
她的话使我的内心很沉重。现在,我大概明白劳伦斯-列丁那英雄般的自我牺牲行为的理由了。梅尔切特正与斯莱克交谈。
“关于列丁那天早些时候的活动,您有什么线索吗?我们有一些理由相信,他枪杀普罗瑟罗的时间比他说的要早些。找找这方面的线索,好吗?”
他转向我。我一言不发地将安妮-普罗瑟罗的便条递给他。他读过后,惊奇地张开了嘴。然后,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这就是您今天早上所暗示的吗?”
“是的。当时,不能确定说出来是否与我的职责相符。现在我完全确信了。”于是,我将那天夜晚在画室里所见的情形告诉了他,上校与警督交谈了几句,然后我们朝“老屋”走去。海多克医生也和我们一起去,一位非常端庄的男仆开了门,他的神态举止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肃穆,“早上好,”梅尔切特说,“请你叫普罗瑟罗太太的女仆告诉她,我们到了,想见她,然后请回这儿来,回答几个日题。”
男仆匆匆离去,不一会儿便回来说,他已经把话传过去了。
“现在,让我们了解一下昨天的情况,”梅尔切特上校说,“你的主人昨天在家吃的午饭吗?”
“是的,先生。”
“他的情绪与平时一样吗?”
“在我看来是一样的,是的,先生。”
“在那之后的情况呢?”
“午饭后,普罗瑟罗太太去睡觉,上校进了书房。莱蒂斯小姐开着双座汽车去参加一次网球聚会。四点三十分时,普罗瑟罗上校和太大在客厅里喝茶。他们要车子五点三十分把他们带到村子里去。他们刚一离开,克莱蒙特先生就打来电话,”他向我躬一躬身。“我告诉他,他们已经走了。”
“哦,列丁先生最后一次到这儿是什么时候?”梅尔切特上校问道。
“星期二下午,先生。”
“我听说,他们之间有些不和,是吗?”
“我看是这样的,先生。上校吩咐我说,今后不许列丁先生进屋。”
“你确实听到过他们争吵吗?”梅尔切特上校直率地问道。
“先生,普罗瑟罗上校的嗓门很大,特别是由于愤怒而提高的时候。我还东一句西一句地听到一些话。”
“这些话足够让你知道争吵的原因吗?”
“我想,先生,那与列丁先生正在画的一幅画有关——
一幅莱蒂斯小姐的画。”
梅尔切特轻蔑地哼了一声。
“你看见列丁先生离开的吗?”
“是的,先生,我送他出门的。”
“他显得气愤吗?”
“不,先生,在我看来,他好像有些开心呢。”
“啊!他昨天没有到这所房子来吗?”
“没有,先生。”
“另外有人来吗?”
“昨天没有,先生。”
“噢,前天呢?”
“丹尼斯-克莱蒙特先生下午来过。斯通博土也在这儿呆了一段时间。后来,晚上来了一位太太。”
“一位太大?”梅尔切特感到吃惊。“她是谁?”
男仆记不起她的姓名。是一位他以前没有见过的太太。
是的,她讲了她的姓名。他告诉她,家里正在吃饭。她说她愿意等一等。于是,他就把她领进那间小小的起居室。
她要见的是普罗瑟罗上校,而不是普罗瑟罗太大。他告诉了上校。晚饭刚一吃完,上校便宜弃起居室。
这位太大呆了多久呢?他认为大约是半小时。上校亲自送她出门的。啊!是时,他现在记起她的姓名了。是一位叫做莱斯特朗兹的太太。
这令人惊讶不已。
“奇怪,”梅尔切特说道,“真的非常奇怪。”
但是,我们没有细细追问那件事,因为正在那时,仆人来传话说,普罗瑟罗太大要见我们。
安妮躺在床上。她面色苍白,但眼睛却很明亮。她的脸上有一种神情令我感到迷惑——那是一种阴郁而坚定的神情。
“谢谢您及时来到,”她对我说,“我想,您明白我叫您带上任何您愿意带上的人一起来的用意。”
她停顿下来。
“最好是能很快摆脱这件事,对吗?”她说,脸上展出一丝古怪的、有些自我怜悯的微笑。“我想您正是我应当吐露实情的人,梅尔切特。您瞧,正是我杀死了我的丈夫。”
梅尔切特轻声说道:“我亲爱的普罗瑟罗太太——”
“哦!这是真的。我想我说得够明白了,但我对什么事情都不会显出歇斯底里的样子。我恨他好长一段时间了,于是昨天我枪杀了他。”
她仰躺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我讲完了。我想你们会逮捕我,把我带走。我会尽快起床穿衣的。但是这一会儿,我感到很乏力。”
“普罗瑟罗太太,您知道列丁先生已经坦白是他干的这桩谋杀了吗?
安妮睁开眼睛,愉快地点点头。
“我知道。傻孩子。您知道,他爱我爱得很深。他这样做很崇高,但却很傻。”
“他知道是你干的这桩谋杀吗?”
“是的,”“他怎样知道的?”
她犹豫起来。
“您告诉他了吗?”
她仍然犹豫不定。终于,她似乎打定了主意。
“是的——我告诉了他……”
她抽动起肩膀,做出生气的动作。
“你们现在还不走吗?我已经告诉你们了,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你在哪儿得到手枪的,普罗瑟罗太太?”
“手枪吗?哦,那是我丈夫的。我从他的衣柜抽屉里拿出来的。”
“我明白了。然后你带着枪去了牧师寓所?”
“是的。我知道他会在那里的——”
“当时是几点钟?”
“一定是六点以后了——过了一刻钟——过了二十分钟——大约是那个时间。”
“你带上手枪就是想杀你的丈夫吗?”
“不——我——是为自己准备的。”
“我明白了。但是你去了牧师寓所,对吗?”
“是的。我走到窗户跟前。没有声音。我向屋里望,看见我丈夫。这时,有什么东西向我靠近——我开了枪。”
“后来呢?”
“后来?哦,后来我就跑开了。”
“并告诉列丁先生你所做的事?”
我又注意到,她支吾了一下,然后才说:“是的。”
“有什么人看见你进入或离开牧师寓所吗?”
“不——除了马普尔小姐。我与她交谈了一会儿。她当时在她的花园里。”
她在枕头上不安地移动着身体。
“这些还不够吗?我已经告诉了你。您为什么还要继续让我心烦呢?”
