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 [book_author]莫里斯·勒布朗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92040 [book_dec]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几年,公共舆论因为对这些案件的一知半解以及由此产生的互为矛盾的说法,使这些案件变得更加具有轰动效果。这个名叫吉姆·巴尔内特的怪人,以最有趣的方式介入侦破那些最荒唐离奇的案件,他究竟是什么人呢?神秘莫测的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其存在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要安全有效地吸引委托人不断地砸钱,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book_img]Z_9804.jpg [book_title]引 子 ……归还给恺撒① ①《圣经》中“是恺撒的当归给缺撒,是上帝的当归给上帝”,已成为谚语,意为应物归其主——译注 这是几个案件的故事。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几年里,公众舆论因为只知道这些案件的片断与矛盾的说法,就更加为之震动。这个名叫吉姆-巴尔内特的怪人,以最有趣的方式介入侦破那些最离奇荒谬的案件,他究竟是什么人呢?神秘莫测的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吸引委托人似乎只是为了更安全地掠夺他们的钱财,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的境况使得该问题的种种细节已展现在世人面前,并已确实得到了解决。让我们把欠恺撒的归还给恺撒,把吉姆-巴尔内特所干的坏事,归咎于那干坏事的人,即劣性不改的亚森-罗平。他仍将依然故我…… [book_title]一 水往下冲 圣日耳曼关厢阿塞尔曼男爵夫人豪华公馆楼下院子的门铃响了。女仆带着一个信封很快回来了。 “夫人约定四点钟召见的那位先生来了。” 阿塞尔曼男爵夫人拆开信封,看见一张名片上印着这样的字句: 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免费提供情况。 “请把这位先生领到我的小客厅。” 瓦莱丽——美丽的瓦莱丽,三十多年来,大家都这样称呼她,可惜!——是个矮胖成熟的妇人,穿着华丽,精心化妆,保持着自命不凡的神态。她脸上满是傲气,有时显得冷酷,时常流露出某种天真,仍不失其魅力。她是银行家阿塞尔曼的太太,生活奢华,交际广泛,公馆富丽堂皇,总之有关她的一切,令她趾高气扬。报刊社交新闻栏指责她的某些鲜闻。有人甚至肯定地说丈夫打算跟她离婚。 她首先到阿塞尔曼男爵的房间里去,年老的男爵身体不好,几个星期以来,由于心脏病发作而卧床不起。她来探问丈夫的病情,漫不经心地垫好他背后的枕头。他喃喃地问道: “有人拉门铃吗?” “是的,”她说道,“是那个侦探,别人介绍给我,来帮我们查那件事的。他看起来非常能干。” “那太好了,”银行家说道“这件事使我很担心,我费尽心思,一点儿也弄不明白。” 瓦莱丽也满脸愁容地走出房间,来到她的小客厅。在那里她看见一个古怪的人,身材匀称,肩膀宽阔,十分壮实,但是穿着一件黑色,或者确切地说,暗绿色男礼服,衣料像雨伞绸面那样发亮。坚毅的脸,轮廓分明,虽然年轻,却被粗糙发红的皮肤,有如红砖的皮肤,弄得失色不少。冷峻嘲讽的双眼,单片眼镜时而戴在右眼,时而戴在左眼,身上洋溢着愉快青春的活力。 “巴尔内特先生吗?”她说道。 他俯身向着她,在她来不及缩回她的手的时候,就吻了起来,从收圆的嘴唇里发出轻微的咂舌声,仿佛在细细品尝这芬芳的手。 “吉姆-巴尔内特为您效劳,男爵夫人。我收到您的来信,我刷了刷礼服……” 她目瞪口呆,犹豫不决:是否要把这个闯入者撵出家门外。但是,他表现得那么潇洒,俨然是个熟知社交礼节的大贵人,她只能说道: “听说你惯于弄清最复杂的事件……” 他自负地笑了,说道: “这算是本人的天赋吧,看得透彻与理解深刻的天赋。” 那人声音甜美动人,语调横蛮,显露出略带奚落与暗暗嘲笑的神情。他似乎十分确信自己和自己的才华,以致别人不能逃避他的自信的影响。瓦莱丽从一开始就感到,这个陌生人,平凡的侦探,私家侦探事务所的老板,对自己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她想报复一下,便影射道: “我们之间恐怕还是……确定一些条件为好吧……” “根本用不着。”巴尔内特明确表态道。 “然而,”这回轮到她笑了,说道,“您工作不是为了荣誉吧?” “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是完全免费的,男爵夫人。” 她显得有些不愉快。 “我宁愿双方事先达成一致,起码确定一笔津贴,一种报酬的数额吧。” “给点小费吧。”他冷笑道。 她坚持道: “那我却不能……” “欠我的人情?一个漂亮的女人从来不欠任何人的人情的。” 他也许为了补救一下刚才赌气而出言不逊,连忙说道: “况且,什么也别担心,男爵夫人。不管我能够替您效什么劳,我都会设法使我们互不欠帐。” 这含糊不清的话意味着什么?这个人打算他自己付钱吗?又是什么性质的支付? 瓦莱丽窘困得战抖了一下,脸也涨红了。巴尔内特的确使她困惑不安,这跟人们遇见一个侵入屋内的盗贼而感到的焦虑恐慌根本不可类比。她也想到……天呀,是的……她想自己也许是在跟一个有情人打交道,他大概选择这种奇特的方式进入她家里。但是怎样才能弄清呢?唉,不管怎样,该如何对付呢?她惊慌失措而又克制着自己,同时保持自信,不管可能发生什么事情,她完全准备好屈从。因此,当侦探问她是什么原因促使她请求巴尔内情侦探事务所帮助时,她直截了当地讲了,就像是他要求她讲似的。解释并不长,因为巴尔内特先生似乎急于想知道。 “上上星期天,”她说道,“我邀集几个朋友来打桥牌。晚上我睡得比较早,像平常一样睡着了。将近四点钟——正好是四点十分——我被一种声音吵醒了,接着听见又响起一声,我觉得那像是关门的声音,从我的小客厅里传出的。” “也就是说从这个房间?”巴尔内特打断她的话。 “是的,这个房间一边挨着我的卧室(巴尔内特对那个房间恭敬地鞠了一躬),另一边挨着通向后楼梯的走廊。我并不胆小。等了一会儿,我就起床了。” 巴尔内特对着想象中起床的男爵夫人再次致意。 “那么,”他说道,“您就起床了?……” “我起床了,我走进小客厅,点燃蜡烛。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但是这个小玻璃柜连同里面放的东西,小摆设和小雕像一起倒了下来,有的小玩意儿已经摔碎了。我连忙跑到丈夫的卧室里,他正坐在床上看书。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很不安,拉铃把家里的总管叫了来,总管立即进行调查。第二天早上,警探来继续调查。” “结果呢?”巴尔内特问道。 “结果就是,对于有人进屋里来以及那个人的离开一事,毫无线索。他是怎样进来的?又是怎样离开的呢?是个不解之谜。但是,在一个墩状软座后面,一堆破碎的小摆设残碴中,发现了半截蜡烛和一个很脏的木柄凿子。然而,我们都知道,前一天下午,有一个管子工来修理过我丈夫套间盥洗室里洗脸盆的水龙头。调查人员去问过管子工的老板,他认出了那件工具,并且在管子工家里找到了另外半截蜡烛。” “因此,”吉姆-巴尔内特插嘴道,“这件事可以确定了吧?” “可以,但是另一件事却又对此予以否定,它同样确凿无疑,真叫人困惑不解。调查证明,那个管子工当晚乘坐六点钟开往布鲁塞尔的快车走了,并于半夜到达那里,因此,在事故发生前三个小时,他就不在巴黎了。” “真见鬼!那个管子工回来了吗?” “没有。听说他在安特卫普胡乱花了通钱,以后就不见踪影了。” “就是这些吗?” “绝对就是这些。” “是谁管这件案子呢?” “是贝舒警探。” 巴尔内特显得特别高兴。 “贝舒?啊!那个了不起的贝舒!他是我的好朋友,男爵夫人。我们经常在一起工作。” “的确,就是他对我谈起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的。” “可能是因为他没能破案吧?” “是的。” “这个正直的贝舒!我多么高兴替他效劳呀!……也为您效劳,男爵夫人,请相信……尤其是为您效劳!……” 巴尔内特走向窗子,把前额贴在窗子上,思考了一阵子,在窗玻璃上敲了敲,用嘴轻轻地吹了一小段舞曲。然后,他回到阿塞尔曼夫人身旁,又说道: “贝舒认为,夫人您也认为,有人企图行窃,不是吗?” “是的,这企图却没有得逞,因为什么东西也没有丢失。” “就算是这样吧。不管怎样,这个企图有明确的目的,你应该知道吧。有什么目的呢?” “我不知道,”瓦莱丽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辩驳道。 侦探微微一笑。 “男爵夫人,请允许我尊敬地对您表示不满意!” 他不等夫人回答,嘲讽地把一个手指伸向挂在小客厅四周布帘中的一块,布帘下面是墙踢脚板,像盘问一个藏起了某个东西的小孩那样问道: “布帘后面有什么东西?” “什么也没有,”她回答道,窘迫不安,“……这是什么意思?” 巴尔内特语气严肃地说道: “意思就是说,通过最马虎的检查也能够发现,布帘的边缘有点破旧。男爵夫人,有些地方与墙踢脚板之间留有空隙,男爵夫人,完全有理由假设有一个保险柜就藏在后面。” 瓦莱丽战栗起来。怎么巴尔内特能够从这点蛛丝马迹就猜到……她迅速拉开那块被指过的布帘,一个小钢门露了出来,她连忙按了保险箱锁盘上的三个按钮,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虑使她浑身颤抖。尽管假设是不可能的,她心里想,那个可疑的家伙会不会在他单独在小客厅的短时间里抢走她的东西呢? 借助从她口袋里掏出来的钥匙,她打开了保险柜,立即流露出满意的微笑。那里只放着一件东西,一串非常漂亮的珍珠项链,她赶紧拿起项链,那三行珍珠围着她的手腕展开来。 巴尔内特笑了起来。 “您现在大可放心啦,男爵夫人。啊!因为盗贼们真是太机灵,太大胆!应该小心些才好,男爵夫人,真的,这件首饰很漂亮呀,我明白为什么有人偷了您的东西。” 她不同意,说道: “但是,我并没有丢东西呀。即使有人想偷走它,也没有得手呀。” “您相信吗?男爵夫人。” “如果我相信丢了东西,那才怪呢!既然它还在这里!既然它正在我手里!一件被偷的东西是会消失了的。然而,它却在这里。” 他心平气和地纠正刚才的说法: “这里是一串项链。但是您肯定这就是您的那串项链吗?您肯定这条项链很值钱吗?” “怎么!”她恼怒地说道,“不到半个月前,珠宝商估计它值五十万法郎呢。” “半个月……也就是说在出事的那个晚上之前五天……但是,现在呢?……请注意,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没有鉴定过它……我只是假设……而且,我问问您是否非常肯定,而没有一点疑问呢?” 瓦莱丽没有动。他说的疑问是什么意思?关于什么?对方的执着劲头真叫她难受,她心中模模糊糊地感到惶恐不安。她用那摊开的手掌,掂量着那堆珍珠的分量,现在她似乎觉得那串珍珠变得越来越轻了。她端详着,看出珍珠的色泽不同了,有陌生的反光,珠粒非常不均匀,表面粗糙,所有的细节都令人生疑。因此,在她的思想深处,事情真相开始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叫人害怕。 巴尔内特于是开心地笑了。 “好极了!好极了!您正在思考吧!您的思路是对的!只要再努点力,男爵夫人,您会弄明白的。这一切是那么合乎逻辑!那个人没有偷东西,只是掉了包。这样,什么也没有不见。如果没有那玻璃柜摔下来发出的该死的响声,一切都会在暗中发生,不为人知。您也许会蒙在鼓里,一直到出现新情况,因为真项链早已不见了,您却把一串假珍珠挂在您白皙的脖子上。” 他讲话随便的样子,她并不反感。她想着别的许多事情。巴尔内特对她鞠了一躬,不给她喘息的时间,开门见山地说道: “因此,可以得出第一点结论:项链不见了。不要中断这正确的思路。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被偷了,男爵夫人,那就要找出是谁偷的。因此顺理成章地需要进行有效的侦查,一旦我们知道了盗贼是谁,就离取回被盗的东西不远了……那是我们合作的第三阶段。” 他亲切地拍了拍瓦莱丽的双手。 “要有信心,男爵夫人。我们继续向前去。首先,如果您允许我的话,作一点假设。假设是最好的办法。假设您的丈夫,尽管抱病在身,能够在那个夜晚从他的卧室步履艰难地来到这里,他带着蜡烛,还非常偶然地带来管子工忘了带走的凿子,打开了保险柜,笨手笨脚地弄倒了玻璃柜,他害怕得连忙逃开,于是您就听见了,这一切该是多么清楚呀!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找不到有人潜入屋内然后逃走的任何痕迹,那是多么自然!保险柜没有被撬开,也是多么自然,因为阿塞尔曼男爵多年来有权进入您的闺房,好多个晚上他陪您来到这里,看着您开锁,记住锁盘转动的响声与间歇时间,数着锁盘移动了几格,就这样逐渐知道了开这个锁的三十字母组合。” 吉姆-巴尔内特所谓的“一点假设”,逐渐展现在美丽的瓦莱而面前,她连续地听着那话语,越听越感到毛骨悚然。她简直看见那些话语变成活生生的画面,她记起来了…… 她惊慌失措,喃喃地说道: “您疯了。我丈夫不可能……那天晚上,如果有人来过,那也绝对不是他……根本不可能……” 他坚持地说道: “有跟您的项链样子相同的链子吗?” “有的……为了谨慎起见,四年前在买这条项链的时候,他叫人仿做了一条。” “那条项链在谁那里?” “在我丈夫那里。”她答道,声音很低。 吉姆-巴尔内特愉快地总结道: “您拿在手里的正是那条仿制品!他正是用它换走了您的真项链。他拿走了那些真正的珍珠。出于什么动机?阿塞尔曼男爵富甲一方,完全不可能控告他偷窃他人财物。我们应该从感情纠葛方面去考虑作案动机……为了报复……需要使对方痛苦,造成伤害,也许是需要惩罚?不是吗?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可能有点不太检点,尽管没有越轨违法,但是丈夫十分苛责……请原谅,男爵夫人。我并不想探究您夫妻俩的秘密,只是想寻找您的项链在什么地方,这跟您的意见一致。” “算了!”瓦莱丽大叫起来,急忙后退,“算了!算了!” 她忽然觉得忍受不了,这个私家侦探真叫她难受,在几分钟的谈话里面,不时近乎开玩笑,完全违背调查的规则,魔鬼般轻而易举地揭开了她的隐秘,嘲弄地向她指出命运为她安排的深渊。她不愿意再听他那讽刺的声音。 “算了!”她固执地重复道。 他弯了弯腰。 “随您的便,夫人。我绝对不想惹您生气。我来这里是要替您效劳,并且要使您高兴。我们谈到这里已经差不多,而且我确信您可以不需要我帮忙,尤其是因为您丈夫不能够出门,他肯定不会贸然把珍珠交给别人,而会把珍珠藏在他卧室里的某个角落。您只要仔细搜查就可以找到的。我的朋友贝舒,在我看来完全胜任这小小的专业工作。最后讲一句,如果您需要我,今晚九点到十点打电话到事务所。向您致意,夫人。” 他再次吻了她的手,她一点也不敢表示反对。然后,他蹦跳着走开,满意地左摇右摆着身子。不久,院子的大门又重新关上了。 那天晚上,瓦莱丽委托贝舒警探进行搜查,贝舒经常来阿塞尔曼公馆,对此并不见怪,搜查开始了。受人尊敬的贝舒,是著名的侦探加厄马尔的高足。他按照常规方法工作,把卧室、盥洗室、办公室划分成小块,逐块搜查。三行珍珠有好大一堆,不可能查不到,尤其是对于像他这样的专业人士来说,更应易于反掌。