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布拉热洛纳子爵 [book_author]大仲马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401341 [book_dec]本书以阿多斯的儿子布拉热洛纳子爵的恋爱故事为线索,描绘了路易十四时代的一系列真真假假的历史故事:财政总监尼古拉斯·富凯的失宠;路易十四和侍从女伴露易丝·德·拉·瓦里埃尔的爱情;达达尼昂和阿多斯帮助查理二世国王重登王位;阿拉密斯和波尔多斯想用路易十四的孪生兄弟“铁面人”代替国王却功败垂成;以及达达尼昂等四个生死与共的火枪手的最后结局等。继1844年的《三个火枪手》与1845年的《二十年后》,大仲马再接再厉,于1850年完成了“达达尼昂三部曲”的收官之作——《布拉热洛纳子爵》,为这部英雄史诗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book_img]Z_9813.jpg [book_title]目录 布拉热洛纳子爵 谭玉培 吴丹丽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3年11月第一版 上册目次 第 一 章 信 第 二 章 信使 第 三 章 会见 第 四 章 父与子 第 五 章 克罗波里,克罗波尔和一个不知名的大画家 第 六 章 陌生人 第 七 章 帕里 第 八 章 二十二岁的路易十四陛下 第 九 章 “梅迪西丝”旅店里的陌生人的真面目 第 一〇 章 马萨林的算数 第 一一 章 马萨林的政治 第 一二 章 国王和队官 第 一三 章 玛丽·德·芒西尼 第 一四 章 国王和队官的回忆 第 一五 章 流亡者 第 一六 章 Remember! 第 一七 章 寻找阿拉密斯,却只找到了巴汕 第 一八 章 达尔大尼央寻找波尔多斯,去只找到了末司革东 第 一九 章 达尔大尼央到巴黎来干的事 第 二〇 章 为了使达尔大尼央的想法付诸实施,在隆巴尔街“金臼槌”店铺里成立的公司 第 二一 章 达尔大尼央准备为布郎舍公司旅行 第 二二 章 达尔大尼央为布郎舍公司旅行 第 二三 章 作者不得不简单地叙述一下历史 第 二四 章 宝藏 第 二五 章 沼泽地 第 二六 章 心和思想 第 二七 章 翌日 第 二八 章 私货 第 二九 章 达尔大尼央担心他和布郎舍的投资收不回来 第 三〇 章 布郎舍公司的股票行情重新回升 第 三一 章 蒙克出现了真面目 第 三二 章 阿多斯和达尔大尼央又一次在“鹿角”客栈会面 第 三三 章 召见 第 三四 章 钱财带来的烦恼 第 三五 章 小河上 第 三六 章 达尔大尼央怎样像仙女般地从一只杉木箱子里得到一幢别墅 第 三七 章 达尔大尼央在积累他的资产之前怎样先付清他公司的债务 第 三八 章 法国食品杂货商在十七世纪已恢复了声誉 第 三九 章 马萨林先生的赌博 第 四〇 章 国家大事 第 四一 章 叙述 第 四二 章 马萨林先生的慷慨 第 四三 章 盖诺 第 四四 章 柯尔培尔 第 四五 章 一个有钱人的件悔 第 四六 章 赠与证书 第 四七 章 奥地利安娜怎样给路易十四一个劝告,富凯先生又怎祥给他另一个劝告 第 四八 章 临终 第 四九 章 柯尔培尔首次登场 第 五〇 章 路易十四当政的第一天 第 五一 章 激情 第 五二 章 达尔大尼央的开导 第 五三 章 国王陛下 第 五四 章 富凯先生的府邸 第 五五 章 修道院院长富凯 第 五六 章 德·拉封丹先生的葡萄酒 第 五七 章 圣芒代的游廊 第 五八 章 伊壁鸠鲁派的信徒 第 五九 章 迟到一刻钟 第 六〇 章 作战计划 第 六一 章 “圣母像”酒店 第 六二 章 柯尔培尔万岁! 