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上帝之灯 [book_author]埃勒里·奎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67150 [book_dec]冷冽的一月天,埃勒里接到好友来电,前往处理一桩不寻常的遗产分配案。当晚晚宴结束,隔天一觉醒来,原本从窗外看出去的那栋神秘的黑屋,徒留一块雪白的大地,上头的建筑就这么消失了……《上帝之灯》一案成为埃勒里·奎因参与过的冒险中最不同凡响的一个,但也是足以显示他睿智的一个。 [book_img]Z_9174.jpg [book_chapter]卷一 奎因新探案 [book_title]探案一 寻宝游戏 “下马!”巴芮特少将快活地大吼着,翻身下马,“早餐前来个这种运动怎么样,奎因先生?” “喔,好极了。”埃勒里说着,终于降落到陆地上,海湾在他的头后方若隐若现,“我担心我的肌肉有一点萎缩了,将军。我们从六点半就开始骑马了,我记得。”他跛着脚走到悬崖边,把他那快要散开的身躯靠在石头矮墙上。 哈克尼斯下马后说道:“你过的是平顺舒适的生活,奎因,当你探索男人的世界时一定感到很难堪。”他大笑。埃勒里看着那个人的金色头发和神经质般的眼睛,不知怎地感到极为厌恶。那副宽阔的胸膛在驰骋之后依然平静。 “对马感到难堪,”埃勒里说道,“很美的景色,将军。你不可能是误打误撞挑中这个地方的,你的性格里面一定有一丝诗意。” “诗你的头啦,奎因先生!我是个军人。”老绅士走到埃勒里身侧,凝神看着下方的哈德逊河,它在初升的太阳下像个蓝色的玻璃反射器。悬崖很陡峭,笔直地通到下面的海滩,巴芮特少将的船屋就在那里,崖壁上曲折的石梯是惟一能够下去的方法。 一个老人坐在下面小防波堤边缘钓鱼。他抬头看了看。大出埃勒里的意料之外,他跳起来,用他空着的那只手行了个端正的举手礼。然后他又平静地坐下来继续钓鱼。 “普劳,”将军说着,两眼发光,“我的一个老兵,在墨西哥时在我的部队中服役。他和麦鲁格,管理员小屋里的那个老家伙。你看到了吗?纪律,那才是……诗意?”他哼了一声,“我可没有,奎因先生。我喜欢这山崖是为了它的军事价值,控制这条河,小型的西点军校!” 埃勒里转过身往上看。将军建筑家园的平台被三面陡峭的山崖围住,崖顶高耸入云,难以度量其高度。在最后面的那道山崖上有一条小路,由山脚蜿蜒而上,埃勒里还记得前一天晚上坐车下山时的晕眩感觉。 “你控制了这条河,”他冷冷地说,“可是敌人控制了上面的那条路就可以把你射穿了。是我的战术太幼稚了吗?” 老绅士急忙辩道:“你讲什么,我掌握了那个出入口就能抵抗一支军队了,老兄!” “还有大炮,”埃勒里喃喃自语,“老天,将军,你是万事俱备了。”他兴趣盎然地看着旗杆旁的一管小型加农炮,它的炮口对准矮墙上方。 “将军随时准备好要革命,”哈克尼斯说着并加上懒懒的笑声,“我们活在动荡不安的年代。” “你们这些运动员,”将军不悦地说,“丝毫不尊重传统。你很清楚这是一门落日大炮——你不会嘲笑西点里的这种炮,对不对?这是,”他用阅兵的语气下结论,“旧日荣光惟一能够保存在我家园的办法,哈克尼斯——加农炮的礼赞!” “我想,”这位猎人笑道,“我的大象枪无法达到相同的作用。狩猎时我——” “不要理他,奎因先生,”将军暴躁地说,“这几个周末我们之所以容忍他,只是因为他是费斯科中尉的朋友……可惜你昨天到得太晚没赶上那仪式,非常刺激!今晚日落时你就看得到了。一定要维持老传统,这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奎因先生……我想我是个老傻瓜。” “喔,当然不是,”埃勒里连忙说道,“传统是一个国家的脊椎,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哈克尼斯轻笑,而将军看起来很高兴。埃勒里很清楚这一类型的人——退役的军人,太老了不能再服役,渴望昔日的军旅生涯。由将军未来的女婿狄克·费斯科昨晚一路上告诉他,巴芮特一直是个单纯狂热的军人,而且他尽可能地将军旅生涯中有纪念价值的东西都带到他的平民生活中。甚至他的仆人都是老军人,而这间充满三次战争遗物的房子,看起来也像个团部大营。 一个马夫把他们的马牵走,然后他们就漫步越过草地走向屋子。巴芮特少将,埃勒里想,一定很有钱,他看到的已经够让他相信这一点了。这里有露天的瓷砖游泳池,一个漂亮的日光浴室,一个靶场,一间有各式各样武器的枪械室…… “将军,”一个流动的声音说着,他抬起头来看到费斯科中尉正奔向他,他的制服很不寻常地凌乱,“我可以单独跟您谈一会儿吗,长官?” “当然可以,狄克。失陪了,各位先生。” 哈克尼斯和埃勒里往后退。中尉说了些话,他的手臂神经质地摆动着;老绅士则脸色苍白起来。接着,一言不发,两人都拔腿奔跑,将军摇摇摆摆地跑向屋子时像只受惊的老公鹅。 “我真想知道狄克是怎么回事。”与埃勒里慢慢地走在后面时,哈克尼斯说道。 “黎奥妮,”埃勒里推断,“我认识费斯科已经很久了。只有这个老将军的女儿是惟一会让他心神不宁的因素。我希望没出什么事。” “有的话就太可惜了,”哈克尼斯耸耸肩,“这应该是个平静的周末。我上一个旅行中已经充满了太多的刺激。” “碰到麻烦了吗?” “我的人员走失了,然后是尼日的一场水灾。一切都没了。能捡回一条命算我的运气……啊,嗨,尼克森太太。巴芮特小姐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一个高大苍白的女人停下阅读杂志抬头看他,她有着红头发和琥珀的眼睛:“黎奥妮?我今天早上还没有看到她。怎么了?”她似乎不是很有兴趣,“喔,奎因先生!我们昨天晚上玩的那个可怕的游戏让我大半个晚上无法闭眼。有这么多被谋杀的人纠缠着你,你怎么有办法入睡?” “我的问题,”埃勒里笑着说,“不是睡太少,尼克森太太,而是睡太多了。道道地地的懒惰虫,想象力不比一只阿米巴变形虫多。梦魇?那表示你的良心之中必然有什么不纯净的东西。” “但是有必要拓下我们的指纹吗,奎因先生?我是说,游戏归游戏……” 埃勒里笑了:“我答应一有机会就毁掉我即兴设立的小型辨认局。不,谢了,哈克尼斯,一大早,不要担心这种事。” “奎因,”费斯科中尉在门口说道,他棕色的脸夹有泥污,但他站得挺直异常,“你可不可以——” “什么问题,中尉?”哈克尼斯问道。 “黎奥妮发生了什么事吗?”尼克森太太问。 “问题?哈,什么都没有。”那个年轻的军官微笑着,拉着埃勒里的手臂,引着他走到楼梯处,他的笑容悚然消失。 “发生了很糟糕的事,奎因。我们——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幸好你在这里,你或许会知道……” “别急,别急,”埃勒里温和地说,“发生了什么事?” “你记得黎奥妮昨晚戴的那串珍珠项链吗?” “喔。”埃勒里说道。 “那是我给她的订婚礼物,原本是我母亲的。”中尉咬着他的唇,“我没有——呃,一个美国陆军中尉的薪水是买不起珍珠的。我想要给黎奥妮一些——昂贵的东西。很愚蠢,我想是吧,不管怎样,我珍视我母亲的珍珠尚有情感上的因素,而且——”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当他们走到楼梯顶时埃勒里说道,“那串珍珠不见了。” “可恶,是的!” “值多少钱?” “二万五千元,我父亲曾经很有钱。” 埃勒里叹了口气。宇宙法庭早有判决,人置身于瘘者、跛者、盲者之间,皆当睁亮眼睛。他点了一根烟,尾随军官进入黎奥妮·巴芮特的卧室。 巴芮特少将现在的举止没有丝毫的战斗意味,他只不过是个肩膀松弛的胖老头罢了。黎奥妮则不停地哭泣,埃勒里突然无来由地想到她曾经用睡衣的衣角擦拭眼泪。不过她的下巴很刚毅而且眼中有希望的闪光,她扑向埃勒里,动作快得几乎使他不自觉抬起手臂以自卫。 “有人偷了我的项链,”她激动地说,“奎因先生,你一定得把它找回来,你一定要,听到没有?” “黎奥妮,亲爱的。”将军以微弱的声音说道。 “不,爸爸!我不管谁会受到伤害。那——那串珍珠对狄克的意义重大,对我也一样,而且我不打算呆呆地坐在一旁,让小偷把它从我鼻子底下偷走!” “可是亲爱的,”中尉悲惨地说着,“毕竟,你的客人——” “谁管我的客人,还有你的,”黎奥妮甩着头说,“我不认为波斯特太太的书里说到——一个贼可以因为是受邀而来就有豁免权。” “可是怀疑是员工所为当然比较合理一点——” 将军的头猛地抬了起来:“我亲爱的理查,”他愤慨地说,“把那个想法赶出你的头脑。我的员工中没有一人不是跟了我二十年以上,我全心依赖他们每一个人,我有好几百次证明过他们的诚实和忠心。” “因为我也是客人之一,”埃勒里高兴地说,“我认为我有资格表达一个意见。谋杀除外,一些公正的调查其实不会有害处,中尉。你的未婚妻说得对。你什么时候发现东西没了的,巴芮特小姐?” “半小时前,我醒来时。”黎奥妮指着她的床旁边的梳妆台,“甚至在我揉眼驱走睡意之前我就发现珍珠不见了,因为珠宝盒的盖子打开了,你看。” “那么你昨晚上床前那个盖子是关上的?” “还不止那样。早上六点我醒来觉得口渴,下床来喝了杯水,而我确实记得那时候盒子还是盖着的。后来我又倒回去睡。” 埃勒里踱过去看着盒子,然后他吐口烟说道:“运气还不坏,现在刚过八点,那么你是在八点差一刻发现被盗的,换句话说珍珠是在六点到七点四十五分之间被偷的。你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巴芮特小姐?” 黎奥妮悲伤地笑笑:“我是个睡得很死的人,奎因先生。这你反正很快也会知道的,狄克,这些年来我一直怀疑自己会打鼾,但从没有人——” 中尉脸都红了。将军叫了声“黎奥妮”,声音不是很具说服力。黎奥妮对他扮个鬼脸后又开始哭,这次则是靠在中尉的肩膀上。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将军咆哮着,“我们不能——呃,见鬼了,你就是不能搜他们啊。什么东西!如果那珍珠不是那么值钱,我会说忘了这件可恶的事。” “搜身没有必要,将军,”埃勒里说道,“没有一个贼会笨到把偷来的东西放在自己身上。他相信会有警察来,而警察一般来说对世俗礼数都比较冷淡的。” “警察,”黎奥妮以沮丧的语气说着,并抬起头,“喔,老天。我们能不能——” “我想,”埃勒里说道,“我们目前可以自己设法进行。另一方面,彻底搜索这个地方……反对我四处逛逛吗?” “一点都不,”黎奥妮打断他,“奎因先生,你要怎么逛就怎么逛!” “我相信我会的。还有,除了我们四个——那个贼不算——还有谁知道此事?” “连个鬼也没。” “很好。慎重是我们今天的口令,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个贼会知道我们有行动,但是他的行动也将会被限制,而且或许……”他若有所思地抽着烟,“你可否整装并到楼下加入你的客人中,巴芮特小姐。来,来,把你的苦瓜脸收起来,亲爱的小姐!” “遵命。”黎奥妮说着,挤出一个微笑。 “你们男士们也可以合作,当我进行搜索行动时,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层楼。我可不想要,举例说,尼克森太太逮到我在翻她的胸罩呢。” “哦。”黎奥妮被逗出笑来,但旋即她笑容一停。 “怎么回事?”中尉焦急地问道。 “哎,陶拉斯·尼克森正面临着巨大的麻烦。大量的资金短缺。不,那样说——很糟糕。”黎奥妮脸红了,“老天,我根本是半裸的!现在,拜托,通通出去。” “没有,”早餐后埃勒里压低声音对费斯科中尉说道,“不在这屋子里。” “可恶,”那军官说道,“你确定?” “非常确定。我找过了所有的房间,厨房、日光浴室、餐具间、武器室。我甚至去了将军的地窖。” 费斯科咬着他的下唇。黎奥妮兴高采烈地叫着:“陶拉斯和哈克尼斯先生还有我要到游泳池去游泳。狄克!来不来?” “请你去吧,”埃勒里轻声说道,跟着他又加上一句,“而且当你游泳的时候,在游泳池里找一下。” 费斯科看起来有点震惊,然后他严正地点点头跟着其他人走了。 “没有,呃?”将军怏怏不乐地说,“我看到你跟理查说话。” “还没有。”埃勒里从房子里看着其他人换了游泳衣到河边去了,“我们走到那下面去,将军。我要问你的普劳几个问题。” 他们小心地走着悬崖边的石阶梯,走到下方的银色海滩上,发现那个老兵正平静地擦拭着汽艇上的铜牛。 “早安,先生。”普劳打着招呼。 “放轻松,”将军闷闷不乐地说,“普劳,这位先生想要问你几个问题。” “非常简单的问题,”埃勒里笑着说,“普劳,我看到你今早大约八点的时候在钓鱼。你什么时候来到防波堤上的?” “呃,先生,”老兵一面搔着左手臂一面回答,“大约五点半。鱼群咬得早,渔获还不错呢。” “你是不是一直能看到那边的阶梯?” “没问题,先生。” “早上有没有人从那边下来?” 普劳摇晃着他浓密的头发。 “有没有人从河边过来?” “没有,先生。” “有没有人从悬崖上把东西丢或抛到这下面或是水里?” “如果有的话,我会听到水声的。没有,先生。” “谢谢你。噢,还有一点,普劳。你整天都会在这里吗?” “呃,只会到中午以后,除非有人要坐汽艇,先生。” “那么,请你留意。巴芮特将军特别关心今天下午是否有人下来。如果有的话,注意看并立刻回报。” “是将军的命令吗,先生?”普劳问道,眼中发出锐利的光芒。 “没错,普劳,”将军叹口气说道,“让我们看着麦鲁格怎么说。” 麦鲁格是个高大的爱尔兰人,有着坚韧的双颊和上士的眼睛。他就住在园区大门口的一间凌乱的小屋里。 “没有,先生,”他加强语气说道,“整个早上都没有人接近这里。没有人进出。” “但是你怎么能确定呢,麦鲁格?” 爱尔兰人站得更挺直了:“从六点差一刻到七点半我就坐在这里清洁将军的枪支,整个园区都看得到。之后我就一直在修剪园篱。” “你可以把麦鲁格的话当做真理。”将军插口说道。 “我是的,我是的,”埃勒里连忙加以保证,“这是园区里惟一的车辆出口吧,先生?” “没错。” “是的,是的。还有那悬崖边……只有蜥蜴才能攀爬那些岩壁,非常有意思。多谢了,麦鲁格。” “好了,现在怎么办?”他们朝屋子走回去时,将军问道。 埃勒里皱眉头:“任何调查行动的精髓,将军,在于你能够消除多少个可能性。这个小小的追捕过程也正因如此而令人着迷。你说你绝对信赖你的仆人?那么尽你所能地集合他们并要他们仔细地搜索地上的每一英寸。幸好你的庄园不是很大,这工作应该不用太久。” “嗯。”将军的鼻翼翕动着,“好家伙,这是个办法!我懂,我懂。太好了,奎因先生。你可以信赖我的手下。老军人了,他们每个都是,他们会很乐意的。那树呢?” “你说什么?” “树木,老弟,树木!树的分枝,绝佳的藏匿处。” “喔,”埃勒里正色说道,“树木,尽一切可能搜索。” “把这活儿交给我。”将军激动地说着,然后他快步离去。 埃勒里踱到池边,坐在一条板凳上看着精力旺盛的人们。尼克森太太挥着优美的手臂潜下去,尾随在后的是个古铜色的巨人,等他再度浮出水面时才看出原来是哈克尼斯。一个纤瘦优美的身形从水里钻出,几乎就在埃勒里的脚边,一瞬间就扑上游泳池的边缘。 “我办到了。”黎奥妮低声说道,笑着摇着好像要得到埃勒里的赞赏。 “办到什么?”埃勒里嘀咕着,也对她微笑。 “搜索他们。” “搜索——我不明白。” “喔,难道所有的男人基本上都是愚蠢的吗?”黎奥妮往后靠并甩着头发,“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建议到池边去?这样每个人都要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我只要在我自己下水前溜进一两间卧室里去就可以了。我搜过了所有的衣服。有可能那个——那个贼把珍珠藏在某个不引人注意的口袋,你知道,不过……一无所获。” 埃勒里看着她:“我亲爱的小姐,我要称赞你,你居然会想到这一招……可是他们的游泳衣——” 黎奥妮脸红了,但她坚定地说:“那是一条长长的、六条绞成一束的链子。如果你认为陶拉斯·尼克森现在把它带在身上,在那件游泳衣里……”埃勒里看一眼尼克森太太。 “我不会那么认为,”他笑着说,“你们每个人现在所穿的衣服藏不了比苍蝇翅膀大的东西。啊,嗨,中尉!水怎么样?” “不好。”费斯科说着,把他的下巴搁在游泳池边上。 “什么,狄克!”黎奥妮叫道,“我以为你喜欢——” “你的未婚夫,”埃勒里低语,“刚刚告诉我你的珍珠没有在游泳池里,巴芮特小姐。” 尼克森太太打了哈克尼斯一巴掌,抬起她裸露的腿,把脚跟顶在哈克尼斯的下巴上,用力推挤。哈克尼斯大笑然后游下去。 “猪。”尼克森太太高兴地说着,爬出来。 “那是你自作自受,”黎奥妮说道,“我告诉过你不要穿那件游泳衣的。” “瞧瞧,”中尉脸色阴阴地说,“是谁这样子说话。” “如果你也邀请泰山来过周末——”尼克森太太话说一半就被眼前的景象所打断,“那些人在那边到底在干什么呀?还在地上爬行!” 每个人都往外看。埃勒里叹口气说:“我相信将军对我们感到厌烦了,他一定在指挥他那些退伍军人进行某种战争游戏呢。他是否经常如此,巴芮特小姐?” “步兵队演习。”中尉很快地说。 “那种神经游戏,”尼克森太太精神抖擞地说着,脱下她的泳帽,“今天下午有什么活动,黎奥妮?让我们来一些较刺激的!” “我想,”哈克尼斯笑道,像只大猴子般地爬出游泳池,“我会想要玩些刺激的游戏,尼克森太太,如果你也参加的话。”阳光在他湿淋淋的躯干上闪闪发亮。 “野兽,”尼克森太太说道,“该玩些什么呢?给个建议吧,奎因先生。” “老天,”埃勒里说,“我不知道。寻宝吧?是有一点过时,不过至少不会太伤神。” “那个,”黎奥妮说道,“伤脑筋得要命,不过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妙的主意。你来安排,奎因先生。” “寻宝?”尼克森太太思考着,“哦,听起来不错。把宝藏弄得值钱一点,好吗?我可是一文不名。” 埃勒里借着点烟的当儿暂停了一下,然后他随手把火柴给丢了:“如果由我负责安排……那什么时候好呢——午餐后?”他微微一笑,“干脆好人做到底,我会弄好线索和找好物品。你们每个人先留在屋子里,我可不想有任何人先偷跑,同意吗?” “我们都全听你的。”尼克森太太快乐地说。 “你真是个幸运儿。”哈克尼斯叹息道。 “那么,就待会儿见啦。”埃勒里漫步走向河边。他听到黎奥妮清亮的声音劝诫她的客人快进屋换装,准备吃午餐。 到中午时巴芮特少将发现他自己站在栏杆边,望着半英里外的海岸。这位老先生的双颊充血并沾满汗水,他看起来既气愤又疲倦。 “所有的贼都是天杀的黑心无赖!”他突然开口,抚摸着他的秃头,接着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我开始怀疑或许黎奥妮只是把它放到哪个地方去了。” “你没找到?” “一点痕迹都没有。” “那她会放到哪里去?” “噢,真是可恶,我想你是对的。我对整件事都感到很厌烦。一想到在这屋顶下的宾客之中——” “谁说了。”埃勒里叹道,“任何有关宾客的事,将军?” 那老将军怒意大增:“啊?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不知道,我不知道,除了那个贼没别人知道。好了,告诉我,搜索行动是否彻底?”——巴芮特少将还在嘟囔着——“你也检查过麦鲁格的小屋了?” “当然,当然。” “宿舍呢?” “我亲爱的先生——” “树木呢?” “还有树木,”将军打断他,“每一个地方。” “很好!” “那有什么好?” 埃勒里看起来很震惊:“我亲爱的将军,那太棒了!我有心理准备,事实上,应该说我期待如此,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你知道——”将军瞠目结舌。 “不是很具体,但我已见到曙光了。现在可否请你回到屋里去梳洗一下?你已经筋疲力尽了,而你还需要能量来应付今天下午呢。我们要一起玩一个游戏。” “噢,老天爷。”将军说着,边摇着头边蹒跚地走向屋子。 埃勒里一直看到他消失了为止。 他蹲在栏杆处陷入沉思之中。 “好了,各位女士、先生,”等到大家于两点钟集合在阳台上后,埃勒里开口说道,“过去两小时中我很努力地工作——为了给大家贡献些许欢乐,我很乐意牺牲一些个人的心力,而我所要求的回报只是你们大家的尽力配合。” “遵命。”将军忧郁地说。 “唉,唉,将军,别这样不合群好吗,当然喽,你们都知道这游戏吧?”埃勒里点了一根烟,“我把一个‘宝藏’藏在某个地方。我留下了寻找的线索——一种缠绕的线索,你们知道,必须遵照指示一步一步来,在每一个步骤我会留下一个线索,如果解读正确的话,就可以指引到下一个步骤。这个比赛,当然,脑筋好的占便宜。” “那么,”尼克森太太难过地说,“让我退出吧。”她穿着紧身毛衣以及更紧的裤子,而且她还用蓝色蝴蝶结把头发绑起来。 “可怜的狄克,”黎奥妮嘟囔着,“我相信我必须要和他配对,靠他自己他一定连一垒都上不了。” 费斯科傻笑,哈克尼斯则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我们要分组,那我选择尼克森太太,看来你只好独自一人了,将军。” “或许,”将军满怀希望地说,“你们年轻人希望自己玩……” “还有一点,”埃勒里说道,“所有的线索都是用引句的方式,你知道。” “噢,天呀,”尼克森太太说道,“你是说类似像‘先战争,先和平’这种东西?” “啊——是的,没错,但不用管它的典故,只要管文字本身的意思就好,准备好了吗?” “等一下,”哈克尼斯说道,“宝藏是什么?” 埃勒里把熄灭的香烟丢到烟灰缸里:“不能说。准备,开始!现在我给你们第一个线索。这引句是——”他停下来,众人热烈地倾身向前——“‘首先(一条鱼)该在海里游泳。’” 将军说道:“吓!什么鬼东西,”然后他就坐进他的椅子里。但是尼克森太太琥珀色的眼睛发亮,然后她跳了起来。 “就是这样吗?”她叫道,“老天,这没有那么困难,奎因先生。来呀,泰山,”然后她迅速地跑过草皮,哈克尼斯笑着尾随在后。他们朝着矮墙方向跑。 “可怜的陶拉斯,”黎奥妮叹道,“她是好心,但是她的脑袋却不怎么灵光。她弄错方向了,毫无疑问。” “你跟她有不同的看法喽?”埃勒里问道。 “奎因先生,你当然不会要我们去搜索整条哈德逊河,因此你所指的一定是有范围的水泽。”她跳下阳台。 “游泳池!”费斯科中尉叫着,急急忙忙地尾随她。 “了不起的女人,你的女儿,先生,”埃勒里目送他俩离去时说道,“我开始认为狄克·费斯科是个幸运到家的年轻人。” “妈妈的智力,”将军说着,突然眼里发出光芒,“好家伙,我兴趣上来了。”他快速地离开阳台。 他们发现黎奥妮在得意地把一条从游泳池中捞起的还滴着水的大型橡胶鱼放气。 “有了,”她说道,“过来,狄克,注意一点。不是现在啦,笨蛋!奎因先生在看呢。这是什么?‘那么它应该在奶油中游泳。’奶油,奶油……餐具室,没错。”然后她像一阵风一样地奔回屋子,中尉紧跟在后。 埃勒里把字条放回橡胶鱼中,充气,塞紧出气口,然后把它丢回到游泳池中。 “其他人很快地会到这里来。他们来了!我想他们都已经赶上了。来吧,将军。” 黎奥妮跪在餐具室内的大型冰箱前面,从奶油盆中挖出一张纸片:“黏糊糊的,”她说着,皱起鼻子,“你非用奶油不可吗?帮我念出来,狄克,我弄得一手都是。” 费斯科中尉读出来:“‘那最后,老兄,它应该在红葡萄酒中游泳。’” “奎因先生!我以你为耻,这样太简单了。” “愈到后面,”埃勒里淡淡地说,“会愈来愈难。”他望着这对年轻人冲过门口到酒窖去,然后再把纸片放回奶油盒中。等他和将军把身后的酒窖门关上时,他们就听到尼克森太太的脚步声在餐具室中。 “可恶,黎奥妮八成忘了她那串项链的事了,”他们由阶梯上看着时,将军嘀咕着,“女人全都一样!” “我不相信她会忘了。”埃勒里喃喃说道。 “啊!”黎奥妮叫道,“有了……这是什么,奎因先生——莎士比亚?”她从酒窖架中两只尘封的酒瓶间撬出一张纸条,皱着眉看。 “上面怎么说,黎奥妮?”费斯科中尉问道。 “‘在绿林树下’……绿林树。”她慢慢地把纸条放回去,“比较难了。我们有任何绿林树吗,爸爸?” 将军不耐烦地说:“我知道就好了。从来没听说过。你呢,理查?”中尉看起来也是一片茫然。 “我对绿林树惟一的了解,”黎奥妮皱着眉,“是莎士比亚的《如你所愿》以及哈代的一本小说里提到的。但是——” “来啊,泰山!”尼克森太太在他们上方叫道,“他们还在这里。让开,你们两个!设障碍是不公平的。” 黎奥妮脸有不悦之色。尼克森太太飞快地奔下阶梯,从架子上抓起纸条,哈克尼斯跟在她后面,还在傻笑。她的脸色一沉:“我看不懂。” “让我看看。”哈克尼斯看了纸条,随即大笑,“好家伙,奎因,”他笑着说,“青绿色的绿锈菌。你需要在丛林里对植物多用点功,我在这庄园里看过那种树好多次。”他奔上阶梯,再一次对埃勒里和巴芮特少将微笑,随即消失了。 “可恶。”黎奥妮说着,然后领着众人追随哈克尼斯。 当他们赶上他时,哈克尼斯正靠在一棵古老的大树上,一边看着纸条一边搔着下巴。那棵树的树干是鲜绿色,看起来像是原始的菌类。 “绿色的树!”尼克森太大惊叹道,“那很聪明,奎因先生。” 黎奥妮看起来很懊恼:“就算拿奖品的是男人,我也不相信会是你,哈克尼斯先生。纸条里怎么说?” 哈克尼斯大声地念了出来:“然后……‘寻找不久前才丢掉的’……” “谁不久前丢掉了什么?”中尉抱怨着说,“那太含混了。” “很明显地,”哈克尼斯说,“这代名词不是表示发现纸条的人。奎因不可能会知道谁会先找到。因此……有了!”然后他快速地奔向屋子方向,揉着他的鼻子。 “我不喜欢那个人,”黎奥妮说道,“狄克,你难道一点儿头脑都没有吗?现在我们又必须跟在他屁股后面了。我觉得你很残忍,奎因先生。” “我请你说句公道话,将军,”埃勒里说道,“是我要玩这游戏的吗?”不过大家还是鱼贯地跟在哈克尼斯后面,尼克森太太带头,她的红发飘扬在身后像个三角旗。 埃勒里到了阳台,将军气喘吁吁地跟在他后面,发现哈克尼斯高举某物不让尼克森太太够到。 “不,你不行。归胜利者——” “但你怎么会知道,你这可恶的家伙?”黎奥妮叫道。 哈克尼斯把手臂放低,他拿着的是半截香烟:“靠推理。这引句是指向奎因本人,而我‘不久前’就在我们要开始之前,看到他丢掉的惟一东西是这个烟屁股。”他把烟掰开,介于烟草和顶端间有一小卷纸。他把它展平并把潦草的内文看了一遍。然后他又再看一遍,慢慢地。 “怎样,看在老天的分上!”尼克森太太打断他,“不要这么像猪一样,泰山。如果你不知道答案,给我们这些人一个机会。”她从他手中抢过纸条并念出来,“‘寻找……甚至在加农炮的嘴里。’” “加农炮的嘴?”将军喘着气说,“什么——” “什么,这么简单!”红发女人格格地笑着,就跑走了。 等大家来到她这边时,她已经跨坐在落日大炮上俯瞰着河流。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候语,”她发牢骚地说,“加农炮的嘴!如果加农炮的嘴是位于哈德逊河上方七十五英尺的高空中,你怎么才能看到它的嘴巴里面呢?把这个蠢东西往后拉一点,中尉!” 黎奥妮笑不可遏:“你这个白痴!你认为麦鲁格是怎么填充这门炮的——从它的鼻管吗?在后面有一个上膛的地方。” 费斯科中尉熟练地弄着落日大炮后方的构造,转眼间就把尾栓的保险小门转开了,露出圆形的小孔。中尉把手伸进去,然后他张大了嘴:“是宝藏!”他叫道,“老天,陶拉斯,你赢了!” 尼克森太太从大炮上滑下来,笑着说:“给我,给我!”像个兴奋过度的流浪儿。她粗鲁地把他憧到旁边,拿出一团油腻腻的棉絮。 “里面是什么?”黎奥妮叫道,由人群中挤过来。 “我……什么,黎奥妮,你的宝贝!”尼克森太太的脸色一沉,“这个太贵重了,我知道不可能是真的。宝藏!我应该这么说。” “我的珍珠项链!”黎奥妮尖叫。她从尼克森太太手中抢过那串雪白的珠宝,紧紧地放在胸前,然后她带着最质疑的表情转向埃勒里。 “呃,我会被——被骂死了,”将军软弱地说,“是你拿了它吗,奎因?” “不全是,”埃勒里说道,“站好别动,拜托。所有的人都一样。我们这位尼克森太太和哈克尼斯先生可能会比较不利。你们听好,巴芮特小姐的珍珠今天早上被偷了。” “被偷了?”哈克尼斯扬起一边的眉毛。 “被偷了!”尼克森太太瞠目结舌,“所以才——” “没错,”埃勒里说道,“现在,想想看。有人偷盗了一条珍贵的项链。问题在于,如何把它弄走。项链还在庄园吗?是的,一定是的。庄园总共只有两个出口:在那边的悬崖道路,入口处就是麦鲁格的小屋,或是这下方的河流。其他都是笔直的悬崖不可能攀爬,而且因为崖峰很高,也不大可能让一个共犯从峰顶垂绳索下来把赃物吊上去……再说,不到六点麦鲁格和普劳就分别看守着陆路和水路的出口。他们都没有看到有人,而且普劳说没有东西曾被丢到沙滩或水里,不然他会听到水溅起来的声音。因为盗贼并未试图从这仅有的两条路来处置珍珠,很明显,珍珠一定还在庄园里。” 黎奥妮的脸孔既推悻又苍白,她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埃勒里。将军看起来很尴尬。 “不过那个贼,”埃勒里说着,“一定有一个处理的计划。一个可以避开所有正常偶发状况的计划。他知道窃案一定马上就会被发现,警方很快就会来到,因此加以计划。人们丢了价值两万五千元的项链不可能无动于衷。如果他预期警方会来,他就预期会有搜索行动,而他若预期会有搜索行动,他就不会把他的战利品藏在明显的地方——例如他身上,他的行李中,屋子里,或是庄园中的普通地方。当然,他可能会在某处挖一个洞把珍珠藏起来,不过我不认为如此,因为这样一来他还是会有处理上的问题,庄园有警卫。事实上,我本人搜过了屋子里的每一英寸地方,将军的手下则搜过了林地和室外建筑的每一英寸……当然我预期不会这么容易找到,这只是要确认不在这些地方。我们也没有召呼警察,由我们自己担任警察的工作。只是珍珠还是没有找到。” “可是——”费斯科中尉疑惑地说。 “请别打岔,中尉。这很清楚,不管那个贼的计划是什么,他确定不会利用正常的水陆两条路线把珍珠弄出庄园之外。难道他打算自己带着它走出去,还是邮寄给他的共犯?不大可能,如果他预期有警方的调查和监看。再者,不要忘了他事先就知道有一个侦探在这里,还刻意计划并犯下盗案。我并不是说我有多么了不起,但不可否认,这确实要一个胆大又聪明的贼,才可能在这种情况之下计划并执行这件盗案。我可以大胆假设,不管他的计划是什么,计划的本身是大胆且聪明的,不是愚蠢和普通的。 “可是如果他放弃了正常的处理方法,他一定想到一个特别的办法,但仍然要用到仅有的这两种出路。然后我想到河路可以加以利用,外观看不出来,即使有一整团的军队来看守也可能会成功。然后我知道这一定就是答案。” “落日大炮。”黎奥妮低声说道。 “正是,巴芮特小姐,落日大炮。只要准备一个小包把珍珠放在里面,打开大炮的尾栓,把小包塞到膛管里后走开,他很轻易地就解决了把珍珠弄走的麻烦问题。你们知道,任何具有大炮和弹道知识的人都知道,这种大炮就和其他发射礼炮的枪炮一样,只使用空包弹。也就是说,没有爆裂的弹壳,只是充填火药使它发出巨大的声响和一阵烟雾。 “好了,这火药虽然纯粹只能制造噪音,它还是拥有相当程度的推动力——不很大,但足以满足盗贼的目的。等今天日落时麦鲁格会过来,把空包弹从尾部装进去,拉动引信、然后——砰!珍珠隐匿在一阵烟雾中射出,抛掷到二十五英尺下方的沙岸再落入水中。” “可是怎么样——”将军唾沫横飞,脸红得像樱桃。 “当然,这容器必须要能够漂浮。可能是铝器或是类似质轻坚固的东西。计划中一定要有个共犯——某个人在日落时驾着船沿哈德逊河划行,捞起容器,然后快乐地划走。那个时候普劳不当班,那是他告诉我的,但即使他当班,在大炮发出的噪音和烟雾中,我怀疑他是否能注意到什么。” “共犯,呃?”将军吼道,“我来打电话——” 埃勒里叹口气说:“已经做了,将军。我一点钟时已经打给本地警察要他们警戒了。我们的人在日落时会等在下面,如果你们按照时间对夕阳发射礼炮的话,我们可以当场逮到他。” “可是那个容器或罐子在哪里呢?”中尉问道。 “喔,安全地藏起来了,”埃勒里冷冷地说,“非常安全。” “你藏的?但为什么?” 埃勒里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你知道,有一个大肚皮的神明在保佑我。昨天晚上我们玩了一个谋杀的游戏。为求真实,而且用来解说,我利用随身携带的组合包取了每个人的指纹。我忘了把它们销毁。今天下午,在我们寻宝游戏开始之前,我在大炮里发现了容器——当然了,当我推想出藏匿的地点时,我直接到这里来找证据。那你们想我在罐子上发现了什么?指纹!”埃勒里做了个鬼脸,“很令人失望,不是吗?