然而,经过一个星期昼夜艰苦工作,他还利用阿塞尔曼先生有服食安眠药的习惯,搜查了他的床以及床底下,还是劳而无功,贝舒警探泄气了。他断定项链不可能藏在公馆内。 瓦莱丽虽然很不情愿,还是想重新跟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联系,请求那个令人难以忍受的人来帮忙。那个人吻她的手,称呼她“亲爱的男爵夫人”,如果他能帮她达到目的,那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有件事突如其来,谁也不相信它竟然来得这么快,使情况变化了。一天傍晚,仆人匆匆忙忙来找瓦莱丽,因为她丈夫心脏病大发作,他躺在靠近盥洗室门边的沙发上,十分虚弱,胸闷极了,变了形的脸显示出他正忍受极大的痛苦。 瓦莱丽惊呆了,打电话给医生。伯爵含糊不清地说道: “太迟了……太迟了……” “不会的,”她说道,“我保证你会好的。” 他试图起身。 “我要喝水……”他一面请求,一面摇摇晃晃向盥洗室走去。 “玻璃水瓶里有水呀,我的朋友。” “不……不……不要瓶里的水……” “你为什么有这种古怪念头?” “我想喝别的水……那里的……” 他无力地倒下了。她很快打开他指着的洗脸盆上的水龙头,然后去拿一只玻璃杯,装满水端过来,但是他却始终不肯喝。 接着,他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水在旁边轻轻地流着。垂死者的脸颊深深下陷。 他向她示意有话要说。她俯下身去听。大概他怕仆人们听见,命令道: “靠得更近些……靠得更近些……” 她犹豫不决,好像害怕听见他即将出口的话。她丈夫的目光是那么威严专横,一下子把她制伏了。她跪了下去,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巴。他低声咕哝着不连贯的话,她顶多只能猜个大概意思。 “那些珍珠……那串项链……你要知道,在我离去之前……就这样……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跟我结婚……因为看中了我的财产……” 她很气愤,表示了抗议,他在最后的时候还残忍地加罪于她。但是他已经抓住她的手腕,他含糊不清地重复他的话,声音好像讲胡话一样: “……因为看中了我的财产,你的行为作出了证明……你不是一个好妻子,因此我要惩罚你。就在这个时候,我正在惩罚你……我感到既痛苦又快乐……但是非要这样做不可……我愿意去死,因为珍珠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你没有听见它们掉下去,随着水流冲走了吗?啊!瓦莱丽,多么巧妙厉害的惩罚呀!……水往下冲……水往下冲……” 他再也没有力气了。仆人们把他抬到床上。不久,医生赶来了。两位年老的堂姐妹,虽然没有人去通知,也来到了,一直留在死者的卧室内。她们似乎十分留意瓦莱丽的一举一动,守护着那些柜子和抽屉,防备别人趁机下手。 弥留的时间拖得较长。阿塞尔曼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断气,并没有说别的什么话。根据两位堂姐妹的正式请求,这卧室里全部家具立刻贴上了封条。漫长的守灵期开始了。 出殡两天以后,瓦莱丽接待了她丈夫的公证人的来访,他要跟她单独面谈。 公证人神情严肃悲伤,立即说道: “我要完成的使命是艰难的,男爵夫人,我希望能够尽早执行,并且事先向您保证,我不同意,也不能同意那已经有损于您的事。但是我遇到一个不屈不挠的意志的反对。您知道阿塞尔曼先生的固执,虽然我作了努力……” “先生,请您讲下去,说明原因吧。”瓦莱丽恳求道。 “是这样的,男爵夫人。是这样的:我手头上有一份二十年前阿塞尔曼先生立的第一份遗嘱,当时指定您为唯一合法继承人。但是我应该告诉您,上个月,他委托我另立一份……把他的财产全部留给他的两个堂姐妹。” “那么,您有那后一份遗嘱吗?” “他让我看过以后,就把遗嘱锁进这个写字台里。他希望在他去世后一个星期才能公开遗嘱的内容。遗嘱只能在那一天启封。” 阿塞尔曼夫人于是明白了,为什么她丈夫几年以前建议她卖掉所有的珠宝首饰,用那笔钱买一串珍珠项链,那正是在他俩的矛盾激化的时候发生的。既然这串项链是假的,瓦莱丽又被剥夺了继承权,没有什么财产,她将陷入绝境。 在遗嘱启封的前一个晚上,一辆汽车停在拉博尔德街一家简陋的店铺前,店铺的招牌上写着: 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 两点至三点钟营业 免费提供情况 一个身着丧服的女人下了汽车,上前敲门。 “请进,”里面有人高声应道。 她进了屋。 “是谁呀?”那个她熟悉的声音,从隔开事务所与后间的布帘后面传出来,又问道。 “阿塞尔曼男爵夫人,”她回答道。 “啊!很对不起,男爵夫人。您请坐。我马上就来。” 瓦莱丽-阿塞尔曼等待着,一面审视这间办公室。这差不多是空荡荡的:一张桌子,两把旧图椅,墙上没有什么装饰,没有卷宗,也没有一点儿废纸,一部电话机就是唯一的装饰品与唯一的工具。一个烟灰缸里,满是高级香烟的烟头,整个房间里散发出微妙的清香。 后面的那个帘子被掀起来了,吉姆-巴尔内特冲出来,动作敏捷,满脸微笑。他仍然穿着磨损了的男礼服,戴着同样的现成领带,穿着不合身的外套。单片眼镜系在黑绳末端。 他趋前去吻那只伸出来的戴着手套的手。 “您好吗?男爵夫人。这对我来说是真正的快乐……但是,发生了什么事呢?您穿着丧服?我希望,这不是真的吧?啊!天哪,我真糊涂!我记起来了……阿塞尔曼男爵夫人,不是吗?多大的灾难呀!一个那么有魅力的男人,他多么爱您!那么,我们上次谈到哪里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小的记事本,翻阅起来。 “阿塞尔曼男爵夫人……好极了……我记起来了……假珍珠。丈夫是窃贼……漂亮的女人……很漂亮的女人……她应该给我打电话…… 那么,亲爱的夫人,”他总结道,语气越来越随便,“我一直在等您的电话。” 瓦莱丽再次被这个人弄得狼狈不堪。她不愿意装出一副被丈夫去世吓坏了的女人的样子。她仍然感到痛苦,而且对前途焦虑不安,对贫穷感到恐惧。她刚刚度过了可怕的半个月,破产与不幸的景象在脑际萦回,总在做恶梦,悔恨不已,忧虑不安,非常失望;这一切在她憔悴的脸上无情地留下了印迹……她现在面对一个愉快、放肆、眨巴着眼睛的小人,他看起来完全不理解她眼下的处境。 为了给谈话定适宜的基调,她非常庄重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避免指责她的丈夫,只是把公证人的话重复了一遍。 “好极了!很好!……”侦探打断她的话,赞同地微笑着……“好极了!……这一切都串起了,叫人赞叹。看到这动人的戏剧在哪方面展开,真是件乐事!” “乐事?”瓦莱丽问道,越来越心慌意乱。 “是的,这件乐事,我的朋友贝舒警探应该有强烈的感觉……因为,我设想,他已经给您解释过了吧?……” “什么?” “怎么,什么?那是戏中情节的组结,事件的原动力!嗯,不是相当离奇滑稽吗?贝舒大概要发笑吧!” 吉姆-巴尔内特由衷地笑了,总之,他笑了。 “啊!在洗脸盆上设圈套!而且,这是一个发明!这与其说是场戏,倒不如说是场滑稽歌舞剧!但是,设计得多么巧妙啊!我老实对您说,当初您对我提到一个管子工时,我就立即觉察到其中的奥秘,我马上看出修理洗脸盆与阿塞尔曼男爵的计划之间的关系。我想道:‘啊,妈的,关键就在这里!男爵在策划掉换项链的同时,已经准备好藏匿真珍珠的好地方!’因为,在他看来,那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如果他只是夺取珍珠扔到塞纳河里,就像人们想摆脱没有什么价值的一包东西那样,那只算报了一半的仇。为了彻底报仇,干得干脆漂亮,他应该把珍珠藏在他随手可取的地方,放在离他最近又真的难以接近的隐藏处。果然他就这样做了。” 吉姆-巴尔内特很开心,笑着继续说道: “就像这样做了,全凭他下达的指令。您听听银行家对管子工的谈话吧: “喂,朋友,你仔细看了我洗脸盆下面的排水管吗?它一直向下直到墙踢脚板,从我的盥洗室斜斜地通到外面,斜度几乎看不出来,不是吗?那么你把那斜度减小一点,你甚至在这点,在这暗角里把管子升高点,形成一个如死胡同的弯头,必要时可以把一个东西放进那里。如果拧开水笼头,水流出来,马上填满那个弯头,便能冲走那个东西。明白了吗,我的朋友?明白了?那么,你在管子靠墙的那边、为了不让别人发觉,给我钻一个一厘米见方的洞……就在这个地方……好极了!对了!现在你用一个橡皮塞子替我把这个洞堵上。行了吗?好极了,朋友。余下的事情就是我要谢谢你,了结我俩之间的这件小事。大家意见一致,不是吗?不对别人说一个字。守口如瓶。拿着这笔钱,买一张今晚六点去布鲁塞尔的火车票吧。这里有三张支票,要在那边领取,一个月一张。三个月后,你自由地回来,再见,朋友!……’ 他一边说,一边握着管子工的手。 当天晚上,您听见小客厅里有响声的那个晚上,他偷换了项链,把真项链藏进了预先准备好了的隐藏处,也就是说那排水管的弯头!那么,您明白了吧?男爵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就把你叫来:‘请给我倒一杯水。不,不要水瓶里的……而要那里的水。’您照办了。而这就是惩罚,由您亲手拧开水笼头执行惩罚。水流出来,冲走了珍珠,男爵狂喜地嘟哝道:‘你听见吗?它们离去了……它们跌进黑暗里了。’” 男爵夫人一言不发地听着,大惊失色;她的丈夫对她的仇恨与怨恨在这个故事中显露得无以复加,更加叫她害怕。她记起了一件事,是从那些事实中推断出来的,非常准确,准确得吓人。 “那么,你早就知道了?”她喃喃地说道……“你早就知道了真相?” “当然-,”他说道,“我是干这一行的嘛。” “但是,你什么也没有说啊!” “怎么!正是男爵夫人您阻止我说出我所知道的,或者说我将要知道的,是您把我撵走的,态度还有点粗暴。我是个谨慎的人,我没有坚持。然后,我不应该证实一下吗?” “你作了证实吗?”瓦莱丽结结巴巴地问道。 “哦!作了。只是出于好奇罢了。” “哪一天?” “就在当天晚上。” “当天晚上?你能够潜入我家吗?到了那个卧室?但是,我没有听见……” “我惯于无声无息地行动……阿塞尔曼男爵照样什么也没有听见……然而……” “然而?” “我为了弄个明白,我把排水管上的那个洞弄大了……您知道吗?……就是他先前放珍珠进去的那个洞。” 她浑身打颤。 “结果呢?……结果呢?……你看见了?……” “我看见了。” “见到珍珠?” “珍珠都在那里。” 瓦莱丽低声地声音哽塞地问: “结果,如果珍珠都在那里,结果你能够……把它们拿走……” 他坦率地承认道: “天哪,我相信如果没有我吉姆-巴尔内特,它们恐怕就要遭到阿塞尔曼先生在他死前安排的命运,他已经描述过这种命运……您还记得吧……‘它们走了……它们掉进黑暗里……水往下冲……’于是,他的报复就会成功,那真是遗憾。一串这么漂亮的项链……一件宝贵的收藏品!” 瓦莱丽不是一个爱突然发脾气,易于动怒,从而打破其心理平衡的女人。但是,在这种情形下,她气愤极了,一下子冲向巴尔内特先生,试图抓住他的衣领。 “这是盗窃!你只是个冒险家……我早就料到了……一个冒险家!一个骗子!” “骗子”这个词使那青年人高兴极了。 “骗子!……妙不可言……”他低语道。 但是,瓦莱丽没有住嘴。她气得发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高声说道: “我不是好欺负的!您把它还给我,马上就还!不然,我就报警。” “啊!忘恩负义的计划!”他惊呼道,“像您这样漂亮的女人,怎么能够对一个非常忠诚与十分廉洁的男人如此绝情!” 她耸了耸肩膀,并且命令道: “还我项链!” “它由您支配,见鬼!您以为吉姆-巴尔内特抢劫赏脸雇用自己的人吗?喔唷!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怎么会呢?它受到欢迎,正是基于它廉正的声誉与彻底无私的精神。我没有向委托人要过一个铜板。如果我留下您的珍珠,那我就是一个窃贼,一个骗子。而我是一个正直的人。您的项链在这里。” 他拿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着找到的珍珠,把布袋放在桌子上。 “亲爱的男爵夫人”惊呆了,用颤抖的手一把抓住这宝贵的项链。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是这个人归还了项链,她能接受这个想法吗?……她突然害怕他只不过是故作高姿态,于是连忙向门外逃去,迈着一冲一冲的步伐,也不说声“谢谢”。 “您是多么匆忙!”他笑着说道,“你连数也不数一下!总共三百四十五颗。一颗也不少……都是真的,这次可不是假的……” “是的,是的……”瓦莱丽说道,“……我知道……” “您确信,不是吗?这正是您的珠宝首饰商估价五十万法郎的那串珍珠吗?” “我确信……正是那串珍珠。” “您保证是那串吗?” “我保证,”她毫不含糊地回答道。 “在这种情况下,我向您买这串珍珠。” “你向我买这串珍珠?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您因为没有财产了就会被迫买掉珍珠。您卖给我的话,我会比别人出更高的价钱……是原价的二十倍。我不是出五十万,而是出一千万。哈!哈!您都惊呆了!一千万,这是个可观的数字啊。” “一千万!” “据说,这正是阿塞尔曼先生遗产的总价值。” 瓦莱丽在门前停下脚步。 “我丈夫的遗产,”她说道,“……我明白其中的关系……请说明原由。” 吉姆-巴尔内特抑扬顿挫地柔声说道: “解释只有几个字。您要作出选择:是要珍珠项链,还是要遗产?” “珍珠项链……遗产?……”她重复道,不明白其中的涵义。 “天哪,是的。这遗产,就像我对您说过的那样,取决于两份遗嘱,第一份遗嘱对您有利,而第二份则对两个年老的堂姐妹有利,她们富比王侯,但似乎恶毒甚于巫婆。只要找不到第二份遗嘱,那么第一份就有效。” 她暗哑地说道: “明天写字台就要启封。遗嘱就放在那里。” “遗嘱就放在那里……或者不在那里了,”巴尔内特冷笑道,“我甚至承认,依我的愚见,它不在那里了。” “这可能吗?” “很可能……甚至差不多是肯定的……我相信,我确实记得,就在我们交谈的那天晚上,当我去触摸洗脸盆排水管的时候,我乘机到您丈夫的卧室作了一番小小的搜查。他睡得多香甜呀!” “你就拿走了遗嘱?”她问道,浑身战栗不已。 “我觉得事情就是这样的,这就是那份草草写好的东西,对吧?” 他展开一张印花公文纸,她认出纸上有阿塞尔曼先生的笔迹,能够读出下面的句子: “银行家莱昂-约瑟夫-阿塞尔曼签字于下并宣布,由于妻子没有忘记的某些事实,她不能对我的财产提出丝毫的要求,而……” 她读不下去了,声音哽塞。她十分虚弱,倒在圈椅里,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偷了这份文件!……我不愿意充当你的同谋!……应该让我可怜的丈夫的遗愿得以实现!……应该那样做!” 吉姆-巴尔内特激动地打了个手势: “啊!您做得很对,亲爱的朋友!为了义务而牺牲!我向您充分证明……尤其是因为那义务实在太严酷,因为那两个年老的堂姐妹不配享受这利益,而您本人又要为阿塞尔曼先生小小的怨恨做出牺牲。怎么?为了那种年轻人的小过失,您要接受如此不公平的对待!美丽的瓦莱丽将要被剥夺她有权享受的奢华生活,沦落为赤贫的人!我仍然请您三思,男爵夫人。好好权衡一下您的行动吧,您会明白其全部意义的。如果您选择项链,那就是说——为了我俩之间没有什么误会——如果这项链离开了这个房间,公证人明天理所当然地会收到这第二份遗嘱,您就无权继承遗产。” “如果不呢?” “如果不呢,第二份遗嘱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没有了,您就继承了全部遗产。多亏了吉姆,您还是能得到那一千万法郎。” 他话音里充满了挖苦。