海多克医生靠近她的身边,摸了她的脉搏。
他向梅尔切特点点头。
“我和她呆在一起,”他轻声说,“你们去做必要的准备。
不应当将她留下来。可能给她带来危险。”
梅尔切特点点头。
我们离开房间,走下楼梯。我看见一个清瘦憔悴的男人从隔壁房出来,我突然紧跟着他登上楼梯。
“你是普罗瑟罗上校的贴身男仆吗?”
“是的,先生,”这人吃了一惊。
“你知道你已故的主人在哪儿放着一枝手枪吗?”
“就我所知没有,先生。”
“他的衣柜抽屉里也没有吗?好好想想,伙计。”
男仆肯定地摇摇头。“我完全能肯定他没有,先生。如果是那样,我也没有见着。我肯定。”
我赶快走下楼梯,跟上其他的人。
关于手枪,普罗瑟罗太太撒了谎。
为什么呢?
[book_title]第九章
在警察局留下口信后,警察局长表示想去拜访马普尔小姐。
“您最好和我一起去,牧师,”他说,“我不想让您的一位教徒变得歇斯底里,所以劳您在场,起到安慰镇静的作用。”
我笑而不语。尽管马普尔小姐外表衰弱,却能够在任何一个警察或是警察局长面前保持镇静。
“她是怎么样的人?”当我们摁响门铃时,上校问道。
“我认为她的看法很有价值,”我慎重地说,“就是说,在她谈论她亲眼见过的事情时是这样的。当然,当您明白她考虑问题的角度时,还不止是这样——哦,那是另外一回事儿。她具有丰富的想象力,能将每个人的弱点符合逻辑地联想起来。”
“事实上,她是那种典型的坏老太婆,”梅尔切特说,说完又笑出声来。“哦,我现在应该了解这种人。天呀,这儿正在喝茶聚会啊!”
一位身材小巧的女仆为我们开门,并将我们领进一间很小的客厅。
“是小了一点儿,”梅尔切特上校环视着四周说,“但是有不少的好玩意儿。女士的房间,对吗,克莱蒙特?”
我有同感。这时,门开了,马普尔小姐出现了。
“很抱歉来打扰您,马普尔小姐,”上校说。我介绍过他后,他摆出一副精神抖擞的军人风度。我认为,这种风度对老年的女士一定有吸引力。“不得不履行公务,这您知道。”
“当然喽,当然喽,”马普尔小姐说,“我完全理解。请坐下好吗?我可以请您喝一小杯樱桃白兰地吗?我自己酿造的。是我的祖传工艺呢。”
“非常感谢,马普尔小姐。您太好了。但我想我不喝为好。午饭前什么也不喝,这是我的规矩。现在,我想和您谈谈这件令人悲伤的事——确实是件十分令人悲伤的事。使大家不安,我确信。哦,由于您的房子和花园的位置,看来,您也许能够告诉我们一些我们想要知道的有关昨天晚上的情况。”
“事实上,从昨天下午五点钟起,我确实在我的小花园里,当然喽,从那里——哦,一个人简直不可能不看到邻居那里发生的事。”
“马普尔小姐,我得知,普罗瑟罗太太昨天晚上经过这条路,是吗?”
“是的,她经过的。我喊她,她还称赞我的玫瑰呢。”
“您能告诉我们那大约是什么时间吗?”
“我得说,是六点一刻刚过一两分钟。是的,对了,教堂的钟刚报过六点一刻的时间。”
“很好。之后呢?”
“嗅,普罗瑟罗太太说她准备去叫正在牧师寓所里的丈夫,以便一起回家。她是从小路过来的,您知道,她是从后门走进牧师寓所的,穿过了花园。”
“她从小路过来?”
“是的,我指给你们看。”
马普尔小姐非常热情地领我们到外面的花园里去,将顺着花园延伸而来的小路指给我们看。
“这条路与通向‘老屋’的台阶方向相反,”她解释道,“那就是他们将要一起回家的路。普罗瑟罗太太从村子里来。”
“好极了,好极了,”梅尔切特上校说,“您说她经过这里去了牧师寓所,是吗?”
“是的。我见她从房子的墙角拐过去。我猜想,上校还没有到那里,因为她几乎是立刻就回来,穿过草坪去了画室一一就是那里的那幢房子。牧师让列丁先生把它当做画室。”
“我明白了。但是——您没有听到枪响吗,马普尔小姐?”
“我那时没有听到枪响,”马普尔小姐说,“但是,您什么时候确实听到一声枪响吧?”
“是的,我想在森林中的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枪响。但是,是在足足有五至十分钟之后——并且,像我所说的,是在外面的森林里。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那不可能是——那肯定不可能是——”
她停了下来,激动得脸色发白。
“好啦,好啦,我们一会儿就会讨论所有这些情况,”梅尔切特上校说,“请继续您的叙述吧。普罗瑟罗太太走进画室了吗?”
“是的,她走进去等候。一会儿,列丁先生沿着小路从村子里出来了。他来到牧师寓所的门口,四处张望——”
“并且看到您了,马普尔小姐。”
“其实,他没有看见我,”马普尔小姐说,脸色微微发红。
“因为——你瞧,我刚好弯下身体,费力地拔那些讨厌的蒲公英,您知道。太费力了。后来,他走过大门,进了画室。”
“他没有走近房子吗?”
“哦,没有!他径直走向画室。普罗瑟罗太太来到门旁迎接他,然后他们俩就进去了。”
这时,马普尔小姐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
“也许她正坐在那里等他?”我推测说。
“也许,”马普尔小姐说。
“他们出来了吗?什么时候?”
“大约十分钟后。”
“那只是大概的时间吗?”
“教堂的钟刚响了半小时报时。他们穿过花园大门,沿着小路溜达出来,碰巧,斯通博士从通向‘老屋’的那条路走来,越过台阶,加入了他们。他们都一起向村子走去。在小路的尽头,我想,但我不能完全肯定,克拉姆小姐又加入他们。我想,那一定是克拉姆小姐,因为她的裙子是这么短。”
“如果您能看得那样远的话,马普尔小姐,您一定有相当好的视力。”
“我当时正在观察一只鸟,”马普尔小姐说,“一只金黄色的长冠鹪鹩,我想是这样的一只鸟。可爱的小家伙。我戴上了眼镜,所以我就碰巧看见克拉姆小姐(如果是她的话,我想是的)加入他们。”
“啊!好吧,可能如此,”梅尔切特上校说,“喏,既然您很善于观察,马普尔小姐,您注意到普罗瑟罗太大和列丁先生经过小路时神色怎么样呢?”
