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小妇人
[book_author]奥尔科特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333839
[book_dec]美国19世纪女作家路易莎 ·奥尔柯特的作品。玛奇是一位贫穷的牧师,他有4个女儿。战争时他应征入伍,圣诞节前夕给女儿们寄来了信,叮嘱她们要认真履行自己的工作,同自己心中的敌人战斗。几个孩子都努力地使自己更加出色。大女儿梅格长得漂亮,羡慕贵族的生活方式,二女儿乔聪明,有志于文学,老三贝思喜欢音乐,最小的埃米画画得很好。孩子们的妈妈对她们充满母爱,悉心照料和指导几个孩子。小说没有贯穿始终的曲折情节,主要是写孩子们的充满温馨快乐的日常生活,人物性格塑造很鲜明。作者奥尔柯特认为女孩子们很需要简单的、生动活泼的读物,她的这本书就是这样,全书“没有一点轰动性的东西,但是简单、真实”,这也是本书获得成功的原因,出版后短期内就销售一空,奥尔柯特还写了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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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章 朝圣
“没有礼物圣诞节怎么过?”乔躺在小地毯上咕哝。
“贫穷真可怕!”梅格发出一声叹息,低头望着身上的旧衣服。
“有些女孩子拥有荣华富贵,有些却一无所有,我认为这不公平。”艾美鼻子轻轻一哼,三分出于轻蔑,七分出于嫉妒。
“但我们有父母姐妹,”坐在一角的贝思提出抗议。
这句令人愉快的话使炉火映照下的四张年轻的脸庞明亮起来。”我们没有父亲,很长一段时间都将没有,”乔伤心地说。听到这句话,大家的脸又暗淡下去。她虽没说“可能永远没有“,但每个人心里都把这句话悄悄说了一遍,同时想起远在战场的父亲。
大家一时无言。一会梅格换了个声调说:“你们知道妈妈为什么建议今年圣诞节不派礼物吗?因为寒冷的冬天就要来了,而我们的男人在军营里受苦受难,我们不应该花钱寻乐。
虽然我们能力有限,但可以在这方面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而且应该做得高高兴兴。不过我可并不高兴。”梅格摇摇脑袋。
想到那些梦寐以求的漂亮礼物,她感到遗憾不已。
“我看我们那丁点儿钱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每人只得一元钱,献给部队也没多大用处。我们不要期待妈妈给我们什么礼物,不过我真的很想买一本《水中女神》,那本书我早就想买了,”乔说。她是个蛀书虫。
“我本来打算买些新乐谱,”贝思轻轻叹了口气说,声音轻得谁也听不到。
“我要买一盒精致的费伯氏画笔。我真的很需要,”艾美干脆地说。
“妈妈没说过这钱该怎么花,要是看着我们两手空空,她也不会高兴的。我们倒不如各自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高兴高兴。为挣这些钱,我们花了我多少心血!“乔大声说道,蛮有绅士风度地审视着自己的鞋跟。
“可不是嘛——差不多一天到晚都得教那些讨厌的孩子,现在多想回家轻松一下啊!”梅格又开始抱怨了。
“你何尝赶得上我辛苦呢?”乔说,”想想好几个小时和一个吹毛求疵、神经质的老太太关在一起,被她使唤得团团转,她却永远不会感到满意,把你折腾得真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或者干脆大哭一场,你会感觉怎样?”“怨天尤人并不好,但我真的觉得洗碗打扫房子是全世界最痛苦的事情。这让我脾气暴躁不算,双手也变得僵硬,连琴也弹不了。”贝思望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叹一口气,这回每个人都听到了。
“我不相信有谁比我更痛苦,”艾美嚷道,”因为你们都不用去上学。那些女孩子粗俗无礼,如果你不懂功课,她们就让你下不了台,她们笑话你的衣着,爸爸没有钱要被她们标价,鼻子长得不漂亮也要被她们侮辱。”“你是说-讥谤-吧?别念成-标价-,好像爸爸是个腌菜瓶子似的,”乔边笑边纠正。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对此不必-冷嘲日(热)讽-,用好的字眼没什么不对,这有助于增加-字(词)汇-,”艾美义正辞严地反击。
“别斗嘴了,姑娘们。乔,难道你不希望我们拥有爸爸在我们小时候失去的钱吗?哦,如果我们没有烦恼,那该多幸福啊!”梅格说。她还记得过去的好时光。
“但前几天你说我们比起王孙公子来要幸福多了,因为他们虽然有钱,却一天到晚明争暗斗,烦恼不休。”“我是这么说过,贝思,嗯,现在也还是这么想,因为,虽然我们不得不干活,但我们可以互相嬉戏,而且,如乔所说,是蛮快活的一伙。”“乔就是爱用这些粗俗的字眼!”艾美抨击道,用一种谴责的眼光望着躺在地毯上的长身躯。乔立即坐起来,双手插进衣袋,吹起了口哨。
“别这样,乔,只有男孩子才这样做。”
“所以我才吹。”
“我憎恨粗鲁、没有淑女风度的女孩!”“我讨厌虚假、矫揉造作的毛头妹!“-小巢里的鸟儿一致同意,-“和平使者贝思唱起歌儿,脸上的表情滑稽有趣。尖着嗓门的两人化为一笑,”斗嘴“就此结束。
“我说姑娘们,你们两个都不对,”梅格开始以姐姐的身份说教,”约瑟芬,你已经长大了,不应再玩男孩子的把戏,应该检点一些。你还是小姑娘时这倒没有什么,但你现在已长得这么高,而且网起了头发,就得记住自己是个年轻女士。“我不是!如果网起头发就把我当女士的话,我就梳两条辫子,直到二十岁,”乔大声叫起来。她拉掉发网,披落一头栗色的厚发。”我恨我得长大,得做马奇小姐。我恨穿长礼服,恨故作正经的漂亮小姐。我喜欢男孩子的游戏,男孩子的活儿以及男孩子风度,却偏偏是个女孩子,真是倒霉透了。做不成男孩真让我止不住失望,可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糟,因为我是那么想跟爸爸一起参加战斗,却只能呆坐在家中做女工,像个死气沉沉的老太太!”乔抖动蓝色的军袜,把里头的针弄得铮铮作响,线团也滚落到一边。
“可怜的乔!真是不幸,但有什么办法呢?你只好把自己的名字改得男子气一些,扮演我们姐妹的哥哥,找点安慰。”贝思一面说,一面用柔软的双手轻轻抚摸着靠在她膝上的头发蓬乱的脑袋。
“至于你,艾美,”梅格接着说,”你过于讲究,过于一本正经。你的神态现在看上去挺有趣,但要是一不小心,长大就会变成个装模作样的小傻瓜。如果不刻意作态,你的言谈举止倒是十分优雅的,不过你那些荒谬的言语和乔的傻话却是半斤对八两。”“如果乔是个假小子,艾美是个小傻瓜,请问,我是什么?”贝思问道。
“你是个乖宝贝,再没别的,”梅格亲热地答道。此话无人反驳,因为这位”小胆鼠“是全家人的宠儿。
由于年轻的读者们喜欢知道“人物样貌“,我们趁此机会把坐在黄昏的余辉下做针线活儿的四姐妹概略描述一下。此时屋外的冬雪正轻轻飘落,屋内炉火噼啪欢响。虽然这间旧房子铺着褪了色的地毯,摆设也相当简单,但却显得十分舒适:墙上挂着一两幅雅致的图画,壁凹内堆满了书本,窗台上是绽放的菊花和圣诞花,屋里洋溢着一片宁静、温馨的气氛。
大姐玛格丽特,十六岁,出落得十分标致。她体态丰盈,肌肤洁白,大大的眼睛,甜甜的笑容,一头棕色秀发又浓又厚,双手白皙,这令她颇为自得。十五岁的乔身材修长,皮肤黝黑,见了使人想到一匹小公马,因为她修长的四肢相当碍事,她仿佛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它们。她嘴巴刚毅,鼻子俊俏,灰色的眼睛异常敏锐,似乎能看穿一切,眼神时而炽烈,时而风趣,时而又像在沉思。浓密的长发使她显得特别美丽,但为了方便长发通常被她束入发网。她双肩圆润,大手大脚,穿着又宽又大的衣服。正迅速长成一个成熟的女性,心里却极不愿,因此常常流露出这个阶段的女孩所特有的尴尬神情。伊丽莎白,人称贝思,十三岁,肤色红润,秀发润泽,目如秋波。她举止腼腆,声音羞怯,神情宁静而深远,被父亲称为“小宁静“,此名非她莫属,因为她似乎独个生活在自己的伊甸园中,只敢出来会会几个最亲最信任的人。艾美虽然最小,却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至少她自我感觉如此。她生得纤细端庄,肌骨晶莹,一双蓝眼睛,金黄色的头发卷曲披落肩头,言谈举止十足一个讲究风度的年轻女子。四姐妹的性格如何,我们后面分解。
时钟敲响六下,贝思已经扫干净壁炉地面,把一双便鞋放到上面烘干。看到这双旧鞋子,姑娘们想起妈妈就要回家了,心情明朗起来,准备迎接妈妈。梅格停止了训导,点上了灯。艾美不用人说,就离开了安乐椅。乔则坐起来把鞋子挪近火边,一时忘却了疲倦。
“鞋子太破旧了,妈咪得换双新的。”
“我想用自己的钱给她买一双,”贝思说。
“不,我来买!”艾美嚷道。
“我最大,”梅格刚开口,就被乔坚决地打断了——“爸爸不在家,我就是家里的男子汉了,鞋子我来买。因为爸爸跟我说过,他不在家的时候要我好好照顾妈妈。”“依我说应该这么着,”贝思说,”我们各自给妈妈送件圣诞礼物,我们自己什么都别要了。”“那才像你!好妹妹,送什么好呢?”乔嚷道。
大家都认真想了一会,梅格似乎从自己漂亮的双手得到启发,宣布道:“我要给妈妈送一双精致的手套。”“最好送双军鞋,”乔高声说道。
“我要送些镶边小手帕,”贝思说。
“我会送一小瓶古龙香水。因为妈妈喜欢,而且不用太花钱,我还可以省点钱给自己买铅笔,”艾美接着说。
“我们怎么个送法呢?”梅格问。
“把礼物放在桌上,把妈妈带进来,让她在我们面前亲自拆开礼物。你忘记我们是怎样过生日的吗?”乔回答。
“每当我坐在那张大椅子上,头戴花冠,看着你们一个个上前送上礼物,吻我一下时,心里真是慌得很。我喜欢你们的礼物和亲吻,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礼物拆开,我就吓得心里直打鼓儿,”贝思说,边烘茶点,边取暖。
“先别告诉妈咪,让她以为我们是为自己准备的,给她一个惊喜。我们明天下午就得去办货,梅格,圣诞夜的话剧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呐。”乔说话的时候倒背着手,仰着头,来回踱步。
“演完这回,以后我就不演了。我年岁大,该退出了,”对“化装游戏“一直童心未泯的梅格说。
“你不会停止的,我知道,只要你能够披下头发,戴上金纸做的珠宝,身披白长裙摇曳而行,你就不会的。因为你是我们的最佳演员,如果你退出,那么一切都完了,”乔说,”我们今晚应该排练一下。来,艾美,试演一下晕厥那一场,你演这幕时生硬得像根拨火棍。”“有什么办法!我从来没见过人晕倒,我也不想像你一样直挺挺地摔倒,弄得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如果我可以轻轻地倒在地上,我就倒下,否则,还不如体面地倒在椅子上。即使雨果真的用枪指着我也是这句话,”艾美回答。她的表演天赋并不高,被选派这一角色是因为她年纪小,碰上歹徒的尖叫声由她发出更可信。
“这样来:两手这样握着,摇摇晃晃地走过房间,发狂般地叫喊:-罗德力戈!救救我!救救我!-“乔做示范,夸张地尖叫一声,令人毛骨悚然。
艾美跟着模仿,但她伸出的双手僵硬无比,发出的尖叫声与情景相差万里。她那一声“啊!”不像是感到恐惧和极度痛苦,倒像是被针戳了一下。乔失望地叹了一声,梅格却放声大笑,贝思看得有趣,把面包也烤糊了。
“不可救药!演出时尽力而为吧,如果观众笑你,别怪我。
来吧,梅格。”
接下来就顺利多了。唐-佩德罗一口气读下两页挑战世界的宣言;女巫黑格把满满一锅蟾蜍放在火里炖,妖里妖气地给它们念一道可怕的咒语;罗德力戈力拔山河地扯断锁链,雨果狂叫着“哈!哈!”在悔恨和砒霜的折磨下死去。
“这是做得最好的一次,”当“死去“的反角坐起来揉擦肘部时,梅格说。
“乔,你能写出这么好的剧本,而且演得这么出色,简直不可思议!你真是莎士比亚再世!”贝思喊道。她坚信姐妹们才华横溢,无所不能。
“过奖了,”乔谦逊地回答,”《女巫的咒语,一个歌剧式的悲剧》是挺不错的,不过我想演《麦克佩斯》,如果我们能给班柯一扇活地板门的话。我一直想演刺客这一角色-我眼前看到的是一把刀吗?-“乔轻声朗诵,像她所见过的一位著名悲剧演员一样,转动着眼珠,两手抓向空中。
“错了,这是烧烤叉,你放上去的不是面包,而是妈妈的鞋。贝思看入迷了!“梅格叫起来。众姐妹大笑不已,排练也随之结束。
“看到你们这么快活我真高兴,我的女儿们。”门口传来一串愉快的声音,这些演员和观众转过身来,迎接一位高高个儿、充满母性的女士。她神情可亲、令人愉快。她的衣着虽不华丽,但仪态高贵。在姐妹们心目中,这位身披灰色外套,头戴一顶过时无边小圆软帽的女士是普天下最出色的母亲。
“小宝贝们,今天过得怎么样?我事情太多,要准备好明天就得发出的箱子,没能回家吃饭。有人来过吗,贝思?你感冒好点没有,梅格?乔,你看上去累极了,来吻我吧,宝贝。”马奇太太慈爱地一一询问,一面换去湿衣物,穿上暖和的拖鞋,坐在安乐椅中,把艾美拉到膝边,准备享受繁忙的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姑娘们纷纷行动起来,各显身手,尽量把一切都布置得舒适怡人。梅格摆茶桌,乔搬木柴并放椅子,却把柴丢落一地,把椅子也打翻,弄得咔嗒直响,贝思在客厅和厨房之间匆匆来回穿梭,忙碌而安静,而艾美则袖手旁观,发号施令。
大家都聚到桌边的时候,马奇太太说:“用饭后,我有好东西给你们。”她的脸上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快乐。
姐妹们脸上立即现出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贝思顾不得手里拿着饼干,拍起了手掌,乔把餐巾一抛,嚷道:“信!信!
爸爸万岁!”