因为我们这位聪明的贼对自己很有信心,他没想到会有人在发射和炮之前发现这个秘密的地方,所以他十分粗心。当然喽,比对罐上的指纹和昨晚取的指纹简直如同儿戏。”他暂停下来,“如何?”他说道。 沉默的时间就像一个人所能屏住呼吸的时间一样长,在沉默中他们听到上面传来国旗的拍打声音。 然后,哈克尼斯双手一摊,轻声说道:“你逮到我了,老兄。” “啊,”埃勒里说道,“你真捧场,哈克尼斯先生。” 在日落时大家都站在大炮旁边,老麦鲁格拉动引信,旗子放下时炮声就响了,巴芮特少将和费斯科中尉全神贯注地挺直站着。炮声回响再回响,空中充满了空洞的雷声。 “看看那家伙,”尼克森太太靠在矮墙上往下看,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他像一只绕圈圈跑的小虫。” 众人静静地与她汇合。哈德逊河像一面钢制的镜子,反射着最后几抹古铜色的夕阳。除了一艘装有船外马达的小船之外,整条河上没有其他的船只。那个人把船划过去,焦躁地检视水面。突然间他抬起头,看到上面有好几张脸在看着,他便以一种可笑的仓促狂乱地把船划到对岸去。 “我还是不明白,”尼克森太太抱怨,“为什么你要叫警察放了那个人,奎因先生。他是一个罪犯,不是吗?” 埃勒里叹口气:“只有犯罪意图,而且那是巴芮特小姐的意思,不是我的。我不能说我很遗憾。虽然我不会为哈克尼斯和他的共犯辩护,他的共犯可能只是个可怜的穷鬼,受到我们这位勇敢朋友的怂恿而接下接运的工作,但巴芮特小姐没有含恨报复让我感到松了一口气。哈克尼斯在生活中迷失自己,那实在不是他的错。当你在丛林中度过大半辈子之后,文明的道德早已失掉准则了。他需要钱,所以他拿了珍珠。” “他已经受够了,”黎奥妮轻柔地说,“如果我们把他交给警察,而不是要他去收拾行李,这两者的意义是差不多相同的。在社交上他已经完了,而且反正我拿回了我的珍珠——” “很有趣的问题,”埃勒里梦幻般说道,“我相信你们都看出了寻宝游戏的重点了吧?” 劳斯科中尉看起来一片茫然:“我知道我很迟钝,我完全看不出来。” “呃!我提议这个游戏时并没有隐秘的动机。但当炮声响起时,我推论出珍珠是在落日大炮之中,我想出可以用这个游戏来抓到盗贼。”他对黎奥妮微笑,她也以笑容回应。 “巴芮特小姐是我的共犯。我私下要求她在开始时伶俐——为了消除怀疑——愈到后面愈慢下来。利用大炮藏运珍珠使我怀疑哈克尼斯,他懂枪炮,我得试试他。” “喔,哈克尼斯成功过关了。当巴芮特小姐慢下来时他超前了。在破解‘绿林树’这条线索时他展现了聪明机智;在解读香烟的线索时他也表现出敏锐的观察力。这是两条相当困难的线索,我要提醒你们。然后,在最简单的一条,他反而困惑了!他不‘懂’加农炮的嘴是指什么!甚至连尼克森太太——原谅我——都可以指出来。为什么哈克尼斯不愿意去大炮那里?惟一的可能性就是他知道里面有什么。” “但这一切好像都很多余,”中尉抗议道,“如果你有指纹,这个案子就破了。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埃勒里把烟屁股弹到矮墙上:“我的天,”他说道,“你有没有玩过扑克?” “当然有。” 黎奥妮叫道:“你这个老狐狸!别告诉我——” “唬人的,”埃勒里哀伤地说道,“从头到尾是唬人的,罐子上根本就没有指纹。” [book_title]探案二 空心的龙 梅丽芙小姐总是说上帝照料一切,她现在还是用丝毫不减的信念重申这一点,只不过她小心地用她那充满活力的女低音补充说,如果你能的话,不要它也无妨。 “那么你能吗?”埃勒里以些许不耐烦的语气说道,因为他是个出名的异教徒,而且他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从床上被挖起来,听梅丽芙小姐说这些古怪的话。他打算把她遣走然后回床上去。 “我能吗?”梅丽芙小姐绷着脸复述,“我能!”接着她取下帽子。除了不很恰当的前卫设计使得那帽子看起来像个汤盘外,埃勒里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所以疲惫地对着她眨着眼,“看看这个!” 她把头低下来,在那恐怖的一瞬间埃勒里还以为她要祷告。不过她修长的手指很快地举起来,把左太阳穴边的红色头发拨开,然后他看到头发下面有一个疙瘩,大小有如鸽蛋,颜色则像腐坏的肉。 “老天,”他坐直起来并叫道,“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子?” 梅丽芙小姐镇静地把头发整理好并戴回帽子:“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糟了,”梅丽芙小姐跷起她修长的腿并点了一根烟,“头痛几乎都消失了,冷敷及按摩……你知道这个方法吗?我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试图消肿。你应该看看它在凌晨一点钟时的模样!看起来就好像有人把单车泵放在我的嘴巴里不停地打气一样。” 埃勒里搔着他的下巴:“没有弄错吧,我相信?我——呃——我又不是内科医生,你知道的……” “我需要的,”梅丽芙小姐打断他的话,“是一个侦探。” “可是这——” 软呢外套下的宽肩耸了耸:“这不重要,奎因先生,我是说我的头被打了。我是个强壮的女人,你看得出来,六年来,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护士,我身上不知多了多少擦伤和疤痕。我以前有一个病人,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踢我的胫骨。”她叹口气,一抹奇怪的光芒闪过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又抿紧了一点,“是别的东西,你晓得,可笑——的东西。” 一阵短暂的宁静笼罩了埃勒里的起居室,埃勒里气恼地感到皮肤发痒。梅丽芙小姐的声音里有着深沉空洞的幽冥呢喃。 “可笑?”他复述着,伸手寻找香烟盒的慰藉。 “很古怪,很令人不安,住那房子里你很自然有此感觉。我并不是个神经质的女人,奎因先生,但我要不是觉得这么做实在太丢脸的话,几个星期前我就辞掉工作了。” 望着她冷静的眼神,埃勒里想,寻常的鬼魂若莽撞地找上她,那八成是自找麻烦。 “你该不是这么迂回地要告诉我,”他轻快地说,“你目前受聘的屋子闹鬼?” 她哼了一声说:“闹鬼!我才不相信那种无稽之谈,奎因先生,你是在嘲笑我吧——” “我亲爱的梅丽芙小姐,多么迷人的想法呀!” “此外,有谁听过鬼魂还会对着人的头打气的?” “绝佳的论点。” “是不一样的东西,”梅丽芙小姐满怀心事地说,“我无法确切地描述,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你一直等一直等却不知道它会从哪里来——更有甚者,到底会是什么事。” “显然这个不确定性已经消失了,”埃勒里冷冷地说,眼睛仍望着她头上的大汤盘,“或者你的意思是说,你所预期的攻击并非向着你来的?” 梅丽芙小姐冷静的双眼睁大起来:“但是,奎因先生,并没有人袭击我!” “你说什么?”埃勒里以微弱的声音说道。 “我是说我被袭击了,但我相信那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刚好碰上罢了——” “怎么说?”埃勒里厌烦地问,闭上双眼。 “我不知道,这是最可怕的一点。” 埃勒里优雅地把手指压在太阳穴上,呻吟着说:“噢,噢,梅丽芙小姐,我们组织一下好吗?我已经坠入五里雾中了。你究竟找我何事?有人犯了罪吗——” “唔,你知道,”梅丽芙小姐生动地叙述着,“原隆先生是个古怪的小老头,他又这么孤立无助,我真的为这个可怜的老家伙难过,而且他们还偷了他那块上头有奇怪动物纠结盘缠的制门器……好啦,这就更让人怀疑了,你不认为吗?”她停下来,用有刺鼻消毒药水味道的手帕轻按嘴唇,胜利地微笑着,似乎认为自己这段奇特的演说已经解释清楚了。 埃勒里敲了四次香烟才有办法让自己开口说话:“我听到你说的是制门器吗?” “没错,你知道,就是那种被人们用来放在地上保持房门开着的东西。” “是的,是的,被偷了,你说?” “唔,它不见了。昨晚我的头被打之前它还在那里,我亲眼看到,就在书房门边。没有人曾对它多看一眼的,而且——” “不可思议,”埃勒里叹道,“一个制门器。在小偷盗案中鉴赏力算很不错的,我应该这么说!呃——奇怪的动物?我相信你还提到什么纠结盘缠之类的?我恐怕无法从你的描述中想象出那奇怪动物的模样,梅丽芙小姐。” “像蛇一样的怪物,在房子里到处都是。龙,我想你会这么称呼它,虽然我从来没有听说有人真正看过,只除了酒精中毒者的呓语之外。” “我开始,”埃勒里反射性地点点头并说道,“懂了。这位老先生,原隆——我猜想他是你目前的病人?” “没错,”梅丽芙小姐轻快地说,“慢性肾脏病。联合诊所的苏堤医师几个月前取出了原隆先生的一个肾脏,这可怜的人现在还在复原期中。他已经相当老了,你晓得,他还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手术相当危险,但是苏堤医师必须——” “讲重点,梅丽芙小姐。我相信我能了解。毫无疑问,你这位独肾的休养病人是日本人?” “是的,我第一个日本病人。” “你这样说,”埃勒里笑着说,“好像年轻女性讲自己第一次怀孕的经验……好了,梅丽芙小姐,你那位日本人、那个不安分的制门器还有你头上那个大疙瘩都使我产生很大的兴趣。如果你肯等一会儿我的话,我先去换件衣服,再跟你一起去远征。在路上你或许可以用比较理性的思维顺序把整件事告诉我。” 坐在埃勒里丑陋但马力强劲的车子里,梅丽芙小姐看着城市一英里一英里地消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开始了她的故事。她是由苏堤医师推荐来看护年老的日本绅士原隆次郎先生的,他在他的位于西契斯特的庄园里静养。在她踏进房子的那一刹那间——据梅丽芙小姐的描述那是一间古旧宜人非日本式的房子,占地好几英亩,屋后石堆直伸入波浪汹涌的海中——她就深为某种压迫感、某种莫名的不安而困扰,她无法确切指出原因何在。或许是因为这幢殖民风格宅第的装潢方式,屋子里就像个东方的博物馆,她说,充满了奇异的外国家具、陶器和图书等等。 “连闻起来都有外国的味道,”她好看地皱皱眉,“一股挥之不去的甜味……” “一种老时代的气味吧?”埃勒里喃喃着,他一边忙着开快车一边专心地听,“对不可见的东西,那就只有依赖我仍四下接收讯息的耳朵了,梅丽芙小姐,或许那只不过是香?” 梅丽芙小姐不知道。她是稍微有一点心灵感应,她解释道,或许这可以说明她何以有这些敏感,也可能,她继续说道,是因为屋子里住的那些人。虽然实情如何只有上帝知道,她虔诚地说,但屋子里这些人表面上都处得非常好,只除了丽缇蒂兰·加兰。原隆先生是一个十分富有的东方古玩进口商,他住在美国已超过四十年,早已美国化了,事实上他还娶了一位离过婚的美国女人,她后来死了,留给她的东方鳏夫一大堆美好的回忆、一个高大的踢足球的儿子和一个酸溜溜难伺候的老处女妹妹。比尔,原隆先生的继子,他保留母亲的娘家姓氏加兰,他很喜欢他的东方继父,最近这几年,照梅丽芙小姐的说法,实际上已经由他来经营老日本人的事业了。 至于丽缇蒂兰·加兰,比尔的姨姨,她使每个人的日子都变得难过。丽缇蒂兰公然悲叹残忍的命运害得她不得不依赖她所谓的“异教徒的慈悲”过活。梅丽芙小姐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女人还以轻蔑的态度加上各种尖酸刻薄的话来回报慷慨供养她的施恩者,这实在“近乎可耻”。 “异教徒,”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着,同时把车转进沛尔翰高速公路,“或许正因为这样,梅丽芙小姐。不同文化、不同国度的事物通常会让我们不舒服……对了,那个制门器值钱吗?”——这么普通物品的失盗折损了他不少脑细胞。 “喔,不,只值几块钱,我有一次听到原隆先生这么说的。”接着梅丽芙小姐就把制门器轻松地丢到一旁,继续叙述她的故事中更戏剧化的部分,她的脸随着故事的鲜活而露出光芒,她的叙述也加添了悬疑和恐怖的气氛。 前一个晚上,她到楼上房子后端的房间照料病人上床,等他睡着之后,她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她下楼到图书室,那就在老人书房的隔壁,静静地看了一小时书。她记得整幢房子很安静,也记得壁炉炉架上的日式小钟的滴答声很大。从晚餐后她就一直忙着照顾病人,她根本不知道屋里其他人在什么地方,她猜想大家都睡了,因为已经十一点多了……说到这里,梅丽芙小姐冷静的眼睛不再冷静了,它们反射出一些不愉快但又有些兴奋的神采。 “那里面极为舒适,”她以低沉不安的声音说道,“而且那么安静。我把灯放在我的左肩后方,我看的是《白衣女郎》——是关于一个美丽的年轻护士,她接了一件看护的个案,然后与秘书坠入爱河……反正,我在看那本书,”她很快地继续,有一点脸红,“然后屋子里开始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起来,没错,好像有什么蠢蠢欲动起来,不是因为书的内容。那是一本非常好的书,奎因先生。时钟还在滴滴答答,我听得到屋后潮水打上岩石的声音。突然间我开始发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全身一阵冷。我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书房的门是敞开的,但里面一片漆黑。我——我想我觉得有一点可笑,我听到声音!” “你认为你听到什么?”埃勒里耐着性子问。 “我真的不知道,我没办法描述它,一种滑行的声音,像是一个——一个——”她犹豫着,然后突然说出,“喔,我知道你会笑我,奎因先生,可是那就像一条蛇!” 埃勒里没有笑,群龙在碎石路上跳舞。他叹口气说道:“还是像条龙,如果你能想像出龙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呃,梅丽芙小姐?顺便,你有没有在收音机里听到过类似的声音?一片阿司匹林掉在一杯水中,变成一个漂亮的女孩在海里潜水。非常强大的东西,人的想象力……那这个不同凡响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原隆先生的书房,从黑暗之中。”梅丽芙小姐粉红色的皮肤瞬间苍白了,她的眼睛因为一闪而逝的恐惧而发亮,“我不喜欢有事情放在心上,所以我起身去调查。这时——这时书房的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了!” “喔,”埃勒里以完全不同的语调说着,“你还是不顾一切开了门去调查吗?” “我很笨,”梅丽芙小姐喘息着,“有勇无谋,真的。那里面有危险,但我一向很呆,我把门打开,我才开了门像个白痴一样地看着漆黑一片,我的头就被打了,我真地看到星星了,奎因先生。”她笑着,但并不是因为快乐,而是一种绝望的笑,然后她转头看他,似乎要寻求安慰。 “不管怎么说,”埃勒里喃喃说道,“你非常勇敢,梅丽芙小姐。然后呢?”他们已经转到波士特路朝北行驶。 “我大概有一个钟头时间失去知觉。醒过来时,我还是躺在门槛上,一半在图书室,一半在书房。书房里还是很黑,什么都没变……我把书房的灯打开四下看看,似乎都一样,你知道,只除了制门器,它不见了,我才知道为什么门会那样突然自己关起来。很可笑,不是吗?……当晚大部分的时间我都用来消肿。” “那么你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昨晚的事?” “呃,没有。”她脸皱着,非常专注地凝视挡风玻璃说,“我不知道我这么想对不对,但如果说屋子里有某人——某人意图杀人,我不想打草惊蛇,我不要他认为我察觉出什么。事实上,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埃勒里一言不发——“今天早上每个人都还是一样,”暂停一会儿后梅丽芙小姐继续说道,“今天早上我休假,你知道,所以我可以到城里来,不必听丽缇蒂亚那些闲言碎语。