“他们边说边笑,”马普尔小姐说,“好像他们在一起感到很快乐,您知道我的意思。”
“他们没有显出一点慌乱不安的神情吗?”
“哦,没有!刚好相反。”
“太奇怪了,”上校说,“整个这件事有点太奇怪了。”
突然,马普尔小姐用平静的声调说出一句话,使我们吃了一惊:
“现在,普罗瑟罗太太还在说是她干的这桩谋杀案吗?”
“天呀,”上校说,“您是怎么猜到这一点的,马普尔小姐?”
“噢,我想很可能是这样,”马普尔小姐说,“我认为亲爱的莱蒂斯也这样认为。她确实是个非常精明的姑娘。但恐伯不是一向谨慎无误。所以安妮-普罗瑟罗才会说她杀死了她的丈夫。好啦,好啦。我想不是这么一回事。不,我几乎确信,这不是真的。像安妮-普罗瑟罗这样的女人不会这样做。不过,一个人不能完全判定任何人的品行,对吗?至少,这是我目前发现的情况。她说她是什么时间开的枪?”
“六点过二十分。刚好在与您交谈之后。”
马普尔小姐怜悯地慢慢摇摇头。我想,她是在怜悯两个男子汉如此愚蠢,竟然会相信这样一种说法。至少,我们感到是这样。
“她用什么杀他的呢?”
“手枪。”
“她在哪里得到的?”
“随身带的。”
“噢,她并没有带枪,”马普尔小姐说,语气斩钉截铁。
“我可就此发誓。她并没有随身带枪。”
“您可能没有看见。”
“当然我会看见的。”
“如果枪放在她的手提包里——”
“她没带手提包。”
“噢,枪也可能藏在——哎——她的身上。”
马普尔小姐向他投去充满遗憾和轻蔑的一瞥。
“我亲爱的梅尔切特上校,您了解现在的年轻女人是怎样的。她们充分展示造物主是怎样造就了她们的,一点也不感到羞耻。在她的长袜上端,最多只放了一张手绢。”
梅尔切特仍然固执己见。
“您得承认,一切都是吻合的,”他说,“时间、指向六点二十二分的弄翻的闹钟、还有——”
马普尔小姐转向我。
“那么,您还没有告诉他有关闹钟的事吗?”
“闹钟是怎么回事,克莱蒙特?”
我告诉了他。他显得很不愉快。
“真该死,昨晚您为什么没有告诉斯莱克这件事呢?”
“因为,”我说,“他不让我告诉。”
“胡说,您应该坚持的。”
“也许,”我说,“斯莱克警督对您的态度与对我的大不一样。我根本没有坚持的机会。”
“整个这件事太离奇了,”梅尔切特说,“如果又有第三个人出来声称干了这桩谋杀,那我就得进疯人院了。”
“请允许我向您建议——”马普尔小姐喃喃说道。
“什么?”
“如果您告诉列丁先生普罗瑟罗太太所做的事,并解释说您不相信真正是她,然后,您到普罗瑟罗太大那里去,诉她列丁先生是清白的,那么,他们两人都会向您吐露实情。实情确实是很有帮助的,不过我敢说,他们对自己也不是很了解呢,可怜的东西。”
“很好,但是只有他们才是有除掉普罗瑟罗动机的两个人。”
“哦,我可不那样看,梅尔切特上校,”马普尔小姐说。
“嘿,您能猜想到任何其他人吗?”
“哦!当然能。您看,”她板着指头……一、二、三、四、五、六——对了,可能还有七。我能猜测到至少七个很乐于除掉普罗瑟罗上校的人。”
上校冷淡地看着她。
“七个人?在圣玛丽米德?”
马普尔小姐明确地点点头。
“请注意,我没有说出名字,”她说,“那样做不妥当。但是,恐怕世界上是充满了邪恶的。像您这样的体面而正直的警官是不会知道这些事情的,梅尔切特上校。”
我想,警察局长要中风了。
[book_title]第十章
我们离开时,他谈到马普尔小姐时所说的那些话却远非奉承之辞。
“我看那个干瘪老太婆自以为无所不知。一辈子几乎没出过这个村子。荒唐!她对生活能了解些什么?”
我温和地说,尽管马普尔小姐确实连“生活”这个单词都认不全,但对圣玛丽米德发生的一切事情却了如指掌。
梅尔切特勉强承认这一点。她是个有价值的证人,尤其是在涉及到普罗瑟罗太太的情况方面。
“我估计,她所说的话不容置疑吧?”
“如果马普尔小姐说她没随身带枪,您可以相信确实如此,”我说,“如果有丝毫的这种可能,是逃不过她那犀利的目光的。”
“这话不错。我们最好去看看画室。”
所谓的画室只是一个带天窗的粗糙的棚屋。没有窗户,门就是惟一的进出通道。查看了此地后,梅尔切特表示要和警督去看看牧师寓所。
“现在,我要去警察局。”
当我走进前门时,一阵嘀咕声传入耳鼓。我推开客厅门。
格丽泽尔达身旁的沙发上,坐着格拉迪斯-克拉姆小姐,正侃侃而谈。她的双腿裹着非常耀眼的粉红色长袜,叉在一起,我非常清楚地看见,她穿着粉红色条纹的丝质女式短裤,“你好,伦。”格丽泽尔达说。
“早上好,克莱蒙特先生,”克拉姆小姐说,“关于上校的消息确实是太可怕了,不是吗?可怜的老先生。”
我妻子说:“承蒙克拉姆小姐来帮助我们查看《指南》。
您记得,我们上星期天要找能提供帮助的人。”
我确实记得,并相信了,从她的声调判断格丽泽尔达也相信:克拉姆小姐本来并不想加入她们之中,之所以有这个想法,其实是由于发生在牧师寓所的令人激动的事件的缘故。
“我刚才正对克莱蒙特太太说,”克拉姆小姐继续说,“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叫我晕头转向。一次谋杀?我心想。这个村子简陋宁静——您得承认,它是宁静的——当然不如画中的房屋那样宁静,至于那些闲聊就别提了!后来,我听说是普罗瑟罗上校,嘿,我简直不能相信。无论怎样,他似乎不像那种会遭谋杀的人。”
“于是,”格丽泽尔达说,“克拉姆小姐就过来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我担心,这番直言不讳的话会惹恼这位女士,但她只是把头往后一仰,哈哈大笑,每一颗牙齿都暴露无遗。
“那太糟了。克莱蒙特太太,您太刻薄,不是吗?想要听听像这样一件罪案的底细,难道不是很自然的吗?我相信,我极乐意帮助《指南》的事。令人激动,就是这样。我的生活一直缺乏一点乐趣。真的一直是这样。不是说我的工作不是很好,报酬丰厚,斯通博士是一位十足的绅士。但是,一个姑娘在工作时间之外,还需要一点真正的生活,除了您,克莱蒙特太太,在这儿我还能与谁聊天呢?就只有那些老处女了。”
“还可以与莱蒂斯-普罗瑟罗聊嘛。”我说。
格拉迪斯。克拉姆小姐摇摇头。
“她对于像我这样的人高傲自大、趾高气扬。她认为她高不可攀,才不会屈尊注意一个必须为谋生而工作的姑娘呢:我确实很想听到她谈论她如何亲手挣钱谋生。我倒要看看、谁会雇她?嘿,不到一周,她就会被解雇。除非她去当模特儿,穿着各种时装,来回走动。我料想,她能干那事。”
“她一定会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模特儿的,”格丽泽尔达说,“她有一副如此苗条的身材。”格丽泽尔达倒没有丝毫老处女的刻薄。“她什么时候谈到挣钱谋生吗?”