瓦莱丽觉得被人抓住了,扼住了喉咙,像个猎物一样落到这个凶恶可怕的人的手里,动弹不得。如果她不把项链留给他,遗嘱就要公开。面对一个这样的对手,任何祈求都无济于事。他绝对不会让步的。 吉姆-巴尔内特到被布帘遮住后间去了一下,又厚颜无耻地回来,脸上涂满了油,然后慢慢地将油擦去,仿佛演员卸妆一般。 另一副面孔就这样出现了,更加年轻,皮肤白皙健康,现成结的领带换成了时髦的领带。剪裁考究适身的上衣代替了油腻发亮的旧礼服。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成了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别人不能揭发他,也不能背叛他。他从来没有如此有把握,瓦莱丽不敢对别人透露一个字,甚至不敢对警探贝舒讲。秘密是揭不开的。 他俯身向着她,微笑道: “选择吧!我觉得您对事情的了解更清楚了。好极了!总之以后有谁知道富裕的阿塞尔曼夫人戴着假项链?您的女朋友中没有一个人知道,您的男朋友中,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因此,您取得了双重胜利:同时保住了您的合法财产与大家都以为是真的那串项链。这难道不吸引人吗?您的生活难道不是又恢复了那美妙乐趣吗?那可爱的生活变化多彩,叫人开心,令人愉快,像您这样年纪的人不是有权随心所欲地玩各种花样?” 瓦莱丽这时根本不想随心所欲地去玩什么花样。她向吉姆-巴尔内特投去一道仇恨与愤怒的目光,站了起来,昂首挺胸,被贵妇人的尊严所支持,准备艰难地离开一个敌视她的客厅,她走了。 她在桌子上留下装着珍珠的小袋子。 “这就是被人们称为诚实的女人!”巴尔内特抱起双臂,一本正经地表示愤慨道,“她丈夫剥夺她的继承权,惩罚她的放荡行为……而她却不计较丈夫的用心!有一份遗嘱……而她却避开……!有一个公证人……而她却跟他开玩笑,加以嘲弄!两个老堂姐妹……她断了她俩的财路!多么可恶!扮演伸张正义者的角色多么好呀!既执行了惩罚,又使物归其所!” 吉姆-巴尔内特迅速使那项链物归其所,也就是说放进他的口袋里。然后,他穿好衣服,嘴里叼着雪茄,戴上单片眼镜,离开了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 [book_title]二 乔治国王的情书 有人在敲门。 巴尔内特在他的私家侦探事务所里,正坐在圈椅里打盹,等待着委托人。他答应道: “请进。” 一见到来人,他马上亲热地打招呼: “啊!贝舒警探!你来看我,真是客气。你好吧?我亲爱的朋友!” 贝舒警探从着装到举止,都有别于保安局普通的成员。他刻意打扮,裤线笔直,领带系得漂亮,假衣领也上了光。他又高又瘦,身体虚弱,脸色苍白,却有双粗壮的胳膊,二头肌突出,他似乎靠施诡计而获得过一次拳击冠军,勉勉强强保持次轻量级拳击手的体形。他为此感到很自豪。此外,在他年轻快活的脸上显得非常满足。他的目光中不乏智慧与敏锐。 “我路过这里,”他回答道,“既然知道你特殊的习惯,我想:‘哎,吉姆-巴尔内特正在上班。如果我停下来进去看看……’” “以便向他讨教……”吉姆-巴尔内特补充道。 “也许吧,”警探承认道,“巴尔内特的洞察力总是令人惊讶。” 然而,他还是犹豫不决的,巴尔内特对他说道: “到底有什么事?今天大概难以进行咨询的了。” 贝舒一拳打在桌子上(这一拳头的力量之中还包括了他胳膊可怕的力量)。 “好吧,是的,我有点犹疑。已经有三次了,巴尔内特,我们有机会一起调查棘手的案子,你作为私家侦探,我作为警探,我相信三次看到求你帮助的人,例如阿塞尔曼夫人,跟你分手的时候都怀着某种怨恨。” “就像我乘机敲诈了他们那样……”巴尔内特打断他的话。 “不……我不想说……” 巴尔内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贝舒警探,你不知道我这个事务所的格言:‘免费提供情况’。那么,我向你保证,以名誉担保,我从来不向委托人要一个铜板,你明白吗?我从来没收取他们一个小钱。” 贝舒更加畅快地呼吸着。 “谢谢,”他说道,“你明白,我的职业道德心只允许我在某些条件下进行合作。但是,实际上(原谅我不谨慎)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究竟有什么经费来源?” “我得到好几个慈善家的资助,但是他们不愿意透露姓名。” 贝舒不再坚持。巴尔内特接着说道: “那么,贝舒,你那案子是在哪里发生的呢?” “在马尔利①附近。涉及沃舍雷尔老汉被谋杀一事。你听说了吗?” ①巴黎西郊的一个森林,东端有路易十四的行宫——译注 “听得不详细。” “我不觉得惊奇。报章对此并不感兴趣,尽管这件案子非常奇怪……” “捅了一刀,不是吗?” “是的,捅在两个肩膀之问。” “留在刀上的指纹呢?” “没有指纹。刀柄上大概包着纸,找到了纸焚烧后的灰。” “没有什么线索?” “一点线索也没有。现场乱七八糟。家具都打翻了。还有一张桌子的抽屉被砸碎了。但是无法搞清砸碎抽屉的原因,以及拿走了什么东西。” “调查进行到哪里了?” “现在,我们要退休的公务员勒博克跟戈迪三弟兄对质。那三兄弟是最坏的无赖,专门偷庄稼和偷猎。我们在这两个方面,都没找到任何证据,他们互相指控对方是凶手。我们一起坐汽车到那里去,你愿意吗?什么也比不上亲临审讯现场。” “走吧。” “还有一句话,巴尔内特。调查此案的福尔梅里先生,希望公众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并想在巴黎谋得一席之地。他是个吹毛求疵、敏感易怒的法官。你有时会对司法机关的代表流露出嘲笑的神情,他可受不了这个。” “我向你保证,贝舒,我会对他表示出他应得的尊敬。” 从丰蒂纳镇到马尔利森林的途中,在矮林中间一块狭长的土地上一堵不高的围墙里,坐落着一所两层小楼房和一个小菜园。一个星期前,“茅屋”里还住着退休的书商,沃舍雷尔老汉,他只是为了不时去巴黎塞纳河沿旧书摊搜集旧书,才离开他那种植了鲜花和蔬菜的小园地。他很吝啬,却被人家看作富人,尽管他生活很一般。他不接待客人,除了他的朋友勒博克先生之外,这位先生住在丰蒂纳镇。 调查罪案和审讯勒博克先生,已经在进行。法官们在园子里散步,吉姆-巴尔内特和警探下了小汽车。贝舒向守在“茅屋”门口的警察表明了身份,领着巴尔内特会见预审法官和代理检察长,这两人正停在一个墙角。戈迪三兄弟开始作证。这三个农场工人,年纪差不多,面貌完全不同,相同的只是阴险固执的表情。老大信誓旦旦地说道: “是的,法官先生,我们正是从这里跳进来救人的。” “你们是从丰蒂纳来的吗?” “是从丰蒂纳来的,两点正前来上工。我们在矮林边缘,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同德尼兹大妈聊天时,听见了呼救声。我说:‘有人呼救,是在茅屋那边。’” “沃舍雷尔老汉,您明白吗,法官先生,如果人们认识他就好了!我们就跑过去。我们跳过围墙……墙头上的玻璃碴扎得人可不好受……我们穿过园子……” “房子的门打开时,你们的确切位置在哪里?” “就在这里,”戈迪兄弟中的老大说道,他领着大家朝一个花坛走去。 “总之,离门前台阶十五米远,”法官指着通往门厅的两级台阶说道,“你们看见有人从那里出来……” “……正是勒博克先生本人……我看见他就像现在看见您一样……他一下子冲出来,就像一个逃命的人,他一看见我们,又回房子里去了。” “你肯定那个人就是他?” “我肯定,以上帝的名义起誓!” “你们也肯定吗?”法官对另外两个人问道。 他俩肯定地答道: “我们肯定,以上帝的名义起誓!” “你们不可能看错吧?” “他住在我们家附近已经有五年了,就在丰蒂纳镇入口处,”老大高声说道,“我还给他家送过牛奶。” 法官下达了命令。门厅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褐色人字斜纹布的衣服,戴一顶草帽,红润的脸微微笑着。 “勒博克先生……”三兄弟同时喊道。 代理检察长旁白道: “从这个距离,显然完全不可能看错的,戈迪三兄弟显然不可能弄错逃跑者的身份,即认错凶手的。” “当然啦,”法官说道,“但是,他们说的都是真话吗?他们见到的确实是勒博克先生吗?继续审问,您愿意吗?” 大家都进了屋,到了一间大厅里,墙边摆满了书柜。只有几件家具。一张大桌子,其中一个抽屉被砸碎了。沃舍雷尔老汉的一幅全身肖像画,没有在画框里,属于彩色速写之类的作品,大概出自画室艺徒的手笔,艺徒特别以追求人物侧影为乐事。地上躺着个人体模型,代表遇害者。 法官接着问道: “戈迪,当你们来到时,没有再见到勒博克先生吗?” “没有。我们听见这里有呻吟声,于是我们马上进来了。” “那么,沃舍雷尔先生还活着?” “啊!恐怕他快不行了。他趴在地上,两个肩膀之间插着一把刀……我们跪了下去……可怜的先生说了几句话……” “你们听见了他说的话吗?” “没有听见,顶多听见一个字……是勒博克这个名字,他重复了好几次……‘勒博克先生……勒博克先生……’接着他蜷曲着身子,死了。于是我们四下奔跑。但是,勒博克先生已经不见了。他大概已经从厨房的窗户跳出去了,那个窗户是敞开的,他然后从那条直通他家后面的铺石小路走了,小路是有遮盖的……于是,我们三人到了宪兵队……报告了事情的经过……” 法官还问了几个问题,把三兄弟对勒博克斩钉截铁般的指控又落实了一遍,然后转身向着勒博克。 勒博克一直在听着,没有插话,甚至没有因丝毫愤怒而破坏其泰然自若的神情。戈迪兄弟讲述的故事,可以说在他看来是那么荒谬,以致他不怀疑对他个人的诬蔑也就是对正义的诬蔑,认为不必反驳这种胡说八道。 “您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勒博克先生。” “没有什么新意见。” “您执意坚持?……” “我执意坚持您和我都知道的东西,预审法官先生,也就是说,真相。所有直接或间接被您询问过的人,众口一词地回答道:‘勒博克先生白天从来不走出他的家门。中午,有人从客栈来送午饭给他。一点钟到四点钟,他在窗前阅读,抽着烟斗。’而且,那天天气晴朗。我的窗户开着,五个过路的人——五个人一看见我,就像每天下午看见我那样,他们是透过我园子的栅栏门看见的” “我已约他们傍晚时作证。” “太好了,他们的证词将跟我说的一致,既然我没有耶稣无所不在的天赋,我不可能同时在这里又在我家里。法官先生,您会承认,别人没有看见我从‘茅屋’里出来,我的朋友沃舍雷尔不可能在临死前说出我的名字,归根结底,戈迪三兄弟是可憎的坏蛋。” “您反过来要控告他们,对吧,犯了谋杀罪吗?” “啊!只是假设而已……” “然而,一位老妇人,德尼兹大妈经常在树林中拾柴,她宣称在听到呼救声的时候,她正同那三兄弟聊天。” “她只同两个人聊天,那第三个人在哪里呢?” “稍微靠后一点。” “她看见了他吗?” “她相信看见了……她不太有把握。” “那么,法官先生,谁能向您证明第三个戈迪不是在这里,正在执行谋杀计划呢?谁能证实另外两个戈迪,埋伏在附近,跳过墙来不是为了抢救受害者,而是为了制止他的叫喊与结果他的性命呢?” “在这种情况下,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控告您本人呢?” “我有一个小猎场。戈迪兄弟是偷猎者,他们劣性不改。由于我的举报,他们两次被当场捉住并被判刑。今天,他们要不顾一切代价控告我,是为了反控告,他们要报仇。” “像您所说的那样,只是个假设而已。他们为什么会杀人呢?” “我不知道。” “您想象不出抽屉里被盗走的是什么东西?” “想象不出,预审法官先生。我的朋友沃舍雷尔并不富裕,尽管有人说他有钱,他把自己微薄的积蓄放在一个证券经纪人那里,家里什么也没有放。” “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没有。” “他的书呢?” “不值钱,你可以查实的。他为此感到遗憾。他曾想搜集孤本书与古代的精装书。可是他没有钱去买。” “他从来没有跟您谈起戈迪兄弟吗?” “从来没有。虽然我非常想替我死去的可怜的朋友报仇,我不愿意讲任何与事实不符的话。” 审问继续进行。预审法官接连逼问戈迪兄弟几个问题。总之,对质并没有得到任何结果。搞清楚了若干次要问题之后,法官们回到丰蒂纳。 勒博克先生的产业,位于村镇边缘,并不比“茅屋”的范围大。很高的树篱修剪得很整齐,围成园子。透过入口处的栅栏门,可以看到一块圆圆的小草坪,一座刷成白色的砖房子。跟“茅屋”一样,从栅栏门到房子之间的距离为十五米至二十米。 预审法官请勒博克先生坐到凶案发生那天他所在的地方。勒博克先生就坐在窗子那里,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嘴里叼着烟斗。 在这点上,出现错误是不可能的,所有经过栅栏门的人,朝房子望一眼,不可能看不清楚勒博克先生。五个被召见的证人,丰蒂纳镇的农民或店主作了证,勒博克先生在案发那天,从中午至四点钟,都在家里,是不容置疑的,就像他现在坐在法官们面前一样。 法官们对警探并不掩饰他们的困惑。贝舒曾对预审法官介绍过他的朋友巴尔内特,说他是具有非凡的洞察力的侦探,预审法官于是忍不住地问道: “案件错综复杂,先生,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是呀,您有什么看法?”贝舒帮腔道,向巴尔内特使了个眼色,重申他出于礼貌的推荐。 吉姆-巴尔内特旁观在“茅屋”的讯问全过程时,一言不发,贝舒问了他几次,也是白问。他只是摇摇头,嘟哝着发出几个单音节。 这时他友好地回答道: “复杂得很呐,预审法官先生。” “是吗?其实,天平并不倾向这敌对的任何一方。一方面,勒博克先生不在现场,那天下午,他完全不可能离开他的家,确凿无疑。但是,另一方面,三兄弟的陈述,我认为是确实可信的。” “确实可信,一点不假。在右边或者在左边,肯定有可耻的行为和卑鄙可笑的举动。但是,究竟是在右边,还是在左边?戈迪三兄弟是否无辜?他们是可疑的人物,长相粗鲁。笑容可掬的勒博克先生可能是罪犯吗?他满脸天真与宁静的神态。或者应该假设一下,悲剧中所有的演员的各个方面,是否跟他们扮演的角色相符合?勒博克先生无辜吗?戈迪兄弟有罪吗?” “总之,”福尔梅里先生满意地说道,“您也不比我们有更多的进展。” “噢!不对,我有很大进展,”吉姆-巴尔内特断言道。 福尔梅里先生抿紧嘴唇。 “在这种情况下,”他说道,“请把您的发现告诉我们吧。” “到了适当的时候。我不会不讲的。今天我只请求您,预审法官先生,再召见另一个证人。” “另一个证人?” “是的。” “他的姓名?住址?”福尔梅里先生突然摸不着头脑,发问道。 “我不知道。” “嗯?您说什么呀?” 福尔梅里先生开始私忖,这个“非凡的”侦探是否在嘲笑他。贝舒非常不安。 吉姆-巴尔内特终于俯身向着福尔梅里,指了指勒博克先生。勒博克正在十步开外的阳台上,一直认真地抽烟斗。巴尔内特完全信赖地低声说道: “在勒博克先生皮夹子的暗袋里,有一张名片,上面刺着呈菱形的四个小洞。名片将告诉我们那个人的姓名与住址。” 这个荒谬的说法,根本不是为了使福尔梅里安心,但是贝舒警探却毫不犹豫。他不找任何借口,就要勒博克先生交出他的皮夹子,打开皮夹子,从里面抽出一张名片,上面果然刺有呈菱形的四个小洞,印着一个姓名:伊丽莎白-洛文达尔小姐,还有她的住址:巴黎旺多姆大酒店。 两位法官惊奇地对望了一眼。贝舒高兴极了。然而,勒博克先生一点也不窘迫,高声说道: “天哪!我到处寻找这张名片!我可怜的朋友沃舍雷尔也在寻找它呀!” “他有什么理由寻找这张名片?” “噢!这您就问得太多了,预审法官先生,大概他曾经需要名片上的住址吧。” “但是,这四个洞是什么意思?” “我用锥子刺了四个洞,记下我在玩纸牌时赢了四分。我俩经常玩纸牌,我大概在无意之中把这张名片放进了皮夹子里面。” 他解释得很有道理,讲得十分自然。福尔梅里法官完全相信这个解释。但是他需要知道,吉姆-巴尔内特怎么能够猜到,这张名片放在一个他素不相识的人的皮夹子的暗袋里呢? 巴尔内特对此只字不提。他友善地微笑着,坚持要求召见伊丽莎白-洛文达尔。