没有人会关心的!这事很蠢,不是吗,奎因先生?” “就是这一点使我感到兴趣的。我们在这里转弯,对吧?” 当一位带着戒惧眼神的女仆为他们打开前门,并引导他们来到一间高贵的接待大厅时,有两件事袭上了埃勒里的心头。一件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子,另一件则是这里面非常不对劲。第一个印象是起因于具有明显东方风格的家具摆设——地上柔软的长毛地毯是东方编织的,一张镶了珠母贝的柚木桌,一盏形似凉亭的挂灯,大量的菊花,绣着彩色群龙的挂饰……第二件则困扰着他。或许是因为女仆的苍白,或许是因为飘散的香气,一股持续不断的甜香,就像是梅丽芙小姐所描述的,浓浓地萦绕在空中,使他发腻,他马上就觉得需要新鲜空气了。 “梅丽芙小姐!”一个男人的声音叫道,埃勒里很快地转过头,看到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双颊瘦削、双眼闪着智慧的光芒,从门口走向他们。埃勒里可以看出他身后就通向梅丽芙小姐所提到的图书室。埃勒里回过身,赫然发现梅丽芙小姐的双颊绯红。 “早安,古柏先生,”她抽了一口气说道,“我要你见见埃勒里·奎因先生,我的朋友。我碰巧遇到他——”他们预先编了一个故事来解释埃勒里的造访,不过原本没打算一定要用。 “是,是,”那个年轻人激动地说,几乎没有瞄一眼埃勒里。他扑向梅丽芙小姐,抓住她的手,她的双颊更为绯红,“梅丽芙,老次郎到底在哪里?” “原隆先生?怎么,他不是在楼上他的——” “没有,他不在,他不见了!” “不见了?”护士张口结舌地跌坐在一张椅子里,“怎么会,昨晚我亲自送他上床的!早上我要离开屋子前,我看过他的房间,他还在睡……” “不,他没有,他弄了个假人——我相信是他弄的——然后用床单盖起来。”古柏来来回回地走动,不停地绞着手指,“我就是搞不懂。” “对不起,”埃勒里温和地说,“我对这种事情有点经验。”那个高个子年轻人陡然停步,朝他抛来一个惊讶的眼神,“我知道你这位原隆先生是一位老人。他或许太过火了,很可能他只是在跟你们大家玩个老人家的典型恶作剧。” “老天,不是!他像猎狗一样精明,而且日本人不习惯幼稚的恶作剧。有一些古怪的事,毫无疑问,奎因先生……奎因!”古柏突然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埃勒里,“老天,我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奎因先生,”梅丽芙小姐沮丧的声音说道,“是一位侦探。” “当然!我想起来了。你是说你——”那年轻人看着梅丽芙小姐时身子挺直起来。在他坚定的审视之下她再度脸红了,“梅丽芙,你知道一些事!” “只是小枝节,”埃勒里低语,“她告诉我她所知道的事,但那还不足以引发我的好奇心。你知道吗,古柏先生,原隆先生的制门器不见了?” “制门器……喔,你是说他放在书房的那个诡异玩意儿。不可能,我昨天晚上还亲眼看到它——” “喔,真的!”梅丽芙小姐哭着说,“而且——而且还有人打我的头,古柏先生,然后把它拿走了……” 年轻人脸都白了:“什么,梅丽芙。我是说——那实在太野蛮了,你有没有受伤?” “喔,古柏先生……” “哎,哎,”埃勒里严肃地说,“你们先别这么感伤。对了,古柏先生,你到底在这件奇怪的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梅丽芙小姐叙述问题时忘了提到你的名字。” 梅丽芙小姐的脸又红了,想必会红得发亮。这一次埃勒里看她的眼神真的发亮起来,他突然有个念头,想到梅丽芙小姐在看一本爱情小说,书中年轻美丽的护士爱上了病人的秘书。 “我是老次郎的秘书,”古柏简短地说,“嘿,老兄,那个讨厌的制门器和原隆的失踪会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埃勒里说道,“就是我要查明的。”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梅丽芙小姐以水汪汪的祈求眼神望着埃勒里,好像在请求他保守她的秘密,“有没有其它东西不见了?” “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年轻人,”一个女声从图书室门口传过来,“不过,谢天谢地!异教徒走了,带着行李,摆脱他真好,我说。我总是说那个偷偷摸摸的黄色魔鬼不会有好下场。” “丽缇蒂亚·加兰小姐吧,我相信?”埃勒里叹道,从梅丽芙小姐和古柏先生僵直的背脊以及阴沉的脸孔上,明显地,答案完全正确。 “别搅和了,丽缇蒂亚姨姨,看在老天的分上。”一个男声在她身后忧心地说。她把她的长裙甩一边哼了一声。 比尔·加兰是个高大的人,涨红的脸孔,充血的眼睛,看起来他好像整夜没睡,衣服也凌乱下垂。他的姨姨活生生一如梅丽芙小姐所描述的,甚至犹有过之。她苗条得近乎憔悴,她似乎是由鲸须、硬橡胶和刻薄所组成的——一个五十岁的高大女魔,眼神有着某种疯狂,穿着的是战前款式的服装。埃勒里还真期望看到她的舌头是分叉的,可是她紧紧地闭着嘴巴,从那以后就倔强地保持沉默,只是恶毒而专注地瞪着他看,让他打心里不舒服。 “行李?”埃勒里自我介绍以后,大家走向图书室时他开口问。 “嗯,他的皮箱不见了,”加兰哑声说道,“还有他的衣服也不见了——不是全部,只有几套衣服和一些手饰。我问过所有仆人,没有人看到他离开屋子。我们已经找遍整个房子的角落、缝隙以及每一英寸地板,他就这么消失了……老天,一团糟!他一定是疯了。” “半夜里溜走的?”古柏用手拂过头发,“但是他并不疯,加兰先生,你知道的。如果他走了,那一定有重大的理由。” “你们有没有找过纸条?”埃勒里心不在焉地问着,四下张望。那股浓郁的香味随着他们到了图书室,香气与东方的家具配合得天衣无缝。那扇他相信是通往失踪日本人书房的门关着。埃勒里穿越房间打开它。书房里还有另一扇门,显然是通往大厅的边间。那么前一个晚上攻击梅丽芙小姐的人,很可能是由这个门进入书房。可是为什么他要偷走制门器呢? “当然,”加兰说。众人跟着埃勒里走进了书房,困惑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可是什么也没有,他没留下只字片语就走了。” 埃勒里点点头。他跪在厚厚的东方地毯上,在图书室房门后面几英尺之处,检查毯毛被压平的一块长方形区域。有个极为沉重、大约六英寸宽、一英尺长的东西,放在那个地方很久了,毯毛被极均匀地压平,八成是很沉重且持续的压力所造成,毫无疑问,就是那失踪的制门器。他站起来,点了一根烟,坐到一张大型桃花心木椅子的扶手上,扶手上刻着莲花和龙的图形并镶了珠母贝。 “你不认为,”梅丽芙小姐怯怯地建议,“我们应该报警吗?” “不急,”埃勒里说着并轻快地挥挥手,“我们坐下来讨论一下。一个人没有解释地离开自己的家并不犯法——即使他,加兰小姐,是个异教徒。我甚至还不能确定有什么不对劲,黄种人的思考模式和我们并不相同。这件制门器失盗倒挺令人好奇的。哪位可以把这玩意儿描述给我听听?” 梅丽芙小姐看起来很想开口,其他人则彼此面面相觑,但似乎无奈地说不出话来。 最后比尔·加兰拢起他的宽肩吼道:“嘿,听着,奎因,你分明不肯正视问题。”他看起来既忧虑又憔悴,仿佛有只神秘的小虫在啮咬他的良心,“就算不通知警察,至少也该联络老次郎的律师。我一定要报——” “你得要服从你自己良知的指挥,毫无疑问,”埃勒里轻轻说着,“但你若愿意听我劝,那就让谁描述一下这个制门器来给我一点启发吧。” “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年轻的古柏说道,用他那白皙、犹如音乐家的手指把稀疏的头发往后一梳,“因为我曾经拿过这种东西好几次,甚至签收货到时的快递收据。它有六英寸宽,六英寸高,一英尺长,外形是完美的矩形,除了作为装饰的浅浮雕——龙。典型的日本传统手工艺品,没有什么特别的。” “异教徒的偶像崇拜,”丽缇蒂亚小姐直截了当地说,她那蛇样的眼睛闪烁着狂热的仇恨之火,“魔鬼!” 埃勒里看看她,然后说:“梅丽芙小姐告诉我那个制门器并不值钱。”——古柏和加兰点点头——“它的成分是什么?” “天然的滑石,”加兰说道,他的表情还是很忧虑,“你知道,就是那种细致光滑的矿石,在东方被大量使用的——正式一点说是冻石,也就是云母。次郎进口了好几百件用这种材料制成的小器具。” “喔,这制门器是从他的古玩店中买来的吗?” “不,它是四五个月之前老人的一个朋友到日本旅行时寄来给他的。” “白人吗?”埃勒里突然问道。 众人一脸茫然。最后,古柏带着不安的笑容开口:“我想原隆先生没提名字或说过任何有关此人的事,奎因先生。” “我知道了,”埃勒里说着,然后他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寄来的,呃?快递?”——古柏点点头——“你是一个有条理的人吗,古柏先生?” 那秘书看起来很惊讶:“你说什么?”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秘书都有保存东西的悲惨习惯。我能不能看看快递收据呢,拜托?证据总是比证词好,每一个律师都会告诉你这一点。这收据或许可以提供一个线索给我们——寄件人的姓名能指出……” “喔,”古柏说道,“原来你想的是这个,我很遗憾,奎因先生,收据上面没有寄件人的名字。我记得非常清楚。” 埃勒里看起来很难受,他吐出一大口烟,并在烟雾之中深思默想。他再度开口时相当突然,好像他决定要大胆一搏:“制门器上有几条龙,古柏先生?” “偶像崇拜。”丽缇蒂亚小姐再次恶毒地说着。 梅丽芙小姐脸色苍白:“你认为——” “五条,”古柏回答,“底下那一面当然是空白的。五条龙,奎因先生。” “可惜不是七条,”埃勒里没有笑容地说着,“那个神秘的数字。”接着他站起身并绕行房内,抽着烟、皱着眉头并凝视着绣在丝挂毯上的龙。梅丽芙小姐突然激灵一颤并向高瘦男子靠近了一点。 “告诉我,”埃勒里啧了一下牙齿,用脚跟转了一圈,从烟雾中睨视着众人,“你们这位原隆次郎是不是基督徒?” 只有丽缇蒂亚小姐没吓着,那个女人甚至撒旦在前也敢直视。 “上帝垂怜!”她尖声叫道,“那个魔鬼?” “好啦,”埃勒里耐着性子问道,“你为什么一直说你的姐夫是魔鬼,加兰小姐?” 她紧闭双唇怒目而视。梅丽芙小姐以轻软的语调说道:“他不是,他是一个和气友善的老先生。他或许不是个基督徒,奎因先生,但他也不是个异教徒。他从不相信那些妖魔鬼怪,他经常这么说。” “那严格说来他当然不是一个异教徒了,”埃勒里喃喃说道,“异教徒,你知道,是某个国度或某个种族的人,不是基督教徒、犹太教徒或回教徒,他相信的是他族人的信仰。” 丽缇蒂亚小姐似乎很沮丧,但随即她胜利地大叫:“他是的!我常常听到他提到某种外国的信仰叫做——叫做……” “神道,”古柏低声说道,“梅丽芙说原隆先生不相信任何事是不正确的。他相信人类根本的神祗,每个人内心的良知就是他的导师。那就是神道的道德精髓,不是吗,奎因先生?” “是吗?”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着,“我想是吧。他不是个信徒吗?神道是相当原始的,你知道。” “偶像崇拜者。”丽缇蒂亚小姐厌恶地说,像是唱针碰到沟槽一样。 众人彼此不安地对望着。书房桌上有一个用闪闪发光的黑曜石做的大肚皮偶像。在角落里则有一套日本武士的盔甲。随着由窗口吹进来的海风,墙上的丝质龙饰轻轻地飞舞着。 “他不属于任何古老秘密的日本社团吗?”埃勒里追问,“他有没有许多来自东方的信件?他有没有接待小眼睛的访客?有没有他似乎会害怕的东西?” 他的话语消逝了,龙饰再度抖动,日本武士则用他那谜样看不见的脸孔旁观着。那股令人作呕的甜味愈来愈浓,令所有人脑子里都充斥着昏眩可怕的幻想。众人无声又无助地望着埃勒里,深为恍惚又原始的恐惧所折磨。 “这个制门器是实心的吗?”埃勒里轻声问道。在这逐步升高的神秘氛围中,他眼睛看向窗外。眼前的一切似乎持续升高且摆荡着,房子本身仿佛漂浮在无尽的海洋之上,随着海洋的呼吸而浮动。他等着他们的回答,但没有人出声。高大的比尔·加兰拖着脚漫步,他看起来比先前更忧虑了。 “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着,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他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些什么。 “你为什么会那么说呢,奎因先生?”梅丽芙小姐压低声音问道。 “常识。从现实来看,那东西并不值钱,那何以昨晚会被偷?为了情感上的理由吗?唯一拥有这东西的人就是原隆先生,而梅丽芙小姐,我想象不出他会打你的头,拿回属于他自己的财产,只是因为他喜欢它。”——姨姨和外甥似乎吓了一跳——“喔,你们当然不知道那件事,是吧?是的,昨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一桩单纯但痛苦的攻击事件,让梅丽芙小姐头痛异常……那个肿块本身,相信我,还蛮好看的……那个制门器是否具有特殊的涵义?它是不是代表某事的象征,一个记号、凶兆或一个警告?” 微风再一次搅动了龙,众人都感到不寒而栗,丽缇蒂亚小姐眼中的仇恨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灵魂被自己的邪恶所困住而感到的恐惧。 “它——”古柏开口,摇着头,接着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道,“现在是二十世纪,奎因先生。” “没错,”埃勒里道,“所以我们才应该让事件合乎理性且有条理,如此,实际点的看法是,制门器被拿走,意味着拿走它的人认为它有某种价值。但是显而易见,不是因为它本身,如此,我们可推论如下:它一定包含了某种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我说它不可能是一块实心的滑石。” “那是最——”加兰说着,他的肩膀陡然耸起,但随即他停了下来,梦幻般望着埃勒里。 “能不能请你再说一遍?”埃勒里温柔地说。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想我命中红心了是吗,加兰先生?” 那个高大的年轻人垂下眼睛且脸红了,跟着他把双手背在身后开始来回走动,脸上的忧虑较先前尤甚了。梅丽芙小姐咬着嘴唇并在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来。古柏看起来很不服气。丽缇蒂亚·加兰的僵硬衣服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夜间动物鬼鬼祟祟躲在矮树叶间一样。终于加兰停止走动开口说道:“我想我应该面对这件事。是的,你猜到了,奎因,你猜到了。”——埃勒里看起来很痛苦——“那个制门器并不是实心的,里面是挖空的。” “啊!那里面装了什么,加兰先生?” “一百元钞票共五万元。” 俗谚说金钱能创造奇迹,在原隆次郎的书房里能得到验证。 龙静止了。日本武士也只剩下一副摇摇欲坠的皮革和金属的空壳。房子停止摇动,稳稳地立在他的地基上。空气清净的回到正常的标准,不再特别引人注意。金钱以大家熟悉的语调说话,但还没开口那些幽灵恶魔就全不见了。众人一致解脱地叹口气,眼神再度回复清澈,带着在世俗中被视为神智清明的那种独特的茫然。制门器里面只不过是钱!梅丽芙小姐不禁轻轻笑出来。 “五万元的百元大钞,”埃勒里·奎因先生点点头,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是既羡慕又失望,“那是好大一叠百元大钞,加兰先生,请再说明一下。” 比尔·加兰迅速加以说明,他的表情说明他大大地得到抚慰,好像心中突然放下大石一般。老原隆的事业,现在不需要隐瞒了,已经濒临破产边缘。