克拉姆小姐似乎一时显得很尴尬,但随即又恢复了她平时的机敏。
“那很能说明点什么,不是吗?”她说,“但她确实这样说过。我想,是家里的事不太顺心。与一位继母在家里生活真难受。我在家里连一分钟也坐不了。”
“啊!但是,你是如此情绪愉快又充满独立精神。”格丽泽尔达庄重地说,我怀疑地看着她。
克拉姆小姐喜形于色。
“对啦,那正是我的性格。可被人带领,不可为人驱使。
这是一位算命者不太久以前告诉我的。不,我可不是一个随便被人欺负的人。我向斯通博士说得很清楚,我必须有正常的休息时间。这些搞科学的先生,他们把姑娘当做某种机器,起码有一半的时间他们简直注意不到她或是还记得她的存在。当然。我对科学了解得不多。”这姑娘坦言道。
“你发现与斯通博士相处愉快吗?如果你对考古学感兴趣,这一定是有趣的工作。”
“我仍然认为,挖掘那些死人、那些死了好几百年的人并不——哦,这好像有点多管闲事,不是吗?这位斯通博土却对此十分着迷,有一半的时间里,要不是我的提醒,他会连饭也忘记吃的。”
“他今天早晨在坟墓那里吗?”
克拉姆小姐摇摇头。
“他今晨有点不舒服,”她解释说,“不想做什么工作。那意味着,小格拉迪斯可得一天休假。”
“对不起。”我说。
“啊!这没什么。不会又有人死了。但是,克莱蒙特先生,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我听说您整个早上都与警察在——
起。他们是怎么想的?”
“哦,”我慢慢说道,“仍然有一点——拿不准。”
“啊!”克拉姆小姐喊道,“那么,他们毕竟不认为是劳伦斯-列丁先生。如此英俊,不是吗?简直像一位电影明星。
当他向你说‘早上好’时,那微笑太迷人啦,听到警察逮捕了他,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人们总是说他们很蠢——这些小郡上的警察。”
“在这件事上,你几乎不能指责他们,”我说,“是列丁先生自己去自首的。”
“什么?”这姑娘惶惑万状。“喔——可怜的家伙!如果我干了一桩谋杀,我才不会去自首呢。我倒是认为,劳伦斯-列丁会聪明得多。像那样自首:他为什么杀普罗瑟罗?
他说了吗?只是因为一次争吵吗?”
“现在尚不能绝对肯定是他杀的。”我说。
“不过当然喽——如果他说是他干的——克莱蒙特先生,他确实应该是了解情况的。”
“当然,他应该了解,”我同意,“但警察并不满足于他的交代。”
“但是,如果他没有干,为什么会说干了呢?”
在这一点上,我无意让克拉姆小姐变得聪明起来,只是含糊其辞地说:
“我相信,在所有引人注目的谋杀案中,警察会从人们那里收到无数封坦白他们犯了罪的信。”
克拉姆小姐对这句话的反应是说了一句:
“他们一定是傻子!”语调中充满惊讶和轻蔑。
“唉,”她叹了一口气,“我想我得走了。”她站起身来。
“列丁先生投案自首的事,斯通博士会感兴趣的。”
“他感兴趣吗?”格丽泽尔达问道。
克拉姆小姐困惑地皱起眉头。
“他是个怪人。你老摸不透他的脾气。完全沉溺在过去的时光里。要是他有机会的话,宁愿将一把从土堆中出土的令人讨厌的古老青铜刀看上一百遍,也不愿看一眼克里平①杀他的妻子时用的刀。”
“哦,”我说,“我得承认我同意他的做法。”
克拉姆小姐的眼睛中露出不解和稍微轻蔑的神情。然后,她向大家说了几句再见后便离开了。
“这姑娘还不错,真的,”关上门后,格丽泽尔达说,“当然,是一位很平常的姑娘,但确是一位那种粗犷活跃、随和大度的姑娘,你不会不喜欢。我纳闷,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到这儿来的?”
“好奇吧。”
“是的,我想是这样。喏,伦,把您知道的全告诉我。我非常想知道。”
我坐下来,将当天发生的全部经过忠实地讲述了一遍,格丽泽尔达不时发出惊奇的感叹声。
“这么说,一直是安妮-普罗瑟罗在谋划!不是莱蒂斯。我们大家多么盲目啊!那一定是马普尔小姐昨天暗示的情况。难道您不这样认为吗?”
①即克里平医生(1862一1910).美国人,住在英格兰时。因残暴谋杀其妻而闻名.后被判死刑。一一译注。
“我想是这样,”我说,将眼睛转向了一边。
玛丽进来了。
“外面有几个人,从一家报社来,他们是这么说的。你们想见他们吗?”
“不,”我说,“当然不想。叫他们去找警察局的斯莱克警督。”
玛丽点点头,转身要走开。
“你打发他们走后,”我说,“回到这儿来。我有些事要问你。”
玛丽又点点头。
几分钟后,她回来了。
“打发他们走真费劲,”她说,“老赖着不想走。从没有见过这种事。他们老是不停地追问。”
“我想,我们与他们会有很多麻烦的,”我说,“喏,玛丽,我想问你的是这个:你能肯定你昨天晚上没有听到枪声吗?”