大家同意他的要求。 洛文达尔小姐不在巴黎,一个星期以后才会来。预审在这个星期里没有进展,尽管福尔梅里继续顽强地进行调查。他回想起讨厌的巴尔内特,就激发起一股拼命的劲头来。 “你激怒了他,”贝舒警探对巴尔内特说道,“大家在‘茅屋’碰头那天的下午。他气得决定拒绝同你合作。” “要我走开吗?” “不必。有了新情况。” “是哪个方面的?” “我相信他已确定了位置。” “太好了。那肯定是个坏位置。大家会哄堂大笑的。” “我请你,巴尔内特,尊重别人。” “尊重别人,并且大公无私。我向你,贝舒,保证做到。我的事务所免费提供服务。手中无分文,荷包里也无分文。但是,我肯定地对你说,你的这个福尔梅里使我心烦。” 勒博克失生已经等候了半小时,洛文达尔小姐下了汽车。接着福尔梅里先生来到,非常愉快,立即高声喊道: “您好,巴尔内特先生。您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吧?” “也许是吧.预审法官先生。” “那么,我也一样……我也一样!但是我们首先要了结与您的证人有关的事,要迅速办好。您的证人,毫无价值。总之,白白浪费时间!” 伊丽莎白-洛文达尔是个英国老妇人,灰灰的头发乱蓬蓬的,举止怪僻,不讲究衣着,讲一口地道的法语,讲得太快如放连珠炮,别人难以听懂。 她一进屋,没等别人提问,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这个可怜的沃舍雷尔先生!被谋杀了!一个那么正直的先生,那么好奇的收藏家!那么,你们想知道我是否认识他?不太认识。为了谈一笔生意,我只来过这里一次。我想向他买点东西。我们在价钱方面没有达成一致。我跟兄弟们商量之后,我还要来看他的。我的兄弟都是知名人士……是最大的……你们是怎么讲的?……是伦敦最大的食品杂货商……” 福尔梅里先生试图把这迅疾的谈话引导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小姐,您想买什么东西?” “一张薄纸片……很轻薄的……纸片,今天称作洋葱皮的薄型书写纸。” “它值钱吗?” “对于我来说,它值很多钱。我错误地对他说道:‘亲爱的沃舍雷尔先生,您知道,我祖母的母亲,漂亮的多罗泰有个求爱者,就是英王乔治四世。她保留了他写的十八封情书,藏在理查森①出版社印行的十八册牛皮精装的理查森的著作里……每册藏一封情书。在她去世的时候,我们家族找到那十八册书中的十七册,缺了第十四册中收藏的那第十四封信……最重要最有趣的一封,众所周知,它证明漂亮非凡的多罗泰在她的长子出世前九个月就没有对丈夫尽责。那么,我的好先生沃舍雷尔,您明白,找到这封信我们将是多么高兴!洛文达尔一家,是乔治国王的后裔!是当今英王的亲戚!这件事将给我们带来荣誉与爵位!’” ①理查森(1689-1761)英国小说家、出版家。主要著作有《帕美勒》、《克拉莎》等——译注 伊丽莎白-洛文达尔吸了口气,继续讲述她同沃舍雷尔老汉交涉的情况,说道: “‘而且,我善良的沃舍雷尔先生,在我们开始寻找和刊登启事已经三十年之后,我知道一批图书在一次公开拍卖中卖掉了,其中有理查森著作的第十四册。我跑到购买者家里去,他是伏尔泰沿河街的一个旧书商,他指点我来找您,从昨天起那本书就属于您了。’ “‘的确是这样,’这位善良的沃舍雷尔先生对我说道,他把理查森著作的第十四册拿给我看。 “‘请看,’他对我说道,‘第十四封信应该藏在这册书的书脊内,书壳下面。’ 他观看着,脸色变得非常苍白,对我说道: “您出多少钱买这封信?’ 在这点上,我看出了自己愚蠢。如果我不提起那封信,我只花五十法郎就可以得到这本书。我出一千法郎。善良的沃舍雷尔开始战栗起来,并且索价一万法郎。我同意了。他昏头转向。我也一样。您知道,这就跟公开拍卖竞出高价一样。……两万……三万……最后,他要五万,像疯子一般叫喊,两眼通红: “五万!……少一个仔儿也不行!买下我所有的书,我都愿意!……最漂亮的书!……五万!’ 他希望我马上付订金,给一张支票。我答应他以后再来。他把那本书扔进这张桌子的抽屉里,上了锁,就让我走了。” 伊丽莎白-洛文达尔说了些无关重要的细节来补充她的故事,但是谁也没有听。已经好一阵子了,有某种东西更加引起吉姆-巴尔内特和贝舒警探的注意,那就是福尔梅里法官的脸在抽搐。毫无疑问,他格外激动,过分高兴震撼着他,使他痛苦。最后,他喃喃地说道,声音低沉,拿腔作势:“总之,小姐,您要求收回理查森著作的第十四册吗?” “是的,先生。” “这就是那本书,”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抽出一本牛皮精装书,那动作富有戏剧性。 “这怎么可能呢?!”英国女人狂喜地喊道。 “这就是那本书,”他重复道,“乔治国王的情书却不在书里面。我本应该见到它在那里的。我会找到它的,既然我能够找到人家寻找了许多年的那本书,既然偷书的人必然是偷信的人。” 福尔梅里来回走动了一阵,双手背在身后,回味着自己的胜利。 忽然,他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总结道: “我们终于知道了谋杀的动机。有一个人偷听了沃舍雷尔和洛文达尔小姐的谈话,记住了沃舍雷尔藏这本书的地方。几天以后,那个人为了偷这本书,为了以后卖第十四封信,就杀了人。那个人是谁呢?农场工人戈迪,我一直认为他是作案者。昨天,在一次搜查中,我发现他家壁炉有条砖缝异常。我叫人检查那可疑的地方,掏空砖缝,发现有本书藏在那里。显然是从沃舍雷尔的书房偷来的。洛文达尔小姐意外的揭发,证明我的推理是正确的。我就要下令逮捕戈迪三兄弟,他们是十恶不赦的坏蛋,谋杀沃舍雷尔老汉的凶手,诬告勒博克先生的罪人。” 福尔梅里,始终神情严肃庄重,向勒博克先生伸出一只手,表示敬意,勒博克则对他千恩万谢。然后,他像一个高尚文雅的君子,把伊丽莎白-洛文达尔小姐一直送到汽车旁,回来向着大家,搓着双手,高声说道: “好吧,我相信这个案子将引起轰动,福尔梅里的耳朵也在响①。我有什么办法呢?福尔梅里雄心勃勃,首都在吸引他。” ①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被别人议论”——译注 大家开始向戈迪的房子走去,福尔梅里已下令把那三兄弟戒备森严地押解到那里。天气晴朗。福尔梅里由贝舒警探和吉姆-巴尔内特左右相伴,走在勒博克前面,兴高采烈,嘲笑地说道: “嗯,我亲爱的巴尔内特,事情已圆满结束,而且偏偏跟您的预见相反!您到最后还敌视勒博克先生吗?” “我承认,确实如此,预审法官先生,”巴尔内特坦言道,“我受了那张该死的名片的影响。您想一想吧,在对质的那天,名片是在‘茅屋’的地板上,勒博克先生走过去,把右脚轻轻地踩在名片上。在离开的时候,他的鞋底上附着的名片就被他带走了,到了外面他才取下名片,藏进他的皮夹子里。然而,他右脚鞋底留在湿地上的痕迹,使我看出那鞋底有四个尖打排列成菱形;因此我知道勒博克先生耍了个小花招,因为他知道自己把那张名片留在地板上了,又不想让人家知道伊丽莎白-洛文达尔的姓名住址。其实,正是多亏了这张名片……” 福尔梅里放声大笑。 “但是,这完全是幼稚的想法,我亲爱的巴尔内特!这是无用的小题大作!人怎么能够这样走入歧途?我的一个原则,知道吧,巴尔内特,那就是不要在鸡蛋里挑骨头。满足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事实,不要不惜一切代价地让事实去适合先入之见。” 大家接近了勒博克先生的房子,必须先经过这房子才能到达戈迪的家。福尔梅里挽着巴尔内特的胳膊,继续亲切地给他上警察心理课。 “您最大的错误,巴尔内特,就是不愿意承认,那不可触犯而又那么简单的原则,即人不可能同时身处两个地方。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勒博克先生在窗子那里抽烟斗时,不可能同时在‘茅屋’搞谋杀。瞧,勒博克先生在我们后面,不是吗?房子的栅栏门在十步开外,在我们前面?那么,不可能想象会出现一个奇迹:勒博克先生同时在我们的后面,又在他的窗子那里。” 福尔梅里预审法官,突然原地跳了起来,惊恐地大喊一声。 “出了什么事?”贝舒问他道。 他向那房子伸出手指。 “那边……那边……” 透过栅栏门的铁条,大家看见在草坪的另一边,二十米远处,勒博克先生在他那打开的窗子那里抽着烟斗……然而这时勒博克先生的确在这一大群人旁边,站在人行道上! 多么可怕的景象!难道是幻觉!可怕的幽灵!难以置信的相似!谁在那边扮演勒博克先生呢?而福尔梅里正抓着真正的勒博克先生的胳膊呢! 贝舒推开栅栏门,跑了过去。福尔梅里也向勒博克先生的鬼影冲过去,呼唤着,威吓着。但是那鬼影无动于衷,呆立不动。它怎么会受震动?又怎么会活动呢?大家跑到近处一看,原来那只是一幅画像,刚好跟窗框同样大小的油画,显然同“茅屋”里沃舍雷尔老汉的肖像画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两幅画的背景与画法完全一样,画面上画的是勒博克正在抽烟斗。 福尔梅里转过身来。在他旁边,那个笑容满面、心平气和、有酒糟鼻的勒博克先生,不能顶住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倒下了,就像被重锤打击了一般。他痛哭流涕,傻呵呵地认了罪。 “我失去了理智……我杀了他,我并不愿意那样做。我想跟他对半分……他拒绝了我……于是我失去理智……我杀了他,我并不愿意那样做……” 他不往下说了。在寂静中,响起了吉姆-巴尔内特的声音,尖酸刻薄,充满恶意与嘲笑: “嗯!您有什么说吗?预审法官先生。受您袒护的勒博克是个坏蛋!他制造的不在现场的假象是多么高明!每天从他家门前经过的不专心的人,怎么会相信从远处看到的不是真正的勒博克呢!而我呢,我一开始就怀疑,从第一天起,看见沃舍雷尔老汉的肖像画、我就猜到这个把戏。为什么同一个画家不给朋友勒博克也意外地画一幅肖像画呢?我寻找那幅画,不用多久就找到了,因为勒博克肯定我们不会愚蠢到发现不了他的把戏,就把油画卷了起来,放在库房的一个角落,一堆弃置的用具下面。刚才他被您召见,我只要把油画钉在这里就行了。这就是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在‘茅屋’杀人,又同时在自己家里吸烟斗了!” 吉姆-巴尔内特冷酷无情。他尖锐的声音使那倒楣的福尔梅里痛苦不堪。 “这正人君子,难道就应该犯罪杀人!嗯,他在名片问题上闪避得多漂亮!说什么那四个小洞是记录他玩纸牌赢了四分!那本书是他在另一个下午(我尾随着他)放进戈迪家壁炉砖缝里的!他还给您寄了一封匿名信!我设想,正是这左右了您的判断,预审法官先生!该死的勒博克,你那高尚的小老头的嘴脸,确实使我笑了个痛快。恶棍,去你的!” 福尔梅里,脸色惨白,极力克制自己。他观察着勒博克。最后,他喃喃地说道: “我并不感到惊奇……看错了……阿谀奉承的家伙。坏透了的强盗!” 他突然怒气冲冲。 “是的,一个强盗!我要把你领到小路上去①!……首先,那封信,第十四号情书,在哪里?” ①这句带威胁性的话,意思是“要折磨你”,“让你吃苦头。”——译注 勒博克先生不能拒绝,结结巴巴地答道: “藏在挂在左面房间墙上的烟斗里……这个烟斗的烟灰没有掏出来……信就藏在烟灰中……” 大家迅速地冲进房问。贝舒马上找到了烟斗,摇出烟灰。但是,烟斗里什么也没有,根本没有信,勒博克先生显得局促不安,福尔梅里愤怒到了极点。 “说谎的家伙!伪君子!无耻之徒!啊!你对所说的话有把握吗,混蛋,你一定要交出这封信!” 这时,贝舒和巴尔内特两人的目光相遇。巴尔内特微笑着。贝舒捏紧了拳头。他明白了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用特别的方式来提供免费服务。巴尔内特有充分理由发誓对顾客分文不取,同时又过着私家侦探舒适的生活,这事可以得到解释了。 他走近巴尔内特,悄声说道: “你真了不起。简直跟亚森-罗平一样。” “什么?”巴尔内特问道,一副天真的神态。 “你偷走了情书。” “啊!你猜测过?” “当然啦!” “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收集英国国王的手迹。” 三个月以后,伊丽莎白-洛文达尔在伦敦接待了来访的某位很高雅的绅士,他保证替她弄到乔治国王的情书。他索要十万法郎的酬金。 他们进行了艰巨的谈判。伊丽莎白跟她的兄弟们(伦敦最大的食品杂货商)进行了磋商。他们讨论了那个问题,起初一口拒绝,但是最终作出了让步。 那位很高雅的绅士于是领取了十万法郎,然后回到法国,还带回整整一火车厢的上等辛香作料,人们永远不会知道这批货物后来怎么样了。 [book_title]三 一局纸牌赌博 吉姆-巴尔内特走出火车站的时候,遇见了贝舒警探,贝舒抓着他的胳膊,很快把他带走了。 “一分钟也不能浪费。形势随时都可能恶化。” “我觉得是场很大的不幸,”吉姆-巴尔内特合乎逻辑地说道,“如果我知道是什么样的形势就好了。我接到你的电报就来了,一点情况都不知道。” “我本来希望你能得知一点情况的。”警探说道。 “那么说,你不再提防我了,贝舒?” “我始终提防着你,巴尔内特,怀疑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同顾客结帐的方式。但是迄今为止这案里还没有发现有什么油水,我的朋友。你应该例外地不要钱工作一次吧。” 吉姆-巴尔内特轻轻地吹了声口哨。这个前景似乎并不使他烦恼。贝舒斜着眼看他,已经感到不安,那神态仿佛在说:“你呀,我的好好先生,要是我可以不用你帮忙就好了!……” 他们来到院子里。一辆豪华小汽车在旁边等候,巴尔内特看见一位美貌忧伤的妇人,脸色苍白得引人注意。她愁泪盈眶,嘴唇因焦虑而痉挛。她立即推开车门,贝舒作了介绍。 “吉姆-巴尔内特,夫人,他就是我对您说过的唯一能救您的人。富热莱夫人,工程师富热莱的妻子,她丈夫即将被控告。” “被控犯了什么罪?” “谋杀罪。” 吉姆-巴尔内特轻轻咂了咂舌头。贝舒表示反感。 “请您原谅我的朋友巴尔内特,夫人,案子越是严重,他越是高兴自在。” 小汽车已经朝着鲁昂的塞纳河沿河马路驶去。小汽车向左拐了个弯,然后停在一幢大楼房前面,四楼是诺尔曼俱乐部的所在地。 “正是在这里,”贝舒说道,“鲁昂及其附近一带的工商巨头聚会,聊天,看报纸,玩桥牌,打扑克。星期五是证券交易所的营业日,来会所的人最多。因为中午以前,除了服务人员外,没有别的人,所以我有充裕的时间,告诉你在这里发生的悲剧。” 三个大厅沿着楼房的正面一字排开,摆设了舒适的家具,铺着地毯。第三个大厅跟一个较小的圆亭式房间相通,小房间唯一的窗子开向一个大阳台,从阳台上可以俯瞰整个塞纳河沿河马路。 他们坐下来了,富热莱夫人坐在靠后一点的沙发上,旁边就是一扇窗户。贝舒叙述道: “四个星期以前,一个星期五,四个俱乐部成员,吃完了丰盛的晚餐以后,开始玩扑克牌。这四个是朋友,鲁昂附近工业重镇马罗姆的棉纺厂主和制造厂主。阿尔弗雷德-奥瓦尔、拉乌尔-迪潘和路易-巴蒂内,三个人均已结婚育孩子,获得过勋章。第四个人未婚,年纪要小些,名叫马克西姆-蒂耶埃。将近午夜时,另一个年轻人,保罗-埃斯坦,一个很有钱的食利者,来跟他们一起玩牌。三个大厅渐渐人去楼空,他们这五个人开始玩起‘巴卡拉’①来。保罗-埃斯坦喜欢也善于玩这种赌博,便做庄家。” ①巴卡拉,是当时流行的一种纸牌赌博,是从意大利传过来的玩法——译注 贝舒指着一张桌子,继续说道: “他们在那张桌子上玩牌。起初,牌局很安静地进行,他们为消磨时间而玩,不甚在意,自从保罗-埃斯坦叫了两瓶香槟酒以后,他们渐渐玩得兴起。牌局立即变得对庄家有利,变得突兀,不公平,庄家的运气惹人讨厌,也叫人生气。保罗翻牌时得心应手,要翻‘九’就翻出‘九’;他及时抛出‘劈柴’②。其他的人气得要命,加强了进攻。然而徒劳无功。再坚持下去也是没有用的。荒谬之举的结果,就是每个人固执地违背情理,在四个小时里,马罗姆镇的工厂主把他们从鲁昂带来的钱全部输光了,而那些钱是准备用来支付工人们的工资的。