日本商品的进口税急剧攀升,全球性的不景气对生活必需品以外的商品销售有严重的影响。本来还可以减节开支,采取低姿态,想办法挨受经济风暴,但是老原隆不听从他继子的劝告,仍坚持他民族性的沉着、宁静和不屈不挠的意志,拒绝改变他终身事业的一贯政策,直到破产迫在眉睫才使他的决心动摇,但这时连抢救残骸都嫌太晚了。 “他是暗中做的,”加兰耸耸肩说道,“我最早知道此事是有一天他把我叫到这间房间来,锁上门,拿起制门器——他一向都把它放在地上——卸下其中一条龙……像拿下一个塞子一样。他告诉我他收到这个制门器后不久意外发现里面居然是空的。里面并没有东西,他说,接着就长篇大论解说这东西的可能来源。它原本并不是个制门器,当然啰——他不认为日本人会用这种东西,呃……然后他把钱揉成一小团塞进洞里。我跟他说把钱那样丢着很不明智,但他说只有他和我知道。当然——”他脸红了。 “我现在明白了,”埃勒里轻轻地说,“为什么你会那么不愿意告诉我们这事。显然,这可能对你很不利。” 那高大的年轻人两手一摊:“我没有偷那见鬼的东西,但谁会相信我?”他坐下来,摸索着打算掏根香烟。 “还有一件事对你有利,”埃勒里低声说道,“或者说起码我认为如此。你是他的继承人?” 加兰猛地抬起头:“是的!” “没错,他是,”古柏以缓慢、几乎是不情愿的声音说道,“我亲眼见证老人的遗嘱。” “嗳,嗳。庸人自扰。你当然不会去偷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回去吧,加兰先生,你够安全了。”埃勒里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扣上外套的纽扣,“嗯,各位先生、女士,我对这案子的兴趣,很抱歉,已经消失了。我已经看到某些脱离常轨的事了……”他笑着戴上帽子,“这毕竟是警察的事,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愿意帮忙,不过我的经验告诉我管区警官宁可自己干。而且说真的,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但你认为发生了什么事呢?”梅丽芙小姐问道,“你认为可怜的原隆先生——” “我不是一个心理学家,梅丽芙小姐。但事实上,即使是个心理学家也摸不透东方人的内心想法。你们的警察不会为这么细微的事担忧,而且我也不怀疑他们会通过很简单的程序把整件事弄得水落石出。再见。” 丽缇蒂亚小姐哼了一声,不屑地用裙子嗖地扫过埃勒里,梅丽芙小姐疲惫地跟着,用力地拉着她的帽子,古柏走向电话,加兰则皱眉望着窗外潮起潮落的海洋。 “总局吗?”古柏清着喉咙说道,“我找队长。” 在他们等待的时候,一股浓浓的香味和奇异的宁静又笼罩了整个屋子。 “等一下,”埃勒里在门口说道,“请等一下。”众人都转过身,十分惊讶。埃勒里带着歉意的微笑说,“我刚刚发现了一件事,人的脑子实在是个可怕的东西,我真是罪实难逭的疏忽,各位,还有一个可能性。” “等一下,等一下,”古柏说道,“可能性?” 埃勒里挥了挥手:“我可能是错的,”他潇洒地说着,“你们哪一位可以指点我找到一部年鉴?” “年鉴?”加兰困惑地复述,“什么,当然。我不——图书室桌上有一部,奎因,来吧,我拿给你。”他消失在隔壁的房间中,过一会儿回来时带了一本厚厚的平装书。 埃勒里拿着它迅速地翻着,口中啧啧有声。古柏和加兰交换眼神,然后古柏耸耸肩不理不睬了。 “啊,”埃勒里说着,停止他的哼哼哈哈,开心得如同一方烧红的煤炭,“啊哈,太棒了,太棒了,心灵胜于物质,笔比剑更厉害……我可能错了,”他平静地说,合上书并脱下帽子,“事情的发展全倒过来了,真是有用的东西,这年鉴……古柏先生,”他以一种崭新的语气说着,“让我看看快递收据。” 冷冰冰的语气使他俩为之一震,身体不由自主挺直。古柏站起来,他的脸因充血而发红。 “听着,”他咆哮道,“你是在暗示我说谎吗?” “请少安毋躁,”埃勒里说着,“收据,古柏先生,快点。” 比尔·加兰不安地说:“没问题,古柏,照奎因先生的话做。不过我看不出那会有什么价值……” “价值存乎于心,加兰先生。手可能会比眼睛快,但脑子一定比这两者都快。” 古柏怒目而视,但他还是拉开雕花桌的一个抽屉,开始在里面翻找。终于他拿出一束杂七杂八的纸片,不情愿地逐张搜寻,找到了一张黄色的纸条。 “拿去,”他不悦地说,“一点都没有关联,我认为。” “你高兴怎么想,”埃勒里温和地说,“就怎么想吧,古柏先生。”他接过黄色纸条,以考古学家般的审慎态度仔细地研究。 这只是个普通的快递收据,叙明交寄包裹的内容、日期、交寄地点、费用及相关的资讯。寄件人的姓名空缺。包裹是由日本充森开山号轮船从横滨运出,到旧金山时由快递公司取货,并送交收货人原隆次郎位于西契斯特的住所。运费及快递费用是在横滨支付的,而且显然是以制门器的重量四十四磅来计算的,同时也概略地叙述其为滑石所制,尺寸是六英寸乘六英寸乘十二英寸,并且有浮雕的龙形装饰。 “好吧,”古柏冷笑着说,“我猜想那一堆数字对你有某种意义。” “这一堆数字,”埃勒里郑重地说着,并把收据放到口袋里,“对我的确有重大意义。如果它丢了就太可惜了,它就好比罗塞达石——它是拨开谜团、发掘事实的钥匙。”他似乎对自己极为满意,银灰色眼睛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古老的格言是错的。你在数字里找到的不是安全,而是光明。” 加兰挥着双手说:“你这是胡言乱语,奎因。” “我讲的是至理名言。”埃勒里一收笑脸,“你们可以离开了,不管怎么说,一定得叫警察来——不过是由我来叫,你们离开……我一个人。” “毕竟,我是不会被这些妖魔鬼怪所骗的。”埃勒里·奎因先生当天晚上如此宣布。他很平静而且不再多说什么,他倚着书房里的书桌,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弄着黑曜石雕像的腹部。 古柏、梅丽芙小姐、两位加兰都瞪着他看。众人都已处在紧张的最后阶段了,整间房子又开始摇晃,随着从窗口吹进来的风整件龙饰飞舞起来,日本武士仿佛也神奇地又有了生命。窗外的天空黑暗而且还点缀了更暗的乌云,月亮还没有升起。 埃勒里与警长通过电话后就离开原隆宅第,一直到晚间才回来。他回来时,还有别的人与他一道。这些人沉默而强壮,他们没有人进入屋子里,没有人与两位加兰、秘书、护士和仆役接触过。事实上,全部人马一下子消失了,被黑暗所吞噬了。书房窗外的海上发出了奇怪的叮当声和嗖嗖声,但没有人敢站起来看。 埃勒里说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沉沉的重担要教人如何扛起,那些被死神所分隔的人们啊,他们今生再无法相会。’这真令人感动,而且它是非常适合这一刻的预言。” 众人目瞪口呆,完完全全地迷惑了。入夜以后外面的叮当声和嗖嗖声又继续了,偶尔还夹杂着某个男人的吼叫声。 埃勒里点了一根烟:“我发现。”他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又一次犯错。今天早上我向你们说明,盗取制门器最可能的原因是为了它的内藏物。我错了,它并不是因为内藏物被偷的,那些龙肚里的东西被偷纯属意外。” “可是那五万元——”梅丽芙小姐软弱地开口。 “奎因先生,”比尔·加兰叫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些警察在外面干什么?那些怪声是什么?你得告诉我们——” “逻辑,”埃勒里低声说道,“有时非常滑溜,就像滑石一样,加兰先生,它今天就从我的指缝间溜走过。我指出制门器不可能因为自身而被盗取,我又错了,它还是可能因为某种不寻常的偶发理由被偷,制门器有一种可能的价值,这超乎它作为一个记号的重要性。那就是——实用。” “实用?”古柏大口喘着气,“你是说有人为了挡他自家的门偷它?” “那样说当然很荒谬,不过,古柏先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的实用价值,这个石雕还有哪个特点可以利用?它的主要物理特性是什么?那就是它的成分和重量,那就是它是石头,而且净重四十四磅。” 加兰古怪地做了一个挥开某物的手势,好像被什么力量所驱迫似地起身走到窗户边。其他人略为踌躇,接着他们都站起来走到窗边,是他们压抑的恐惧和好奇心驱使他们向前。埃勒里静静地看着他们。 月亮正升起,下方的景色又黑又蓝,一艘大型的划艇停泊在原隆宅后几米的地方。里面有人,也有设备。有一个人攀身向外,专注地望着水面。突然水面出现了许多同心圆波,变得异常混乱。一个湿淋淋的人头冒出来,张大嘴吸着空气。接着,半裸的他爬进船里,说了些什么,设备开始吱吱作响,一条绳索从黑蓝的水里浮现,然后被卷到一个小型的绞盘上。 “可是为什么,”埃勒里的声音由他们身后发出,“一个物品被偷是因为它是矿石而且重达四十四磅呢?从这一个方向来思考,视野就变得清楚多了。一个人神秘又没有道理地失踪了——一个又病又无自卫能力的富有老人,一块沉重的石头不见了,而在他的后门有一片海,把这一、二、三点放在一起你会发现——” 船上有人嘶哑地吼叫。满月之下,在绳索的末端现出了一个湿淋淋的东西。在它被拉上船的当儿,银色的月亮照出那东西一共有三个部分:一个是皮箱,另外一个是个小小长方形的雕花石头,第三个则是僵硬赤裸的老人尸体,他有着黄皮肤和斜吊眼。 “你会发现,”埃勒里尖锐地继续说道,从书桌旁离开,把自动手枪顶着比尔·加兰的背脊,“杀害原隆次郎的凶手!” 打捞人所发出的胜利欢呼声传到书房里,比尔·加兰转身,没动身上一条肌肉,以死气沉沉的声音说道:“你这魔鬼,你是怎么知道的?” 丽缇蒂亚小姐的嘴巴开始张合,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我知道,”埃勒里说道,紧紧握着手枪,“因为我知道那个制门器根本就不是空心的,那是一个实心的石头。” “你不可能会知道。你根本没见过它,你只是猜的,而且,你说——” “这是你第二次指控我是猜的,”埃勒里以恼怒的语气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亲爱的加兰先生,我从来不用猜的。知道那个制门器是实心之后,我就知道你说你看到原隆拉开龙的‘塞子’,你看到‘它是挖空的’以及里面的‘钱’都是谎话。因此我问我自己,为什么这么一位烦恼又迷人的绅士要说谎,马上我明白了那是因为你有事隐瞒,而且你相信制门器不会被找到,所以你才说谎。” 月光下的海面非常平静。 “但要确定制门器不会被发现,你就要知道制门器在什么地方。要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你一定就是丢弃它的人。你打了梅丽芙小姐的头之后,你从她的房间里偷走这个石雕,那些像龙一样窸窣滑行的声音,不过是你的鞋子在厚地毯上摩擦出的声音罢了。事情很清晰,丢弃制门器的人就是丢弃原隆次郎尸体的人,也就是说,凶手。不,不,我亲爱的加兰,大家有骑士精神一些,这绝对不是猜的。” 梅丽芙小姐以恐惧的声音说道:“加兰先生。我不能——但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可——可怕的事……” “我想我可以告诉你,”埃勒里说道,“对我来说很明显,当我发现他叙述制门器内的贮藏空间是个谎话时,我想他可能从一开始就计划编这个虚构故事。为什么?一个理由可能是要掩饰盗取该物的真正动机,把它的用途从原来的重量引到虚构的财富贮藏,因此造成偷盗。但是关于五万元谎话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这么详尽,这么明确,这么仔细?是不是因为你挪用了你继父事业中的五万元,加兰先生,知道短少的款项很快就会被发现,因此捏造了一个贼昨天晚上偷走了钱,而那却是你老早偷的或许几个月前就已经花光了。” 比尔·加兰沉默不语。 “因此你制造了一系列的事件,”埃勒里说道,“昨天晚上你把老先生的衣服弄成一个人形,假装是他自己弄的;你把他的一些衣服塞进他的一只皮箱内,仿佛他计划要离开。事实上,是你安排了所有的事情,让人们错以为他斩断了东西方世界的联系,带着他剩余的财产回到东方去了。原隆先生的事业我相信现在已经是摇摇欲坠了,而那也大半是因为你盗用公款。如此一来没有尸体要被寻找,没有谋杀案会引起怀疑,真的,而你也得以逃避最开头的侵占罪名。因为你知道,你的继父就如同所有重名誉的绅士一样,他给了你一切,能够原谅你任何事,除了玷辱名誉的罪行。如果原隆先生发现了你的侵占行为,那你就什么也没有了。” 对这些无情冷酷的话比尔·加兰一言不发,他还是凝视着只有平静水面的窗外。划艇、石头、皮箱、尸体还有那些人都不见了。 埃勒里对着那僵直的背脊点点头,有一种悲伤的满足感。 “还有遗产,”古柏说道,“当然,他是继承人。聪明,非常聪明。” “愚蠢,”埃勒里温柔地说着,“非常愚蠢。所有的罪行都是愚蠢的。” 加兰以同样死气沉沉的语气开口:“我还是认为你说制门器是实心是猜的。”说的好像只是礼貌地表达不同意见。埃勒里没有被愚弄,他把手枪握得更紧了。窗户是开着的,大海好像是在邀请绝望的人,因为死亡对这种人来说是个解脱。 “不,不,”埃勒里说着,几乎是抗议了,“请公平地对待恶魔吧。我一直没有清晰的概念,直到我要走时我才想到那个制门器是用滑石做的,我知道滑石相当沉重,我也知道那东西差不多是完整的长方体,所以可以粗略地加以计算。如此,我相信可以测试你说制门器空心一事到底对不对。因此我又回来要求查阅年鉴,我曾经在这种书里看到一般矿物的比量表。我寻找滑石的部分,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加兰问道,几乎怀着好奇心。 “该书里说一立方英尺的滑石重约一百六十二磅至一百七十五磅。那制门器是滑石做的,那么它的尺寸呢?六英寸乘六英寸乘十二英寸,或者说四百三十二立方英寸。换句话说,是四分之一立方英尺。由年鉴上的数字来计算,再加上浅浮雕的重量,这个制门器的重量应该是一立方英尺重量的四分之一,也就是四十四磅。” “但那就是收据上所载明的。”古柏说道。 “没错。但这四十四磅代表了什么意义?它代表了四十四磅的实心滑石!加兰先生说那个制门器不是实心的,中间挖空大得足以放进五万元的百元大钞。那是五百张钞票。一个足以容纳五百张钞票的空洞,不管这些钞票是怎么紧密地卷起或压缩,必然会使制门器的重量远低于四十四磅。所以我知道制门器是实心,换句话说,加兰先生说了谎话。” 屋外有沉重的脚步声。突然间整间屋子充满了人。原隆次郎的尸体被放在一张躺椅上,赤裸焦黄像陈旧的大理石,静静地在那里滴着水,几乎是带着歉意的。比尔·加兰扭过身来了,他还是僵直不动,他们发现他的双眼无神,看起来和尸体没两样……似乎他第一次想到自己的罪行。 埃勒里从警员的手中接过沉重的制门器,用手把它翻过来。然后他抬起头,友善地对着墙上的龙微笑,现在看起来那只龙只不过是用金丝线绕成的,没别的意义了。 [book_title]探案三 黑暗之屋 “而这个呢,”杜德尼·杜瓦先生捻着胡子说道,“是无与伦比的发明,朋友。这也许不是我该说的,不过自己看看。这难道不是——你们怎么说来着——好东西吗?” 埃勒里·奎因先生擦拭着他的脖子,在游乐场的一条小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确实是,”他叹道,“好东西,我亲爱的杜瓦先生。我十分赞同你有创造性……迪居那,看在老天的分上!坐好。”下午的太阳很炎热,他的白衬衫早就粘在身上了。 “我们去嘛。”迪居那满怀希望地提议。 “我们不去,但说我们去了,”奎因先生喃喃说道,伸展他疲惫的双腿。他答应给迪居那整个夏天的快乐,但他忘了边际效益退减法则。在杜瓦先生的推销之下——他是这个地方的设计者,不知疲倦的恶魔,埃勒里三教九流的朋友之一——埃勒里已经花了两个小时玩过了欢乐游乐园的几项活动,而且几乎用光了他的精力。迪居那,当然啰,正值不会疲倦的青春,有这些刺激玩乐,他还像由海上吹来的微风一样那么地清新。 “你会发现它是最刺激的,”杜瓦先生热切地说着,露出他的洁白牙齿,“这是我欢乐园中的重头戏。” 