“杀死他的枪声吗?没有,我当然没有听见。我要是听到,就会进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好的,但是——”我回忆起马普尔小姐说她“在森林中”听到枪声。我改变了提问的方式。“你听到什么其他的枪声吗?比如说,森林中的枪声。”
“噢!那个。”这女孩开始回想,“是的,现在我想起来了。
我相信我听到的。不是许多枪声,只是一声。‘乓’的一声,很奇怪。”
“说准些,”我说,“是在什么时间?”
“时间?”
“是的,时间。”
“我想,我说不准。下午茶时间以后很久了。我只知道这个。”
“你不能说得再准一点吗?”
“不,我不能。我有活儿要干,不是吗?我不能一直盯着闹钟,这也没有多大用处,闹钟每天要慢三刻钟。把钟拨准、忙这忙那的,那怎么行啊,对时间,我从来都不是搞得太准。”
也许,这解释弄清楚了我们开饭从不准时的原因。开饭有时太晚,有时又太早,令人摸不着头脑。
“那是在列丁先生来之前很久吗?”
“不,不久。十分钟,一刻钟,不比这更长。”
我点点头,感到满意。
“完了吗?”玛丽问道,“因为我想说的是,我已经把肉块放进炉子了,布丁很可能沸出来。”
“好吧。你可以走了。”
她离开房间,我转向格丽泽尔达。
“叫玛丽说‘先生’或‘太太’难道是没有希望的事吗?”
“我告诉过她。她没有记住。别忘了,她是个缺乏教养的姑娘。”
“我对此完全清楚,”我说:“但是粗俗的人并不一定永远是粗俗的。我感到,我们可以对玛丽进行一点调教。”
“喔,我不同意,”格丽泽尔达说,“您知道我们可供支付仆人的钱是多么少。如果我们一旦真的使她聪明起来,她就会离开。肯定的。去挣更多的工钱。但是,只要玛丽不善烹任,并保持那些可怕的举止,哦,我们就安心,另外没有人会雇她。”
我看到,我妻子的治家方式并不完全像我所以为的那样漫不经心。这其中还是有一定的精打细算的。雇佣一个不善烹任、有着随便抛盘子的习惯、对谁都用一种令人尴尬和唐突的语气说话的女佣是否值得,还是有待争议的呢。
“而且,”格丽泽尔达继续说,“您必须容忍她的举止比平时更糟。普罗瑟罗上校曾将她的男友关进监狱,您不能指望她还会对他产生同情。”
“他关过她的男友?”
“是的,因为偷猎。您知道,那个人,阿切尔。玛丽曾与他私奔两年。”
“我不知道这件事。”
“伦,我亲爱的,您从来就不会知道任何事情。”
“真奇怪,”我说,“每个人都说枪声是从森林里传来的。”
“我一点也不认为有什么奇怪的,”格丽泽尔达说,“您瞧,人们常常听到森林里的枪声。所以,当人们听到枪声时就会想当然地认为是从森林里传来的。枪声也许比平时更响些。当然,如果一个人在隔壁房间,就会知道枪声是从房屋里传来的,但是,玛丽干活的厨房窗户刚好在房屋的背面,我想她就不会听清楚了。”
门又开了。
“梅尔切特上校来了,”玛丽说,“那个警督和他在一起,他们说,如果你见他们,他们会很高兴的。他们在书房里。”
[book_title]第十一章
我一眼就看出,对这个案件,梅尔切特上校与斯莱克警督意见不一。梅尔切特面色涨红,十分气恼,警督显得很阴郁,“我遗憾地说,”梅尔切特说,“我认为年轻的列丁无罪,斯莱克警督不同意我的看法。”
“如果他没有干,为什么他要说是他干的呢?”斯莱克怀疑地问道,“记住,斯莱克,普罗瑟罗太大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那不一样。她是个女人,而女人往往会做出那样的愚蠢举动。我不是说她是一时冲动那样做的。她听说他被指控,于是编造了一番谎言。我太熟悉这一套把戏了。您不用相信我熟悉的女人的蠢把戏。但是,列丁不一样。他的脑子是很灵的,如果他承认是他干的,喔,我说他确实干了。是他的枪,您不能否认这一点。由于普罗瑟罗太太的事,我们知道了动机。我们在此之前不清楚动机,但是现在我们清楚了,喔,整个事情都很清楚了。”
“你认为他可能在早些时候杀他的?比如说,在六点三十分?”
“他不可能那样做。”
“你调查了他的活动吗?”
警督点点头。
“六点过十分他在村子里的‘蓝野猪’旅馆附近。从那里,他沿花园后的小路过来——您说隔壁的老太婆在这儿看见他,应当说,她所见如实——到花园中的画室内与普罗瑟罗太大约会。六点三十分刚过,他们就一起离开那里,沿小路去村子里,半路上碰到斯通博士。他完全证实了这一点,我见过他。他们全都站在邮局旁交谈了几分钟,然后,普罗瑟罗太大走进哈特内尔小姐的家,去借一本园艺杂志。这番情况也是如实的,我也见过哈特内尔小姐。普罗瑟罗太大呆在那儿与她聊天,一直到七点正,这时,她喊道时间晚了,说她必须回家。”
“她的神色怎么样?”
“哈特内尔小姐说,非常轻松愉快。好像地兴致很高。哈特内尔小姐完全肯定,她没有什么心事。”
“好的,继续说吧。”
“列丁,他与斯通博士到了‘蓝野猪’旅馆,一起饮酒。在七点差二十分时,他离开那儿,疾步走过村子的街道,又沿小路来到牧师寓所。许多人见到他。”
“这一次没有沿花园的后面小路来吗?”上校敏锐地问道。
“没有,他来到前门,要见牧师,听说上校在那儿,就进去,向他开枪——正像他说的那样干的!这就是案件的真相,我们用不着进一步调查了。”
梅尔切特摇摇头。
“还有医生的证词。您不能否认。普罗瑟罗被枪杀的时间不会晚于六点三十分。”
“啊,医生:“斯莱克警督露出轻蔑的神色。“您竟然要相信医生。拔掉你所有的牙,他们今天只会干这事,然后就说非常抱歉,而实际上你一直患的是阑尾炎。医生!”