马克西姆-蒂耶埃还欠保罗-埃斯坦八万法郎,口头保证如数奉还。” ②劈柴,指巴卡拉牌中毫无价值的牌:如10、K、Q和J——译注 贝舒警探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说道: “突然,事态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应该承认那是戏剧性的变化,由于保罗-埃斯坦特别通融,又没有私心,促成了这个变化。他把自己赢得的钱分为四份,正好跟每位输家输掉的数目相等,又将那四份又各分为三份,建议他的对手再玩最后的三盘。这样他们四个人可以翻本或者加倍输钱。这样经过整整一夜的苦战,结果谁也不输,谁也不赢。 “‘太好了,’保罗-埃斯坦说道,站了起来,‘我有点惭愧。但是,喔唷!头疼得厉害!没有人想去阳台那儿吸一支香烟吗?’ 他走进那个圆形房问。四个朋友留在桌子边愉快地聊天,谈论已经结束的战斗中的惊险场面。几分钟以后,他们决定离开。他们穿过第二个大厅和第一个大厅,通知在候见厅打盹的值班的服务员道:‘埃斯坦先生还在里面,约瑟夫。但是他很快也会走的。’ “他们刚好在四点三十五分离开。阿尔弗雷德-奥瓦尔的小汽车,像每个星期五晚上那样,载着他们到马罗姆镇去。服务员约瑟夫等了一个小时。他值夜班值得太累,就去找保罗-埃斯坦,发现他躺在圆形房间里,蜷曲着身子,一动不动:他已经死了。” 贝舒警探作了第二次停顿。富热莱夫人低下了头。吉姆-巴尔内特同警探一起到那孤立的圆形房间去,仔细检查了一番,说道: “现在你直截了当地说吧,贝舒。调查显示了什么?……” “调查显示,”贝舒回答道,“保罗-埃斯坦被一件致命的工具击中太阳穴,大概只击了一下就打死他了。这里没有任何搏斗的迹象,只是保罗-埃斯坦的手表碎了,指针指示四点五十五分,也就是说在那四个玩牌的人离开二十分钟以后。没有任何偷窃的迹象:戒指、钞票,都没有不见。总之,没有迹象表明有袭击者,约瑟夫一直没有离开他的岗位,外人不可能进入与离开候见厅。” “那么,”巴尔内特说道,“毫无线索吗?” “还是有的。” 贝舒犹豫了一下,又高声说道: “有线索,甚至是很重要的线索。那天下午,一位鲁昂的同行告诉预审法官,圆形房间的阳台跟邻近楼房四楼阳台相距很近。检察官们来到那栋楼房调查,四楼的住户是富热莱工程师。他从早上起就不在家。富热莱夫人把检察官们领到她丈夫的房问。这个房间的阳台跟圆形房间的阳台接近。你看,巴尔内特。” 巴尔内特走过来,说道: “相距一米二左右。很容易越过,但是没有什么证明有人曾经越过。” “有证明,”贝舒肯定地说。“你看见沿着栏杆放着一排准备种花的木箱里,还保存着上个夏季的泥土吗?搜查过这些栽花箱了。其中最近的一个,差不多装满泥土,在表面一层新近翻动过的泥土下面,藏着一只指节防卫器。法医证实,受害人的伤口跟这个器具的形状完全吻合。在这金属器具上没有找到任何指纹,因为从早上起雨下个不停。但是对富热莱工程师的控罪看来已成定案。他发现保罗-埃斯坦正在被照亮的圆形房间里,就越过阳台,然后作案杀人,再把凶器藏起来。” “但是,为什么他要作案杀人?他认识保罗-埃斯坦吗?” “不认识。” “那么为什么呢?” 贝舒打了个手势。富热莱夫人往前走来,她听见了巴尔内特的提问。她忧愁痛苦的脸部皱缩着。因为失眠,她眼皮干涩,难以睁开,露出倦意。她极力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声音颤抖地说道: “这该由我来回答,先生。我用几句话,绝对坦诚地回答,您就会明白我的恐惧。不,我的丈夫不认识保罗-埃斯坦。但是,我却认识他。我在巴黎遇见过他好几次,那是在我最要好的女朋友家里,他很快就向我求爱。我对丈夫的感情很深厚,做个好妻子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因此,我极力抵制保罗-埃斯坦对我的吸引。我只是同意在附近的乡间见过他几次。” “您给他写过信吗?……” “写过。” “那些信在他家的人手里吗?” “在他父亲手里。” “他的父亲要不惜一切代价报仇,威胁您说要把那些信交给法院?” “是的。那些信证明我和他的关系是无可指摘的。但是,那些信终究证明我背着丈夫见过他。其中有一封信内写着这样的话:‘我求求您,保罗,请您理智些。我的丈夫妒嫉心特别重,又很粗暴。如果他怀疑我有冒失行为,他什么事都会干出来的。’于是,先生,……这封信又给控告增加了新的分量,不是吗?……妒嫉,正是人家寻找的动机。这将解释谋杀和在我丈夫房间前面发现了凶器。” “但是,夫人您肯定富热莱先生毫无嫌疑吗?” “毫无嫌疑。” “那么,您认为他是无辜的?” “噢,毫无疑问。”她激动地说道。 巴尔内特盯着她看,他明白这个女人的自信大概感动了贝舒,以致他倾向于帮助她,不顾事实,不顾检察官们的意见,也不顾他谨慎的职业习惯。 巴尔内特又提了几个问题,长时间地思考着,然后总结道: “我不能给您任何希望,夫人。从各方面的情况考虑得出的必然结果来看,您的丈夫是有罪的。然而,我将试一试,推翻这个必然的结果。” “请您去见见我的丈夫,”富热莱夫人恳求道,“他的解释将使您……” “没有用,夫人。从一开始我就认定您的丈夫与此案无涉,我顺着您所坚信的那方面去努力,唯有这样,我的帮助才是正确的。” 谈话结束了。巴尔内特立即投入战斗,由贝舒警探陪同,到受害者的父亲家里去,开门见山地对他说道: “先生,富热莱夫人委托我前来交涉。您是不是把她写给您儿子的信全都交给了检察院?” “今天要交,先生。” “您不迟疑地使您儿子最爱的女人名誉受影响,把她毁了?” “如果这个女人的丈夫杀死了我的儿子,正是为了这个女人,我感到遗憾。但是为了我的儿子,这个仇是要报的。” “请您等五天吧,先生,下星期二,凶手就会被揭穿。” 这五天里,吉姆-巴尔内特的工作常常使贝舒警探困惑不解。巴尔内特亲自去或者叫贝舒去做不寻常的交涉,询问与动员许多下级职员,花费了大量金钱。然而,他似乎不太满意,而且跟他平时的习惯相反,总是沉默寡言,脾气相当暴躁。 星期二早上,他来见富热莱夫人,对她说道: “贝舒从检察院获悉,马上就要演示案发那晚的经过情形。您的丈夫将被传唤。您也要到场。我恳求您,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您都要保持镇静,采取漠不关心的态度。” 她悄声说道: “我可以抱希望吗?……” “我本人一无所知。就像我对您说过的那样,我把赌注下在‘您的确信’上,也就是说,下在富热莱先生是无辜的这点上。他的无辜,我尽量通过论证一种可能的假设来加以证明。但是,这将是艰巨的。即使我发现了真相,就像我相信的那样,真相可能在最后一刻都无法大白。” 负责调查这个案子的检察长和预审法官都很认真,只注重事实,而不依照先入为主的意见去解释事实。 “跟这些人打交道,”贝舒说道,“我不担心你会跟他们有冲突,也不担心你轻易嘲笑人,巴尔内特。他们非常友善地给我随意行事的一切行动自由……或者更确切地说,给你随意行事的自由,请你不要忘记。” “贝舒警探,”巴尔内特反驳道,“我只是在对胜利确有把握的时候,才会嘲笑的。今天的情形却不一样。” 第三个大厅里挤满了人。法官们在一边交谈,就在圆形房间的门口,他们进了那房间,不久又出来。工厂主们等待着。警察和警探来来往往。保罗-埃斯坦的父亲和服务员约瑟夫在一旁站着。富热莱夫妇待在一个角落,丈夫脸色忧郁,惶惶不安,妻子比平时更加苍白:大家知道工程师必然会被逮捕。 一个法官走向四个玩牌者,对他们说道: “先生们,预审即将进行,要重演那个星期五晚上聚会的情景,因此请你们再坐到那张桌子周围,跟那个晚上一样玩牌。贝舒警探,您来当庄家。您已经请四个先生带来跟当晚数目相同的钞票了吗?” 贝舒作了肯定的回答,然后在中间就座,阿尔弗雷德和拉乌尔-迪潘坐在他左边,路易-巴蒂内和马克西姆-蒂耶埃坐在他右边。桌子上放了六副纸牌,他洗牌,然后发牌。 出现了奇怪的事:跟发生惨剧的那天晚上一样,形势对庄家有利。庄家口舒跟保罗-埃斯坦一样轻而易举地大获全胜。当他翻出“八”或“九”,“劈柴”就轮流出现在两个押注的赌盘上,牌局就这样有规律地进行着,运气坚持一股冲劲,总之,没有上次玩牌时的那些停顿与转变。 这种连贯性,可以说是机械性的,似乎由于某种巫术在作怪,四个玩牌的人越是反复受到同一事情的冲击,就越发困惑不解。马克西姆-蒂耶埃心慌意乱,已经两次失误。吉姆-巴尔内特很不耐烦,专横地代替他,坐在贝舒的右边。 十分钟以后——牌局进展得很快,什么也不能使其放慢速度——四个人从皮夹子里拿出的钞票,有一半已经堆放在绿毯上,就在贝舒的面前。马克西姆-蒂耶埃,通过吉姆-巴尔内特开始输钱了。 牌局进展的速度在加快,疾速达到了顶点。突然,贝舒也像保罗-埃斯坦那样做,把自己赢的钱按照四个对手所输的数目分为四份,建议最后再玩三次“翻本或者加倍输钱”。 他的对手的目光都朝向他,显然因为回忆起发生惨剧的那个晚上而激动。 贝舒三次向两个押注赌盘发牌。 三次,贝舒赢了,而不像保罗-埃斯坦那样输了。 在场的人大吃一惊。运气本来应该转换,以便使牌局重现的奇迹继续到底,为什么运气还是对庄家有利呢?当人们走出已知的事实,发现不同的事实,是否应该相信这另一种情景正是真实情景呢? “我很抱歉,”贝舒说道,始终扮演庄家的角色,把那四份钞票放进衣袋里,站了起来。 他也像保罗-埃斯坦一样,说头疼得厉害,希望有人陪他到阳台上去。他向阳台走去,一面点燃一支香烟。人们通过圆形房间的门,远远看见他。 其余的人没有动,脸部挛缩,赌桌上纸牌狼藉。 后来,吉姆-巴尔内特也站起来了。不知他怎样成功地使自己的脸部和侧影变得跟马克西姆-蒂耶埃一模一样?他刚才把蒂耶埃赶出牌局,取而代之。蒂耶埃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单身男子,穿着绷紧的上衣,下巴剃得光光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副病态,显得不安。吉姆-巴尔内特正是这个样子。他缓步走向圆形房间,迈着自动木偶般的步伐,忽而严厉无情,忽而犹豫惊慌,那神色就像一个可能会干出可怕的事情的人,可能也像一个没有做完那事就逃走的胆小鬼。 四个玩牌的人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法官们却看见他了。法官们已经把吉姆-巴尔内特给忘记了,受到他逼真扮相的影响,只想到那人是马克西姆-蒂耶埃,输光赌本的赌徒,去追赶赢了的对手。有什么企图?尽管他极力克制着,但是他的脸部流露出他思想十分混乱。他将去请求,或者命令,或者威胁?当他进了圆形房间,他平静下来。 他把那房门关上了。 戏剧——想象的或者重编的——表演如此生动,以致人们都在静静地等待。另外三个玩牌者也在等待,眼睛都盯着那关上的门,在门的后面,发生着出事那个晚上所发生过的事情,也就在门后,根本不是巴尔内特和贝舒扮演着凶手与受害者的角色,而是马克西姆-蒂耶埃和保罗-埃斯坦在搏斗。 接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凶手——可以用别的名词称呼他吗?——出来了。他摇摇晃晃,眼睛迷迷糊糊的,向他的朋友走过来,手里拿着四份钞票。他把一份钞票扔到赌桌上,把其余三份强行塞进三个玩牌者的衣袋里,对他们说道: “我刚才跟保罗-埃斯坦解释过了,他委托我把钱还给你们。他不想要这些钱。咱们走吧。” 在离他四步远的地方,马克西姆-蒂耶埃,真正的马克西姆-蒂耶埃,脸色变得惨白,相貌大不同前,手扶在椅背上。吉姆-巴尔内特对他说道: “就是这样,对吧,马克西姆-蒂耶埃先生?剧情的重要部分大体重现了吧?我很好地扮演了那天晚上你所扮演的角色了吗?对吧,我充分重现了罪行?……你所犯的罪行?” 马克西姆-蒂耶埃似乎已听不见了。他低着头,两只胳膊摆来摆去,像个人体模特儿,只要有点风就能够把他刮倒。他晃来晃去,像一个醉鬼。他双膝一软,就倒坐在椅子上。 这时,巴尔内特一个箭步冲向他,抓住他的衣领。 “你承认吗?嗯?不能不承认吧。我掌握了所有的证据。因此,那个指节防卫器……我可以确定,你总是把它戴在一只手上的。而且,你赌输了,对你打击很大。是的,我的调查表明你的生意不景气。没有钱支付月底到期的欠款。这意味着破产。于是……于是你就袭击,不知道怎么处理那凶器,你就跨越阳台,把它埋进花卉箱的泥土里。” 用不着巴尔内特费力,马克西姆-蒂耶埃毫不反抗。他犯了罪,背上了沉重的精神包袱,几个星期以来,负罪感把他压垮了。他不由自主地结结巴巴地说了话,像说胡话的病人那样没有知觉,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说出了可怕的话语。 大厅里充满了嘈杂的议论声,预审法官俯身在罪犯的上方,记录着其非所愿的坦白。保罗-埃斯坦的父亲要扑向凶手。富热莱工程师发狂地叫喊。但是,马克西姆-蒂耶埃的朋友也许是全场最气愤的人。尤其是他们之中最年长最权威的阿尔弗雷德-奥瓦尔,破口大骂蒂耶埃。 “你真是个无耻之徒!你要我们相信这个倒楣鬼把钱还给我们,你把他打死了,然后抢走了钱。” 他把一沓钞票扔到马克西姆-蒂耶埃的头上。另外两个人也满腔怒火,气愤得把钱扔到地上用脚去踩。 局面又渐渐恢复了平静。人们把马克西姆-蒂耶埃带到另一个大厅,他几乎昏迷不醒,不住地呻吟。一位警探把七零八落的钞票收集起来,交给法官们。法官们请富热莱夫妇和保罗-埃斯坦的父亲回家去,并且称赞吉姆-巴尔内特洞若观火,向他道贺。 “这一切,”他说道,“包括马克西姆-蒂耶埃的昏倒,只不过是这场悲剧平庸普通的一面。那使悲剧具有特殊性的东西,使之显得神秘莫测的东西,其实只不过是一件社会新闻,而不是刑事案件本身。虽然这与我无关,但如果你们肯允许我……” 于是,吉姆-巴尔内特转身向着正在低声交谈的那三个朋友走过去,轻轻地拍拍奥瓦尔先生的肩膀。 “先生,您愿意我跟您说一句话吗?我相信您能够对这个还很不清楚的案件作某些说明。” “关于什么?”阿尔弗雷德-奥瓦尔回答道。 “关于您和您的朋友扮演过的角色,先生。” “我们没有扮演任何角色。” “当然不是扮演积极的角色。然而,有某些矛盾解释不清,我只要向您指出来就够了。案发后第二天早上,你们声称这局牌赌最后三次都对你们有利,这使得你们可以翻本,决定你们可以平静地离开。然而,这个说法与事实完全不符。” 奥瓦尔先生摇了摇头,辩驳道: “其中的确有误会。真相是最后玩了三次,我们只是输得更多。保罗-埃斯坦站了起来,马克西姆好像完全控制住了自己,跟着他到了圆形房间去吸一支香烟,而我们三个人留下来聊天。当他回来的时候,可能是七八分钟以后吧,他对我们说,保罗-埃斯坦从来没有把这局牌看得那么认真,这是一局模拟性的赌博,是在喝了香槟酒有了醉意的时候,闹着玩的,他坚持要把钱还给我们,但是有个条件:完全不让别人知道。如果以后有人提到这局赌牌的时候,就说结果被视作正好不输不赢,打了个平手。” “你们竟然会接受这样的提议!没有任何动机的礼物!”巴尔内特大声说道,“而你们接受了这份礼物,却不谢谢保罗-埃斯坦!你们认为保罗-埃斯坦是个嗜赌如命之徒,却会对输赢无所谓,根本不利用他的好运气!竟然有这样似是而非的事情!” “那时已是凌晨四点钟。我们头脑过分发热。马克西姆-蒂耶埃不给我们思考的时间。而且,我们为什么不相信他呢?既然我们不知道他已经打死了人并抢走了钱。” “但是,第二天,你们已经知道保罗-埃斯坦被打死了。” “是的,但是他也许是在我们离开以后才被打死的。这一点也不会改变他表达过的意愿。” “你们一刻也没有怀疑马克西姆-蒂耶埃吗?” “有什么权利怀疑?他是我们的人。他的父亲是我的老友,他一出世我就认识他。不,不,我们丝毫不怀疑。” “你们就那么有把握?” 吉姆-巴尔内特语带讥诮地讲出这句话。阿尔弗雷德-奥瓦尔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傲慢地反驳道: “您提的问题,先生,我觉得像是在审问。那么,我们在这里是什么身份?” “从预审的角度来看,是证人。但是,依我看……” “依您看呢?” “我就来给您解释,先生。” 巴尔内特说道,发声平稳用词准确: “整个案件其实由你们对他的信任的心理因素所支配。