“是的,一封令人愉快的长信。他一切都好,冬季也不会熬得很苦,我们不必担忧。他祝我们圣诞快乐,事事如意,并特别问候你们这些姑娘们,”马奇太太边说边用手摸着衣袋,似乎里头装着珍宝。
“快点吃饭!别停下来弯起你的小手指边吃边傻笑,艾美,”乔嚷道,她因为急不可耐地要听信,被茶噎了一口,涂了奶油的面包也掉落到地毯上。
贝思不再吃了,她悄悄走到幽暗的屋角坐下,默默想着那即将到来的欢乐,直到大家吃完。
“爸爸已超过征兵年龄,身体也不适宜当兵,我认为他去当随军牧师真是太好了,”梅格热切地说。
“我真想当个鼓手,或者当个——什么来着?或者去当个护士,这样我就可以在他身边帮忙,”乔大声说道,一边哼了一声。
“睡帐篷,吃不堪入口的食物,用大锡杯喝水,这一定十分难受,”艾美叹道。
“他什么时候回家,妈妈?”贝思声音微颤地问道。
“不出几个月,亲爱的,除非他病倒。他在部队一天就会尽忠职守一天。我们也不会要求他提早一分钟回来。现在来读信吧!”她们都围近火边,妈妈坐在大椅子上,贝思坐在她脚边,梅格和艾美一边一个靠在椅子扶手上,乔故意倚在背后,这样读到信中感人的地方时别人也不会觉察到她表情的变化。
在那种艰难的日子里,信,尤其是父亲们写回家的信,往往都催人泪下。但这封信却极少谈及受到的艰难险阻和压抑的乡愁,描述的都是些生动的军营生活、行军情况和部队新闻,读了令人心情振奋,只是在信尾才展露出一颗深沉的慈父爱心以及渴望回家和妻女们团聚的愿望。
“给她们献上我所有的爱和吻。告诉她们我天天想念她们,夜夜为她们祈祷,每时每刻都从她们的爱中得到最大的安慰。要见到她们还要等上漫长的一年,但请提醒她们我可以在等待中工作,不虚度这段难忘的日子。我知道她们会牢记我的话,做好孩子,忠实地做她们该做的事,勇敢地生活、战斗,善于自我控制。等我重返家园的时候,我的四个小妇人一定变得更可爱,更令我感到骄傲。”读到这段,每个人都抽泣鼻子,乔任由大滴大滴的泪珠从鼻尖滚落下来,艾美顾不得一头鬈发会被弄乱,把脸埋在妈妈的肩头上,呜呜咽咽地说:“我是个自私的女孩!但我一定努力进取,不让爸爸失望。”“我们都会努力!”梅格哭着说,”我太注重衣着打扮,而且讨厌工作,以后一定尽量改正。”“我会试着做个-小妇人-,就像爸爸总爱这么叫我的那样,改掉粗野的脾气,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再胡思乱想,“乔说,心里明白在家管好自己的脾气比在南方对付两个敌人还要艰难。
贝思没有言语,只是用深蓝色的军袜抹掉眼泪,拼命埋头编织。她不浪费点滴时间,而是从身边的工作做起,并暗下决心,一定让爸爸回来欢聚的时候如愿以偿。
马奇太太用她愉悦的声音打破了乔说话之后的一阵沉默:“你们还记得演《天路历程》的情形吗?那时候你们还都是些小东西。你们最喜欢我把布袋绑到你们背上做担子,再给你们帽、棍子和纸卷,让你们从屋里走到地窖,也就是-毁灭城-,又再往上一直走到屋顶,在那里你们可以得到许多好东西,这就是-天国-了。“那多好玩啊,特别是走过狮子群,大战-地狱魔王-,路过-妖怪谷-时候!”乔说。
“我喜欢包袱掉下来滚落楼梯这个情节,”梅格说。
“我最喜欢的是我们走出来,上到平坦的屋顶,屋顶满是鲜花、乔木和美丽的东西,我们站在那里,在阳光照耀下,放声欢歌,”贝思微微笑着说,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那美好的时刻。
“我不大记得了,只记得我挺害怕那个地窖和黑漆漆的入口,还有就是挺喜欢吃屋顶上的蛋糕和牛奶。如果不是年龄太大,我倒挺想再演一回。”年仅十二但已显得成熟的艾美开始谈论告别童真了。
“演这出戏永远没有年龄之分,亲爱的,事实上我们一直都在扮演,只是方式不同而已。我们重担在肩,道路就在眼前,追求善美、追求幸福的愿望引导我们跨越无数艰难险阻,最后踏入圣宁之地——真正的-天国。来吧,往天国进发的小旅客们,再来一次吧。不是做戏,而是真心真意地去做,看看爸爸回来时你们走了多远的路。”“真的吗,妈妈?我们的重担在哪里?”缺乏想像力的年轻女士艾美问道。
“刚才你们各人都把自己的担子说了出来,只有贝思除外。恐怕她没有哩,”母亲答道。
“有呵,我也有。锅、碗、瓶、盆,扫帚抹布,嫉妒有漂亮钢琴的女孩,害怕生人,这些都是我的担子。”贝思的包袱如此有趣,大家直想笑,不过都没有笑出来,因为这样会大大伤害她的自尊心。
“干这些有什么不好呢?”梅格沉思着说,”这其实就是追求善美,只是说法不同而已,而这个故事可以启发我们,因为尽管我们都有追求善美之心,但因为做起来困难,我们便又忘掉了,不去尽力而为。”“我们今晚本来处于-绝望的深渊-,妈妈像书中的-帮助-一样来把我们拉了出去,我们应该像基督教徒一样有几本指导手册。这事怎么办好呢?”乔问,为自己的想像力给沉闷的任务添加了几分浪漫色彩而自鸣得意。
“圣诞节一早看看你们的枕下,就会找到指导手册了,”马奇太太说。
罕娜嬷嬷收拾桌子时,大家开始讨论新计划,然后取出四个装活计的小篮子,姐妹们开始飞针走线,为马奇太太缝制被单。针线活是个沉闷的活儿,不过今天晚上谁也没有抱怨。她们采纳乔的建议,把长长的缝口分为四段,分别称为欧洲、亚洲、非洲和美洲。这样果然缝得快多了。她们一边缝一边谈论针线穿越的不同国家,更觉进展神速。
九点钟的时候大家停下活儿,像平时那样先唱歌再去睡觉。家里有架老掉牙的钢琴,除了贝思,大家都不大会弹。她轻轻触动泛黄的琴键,大家随着悠扬的琴声唱了起来。梅格的嗓音像芦笛一样动听,她和母亲担任这支小演唱队的领唱。
艾美歌声清脆,如蟋蟀的鸣叫,乔则任由歌声在空中飘荡,总是在不适宜的时候冒出个颤音或怪叫声来,把最深沉的曲调给糟蹋掉。打从牙牙学语的时候开始,她们就一直这样唱:小星星,亮晶晶,如今这已成了家里的惯例,因为她们的母亲就是个天生的歌唱家。早上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她在屋子里走动时唱出的云雀般婉转的歌声,晚上,她那轻快的歌声又成了一天的尾声。这支熟识的摇篮曲姑娘们百听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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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二章 圣诞快乐
圣诞节一早,天刚蒙蒙亮,乔便第一个醒来。她看到壁炉边没有挂着袜子,一时深感失望。多年前,她的小袜子因为糖果塞得太满而掉落地上,她也曾这样失望过。稍后她想起母亲的诺言,便悄悄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果然摸出一本菲红色封面的书。她十分熟悉这本书,因为它记载的是历史上最优秀的人物的经典故事。乔觉得这正是一切踏上漫长征途的朝圣者所需要的指导书。她一声“圣诞快乐“把梅格叫醒,叫她看看枕头下面有什么。梅格掏出一本绿色封面、带有相同插图的书,妈妈在上面题了词,使这件礼物倍添珍贵。不一会,贝思和艾美也醒来了,翻寻到各自的小书——一本乳白色,另一本蓝色——四姐妹于是坐着边看边讨论,不觉东方已泛起红霞,新的一天又告开始。
玛格丽特虽然有点爱慕虚荣,但她天性温柔善良,颇得姐妹们敬重,特别是乔,更是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姐姐,并对她言听计从,因为她无论说什么都总是轻声细语的。
“姑娘们,”梅格严肃地说,看看身边头发蓬乱的一位,又看看房间另一头戴着睡帽的两个小脑袋,”妈妈希望我们爱惜这些书,读好这些书,我们应该立即行动。虽然我们以前做得挺认真,但自从爸爸离家后,战乱七繁,我们忽略了许多事。你们爱怎样我不管,但我要把书放在这张桌上,每天早上一醒来就读一点,因为我知道,这样会有好处,它将伴我度过每一天。”说完她打开新书读了起来,乔用胳膊拥着她,与她并肩而读,不安分的脸上露出少见的宁静。
“梅格真好!来,艾美,我们也一起读吧。我帮你解释生词,我们不懂的地方就由她们来讲解好了,”贝思轻声说。她被漂亮的小书和两位姐姐全神贯注的模样深深感动了。
“真开心,我的封面是蓝色的,”艾美说。接下来除了轻轻的翻书声外,屋里一片宁静。这时,冬日的阳光悄悄潜入屋内,轻柔地抚摸着她们亮丽的头发和严肃的脸庞,向她们致以圣诞节的问候。
“妈妈哪儿去了?”半个小时后,梅格和乔跑下楼,要找妈妈道谢。
“老天才知道。一些穷人来讨东西,你妈马上就去看他们需要什么。她是天底下最菩萨心肠的女人,”罕娜答道。老嬷嬷自打梅格出生以来就一直和她们一家生活在一起,尽管她是个佣人,大家都拿当朋友。
“我想她很快就会回来,你先煎饼,把东西准备好,”梅格一边说一边把装在篮子里的礼物又看了一遍。礼物藏在沙发下面,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咦,艾美的那瓶古龙水呢?”她接着又问,因为篮子里没有那个小瓶子。
“她刚刚把它拿走了,要系根丝带或者什么小玩意儿,”乔答道。她正在屋子里蹦来蹦去,要把硬邦邦的军鞋穿软和。
“我的手帕漂亮极了,对吧?罕娜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还熨过了,上面的字都是我亲手绣的,”贝思说着,骄傲地看着那些她费了许多工夫绣成但又不太工整的字体。
“哎呀!她把-马奇太太-绣成-妈妈-了,真有趣!”乔拿起一条手帕嚷道。
“这样不行吗?我原以为这样会更好,因为梅格的首写字母也是M.M.,而这些手帕我只想让妈妈用。”贝思的神情显得有点不安。
“这样挺好,亲爱的,而且主意不错——相当有理哩,因为这样就不会弄错了。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梅格说着,对乔皱皱眉,又向贝思一笑。
“妈妈回来了,藏好篮子,快!”乔立即叫起来。门-地一响,大厅传来了脚步声。
艾美急匆匆地走进来,看到姐姐们都在等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你到哪儿去了,藏在后面的是什么?”梅格问。看到艾美穿戴整齐,她不由诧异这小懒虫竟然这么早就出去了!
“别笑我,乔!我并不是有意要瞒着你们,我只是花掉全部的钱把小瓶的古龙水换成大瓶的,我真的不想再那么自私了。”艾美一边说一边给大家看她用原先的便宜货换回来的大瓶古龙水。她努力克服私利,显得诚恳而谦恭,梅格一把抱住了她,乔宣布她是个“大好人“,贝思则跑到窗边摘下一朵美丽的玫瑰花来装饰这个漂亮的大瓶子。
“你们知道,今天早上大家一起读书,又谈到要做好孩子,我为自己的礼物感到羞愧,所以起床后马上跑到附近把它换过来,我真高兴,因为我的礼物现在成了最漂亮的啦。”临街的大门又响了一下,篮子再次藏到沙发下面,姑娘们围坐在桌子边,等着吃早餐。
“圣诞快乐,妈咪!谢谢你送给我们的书。我们读了一点,以后每天都要读,“姐妹们齐声喊道。
“圣诞快乐,小姑娘们!真高兴你们马上就开始学习,可要坚持下去埃不过坐下之前我想说几句话。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个可怜的妇人和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六个孩子为了不被冻僵挤在一张床上,因为他们没有火取暖。那里没有吃的,最大的孩子来告诉我他们又冷又饿。姑娘们,你们愿意把早餐送给他们做圣诞礼物吗?”她们刚才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现在正饿得慌,有一阵子大家都默不作声——就那么一阵子,只听乔冲口而出道:“我真高兴,早餐还没开始呢!”“我帮着把东西拿给那些可怜的孩子好吗?”贝思热切地问道。
“我来拿奶油和松饼,”艾美接着说,英雄似地放弃了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
梅格已动手把荞麦盖上,把面包堆放到一个大盘子里。
“我早料到你们会这样做,”马奇太太舒心地微笑道,”你们都去帮我,回来后早餐吃点牛奶面包,到正餐的时候再补回来。”大家很快准备妥当,队伍出发了。幸亏时候尚早,她们又打后街穿过,没几个人看到她们,也没人取笑这支奇怪的队伍。
这是一个满目凄凉的贫贱之家,四壁萧然,门窗破败,屋里没有炉火,床上被褥褴褛,病弱的母亲抱着啼哭的婴儿,一群面黄肌瘦、饥肠辘辘的孩子披着一张破被缩成一团。
看见姑娘们走进来,他们惊喜得瞪大眼睛,咧开冻得发紫的嘴唇笑了起来!
“哎呀,老天爷,善良的天使看我们来了!”那个可怜的女人欢喜得叫起来。
“是戴帽子手套的趣怪天使,”乔说道,逗得他们都笑起来。
这情景真让人以为是好心的神灵在显圣呢。罕娜用带来的木柴生起炉火,又用一些旧帽子和自己的斗篷挡住破烂的玻璃窗。马奇太太一边为做母亲的端茶递粥,一边安慰她,让她宽心,又像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轻柔地为小宝宝穿上衣服。姑娘们摆好桌子,把孩子们安顿到火炉边,像喂一群饥饿的小鸟一样喂他们,并跟他们说笑,尽力想听明白他们有趣而又蹩脚的英语。
“真系(是)好!”“这些天使好心人!”这班可怜的孩子边吃边把发紫的小手伸到温暖的火炉边暖和着。
姑娘们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小天使,觉得非常惬意,尤其是乔,她自打娘胎生下来就被大家当作“桑丘“,因此更加得意。虽然她们没有吃上一口早餐,心里却感到无比的舒畅。当这四个饥肠辘辘的小姑娘把温暖留给别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我想合城里再没人能比她们更幸福了。她们在圣诞节早上把最好的早餐送给穷人,自己却宁愿吃面包和牛奶。
“这就是所谓爱别人胜于爱自己,我喜欢这样,”梅格说。
她们趁母亲上楼为贫穷的赫梅尔一家收集衣物时把礼物摆了出来。
这些小礼物并不贵重,但都经过精心的包装,从中可见一片深情。一只高高的花瓶立在桌子中间,里头插着红色的玫瑰和白色的菊花,衬着几缕垂蔓,平添一份雅致。
“她来了!开始演奏,贝思!开门,艾美!为妈妈欢呼三声!”乔欢跃着大声喊叫,梅格则上前去把妈妈接到贵宾席位。
贝思弹起欢快的进行曲,艾美拉开门,梅格俨然是一个护花使者。马奇太太既惊讶又感动,她含笑端详着她的礼物,读着附在上面的小字条,不由眼中噙满泪水地笑了。她当即穿上便鞋,又把一条散发着古龙水香味的手帕放入衣袋,然后她把那朵玫瑰花别在胸前,又称赞别致的手套“绝对合适“。
大家笑着、吻着、解释着,这种简单而又充满爱意的方式增添了家里的节日气氛,其温馨让人永久难忘。然后,大家又投入了工作。
早上的慈善活动和庆典花了不少时间,余下的时间便用来准备晚上的欢庆活动。由于年龄太小,不宜经常上戏院,又因为经济拮据,支付不起业余表演的大笔费用,姑娘们于是充分发挥才智——需要是发明之母——需要什么,她们便做什么。她们的创造品有些还挺见心机——用纸板做的吉它,用旧式牛油瓶裹上锡纸做成的古灯,用旧棉布做的鲜艳夺目的长袍,面上亮晶晶地镶着从一家腌菜厂拿来的小锡片,还有镶有同样的钻石形小锡片的盔甲,这些被派上用场的小锡片是腌菜厂做罐头剩下的边角料。屋子里的家具常常被弄得乱七八糟,大房间就是舞台,姑娘们在台上天真无邪地尽兴表演。
由于不收男士,乔便尽情地扮演男角。她对一双黄褐色的长统皮靴尤为满意。因为靴子是她的一个朋友赠送的,这位朋友认识一位女士,女士又认识一位演员。这双靴子、一把旧钝头剑,还有某个艺术家用来画过几幅画的开衩背心,这些便是乔的主要宝藏,任何场合都得登台亮相。因为剧团小,两个主要演员必须分别扮演几个角色。她们同时学习三四个不同角色的表演,飞快地轮番换上各式各样的戏服,同时还要兼顾幕后工作,其努力精神值得称道。这种有益的娱乐活动可以很好地锻炼她们的记忆力,并可以打发闲暇,排遣寂寞,减少无聊的社交。
圣诞之夜,十二个女孩子挤在花楼——一张床——的上头,坐在黄蓝二色混合的磨光印花帘幕前面,翘首以盼,焦急地等着看戏。幕后灯光朦胧,不时传来沙沙的响声和悄悄的话语声,偶尔还传来容易激动的艾美在兴奋之中发出的咯咯笑声。不一会铃声响起,帘幕拉开,《歌剧式的悲剧》开始了。
几株盆栽灌木、铺在地板上的绿色厚毛呢,以及远处的一个洞穴构成了节目单上的“阴森森的树林“,洞穴用晒衣架做洞顶,衣柜做墙壁,里头有一个熊熊燃烧着的小炉子,一个老巫婆正俯身把弄炉上的一个黑锅。舞台阴森黑暗,熊熊的炉火营造了良好的舞台效果。女巫揭开锅盖,锅里冒出阵阵蒸气,令人叫绝。第一阵高xdx潮过后,歹徒雨果阔步上常他嘴上蓄着黑胡子,头上歪戴着一顶帽子,脚踏长靴,身披神秘外衣,腰间佩一把当啷作响的宝剑。他焦躁不安地来回走了几步,猛然一拍额头,放声高歌,唱他对罗德力戈的恨、对萨拉的爱,以及要杀掉仇人、赢得莎拉的心愿。雨果粗哑的嗓音和感情暴发时偶然发出的一声大喝给观众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他刚停下要歇口气,大家便报以热烈的掌声。他习以为常地躬身谢过,又轻轻走到洞穴,大模大样地命黑格出来:“呔!奴才!出来!”梅格出来,脸上挂着灰色马鬃,身穿黑红二色长袍,手持拐杖,大衣上画着神秘符号。雨果向他索取两种魔药,一种可以使莎拉爱他,另一种用来毒死罗德力戈。黑格唱起优美的歌儿,答应把两种魔药都给他,接着他把送魔药的小精灵叫出来。戏文唱道:来吧、来吧,空中的小精灵。
我令你从家里过来!
你玫瑰生成,雨露裹腹,
可知道怎样调制魔药?
快速速给我送来,
我要的芳馥药儿,
要调得既浓又甜,药力神速,
快回答我吧,小精灵!
音乐轻柔地奏起来,接着洞穴后面现出一个小身影:金色的头发,一身乳白色的衣裳,两个翅膀闪闪发亮,头上戴着玫瑰花环。它挥舞魔杖唱道:来了,我来了,从我虚无缥渺的家园,那遥远的银色的月亮。
把魔药拿去,
并用在适当的地方,
不然它的魔力就会很快失去!
小精灵把一个金闪闪的小瓶子扔到女巫脚下,随之消失。黑格再次施用魔法唤来另一个幽灵。只听-的一声,一个丑陋的黑色小魔鬼出来。它用阴森森的声音作了回答,然后把一个黑色瓶子扔向雨果,冷笑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雨果用颤抖的嗓音道过谢,把两瓶魔药放进靴子里,转身离去。黑格告诉观众,因为雨果以前曾杀死过她的几个朋友,她给他下了魔咒,准备挫败他的计划,向他复仇。接着帘幕落下,观众们一边休息和吃糖,一边评长论短。
帘幕迟迟没有拉开,里头传来好一阵锤打声。不过当舞台布景终于出现在眼前时,观众们谁都顾不得抱怨刚才耽误了时间,因为布景实在太美了,简直是巧夺天工!只见一座塔楼耸入屋顶,塔楼半空露出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白色的帘幕后面莎拉身穿一套漂亮的银蓝二色裙子在等待罗德力戈。罗德力戈盛装走进。他一头栗色鬈发,戴一顶插着羽毛的帽子,身披红色外衣,手拿吉它,脚踏长靴。当然啦,他跪在塔下,柔情万分地唱起一支小夜曲。莎拉回答他,用歌声对了几句话后,同意私奔。接下来是话剧的大场面。罗德力戈拿出一张有五个梯级的草绳软梯,把一端抛上去,请莎拉下来。莎拉含羞从花窗格子爬下来,手扶罗德力戈的肩头,正要优雅地往下跳,突然观众叫起来:“哎呀!哎呀!莎拉!”原来一不留神,她的长裙被窗户绊住了。塔楼摇晃着向前倾斜,轰的一声倒下,把这对倒霉的恋人埋在废墟里!