“这并不是一个诊断问题。海多克医生在这一点上绝对肯定。你不能反对医学的证据,斯莱克。”
“还有我的有价值的证据,”我说,突然记起一件忘记了的事。“我摸过尸体,已经冰凉了。我可以发誓。”
“明白了吗,斯莱克?”梅尔切特说。
“喔,当然,如果真是如此。但是,这可是——一个绝妙的案子。比方说列丁先生太急于被绞死。”
“这件事本身也叫我感到有点蹊跷。”梅尔切特上校说。
“唱,别谈什么趣味问题,”警督说,“有许多绅士在战后变得有点傻气。我想,现在又得从头开始。”他转向我。“你为什么故意让我对闹钟的时间作出错误判断,先生,我不明白。干扰司法的目的,就是这样。”
“我曾三次想告诉您,”我说,“但每一次您都不让我开口,不愿听我说。”
“先生,那只是一种说话方式。如果您真是有心告诉我,早就给我讲得清清楚楚的了。闹钟与便条似乎完全吻合。现在,根据您提供的情况,闹钟时间完全错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案子。把钟拨快一刻钟究竟有什么好处?”
“是为了让钟准时。”我说。
“我想,我们不必纠缠这一点,普督,”梅尔切特上校策略地说,“我们现在所需要的,是从普罗瑟罗太大和年轻的列丁口中获得实情。我给海多克打电话,叫他把普罗瑟罗太大带到这儿来。他们一刻钟后应该到了。我想,先叫列丁也到这儿来。”
“我来接通警察局,”斯莱克普督说,拿起电话。
“现在,”他放下话筒后说,“我们得研究一下这个房间。”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也许,”我说,“您是要我避开。”
警督立即为我打开了门。梅尔切特喊道:
“牧师,列丁到时回来好吗?您是他的一位朋友,您有足够的影响说服他吐露实情。”
我看见妻子和马普尔小姐在头挨头地交谈。
“我们一直在判断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格丽泽尔达说,“我希望您能解开这个谜案,马普尔小姐,就像上次韦瑟比小姐拾到的虾的鳃消失了时您做的那样。全都因为它使您想起有关一袋煤的某种不同的东西。”
“你在笑我了,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但毕竟这是一种探明真相的好方法。这确实是人们称为直觉、并对此小题大作的东西。直觉就像不用拼写读一个单词一样。儿童不能那样做,因为他们的经验很少。成年人认识这个单词,因为他们以前经常看见过。牧师,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慢慢说道,“我想我明白。您是说,如果一件事使您想起另外一件事——那么,这也许是同一类的事。”
“一点不错。”
“那么,普罗瑟罗上校被谋杀这件事到底使您想起什么呢?”
马普尔小姐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使我为难的地方。这么多平行的判断出现在我的头脑中。比如说,我想起哈格里夫斯少校,一位教堂执事,是一位无理可挑、众所尊敬的人。但是,他一直与一个从前的女仆保持着婚外私情,想想看:五个孩子——真的五个孩子——对他的妻子和女儿真是晴天霹雷。”
我极力想象普罗瑟罗上校扮演偷情者的角色,但实在想象不出。
“还有洗衣店的那件事,”马普尔小姐继续说,“哈特内尔小姐的蛋白石别针被非常大意地留在一件带饰边的罩衫上,送到洗衣店。拿走这枚别针的女人无意要别针,也绝非一个碱。她只是将别针藏在另一个女人的家里,然后告诉警察她看见那女人拿走别针。怨恨,您知道,纯粹是怨恨。这是一个令人吃惊的动机——怨恨。当然,是由一个男人引发的。总是这样的。”
这一次,我看不到什么平行的判断,无论这些判断相距多么远。
“还有,可怜的埃尔维尔的女儿——这么一个优雅的姑娘——试图扼死她的小弟弟。在您任职之前,还有唱诗班出游的钱被风琴师偷走。他的妻子负债累累。是的,这个案子使人想起这么多事情——太多了。这就很难判断出真相了。”
“我希望您能告诉我,”我说,“那七名嫌疑人是谁?”
“七名嫌疑人?”
“您说过,您可以想出七名——噢——会为普罗瑟罗上校的死而高兴的人。”
“我说过吗?是的,我记得我说过。”
“那是真的吗?”
“啊!当然是真的。但是我千万不能说出名字。我相信,您自己也很容易想到的。”
“我确实想不出。我猜想,莱蒂斯.普罗瑟罗算一个吧,因为她也许由于父亲的死而得到一笔钱。但是,把她与此相连是荒唐的,除她以外,我想不出谁了。”
“你看呢,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转向格丽泽尔达问道。
使我颇感吃惊的是,格丽泽尔达的脸红起来。某种很像眼泪的东西开始出现在她的眼睛中。她攥紧了两只小手。
“啊!”她愤怒地喊道,“人们太可恶了,太可恶了2他们说的那些东西!那些讨厌的东西……”
我好奇地看着她。如此激动不安,不是格丽泽尔达平时的性格。她注意到我的目光,努力想笑笑。
“别那样看着我,好像我是某种您不了解的有趣的动物。别让我们激动,偏离了话题。我不相信是劳伦斯或安妮,更谈不上是莱蒂斯。一定有某种线索能帮助我们。”
“当然,还有便条,”马普尔小姐说,“你们还会记得,我今天早上说过,那使我感到特别不同寻常。”
“那似乎非常精确地确定了他死亡的时间,”我说,“但是,那可能吗?那样的话,普罗瑟罗太大离开书房,几乎没有到达画室的时间。我能作出的惟一解释是,他看了他自己的表,而他的表慢了。我想,这好像是一个可信的答案。”
“我还有一个想法,”格丽泽尔达说,“伦,设想闹钟已经被拨慢了——不,结果还是一样,我太傻了2”“我离开时,钟还没被拨动,”我说,“我记得把钟和我的手表对过时间。而且,像你说的,那与目前的案情没有关系。”
“您怎样看,马普尔小姐?”格丽泽尔达问道。
“亲爱的,我得承认我根本没有从那个角度来考虑。从一开始就便我感到奇怪的是那封信的内容。”
“我不明白这一点,”我说,“普罗瑟罗上校只是写道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在六点过二十分吗?”马普尔小姐说,“你们的女佣玛丽已经告诉他,您最早也要六点半才会回来,似乎他也愿意等到那时。但是,在六点二十分他却坐下来说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我凝视着这位老太大,愈发钦佩她的判断能力。她的敏锐思维使她洞察到我们未能看到的东西。真是令人不可思议,非常令人不可思议。
“要是信没有注明时间——”我说。
马普尔小姐点点头。
“对!”她说。“如果没注时间就好了!”