欢乐园对此地还算是新玩意,一个提供多样化的机械游乐场所——主要是由杜瓦所规划的——整个大西洋沿岸找不到类似的。 “黑暗之屋……那个——朋友——是神来之笔!” “我想它一定很刺激。”迪居那狡猾地说,并望着埃勒里。 “措词很温和,迪居那。”奎因先生说着,再度擦拭他的脖子。 位于大街上的黑暗之屋看起来不算很离经叛道,它是所有现实和幻想的鬼屋综合体,由魔鬼般的想象力规划出疯狂的墙壁和坍塌的屋顶,奇妙地从虚假的门窗和破旧的阳台中伸出来。这让埃勒里想到——虽然他很知趣地不对杜瓦先生提起——曾经看过的一部德国电影。没有一个东西是正常和高尚的,它建造成大型的长方形,三个边翼俯瞰一个中庭,里面被弄成一个恐怖的小街,饰以破碎的卵石和陈旧的街灯柱,第四个边则是售票亭和栏杆。中庭里的小街只是装饰的,真正黑暗的玩意儿,埃勒里绝望地想着,是隐藏在那些可怕的超现实主义围墙后面。 “好啦,”杜瓦先生说着,站起身来,“请允许我先行告退好吗?一下子就好了,我会很快回来,然后我们就去……对不起!”他鞠个躬快速地走向售票亭,在那附近有一个穿着园区制服的年轻人正对着一小群人高谈阔论。 奎因先生叹口气闭上双眼。这游乐园从没客满过,在这么一个炎夏午后更像是被遗弃了,游客宁愿去游泳池或海滩。隐藏在园区各处的扩音器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和步道播放着舞曲。 “那真滑稽。”迪居那说着,一边大口吃着爆米花。 “呃?”埃勒里张开一只疲倦的眼睛。 “我真好奇他要到哪里去,这么急。” “谁?”埃勒里睁开了另一只眼睛,向着迪居那所指的方向望去。一个有着一头浓密白发的高大男人大踏步沿着廊道走。他戴着一顶软帽,帽檐低低地遮住眼睛,深色衣服,沉重的脸孔上都是汗水。他的举止里有一抹强烈的果断。 “噢,”埃勒里发着牢骚,“我有时会怀疑这些人的精力是从哪里来的。” “滑稽,真很滑稽。”迪居那语焉不详地说着,大口咬着。 “确实没错,”埃勒里昏昏欲睡地说,眼睛又闭起来了,“你指出了很重要的一点,小子。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不过一个人在炎夏午后的游乐场里赶路确实是很不寻常的,这家伙可能是只白发兔子吧,呃,迪居那?到处跑来跑去。不过欢乐园的游客都是喜欢游荡的人。唉!一个令人烦恼的问题。”他打了个哈欠。 “他一定是疯了。”迪居那说道。 “不,不,孩子,那是懒散思考者的结论。适当的推论应该由兔子先生不是到欢乐园来享受欢乐园本身的乐趣开始,如果你懂的话。那么欢乐园就只是达到目的的一个工具。就某种意义来说——请注意他的衣服的剪裁,迪居那,兔子先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他无视于欢乐园。它的存在对他而言没什么意义。他冲过了但丁的地狱、冒险的蜻蜓屋、爆米花、清凉点心摊,好像他是个瞎子或它们都不存在一般……诊断结果?一个约会,我会说,对象是个小姐,而且这位先生迟到了……现在看在老天的分上,迪居那,吃你的东西,不要吵我。” “吃完啦。”迪居那拿着空空的袋子意犹未尽地说着。 “我回来了!”一个快活的声音叫道。看着杜瓦先生朝着他们走来,埃勒里按捺下另一声的咒骂。 “可以走了吗,我的朋友?我向你们保证这是最佳娱乐……噢!”杜瓦先生大口喘气并踉跄后退。埃勒里警觉地坐起来。但不过只是那高大的戴软帽男人不小心撞到了这个整洁矮小的法国人,差一点把他撞倒。喃喃地丢了两句抱歉的话后,那戴软帽的高大男人又马不停蹄地走了。 “猪。”杜瓦先生温柔地说,他的眼珠闪着光芒,但他只耸耸肩目送着那人离去。 “很显然,这位白发兔子也不能抗拒你的重头戏魅力,杜瓦,我相信他一定会停下来倾听解说员的说明!” “白发兔子?”那法国人困惑地复诵着,“不过没错,他是个顾客。对呀!我们不能与客户争辩,不是吗?来吧,朋友们!” 那高大的人突然停下来挤进重重人群中,倾听解说员的说明。埃勒里叹口气,站起来,他们慢慢走过步道。 那年轻人神秘兮兮地讲道:“各位女士、先生,如果你没有到过黑暗之屋,就不算到过欢乐园。从来没有这样的战栗感觉!这是全新的,不一样的,全世界没有一个游乐园有类似的东西!阴森、战栗、恐怖……” 站在他们前面的一个高挑年轻女郎笑着,并向靠在她手臂上的老先生说道:“喔,爸爸,我们去试试看!一定很有趣。”埃勒里看到草帽下的白发点了点头,年轻女郎于是排开群众热切地向前。老者并没有放开她的手臂。他的举止有一种异样的僵硬,步伐缓慢,让埃勒里觉得相当奇怪。年轻女郎在售票亭买了两张票,带领着老人沿着围起来的小路走进去了。 “黑暗之屋,”年轻的解说员用戏剧化的低语说道,“就是……那个。整个地方都没有光线!你必须自己摸索出路,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哈哈!一片漆黑。彻彻底底的黑暗……我看得出那位穿棕色软呢衣服的男士有点害怕了。不要怕,我们还照顾过严重心脏衰弱的人——” “才没有这种事。”人群里某处发出了洪亮的贝斯嗓音,同时也有哧哧的笑声。被指为心脏衰弱的是一个强壮的年轻黑人,穿着同样脏兮兮的棕色衣服。一位标致的黑美人倚着他手臂格格地笑。 “来啊,甜心,我们让他们瞧瞧!——两张票,先生!”这一对紧跟着那个高挑的女郎和她父亲之后。 “你可以在里面的黑暗之中漫游,”年轻人热烈地吆喝着,“花好几个小时寻找出口。但如果你无法忍受悬疑,里面有小小的绿色箭头,一路上多得很,箭头指向一扇看不见的门,你只要穿过那道门,你会发现你在一个黑暗的通道中,这通道是在屋子的后方并通到——喔——鬼魅的地窖,在那边楼下的组合间。不过除非你真的要出来,否则不要从这些绿箭头的房门出来,因为这些门只能向大厅单向开启,哈哈!那你不能再回到黑暗之屋里面去了,这样说大家是否不了解?不过没有人用这种简单的方法出来,每个人都跟着小红箭头走……” “那么,”埃勒里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杜瓦?” “箭头?”杜瓦先生带着歉意微笑,“是对年纪大的、优柔寡断的以及吓坏的人的一个小小让步。这真的是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我的杰作,奎因先生。所以——”他耸耸肩,“我规划了一个通道任何时候都可以出来。如果没有这通道,就如那个年轻人所说的,一个人可能会在里面漫步好几个小时。绿色和红色的小箭头不会发光,它们不会破坏黑暗。” 那年轻人断言道:“如果你跟着红箭头走你一定可以出来。有些人走的路正确,有些则不,不过最后……经过一路上惊心动魄的冒险……现在,各位女士、先生,代价只要——” “我们也去吧,”迪居那喘着气,被服务员说动了,“老天,我敢打赌这一定很好玩。” “我赌。”埃勒里忧郁地说着,人群已经开始散开了。 杜瓦先生高兴地笑着并俏皮地鞠个躬,拿出两张票:“朋友,我会在这里等你们,”他宣告,“我非常好奇地想知道你们对我的黑暗小屋有什么反应。去吧,”他笑道,“跟上帝同在。” 埃勒里嘀咕着,迪居那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门口去。一个服务员收了票,竖起了大拇指指向肩膀后方。阳光照射出一路向下的阶梯。 “到地下室去,呃?”埃勒里嘟囔着,“啊,那个年轻人所说的‘鬼魅的地窖’。杜德尼,我真会很开心地勒死你!” 他们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长长窄窄像地窖般的房间里,朦胧地以灯泡照明,并饰以假的蜘蛛网。房间里看起来很潮湿,墙壁也摇摇欲坠。有一个谦恭的人接过了埃勒里的巴拿马帽,给了他一个铜牌子,然后把帽子放进一个长木架的隔间中。大部分的隔间里都是空的,不过埃勒里注意到艺术家的颜料盒在其中一个隔间中,而白发老人的草帽在另一个隔间里。这个过程有些邪门,迪居那因为期待的兴奋而发着抖。一个铁栅栏把地窖一分为二,埃勒里推想游客结束冒险活动后就是由栅栏后方出来,从栅栏窗口领回寄放的物品,再由右翼的阶梯上去。 “来呀,”迪居那再次开口,不耐烦地,“老天,你真慢,我们从这里进去。”然后他跑到一扇标着入口的门处停下来等着埃勒里,而埃勒里却不情愿地在后面拖着步伐。 “我看到他了,”他低声说道。 “呃?谁?” “他,那只兔子!” “他刚刚进里面。”迪居那的眼睛兴奋地眯起来了,“你想他在这里约会吗?” “这可真是奇特的地方,我认为,”埃勒里嘀咕着,忧虑地看着那扇门,“而且就逻辑来说……哎,迪居那,这不关我们的事。让我们像个男人一样接受惩罚后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先走。” “我想先走!” “等我死了再说,我答应过奎因老爹我会把你带回——呃——活生生的。拉着我的外套——拉紧,好了!我们走啦。” 接下来的就都是故事了。奎因家族,正如理查德·奎因警官经常提到的,是由英雄的成分所组成的。虽然埃勒里的血液是正统无杂质的,但埃勒里旋即感到路上充满令人颤栗的绝望,他真希望自己在一千光年之外。 这个地方是邪恶的。他们一踏进门口,就坠落在一段填了东西的阶梯上,落下时碰到个玩意儿发出可怕的叫声并从他们下方飞走,从这时起他们就体会到了这要命的折磨。没有办法可以引导他们,他们存在于埃勒里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最深、最浓、最黑的黑暗之中。他们只能摸索前进,一次一小步,不断祈祷,手放在脸前都看不到。 他们碰到墙壁,却不幸地被电击。他们碰到的东西都是嘎嘎作响的骨头和吱嘎声。有一次他们跟着一个没有光泽的红色箭头走,发现一个小墙洞,只能供人以爬行的方式通过。对他们在另外一边的遭遇,他们并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一个随着他们的重量而倾斜的地板,令埃勒里骇然的是,把他们轻轻地滑送到房间的另一边去——如果那可以算是个房间的话——由一个缺口掉到三英尺下面的填塞地板上……接下来的小插曲是一段阶梯,你急急忙忙地登上去了,却是徒然,因为阶梯是安置在一个反方向的踏车上面,墙壁在你的头上倒塌,迷宫里的路径只有一个人的肩膀宽,高度只能允许小矮人直立,栅栏下方吹着阵阵冰冷的疾风,地震屋,诸如此类的玩笑。然后,更折磨已经绷紧的神经的是空中充满了隆隆声、嘎嘎声、叮当声、口哨声、破碎声以及爆炸声,合奏出噪音交响乐,如同进了神经病院。 “有趣吧,呃,孩子?”埃勒里哑着声音轻轻说着,意外地滑下一个坡道后站稳脚步,然后他暗自对杜德尼·杜瓦先生咒了好些难听的话,“我们现在在哪里?” “嗬,这里真黑。”迪居那满意地说着,抓着埃勒里的手臂,“我什么都看不到,你呢?” 埃勒里嘟囔着开始摸索:“似乎还不坏。”他的手碰到一个玻璃表面。他整个摸过了,那是一个窄窄的镶板,但比他还高,两边都有缝隙显示出这镶板可能是个门或窗户。但他摸不到门把或是门拴。他抽出小刀的刀片,开始在玻璃表面刮,因为他认为上面一定是涂了厚厚一层的不透明漆。但是努力了几分钟之后,只现出微弱的可怜的一线光芒。 “那不是,”他疲倦地说,“玻璃门或窗户,那一丝光线显示它是开向阳台或类似的地方,或许可以俯瞰中庭。我们必须要找到——” “噢!”迪居那在他身后某处叫道。接着是一声碎裂之声,然后则是东西落地的轰然巨响。 埃勒里猛然转身:“老天爷,迪居那,怎么回事?” 男孩哽咽的声音在黑暗中近在咫尺:“我正在找怎么出去——然后我绊到东西滑倒了!” “喔。”埃勒里松了一口气,“你叫的那一声害我以为有妖怪攻击你呢。好啦!站起来。在这里你又不是第一次跌倒。” “可——可是这里湿湿的。”迪居那结结巴巴地说。 “湿的?”埃勒里向着声音摸索前进,抓到了颤抖的手,“哪里?” “在地上。我滑倒的时候手上沾了一些,我的另外一只手,又湿又黏又热的。” “又湿又黏又热……”埃勒里放开男孩的手,在他的衣服里摸索着找到他的笔型手电筒。他戏剧化地按了按钮。黑暗中,有个很不真实的东西,可是那却是真的。迪居那在他身旁喘气。 这是一扇相当正常的门,一个立体的外形,低低的门楣和一个小小的门把。房门是开着的,有一些深红色的半流体流到了地板上,那是从门缝的另一边流过来的。 “让我看看你的手,”埃勒里用单调的语气说着。迪居那呆呆地看着,伸出他的小拳头。埃勒里把它翻过来并凝视手掌。它是深红色的。他把它抬高到鼻孔处嗅,然后他拿出手帕把深红色擦掉,“好吧!这没有油漆的气味,呃,迪居那?而且我认为杜瓦不大可能会把东西洒在地上增加气氛。”他慰藉地说着,横身站在房门和一脸惊惶的迪居那中间,“好啦,好啦,孩子,让我们打开这扇门。” 他推门,门移动了半英寸,卡住了。他抿紧嘴唇再用力撞,用尽全力。有东西挡在门后,又大又重的东西。很难推动,一次移动一英寸…… 他刻意地挡住迪居那的视线,把手电筒细细的光束由门开处扫向房间内部。那是一个正八角形的房间,里面空无一物。就只有八面墙,一个地板,一个天花板。他站的这个门两侧还各有一个门。一个门上有个红箭头,另一个有绿箭头,两扇门都是开着的……然后光束扫向旁边他所推开的这扇门,找寻障碍物。 细微的光束照射到地板上的一个大型、深色、又无具体形状的东西,完全静止的。它的臀部在地上,对折坐着像个折叠小刀。光束锁定在它背后中央四个黑色的小孔上。从孔里正涌出鲜血瀑布,浸湿了外套并顺着流到地上。 埃勒里出声喝阻迪居那,然后跪下来,抬起那人的头——是那个高大的白兔子,他死了。 等埃勒里站起来时他既苍白又心神不宁。他慢慢地把手电筒的光扫过地面。一道血迹横过房间通向死者。斜对面的地上有一把短筒手枪,房间里还充满着浓浓的火药味。 “他是不是——他是不是——?”迪居那低语。 埃勒里抓着少年的手臂,把他推回他们刚才出来的那间房间。他的手电筒照出他方才刮过的玻璃门。他用力一踢,玻璃应声而破,阳光随之射入。劈开了一个足供他通过的缺口之后,他从破碎的玻璃间钻出,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小阳台,从那里可以俯瞰黑暗之屋的内部中庭。一群人被玻璃破碎之声所吸引,聚集在下方。他在票亭旁边找到穿戴整齐的杜瓦先生,他正热烈地和一位穿着卡其服的职员谈话,那是欢乐园里正式的警员。 “杜瓦!”他叫道,“有谁从屋里出来过?” “呃?”矮小的法国人愕然。 “从我进去之后?快点,老兄,别傻在那里!” “谁出来了?”杜瓦先生舔舔嘴唇,害怕的黑眼睛往上看,“可是没有人出来啊,奎因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你的头——太阳——” “很好,”埃勒里叫道,“那么他还在这个迷宫里面。警官,向警察局紧急报案。有一个人在这里被谋杀了!” 纸条里是一个女人的字迹,写着: 亲爱的安士伦: 我一定要见你。这很重要。跟我在老地方见面,欢乐园,星期天下午,三点钟,黑暗之屋。我会小心不被看见,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他已起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爱你,爱你! 梅姬 警局的齐格勒队长拨弄完手指关节之后吼道:“这是报复,奎因先生。从他的口袋里找出来的。只是谁是梅姬,谁又是那个‘起疑’的家伙呢?丈夫,你认为是吗?” 房间里到处都是光束。警察的手电筒光束彼此交叉成一个诡异的图形,就像这房间的形状一样奇怪。一个警员把灯笼高举在死者上方作为中心点,有六个人一字排开地站在一面墙前,其中五人仿佛被催眠般地直愣愣看着光束的中心点,第六个人——那个白发老人,还是倚着高挑年轻女郎的手臂——则望着他的正前方。 “嗯,”埃勒里说着,粗略地看了看被拘捕来的人,“你确定没有别的人躲在黑暗屋里了,齐格勒队长?” “全部都在这里了。杜瓦先生把机器关掉了。他自己带着我们,搜索每一个角落和缝隙。既然没有人离开这里,那凶手一定是这六个人中的一个。”警察冷冷地看着他们,每个人都很畏缩——只有那老者除外。 “杜瓦,”埃勒里叫着。杜瓦先生吓了一跳,他的脸像死人一样苍白,“有没有‘秘密’的通道可以离开这里而不被看到?” “啊,没有,没有,奎因先生!