从物质上讲,犯罪只能从外部或从内部实施。然而,调查突然转向外部,原因是人们先验地不怀疑令人尊敬、素有廉洁美誉的四个人,他们是富甲一方的工厂主,荣获过勋章,好名声无可指摘。如果你们当中的一个,比如说马克西姆-蒂耶埃独自和保罗-埃斯坦玩一局双人赌牌,人们就必定怀疑他。但是,你们是四个人一起玩,于是马克西姆-蒂耶埃因三个朋友的沉默而暂时得救。人们根本想象不出,像你们这样三个重要人物会是同谋。然而这就是事实,是我立即预感到的事实。” 阿尔弗雷德-奥瓦尔大为震惊。 “但是,您疯了,先生!说我们是凶杀的同谋?” “噢!我没有发疯。当然你们不是同谋凶杀。你们显然不知道他跟着保罗-埃斯坦到圆形房间里,将会做什么事。但是,你们知道他到那里去时,怀着特殊的心态。而当他从那里回来,你们就知道了那里发生了意外的事。” “我们一无所知!” “不,你们知道发生了突如其来的事。也许不是犯罪,但决不是通过谈话把钱要回来了。突如其来的事,我重复一遍,这使得马克西姆-蒂耶埃给你们把钱拿回来了。” “哪里会是这样的!” “是这样!是这样!是这样!像你们的朋友那样胆小的人,只有当他的面部表情显露出惊慌失措与精神错乱,才会谋财害命。而这种表情,在他作案后回来时,你们不可能觉察不出来。” “我肯定地告诉您,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你们不愿意去看。” “为什么?” “因为他替你们带回来输了的钱。是的,我知道,你们三个人都很富裕。但是这局‘巴卡拉’使你们心理失去平衡。像所有偶尔参加赌博的人那样,你们觉得自己的钱被人家抢走了,当那些钱又还给了你们,你们接收了,而不愿意知道你们的朋友是采用什么方式得到钱的。你们不顾一切地保持了沉默。那天夜里,在把你们载往马罗姆的小汽车里,尽管你们原可以共同商议一下,把当晚的聚会描述得不那么危险,也许会有益处;然而你们谁也没有吭声,都不言语,我这是从你们的司机那里得知的。第二天,以及案发以后的日子,你们彼此避而不见,你们深怕知道彼此的想法。” “全是假设!” “确凿无疑!我对你们周围的人作过缜密的调查,获得了确实可靠的证据。控告你们的朋友,那就等于揭发你们当初的过错,那就等于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你们本人和家庭,给你们过去一贯受人尊敬与享有好名声的光荣史投下阴影。那就会引起丑闻。于是你们就守口如瓶,欺骗司法机关,使你们的朋友马克西姆免受法律制裁。” 有人作出了如此强烈的控告;悲剧被这样解释,鲜明突出地展现在大家面前,奥瓦尔先生不由得犹豫了片刻。但是,这时出现了意外的转折,吉姆-巴尔内特见好就收。他笑了起来,说道: “先生,您且放心。我能够打倒你们的朋友马克西姆,因为他心虚,充满了懊悔;因为我刚才在玩牌时作弊,洗牌时让庄家占便宜,总之因为重演他的罪行使他震惊。我指控他的证据与指控你们的证据是一样多的。而你们不是那些该打倒的人。尤其是因为你们的同谋行为,我重复一遍,是不明确的,不坚定的,而且是在目光难以深入的地方进行的。因此,你们完全不用担心。只是……” 他更加靠近他的对话者,面对面地说道: “只是,我曾希望不让你们处在过于舒适的平静之中。由于你们保持沉默与灵机应变,使你们三人终于能够躲藏在暗处,不让人家看见你们的行为,而你们正是或多或少自愿充当同谋的。我反对你们这样做。在你们的良心深处,你们永远不应该忘记,你们在某种程度上参与了干坏事;如果你们阻止你们的朋友跟随保罗-埃斯坦到圆形房间里去,就像你们本来应该做的那样,保罗-埃斯坦就不会死;如果你们说出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马克西姆-蒂耶埃也就不会差点逃脱他应得的惩罚。接着,你们自己设法应付司法机关吧,先生们。我还想到,司法机关将是很宽容的。晚安。” 吉姆-巴尔内特戴上帽子,不屑一顾对手们的抗议,对预审法官说道: “我曾答应富热莱夫人要帮助她的丈夫,答应保罗-埃斯坦的父亲要揭露罪犯。这些都做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当官们跟他握手时缺乏热情。巴尔内特的指控大概不能完全令他们满意,他们几乎没有准备好跟随他朝这条路走下去。 巴尔内特同贝舒警探在楼梯平台处相聚,对他说道: “我要对付的那三个绅士难以进攻。人们永远不敢冒昧碰他们。当然啦!这些大资产者,有的是金钱与好名声,是社会的支柱,只有我巧妙的推断跟他们作对……说实在的,我认为司法机关不敢惹他们。没有关系!我办好了这个案子。” “诚实地办案。”贝舒称赞道。 “诚实地办案?” “怎么不!你本来可以轻易地顺手牵羊拿走所有的钞票。我一时间还很担心呢。”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贝舒警探!”巴尔内特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离开贝舒,走出了那座楼房,到邻近的大楼去,富热莱夫妇忙不迭地向他道谢。他总是那么严肃地拒绝一切酬报,在拜访保罗-埃斯坦的父亲时也表现出同样的无私精神。 “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是免费服务的,”他说道。“这是它有力量与行为高尚的体现。我们为荣誉而工作。” 吉姆-巴尔内特结清酒店的帐单,叫人把行李送到火车站。接着,由于他假设贝舒会跟他一起回巴黎,经过沿河马路时,特地到俱乐部去,在二楼,他停步了:警探贝舒正下楼。 他走得很快,当他看见巴尔内特时,愤怒地喊道: “啊!你来了!” 他一连跳下几级楼梯踏板,抓住巴尔内特上衣的翻领,问道: “你把那些票子怎么样了?” “什么票子?”巴尔内特反问道,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在圆形房间拿在手里的钞票,那时你正扮演马克西姆-蒂耶埃。” “怎么?我可是把四份钱都归还了的呀!你甚至立即来向我道贺,我亲爱的朋友。” “我只相信我所知道的事情。”贝舒大声说道。 “那么你知道些什么?” “你归还的钱统统是假的。” 贝舒勃然大怒,继续怒叱道: “你只是个骗子!啊!你以为人们会就此罢休!你归还真钞票,立即归还!那些票子是伪造的,你很清楚,你这个骗子!” 他的声音都哽塞了。他发狂地摇晃着吉姆-巴尔内特,巴尔内特放声大笑,并且嘟哝道: “啊!一群强盗……他们并不使我感到吃惊……那么,他们扔到马克西姆头上的票子全是伪造的了?多么坏的流氓呀!要他们带着他们的钱来,他们就带来假钞票!” “但是,你还没有弄明白,”贝舒怒不可遏,大声说道,“这些钱是属于受害人的继承者的!保罗-埃斯坦赢了钱,别人要把钱还给他!” 巴尔内特高兴得不得了。 “啊,是这样!这可是丑闻!轮到他们被偷窃了!而且是两次!对窃贼是多么严厉的惩罚!” “你撒谎!你撒谎!”贝舒咬牙切齿道。“是你把钱掉换了……是你把钱拿走了……无赖……骗子!” 法官们离开诺尔曼俱乐部的时候,发现贝舒警探在指手画脚,说不出话来,处在难以置信的过分激动状态。吉姆-巴尔内特在他对面,靠着墙,笑得直不起腰来,流出了眼泪,笑个不停!……笑个不停!…… [book_title]四 金牙人 吉姆-巴尔内特轻轻掀起事务所办公室临街橱窗的帘子,发出爽朗的笑声,然后不得不坐下,仿佛他这一笑就使他的双腿无法伸直似的。 “哎呀!这真滑稽!要是我从来没有期待过这件事就好了!……贝舒来看我!天哪!这是多么滑稽!” “是什么事滑稽呀?”贝舒警探一进屋就问道。 他凝视着这个大笑中喘着气、发出轻轻感叹的人,又恭敬地问道: “是什么事滑稽呀?” “当然是你的来访-!怎么!从诺尔曼俱乐部的那件事以后,你还敢来这里。可恶的贝舒!” 贝舒的样子显得那么尴尬,巴尔内特本想克制住自己。可是,他不能够,于是继续快活地大笑,阵阵呛咳!使他憋得发慌。 “对不起,我的老朋友贝舒……这很好笑!那么,你就是司法机关的合格代表,你现在还给我送来一只要拔毛的鸟①呢!也许是一个百万富翁?一名部长?你真是太好了!因此,你瞧,我要像你那天做的那样,亲热地‘以你相称’。咱俩难道不是好朋友吗?喂,别像湿淋淋的猫那样胆小……把你的小故事讲给我听。是关于哪方面的?有什么人请求帮助吗?” ①意思是说:“一个可以骗财的对象。”——译者 贝舒极力恢复了平静,说道: “是的,巴黎附近一个正直的本堂神甫。” “你的正直的神甫,他杀死了谁?杀了他的一个教徒?” “不是的,刚好相反。” “嗯?是他的一个教徒把他杀了?我能够帮他什么忙?” “不对……不对……只是……” “见鬼!你今天讲话吞吞吐吐的,贝舒!算了吧,咱们别谈了,你领我到那个郊区本堂神甫那里去吧。我的旅行箱总是准备好了的,必要时可以随时跟你走。” 瓦纳伊这个小村庄,分散在三个树木葱茏的山丘形成的谷地与山坡上,古老的罗马式教堂坐落在绿树环抱之中。从教堂后部圆室开始,一座漂亮的乡村公墓向前伸展,右边与一个大农庄的篱笆相邻,一座宅邸耸立在那庄园中,左边则跟本堂神甫的住所一墙之隔。 贝舒领巴尔内特来到本堂神甫住所的餐厅里,把他介绍给德索尔神甫,说他这个私家侦探认为“不可能”这个词是不存在的。德索尔从外及内来看,确实是个正直的本堂神甫,胖得恰到好处,皮肤红润油亮,已届中年,平常显然是平静的脸,现出了他不应该有的忧虑。巴尔内特注意到他那肥胖的手,手腕有一圈肉,滚圆的肚子把油腻发亮的可怜的开司米长袍绷得紧紧的。 “本堂神甫先生,”巴尔内特说道,“我对困扰您的那件事完全不知情。我的朋友,贝舒警探只是对我说,他从前有机会认识您。现在请您给我解释一下,但是不要讲那些无用的细节。” 德索尔神甫大概已经准备好要讲的事,因为他马上毫不犹豫地开始讲述,从他那双层下巴深处发出悦耳的低音说道: “您要知道,巴尔内特先生,这个教区平凡的主持教士同时兼任宗教财产的保管员,教产是瓦纳伊城堡的领主老爷十八世纪留下来的。两个金圣体显供台,两副十字架,一些烛台,一个圣体盒,总共有——可惜!我应该说,曾经有过——九件贵重物品,周围八十公里的人都前来欣赏过。对于我来说……” 德索尔神甫揩拭了额上微微沁出的汗珠,接着说道: “对于我来说,我应该说,我认为保管教产始终充满了危险,我小心翼翼地执行这项任务,总是感到害怕。您可以从这里,透过这扇窗户,望见教堂的后部圆室和墙壁厚实的圣器室,那几件贵重的圣器就放在圣器室内。圣器室只有一道门,是用整块厚橡木制成的,朝向祭坛周围的过道。只有一枚大钥匙,归我保管。装着宝物的保险柜的钥匙也由我掌管。陪同参观者欣赏宝物的只有我本人。而且,由于我卧室的窗子离从高处透光照亮圣器室的有栅栏围起来的天窗不到十五米,每天晚上,我瞒着众人,装好报警装置,把警铃与长绳联结起来,只要有偷盗的任何举动,我都会醒来。此外,每天傍晚,我都谨慎地把最珍贵的那件镶满宝石的圣体盒拿到我的卧室里,以防万一。然而,那天晚上……” 德索尔神甫第二次用手绢揩去额头上的汗。随着讲述那件不幸事件的进展,神甫的汗越出越多。他又说道: “然而,那天晚上,将近半夜一点钟,不是报警的铃声,而是有某种东西跌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把我惊醒,使我急忙起床,半睡半醒地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往前走。我想起了圣体盒。不会有人把它偷走了吧?我高声喊道: “谁?……” 没有人答应我,但是我肯定有人站在我面前或者在我的身边,而且我也肯定有人跨越窗子进了房间,因为我感觉到从外面吹进一阵凉风。我摸索着,拿到了手电筒,推动开关,举起来照着。于是,我在转瞬之间,看见在一顶灰色垂边帽的下面,翻起的栗色衣领的上面,有一张如做怪相的丑脸。在那个丑脸上张开的嘴巴里,我清楚地看见,左边有两颗金牙。我的手臂受到突然的猛击,那人使我的手电筒脱手落地……我朝那个方向猛扑过去。但是,他在哪里呢?我不是在团团转吗?总之,我撞在壁炉的大理石台面上,正好跟窗子相对的地方。等到我终于找到了火柴,卧室里只剩下我自己。在阳台的边缘,靠着一把梯子,有人把梯子从我的库房里偷了出来。圣体盒已经不在平时收藏它的地方。我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向圣器室跑去。宝物都不见了。” 德索尔神甫第三次擦去脸上的汗。他已经汗流满面,直往下滴。 “当然,”巴尔内特说道,“那个天窗已被撬坏了,报警的绳子也被割断了吧?这证明,那个作案的人熟悉周围环境和您的生活习惯,对吧?本堂神甫先生,接着您去追捕盗贼了吗?” “我错误地大呼捉贼,我感到很遗憾,因为我的上司不愿意声张此事,会责备我把此事公开而惹起议论纷纷。幸好,只有我的邻居一个人听见我的喊声。德-格拉维埃尔男爵二十年来亲自经营在公墓另一边的农庄,他同意我的意见,在报警与提出控告之前,应该努力去找回被盗的物品。因为他有一辆小汽车,我就请他去巴黎找贝舒警探。” “我是早上八点钟到这里来的,”贝舒说道,充满骄傲。“到了十一点钟,就解决了问题。” “嗯?你说什么?”巴尔内特惊讶地问道,“你抓到了罪犯?” 贝舒把食指伸向天花板,故作庄重姿态。 “在那上面,关在顶楼,由德-格拉维埃尔男爵看管。” “真没想到!干得真漂亮!讲给我听,贝舒,简单地讲,行吗?” “一个简单的案子,”警探说道,由于渴望得到夸奖,有点像在讲蹩脚法语,“第一,在湿地上有许多脚印,分布在教堂与本堂神甫住宅之间;第二,检查脚印证实作案者仅为一人,他首先把偷到的贵重物品搬运至某个地方,然后回来准备侵入本堂神甫住宅;第三,第二次偷窃企图落空后,又去取赃物,从大路上逃走了。人们跟踪到伊波利特客栈附近,就不见脚印了。” “你马上就去询问客栈老板……”巴尔内特说道。 “客栈老板回答说,”贝舒继续道,“‘一个戴灰色帽子、穿着栗色外套、有两颗金牙的男人吗?但那是韦尔尼松先生,旅行推销饰针的……我们都称他为“三月四日先生”,因为他每年三月四日都到这里来。昨天中午,他坐着马车跑来,把马车放入车库,吃过午饭就去拜访他的主顾。’ “他是什么时候回客栈的?’ “凌晨两点正,像往常一样。’ “他现在走了吗?’ “已经走了有四十分钟了,朝着尚蒂伊方向。’” “接着,”巴尔内特说道,“你就去追捕他了?” “男爵用他的汽车载我去追。我们赶上了韦尔尼松先生,不理睬他的抗议,强迫他驾着马车掉头往回走。” “啊!他招供了吗?”巴尔内特问道。 “他招供了一半。他回答道:‘什么也不要对我的妻子说……别告诉我的妻子!……’” “那些宝物呢?” “马车厢里什么也没有找到。” “那么,罪证确凿吗?” “确凿。他的鞋子跟公墓里的脚印完全相符。此外,本堂神甫先生肯定傍晚在公墓遇见过这个人。因此,没有疑问。”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不妥呢?你为什么要叫我来?” “这个嘛,是本堂神甫先生有异议……”贝舒很不满地说道,“在一个次要问题上,我俩的看法不一致。” “次要问题……这是您说的,”德索尔神甫发表意见道,他的手绢仿佛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堂神甫先生!”巴尔内特问道。 “啊,是这样的,”德索尔神甫说道,“这涉及到……” “涉及到什么?” “涉及到金牙齿。韦尔尼松先生确实有两颗金牙。只是……” “只是什么?” “这金牙是在右边……而我见到的那人的金牙是在左边。” 吉姆-巴尔内特不能再保持严肃了。他突然笑得浑身乱晃。由于德索尔神甫正注视着他,神情惊愕,于是他大声说道: “在右边?多么大的灾难!但是,您有把握,肯定没有弄错吗?” “上帝为我作证。” “那时您遇见过这个人吗?……” “在公墓里。这确是同一个人。但是在夜晚恐怕就不是同一个人了,既然他的金牙是在左边,而那个人的金牙在右边。” “他大概把金牙的位置掉换了吧,”巴尔内特打趣道,笑得更加厉害。“那么,把那个人带到这里来吧。” 两分钟以后,韦尔尼松先生进来了,可怜巴巴的,弯着腰,满脸愁容,唇髭下垂,德-格拉维埃尔男爵是个肩膀宽阔的健壮乡绅,手里捏着一支左轮手枪,押解着韦尔尼松。