众人尖声大叫,只见黄褐色皮靴伸出废墟使劲乱摇,一个金发脑袋探出来叫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会这样!我早就告诉过你会这样!”那位冷酷的父亲唐-佩德罗头脑极为冷静,他冲进去拖出自己的女儿,一把拉向身边。
“别笑!继续演,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他命令罗德力戈站起来,盛怒而轻蔑地将他驱逐出去。虽然被倒下的塔楼砸得不轻,罗德力戈并没有忘掉自己的角色,他不理睬这位老绅士,就是不动身子。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启发了莎拉;她也不理睬父亲。唐-佩得罗于是命令两人一起下到城堡最低层的地牢里。一位稍胖的小侍从手持锁链走进来,神色慌张地把他们带走,显然是把讲的台词忘掉了。
第三幕是城堡的大厅,黑格在此出现,准备解救这对恋人并解决雨果。她听到雨果走进来便藏起来,看他把魔药倒进两个酒杯,又听他吩咐那位腼腆的小侍从:“把酒带给地牢里的囚徒,告诉他们我一会就来。”小侍从把雨果带到一边说了几句话,黑格随即把两杯药酒换成两杯没有药性的。”奴才“费迪南多把酒带走了,黑格把原来要给罗德力戈的那杯毒酒放回去。雨果唱完一支冗长的歌后感到口渴,便喝下那杯毒酒,顿时失去神智,拼命挣扎一番后,挺直身子倒地而死。这时黑格用热烈而优美的曲调唱了一首歌,说明自己刚才使了什么手段。
这真是震撼人心的一幕,虽然有些人或许认为突然跌落的一把长发使歹徒之死显得有些失色。歹徒应观众的要求彬彬有礼地领着黑格走到幕前谢幕。黑格的歌声被认为是全场戏的问鼎之作。
第四幕大家看到罗德力戈听说莎拉离弃了他,万分绝望,准备自杀。他刚刚把剑对准心脏,突然听到窗下传来优美的歌声,告诉他莎拉没有变心,但身处险境,如果他愿意可以把她救出来。接着外面扔进一把钥匙。把门锁打开后,他狂喜地挫断锁链冲出门外,去营救心爱的姑娘。
第五幕开场时,莎拉和唐-佩得罗正闹得不可开交。唐-佩得罗要她进修道院,她坚决不从,并伤心欲绝地求他开恩,正要晕倒时,罗德力戈闯入并向她求婚。唐-佩德罗不答应,因为他没有钱。两人大吵大闹一番,依然互不相让。罗德力戈正要把筋疲力尽的莎拉背走,羞怯的小侍从拿着黑格交给她的一封信和一个布袋走进来,黑格此时已神秘地消失。
这封信告诉大家她把一大笔财富赠给这对年轻人,如果唐-佩得罗破坏他们的幸福,必遭厄运。接着布袋打开了,大把大把的锡币洒落下来,堆在台上闪闪发亮,极为壮观。”狠心的父亲“这才软下心肠,一声不响地表示同意。众人于是齐声欢唱,一双恋人以极为优雅浪漫的姿态跪下,接受唐-佩德罗的祝福,帘幕随之降下。
接下来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正当此时,那座用作花楼的帆布床突然折拢,把热情洋溢的观众压倒。罗德力戈和唐-佩德罗飞身前来抢救,众人虽然毫发无损,但全都笑得说不出话来。大家刚刚恢复神态,罕娜进来说:“马奇太太致以祝贺,并请女士们下来用餐。”大家一阵惊喜,连演员亦不例外。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东西,她们高兴得互相对望,同时都感到十分奇怪。妈妈平时也会弄点吃的款待她们,不过自从告别了宽裕的日子以来,这样的好东西连听都没听说过。桌子上摆着雪糕——而且有两碟,一碟粉红色,一碟白色——还有蛋糕、水果和迷人的法式夹心糖,桌子中间还摆着四束美丽的温室鲜花!
这情景使她们大为惊讶。她们看看饭桌,又看看自己的母亲,母亲也显得非常高兴。
“这是小仙女干的吗?”艾美问。
“是圣诞老人,”贝思说。
“是妈妈干的!”脸上挂着白胡子白眉毛的梅格笑得又甜又美。
“是马奇婶婶心血来潮给我们送来的,”乔灵机一动叫道。
“全都不对,是劳伦斯老先生送来的,”马奇太太答道。
“那男孩的爷爷!他怎么会想到我们的呢?我们和他素不相识呀!”梅格嚷道。
“罕娜把你们早上做的事告诉了他的一个佣人。这位老绅士脾气古怪,但他听后很高兴。他多年前就认识我父亲,今天下午便给我送了张十分客气的字条,说希望我能允许他向我的孩子们表示他的善意,送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圣诞礼物,我不便拒绝,所以你们晚上就开个小宴会,作为对面包加牛奶早餐的补偿。”“一定是那男孩出的主意,准没错!他是个一流的小伙子,但愿我们可以交朋友。他看来也想认识我们,只是有点怕羞,而梅格又一本正经,我们路过也不让我跟他说句话。”这时碟子传过来,雪糕已开始融化,乔一边说一边呵哈呵哈地吃得津津有味。
“你们说的是住在隔壁那座大房子里的人吗?”一个姑娘问,”我妈妈认识劳伦斯先生,但说他非常高傲,不喜欢与邻里交往。他把自己的孩子关在家里,只让他跟着家庭教师骑马散步,逼他用功读书。我们曾经邀请他参加我们的晚会,但他没来。妈妈说他相当不错,虽然他从不跟我们女孩子说话。”“一次我家的猫儿不见了,是他送回来的。我们隔着篱笆谈了几句,而且相当投机——谈的都是板球一类的东西——他看到梅格走过来,就走开了。我终有一天要认识他的,因为他需要乐趣,我肯定他很需要,”乔自信地说道。
“他举止彬彬有礼,令人喜爱。如果时机适宜,我不反对你们交朋友。他今天亲自把鲜花送过来,我本应该请他进来的,但因为不知道你们在楼上干什么,就没让他进来。他走的时候似乎闷闷不乐,若有所思;他听到你们在玩闹,而显然他自己没什么玩的。”“幸亏没叫他进来,妈妈!”乔望望自己的靴子笑道,”不过以后我们会做一出他可以看的戏。或许他还可以和我们一起演出呢。那岂不更有趣?”“我从未收到过这样漂亮的花束!真是美极了!”梅格饶有兴致地审视着自己那束鲜花。
“花儿是漂亮!不过依我说贝思的玫瑰花更香,”马奇太太闻闻插在腰带上那几近凋零的花朵说道。
贝思依偎到她的身旁,轻身低语道:“我真希望能把我的那束花送给爸爸。我想他圣诞节恐怕过得没有我们这么快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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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三章 劳伦斯家的男孩
“乔!乔!你在哪里?”梅格站在阁楼楼梯脚下叫道。
“在这里!”上面一个嘶哑的声音应道。梅格跑上去,只见自己的妹妹身上裹着一条羊毛围巾,坐在靠着向阳窗户的一张旧三脚沙发上,一边吃苹果一边抹着眼泪读《莱德克力夫的继承人》。这里是乔最钟爱的避护所;她喜欢带上五六个苹果和一本好书在此逍遥,享受这里的宁静以及和爱鼠作伴的滋味。爱鼠叫做扒扒,住在近处,对她全无顾忌。看到梅格走来,扒扒飞窜入洞。乔抹掉脸颊上的泪珠,看有什么事情。
“多有趣!加德纳夫人正式邀请我们参加明天的晚会。你瞧,这是邀请书!”梅格一边叫一边扬扬那张宝贝字条,以女孩子特有的兴致读起来。
“-加德纳夫人诚邀马奇小姐和约瑟芬小姐参加新年除夕的小舞会-妈咪也同意我们参加,只是我们穿什么好呢?”“问这个有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们除了穿府绸衣裳外,别无选择,”乔嘴里塞得满满的,答道。“如果我有一件丝绸衣裳就好了!”梅格叹息道,”妈妈说我到十八岁时或许会有,但还要等上两年,简直是遥遥无期。”“我敢说我们的府绸衣裳看上去就像丝绸的一样,我们穿上也挺漂亮的。你的就跟新的一样,我倒忘了我那件给烧坏了,而且还裂了个口子。这可该怎么办呢?那块焦痕很明显,而我又拿不出其他衣服来。”“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动,不要把背部给人看到;前面是不成问题的。我要用一条新丝带扎头发,妈妈会把她的小珍珠发夹借给我,我的新鞋子很漂亮,手套虽然没有我希望的那么漂亮,但也算可以出出场面。”“我那双被柠檬汁糟蹋了,我又拿不出新的,到时候就不戴了,”乔说。她向来不大注重打扮。
“你一定要戴上手套,否则我就不去,”梅格断然说道,”手套比什么都重要;不戴手套就不能跳舞。如果你不带,我可要羞死了。”“那么我不跳好了。我不大喜欢跟别人跳舞。这么装仪作态地转来转去没趣得很。我喜欢随意走动,轻松谈笑。”“你不能叫妈妈买新的,因为太贵了,而你又这么粗心。
你弄脏了那些手套的时候她就说过今年冬天不该再给你买。
你能让旧的凑合着使吗?”梅格焦虑地问。
“我可以把手套揉成一团握在手里,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它们有多脏了;我只能做到这样。不!不如这样——我俩各戴上一只好的,拿着一只脏的,你明白吗?”“你的手比我的大,准会把我的手套撑坏,”梅格说道。她视手套如心肝宝贝。
“那么我就不戴好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乔一边叫一边拿起书来。
“你可以戴我的,可以!只是别把它弄脏了,而且一定要言行检点。别把手放在身后,不要瞪着眼看人,不要说-我的天哪!-好吗?”“别担心。我会尽量板着面孔,不去闯祸,如果我能做到的话。你现在去给人家回个条吧,让我把这个精彩故事看完。”梅格于是去写她的“万分感谢地接受“等话,把衣裳再过了一次目,又愉快地唱着歌儿把网眼花边镶好。这边乔读完故事,吃掉四个苹果,又和扒扒嬉戏了一番。
除夕,客厅里显得特别的静,两个姐姐在专心致志地做异常重要的事情——“为晚会做准备“,两个妹妹则侍候她们化妆。虽然化妆并不复杂,姐妹们还是跑上跑下,又说又笑,有一阵子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强烈的烧焦头发的异味。梅格想弄几缕卷曲的刘海,乔便将的头发用纸片包起来,再用一把烧热的火钳夹祝“头发会这样冒烟吗?”贝思倚在床上问。
“这是湿气在蒸发哩,”乔答。
“味道真怪!像是烧焦了的羽毛,”艾美一边评论一边自豪地摸摸自己美丽的曲发。
“好了,我把纸片拿开,你们就会看到一堆小鬈发了,”乔说着放下火钳。
她确实拿开了纸片,但却不见那堆小鬈发,因为头发都断送在纸片里了。吓坏了的发型师把一段烧焦的发束放在受害人前面的柜子上。
“噢,噢,噢!你都干了些什么呀?全完了!教我怎么见人!我的头发,噢,我的头发!”梅格绝望地看着额前参差不齐的头发疙瘩,失声痛哭。
“唉,又倒霉了!你本来就不该叫我来弄。我总是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真对不起,火钳太烫,所以我弄糟了,”可怜的乔哼哼着说。望着那些黑色烧饼,她心中懊悔万分,泪水夺眶而出。
“没有完哩,把头发卷曲起来,上面扎根丝带,靠近额前打个结,这样看上就像是最时髦的发型。我看到很多女孩子都这样打扮,”艾美安慰道。
“真是活该,谁叫自己臭美。如果我不去动自己的头发就没事了,”梅格使着性子哭道。
“我也这样想,可惜了这一头秀发。不过头发很快就会长出来的。”贝思边安慰边走过来亲吻这头剪了毛的小羊。
又经历了一连串小意外后,梅格终于装扮好了,经过家人的一致努力,乔也弄好了头发,穿上衣裳。虽然衣饰简单,她们却显得相当好看——梅格身穿银灰色斜纹布衣裳,配蓝色天鹅绒发网,喱士饰边,珍珠发夹;乔一身栗色衣裳,配一件笔挺的男式亚麻布衣领,身上唯一的点缀是两朵白菊花。
两人各戴一只精致干净的手套,拿一只污手套,众人一致称赞这种效果“既自如又优美“。梅格的高跟鞋太紧,脚被夹得生疼,却又不愿承认;乔的十九个齿的发夹似乎要直插入她的脑袋,令她非常不自在;不过,嘿,不潇洒,毋宁死!
“玩得开开心心,宝贝!”马奇太太对优雅地走下人行道的两姐妹说,”晚饭不要吃得太多,十一点钟就回家,我让罕娜来接你们。”大门在她们身后砰地关上了。这时窗子里又传来了喊声——“姑娘们,姑娘们!都带上漂亮的小手帕了吗?”“带上了,漂亮极啦,梅格的还洒上了古龙香水,”乔大声答道,一头走着又笑了一声,“我相信就算我们遇上地震狼狈逃窜,妈妈也要这样问的。”“这是妈妈的一种高贵品味,而且相当合乎体统,因为真正的淑女可以根据洁净的靴子、手套和手帕看出来,”梅格回答。她本人就颇具这些“高贵品味儿“。
“现在记住不要把烧坏了的一面让别人看到,乔。我的腰带这样行吗?头发看上是不是很糟糕?”梅格在加德纳夫人的梳妆室对镜理妆,好一会才转过身来说道。
“我知道我一定会忘掉的。如果你看到我做错了什么事,就眨眨眼提醒我,好吗?”乔说着把衣领一拉,又匆匆理理头发。
“不行,眨眼并非淑女所为。如果你做错了事我就抬抬眼眉,如果做对了就点点头。现在挺直腰,迈小步。如果把你介绍给别人时,不要握手:那不合规矩。“这些规矩你都是怎样学来的?我就是老学不会。听,音乐多轻快!”姐妹两人略带羞怯地走过去。虽然这只是个非正式的小舞会,对于她们来说却是件盛事。加德纳夫人是位神态庄重的老太太,有六个女儿。她和霭可亲地接待了她们,并把她们交给大女儿莎莉。梅格和莎莉相熟,很快便不再拘束,而乔呢,对女孩子和女孩子的闲言碎语一向不大着意,只得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背靠着墙,觉得自己就像一匹关在花园里的小野马,很不得要领。五六个快活的小伙子在房间的另一头大谈溜冰,她心痒难禁,恨不得也走过去参与,因为溜冰是她生活中的一大乐趣。她把心头愿望向梅格流露,但梅格的眉毛抬得老高,令她不敢轻举妄动。没有人过来跟他说话;身边的一群人也渐走渐少,最后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因为怕露出烧坏了的衣幅,她不敢四处走动去寻找乐趣,只能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盯着别人看。这时舞曲响起,梅格马上被请进了舞池。她步态轻快,笑脸盈盈,没有人会想象得到她双脚正被那双鞋子折磨得生疼。乔看到一个大个子红头发的年轻人向她走来,担心会请她跳舞,便赶快溜进一间挂着帘幕的休息室,准备独自一人偷偷窥视,悄悄欣赏。谁料到另一个害羞的人已先看中了这个庇身之处:当帘幕在身后落下时,乔发现自己正与“劳伦斯家的男孩“面对着面。
“噢,我不知道这里有人!”乔张口结舌,准备转身冲出去。
但男孩笑了,愉快地说:“别管我,你喜欢就呆着吧,”尽管他看上去也有点吃惊。
“我会打扰你吗?”
“一点也不会。我进来是因为这里有很多人我都不认识,你知道一开始总有点陌生感。”“我也一样。请不要走开,除非你真的想这样。”男孩又坐下来,低头望着自己的浅口无带皮鞋。乔尽量用礼貌轻松的口吻说:“我想我曾幸会过阁下。阁下就住在我们附近吧?”“隔壁。”他抬起头笑出声来,因为他想起了把猫送回她家时两人一起谈论板球的情景。相比之下,乔这副一本正经的神态显得十分逗趣。
乔轻松下来,也笑了。她诚挚地说:“你送来的美妙的圣诞礼物真令我们开心极了。”“是爷爷送的。”“但这是你出的主意,没错吧?”“你的猫好吗,马奇小姐?”男孩试图严肃一点,但黑色眼睛里却闪着调皮的光芒。
“很好,谢谢,劳伦斯先生;不过我不是什么马奇小姐,我叫乔,”年轻女士答道。
“我也不是劳伦斯先生,我叫劳里。”
“劳里,劳伦斯,——这名字真怪!”
“我的名字是西奥多,但我不喜欢,因为伙伴们把我叫做多拉,所以我让他们改叫劳里。”“我也不喜欢我的名字——多么伤感!我希望人人都叫我乔,而不叫约瑟芬。你是怎么使那些男孩不再叫你多拉的?”“痛打他们。”“我不可以痛打马奇婶婶,所以我只好随她怎么叫。”乔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喜欢跳舞吗,乔小姐?”劳里问,似乎认为这个称呼挺适合她。
“如果场地开阔,大家也都兴高采烈,我倒是挺喜欢的。
但是这样的场合我总会打翻点东西,踩着别人的脚趾头,或者出一些糟糕透顶的洋相,所以我不去胡闹,只由梅格去跳。
你跳舞吗?”