我开始回忆,极力回忆起那张便条、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草体字和信笺顶端的工整地写下的六点二十分。显然,这些数字的比例与信的其余部分不一样。我喘了一口气。
“我们设想信没有注明时间,”我说,“设想大约六点三十分时普罗瑟罗上校变得不耐烦,坐下来说他再也不能等下去。当他坐在那儿写便条时,某个人从窗户进来——”
“或从门进来。”格丽泽尔达补充道。
“他会听见开门声,抬起头来。”
“普罗瑟罗上校有点聋,您得记住。”马普尔小姐说。
“是的,是那样。他不会听到开门声。不管凶手从哪儿进来,他悄悄模到上校背后,枪杀了他。然后,他看见便条和钟,灵机一动。他将六点二十分写在信笺的顶端,将钟的时间改变成六点二十二分。这是一个聪明的主意。他认为,这给了他不在犯罪现场的充分的借口。”
“我们需要发现的,”格丽泽尔达说,“是有实实在在的六点二十分不在犯罪现场借口的某个人,但根本找不到这样的借口——哦,并没有这样容易。我们不能确定时间。”
“我们能在很窄的范围内确定时间,”我说,“海多克将六点三十分作为时间的最大范围。从我们刚才所做的推理,我设想也许可以将时间范围改为六点三十五分,因为普罗瑟罗不可能在六点三十分前变得不耐烦,这一点似乎很清楚。我想,我们可以说,我们了解得很清楚了。”
“接下来,我就听到那个枪声——是的,我想这是相当可能的。我当时没有在意,根本没有在意。真烦人!但是现在让我尽力回忆一下,我好像觉得是与一个人平时听到的枪声不一样。是的,是不一样。”
“更响吗?”我提醒道。
不,马普尔小姐并不认为那个枪声更响。事实上,她觉得很难说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但她坚持说,是不一样。
我想,她只是在说明一个事实,而并没有记得很清楚,但是她刚才还是对这个问题发表了一番有价值的新见解,所以我对她仍然十分尊重,她站起身,轻声说她真的必须回去了,还说能与亲爱的格丽泽尔达将案件从头分析一遍,非常有趣。我送她到界墙的后门处,回来时发现格丽泽尔达正陷入沉思之中。
“还在想那张便条吗?”我问道。
“不。”
她突然战栗了一下,不耐烦地摇摇肩膀。
“伦,我一直在想,有人一定对安妮-普罗瑟罗根之入骨!”
“恨她?”
“是的。难道您不明白吗?没有可指控劳伦斯的实在的证据,因为指控他的所有证据都可以说是偶然的。他只是碰巧来这儿的。如果他没有来——哦,没有人会将他与这桩凶杀案联系起来。但安妮就不一样了。设想六点二十分她刚好在这儿——闹钟和信笺上的时间可作证-一一一切都对她不利。我认为,并不仅是因为找借口闹钟才被人刚好拔到那个时间上一我认为这另有所图——显然是企图怪罪于她。如果不是马普尔小姐说她没有随身带枪,并注意到她只是一会儿就走进画室——是的,如果不是那样……”她又战栗了一下。“伦,我感到有人对安妮-普罗瑟罗恨之入骨。我——我讨厌那样做。”
[book_title]第十二章
当劳伦斯-列丁到达时,我被唤进书房。他显得憔悴,在我看来,还显得疑心重重。梅尔切特上校还算客气地与他订招呼。
“我们想在这儿当场问你几个问题。”他说。
劳伦斯只是冷冷地一笑。
“难道这不是一个法国式的想法吗?重构犯罪?”
“亲爱的孩子,”梅尔切特上校说,“别用那种腔调与我们讲话。你假装干了这桩谋杀,可你知道另外有人也坦白说干了这桩谋杀吗?”
这些话立即产生了令他痛苦的效果,“另——另外有人?”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谁?”
“普罗瑟罗太大。”梅尔切特上校说,注视着他。
“荒唐。她根本没干。她不可能干。这是不可能的。”
梅尔切特打断他的话,“奇怪的是,我们不相信她的谎言。我可以说,也不相信你的。海多克医生肯定地说,谋杀不可能是在你所说的时间发生的。”
“海多克医生那样说吗?”
“是的,所以,你看,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被澄清罪责了。现在,我们要你帮助我们,如实告诉我们发生的事。”
劳伦斯仍然犹豫不决。
“有关——有关普罗瑟罗太太的事您不是在欺骗我吧?
你们真的不怀疑她?”
“以我的荣誉保证。”梅尔切特上校说。
劳伦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一直是个傻瓜,”他说,“一个十足的傻瓜。我竟然会一时相信是她干的——”
“你把所有情况告诉我们怎么样?”警察局长建议道。
“没有什么太多的情况好讲了。我——我那天下午碰见普罗瑟罗太大——”他停了下来。
“那件事我们全知道,”梅尔切特说,“你可能认为,你与普罗瑟罗太太之间的私情是个无人知道的秘密,但事实上,这件事已被人所知,被人议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一切都会暴露出来的。”
“那么,很好。我希望您是对的。我曾向这位牧师(他瞥我一眼)许诺,立刻离开。那天晚上六点一刻,我与普罗瑟罗太太在画室见面。我告诉了她我的决定。她也同意这是惟一的选择。我们——我们互相道别。
“我们离开画室,几乎是同时斯通博士加入了我们。安妮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却做不到。我与斯通去‘蓝野猪’旅馆饮酒。然后,我想我得回家。但当我走到路的拐角处时,改变了主意,打算走过去看看牧师。我感到,想要找个人聊聊这事。在门口,女佣告诉我牧师出去了,但一会儿就回来,还说普罗瑟罗上校在书房里等他。喔,我可不想又走开——看起来好像我害怕见他似的。所以我说我也要等,并走进书房。”
他停下来。
“怎么样?”梅尔切特上校问。
“普罗瑟罗正坐在书桌旁,正如您发现他时那样。我走近他,触模了他。他死了。然后,我往下看,看见手枪掉在他身旁的地板上。我拣起枪,立刻就认出是我的枪。
“那使我开了窍。我的枪!然后,我一下子就得出结论。
安妮一定在什么时间拿走了我的枪,这是为她准备的,以便在痛苦不堪时结束生命。也许她今天就带着枪。我们在村子分手之后,她一定回到这儿——喔!想到这里,我简直要发疯。但是,我所想的就是这些念头。我将枪偷偷放进衣袋,离开了。刚到牧师寓所的大门口,我碰见牧师。他说了几句关于看见普罗瑟罗的客气而正常的话,突然,我有一种狂笑的冲动。他的举止是那样普通平常,而我却紧张万分。我记得喊出几句荒唐的话,并看见他的脸色骤变。我相信,我当时几乎失去理智。我离开后走啊、走啊,直到最后再也走不动。如果安妮干了这件可怕的事情,我至少在道德上负有责任。于是就去自首了。”
他讲完后,屋里一片沉默。然后,上校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
“我得问你一两个问题。首先,你以任何方式触摸或移动过尸体吗?”