韦尔尼松似乎十分震惊,立即开始唉声叹气地说道: “我根本不明白你们的事件……珍贵物品,一把砸烂的锁?这是什么意思?” “你就招认吧,”贝舒命令道,“不要结结巴巴地讲!” “我什么都肯招认,只是千万别告诉我的妻子。千万不要告诉她。下星期,我要跟她在我们家里相见,在阿拉斯①附近。我应该到那里去,什么也不要让她知道。” ①法国北方加来海峡省的城市——译注 激动与恐惧使他的嘴巴斜斜地张开,在那条缝里,可以见到两颗金属假牙。吉姆-巴尔内特走过去,把两个指头伸进那条缝里,严肃地总结道: “假牙是固定的,的确是在右边。而本堂神甫先生看见的是左边的假牙。” 贝舒警探勃然大怒。 “这推翻不了定论!……我们抓住了盗贼。多年来他到这个村子里来,就是为了策划这次行动。他正是罪犯!本堂神甫先生也许看错了。” 德索尔神甫庄重地伸出双臂: “上帝为我作证,金牙确实是在左边。” “在右边!” “在左边!” “算了吧,别争了,”巴尔内特一面说,一面把他俩拉到旁边。“总之,本堂神甫先生,您有什么要求?” “给我一个确实可信的解释。” “否则呢?” “否则,我就告到法院去,从一开始我就应该这么做。如果这个人没犯罪,我们就无权扣留他。然而,袭击我的那个家伙的金牙,是在左边的。” “在右边!”贝舒大声说道。 “在左边!”神甫坚持道。 “不在右边,也不在左边,”巴尔内特劝阻道,开心极了。“本堂神甫先生,明天早上我把罪犯交给您,就在这里,九点钟,他亲自告诉您宝物在什么地方。您在这把图椅里过夜,男爵先生在另一把圈椅里休息,韦尔尼松就捆绑在第三把圈椅里。贝舒,八点三刻钟,叫醒我。准备好烤面包片,巧克力,连壳溏心蛋等等。” 这天傍晚,差不多到处都能见到吉姆-巴尔内特。有人看见他在公墓里逐一查看坟墓,检查本堂神甫的卧室。有人看见他在邮局打电话。有人看见他在伊波利特客栈里,跟客栈老板一起吃晚饭。有人看见他在大路上和田野里。 他凌晨两点钟才回来。男爵和警探紧挨着镶金牙的人睡熟了,鼾声如雷,似乎在进行比赛,谁都想压倒对方的鼾声。韦尔尼松听见巴尔内特回来的响声,唉声叹气地说道: “千万不要告诉我的妻子……” 吉姆-巴尔内特朝地板上一倒,立刻就睡着了。 八点三刻钟,贝舒把他叫醒。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巴尔内特吞下四片烤面包,巧克力,几只连壳溏心蛋,叫他的听众坐在他身旁,说道: “本堂神甫先生,我的诺言在预定的时刻就兑现。而贝舒你呢,我将让你看到,所有的职业技巧,诸如脚印指纹、香烟头和其他废话等,在一个依靠一点直觉与经验的清醒的头脑所提供的直接论据面前,就没有什么分量了。我先从韦尔尼松先生讲起。” “我甘愿忍受一切侮辱,只要别告诉我的妻子。”韦尔尼松结结巴巴地说道,仿佛被失眠与不安弄得颓唐不堪。 吉姆-巴尔内特说道: “十八年前,亚历山大-韦尔尼松作为一家饰针厂的推销员到处旅行,在这里,瓦纳伊村遇见了一位名叫安热莉克的小姐,她是附近的裁缝。他俩一见钟情。韦尔尼份请了几个星期的假,追求安热莉克小姐并把她带走,安热莉克非常爱他,对他温柔体贴,使他幸福。不幸她在两年后离开人世。他感到万分悲痛,难以自慰。尽管他后来经不住奥诺里娜小姐大献殷勤,跟她结了婚,但是他对安热莉克的思念更加强烈,尤其是因为奥诺里娜,这个妒嫉心很重又爱吵闹的女人,不停地折磨他,指责他有外遇,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向她透漏了全部细节。从此,亚历山大-韦尔尼松每年都要到瓦纳伊来作一次神秘感人的朝拜。韦尔尼松先生,我俩的看法一致吧?” “随便你们怎么样做,”韦尔尼松回答道,“只是……” 吉姆-巴尔内特继续道: “因此,韦尔尼松每年都乘坐马车来一趟瓦纳伊,不让奥诺里娜知道。他在安热莉克去世的忌日,来到她所希望安葬的公墓里,跪在她的坟墓前默哀。他到当年他俩相遇那天一起漫步过的地方去散步,一直到他该回客栈的时候才回到客栈。你们可以看见离此不远的一个普通的十字架,那上面的铭文把韦尔尼松先生的习惯告诉了我: 安热莉克 长眠于此 殁于三月四日 挚爱她的亚历山大哀泣! “你们现在该明白,为什么韦尔尼松那么害怕韦尔尼松夫人知道他的不幸遭遇。当暴躁易怒的韦尔尼松夫人得知不忠的韦尔尼松先生,由于已故心上人的过错,涉嫌偷窃案,她会说些什么呢?” 韦尔尼松痛哭流涕,正像那碑文所写的那样。他想到韦尔尼松夫人的报复,预先就大哭一场。这显然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心事,故事的其余部分,他仍然百思不得其解。贝舒、德-格拉维埃尔男爵和德索尔神甫,正全神贯注,听得入迷。 “就这样,”巴尔内特继续说道,“一个问题得到了澄清,即韦尔尼松先生定期出现在瓦纳伊的原因。这个结果理所当然地引导我们去解开宝物失窃之谜。这两件事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你们都同意,对吧,如此值钱的宝物必然会引起人们的想象,激起贪婪的欲望。偷盗的想法就会在众多参观者与本地的好人的脑袋里萌生。偷盗的困难在于本堂神甫先生采取了谨慎的防范措施,但是对于有机会了解那些防范措施,并且多年来能够研究地形、制定计划并且能够避免被控告的危险的某个人来说,偷盗并不困难。因为关键在于不被怀疑。那么,为了不被怀疑,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嫁祸于某个人……比如说,让人家去怀疑那个在固定的日期,悄悄地到公墓去的人,那个躲躲闪闪、有古怪的习惯、一下子就令人生疑的人!于是,阴谋就缓慢地、不慌不忙地形成了。灰色的帽子,栗色的外套,鞋印,金牙,这一切都仔细地注意到了。罪犯将是这个陌生人,而不是真正的盗贼,即那个年复一年躲在暗处策划其阴谋的家伙,他也许是本堂神甫家里的常客。” 巴尔内特保持了一会儿沉默。真相已初露端倪。韦尔尼松的脸上显出受害者的神色。巴尔内特向他伸出了手。 “韦尔尼松夫人将完全不知道您来瞻仰墓地。韦尔尼松先生,请原谅两天来对您所犯的错误。对不起,我昨天夜里搜查了您的马车,发现行李箱的夹层里,您放在这并不高明的藏匿处的安热莉克小姐写的信件,以及记录您的隐私的笔记。您自由了,韦尔尼松先生。” 韦尔尼松站了起来。 “等一等。”贝舒抗议道,这样的结局使他气愤不已。 “请讲,贝舒。” “那么,金牙呢?”警探大声问道。“因为不应该规避这个问题。本堂神甫先生亲眼看见,那个盗贼的嘴巴里有两颗金牙。而韦尔尼松先生嘴里有两颗金牙,在右边!这是事实!” “我看见的金牙是在左边,”神甫纠正道。 “或者在右边,本堂神甫先生。” “在左边!我肯定。” 吉姆-巴尔内特又大笑起来。 “安静,见鬼!你们为一点小事争吵不休。贝舒,你这个保安局的警探,怎么会对这个可怜的小问题大惊小怪?!但是这是简单幼稚的技术!只有中学生才觉得这是神秘的!本堂神甫先生,这个大厅跟您的卧室的布局完全一样,对吗?” “完全一样。我的卧室在楼上。” “请关上百叶窗,本堂神甫先生,拉上窗帘。韦尔尼松先生,把您的帽子和外套借给我用一下。” 吉姆-巴尔内特戴好灰色垂边帽,穿上栗色翻领外套;然后,当大厅里完全处在黑暗里,他从衣袋里抽出一个手电筒,站在本堂神甫面前,往自己张开的嘴巴里照。 “男人!有两颗金牙的男人!”德索尔神甫看着巴尔内特,喃喃地说道。 “我的金牙在哪边?本堂神甫先生!” “在右边,而我看到的是在左边。” 吉姆-巴尔内特熄灭手电筒,抓住神甫的双肩,像转陀螺一样,把他转了好几圈。接着,他突然打开手电筒,用专横急切的口气说道: “请看着您的正前方……正前方。您看见了金牙,嗯?在哪一边?” “在左边。”神甫惊讶地说道。 吉姆-巴尔内特拉开窗帘,推开百叶窗。 “在右边……战者在左边……您都没有把握。那么,本堂神甫先生,这就是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当您猛地起床,头脑还很混乱,没有发现自己背朝着窗子,面对壁炉,那人不在您的对面,而在您的旁边,而当您开亮了手电筒,没有照着那个人,却照着映在镜子里他的面影。这正是我把您转了好几圈,使您头昏眼花所产生的现象。您现在明白了吧?我不必提醒您,您在镜子中看到的是虚象,它跟实物正好左右位置相反。因此您看到在左边的金牙,其实是在右边。” “是的,”贝舒警探胜利地高声说道,“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有道理。本堂神甫先生说他看见金牙,并没有错。因此,有必要请你向我们推荐一个有金牙的人来代替韦尔尼松先生。” “没有必要。” “然而盗贼是有金牙的!” “我有金牙吗?”巴尔内特问道。 他从嘴巴里取出一小片金箔,上面保留着两颗牙齿的痕迹。 “瞧,这就是证据。它很有说服力,不是吗?只要加上那些鞋印,一顶灰色帽子,一件栗色外套,以及两颗金牙,人家就给你们制造出一个无可争论的韦尔尼松先生来。真是易如反掌!只要弄到一点金箔……就像这样的,三个月前,德-格拉维埃尔男爵先生在瓦纳伊的同一个店铺也买过一张金箔呢。” 这漫不经心说出的句子,令在场的人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寂静持久不息。其实,贝舒已被巴尔内特的推断逐渐引向了目的,不很惊讶。但是,德索尔神甫却惊呆了。他偷偷地观察着他一向尊敬的教民德-格拉维埃尔男爵。男爵的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 巴尔内特把帽子和外套还给韦尔尼松先生。韦尔尼松一面退下,一面嘀咕道: “您对我保证,对吧,韦尔尼松夫人将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那可不得了……您该想想!……” 巴尔内特送他出去,然后回来,样子很高兴。他搓着双手。 “很漂亮的一局,干脆利索,我多少有点感到自豪。贝舒,你看见这是怎么做的了吧?总是用同一方法,我俩一起合作破案时,用过好多次。一开始不要指控被人家怀疑的人。不要求那人作任何解释。甚至不必去理他。但是,当那人不防备的时候,渐渐当着他的面重现罪案的全过程。他重新见到他曾充当过的角色。他越看就越感到害怕,他以为永远成为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众人面前公开被揭穿。于是,他感到陷入层层包围之中,被绳索捆绑,变得软弱无力,狼狈不堪……他很清楚,人家终于找到控告他的全部必须的证据……他的神经承受如此厉害的考验,以致他甚至不想自我辩解或者表示抗议。男爵先生,难道不是这样吗?咱们一致同意吧?因此,我不必把所有的证据都摆出来吧?证据对于您来说已经足够了吧?” 德-格拉维埃尔男爵此刻的感受,大概跟吉姆-巴尔内特所描述的完全一样,因为他不打算还击进攻与掩饰自己的慌乱。即使他在作案时被当场捉住,恐怕也不过是这种反应。 吉姆-巴尔内特走近他,彬彬有礼地宽慰他。 “而且,你根本用不着担心,男爵先生。德索尔神甫愿意不惜任何代价,避免引起轰动,只请你把那些宝物归还给他。事情就这样了结吧。” 德-格拉维埃尔抬起了头,看了一下他那可怕的对手,面对胜利者坚定的目光,悄悄地说道: “人家不会提出控告吧?……以后什么都不会说吗?……本堂神甫先生可以保证吗?……” “什么都不会说,我可以保证,”德索尔神甫说道。“那些宝物一旦回到原来的地方,我将忘记所发生过的一切。但是,那可能吗?男爵先生!是您偷走了宝物!是您犯下了这样的大罪!我曾经是多么信任您呀!我教区一名忠诚的教民!” 德-格拉维埃尔谦卑地低语道,像一个承认犯了错误的孩子,讲了出来就感到心里轻松多了: “我实在没有办法,本堂神甫先生。我时刻都想着这批宝物,就在那里,就在我旁边……我克制着……我又不甘心……后来,我暗自策划了那件事……” “那可能吗?!”神甫痛苦地重复道。“那可能吗?!” “是的……我在做投机生意时亏本了。怎么生活下去呢?哎,本堂神甫先生,两个月以来,我在车库里集中存放我的全部旧式家具,华丽的挂钟,各种地毯。我想卖掉它们……我本来可以得救。后来,我总觉得心疼……三月四日快到了……于是有了……动手的企图……想法,就像我策划过的那样去干……我抵挡不住诱惑……请您原谅我……” “我原谅您,”德索尔神甫说道,“我请求上帝别给您太严厉的惩罚。” 男爵站了起来,语气坚决地说道: “走吧。请你们跟我去。” 大家走上了大路,好似在散步。德索尔神甫擦着脸上的汗。男爵迈着沉重的步伐,弯着腰。贝舒感到不安:他一刻也不怀疑,巴尔内特那么迅速地弄清案情,也可以轻捷地把这批宝物据为己有。 吉姆-巴尔内待非常愉快,对身旁的贝舒高谈阔论道: “怎么搞的,见鬼,你怎么没有分辨出真正的罪犯,盲目的贝舒?我呢,我立即想到,韦尔尼松先生不可能策划这么大的阴谋,因为他一年才来一次,作案的应该是本地人——更可能是一位邻居。男爵这个邻居的嫌疑最大,从他的住所能够直接看见教堂与本堂神甫的住宅!本堂神甫的防范措施,他了如指掌。韦尔尼松先生定期来公墓,他全都看见了……于是……” 贝舒听而不闻,他越思索,越感到担心,巴尔内特却开玩笑道: “于是,我对案情有把握,就提出了指控。但是,没有证据,毫无证据。但是,我看见那个人随着案情越来越明显,脸色越来越苍白,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应付。啊!贝舒,我讲话从来没有像这样流畅有力。你看到了结果,贝舒?” “是的,我看到了结果……或者更确切地说,我就要看见。”见舒说道,等待着发生戏剧性的变化。 德-格拉维埃尔绕过他产业的壕沟,走上一条长满野草的小路。向前走了三百米,过了一个橡树林,停住脚步。 “在那里,”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在田野中间……麦草堆里。” 贝舒发出冷笑,充满痛苦。然而,他急忙压抑自己的情绪,冲上前去,跟上别人。 麦草堆的体积不太大。在一分钟里,他揭去顶盖,在里面搜索,把堆好的干草捆弄得遍地都是,突然,他发出胜利的呼喊: “全在这里!一个圣体显供台!一个烛台!一个枝形大烛台……六件……七件!” “总共应该有九件,”神甫大声说道。 “九件……全都在这里!……太好了,巴尔内特!这真是太棒了!啊!这个巴尔内特……” 神甫高兴得支持不住了,把失而复得的物件紧紧抱在怀里,喃喃地说道: “巴尔内特先生,我是多么感谢您呀!上帝会报答您的……” 贝舒警探没有弄错,他预见的戏剧性变化终于出现了,只是来得稍微迟了一点。 回去的时候,德-格拉维埃尔先生及其同行者又沿着庄园边走着,他们听见从果园那边传来了叫喊声。德-格拉维埃尔急忙奔向车库,三个仆人和雇工在指手画脚。 他立即猜到灾祸临头,就去察看其情况如何。跟车库相连的小贮藏室的门被撬开了。所有的旧式家具,华丽挂钟,各种地毯,原先放在这小贮藏室里,是他最后的资财,已经不见了。 “这太可怕了!”他跌跌撞撞,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被盗的?” “昨天夜里……”一个仆人说道,“……大约在晚上十一点钟,看家狗吠叫过……” “那么,怎么能够偷走呢?……” “用男爵先生的小汽车。” “用我的小汽车!连小汽车也被偷了?” 男爵像遭到雷击一样,倒在德索尔神甫的怀抱里。神甫像慈父一样,以温和的语气安慰他。 “惩罚这么快就来了,我可怜的先生。请您以忏悔的精神去接受惩罚吧……” 贝舒捏紧了拳头,稳步地朝巴尔内将走去,缩成一团,准备冲向他。 “您可以提出控告,男爵先生,”贝舒气愤不已,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向您保证,家具不会不见的。” “见鬼,不,家具不会不见的,”巴尔内特亲切地笑着说道,“但是,提出控告,对于男爵先生来说,是很危险的。” 贝舒往前走,目光愈来愈严厉,态度更加咄咄逼人。但是,巴尔内特迎上前去,把他拖到一边。 “你知道,如果没有我,会发生什么事情吗?