“有时也跳。我在外国生活了好些年,在这里交友尚少,还不大熟悉你们的生活方式。”“外国!”乔叫道,”呵,给我讲讲吧!我最爱听人家谈自己的旅游见闻。”劳里似乎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但见乔问得热切,便也打开了话匣子,谈他在韦威的学校生活,告诉她那边的男孩从来不戴帽子,而且他们在湖上都有一队小船,休假时大家跟老师们一起走过瑞士等等。
“如果我能去该有多好!”乔叫道,”你去过巴黎吗?”“去年我们在那里过冬。“你能讲法语吗?”“在韦威只许讲法语。”“讲几句吧!我可以读,但不会说。“Quelnomacettejeunedemoiselleenlespantouaelesjolis?”劳里友善地说。
“说得好极了!让我想想——你是说:-那位穿着漂亮鞋子的年轻女士是谁-,可对?”“Oui,mademoiselle。”“是我姐姐玛格丽特,你早就知道的!你说她漂亮吗?”“漂亮。她使我想起德国姑娘,她看上去俏丽娴雅,舞姿也很优美。”听到一个男孩子这样夸赞自己的姐姐,乔高兴得脸上放光,忙把这些话记在心中,留待回家转告梅格。他们悄悄看着舞池,一边指点一边交谈,彼此都觉得似乎相知已久。劳里很快便不再害羞,乔的男儿气使他感到十分轻松愉快,乔也倍感快乐,因为她忘掉了自己的衣裳,而且现在没有人对她抬眼眉了。她对“劳伦斯家的男孩“越发感到喜爱,不禁再认真地棒打量了几眼,准备回家把他描述给姐妹们,因为她们没有兄弟,也没有什么表兄弟,对男孩子几乎一无所知。
“卷曲的黑头发,棕色皮肤,黑色的大眼睛,好看的鼻子,牙齿洁白,手脚不大,比我略高,显得温文尔雅,不乏风趣。
只是不知他多大年纪?”
乔正开口要问,却又及时收住,转而机智地换了一种婉转的口吻。
“我想你很快就要念大学了吧?我看到你在啃书本——不,我是指用功读书。“乔为自己冲口说了个不雅的“啃“字而涨红了脸。
劳里并没有在意,他微笑着耸耸肩回答:“这一两年内都不会;要到十七岁我才念大学。”“你才十五岁吗?”乔望着这位高高的小伙子问。她以为他已经十七岁了。
“下个月满十六岁。”
“如果我可以念大学就好了!而你似乎不大喜欢呢。”“我讨厌读文学,一味只是灌输和玩乐。我也不喜欢这个国家的生活方式。”“你喜欢什么呢?”“住在意大利,按自己的方式做事。”乔非常想问问他自己的方式是什么,但他锁起双眉,样子显得极为严肃,乔便一边用脚踏着节拍,一边换了个话题:“这支波尔卡舞曲棒极了!你为什么不去跳?”“如果你也一起来的话,”他说道,并颇有修养地轻轻一躬身子。
“我不能,因为我跟梅格说过我不跳,因为——“乔欲言又止,思量着是说出来呢还是一笑了之。
“因为什么?”劳里好奇地问。
“你不会说出去吧?”
“绝对不会!”
“是这样,我有个坏习惯,喜欢站在炉火前烘衣服,一次便把这件衣服烧坏了,虽经精心缝补,还是可以看出来。梅格要我别乱动,这样就不会让人看到。你要笑就尽管笑吧。我知道这很好笑。”但劳里没有笑,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带着令乔诧异的神情轻声说:“不要紧,我告诉你一个办法:那边有一个长长的走廊,我们可以尽兴起舞,没有人会看见我们。请来吧。”乔谢过他,高兴地走过去。看到舞伴戴着精致的乳白色手套,她恨不得自己也有两只干净手套。走廊空无一人,他们在那里尽兴地跳了一曲波尔卡舞。劳里跳得很好,他教乔跳德国舞步,这种舞步活泼轻快,乔十分喜欢。音乐停下后,他们坐在楼梯上喘口气,劳里跟乔谈着海德堡的学生庆祝会,梅格过来找妹妹。她招招手,乔不大情愿地跟着她走进一个侧间,却看到她坐在沙发上,手托着脚,脸色苍白。
“我扭伤了脚踝。那只讨厌的高跟鞋一歪,把我狠狠地扭了一下。真痛呵,我几乎都站不稳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走回家,”她一边说一边痛得直摇晃。
“我早就知道那双笨鞋会弄伤你的脚。我很难过。但我想不出什么法子,除非去叫一辆马车,或者在这里过夜,”乔答道,边说边轻轻擦着梅格那受伤的脚踝。
“叫一辆马车要花不少钱,再说根本也叫不到,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坐自己的马车来的。这里离马厩有好长一段路,也找不着人去叫。”“我去。”“千万别去!已经过九点了,外面黑黢黢一片。我不能呆在这里,因为屋里满是人。莎莉有几个女孩子陪着。我在这里等罕娜来,到时候再尽我所能吧。”“我去叫劳里;他会去的,”乔说。想到这个主意,她松了一口气。
“求求你,不要去!不要让人知道。把我的橡胶套鞋给我,把这对鞋子放到我们带来的包袱里。我不能再跳了。晚饭一吃完就看罕娜来了没有,她一到马上告诉我。”“他们现在出去吃饭了。我陪着你;我宁愿这样。”“不,亲爱的,快到那边给我弄点咖啡。我累得要命,简直不能动了!”梅格说完斜靠在沙发上,把橡胶套鞋藏得恰到好处,乔便跌跌撞撞地朝饭厅跑去。她闯入一个地方,原来是放瓷器的小房间,又推开一扇房门,却发现加德纳先生在那里独自小憩,最后才找到了饭厅。她冲到桌边好不容易倒好咖啡,匆忙中又把它弄溅了,把衣服的前幅弄得跟后幅一样糟糕。
“噢,天呵,我真是个冒失鬼!”乔叫道,忙用梅格的手套擦拭,谁知又赔上了一只手套。
“我可以帮忙吗?”一个友善的声音问道。原来是劳里。他一手拿着装得满满的杯子,一手拿着放有冰块的小盘子。
“我正想弄点咖啡给梅格,她累坏了。不知谁碰了我一下,便成了这付狼狈相,“乔说着沮丧地看看弄脏了的裙子,又看看变成咖啡色的手套。
“真是太糟糕了!不过我手里的东西正要送给人,可以拿给你姐姐吗?”“噢,谢谢你!我来带路。东西还是你拿着吧,我拿着准会闯祸的,”乔说完在前面引路。
劳里似乎惯于侍候女士,他拉过一张小桌子,又再走一趟为乔取来咖啡和冰块,十分殷勤周到,梅格虽然挑剔,也不禁称他为“不错的小伙子“。大家愉快地吃着各式糖果,跟两三个刚进来的年青人安安静静玩一种“霸士“游戏。这时罕娜来了。梅格忘了脚痛,猛站起身,痛得叫了一声,赶紧扶住乔。
“嘘!什么也别说,”她悄悄地说,接着放大嗓门,”没有什么,我的脚稍微扭了一下,小事情。”说完她一瘸一拐地走上楼收拾包袱。
罕娜骂,梅格哭。乔不知所措,最后终于决定亲自收拾残局。她一溜烟跑下去,找到一个佣人,问他是否能帮她叫辆马车。偏巧这位佣人是雇来的侍者,对周围情况一无所知,乔正在东张西望找人,劳里听到她叫车,走过来,告诉她他爷爷的马车刚到,准备接他回家,她们可以用这辆车子。
“时间还早呢!你不是这么快就走了吧?”乔问,她松了一口气,但又犹豫是否该接受这个好意。
“我总是提早走——真的,不骗你!请让我送你们回家。
反正是顺路,你知道。再者,他们说还下着雨呢。”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乔把梅格的灾难告诉他,感激不尽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又跑上去把其他人带下来。罕娜跟猫一样痛恨下雨,所以顺顺当当上了车。她们乘着豪华的封闭式四轮马车驶回家,觉得极为高雅,内心十分得意。劳里坐到车夫座位上,腾出位置让梅格把脚架起来,姐妹俩毫无顾忌地谈论刚才的晚会。
“我玩得开心极了。你呢?”乔问,把头发弄乱,使自己舒服一些。
“开心,直到把脚扭伤。莎莉的朋友安妮-莫法特喜欢上我了,请我随莎莉到她家住一个星期。莎莉准备在春天歌剧团来的时候去,如果妈妈让我去就太美了,“梅格答道。想到这里她愉快起来。
“我看到你跟我躲开的那个红头发小伙子跳舞,他人好吗?”“噢,非常好!他的头发是红褐色的,不是红色,他非常有礼貌,我跟他跳了一个漂亮的瑞多瓦呢。”“他学跳新舞步时像个痉挛的草蜢。我和劳里都忍不住笑起来,你听到了吗?“没有,但这样非常无礼。你们一晚上藏在那里头干什么?”乔把自己的经过告诉她,讲完时恰好到家了。她们谢过劳里,又道了晚安,悄悄溜进门去,不想惊动任何人。但随着门吱嘎一声,两个戴着睡帽的小脑袋突然冒出来,两个困乏但热切的声音喊道——“讲讲舞会!讲讲舞会!”尽管梅格认为这样“极无规矩“,乔还是为两个妹妹带了几块夹心糖;她们听了晚会最刺激的情节后,很快便安静下来。
“我敢说,晚会后有马车送回家,穿着晨衣坐在家中有女侍侍候,上流社会的年轻女士也不过如此,”梅格边说边让乔在她脚上敷上山金车酊,并给她梳头发。
“虽然我们的头发被烧掉了,衣裳又破又旧,手套也不成双,紧鞋子又扭伤了脚踝,但我相信我们比上流社会的年轻女士玩得开心多了。”我认为乔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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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四章 负担
“唉!又得背起担子往前走了,生活真是一种磨难,”晚会的第二天早上梅格这样叹息道。过节玩了一周,现在又要从事不喜欢的工作,她心里相当不情愿。
“我但愿每天都过圣诞节或者过新年,那就好玩了,”乔说着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我们能过上现在这种日子已经是三生有幸。但是如果能参加一些宴会舞会,有鲜花马车,每天读书休息,不用工作,那该有多么惬意。你知道有些人就有这样的福气,我总是羡慕这些女孩子,我这人就是向往奢华,”梅格说。她正在比较两条破旧不堪的长裙,看哪一条稍好一点。
“毕竟我们没有这个福气,还是别发牢骚,挑起担子,像妈妈一样乐观地向前走吧。我肯定马奇婶婶就是我的冤家对头,但我想只要我学会忍受,不去埋怨,她就会被丢到脑后,或者变得微不足道。”这主意让乔觉得挺好玩,心情也愉快起来,但梅格却不是很高兴,因为她的担子——四个宠坏了的孩子——现在显得异常沉重。她甚至没有心情像往常一样在领口打上蓝丝,也没有心绪对镜理妆。
“一天到晚都对着几个小捣蛋鬼,我打扮得这么漂亮有谁来看?又有谁来理会我漂亮不漂亮?”她咕哝道,把抽屉猛地一推关上,”我将终生劳碌,只能偶尔得到一点乐趣,逐渐变老变丑,变得尖酸刻薄,就因为我穷,不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享受生活。这是个耻辱!”梅格说完走下去,脸上带着一种受伤的表情,吃早餐时也全无心绪。大家似乎都有点不对劲,个个脸上阴霾满布。贝思头痛,躺在沙发上,试图在那只大猫和三只小猫之中寻找安慰;艾美烦躁不安,因为她没有弄懂功课,而且找不到胶擦;乔真想大吹一声口哨;马奇太太正赶着写一封急信;罕娜因为不喜欢大家晚起,不停地抱怨。
“我从来没见过一家人这么火爆!”乔喊道。她打翻了墨水后,弄断了两根靴带,又坐在自己的帽子上,终于发起了脾气。
“你是最火爆的一个!”艾美反击道,用滴落在写字板上的泪水抹去全算错了的数目。
“贝思,如果你不把这些讨厌的猫放到地窖里去,我就把他们淹死,”梅格一面愤怒地高叫,一面力图摆脱一只爬到她背上牢牢粘着不肯走的小猫。
乔大笑着,梅格责备着,贝思央求着,艾美因为想不起九乘十二等于多少而号哭起来。
“姑娘们,姑娘们,安静一会吧!我必须赶在第一个邮班前把信寄出,你们却乱哄哄地闹得我心神不定,”马奇太太叫道,一边划掉信中第三个写错了的句子。
众人一时安静下来,这时罕娜大步走进来,把两个热气腾腾的卷饼放在桌子上,又大步走出去。这两个卷饼是家里的惯例,姑娘们称之为“手笼“,因为她们发觉寒冷的早上手里笼着个热饼挺暖和,罕娜无论多么忙多么牢骚满腹也不会忘记做上两个,因为路远天寒,两个可怜的姑娘常要在两点以后才回到家里,卷饼便是她们的午饭。
“抱上你的猫,头痛就会好了,贝思。再见,妈妈。我们今早真是一班小坏蛋,不过我们回家时一定还是平日的小天使。走吧,梅格!”乔迈开步伐,觉得她们的天国之旅从一开始就没有走好。
她们转过拐角之前总要回头望望,因为母亲总是倚在窗前点头微笑,向她们挥手道别。不这样她们这一天就似乎过得不踏实,因为无论她们心情如何,她们最后一起所看到的母亲的脸容无异于缕缕阳光,令她们欢欣鼓舞。
“即使妈咪不向我们挥手吻别,而是挥起拳头,我们也是罪有应得,因为我们是天底下最不知道感恩图报的小混帐,”乔在凄风萧瑟的雪路上大声忏悔。
“不要用这么难听的字眼,”梅格说。她用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就像一个厌世的尼姑。
“我喜欢强有力而有意义的好字眼,”乔答道,用手抓着几乎被风吹落的帽子。
“你爱怎么叫自己就怎么叫吧,我可不是坏蛋,也不是混帐,也不愿意人家这么叫我。”“你是个伤心落魄人,今天这么怒气冲天是因为你不能整天置身于花团锦簇之中。可怜的宝贝,等着吧,等我赚到钱,你就可以享受马车、雪糕、高跟鞋、花束,并和红发小伙子一起跳舞了。”“乔,你真荒唐!”梅格不由被这荒唐话逗笑了。
“幸亏是我呢!如果我也像你一样垂头丧气一副忧郁相,我们可都成了什么样子?谢天谢地,我总可以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来令自己振作。别再发牢骚了,高高兴兴地回家吧,这就对了。”分手时,乔鼓励地拍拍姐姐的肩膀。两人分头而去,各自揣着自己暖烘烘的小卷饼,都想尽量让心情愉快起来,尽管寒风刺骨、工作辛劳,尽管一颗年轻、热爱幸福的心没有得到满足。
当马奇先生为帮助一位不幸的朋友而失去财产时,他的两个大女儿请求让她们出去干点活,这样她们至少可以负担自己的生活。考虑到应该早点培养她们的进取精神和自立能力,父母便同意了。姐妹带着美好的心愿投入工作,相信尽管困难重重,最后一定会取得成功。玛格丽特找到的职业是幼儿家庭教师,薪酬虽少,对她来说却是一笔大数目。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向往奢华“,她的主要烦恼便是贫穷。由于她还记得华屋美服、轻松快乐、无忧无虑的好时光,她比起他姐妹更难接受现实。她也试图知足、试图不嫉妒别人,但年青姑娘爱美、爱交朋友、希望成功和过幸福生活却是天性使然。在金斯家里,她天天都看到她想要的东西,因为孩子们的几个姐姐刚开始参加社交活动。梅格不时看到精致的舞会礼服和漂亮的花束,听到她们热烈地谈论戏剧、音乐会、雪橇比赛等各种娱乐活动,看到她们花钱如流水,随意挥霍。可怜的梅格虽然极少抱怨,但一股不平之气却令她有时对每个人都怀有恨意。她还不明白她其实是多么富有,因为祝福本身就能令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乔刚好被马奇婶婶看中了。马奇婶婶跛了腿,需要找一个勤快的人来侍候。刚跛腿时这位无儿无女的老太太曾向马奇夫妇提出要收一个姑娘为养女,却被婉言拒绝了,心里老大不高兴。一些朋友告诉马奇夫妇说他们错失了被列入这位阔太太遗嘱继承人的机会,但超尘脱俗的马奇夫妇只是说——“我们不能为钱财而放弃女儿。不论贫富,我们都要厮守一起,共享天伦之乐。”老太太有一段时间都不愿跟他们说话,但一次在朋友家里偶然见到了乔。乔言谈风趣,举止直率,十分合老太太的心意,她便提出让乔跟她作个伴。乔并不乐意,但她找不到更好的差事,便答应下来。出人意料的是,她跟这位性情暴躁的亲戚相处得非常好。但偶尔也会遇到狂风骤雨,一次乔便气得跑回了家,宣布自己忍无可忍;但马奇婶婶总是很快收拾残局,急匆匆地派人请她回去,令她不便拒绝。其实,她内心对这位火辣辣的老太太也颇有好感。
我猜想真正吸引乔的是一个装满了漂亮图书的大藏书室,这个房间自马奇叔叔去世后便积满了灰尘和蜘蛛网。乔记得那位和蔼的老绅士常常让她用大字典堆起铁道桥梁,跟她讲拉丁语书中那些古怪插图的故事,在街上碰到她时给她买姜饼。藏书室光线暗淡,灰尘满布,还有舒适的椅子、精致的地球仪,最妙的是,几个半身人像从书架上俯视地下,书籍凌乱地堆放着,乔可以毫无顾忌地随处走动翻阅,这一切使藏书室成了乔的天堂。每当马奇婶婶打盹儿或顾着跟人闲聊时,乔便匆匆走进这个平静之处,像名符其实的蛀书虫一样大嚼诗歌、浪漫故事、游记、漫画书等等。不过这种令人陶醉的享受却总是不能持久;每当她看得入神,读到精彩之处,必定会传来一声尖叫:“约瑟——芬!约瑟——芬!”这时她便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天堂,出去绕纱线,给卷毛狗洗澡,或者朗读波尔沙的《随笔》,忙个不停。