“没有,我根本没有触摸他。不用触摸也能看出他已经死了。”
“你注意到他的尸体半遮着的吸墨纸上的便条吗?”
“没有。”
“你以任何方式动过闹钟吗?”
“我根本没有动过闹钟。我好像记得一只弄翻的闹钟摆在桌子上,但我根本没有动它。”
“关于你的枪,你最后看见枪是什么时候?”
劳伦斯想了一下:“很难说得准。”
“你把枪放在哪儿?”
“唤,放在我的住所起居室的一堆杂物中。在书柜的一层架子上。”
“你把枪随处乱放吗?”
“是的。我真的没有想过。枪就是在那儿的。”
“这么说来,任何到你的住所的人都可能看见枪了?”
“是的,”“你记不起什么时候最后看见枪吗?”
劳伦斯沉思地皱起眉头。
“我几乎可能肯定,前天枪还在那里。我记得把枪挪到一边,去取一只旧烟斗。我想是前天,但也可能是更早一天。”
“最近谁到过你的住所?”
“喔!很多人。总有人进进出出,前天有一些人来喝茶聚会。有莱蒂斯-普罗瑟罗、丹尼斯和他们的朋友。后来,不时来一两个老年女土。”
“你外出时锁门了吗?”
“没有,为什么要锁门呢?我没有什么可让别人偷的东西。这儿附近没有人锁门。”
“谁在那儿照管你的东西?”
“一位年老的阿切尔太大每天早晨来‘照料我’,他们是这样说的。”
“你认为她会记得枪在那里的最后时间吗?”
“不知道。她也许记得。但我想,认真的打扫并不是她所擅长的。”
“这样看来,几乎每个人都可能拿了那枝枪,是吗?”
“看来是的——是这样的。”
门开了,海多克医生和安妮-普罗瑟罗走了进来。
她看见劳伦斯后很吃惊。而他踌躇地向她走近一步。
“原谅我,安妮,”他说,“想到我所做的事,真是令人不快。”
“我——”她结结巴巴地说,然后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梅尔切特上校。“海多克医生告诉我的话——是真的吗?”
“你是指对列丁先生的怀疑被澄清吗?是的。现在,普罗瑟罗太大,你的话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哎,怎么回事?”
她有点羞涩地笑了一下,“我想你们会认为我糟透了,是吗?”
“喔,我们认为——有点傻,对吗?但这已经过去了。我们想要知道的,普罗瑟罗太太,是真相,绝对的真相。”
她庄重地点点头。
“我告诉你们。我想你们知道——知道一切。”
“是的。”
“那天晚上,我准备在画室与劳伦斯.也就是列丁先生见面。在六点一刻。我丈夫和我一起开车去村子里。我得买点东西。我们分手时,我丈夫随便说道,他要去看牧师。我来不及通知劳伦斯,也感到非常不安。我,哦。我丈夫在牧师寓所,而我却在牧师寓所的花园与他见面,这是令人尴尬的。”
说到这里,她的脸颊红了。这个时刻她可不好受。
“我想,也许我丈夫不会呆得太长。为了看看结果,我沿花园后的小路过来,走进花园。我但愿没人会看到我,但是马普尔小姐当然一定在她的花园里:她喊住我,我们交谈了几句。我解释说,我要去叫我的丈夫。我感到我得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否相信我。她的表情显得相当古怪。
“我离开她后,就径直走过牧师寓所,拐过房子的墙角,来到书房窗户前。我小心翼翼地爬上窗台,指望听到说话的声音。但令我吃惊是的,屋里空无一人。我只是往里扫了一眼,看见房子是空的,然后慌忙穿过草坪,来到画室。劳伦斯几乎是立刻就从画室出来迎接我。”
“普罗瑟罗太太,您说房间是空的吗?”
“是的,我丈夫没在那里。”
“不可思议。”
“太大,您是说您没有看见他吗?”警督问道。
“没有,没看见。”
斯莱克警督向警察局长耳语,后者点点头。
“普罗瑟罗太大,给我们演示一下您到底是怎样做的,不介意吧?”
“一点也不。”
她站起身,斯莱克警督为她推开窗户,她跨到外面的平台上,拐过房子走向左边。
斯莱克警督傲慢地示意我走过去,在写字台旁坐下。
不知怎地,我不太喜欢这样做。这使我感到不舒服。但我当然还得照办。
一会儿,我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脚步声停了一下,又退回去了。斯莱克警督向我示意,我可以回到房间的另一边。
普罗瑟罗太太又从窗户进来”“经过完全是这样的吗?”梅尔切特上校问道。
“我想完全如此。”
“那么,普罗瑟罗太太,您能告诉我们,您往室内看时,牧师到底在室内的什么地方吗?”
“牧师?我,不,恐怕我不能。我没有看见他。”
斯莱克警督点点头。
“那就是您没有看见丈夫的原因。他在写字台旁,在房间的一角。”
“哦!”她停顿下来。突然,她恐惧地睁圆双眼。“不是在那里……”
“是的,普罗瑟罗太太。正是当他坐在那里的时候。”
“啊!”她浑身颤抖。
他继续盘问。
“普罗瑟罗太太,您知道列丁先生有一枝枪吗?”
“是的。他曾告诉过我。”
“您曾经得到过那枝枪吗?”
她摇摇头:“没有。”
“您知道他把枪放在哪儿吗?”
“我说不准。我想——对了,我想我看见过枪在他住所的一个架子上。难道你不是把枪放在那里的吗,劳伦斯?”
“您最后一次到他住所里是在什么时候,普罗瑟罗太太?”
“噢!大约三周前。我丈夫和我在那里与他一起喝茶。”
“在那之后,您没有到过那里吗?”
“没有。再没去过。您看,这可能会在村子里引起风言风语。”
“毫无疑问,”梅尔切特上校冷淡地说,“您习惯上在哪儿与列丁先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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