我可以马上提出蓝图副本,让你看……” “那倒不必。” “组合通道是唯一能出去的路,”杜瓦结结巴巴地说,“呃,这该发生在——” 埃勒里轻轻地对着一个靠着墙、穿着深灰衣服的优雅女士说:“你是梅姬,对不对?”他现在想起来了,在外面与迪居那和杜瓦先生一起听解说员说明的时候,六个嫌犯中只有她是他没见过的,她一定在他们之前就进了黑暗之屋。其他五人都在这里——高高的年轻女郎和她古怪的父亲,戴着艺术家领带的蓄胡须者,结实的黑人青年和他的漂亮女伴,“你的名字,请问——你贵姓?” “我——我不是梅姬。”她轻声说着,向后退缩着躲开。她的哀伤的眼睛下方有两道紫色半新月形的阴影。她大概三十五岁,曾经也是个美丽的女人。埃勒里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不是因为年龄而是恐惧毁了她。 “那是哈迪医生。”那位高挑的女郎突然哑着声音说道。她抓着父亲的手臂,似乎已经对她所说的话感到后悔。 “谁?”齐格勒队长很快地问道。 “那个……死者。安士伦·哈迪医生,眼科专家,纽约市的。” “没错,”跪在死者旁边的小个子说道,他把东西丢给警察,“这是他的名片。” “谢谢,医生。你叫什么名字,小姐?” “诺拉·莱斯。”高挑的年轻女郎抖着说,“这是我父亲,马修·莱斯。我们对这件——这件可怕的事一无所知。我们今天只是到欢乐园来玩的。如果我们知道——” “诺拉,亲爱的。”她父亲温柔地说着,但是他的眼睛和他的头部都没有离开固定的位置。 “所以你认得死者,嘿?”齐格勒不亲切的脸孔变得极为多疑。 “请容我说,”马修·莱斯开口。他的声音里有柔和的音调,“我们认识哈迪医生,我女儿和我,不过只是在他专业领域之内。齐格勒队长。他治疗我一年多,然后他帮我做了眼部手术。”一抹痛苦闪过他如腊像般的五官,“白内障,他说……” “嗯,”齐格勒说着,“手术——” “我完全瞎了。” 接下来是一阵骇人的沉默。埃勒里摇摇头对自己的茫然无知感到气恼,他应该知道的。那老人的无助、怪异、固定的眼神,模糊的笑容,还有慢吞吞的步履…… “这位哈迪医生得对你的眼盲负责吗,莱斯先生?”他突然问道。 “我没有这样说,”老者低语,“这无疑是上帝之手。他做了他所能做的,我已经瞎了两年多了。” “你知道哈迪医生今天会在这里,这个地方吗?” “不知道。我们有两年没见过他了。” “当警察找到你们时,你们在什么地方?” 马修·莱斯耸耸肩:“前方某处。靠近出口,我相信。” “那你们呢?”埃勒里询问那对黑人情侣。 “我的名字是——是,”黑人结结巴巴地说,“乔·琼斯,先生。我是个拳击手。轻量级的,先生。我不认识这个医生。我和杰西只是到这里来玩的。我们——” “老天。”黑美人嘟囔着,紧紧地抓着同伴的手臂。 “那么你呢?”埃勒里询问那位蓄胡子的人。 他用一种几乎是法国式的姿势抬起肩膀:“我怎么样?这一切我完全陌生。我几乎整天都在岩石旁边画着海景和风景画。我是个艺术家——詹姆士·奥拉佛·亚当斯,任你差遣。”他的态度有一点敌对,几乎是冷笑,“你可以在楼下寄物处找到我的颜料和画作。我不认识这个死者,我希望我没有被这个可怕的地方所吸引。” “可怕的——”杜瓦先生喘着气说,他气坏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他叫着,向蓄胡子的人逼近,“我是杜德尼·杜——” “好了,好了,杜瓦,”埃勒里安抚他,“我们无意把艺术家气质的冲突牵扯进来,不管怎样,不是现在,亚当斯先生,机器停止的时候,你在哪里?” “前方某处。”他的声音有一点刺耳,听起来似乎是他的母音不协调,“我正在找路要走出这个地狱,我受够了,我——” “没错,”齐格勒队长打断他的话,“我本人找到他的。他对自己大声咒骂,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他对我说:”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走出这里?解说员说我们一定要跟着绿箭头走,可是那也只不过到另外一个可笑的恶作剧的房间去。‘类似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你这么快就要出来,亚当斯先生?你知道什么,是吧?好吧,现在说出来!“ 那个艺术家厌恶地嗤之以鼻,傲慢地不予回答。他再度耸耸肩,并把肩膀顶在墙上,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我认为,队长,”埃勒里说着,仔细端详六张在墙前面的脸孔,“你应该比较关心的是,找出梅姬的字条里所说的那个‘起疑’的人。怎么样,梅姬,你要不要说话了?躲在后面是非常愚蠢的事,这是不能保密的事,迟早——” 那位优雅的女士润湿了她的嘴唇,她看起来很虚弱:“我想你是对的,这迟早会曝光,”她以低沉空洞的声音说道,“我说。是的,我的名字是梅姬——梅姬·克拉克,是真的。我写了那张纸条给——给哈迪医生。”接着她的声音激动起来,“但我并不是依照我的自由意志所写的,他逼我的,这是一个陷阱,我明明晓得但我不能——” “谁逼你?”齐格勒队长吼着。 “我丈夫。哈迪医生和我是朋友……嗯,朋友,单纯的。我丈夫本来不知道。然后他——他知道了。他一定跟踪过我们——许多次。我们——我们以前曾在这里见过面。我丈夫极为忌妒,他逼我写那张纸条,他威胁要——要杀我,如果我不写的话。现在我不在乎了,随他了!他是凶手!”然后她把脸埋在双手里并开始啜泣。 齐格勒队长粗鲁地说:“克拉克太太。”她抬起头看又低下来看着他手上拿着的短筒左轮枪,“这是不是你丈夫的枪?” 她往后退缩,全身发抖:“不是。他有一枝左轮,但是长筒的。他是一个——一个很好的射手。” “当铺。”齐格勒说,把枪放进口袋里,然后阴郁地向埃勒里点点头。 “你到这里来,克拉克太太,”埃勒里温和地说,“是不是顾虑你丈夫的威胁了?” “是的,是的,我——我不能袖手旁观。我想我可以警告——” “你非常勇敢。你的丈夫——你进入这里之前有没有在欢乐园的人群里看到他?” “没有,我没看到,但一定是汤姆,他告诉我他会杀了安士伦!” “哈迪医生遇害前你有没有在这里遇见他?” 她发着抖:“没有。我找不到——” “你有没有在这里看到你丈夫?” “没有……” “那么他在哪里?”埃勒里冷冷地问,“他不可能像烟雾一样消失了。存在奇迹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你认为你能够追查出这把手枪吗,齐格勒队长?” “试试看,”齐格勒耸耸肩,“制造商的编号已经被磨掉了,而且这是一把老枪,又没有指纹,对地方法庭没有用处。” 埃勒里暴躁地看着在尸体旁边静静工作的人,迪居那在他身后屏住呼吸,突然间埃勒里说道:“杜瓦,这房间里有没有什么照明方式?” 杜瓦先生吓了一跳,他的脸比先前更苍白了:“这整幢建筑里根本没有电线或照明设备。除了组合间之外,奎因先生。” “那些指示方向的箭头呢?它们看得见啊。” “化学的。我被这些搞得很不安——” “那是当然,谋杀很少是一个欢乐的场合,不过你这些阴森森的东西让事情更复杂了。你认为如何,队长?” “对我来说有清楚的也有迷惑的。我不知道他怎么逃走,但这个克拉克就是凶手,我们会找到他问个清楚。他由你发现枪支的地方射杀医生——”埃勒里皱眉——“然后把尸体拖到下一个房间的房门口,堵住门让他有时间逃走。血迹可以证明。枪声被里面的嘈杂声所淹盖了,他一定预先想到这一点。” “嗯,非常好,除了克拉克失踪这一部分……如果他真是克拉克的话,”埃勒里吸吮着他的手指甲,咀嚼着齐格勒的分析,“有一点不对劲……啊,验尸官完成了,如何,医生?” 那个沉默、矮个子的人借着灯笼的灯光站起来,六个靠墙的人站得异常挺直。 “再简单不过了。一英寸见方的面积上射了四发子弹,有两发由背后贯穿心脏,好枪法,奎因先生。” 埃勒里眨眨眼:“好枪法,”他复述着,“是的,真的是好枪法,医生。他死了多久?” “大约一小时,他是立即死亡的,顺便一提。” “也就是说,”埃勒里喃喃道,“他一定是在我发现他几分钟前才被射杀的。他的尸体还有微温。”他专注地看着死者已经变成紫色的脸孔,“但是关于凶手开枪的位置,齐格勒队长,你错了。他不可能站得离哈迪医生那么远。事实上,看来,他十分接近哈迪。死者身上一定有火药燃烧的痕迹,没错吧,医生?” 验尸官看起来很迷惑:“火药燃烧的痕迹?呃,没有,当然没有,一丁点儿燃烧过的火药都没有。齐格勒队长是对的。” 埃勒里哑着声音说道:“没有火药燃烧的痕迹?怎么会,那是不可能的!你确定吗?一定有火药燃烧的痕迹!” 验尸官和齐格勒队长交换眼神:“身为这方面的专家,奎因先生,”矮个子冷酷地说,“我跟你保证被害人是在至少十二英尺外被射杀的,或许还要再远一两英尺。” 埃勒里脸上现出最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张大嘴巴欲言又止,闭上嘴,再次眨眼,然后拿出香烟点燃,慢慢地吐着烟雾:“十二英尺。没有火药燃烧的痕迹,”他轻轻地说着,“好家伙,好家伙,这下可真是惊人,这么无逻辑的一课,杜威教授本人都会感兴趣的。我不相信,就是没办法相信。” 验尸官恨恨地看着他: “我算是相当有理性的聪明人,奎因先生,但对我而言,你所说的都是无稽之谈。” “你在想什么?”齐格勒队长问道。 “连你也不知道?”接着埃勒里茫然地说道,“让我们来看一看他的衣服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警察摆头指示放在地上的一堆东西。埃勒里坐在地上,无视于盯着他看的观众。等他站起来时,他几乎是有点使性子地对自己嘀咕。他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逻辑告诉他应该有的东西,甚至也没有任何和抽烟有关的东西,没有表,他还翻看死者的手腕寻找痕迹。 他在房间内踱步,压低身体搜索地面,专注的动作无视其他人的存在。他手中的手电筒好似他前伸的手指头。 “可是我们已经搜索过这个房间了!”齐格勒队长吼着,“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奎因先生?” “某种一定会在这里的东西。”埃勒里坚毅地说着,“如果这世界还有条理的话。让我们看看你的人从所有房间的地板上找到的东西,队长。” “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说的不是警察可能会认为‘重要’的东西。我是指一些琐碎的东西:一张纸片,一小片木头——任何东西。” 一个宽肩的警员充满敬意地说:“我本人搜索的,奎因先生。连灰尘都没有。” “请听我说,”杜瓦先生紧张地说,“关于这一点我们有独创的考虑。这里有一个通风系统和一个真空系统,它们可以吸尽所有的灰尘以保持这里一尘不染。” “真空系统?”埃勒里惊叹,“一个吸取装置……有可能!这个真空系统整天都开着吗,杜瓦?” “喔,不,我的朋友。只有在夜间,等到黑暗之屋是空的和——你们怎么形容——没有营业的时候。不过这也就是那位警员什么都没找到的原因,连灰尘都没有。” “泡汤了,”埃勒里古怪地说道,不过他的眼神是认真的,“机器在白天里没有运转,所以那就排除了。队长,请原谅我的坚持。可是所有地方都搜查过了吗?楼下的组合间呢?这里可能有人会——” 齐格勒队长的脸阴晴不定:“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我要说多少次?地窖值班的人说在凶案发生的时候,没有人进出过。那又怎样?” “好吧,那么,”埃勒里叹道,“我要求你搜一搜他们每一个人,队长。”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放手一搏的味道。 埃勒里·奎因先生的皱眉也是很帅的,他把六个嫌犯的私人物品都放下了——他把这些物品搜来时引起了一致的抗议,主要是来自艺术家亚当斯和莱斯小姐——但他并没有找到该有的东西,埃勒里只好从地板上站起来,默默地指示将物品归还原主。 “等一下!”杜瓦先生突然叫道,“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朋友,但有可能已经被秘密地放在我们某人身上,对不对?如果你要找的东西比较容易损坏,很可能——” 埃勒里略带兴趣地抬头看着说:“说得好,杜瓦。我倒没有想到这点。” “我们看看,”杜瓦先生兴奋地说着,并开始翻开他自己的口袋,“杜德尼·杜瓦的脑袋是不是真的没有用了……你要检查吗,奎因先生?” 埃勒里简单地检视杜瓦口袋里的东西:“没有收获。你实在太合作了,杜瓦。”说着,埃勒里也开始摸索自己的口袋。 迪居那骄傲地大声说道:“我的东西全都没问题。” “怎么样,奎因先生?”齐格勒不耐烦地问道。 埃勒里心不在焉地挥挥手:“我就好了,队长……等一下!”他直挺挺地站着,眼光飘向远方,“再等一下,还是有可能——”埃勒里没多加解释,他匆匆由标着绿箭头的门冲出去,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窄窄的通道中,一如房间内一样黑暗,他只好拧亮手电筒。接着他跑到走廊的最尽头,一英寸一英寸地搜索走廊地板,似乎他的生命就系于他是否能够严密搜查这些地方。他转过两个弯,最后他发现路被一扇门挡住了,上面标着: 出口:组合间 他推开门,眼睛因不适应地窖内的光线而猛眨着。一个警员碰碰帽子向他致意,服务生看起来很害怕。 “没有一丁点儿蜡,没有碎玻璃片,没有燃过的火柴棒,”他喃喃自语,突然灵光一闪,“过来,警官,请帮我把栅栏上的门打开,好吗?” 警察打开了栅栏上的小门,埃勒里跨进房间的另一边。他立刻走到墙边的木架旁,木架的隔间里放着大家进入黑暗之屋前寄放的东西。他仔细地检查。他看到艺术家的盒子,他打开,看了看颜料、画笔、调色盘,还有三张画作——一张风景画和两张海景——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没什么特别,他关上盒子…… 他在晕黄的灯泡光线下踱来踱去,深深地皱眉。时间分秒地过去,黑暗之屋一片寂静,好像在为突如其来的死者哀悼。一旁的警察一脸错愕。 突然间他停下来,皱眉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庄严地微笑:“对了,对了,就是这样。”他喃喃自语,“为什么我先前没有想到?警官,你把这些东西全部带回犯罪现场,我来搬这张小桌子,我们已有所有的道具,在黑暗中我们应该可以举办一个非常恐怖的降灵会了!” 他站在回廊中轻敲那间八角形房间的门,齐格勒队长本人来开门。 “你回来啦?”队长咆哮,“我们正准备要走了,尸体已经装起来了——” “只需要一点儿时间,我相信,”埃勒里和蔼地说,示意带着东西的警察走在他前面。 “我要发表一小篇演说,一篇充满了副标题和聪慧洞察力的演说,我亲爱的队长。杜瓦,这也会让你感到高兴。各位女士、先生,请你们待在原位。没错,警官,就放在桌上。现在,各位,麻烦请把你们的手电筒对准我和桌子,我们可以开始了。” 房间里非常安静。安士伦·哈迪医生的尸体放在柳条篮里,盖上棕色的布,看不见了。埃勒里站在房间中央,光束的中心,像个智者一般。 他把一只手放在小桌上,摸弄着六个嫌疑犯的私人物品。 “那么,各位女士、先生,我们开始了。我们由犯罪现场中最重要也最不寻常的事实开始——它的黑暗。好,这跟一般的情况有点不同,在我们得出答案之前,得先解决一些困扰人的细节。这是一间真正的黑暗之屋,有一个人在其中一个房间里被谋杀了,在这间屋子里面——除了受害者、我本人和与我同行的少年之外——我们找到了六个人正在享受杜瓦先生这屋子的恶魔娱乐。在犯罪发生的期间内没有人从唯一的出口出来,如果这屋子的建筑师杜瓦先生说的话属实,那么不可避免,这六人中有一个就是杀害哈迪医生的凶手。” 观众间起了一阵骚动和叹息声,但很快又平息了。 “现在注意看,”埃勒里以梦幻般的语调说,“看这出戏耍命运的花招是怎么玩的。在这场黑暗的悲剧中,至少有三点与黑有关联。我指的是莱斯先生,他是瞎的;乔·琼斯先生和他的伴侣,他们是黑人。这不重要吗?对你们来说有任何意义吗?” 乔·琼斯咕哝着:“喂,不是我干的,奎因先生。” 埃勒里说道:“除此之外,莱斯先生有一个可能的动机,被害人治疗过他的眼睛,而在治疗过程中莱斯先生成为瞎子。