乔的理想是做一番宏伟的事业,但这番事业究竟是什么她却一直毫无头绪,也并不急于知道;她觉得自己最大的痛苦是不能尽兴读书、跑步和骑马。她是个急性子,言语尖刻,内心躁动不安,经常把自己推入困境,因此她的生活经历悲喜交集,甜酸苦辣,五味俱全。不过,她在马奇婶婶家里受到的锻炼正是她所需要的,而一想到这样工作可以自立,她就无比高兴,即使是马奇婶婶那没完没了的“约瑟——芬!”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贝思因性格太羞怯而没有上学;她也曾进过学堂,但感到极度痛苦,只得辍学在家,跟着父亲读书。父亲走后,母亲也被派去为“战士援助会“服务,贝思仍忠实不移,坚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自学。她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小姑娘,帮罕娜为工人们把家里打理得整洁舒适,从不乞求报偿,只要被人爱着便心满意足。她静悄悄地度过漫漫长日,从不孤独,从不懒散,因为她的小天地不乏虚构出来的朋友,而她天生就是个勤劳的小蜜蜂。每天一早贝思都要给六个玩具宝宝穿衣装扮,因为她还是个孩子,仍然喜欢宠物。她的小宝贝原来都是弃儿,个个残缺不全,都是两个姐姐长大后不要而传给她的,因为这样又旧又丑的东西艾美是不会要的。正因为如此,贝思对它们呵护有加,专为这些摇摇摆摆的小宝贝设了间医院。她给这些布娃娃一丝不苟地打针,给它们喂饭、穿衣、护理,从不打骂它们,并不忘奉上深情的一吻,即使是最丑陋的玩偶也不会被忽略。一个残缺不堪的“宝宝”原是乔的旧物,经过暴风骤雨的生活洗礼后,四肢不全,五官不整,被弃置在一个破袋子里头,贝思把它从那破旧的包袱里解救出来放到她的避难所。因为头顶不见了,她便扎上一顶雅致的小帽,四肢没有了,便把它裹在毯子里,把缺陷掩盖起来,并把最好的床让给这位长期病员。如果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细致入微地照料这个玩具娃娃,我想他们即使发笑,也一定会深受感动。她给它送花、读书,把它裹在她的大衣里,带它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给它唱摇篮曲,睡觉前总要吻吻那脏脸孔,并柔声细语:“祝你晚安,可怜的宝贝。”贝思像她的姐妹一样也有自己的烦恼,她并非什么天使,也是个食人间烟火的小姑娘。用乔的话来说,她常常“哭鼻子“,因为不能去上音乐课,因为家里没有一架好钢琴。她酷爱音乐,学得异常用功,并极有耐心地用那架丁当作响的钢琴练习弹奏,似乎真该有人(并非暗指马奇婶婶)来帮她一把。然而没有人帮她,也没有人看到她悄悄把落在五音不全的黄色琴键上的眼泪抹掉。她像只小云雀般为自己的工作歌唱,为妈咪和姐妹们伴奏,永不言累,每天都满怀希望地对自己说:“我知道有一天我一定会学好音乐,只要我乖。”世界上有许许多多个贝思,腼腆平静,默默居于一角,需要时才挺身而出,乐于为别人而牺牲自己。人们只看到她们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意识到她们所作出的牺牲,直到炉边的小蟋蟀停止了吟唱,和美的阳光消逝而去,空剩下一片寂静和黑暗。
如果有人问艾美生活中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她会立即回答:“我的鼻子。”当她还是婴孩时,乔一次不小心把她摔落在煤斗里头。艾美认定那次意外永远毁掉了她的鼻子。她的鼻子既不大也不红,只是有点扁。无论怎样捏怎样夹也弄不出个贵族式的鼻尖儿,除了她自己外,并没有人在意,而且鼻子的长势也极好,但艾美总认为自己的鼻梁不够直,便画了一大堆美鼻画儿聊以自慰。
“小拉斐尔“正如她的姐姐们所称,无疑极有绘画天分。
她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摹绘鲜花、设计小仙女,或用古怪的艺术形象说明故事。她的老师抱怨说她的写字板不是用来做算术,而是画满了动物,地图册上的空白版面被她摹满了地图,她的书本一不小心便会弄出许多荒唐滑稽的漫画。她的学习成绩就个人能力而言已属不俗,其行为举止也被大家视为楷模,并因此而逃过数次惩戒。她脾性随和,深谙取悦别人之道,因此在学校深得人心。她姿态略有点做作,但多才多艺,除绘画外,还会弹十二首曲子,善钩织,读法文时读错的字不超过三分之二,令人十分羡慕。她说“爸爸有钱的那个时候我们如何如何“这句话时,悲哀婉转,令人感动,她拖长了的发音也被姑娘们视为“绝顶优雅“。
艾美差不多被大家宠坏了,她的虚荣和自私也成正比例增长。然而有一件事却刺伤了她的虚荣心:她得穿表姐的衣服。由于表姐弗洛伦斯的母亲毫无品味,艾美大受其苦,帽子该配蓝色的却配了红色,衣服与她很不协调,而围裙又过分讲究。其实这些衣物全都不错,做工精细,磨损极少,但艾美的艺术眼光却不能忍受,尤其是这个冬天,她穿的暗紫色校服布满黄点还没有饰边。
“我唯一的安慰,”她对梅格说,眼中泪光闪闪,”是妈妈不像玛莉亚-帕克的妈妈,她在我淘气玩耍时也不会把我的裙子卷起来。哎呀,那真是糟糕透了。有时玛莉亚的长裙子被卷到了膝头上面,不能来上学,当我想到这种屈辱时,我觉得我的扁鼻梁和那件黄火球紫色衣服也可以忍受了。”梅格是艾美的知己和监护人,也许是一种性格上的异性相吸吧,乔和温柔的贝思又是一对。腼腆的贝思独独跟乔倾诉心事;通过这位高大、冒失的姐姐她不知不觉对全家形成举足轻重的影响。两个姐姐互相之间十分要好,但都各以自己的方式照管着一个妹妹——她们称之为“扮妈妈“——并出于一种小妇人的母性对两个妹妹呵护有加。
“你们有什么有趣的事吗?今天闷死了,讲点什么轻松一下,”那天晚上她们坐在一起做针线活儿,梅格这样问。
“今天我和婶婶之间有个不寻常的插曲,因为我占了上风,所以讲给你们听,“极爱讲故事的乔首先说道,”我像往常一样用既单调又沉闷的声调读永远读不完的波尔沙,婶婶很快就被我打发入梦乡,我趁此机会拿出一本好书,如饥似渴地看起来,她醒来的时候我已觉得困了。她问我为什么把嘴巴张得这么大,足可以把整本书一口吞进去。
“-真能这样倒是不错,正好把它作个了结,-我说,尽量不冲撞她。
“她对我的劣行好一顿训斥,并叫我在她-养养神-那一会功夫认真思过。她很快又进入梦乡,头上的帽子像朵头重脚轻的大丽花一样摇摇摆摆。见此情景,我马上从口袋里抽出《威克菲尔德牧师传》读起来,一只眼看书,一只眼留意婶婶。刚刚读到书中人物全都跌入水中时,我一时忘情,笑出了声。婶婶醒过来,心情颇佳,叫我读一点听听,看这本书究竟如何轻薄,竟敢把她那本富有教育意义的宝书波尔沙比下去。我尽力而为,她听得津津有味,但却说——“-我不明白这本书说的是什么。从头再读一次,孩子-“我从头再读,并尽量读得有声有色。读到扣人心弦之处,我故意停下来低声说:-我担心你会厌烦呢,夫人;要不要停下来?-“她把刚才从手中掉落的编织活计拿起,透过眼镜片狠狠瞪我一眼,用她一贯简洁的口吻说:“把这章读完,不得无礼,小姐-”“她承认她喜欢这本书吗?”梅格问。
“噢,告诉你吧,不承认!但她把波尔沙扔到了一边,我今天下午跑回去拿手套时,看到她正全神贯注地读那本牧师传,我高兴得在大厅里跳起快步舞,并笑出声来,她竟全然不觉。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过多么愉快的生活啊!尽管她有钱,我并不怎么羡慕她。我想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富人也有富人的烦恼,”乔接着说。
“我也想起一件事来,”梅格说,”这虽不如乔的故事有趣,但它让我回家想了很久。今天我发现金斯家里的人个个都慌慌张张,一个孩子说她大哥犯了件大事,爸爷把他赶走了。我听到金太太在哭,金先生在大骂,格莱丝和艾伦走过我身边时也别过脸,免得眼睛红红的让我看到。当然我什么也没有问,但我很替他们难过,同时很庆幸自己没有这样可恶的兄弟,令家里人蒙受耻辱。”“坏男孩固然可恨,但在学校蒙受耻辱则更加令人难受,”艾美摇着脑袋说,似乎已经历尽沧桑,“苏茜-巴金斯今天戴着一枚精致的红玉戒指上学,我羡慕得不得了,恨不得也有一个。嘿,她给戴维斯先生画了一幅漫画,怪鼻子,驼背,嘴里还吐出一串话:-年轻女士们,我的眼睛在盯着你们!-我们正在大笑,不料他的眼睛果真盯上了我们。他命令苏茜把画板带上去。她吓瘫了,但还是走上去。噢,你们猜他怎么着?他揪着她的耳朵——耳朵!想想这多恐怖!——把她揪到背书台上让她在那里站了半个小时,举着画板让大家看。”“姑娘们有没有笑那幅画?”乔问,回味着那尴尬的局面。
“笑?谁敢!她们像老鼠般一声不吱静静地坐着,苏茜泪如雨下,可怜的人。那时我不再羡慕她了,因为我觉得如果这样,即使有千千万万个红玉戒指也不能使我幸福。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这种刻骨铭心的奇耻大辱。”然后艾美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儿,并为自己的品行和成功地一口气发出两串长长的词组而自鸣得意。
“我今早看到一件我喜欢的事情,吃饭时要说的,却给忘了,”贝思一边说一边整理乔乱七八糟的篮子,”我去为罕娜买些鲜蚝,看到劳伦斯先生也在鱼店里,但他没看到我,因为我站在一个水桶后面,他又忙着跟-e夫卡特先生说话。一个穷苦女人拿着桶和刷子走进来,问卡特先生能否让她干些洗刮鱼鳞的活儿,因为她的孩子们都饿着肚子,她自己又揽不到活干。卡特先生正忙着,毫不客气地说了声-不-;这个又饥饿又难过的女人正要走开,劳伦斯先生用自己的手杖弯柄勾起一条大鱼递到她面前。她又惊又喜,把鱼抱在怀里,一再道谢。他叫她趁鲜赶快回去把鱼煮了吧,她便高高兴兴地匆匆走开了。劳伦斯先生真是个好心人!噢,她当时的模样也真逗人,抱着滑溜溜的大鱼,口里祝愿劳伦斯先生在天堂的大床-虚虚(舒舒)服服。”大家听到贝思的故事全笑起来,又请母亲也来一个。母亲略想一想,严肃地说:“今天我在工作间里裁剪蓝色天鹅绒大衣时,非常挂念父亲,我想如果万一他遇到什么不测的话,我们将多么孤独无援。这样想很傻,但我不能自已。这时一个老人走进来交给我一张衣服订单。他在我旁边坐下,我看他模样像个穷苦人家,显得既疲倦又焦虑,便和他攀谈起来。
“-你有儿子在部队吗?-我问,因为他带来的条子不是给我的。
“-有,夫人。有四个,但两个死了,还有一个在监狱,我现在去看另一个,他住在华盛顿医院,病得十分厉害,-他平静地说。
“-你为国家作出了巨大贡献,先生,-我说,这时我对他不再感到怜悯,而是油然起敬。
“-理应如此,夫人。如果用得上我的话,我也会去的;既然用不上,我就献上我的孩子,无偿地献上-“他声调愉快,神情恳切,似乎奉献自己的一切是一大乐事,我不禁暗自惭愧。我献出一个人便思前想后,他献出了四个却毫无怨言。我在家里有四个好女儿来安慰我,他唯一能见到的儿子却远在数英里之外,可能等着跟他道永别!想到上帝赐给我的恩典,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富足,也很幸福。我于是给他打了个漂亮的包裹,给他一些钱,并由衷地感谢他给我上了一课。”“再讲一个,妈妈——讲个带哲理的,就像这个一样。我喜欢听完后再回味一遍,如果故事真实可信,说教味道又不浓的话,”乔沉默了一会后说。
马奇太太笑笑,马上又讲开了。她跟这班小听众讲了多年故事,知道怎样迎合她们。
“从前,有四个姑娘,她们衣食不愁,安逸舒适,有好心的朋友和深深爱着她们的父母,然而她们并不满足。”这时听众们狡黠地互相交换个眼色,又继续飞针走线。
“这些姑娘们都想做个好孩子,并作了许多宏图大计,但总是不能持久。她们老说:-如果我们有这些东西就好了-或-如果我们能够这样多好-完全忘记了自己已身处福中。于是她们问一位老妇人有什么魔法可以使她们幸福。老妇人说:-当你们感到不满足时,想想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并为此而心存感激-“(这时乔马上抬起头来,似乎有话要说,但想到故事尚未结束,便把话咽了回去。)“姑娘们是聪明人,决定采纳这个建议,不久便惊奇地发现她们是多么富有。一个姑娘发现,金钱并不能使有钱人家免受羞辱和痛苦;另一个发现虽然自己没有钱,但却拥有青春活力和健康的身体,远比愁眉苦脸、年老体弱、不会享受生活乐趣的人幸福;第三个发现下厨做饭虽然不是件快事,但被迫去讨饭的滋味更难接受;第四个发现良好的品行比红玉戒指更加珍贵。于是她们不再牢骚满腹,而是尽情享受已经拥有的一切,并力图报答天恩,唯恐失去而不是更多地享受它们。我相信她们没有后悔接受了老妇人的建议。”“呀,妈咪,你好狡猾,用我们自己的故事来对付我们,不讲故事,却跟我们讲起大道理来了!”梅格嚷道。
“我喜欢这种大道理,爸爸以前也经常这样讲的,”贝思沉思着说道,把针插入乔的针垫里。
“我的怨言没有别人那么多,但从今开始也要更加小心,否则苏茜的下场就是个榜样,”艾美颇有哲理地说。
“我们正需要这么个启示,而且将不会忘记。如果我们忘了,你就学《汤姆叔叔的小屋》里的克洛艾那样,冲我们说:-想想上天的恩典吧,孩子们!想想上天的恩典吧!-“乔情不自禁地从这个小布道中发掘出一点乐趣,虽然她也像其他姐妹一样把它记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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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五章 友邻睦居
“你究竟是去干什么,乔?”梅格问道。时值午后,雪花起飞,她看到妹妹脚踏胶靴,头戴雪帽,披着旧布袋,一手拿着把扫帚,一手提着个铁锹,正大步走过大厅。
“出去锻炼,”乔答,眼睛调皮地一闪一闪。
“今天早上散了两次步,还不够么?外面又冷又闷,我劝你还是呆在火边暖和暖和,就像我一样,”梅格说着打了个冷颤。
“不接受意见!我不能一整天都安静地呆着,我又不是小猫咪,不喜欢在火炉边打盹儿,我喜欢探险,我这就打算去。”
梅格走回去烤脚,读她的《艾凡赫》,乔则开始使劲挖路。积雪不厚,她很快便用扫帚绕着花园扫出一条小道,这样,太阳出来时,贝思便可以在这里散步,把病娃娃抱出来呼吸新鲜空气。马奇家的屋子和劳伦斯家的只有一园之隔。两座屋子地处市郊,颇富乡村风味,周围是草皮、小树林、大花园,还有静静的街道。一道低矮的树篱把两户人家分隔开来。树篱的一面是一所破旧的棕色房子,显得颓败荒芜,夏天盖在墙上的藤叶和绕屋的鲜花早已凋零。另一面是一栋很有气派的石楼,内设大型马车房和植物温室,地面保持得干干净净,透过华丽的窗帘布,隐约可以看到漂亮精致的家居布置,一望而知里头的主人过着安逸豪华的生活。然而这栋房子似乎孤单寂寞、缺乏生气,草皮上没有孩子在玩耍,窗边见不到母亲的笑脸,门庭冷落,进进出出,只能见到老绅士和他的孙子。
在富有想像力的乔眼里,这栋富丽的楼房就像是一座幻想中的宫殿,流光溢彩,富丽堂皇,但却无人欣赏。她早就想看看里头究竟藏着什么宝物,并结识那位“劳伦斯家的男孩“。他看来也有意想交个朋友,只是不知从何做起。自从那次晚会之后,她这种愿望尤其强烈,心里盘算了许多与他交朋友的方法;但最近他却很少露面,乔正以为他出了远门,一天却突然发现楼上一扇窗边露出一个脸孔,若有所思地往下望着她们的花园,花园里贝思和艾美正在一起玩雪球。
“这个小伙子没有朋友,没有欢乐,”她心里说,”他爷爷不知道他需要什么,总是把他孤零零地关在屋里。其实他很需要一班快乐的小伙子来陪他玩,需要活泼有朝气的年青人作伴。我真想走过去把这些话告诉那位老绅士!”想到这里乔乐了,她是个有胆识的姑娘,常常做出一些出奇不意的事情,令梅格震惊不已。”走过去“这个计划一直在乔的脑海里纠缠;这天下午雪花飘落时,乔决定采取行动。她看到劳伦斯先生坐车出了门,便开始挖路,一直挖到树篱边,这才停下来望望。四处悄无声息——楼下窗户帘幕低垂,佣人也全无踪影,独见楼上窗边露出一个黑色鬈发的脑袋靠在纤薄的手掌上。
“他在上头呢,”乔想,”多可怜的人!这么阴沉沉的日子孤独一人,郁郁不乐。简直,岂有此理!我要抛个雪球上去,引他望过来,再跟他好好说上几句话。“乔抛出一捧软绵绵的雪花,楼上的人马上转过头来,脸上无精打采的神情一扫而光,大眼睛闪闪发亮,嘴角露出笑意。乔点点头笑了,挥舞着手中的扫帚叫道——“你好吗?是不是病了?”劳里打开窗,像个渡鸦般嘶哑着嗓子答道——“好点了,谢谢你。我得了重感冒,在屋里关了一个星期了。”“真遗憾。有什么消遣吗?”“没有。这里头闷得像个坟墓。”“你不看书吗?”“不大看。他们不让我看。”“没有人念给你听吗?”“爷爷有时念一点,但我的书他不感兴趣,我又不愿意老叫布鲁克来念。”