本堂神甫先生找不回他的宝物。无辜的韦尔尼松将要坐牢,韦尔尼松夫人就会知道丈夫所做的事。总之,那你只有去自杀。” 贝舒跌坐到砍倒的一棵树的树干上去。他气愤得透不过气来。 “赶快,男爵先生,”巴尔内特喊道,“拿点活血药来给贝舒……他很不舒服。” 德-格拉维埃尔先生传下命令。人们拔去一瓶陈年葡萄酒的瓶塞。贝舒喝了一杯酒。本堂神甫先生也喝了一杯。德-格拉维埃尔先生喝完了剩下的酒…… [book_title]五 贝舒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 加西尔先生每天早上第一件关心的事,就是检查一下昨晚他带回家的证券包是否仍然放在床头柜上。 他看到那个包就放了心,然后开始起床与梳洗。 尼古拉-加西尔,身体矮胖而脸庞瘦削,在残老军人院一带,充当着证券经纪人,把一些持重的人吸引到自己周围成为客户,他们把自己的积蓄交给他,他定期给他们支付可观的利息,因为他在交易所的投机往往成功,又私下放高利贷。 他拥一栋又窄又旧的楼房,自己住在二楼。他的套房包括一个候见室,一个卧室,一个同时用作咨询室的餐室,一个供三个助手工作的房间,最里面是厨房。 他很节俭,没有雇女仆。每天早上,笨重、勤劳、快活的看门女人,八点钟给他送来邮件,收拾房间,把一块羊角面包和一杯咖啡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这天早上,看门女人八点半钟离开了。加西尔先生像往常一样,等待助手上班,不慌不忙地吃早点,拆信件,浏览报纸。然而,突然在九点差五分,他觉得听见卧室里有响声。想起放在卧室里的证券包,他冲了进去。证券包不翼而飞,同时朝向楼梯平台的会见室的门,“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他想去开门。但是那门要用钥匙才能打开,而这枚钥匙,他放在办公桌上了。 “如果我去拿钥匙,”他想道,“盗贼逃走了,就看不见了。” 加西尔先生因此打开仅见室临街的窗子。这时,那人还来不及离开这所房子。的确,街上空无一人。尼古拉-加西尔慌乱极了,都没有呼救。但是,几秒钟以后,他望见自己的主要助手从邻近的林荫大道朝着这所房子走过来,就赶紧打手势。 “快!快!萨尔洛纳,”他俯身喊道,“快进来,关上大门,不让任何人出去。有人偷了我的东西。” 他的命令被执行了。他匆匆忙忙下了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愤怒得发狂。 “萨尔洛纳,没有人吗?……” “没有人,加西尔先生。” 他一直跑到看门女人的小屋,这门房位于楼梯底部与一个阴暗的小院之问。看门女人正在扫地。 “有人偷了我的东西,阿兰太太!”他叫喊道,“没有人来躲藏在这里吧?” “没有,加西尔先生,”那胖女人结结巴巴地说道,目瞪口呆。 “你把我套房的钥匙放在哪里了?” “在这里,加西尔先生,挂钟背后。而且,别人不可能拿走,因为半小时以来我都没有离开过小屋。” “那么,因为盗贼并没有下楼,他又重新上楼了。啊!这太可怕了!” 尼古拉-加西尔又回到大门旁。他的另外两个助手也来了。他气喘吁吁跟他们讲了几句话,匆忙地下达指示:谁也不许进出,在他回来之前,既不能出去,也不能进来。 “明白了吗?萨尔洛纳!” 他说完后立即上楼,进了他的套房。 “喂,”他拿着电话受话器吼道,“……喂!警察局……但是,小姐,我不是找警察局!我请您接警察局咖啡厅……号码?我不知道……快一点……有情况……赶快,小姐。” 他终于要通了咖啡厅老板,大声说道: “贝舒警探在吗?请叫他听电话……马上来……赶快……他是我的客户……一刻也不能耽搁。喂!贝舒警探吗?是加西尔给您打电话,贝舒。是的,我还好……或者更确切地说,不好……有人偷了证券,一整包……我等您,嗯?什么?不可能?您要去度假?我不在乎您度什么假!赶快来吧,贝舒……赶快!您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就在那个包里呢!” 加西尔听见对方在电话里大声骂道:“见鬼!”这下他完全放心了,知道了贝舒警探的意思:他马上就会来的。果然,十五分钟以后,贝舒警探一阵风般地赶来了,愁眉不展,猛地扑向证券经纪人。 “我的非洲矿业股票!……我的全部积蓄!它们在哪里呀?” “被偷走了!同我的客户们的证券一起!……还有我的全部证券也不见了!” “被偷走了!” “是的,在我的卧室里,半小时以前。” “倒楣!我的非洲矿业股票怎么会到了您的卧室里呢?” “昨天,我把那包证券从我在里昂信贷银行的保险柜里取出来,准备托付给另一家银行。那样更划算。我不该……” 贝舒在加西尔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您要负责任,加西尔。您要把钱还给我。” “用什么还呀?我已经破产了。” “破产了!那么,这栋房子呢?” “早就全部抵押了。” 两人暴跳如雷,大声对骂。看门女人和加西尔的三个助手也失去冷静,拦住两个姑娘的去路,她俩是住在四楼的房客,正不顾一切地要出门。 “谁也不准出去!”贝舒喊道,怒气冲冲,“没有找到我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之前,谁也不准出去!” “也许需要找人帮忙,”加西尔建议道,“肉店伙计……食品杂货店主……都是可靠的人。” “我不需要,”贝舒说道。“如果需要什么人的话,打电话到拉博尔德街的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然后,去告状。但那是浪费时问。现在该行动。” 他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想到个人的责任,他就平静了些。但是他烦躁的动作与嘴巴的痉挛,暴露出他极度的惶恐不安。 “冷静点,”他对加西尔说道,“总之,我们会成功的。谁也没有走出这房子。因此,在我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还没有被人带出去之前,就应该把它们找回来。这是最主要的。” 他盘问了那两个姑娘。一个是打字员,在家里替人打通告和报告。另一个也是在家里干活,教人吹笛子。两个人都想出去买午饭吃的食物。 “实在对不起!”贝舒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今天上午,这个临街的大门要关闭。加西尔先生,您的两个助手在这里把守。另一个助手去给房客们买东西。今天下午,可以让人出入,但是要得到我的允许,所有可疑的包裹、纸箱、购物网兜、盒子,都要严格检查。这是命令。而我们呢,加西尔先生,动手干活吧!看门女人替我们带路。” 在这栋房子里进行搜查是容易的。楼上三层,每层只是一个套间,而楼下目前还没有人住。二楼是加西尔的住所,三楼住着图菲蒙先生,他是国民议会议员,以前当过部长。四楼分为两个小间,由打字员勒戈菲埃小姐和笛子教师阿维利纳小姐租用。 这天早上,图菲蒙议员八点半钟就去了国民议会,主持一个委员会的会议,一个女邻居只是在吃午饭的时候来替他收拾房间,大家等着他回来。两位小姐住的房间就成为仔细检查的对象。然后,人们搜查了阁楼的每个角落,从一把梯子下来,认真察看了小院子,以及尼古拉-加西尔本人的套房。 结果毫无发现。贝舒痛苦地想着他那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 将近中午,图菲蒙议员回来了。这位严肃的议员——提着他当部长时用的大公事包——是个大忙人,受到所有党派的敬重,言语不多,却很有分量,往往起决定性的作用,令政府害怕得发抖。他迈着有节奏的步子,走到看门女人的小屋取邮件,加西尔前来找他,对他说自己家被盗的事。 图菲蒙议员审慎而专心地听着,就像听人诉说最无关紧要的事,答应在加西尔决定告状时予以帮助,并且坚持要人家搜查他的套房。 “谁知道,”他说道,“是否有人弄到一枚可以开门的钥匙呢?” 大家到处寻找,仍然一无所获。事情显然不妙,他俩试着轮流互相鼓舞斗志,说一些安慰的话。但是这听起来是些虚假的话,不起作用。 他俩决定去一家咖啡馆吃饭,当然是在对面的那一家,这样他们就可以一直监视着那栋房子。但是贝舒并不感到饥饿,因为他那十二张股票令他不思茶饭。加西尔大叫头昏脑胀,两人又把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思考了几遍,希望从中找出确切的线索。 “这很简单,”贝舒说道,“有人潜入了您的房间,偷走了证券。因为还没有人能从这房子里出去,就是说那个人还在房子里面。” “当然啦!”加西尔赞同道。 “如果他仍然在房子里,我那十二张股票也就在房子里。那十二张股票不能穿过天花板飞走呀!” “整包证券也不会飞走呀!”尼古拉-加西尔补充说道。 “因此我们可以肯定,”贝舒继续说道,“有充分的理由肯定,即……” 他没有说完。他的眼睛流露出突如其来的恐惧。他注视着街对面,有个人从那边脚步轻快地朝那房子走过来。 “巴尔内特!”他嘟哝道,“……巴尔内特!……是谁通知他了?” “您对我提起过他,提起过拉博尔德街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加西尔承认道,有点发窘,“我认为,情况如此严重,打个电话,也不是没有用的。” “但是,这太愚蠢了,”贝舒含糊不清地说道,“究竟由谁来领导调查?是您,还是我?巴尔内特跟这毫无关系!巴尔内特是个专爱乱插手的家伙,应该提防他。啊!不,不要巴尔内特来管闲事!” 突然间,巴尔内特的合作,在他看来,成了世界上最危险的事了。吉姆-巴尔内特在这房子里,吉姆-巴尔内特干预这件案子,那就意味着如果调查结束,整包证券,主要是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就会被盗走。 他怒火中烧,冲到街上,当巴尔内特正准备敲门的时候,一下子就堵在了他面前,声音放得很低而又颤抖着说道: “你走开,这里不需要你。有人错误地给你打了电话。让我们安静点儿,马上走开吧。” 巴尔内特惊讶地看着他。 “贝舒老友!这是怎么回事?看样子,你身体不舒服?” “你回去吧!” “事情严重,就像有人在电话里告诉我的那样吗?你的积蓄出了问题?那么,你不希望得到一点儿帮助吗?” “你走开,”贝舒咬牙切齿道,“人们知道你的话的意思,你所谓的一点儿帮助,那就是往人家口袋里伸手。” “你为你的非洲矿业股票担心吗?” “是的,如果你硬要插手的话。” “好吧,咱们别谈了。你自己想办法应付吧。” “你走了?” “不走。没有办法。因为我在这房子里有事要干。” 加西尔来到他俩跟前,半开了门,巴尔内特对他说道: “对不起,先生,笛子教师、音乐学院奖二等奖获得者、阿维利纳小姐住在这里吗?” 贝舒感到很愤慨。 “是的,你在门口的牌子上看见了她的地址,所以你就找她……” “怎么了?”巴尔内特说道,“难道我无权来上笛子课吗?” “你无权在这里学。” “我表示遗憾,我对于笛子有种特别的爱好。” “我明确地反对……” “去你的!” 巴尔内特专横地走进房子,别人都不敢阻拦。贝舒非常不安,看着他上了楼梯,十分钟以后,他大概取得了阿维利纳小姐的同意,人们就听见从四楼传下来断断续续的吹笛声。 “坏蛋!”贝舒越来越为自己的股票而痛苦万分,喃喃地说道,“跟这个家伙一起,我们能走到哪里去呢?” 他又发狂地开始干活。检查完了没有人住的楼下,再检查看门女人的小屋,严格地讲,证券包很有可能藏在门房里。结果是白费工夫。上面总是传来嘲弄恼人的笛声,整个下午都没有停过。在这样的条件下,又怎能工作呢?终于,在六点正的时候,巴尔内特又唱又跳地出现了,手里拿着一个大纸盒。 “一个纸盒!”贝舒发出愤怒的惊叫。他把纸盒抢过来,掀开盖子。里面装的是旧式帽子和被虫蛀坏的毛皮衣服。 “因为阿维利纳小姐没有权利出去,她就请我把这些东西全扔掉,”巴尔内特一本正经地说道。“阿维利纳小姐很漂亮,你是知道的!她吹奏笛子多么有天才!她说我有惊人的音乐天赋,还说如果我坚持不懈地练下去,就能够设法获得一个教堂乐师的职位。” 整个夜晚,贝舒和加西尔都在值班,一个在房子里面,一个在房子外面,为了防止那个包被一个同谋从窗子扔到外面。次日早上,他们又重新干活,而他们的努力并没有得到报偿。一个人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另一个人的所有证券仍然顽固地躲藏着不露面。 三点钟,吉姆-巴尔内特又出现了,手里拿着空纸盒,笔直往前走,匆忙而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像个工作日程排得满满却心满意足的人。 他们又在上笛子课。音阶。练习曲。吹错了的音符。忽然又安静下来,莫名其妙地继续保持寂静,这使贝舒极其困惑不解。 “他在搞什么鬼呀?”贝舒暗自思忖道,想象着巴尔内特进行一系列调查,并取得了特别的发现。 他上到四楼,侧耳倾听。在笛子教师家里寂静无声。但是在她的邻居、速记打字员勒戈菲埃小姐家里,却听见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这是他的声音,”贝舒想道,他的好奇心已经无法按捺了。 他不能再忍耐了,于是按了门铃。 “请进!”巴尔内特在屋里面喊道,“钥匙就在门上。” 贝舒进了屋。勒戈菲埃小姐,一位十分漂亮的褐发女郎,坐在桌旁的打字机前面,在活页纸上把巴尔内特的话用速记法打下来。 “你是来搜查的吧?”巴尔内特问道,“你别不好意思。小姐没有什么好隐藏的。而我呢,更加没有。我正口授自己的回忆录,你允许吗?” 当贝舒察看着家具下面的时候,他继续口授道: “那一天,贝舒警探发现我在可爱迷人的勒戈菲埃小姐家里,是年轻的女笛师介绍给我认识她的。警探开始调查他那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这些股票始终顽固地销声匿迹。在那长沙发下面,他发现了三颗尘埃,在衣柜底下,他发现了一块鞋内后跟垫片。贝舒警探不忽视任何细节。令人赞叹的敬业精神!” 贝舒站了起来,对巴尔内特挥舞着拳头,并且咒骂着他。巴尔内特继续口授。贝舒走开了。 不一会儿,巴尔内特拿着纸盒下了楼。贝舒正在站岗,他犹豫不决要不要搜搜。但是,他太担心了,还是打开了纸盒,发现里面只装了些废纸和破布。 生活对于不幸的贝舒来说,变得更难以忍受了。巴尔内特出现在面前,他挖苦人,戏弄人,这使贝舒越来越狂怒。巴尔内特每天都来,上完笛子课或者做完速记打字,总是带着那个纸盒下来。怎么办?贝舒不怀疑这是新的戏弄,巴尔内特在嘲弄他。但是,万一巴尔内特这次带的是证券呢?如果他带着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溜走呢?如果他乘机转移他的赃物呢?于是,贝舒不管愿意不愿意,总要伸出一只手焦躁不安地在纸盒里搜索,在撕烂的抹布、破旧的衣服、掉了羽毛的样子、折断的扫帚、壁炉的灰烬、胡萝卜皮等杂七杂八的东西里翻来翻去。巴尔内特却笑得直不起腰来。 “证券在里面!证券不在里面!你会找到的!……你不会找到的!……啊!蠢家伙贝舒,你叫我笑破肚皮-!” 整整一个星期都是这样度过的。贝舒在这场战斗里显得越来越软弱无力,完全丧失了勇气,而且在整个街区成了大家的笑柄。尼古拉-加西尔和他,的确不能阻止房客们去忙自己的事,尽管房客们同意被人搜身与检查。人们议论纷纷,加西尔的不幸遭遇引发了流言蜚语。他的主顾十分慌乱,包围了他的办公室,要求退还他们的钱。而图菲蒙先生呢,他是国民议会议员,前任部长,生活习惯完全被扰乱了。他一天进进出出这所房子四次,目睹这乱哄哄的场面,于是责令尼古拉-加西尔去报警。这骚乱的局面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一天傍晚,一件突发事件使加西尔和贝舒很不舒服。他俩听见从四楼传来剧烈争吵的声音。沉重的跺脚声,女人们的尖叫声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