还有克拉克太太提供给我们一位善妒的丈夫。那么我们有两个动机了,到目前为止都还好……可是这些与案子本身都没有重要关联。” “那么,”齐格勒不耐烦地问道,“什么才有?” “黑暗,队长,黑暗,”埃勒里温和地回答,“我似乎是唯一被这黑暗所困扰的人。”他的语调提高了,“这个房间是彻彻底底地黑暗。没有电、没有灯、没有灯笼、没有瓦斯、没有蜡烛、没有窗户。它的三个门都通往和它一样漆黑的房间。房间上的红绿箭头是不发光的,除了箭头自己本身之外,不会照亮任何其他东西……在完全漆黑的房间里,有人能够在至少十二英尺外,朝着看不见的被害人背上,在一英寸见方的面积上连中四发弹!” 有人喘起气来。齐格勒队长喃喃着:“老天……” “怎么可能?”埃勒里轻柔地问,“那几发子弹如此神准。它们不可能是意外——至少不会那么巧四发都是。我最早假设在死者的外衣上一定会有火药燃烧的痕迹,表示凶手一定直接站在哈迪医生后面,抵着他,甚至是用手紧抓着他,把手枪顶在他的背脊发射。但是验尸官说没有!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在一间完全黑暗的房间里,十二英尺?凶手不可能纯靠听音辨位来射中哈迪,弹着点太准确了,因此这个理论不可能成立。此外,作为目标的被害人是移动着的,不管他移动的速度多缓慢。我无法了解,唯一可能的答案是凶手有光线可以供他瞄准。可是这里并没有灯光。” 马修·莱斯用悦耳的声音说道:“非常聪明,先生。” “这是基本常识而已,莱斯先生。这房间本身没有灯光……另外,多亏了杜瓦先生的真空吸取系统,使这里没有任何碎屑,那就意味着如果我们找到了任何东西,就一定是属于某个嫌犯的。可是警方仔细地搜过,却什么也没找到。我本人也详详细细地查过房间,找寻手电筒、用过的火柴棒、小蜡烛——任何能够提供光源让凶手借以射杀哈迪医生的东西。因为我分析过事实,我知道要找些什么东西,任何分析过情况的人也都会知道,当我找不到任何可供应光源的物品时,我真是大吃一惊。 “我检查过六个嫌犯的口袋,还是没有光源的线索。一根火柴棒都好,虽然我明明知道不可能靠火柴,因为这是预先设下的陷阱,凶手显然引诱了被害人进入黑暗之屋。他已经计划好在这里杀人。毫无疑问,他以前曾经来过这里,看到这里完全没有照明设备,因此他事先就妥善准备了照明的方法。他不大可能会仰赖火柴,当然他会比较偏向使用手电筒。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甚至是烧过的火柴都没有。如果不在他身上,是不是他丢掉了?但丢哪儿呢?没有找到,房间里或走廊里都没有。” 埃勒里停下来抽口烟:“所以我得到了一个结论,”他慢慢地说着,吞云吐雾,“光线必定是由被害者身上发出的。” “不可能!”杜瓦先生张口结舌,“没有人会笨到——” “当然是不自觉的。不过他可能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提供了光。我检查过死去的哈迪医生。他穿深色的衣服,没戴手表也不会有夜光的指针。他身上没有吸烟的器具,显然是个不抽烟的人,那么也没有火柴或打火机。没有会发光的东西足以解释凶手怎么能看到他且瞄准他。那就是说,”他喃喃说道,“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性了。” “什么——” “请你们大家把灯笼和手电筒弄熄好吗?” 有一瞬间没有任何反应,然后灯光陆续熄灭,终于房间又回到埃勒里刚进来时那样黑不可测了。 “留在原位,拜托,”埃勒里简短地说,“不要动,每个人。” 最初没有任何声音,除了静止不动的人的沉重呼吸声。埃勒里的香烟也熄灭了,接着有个轻微的沙沙声和尖锐的滴答声,在众人骇然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方形的光点,不比一张骨牌大,模模糊糊还带有珍珠光泽,在房间里移动。它直线前进,像是要回家的鸽子,接着第二个光点出现且附着在第一个光点上,然后,又附着到第三个光点上了。 “小小的一个示范,”埃勒里冷冷地说道,“大自然提供给他任性的子女的一个奇迹。磷,毫无疑问。以颜料形态出现的磷。如果,举例来说,凶手在被害人进入黑暗之屋前把它抹在被害人的外套上——或许是在人群推挤中——他就保证可为他的犯罪行为提供足够的光芒。在完全漆黑的地方他只要寻找磷光记号就行了。然后在黑暗中十二英尺处发射四枪——对一个好枪手来说不算什么——弹孔消除了大部分的磷光颜料,剩余的也被涌出的鲜血冲掉了……凶手可以逍遥了……是啊,是啊,非常聪明。不,你休想!” 第三个光点突然急剧向前,消失了,出现了,一直朝向绿箭头的房门前进……发出了砰然之声,哗啦之声,都是激烈格斗的声音。灯光猛地打开,彼此交错。众人照亮了地板,埃勒里和一个人无声地扭缠在地上。在他们身旁丢着颜料盒,打开的。 齐格勒队长跳过去,用他的警棍敲打那个人的头,他呻吟着向后倒下,失去知觉了。是那个画家,亚当斯。 “但你怎么知道是亚当斯呢?”过了一会儿,等到秩序大致恢复后齐格勒问道。亚当斯倒在地上,上了手铐;其他人围在四周,有的脸上是解脱的神情,有的是恐惧的。 “靠着一个奇怪的事实,”埃勒里喘着气,把自己身上拍干净,“迪居那,不要再弄了!我没事了……是你自己告诉我的,队长,你说你发现亚当斯在黑暗里闯荡,而且他抱怨说他要出去却找不到出口。(他当然会如此!)他说他知道应该跟着绿箭头走,可是他照办了却又更深入迷宫里。但是如果跟着绿箭头走怎么可能会如此?任何绿箭头都可以把他带到笔直的、没有花样的走廊里,再通到出口。那么他既没有跟着绿箭头走而他又没有理由说谎,这就一定表示——据我的推论——是他以为他是跟着绿箭头走,但他跟的实际上却是红箭头,因此他只好继续在房间和房间之间摸索。” “但是怎么——” “非常简单。色盲,他患的是常见的红绿色盲。毋庸置疑,他并不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很多色盲的人都不自知。他原本希望快速脱逃,在尸体被发现之前,因此他要仰仗绿箭头来保证他能脱逃。 “但那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宣称是个画家。噢,一个整天与颜色为伍的人几乎不可能会是个色盲。他发现自己被陷住了,被红箭头所误导,由这个事实就可以证明他不知道自己是红绿色盲。但我看过他画的风景画和海景,我发现它们都很正常。所以我知道那些不是他画的,他是伪装的,他根本不是一个画家。而如果他是伪装的,他当然嫌疑重大! “接着,我把这一点和对光源的推论拼凑在一起,我立刻就有了全盘的答案。磷光颜料——颜料盒,而且他是早哈迪一步进入黑暗屋的……其他的就纯粹是演戏了。他觉得使用磷光颜料——颜料盒对他一点风险都没有,因为若有人检查颜料盒一定会在光亮之处,而那时这种化学物质的发光特性在光亮下却看不出来。这样你就清楚了。” “那么我丈夫——”克拉克太太哑着声音说,看着地上失去知觉的凶手。 “但是动机呢,朋友,”杜瓦先生提出异议,擦拭着前额,“动机!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为什么——” “动机?”埃勒里耸耸肩,“你早就知道动机了,杜瓦。事实上,你知道——”他停下来突然跪到蓄胡子凶手身旁,手一抹拉下了——胡子。克拉克太太尖叫并踉跄后退。“他甚至想法子改变了他的声音。这位,我想,就是你那位不见了的丈夫克拉克先生。” [book_title]探案四 泣血的画像 纳其塔克是这样一种地方,就是当谷仓犯了霉病,攀墙蔷薇爬满了蜿蜒路旁的围篱里,你可以在这里找到这世界上姓卓马顿的、姓伊玛斯的、姓安格斯的人。夏天,荒芜的小山丘上一些大孩子们在树下绘街景、操作打字机并在这光秃秃的舞台上喃喃一些写得并不怎么完美的台词。这里的人比较偏爱兰姆酒而不是麦酒,但苹果白兰地又比兰姆酒受欢迎,此外他们大多数都很有名、很迷人而且很健谈。 埃勒里·奎因先生到纳其塔克来是应珍珠·安格斯的邀请,来品尝她的圆饼以及观赏她的戏——《坎荻妲》。他外套也没脱,就坐在阳台上,喝着苹果白兰地,听着这位伟大的女性诉说马克·卓马顿遇到他的咪咪的故事。 似乎是卓马顿在曼哈顿上方的伊斯特河某处画水彩画,在下方的一个屋顶上出现一位年轻的黑女郎,铺了一条毯子之后,她褪去衣服,躺下来享受阳光浴。 过了一会儿卓马顿向下大喊:“你,你这女人,那边那个!” 咪咪坐起来,吓着了。卓马顿倚着栏杆挥着手,他浓密的金发成簇,他丑陋的脸孔像一只破烂的柿子。 “转过来!”卓马顿用可怕的声音吼着,“这一面我完成了。” 埃勒里大笑:“他说得真有趣。” “但这不是这个故事的重点,”安格斯抗议,“当咪咪看到他手上拿着的画笔时,她柔顺地翻了身;而当卓马顿看到她在阳光下的黝黑背部时——呃,他抛弃了他的太太,一个很明理的太太,娶了这个女孩。” “啊,这么冲动。” “你不了解马克!他是个怀才不遇的人。咪咪对他来说就是美的化身。”显然,这不会是什么贞妇烈女一类的故事。至少在纳其塔克的上流人士中,最起码有四个人,就算不是公开的,也愿私下为咪咪的贞节做见证。 “除此之外,他们基本上都是正人君子。”女演员说道,“而且卓马顿是如此高大又有男子气概的人。” “卓马顿,”埃勒里说着,“很奇怪的姓。” “英国人。他的父亲是个游艇驾驶员,好像还是什么贵族之类的末裔,他的母亲是个非常传统的人,她认为安妮女皇之死是这个国家的大灾难,也正因为如此才结束了斯图亚特王朝。至少,马克是这么说的!”安格斯慨叹。 “他做这事不是对他第一任太太太残酷了一点?”埃勒里问道,他比较刻板。 “喔,也不尽然!她知道她抓不住他,而且她还有自己的事业要费心。他们还是朋友。” 隔天晚上,坐在纳其塔克的剧院里,埃勒里发现自己正凝视一个他有记忆以来所看过的最优美的女性背部。没有任何东西敢奢望沾上那完美无瑕的肌肤。那赤裸黝黑的皮肤闪闪发亮,几乎盖过了舞台,盖过了安格斯小姐,也盖过了萧伯纳先生老掉牙的台词。 灯亮了之后,埃勒里从神游狂想中清醒过来,发现他前面的座位已经空了,他满腹心事地起身,那样的背部闯进一个人的生命只会有一次。 在走道里他遇见了埃米莉·伊玛斯,小说家。 “听着,”埃勒里说道,“我曾在一个宴会上有人介绍认识的你。最近好不好,伊玛斯小姐,你认识全美国的人,对不对?” “只除了叫瑞得维奇的那个家族。”伊玛斯小姐回答。 “我没有看到她的脸,该死。但她有淡褐色的肩膀,茶色的漂亮背部……你一定知道她!” “那个,”伊玛斯小姐沉思,“应该是咪咪。” “咪咪!”埃勒里一下子变得很忧郁。 “好啦,来吧,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就可以找到她。” 咪咪就在休息室里,被七个无语的年轻人包围着。她靠着红丝绒的椅子,那黑漆般的秀发,孩童般的眼睛,柔软露背的晚礼服,使她看起来像个波里尼西亚的女皇。她是那么美。 “让开,你们这些臭男人。”伊玛斯小姐驱散了那些奉承者,“咪咪亲爱的,这里有个叫做奎因的人,卓马顿太太。” “卓马顿,”埃勒里呻吟,“我痛恨的金发人。” “至于这个,”伊玛斯小姐由齿缝中挤出来,“是阴魂不散的人,叫波克。” 这似乎是个很奇特的介绍方式。埃勒里跟波克先生握着手,一面寻思是否需要加上一个微笑或是干咳。波克先生是个苍白瘦削的人,拥有一张古威尼斯人的面孔,看起来好像他只是硬要插进一脚。 波克先生笑着,露出一排锐利狡诈的牙齿:“伊玛斯小姐一直是我忠实的仰慕者。” 伊玛斯小姐不理他:“奎因爱上你了,亲爱的。” “真好。”咪咪轻轻地往下看,“你认识我丈夫吗,奎因先生?” “噢。”埃勒里应声。 “我亲爱的先生,这没有一丁点儿的用处,”波克先生说,又露出他的牙齿,“卓马顿太太是个很稀有的人,没人能让她不爱她的丈夫。” 美丽女郎的美丽背脊拱起来了。 “走开,”伊玛斯小姐冷冷地说,“你很讨厌。”波克先生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他鞠个躬仿佛还带着敬意离开,卓马顿太太则笔直坐着。 《坎荻妲》的演出成功,安格斯热力四射。埃勒里徜徉在阳光下,享用了堆积如山的小溪鳟鱼和圆饼,还好几次看到咪咪·卓马顿,所以那个星期过得很快乐。 第二次看到她的时候,他正躺在安格斯的码头上,在湖里垂钓他的美梦。有条大鱼来了,幸运地挣脱了他的钩子——她从鱼线下方冒出来,湿淋淋地,穿着一身微微发亮的紧身泳衣。 咪咪对他大笑,转过去,弓起身顶着码头,然后朝向湖中央的大岛射出。一个肥胖又有胸毛的男人在一艘划艇上钓鱼,她快乐地对他招手,他也对她微笑,接着她又加速前进,她的裸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然后,仿佛她游进了一张网里,她停了下来。埃勒里看到她突然一扭,踢水,在海岛边的波浪里载沉载浮。 波克先生站在海岛地沙滩上,倚着一根奇形怪状的手杖。 咪咪潜下去。当她再度出现时她突然转变方向,朝向海岛东端的小海湾游去。波克先生也开始走向海岛东端。咪咪又停下来……过了一会儿,看得出来是放弃了,她又慢慢地游回岸边。当她湿淋淋地从湖里出来时,波克先生就在她面前。他直挺挺地站着,她从他身边走过就好像他是隐形人一样。他紧张地跟着她走进树林里。 “到底,”那个晚上埃勒里问道,“这个波克是谁?” “喔,你见过他了?”安格斯迟疑了一下,“马克·卓马顿的宠物之一。一个政治难民——有关这部分他不肯明说。卓马顿收藏这种人就像老女人收藏猫一样……波克——相当令人害怕。我们别谈他。” 第二天,在埃米莉·伊玛斯的住处,埃勒里又见到咪咪了。她穿着亚麻短裤和一件华丽的背心,刚刚和当地的医生,强健灰发的法罗医生,打完三局网球。她漫步走出球场,笑着,对着躺在草地上的埃勒里和伊玛斯小姐挥手,然后边甩着网球拍边走向湖边。 突然间她拨腿奔跑。埃勒里坐起来。 她拚命地跑,越过一片苜蓿田,网球拍掉了也没有停下来捡。 波克先生沿着树林的边缘,快步地追随着她,那根奇形怪状的手杖在他手臂下方。 “我觉得,”埃勒里慢慢地说道,“应该要有人去教训一下那个家伙——” “请躺下来。”伊玛斯小姐如此回答。 法罗医生擦着脖子走出球场,立刻就止步了。他看到咪咪跑着,也看到了波克先生快步跟在她后头。法罗医生的嘴巴使劲一闭也决定追上去。埃勒里站了起来。 伊玛斯小姐摘了一朵雏菊:“卓马顿,”她轻柔地说,“并不知道,而且咪咪是个勇敢的孩子,她疯狂地爱着她丈夫。” “狗屎,”埃勒里说着,注视着那三个人影,“如果这个人是个危险人物,那卓马顿应该早就知道了。他怎么可能会这么盲目?显然每个在纳其塔克的人——” “马克这人很特别,他的缺点和优点一样多。如果这事被挑明,他会爆发出全世界最妒忌的脾气来。” “请允许我失陪片刻。”埃勒里说道。 他迈步走向树林。在树下他停下来,倾听着。不知何处传出一个男人的喊叫声,浓浊地、无助地、却又反抗地。埃勒里点点头,捏响指关节。 在回程的路上,他看到波克先生跌跌撞撞出了树林。他的脸孔抽动着,钻进一艘小艇,乱桨划向卓马顿的小岛。跟着法罗医生和咪咪·卓马顿出现在眼前,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相信纳其塔克每一个强壮的男人,”当埃勒里再度回到伊玛斯小姐的身边时,她冷静地说道,“在这一个夏天里都会揍波克一顿。” “为什么没有人干脆把他赶出城去?” “这人是只怪鸟,就肉体上来说,他彻头彻尾是个儒夫,从不敢挺身为自己一战,但要说他胆小如鼠却也不尽然,他似乎有着某种史诗式的英雄热情。”伊玛斯小姐耸耸肩,“如果你注意点,你会发现约翰尼·法罗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记号。如果他的宠物挨揍,马克可能非追究到底不可。” “我不懂,”埃勒里嘟囔。 “哎,如果他因此而发现了事有蹊跷,你晓得,”伊玛斯小姐用轻快的口吻说道:“马克一定会宰了那个畜生。” 埃勒里遇见卓马顿并第一次接触到卓马顿老爷流血的胸膛,是在这些人定期聚会的一个余兴节目上。这是星期天晚上在法罗医生的住处举行的。 法罗医生神情严肃地展示一个巧妙的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