“那么叫人来看望你吧。”
“我腻烦见人。男孩子吵闹起哄,我头痛受不了。”“不能找个好女孩来跟你念书消遣吗?女孩子天性文静,而且喜欢照顾别人。”“不认识。”“你认识我们,“乔提醒他,然后含笑起来,又赶忙停下。
“可不是吗!能请你过来吗?”劳里叫道。
“我不文静,也并非什么好女孩,但如果妈妈允许的话,我就过来。我去问问她。你乖乖关上窗子,我一会就来。”言毕,乔肩扛扫帚走进屋里,一面思忖大家会怎么说。劳里想到将有人作伴,欣喜不已,四处奔忙做准备;正如马奇太太所说,他是个“小绅士“,为对客人的光临表示敬意,他把卷曲的头发梳理一遍,换上一条干净领带,并试着整理房间,虽说有六个佣人,房间仍然零乱不堪。一会,铃声大响,一个沉着的声音请求见“劳里先生“,一位满脸疑云的佣人跑上楼来,对劳里说有一位小姐求见。
“好极了,把她带上来,那是乔小姐,”劳里边说边走到他的小客厅门前迎接乔。乔走进来,脸色绯红,亲切可人,一手着个盖着盖的碟子,一手捧着贝思的三只小猫,神态相当自如。
“我来了,带着全部家当,”她爽快地说,”妈妈谨致爱意,若我能为你效劳的话,她深感高兴。梅格要我送上她做的牛奶冻,她做得好极了。贝思认为她的小猫咪可以安慰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取笑它们,但我不能拒绝,她是这么想帮助别人。”贝思想得不错,她借出的小猫咪还真管用,劳里被这种有趣的礼物逗得大笑,他顾不得害羞,马上变得活跃起来。
“做得太精美了,叫人舍不得吃。”看着乔揭开碟子上的盖儿,露出牛奶冻,里面围着一圈绿叶和艾美最喜爱的绛红色天竺葵花朵,他快乐地笑了。
“这不值什么,只是她们的好意而已。叫女佣人拿去给你做茶点:区区一物,你不必客气,因为它又软又滑,喉咙酸痛吃下去也不碍事。你这房间真舒服!”“如果打理得当,倒是挺舒服的;但女佣们都懒,我又不知怎样才能让她们用心。这令我挺伤脑筋呢。”“我两分钟就可以把它弄妥,其实只需要扫扫壁炉地面,这么着——把壁炉台上的东西竖起来,这么着——书放在这边,瓶子放那边,你的沙发不要直对光线,枕头鼓满一点。行了,一切妥当。”真的一切妥当;因为谈笑之间,乔已经把东西收拾得有条不紊,并给房间带来一种特别的气氛。劳里恭敬地默默注视着她,当她示意他坐到沙发上时,他坐下来满意地舒了一口气,感激地说道——“你心地真好!房间是需要这么收拾一下。现在请坐到这张大椅子上,让我为我的客人效劳点什么。”“不,是我来为你效劳。我朗读好吗?”乔热切地望着近处几本诱人的书。
“谢谢你!那些书我都已读过,如果你不介意,我倒宁愿交谈,”劳里回答。
“当然不介意。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讲上一天。贝思常说我从不懂得适可而止。”“贝思是不是常呆在家里,有时提着个小篮子出来,脸色红润润的那一位?“对了,那就是贝思。十足的乖乖女,我最疼爱她了。”“漂亮的那位是梅格,鬈发的是艾美,对吗?”“你是怎么知道的?”劳里红了脸,不过还是坦白回答:“嗯,你知道,我常听到你们叫唤对方,当我在楼上孤零零一个人时,就忍不住望向你们的屋子,你们似乎总是玩得很开心。请原谅我这样无礼,但有时你们忘记放下摆着鲜花的那扇窗户的帘子,灯亮时简直就像是看一幅画,炉火下你们和母亲绕桌而坐,她的脸刚好对着我,在鲜花的掩映下显得异常甜美,我忍不住要看。我没有妈妈,你知道。”劳里的嘴唇忍不住轻轻抽搐了一下,他捅捅炉火借以掩饰。
劳里孤独、渴望的眼神直刺入乔炽热的心胸。她受到的教育十分单纯,心中全无一丝杂念,年届十五,仍像孩子一样坦诚直率、天真无邪。劳里有病而且孤独,极羡慕她享有家庭温暖和幸福,她也很想与他一同分享。她神情十分友好,尖嗓子也变得非同寻常地轻柔,说——“那个窗的帘幕我们以后不再拉上,你尽可以看个够。不过,我却希望你能过来看望我们,而不只是偷偷观望。妈妈非同凡响,你一定会受益良多;贝思可以唱歌给你听,如果我请求她的话;而艾美则可以为你跳舞,我和梅格可以给你看我们有趣的舞台道具,让你笑一常我们一定会玩得很开心。你爷爷会让你来吗?”“如果你妈妈跟他说,我想会的。他心地最善良,只是不表露出来;可以说他相当纵容我,只不过担心我会妨碍陌生人,”劳里说,神情越发亢奋。
“我们不是陌生人,我们是邻居,你不必见外。我们想认识你,我老早就想这么做了。我们在这里住得不算久,你知道,但我们邻近的人家都认识了,就差你家。”
“爷爷就爱看书,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不大关心。我的私人教师布鲁克先生又不住在这里,没有人跟我一起玩,所以我只是呆在家里自己过。”“太可惜了。如果有人邀请,你应该多外出拜会,这可以交许多朋友,去许多有趣的地方。别老惦着害羞,你不想它就没事了。”劳里脸又红起来,但却没有生气,虽然乔言语唐突,责备他害羞,但言谈之间那一番真情实意,却令他非常感激。
“你喜欢你的学校吗?”男孩凝视着火光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个话题问道。
乔正四下打量着,显得非常愉快。
“我没有上学,我是个实干家——我的意思是实干女孩。
我侍奉我的叔伯母,一个既可爱又专横的老太太,”乔回答。
劳里刚要张口再问,猛然想到打探太多别人的私事不礼貌,便闭口不语,神态显得颇不自然。乔喜欢他这样有教养,但觉得谈谈马奇婶婶的趣事并无妨,便活灵活现地跟他描绘那位烦躁不安的老太太,她的胖卷毛狗,会讲西班牙语的鹦鹉鹦哥,还有自己最喜爱的藏书室。劳里听得如痴如醉;她说到一次一位庄重的老绅士来向马奇婶婶求婚,正当他甜言蜜语之际,鹦哥扯下了他的假发,令他大为懊丧。劳里听到这儿身子向后一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引得一个女佣探头进来看个究竟。
“啊!真是灵丹妙药,请接着再说,”劳里从沙发上抬起头来,脸上兴奋得红光闪闪地说道。
乔为自己的成功洋洋得意,便“接着再说“,谈她们的话剧、计划、她们对父亲的盼望和担心,以及她们姐妹圈中最有趣的事儿。接着他们谈起书,乔高兴地发现劳里跟她一样爱读书,而且读得比她更多。
“如果你这么喜欢书,下来看看我家的吧。爷爷出去了,你不用害怕,”劳里边说边站起来。
“我什么也不怕,”乔答,把头一抬。
“这话我也相信!”男孩叫道,并羡慕不已地望着她,虽然心中暗想如果遇上老人心情不佳,她一定也会有一点害怕。
整座屋里的气氛与夏天无异,劳里领着乔沿房间逐一观赏,遇到乔感兴趣的地方便驻足细看一番;这样走走停停,最后来到藏书室,乔旋即兴奋得手舞足蹈,一如她平日特别高兴时那样。藏书室里头一层一层摆满了书本,放着图画、雕塑、装满了钱币和古玩的引人注目的小橱柜,还有《睡谷传奇》里的椅子、古怪的桌子和青铜器,最令人叫绝的是一个用精致的花砖砌成的敞开式大壁炉。
“你家真富有!”乔赞叹道,身子一歪重重坐在一张天鹅绒椅子上,神情极为满足地凝望周围。”西奥多-劳伦斯,你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她接着说,神态让人难忘。
“人不能光是靠书活着,”劳里摇摇头说,坐在对面一张桌子上。
他正要说下去,门铃响了,乔飞快地站起来,慌张地叫道:“哎呀!是你爷爷!“咦,是他又如何?你不是说什么也不怕吗?”男孩调皮地对她说。
“我想我是有点怕他,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妈妈说我可以过来,我也觉得这样对你没有坏处,”乔定定神说,眼睛却一直望着房门。
“你来我精神好多了,真是不胜感激。我只怕你跟我谈话累着了呢;这样交谈令人愉快极了,我简直不想停下来,”劳里感激地说。
“医生要见你,少爷,”女佣招手道。
“我走开一会行吗?看来我得见他,”劳里说。
“别管我。我在这里快乐得像个蟋蟀,”乔答道。
劳里走出去,留下客人独个自娱自乐。她正站在那位老绅士的肖像前,门忽地又打开了,她没有回头,自信地说:“现在我肯定不会怕他。虽然他的嘴唇冷峻,但他有一双善良的眼睛,看样子他很有个性。虽然他不及我外公英俊,但我喜欢他。”“承蒙夸奖,夫人。”一个生硬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原来进来的是劳伦斯老人,乔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可怜的乔脸色红得不能再红,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心里慌得怦怦乱跳。她一开始很想马上跑掉,但那是懦夫的行为,姐妹们一定会嘲笑她的;于是她决定按兵不动,尽自己的能力摆脱困境。她又望了一眼老人,发现灰白浓眉下面的两只眼睛比起像片上的更加善良,目光中还闪着一丝狡黠,于是心里轻松了许多。突然,老人打破可怕的沉默,用更为生硬的声音问道:“那么说你不怕我,嗯?”“不是很怕,先生。”“你觉得我不如你外公英俊?”“不错,先生。”“我很有个性,对吗?”“我只是说我这么认为。”“但尽管如此,你还喜欢我?”“是的,是这样,先生。”这个回答使老人很高兴,他笑一笑,跟她握手,然后用手指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严肃地细看一回,放下手点头说道:“虽然你没有继承你外公的相貌,但你继承了他的精神。他是个好人,孩子;但更难得的是,他勇敢正直。
我为自己是他的朋友而自豪。”
“谢谢您,先生。”乔现在觉得相当舒服了,因为这话说得非常中听。
“你对我这孩子做了什么,嗯?”他接着毫不客气地问道。
“只是尽量做个好邻居而已,先生。”乔接着把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你认为他需要振作一点,对吗?”
“是的,先生,他似乎有点孤独,年轻伙伴可能会对他有好处。我们不过是女孩子,但如果可以帮上忙的话,我们会很高兴,我们可没有忘记您送给我们的圣诞大礼,”乔热切地说。
“啧!啧!啧!那是那孩子做的事。那个可怜的女人过得还好吗?”“过得挺好,先生。”乔接着便一口气介绍了赫梅尔一家的情况,并告诉他母亲已说服了比她们更富有的人来关心此事。
“她父亲也是这么乐善好施。改日我要去登门拜访,把这话告诉她。用茶的铃声响了,为了那孩子的缘故,我们很早就吃茶点。下来继续做好邻居吧。”“如果您喜欢的话,先生。”“如果我不喜欢,就不会请你,”劳伦斯先生说着行旧式礼节,向她伸出手臂。
“不知梅格对此会有何话说?”乔一边走一边揣测,想象到自己在家里讲这个故事的情景,眼睛高兴得直忽闪。
这时劳里跑下楼梯,看到乔居然和他那令人畏惧的爷爷手挽着手,吓得怔住了。”嘿!怎么了,这家伙到底怎么了?”老人问。
“我不知道您会来,先生,”他开口说。乔得意地跟他使个眼色。
“显然如此,看你冲下楼梯的样子就知道。过来吃茶吧,先生,放斯文一点。“劳伦斯先生怜爱地扯扯男孩的头发,又继续向前走,劳里在他们身后傻乎乎地发呆,逗得乔差点忍不住大笑。
老人喝下四杯茶,两个年青人很快就谈得像对老朋友,老人看在眼里,并不多言,他孙子的变化更逃不过他的眼睛。现在男孩的脸上红润生动起来,他神态活泼,笑声充满真正的快乐。
“她说得对,小伙子是太孤单。我倒要看看这小姑娘能为他做什么,”劳伦斯先生一面看他们说话一面想。他喜欢乔,因为她与众不同,她那古怪、率直的方式很合自己的性格,而且她似乎非常理解这孩子,简直好像是他身上的一分子。
假如劳伦斯一家真如乔原来所说的那样“既严肃,又冷漠“的话,乔便不可能和他们相处下去,因为这种人总会使她感到羞怯和尴尬;但她现在却发现他们很随和,和他们在一起,她自己便也轻松下来,谈笑自如,给主人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当他们站起来的时候,她提出告辞,但劳里说他还有些东西要给她看,随之把她带到温室。温室里专为她而点亮了灯。乔在走道上徘徊往返,在柔和的灯光下仔细欣赏墙边盛开的鲜花,以及周围千奇百怪的藤蔓灌木,尽情呼吸湿润清新、芬芳怡人的空气,仿佛置身于神仙景界。她的新朋友剪下满满一捧亮丽的鲜花,然后绑起来,带着令她愉快的神情说:“请把它交给你妈妈,就说我很感激她送给我的药。”他们发觉劳伦斯先生站在大客厅的炉火前,但乔的注意力却被一架打开着的大钢琴牢牢吸引住了。
“你弹琴吗?”她望着劳里问道,脸上露出敬佩的神情。
“偶尔弹一点,”他谦虚地回答。
“能弹一首吗?我现在想听听,回去告诉贝思。”“你先请吧。”“不会弹。太笨学不会,但我酷爱音乐。”于是劳里弹琴,乔把鼻子深深埋在天莱花和香水月季里留神细听。劳里弹得妙极了,而且毫不矫揉造作。乔对这位“劳伦斯家的男孩“更添一层敬意。她想如果贝思也来听就好了,但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对他赞不绝口,夸得他挺不好意思。爷爷赶忙过来解围:“行了,行了,小姐。甜言蜜语太多他吃不消。他的音乐是不错,但我希望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他也一样能干好。要回去了?好吧,我非常感谢你,并希望你再来。问候你母亲。晚安,乔医生。”他慈爱地跟她握手,但神色似乎有点不快。当他们走入大厅时,乔问劳里是否自己说错了话,劳里摇摇头。
“没有,原因在我;他不喜欢听我弹琴。”“为什么?”“以后我会告诉你。约翰送你回家,恕我不能送了。”“用不着。我不是娇小姐,而且只有一步之隔。多多保重,好吗?”“好的,但你会再来吧,我希望。”“如果你答应病好后来看望我们的话。”“我会来的。”“晚安,劳里!”“晚安,乔,晚安!”听了乔这个下午的奇遇后,一家人都感到有必要全体作一次访问,因为大家都觉得树篱那边的大房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马奇太太想跟老人谈谈自己的父亲,因为老人还没有忘记他,梅格渴望到温室里走走,贝思为那架大钢琴而叹息不已,艾美则很想看看那些精致的图画和雕塑。
“妈妈,为什么劳伦斯先生不喜欢劳里弹琴?”爱寻根问底的乔问。
“这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想是因为他的儿子,劳里的父亲娶了位意大利女子——一个音乐家,这事令自尊心极强的老人很不愉快。其实那个女子贤淑可爱,而且多才多艺,但他不喜欢她,他们婚后他便没有再见儿子。劳里还很小的时候,他们便去世了,爷爷把他接回家。那男孩在意大利出生,身子骨不大壮实,我想老人是害怕失去他,因此格外小心。劳里像他母亲,天生热爱音乐。我敢说他爸爸害怕他有当音乐家的念头。不论怎样,他的琴艺使老人想起了自己不喜欢的那个女人,所以他-怒目而视-,就像乔说的那样。”“哎哟,多浪漫!”梅格叫道。
“多傻!”乔说,”如果他想做个音乐家就让他做去,他不喜欢念大学就别把他送进去受折磨。”“我想,正因为这样,他才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和优雅的举止。意大利人总是风度翩翩,”有点多愁善感的梅格说。
“他的眼睛和举止你知道什么?你几乎没跟他说过话,”乔嚷道。她可并不多愁善感。
“我在晚会里见过他,你讲的故事说明了他言谈得体。他说的有关妈妈送给他的药那几句话多有意思。”“我猜他指的是牛奶冻。”“真是个笨姑娘!他指的是你,绝对没错。”“是吗?”乔睁大眼睛,仿佛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人家恭维你还不知道,”梅格说,好像她对这种事情无所不知。
“我认为这种事荒唐之极。你别傻,别扫我的兴,我便多谢了。劳里是个好男孩,我喜欢他,我不要听什么情呀意呀之类的废话。我们都要对他好,因为他没有母亲。他也可以过来看我们,您说对吗,妈妈?”“对,乔,非常欢迎你的小朋友,我也希望梅格记住,儿童就应该尽量天真无邪。”“我认为自己不算儿童,我还不到十岁呢,”艾美说,”你说呢,贝思?”“我正在想我们的-天路历程-,”贝思答道。她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我们怎样下定决心做好孩子,走出-深渊-,穿过-边门’,努力爬上陡坡;也许那边那座装满漂亮东西的屋子便是我们的-丽宫。”“我们得先走过狮子群,”乔满怀憧憬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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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六章 贝思发现了丽宫
那座大楼确实是个“丽宫“,不过众人颇费时日才全部走进去,贝思更是觉得很难走过“狮子群“。劳伦斯老先生就是最大的狮子。不过,自他到她们家拜访,跟众姐妹逐个谈笑一番并和她们母亲交谈旧事后,大家便不再害怕他了,只有腼腆的贝思例外。另一头狮子是两家贫富悬殊这个现实,这使她们不好意思接受她们报答不了的恩惠。不过,后来她们发觉他反把她们视为恩人,他对马奇太太的亲切款待、姐妹们的温馨情意,以及他在那间简陋的屋子里所得到的温暖深表感激。于是她们不再自卑,更加亲热往来,不再理会谁付出的更多。
新的友谊像春草一样茁壮成长,各种美好的事情都在那个时候发生。人人喜欢劳里,他也悄悄告诉他的私人教师“马奇家的姑娘们十分出众“。充满热情的年轻姑娘们把孤独的男孩带进她们的圈子里,对他悉心照顾。她们心地善良而单纯,劳里在这种天真无邪的交往中感到十分陶醉。由于他从小失去母亲,又没有姐妹,因此很快便感受到她们给他带来的影响。她们忙碌、活跃的生活方式使他对自己的懒惰生活感到惭愧。他现在厌倦读书,发现与人交往极有乐趣。布鲁克先生不得不非常不满意地向劳伦斯先生告状,因为劳里常常逃学跑到马奇家去。
“不要紧,让他放个假,以后再补回来,”老人说,”邻居那位好太太说他学习太用功,需要年轻人作伴,需要娱乐活动。我想她说得有道理,我一直溺爱这小子,都像他奶奶了。
只要他快乐,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他在那边的小尼姑庵里不会捣蛋的,马奇太太比我们更能管教他。”这样的时光多么美好!他们一起演戏,一起滑雪,一起在旧客厅度过愉快的夜晚,有时也在大楼举行快乐的小晚会。
梅格可以随意进入温室,采摘大捧大捧的鲜花,乔在新藏书室里贪婪地浏览,向老人发表高见,艾美摹绘图画,尽情地沐浴在美的享受中,劳里则非常可爱地扮演“庄园主“的角色。
而贝思,虽然对大钢琴朝思暮想,却鼓不起勇气走进那间被梅格称为“极乐大厦“的屋子。她也曾随乔去过一次,但老人不知道她天性懦弱,浓眉下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大叫一声“嗨!”吓得她“双脚在地板上乱抖“,这是她后来告诉妈妈的;她夺路而逃,并宣布以后永不踏足此地,对大钢琴也忍痛割爱了。大家百般劝哄无效,后来,劳伦斯先生不知从何处听到了这事,亲自着手弥补。在一次短暂的拜访中,他巧妙地把话题扯到音乐,大谈他所见所闻的歌唱家和弦琴珍曲等奇闻趣事。呆在远远一角的贝思听入迷了,忍不住渐渐靠上前来,站在他椅子背后悄悄聆听,眼睛瞪大,脸颊因自己不寻常的举动而羞得通红。劳伦斯先生对她视如不见,继续谈劳里的功课和教师,一会,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马奇太太说——“那孩子现在不大理音乐了,我倒挺高兴,因为他原来喜欢得有点过头。不过钢琴闲置着太可惜,你家姑娘们愿不愿意过来时不时弹弹,免得荒废了。你说呢,夫人?”贝思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才没有拍起掌来。这个诱惑不可抗拒,想到在那架漂亮的钢琴上弹奏,她真是又惊又喜。还没等马奇太太回答,劳伦斯先生古怪地轻轻点点头,微笑道——“她们用不着跟人说,随时都可以跑进来;因为我总呆在屋子另一头的书房里,劳里常常不在家,九点钟后佣人也从不走近客厅。”说到这他站起来,似乎要告辞了。贝思下定决心要讲两句话,因为最后的安排完全乘了她的心愿。”请把我的话转告年轻女士们,如果她们不想来,嘿,那就算了。”这时一只小手塞进他的手里,贝思满脸感激地仰头望着他,诚恳而腼腆地说——“噢,先生,她们想的,非常非常想!”“你就是弹琴的姑娘?”他问道,没有吓人地叫“嗨!”而是非常慈爱地望着她。
“我是贝思。我很喜欢音乐。如果您肯定没有人会听到我弹琴——被我骚扰的话,我会来的,”她接着说,唯恐出言不敬,边说边因自己的勇敢而颤抖。
“不会有人听到,亲爱的。屋子有半天空着;你尽管过来弹吧,非常欢迎你。“您真是菩萨心肠,先生!”贝思被他友善的眼光看得脸红耳赤;不过她现在不再害怕,因为找不到话来感谢他送给自己的珍贵礼物,便感激地把那只大手紧紧攥祝老人轻轻拨开她额上的头发,俯下身来吻了一下,用一种少有的声调说——“我曾经有个小姑娘,眼睛跟你的一模一样。上帝保佑你,亲爱的孩子!再见,夫人,”说毕他匆匆离去。
贝思与母亲狂喜一番后,因为姑娘们不在家,便冲上去把好消息告诉那班残破不堪的布娃娃。那天晚上她高兴得唱个不停,半夜,她睡梦中在艾美脸上弹钢琴,把艾美闹醒,引得姐妹们大笑不已。第二天,贝思看到一老一少两位绅士都出了门,犹豫再三后,从侧门走进去,轻手轻脚地朝搁置着钢琴的客厅走去。碰巧,当然啦,钢琴上摆着几张简单而动听的乐谱,贝思不时四面窥探,终于用颤抖的手指弹响了琴键,旋即便忘掉了恐惧,忘掉了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音乐声仿如一位挚友的声音,给她带来难以言喻的快乐。
她一直弹到罕娜过来带她回家吃饭;但她毫无食欲,只是坐在一边,无比快乐地望着大家痴笑。
从此以后,一个戴着棕色小帽的身影几乎每天都溜过树篱,一个静悄悄的音乐精灵常常在那间大客厅出没。她不知道劳伦斯先生经常打开书房门聆听他喜欢的旧曲子;没有看到劳里在大厅放哨,提醒佣人不要走近;也从不怀疑乐器架上的练习书和新歌是特意为她放置的;劳伦斯先生在家里跟她谈论音乐,使她大获裨益,她也只以为他是出于好心而已。
因此她尽情陶醉在音乐的天地中,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得偿毕生之愿。也许正因为她对这种恩赐常怀感激之心,更大的恩赐接踵而来,但无论怎样,她都受之无愧。
“妈妈,我想为劳伦斯先生做一双便鞋,他对我这么好,我得感谢他,其他方法我又不会。您说可以吗?”贝思问母亲。
这时距老人那次重要拜访已有好几个星期。
“可以,亲爱的。他会非常高兴,这是感谢他的好办法。
姐妹们会帮你做,缝制费用我来出,”马奇太太答道。她特别乐于答应贝思的要求,因为她极少为自己要求什么。
贝思跟梅格和乔严肃讨论后,选定了图案,接着便购买材料,开始动工。大家一致称紫黑色底衬着一丛庄重而生机勃勃的三色堇非常合适漂亮。贝思夜以继日地缝制,只是难做的部分才偶尔要人帮忙。她做缝纫活儿心灵手巧,众人还未感到厌倦鞋子便完工了。然后她写了一张简单的便条,一天早上趁老人尚未起床,让劳里帮她悄悄把它们捎到书房,放在书桌上。
此后,贝思怀着紧张的心情等着看老人的反应。当天无事发生,第二天中午仍然无声无息,她开始担心自己冒犯了那位怪癖的朋友。下午,她出去办点差事,并带乔安娜,一个残破的洋娃娃,去做日常锻炼。回来走近大街时,她看到三个,对了,是四个人在客厅的窗边探头探脑。看到她走来,她们一起招手,快乐地尖声高叫——“老先生来了一封信!快,快来读吧!”“噢,贝思,他送你——“艾美争先说,笨拙地使劲打着手势,不过她没再往下说,因为乔砰的一声关上窗户,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贝思悬着一颗心加快了脚步,刚走到门边,姐妹们便将她一把抓住,众星拱月般地把她拥到大厅,一起指着说:“看哪!看哪!”贝思仔细一看,惊喜得脸色发白,原来地上放着一架小巧精致的钢琴,光滑的琴盖上放着一封信,像个招牌一样摆着,上书“致伊丽莎白-马奇小姐“。
“给我的?”贝思气喘吁吁,她扶着乔,觉得自己就要跌倒。这事来得毕竟太突然了,令她难以承受。
“对,就是给你的,我的宝贝!他是不是棒极了?你说他是不是天底下最可爱的老人?这是信里头的钥匙。信我们没拆,但我们都急着想知道他怎么说,”乔喊道,紧紧搂着妹妹,把信递上。
“你念吧!我念不了,我觉得头晕目眩!呵,这太美了!”贝思把脸埋在乔的围裙里,她被这件礼物搅得六神无主。
乔展开信笺,笑出声来,因为首先映入眼帘的几个字是——“马奇小姐:亲爱的女士——”“动听极了!但愿有人会这样跟我写信!”艾美说。她认为旧式称呼非常优雅。
“-我一生中穿过无数双鞋子,但没有一双像你做的那么适合我,-“乔接着往下念,”-三色堇是我最喜欢的花,它将使我永远记住温柔的赠花人。我想报答你的恩惠,我知道你会允许“老绅士“给你送上这件一度属于他失去了的小孙女的礼物。谨致诚挚的谢意及美好的祝愿。
“-衷心感激,并愿效犬马之劳。
“-詹姆士-劳伦斯-
“嘿,贝思,这无疑是件值得骄傲的光彩事儿!劳里跟我说过劳伦斯先生最疼爱那死去的孩子了,他把她用过的东西一一小心保存起来。想想看,他竟把她的铜琴送给了你。那是因为你有一对蓝色的大眼睛,而且热爱音乐,”乔说,试图使兴奋得全身发抖的贝思冷静下来。
“你看这些精致的烛台,这些折叠得漂漂亮亮的绿绸子,中间还镶着一朵金色的玫瑰,再看漂亮的凳子和架构,简直是十全十美,”梅格一面接着说一面打开钢琴向大家展览。
“-愿效犬马之劳,詹姆士-劳伦斯。多有绅士风度!我要告诉学校的姑娘们,她们一定会赞不绝口,”艾美说。她十分欣赏那封信。
“弹一弹吧,小乖乖。让大家听听这架宝贝钢琴的声音,”罕娜说。她一向和她们一家人甘苦与共。
贝思便弹起来,众人齐称这是有史以来听到过的最美妙的琴声。钢琴显然新近调校了音调,并收拾得十分齐整。贝思脚踩亮油油的踏板,轻抚漂亮的黑白色琴键,众人把头聚拢琴边,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幸福,此情此景,真动人心弦。
“你得去谢谢他哩,”乔开玩笑地说。她并没有想到贝思会真的去。
“是的,我要去。我想现在就去,再犹豫就会害怕了,”说罢,贝思竟然不慌不忙地走过花园,穿过树篱,从劳伦斯家的门口走进去,令一家人大为惊讶。
“老天爷!我发誓我从没见过这么离奇古怪的事情!小钢琴弄得她神魂颠倒了!她脑子正常的话,绝不会去的,”罕娜喊道,呆呆地目送着她走进去,姐妹三人则惊诧得不能言语。
如果她们看到贝思后来做的事情一定会更加惊异。真的,她径直走到书房门口,毫不思索便叩门。一个生硬的声音叫道:“进来!”她果真走进去,走到大吃一惊的劳伦斯先生面前,伸出手,声音微颤地说道:“我来谢谢您,先生。谢谢你——“一语未毕,劳伦斯先生慈爱友善的目光令她忘记了要说的话,她只记得他失去了最钟爱的小孙女,于是伸出双臂抱住他的颈部,吻了他一下。
即使屋顶突然飞落,老人也不会这么震惊,但他非常欢喜——啊,真的,欢喜得难以言喻!——那流露真情的轻轻一吻使他深深感动、非常愉快,他彻底软化了。他把她放在膝头上,把自己满布皱纹的脸颊贴住她玫瑰色的脸颊,仿佛自己又寻回了自己的小孙女。贝思从那一刻起不再怕他,她坐在那里与他亲密地交谈,仿佛从一生下来就已经认识他一般,因为爱可以驱除恐惧,感激可以征服自尊。她回家时劳伦斯先生把她一直送到家门口,跟她诚挚地握手,往回走时又轻触帽檐向她致意,腰身挺直,神态庄重,活像个英俊勇敢的老绅士,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看到这一幕,乔跳起了快步舞,来表达心里的快慰,艾美惊讶得差一点摔出窗户,梅格则高举双手大叫:“呵,我真相信世界末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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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七章 艾美的耻辱谷
“那小伙子真像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你说呢?”艾美说。这时劳里正骑马得得而行,经过时还把马鞭一扬。
“你怎敢这样说话?他一双眼睛完整无缺,而且漂亮得很哩,”乔叫起来。她容不得人家说她的朋友半点闲话。
“我并没有说他的眼睛怎么了,我也不明白你怎么会火冒三丈,我只是羡慕他的马上功夫而已。”“噢,老天爷!这小傻瓜的意思是骑马高手,却把他叫成了独眼巨人,”乔爆发出一阵大笑,叫道。
“你不用如此无礼,这只是戴维斯先生说的-口吴(误)-而已,”艾美反驳道,用拉丁语把乔镇祝“我真希望我能有一丁点儿劳里花在那骑马上的钱,”她仿佛自言自语,但却希望两个姐姐听到。
“为什么?”梅格好意问道。乔却因艾美第二次用错词而再次大笑起来。
“我负了一身债,急需用钱,但我还要等一个月才能领到钱。”“负债,艾美?怎么回事?”梅格神情严肃地问。
“哦,我至少欠下一打腌酸橙。你知道我得有钱才能清还。
因为妈妈不许我在商店赊帐。”
“把事情详细道来。现在时兴酸橙了吗?以前可是刺橡胶块来做圆球。”梅格尽量不动声色,而艾美则神情庄重,一本正经。
“哦,是这样的。姑娘们成天都买酸橙,你也得跟着买,除非你想别人觉得你小气。现在只有酸橙当红,上课时人人都埋在书桌下咂酸橙,课休时用酸橙交换铅笔、念珠戒指、纸娃娃等物。如果一个女孩喜欢另一个,她就送她一个酸橙;如果她憎恶她,便当着她的面吃一个酸橙,不叫她咂一口。她们轮流做东,我已经得了人家不少,至今没有还礼,我理当偿还,因为那是信用债。”“还差多少钱才能使你恢复信用?”梅格一面问,一面拿出钱包。
“二角五分已经绰绰有余,还可剩几分钱给你买一点。你不喜欢酸橙吗?”“不怎么喜欢,我那份你要吧。给你钱。省着点使,钱不多,你知道。”“噢,好姐姐!有零花钱真是太好了!我要犒赏犒赏自己,这星期还没有尝过酸橙味儿呢。我不好意思再要她们的,因为自己还不起。现在我可想得要疯了。”第二天,艾美回到学校已经不早,但却抵挡不住诱惑,为自得地把一个濡湿的棕色纸包炫耀一番,这才把它放到书桌的最里头。不消几分钟,艾美-马奇带了廿四个美味酸橙(她自己在路上吃了一个)并准备供诸同好的小道消息在她的“同伙“之中不胫而走,朋友们对她刮目相看。凯蒂-布朗当场邀请她参加下次晚会;玛丽-金斯利坚持要把自己的手表借给她戴到下课;珍妮-斯诺,一个曾经粗俗地挖苦过艾美的尖酸刻薄的年轻女子,立即偃旗息鼓,主动提供某些难题的答案。但是艾美并没有忘记斯诺小姐说过的那些刺心话:“有些人鼻子虽扁,却仍然闻得到别人的酸橙味儿;有些人虽然狂妄自大,却仍得求人家的酸橙吃。”她用令人泄气的言辞把那位“斯诺女“的希望当场击得粉碎:“你用不着一下子这么殷勤,因为你半个也捞不着。”那天早上恰巧有一位重要人物访问学校,艾美的地图画得极好,受到了赞扬。斯诺小姐对敌人的这种荣誉怀恨在心,马奇小姐因此更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架势。不过,唉!骄兵必败!斯诺报仇心切,她反戈一击,打了场完全彻底的漂亮仗。一待客人照例讲究一番陈词滥调的客套话躬身出去后,珍妮立即佯装提问,悄悄告诉老师戴维斯先生,艾美-马奇把腌酸橙藏在书桌里头。
原来戴维斯先生早已宣布酸橙为违禁品,并庄重发誓要把第一个违法者公开绳之以法。这位相当不朽的仁兄曾经发动过一场激烈持久的战争,成功取缔了香口胶糖,烧毁了没收的小说画报,镇压了一所地下邮局,并禁止了做鬼脸、起花名、画漫画等一类事情,竭尽全力要把五十个反叛的姑娘们训导得规规矩矩。老天作证,男孩子已经使人大伤脑筋,但是女孩子更难伺候,这对于脾气粗暴、缺乏教学天才、神经紧张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戴维斯先生希腊语、拉丁语、代数以及各门学科无所不通,于是被称为好老师,而言行、道德、情操及表率却被认为无关重要。珍妮心里明白,这种时候告发艾美活该她倒霉。戴维斯先生那天早上显然喝了冲得太浓的咖啡,东风又刺激了他的神经痛。而他的学生竟然在这种时候往他脸上抹黑;用一位女同学虽不优雅但相当贴切的话来形容:“他紧张得像个女巫,粗暴得像一头熊。”“酸橙“两字犹如引爆炸药的火苗。他把黄脸孔憋得通红,使劲敲击讲台,吓得珍妮飞速溜回座位。
“年轻女士们,请你们注意!”
这么厉声一喝,嘁喳声嘎然而止,五十双蓝色、黑色、灰色,以及棕色的眼睛全都乖乖地盯住他那可怖的脸容。
“马奇小姐,到讲台来。”
艾美依令站起来,她虽然外表镇静,内心却是又惊又怕,因为酸橙压得她心里沉甸甸的。
“把书桌里的酸橙带过来!”她尚未走出座位,又收到第二道出乎意料的命令。
“不要全都带去,”坐在她身边的那位女士头脑十分冷静,悄声说道。
艾美匆忙抖出六只,把其余的放在戴维斯先生面前,心想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闻到那股喷香的味道都会软下来。不幸的是,戴维斯先生特别讨厌这种时髦腌果的味道,他越发勃然大怒。
“就这些吗?”
“还有几个,”艾美结结巴巴地说。
“马上把其余的拿来。”
她绝望地望了一眼她那班伙伴,顺从了。
“你肯定再没有了吗?”
“我从不撒谎,先生。”
“那好,现在把这些讨厌的东西两个两个拿起扔出窗外。”眼看着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到了嘴边的东西被夺走,姑娘们都发出一阵叹息声。艾美又羞又恼,脸色涨得通红,忍辱来回走了足足六趟。每当一对倒霉的酸橙——呵!多么饱满圆润——从她极不情愿的手中落下时,街上便传来一声欢叫。姑娘们简直心碎欲绝,因为叫声告诉大家她们的美食落在了她们不共戴天的敌人爱尔兰小孩的手上,成为他们的美餐,令他们狂喜雀跃。这——这简直不能忍受。众人向冷酷无情的戴维斯投去气愤而恳求的目光,一位热烈的酸橙爱好者忍不住热泪暗流。
当艾美扔掉最后一个酸橙走回来时,戴维斯先生令人颤栗地“哼!”了一声,装腔作势地训斥道——“年轻女士们,你们记得我一星期前说的话吧。发生了这种事我很遗憾,但我绝对不会姑息这种违反纪律的行为,而且决不食言。马奇小姐,伸出手来。”艾美吓了一跳,把双手藏在背后,用祈求的目光望着他,说不出半句话来,其情堪可怜悯。她本来是“老戴维斯“,当然啦,如大家所称,颇为得意的门生,如果不是一个姑娘“嘘“了一声以泄怨愤的话,我个人相信,戴维斯先生完全可能破例食言。但那嘘声尽管细若游丝,却激怒了这位脾气暴躁的绅士,并决定了犯规者的命运。
“伸出手,马奇小姐!”这一声便是对她无声恳求的答复;自尊好强的艾美不愿哭求,她咬紧牙关,对抗地把头向后一甩,任由小手掌挨了几下痛笞。虽然打得不重,但这对她来说没什么不同,她平生第一次挨揍,这就像他把她击倒地上一样,是一种奇耻大辱。
“现在站到讲坛上,一直到下课为止,”戴维斯先生说。既然做开了头,他就决心做个彻底。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走回座位,看朋友们的怜悯目光和个别敌人的痛快脸色已经糟糕透顶,而要面对全班同学,含耻忍辱,她简直做不到。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就要摔倒地上,伤心痛哭。但那种刺心的屈辱感和对珍妮-斯诺的恨使她挺住了。她踏上那个不光彩的位置,下面仿佛成了人的海洋。她两眼死死盯着火炉烟囱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面如白纸。
姑娘们面对这么一个心碎欲绝的人物,也再无心思上课。
此后的十五分钟里,这位傲慢敏感的小姑娘尝尽了铭心刻骨的耻辱和痛苦的滋味。别人或许觉得此乃小事一桩,荒唐好笑而已,而她却觉得伤透了心。她有生十二年以来,一直与爱为伴,从未领教过这种打击。而一想到“回到家我不得不把这事说出来,她们一定会对我失望之极!”她连手掌和心上的痛苦也顾不上了。
这十五分钟就像一个小时那么漫长,但最后还是走到了尽头,她终于盼到一声“下课!”的命令。
“你可以走了,马奇小姐,”戴维斯先生说。看得出来,他心里头很不自在。
艾美横了他一眼,眼光充满谴责,令他不敢轻易忘怀。她一声不吱,径直走进前堂,一把抓起自己的东西,心里狠狠发誓,”永远“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回到家里她仍伤心不已。
不久,姐妹们相继归来。一个义愤填膺的会议随即召开。马奇太太虽然神情激动,但没有多说,只是无限温柔地宽慰自己受了伤的小女儿。梅格边掉泪边用甘油涂洗艾美那遭受凌辱的手掌。贝思觉得即使自己可爱的小猫咪也安慰不了如此深重的痛楚,乔怒发冲冠,提议戴维斯先生应该立即逮捕,罕娜对那“坏蛋“挥起拳头,捣土豆做饭时也敲打得劈啪作响,仿佛那“坏蛋”就躲在她的捣下面。
除了她的几个伙伴外,没有人注意到艾美没来上学;但眼尖的姑娘们发现戴维斯先生下午变得相当宽厚,而且格外紧张。将放学时,乔露面了。她神情严峻,大步走近讲台,把母亲写的一封信交上去,然后收拾起艾美的物品,转身离去,在门垫上狠狠蹭掉靴上的泥土,似乎要把这儿的脏物从脚上抖干净。
“好了,你可以放个假,但我要求你每天都和贝思一起学一点东西,”那天晚上马奇太太说,”我不赞成体罚,尤其不赞成体罚女孩子。我不喜欢戴维斯先生的教学方法,不过你结交的女孩子也不是什么益友。我要先征求你父亲的意思,再把你送到别的学校。”“太好了!我希望姑娘们全走掉,毁掉他的旧学堂。一想到那些令人馋涎欲滴的酸橙,我就气得发疯。”艾美叹息着,神情就像一个殉难者。
“你失去酸橙我并不难过,因为你破坏了纪律,应该受到惩罚,”母亲严厉地回答。一心只想得到同情的年轻女士,听到这话颇为失望。
“您的意思是我当着全体同学的面受侮辱您很高兴了?”艾美喊道。
“我不会选择这种方法来纠正错误,”她的母亲回答,”但我不敢说换一种温和一点的方法你就会从中得到教训。你现在有点过于自大了,亲爱的,很应该着手改正过来。你有很多天赋和优点,但不必摆出来展览,因为自大会把最优秀的天才毁掉。真正的才华或品行不怕被人长期忽视;即使真的无人看到,只要你知道自己拥有它,并妥善用它,你就会感到心满意足。谦虚才能使人充满魅力。”“完全正确!”劳里叫道。他正跟乔在一角下象棋。”我曾认识一个女孩,她音乐天赋极高,却并不自知,她从不知道自己作的小曲有多美,即使别人告诉她,她自己也不会相信。”“我能认识那位好女孩就好了,她或许可以帮助我,我这么笨,“贝思说。她正站在劳里身边认真倾听。
“你确实认识她,她比任何人都更能帮你,”劳里答道,快乐的黑眼睛调皮地望着她,贝思霎时飞红了脸,把脸埋在沙发垫里,被这出乎意料的发现弄得不知所措。
乔让劳里赢了棋,以奖励他称赞了她的贝思。贝思经这么一夸,怎么也不肯出来弹琴了。于是劳里一展身手,他边弹边唱,心情显得特别轻松愉快,因为他在马奇一家人面前极少流露自己的忧郁性格。在他走后,整个晚上一直郁郁寡欢的艾美似乎若有所思,突然问道:“劳里是否称得上多才多艺?”“当然,他接受过优等教育,又富有天赋,如果没有宠坏,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才,”她母亲回答。
“而且他不自大,对吗?”艾美问。
“一点也不。这便是他这么富有魅力的原因,也是我们全都这么喜欢他的原因。“我明白了。多才多艺、举止优雅固然很好,但向人炫耀或翘尾巴就不好了,”艾美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态度谦虚,这些气质总会在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中流露出来,无需向人卖弄,”马奇太太说。
“譬如你一下子把全部帽子、衣服、饰物等都穿戴出来,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有这些东西,这样自然不妥,”乔插言道。
大家随之笑起来,训导于是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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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八章 乔遇上了恶魔
“姑娘们,你们上哪儿去?”这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艾美走进房间,发现二位姐姐正准备悄悄溜出去,便好奇地问道。
“别管闲事。小姑娘不应该多嘴,”乔尖薄地回答。
如果有什么东西让我们年轻人伤心,那就是听到这种说话;如果我们听到“走开,亲爱的“,那就更加难受。艾美听到这句刺心话发起怒来,决意即使纠缠一个小时也要弄清楚这个秘密。她转向一贯迁就她的梅格撒娇道:“告诉我吧!我知道你们会让我一起去的,因为贝思光顾着弹钢琴,我无事可干,这么孤单。”“不行,亲爱的,因为没有邀请你,”梅格开口了。
但乔不耐烦地打断她:“嘿,梅格,别说了,不然你会把事情弄糟。你不能去,艾美,别像个三岁小孩,嘀嘀咕咕的。”“你们要和劳里一起出去,我知道是这样;你们昨晚在沙发上又说又笑,见我进来就不做声了。你们是不是跟他去?”“对,是跟他去;现在别做声了,不要缠着我们。”艾美住了嘴,但眼睛却在观察,她看到梅格把一把扇子塞进衣袋里。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们要上剧院看《七个城堡》!”她喊道,接着又坚决地说,”我要去,妈妈说这出戏我可以看;再说我也有钱。你们不早点告诉我,可真够卑鄙。”“乖乖听我说吧,”梅格安慰道,”妈妈不想你这个星期去,因为你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受这个童话剧的灯光刺激。
下星期你可以跟贝思和罕娜去,玩得痛痛快快。”“那怎么比得上跟你们和劳里一起去有意思。让我去吧。
我感冒病了这么久,老关在家里,想出去玩都想得发疯了。让我去吧,梅格!我一定乖乖听话,”艾美请求道,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假如我们带她去,只要帮她穿暖和点,我想妈妈也不会生气,”梅格说。
“如果她去我就不去;如果我不去,劳里就会不高兴;这样很不礼貌,他原只请了我们两人,我们却非要拉上艾美。她该识趣一点,不要涉足自己不受欢迎的地方,”乔生气地说。
她想痛痛快快看场戏,不愿费神看管一个坐立不宁的孩子。
她的声调和神态激怒了艾美,她开始穿上靴子,用最使人恼火的口吻说:“我就是要去,梅格都说我可以去;如果我自个儿付钱,这事就与劳里不相干。”“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坐,因为我们的座位是预定的。而你又不能一个人坐,那么劳里就会把他的位子让给你,这就扫了大家的兴;要不他就会另外给你找个座位,这也不合适,因为人家原来并没有请你。你一步也别动,好生呆着吧,”乔责备着,匆忙中她把手指扎伤了,更加生气。
艾美穿着一只靴子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梅格好言相劝,这时劳里在下面叫她们,两位姑娘赶忙下楼,留下妹妹在那里嚎啕大哭;这位妹妹有时会忘掉自己的大人风度,表现得像个宠坏了的孩子。就在这班人正要出发之际,艾美倚在楼梯扶手上用威胁的声调叫道:“你一定会后悔的,乔-马奇,走着瞧吧!”“废话!“乔回敬道,砰的一声关上门。
《钻石湖的七个城堡》精彩绝伦,那天他们度过了一段十分迷人的时光。不过,尽管红色小魔鬼滑稽趣怪,小精灵熠熠生辉,王子公主羡煞神仙,乔的快乐心情却总是夹杂着一丝歉意:看到美若天仙的王后一头黄色鬈发,她便想到艾美,幕间休息时便猜测艾美会采取什么行动来令她“后悔“。到底会采取什么行动呢?她和艾美在生活中发生过多次小冲突,两人都是急性子,惹急了都会发怒。艾美挑逗乔,乔激怒艾美,凡此种种,纠缠不清,极偶然便会爆发出雷霆风暴,事后两人都追悔不已。乔虽然年长,却最不善于控制自己。她的刚烈性格屡屡使她惹祸上身,她为了驾驭这匹脱缰野马吃了不少苦头,她的怒气总是消得很快,一待乖乖地认了错,她便诚心悔改,努力补偿。她的姐妹们常说她们到挺喜欢把乔逗得勃然大怒,因为狂风骤雨之后她便成了无比温顺的天使。可怜的乔拼尽全力要做个好孩子,但深藏心中的敌人总是随时跳出来,把她打倒。经过数年的耐心努力之后,这匹野马才被征服。
回到家时,她们看到艾美在客厅读书。她们进来的时候她装出一副受伤的神情,看着书眼也不抬,也不问一句话。若非贝思在那里问长问短,听两位姐姐热情洋溢地把话剧描绘一番,艾美也许就会顾不得怨恨,自己也去问个明白了。乔上楼去放她自己最好的帽子时,首先望望衣柜,因为上次吵架后艾美把乔的顶层抽屉底朝天倒翻地上,借以出气。幸好,一切都原封不动。匆匆扫一眼自己各式各样的衣橱、袋子、箱子等物后,乔自信艾美已原谅了自己,忘记了她的过错。
乔这回可想错了。第二天她发现少了一样东西,于是一场狂风骤雨倾然爆发。傍晚时分,梅格、贝思和艾美正坐在一处,乔冲入房间,神情激动,气喘吁吁地问道:“有人拿了我的书没有?”梅格和贝思马上答:“没有,”觉得十分惊讶。艾美捅捅火苗,一言不发。乔发现她马上脸色飞红,好一会才恢复常态。
“艾美,你拿了!”
“不,我没拿。”
“起码你知道书在哪里!”
“不,我不知道。”
“撒谎!”乔嚷道,两手抓住她的肩膀,神态凶猛,足以吓倒一个比艾美更大胆的孩子。
“这不是谎话。我没拿,我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也不想知道。”“你一定心中有数,最好马上讲出来,否则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乔轻轻摇了她一下。
“你爱骂就骂个够吧,你永远也不会看到你那本无聊的旧书了,”艾美叫道,也激动起来。
“为什么?”
“我把它烧掉了。”
“什么!我最最心爱的小书,我呕心沥血想赶在爸爸回家前写完的小书?你真的把它烧掉了吗?”乔问道,脸色变得灰白,双目炯炯,两手神经质地把艾美抓得紧紧。
“对,烧掉了!你昨天对我发脾气,我说过要让你后悔的,我这样做了,所以——“艾美不敢往下再说,因为乔早已怒发冲冠,她狠劲猛摇艾美,把她弄得牙齿在脑袋里头格格作响,一面悲愤交加地大叫道——“你这个狠心、歹毒的女孩!我再也写不出这样的书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梅格飞身上前营救艾美,贝思则赶忙上来安抚乔,但乔仍然怒不可遏,她给妹妹一记耳光作为临别纪念,冲出房间,跑上阁楼,坐在那张旧沙发上,独个结束这场战斗。
楼下的风暴已开始停息。马奇太太回来听到这事后,三言两语便使艾美认识到自己做了伤害姐姐的错事。乔的书是她心中的骄傲,被一家人视为极有前途的文学萌芽。书里只写了六个神话小故事,但却是乔耐心耕耘所得。她把全身心投入工作,希望写好后能够出版。她刚刚小心翼翼地把故事抄好,并毁掉了草稿,因此艾美的一把火便把她数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这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个小损失,但对乔却是灭顶之灾,她觉得无论怎样补救都无济于事。贝思犹如死掉了一只小猫咪一样沉痛哀悼,梅格拒绝为自己的宠儿说话;马奇太太神情严峻,伤心万分,艾美后悔不迭,心想如果自己不向乔道歉,就再也没有人爱她了。
喝茶的铃声响起时,乔露脸了,冷冰冰地板着脸,不瞅不睬,艾美鼓足勇气,细声细气地说道——“原谅我吧,乔,我非常、非常抱歉。”“我绝不会原谅你!”乔硬邦邦地抛出一句。从那一刻起她完全不再理会艾美。
大家对这件不幸的事情绝口不提——连马奇太太也不例外——因为大家得出一条经验,但凡乔情绪如此低落,说什么都没有用,最明智的办法是等一些偶然的小事或她本身宽容的天性来化解怨恨,治愈创伤。这天晚上虽然她们如常一样做针线活,母亲照样朗读布雷默、司各特、埃奇沃思的文章,但气氛总是不对劲儿,大家毫无心情,原来甜蜜、温馨的家庭生活泛起了波澜。到了唱歌时间,大家的感觉更加难受,贝思只是默默抚琴,乔呆立一旁,活像个石头人,艾美失声痛哭,只剩下梅格和母亲孤军作战。但是,虽然她们力图唱得像云雀一样轻快,银铃般的嗓音已失去往日的和谐,全都走音走调。
当乔接受晚安吻别时,马奇太太柔声低语道:“亲爱的,别让愤怒的乌云遮住了太阳;互相原谅,互相帮助,明天再重新开始。”乔想把头伏在母亲怀里,哭去一切悲伤和愤怒;但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且,她觉得受到的伤害是如此之深,一时实在不能原谅。因此她拼命眨巴着眼睛,摇摇头,因为知道艾美在一旁听着,于是硬绷绷地说:“这种事情卑鄙之极,她罪不可耍“言毕她大步走回寝室。那个晚上姐妹们没有说笑,也没有讲悄悄话。
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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