第 六三 章 德·埃默里先生的钻戒如何落到了达尔大尼央手中 第 六四 章 达尔大尼央发现总管先生与总监先生大相径庭 第 六五 章 心和灵的哲学 第 六六 章 旅行 第 六七 章 达尔大尼央怎样认识一个想出版自己的诗而当印刷工的诗人 第 六八 章 达尔大尼央继续调查研究 第 六九 章 他乡遇故知,读者一定和达尔大尼央一样感到意外 第 七〇 章 达尔大尼央的思路渐渐清晰 第 七一 章 瓦纳的宗教游行 第 七二 章 瓦纳主教的荣华富贵 第 七三 章 波尔朵斯悔不该陪达尔大尼央同来 第 七四 章 达尔大尼央赶路,波尔朵斯打呼噜,阿拉密斯劝告 第 七五 章 富凯先生在行动 第 七六 章 达尔大尼央终于拿到了火枪队队长的委任状 第 七七 章 一对情人 第 七八 章 女主人翁再次露面 第 七九 章 马利科尔纳和马尼康 第 八〇 章 马尼康和马利科尔纳 第 八一 章 格拉蒙府邸的庭院 第 八二 章 王大弟夫人的肖像 第 八三 章 在勒阿弗尔 第 八四 章 在海上 第 八五 章 帐篷 第 八六 章 夜 第 八七 章 从勒阿弗尔到巴黎 第 八八 章 洛林骑士对王太弟夫人的看法 第 八九 章 蒙塔莱带来的意外 第 九〇 章 阿多斯的同意 第 九一 章 王太弟妒忌白金汉公爵 第 九二 章 Forever! 第 九三 章 路易十四认为拉瓦利埃尔小姐在财富扣相貌方面都配不上布拉热洛纳子爵 中册目次 第 九四 章 许多白费力气的事 第 九五 章 贝兹莫·德·蒙勒增先生 第 九六 章 国王的赌博 第 九七 章 贝兹莫·德·蒙勒增先生的小算盘 第 九八 章 德·贝兹莫先生的早餐 第 九九 章 贝尔托迪埃尔第三 第一〇〇章 两个朋友 第一〇一章 德·贝利埃尔夫人的银餐具 第一〇二章 嫁妆 第一〇三章 天主的土地 第一〇四章 三角恋爱 第一〇五章 德·洛林先生的嫉妒 第一〇六章 亲王嫉妒德·吉什 第一〇七章 调停人 第一〇八章 出主意的人 第一〇九章 枫丹白露 第一一〇章 洗澡 第一一一章 捉蝴蝶 第一一二章 捉蝴蝶时的收获 第一一三章 四季舞 第一一四章 枫丹白露园林中的仙女们 第一一五章 在橡树王下面的谈话 第一一六章 国王的担心 第一一七章 国王的秘密 第一一八章 晚上的奔走 第-一九章 王太弟夫人证实了只要听就听得见 第一二〇章 给阿拉密斯的信 第一二一章 办事有方的职员 第一二二章 枫丹白露半夜两点钟 第一二三章 迷宫 第一二四章 马利科尔纳是怎样被人从“美丽的孔雀”旅店撵出来的 第一二五章 在“美丽的孔雀”旅店里发生的真实情 第一二六章 入会十一年的耶稣会修士 第一二七章 国家机密 第一二八章 任务 第一二九章 高兴得象个亲王一祥 第一三〇章 一个水仙和一个林中仙女的故事 第一三一章 水仙和林中仙女故事的结尾 第一三二章 国王的心理 第一三三章 水仙和林中仙女都没有料到的事情 第一三四章 耶稣会的新会长 第一三五章 雷雨 第一三六章 雨 第一三七章 托比 第一三八章 王大弟夫人的四个机会 第一三九章 摸彩 第一四〇章 马拉加 第一四一章 德·贝兹莫先生的信 第一四二章 读者将高兴地看到波尔朵斯体力不减当年 第一四三章 老鼠和干酪 第一四四章 布朗舍的乡间住宅 第一四五章 从布朗舍的房子里能看见的 第一四六章 波尔朵斯、特吕青和布朗舍多亏了达尔大尼央,才能友好地分手 第一四七章 波尔朵斯觐见国王 第一四八章 解释 第一四九章 王大弟失人和德·吉什 第一五〇章 蒙塔莱和马利科尔纳 第一五一章 德·瓦尔德在官廷上受到怎样的接待 第一五二章 决斗 第一五三章 国王的晚餐 第一五四章 晚餐以后 第一五五章 达尔大尼央怎样完成国王交付的使命 第一五六章 潜伏打猎 第一五七章 医生 第一五八章 达尔大尼央承认他错了而马尼康是对的 第一五九章 留一手的好处 第一六〇章 法兰西王国的档案保管人马利科尔纳 第一六一章 旅行 第一六二章 三女联盟 第一六三章 第一次争吵 第一六四章 绝望 第一六五章 逃走 第一六六章 路易这方面是怎样度过夜里十点半到十二点这段时间的 第一六七章 使臣们 第一六八章 夏约 第一六九章 在王太弟夫人那儿 第一七〇章 德·拉瓦利埃尔小姐的手绢 第一七一章 园丁、梯子和侍从女伴 第一七二章 木匠话儿和楼梯建造上的一些细节 第一七三章 火炬出游 第一七四章 出现 第一七五章 画像 第一七六章 汉普顿宫 第一七七章 王大弟失人的信使 第一七八章 圣埃尼昂按马利科尔纳的意见去做 第一七九章 两个老朋友 下册目次 第一八〇章 跟这一个人不可能做成的交易,跟另一个人却可能做成 第一八一章 熊皮 第一八二章 在王太后房里 第一八三章 两个朋友 第一八四章 让·德·拉封丹是怎样写他的第一篇故事诗的 第一八五章 中间人拉封丹 第一八六章 德·贝利埃尔失人的餐具和钻石 第一八七章 德·马萨林先生的收据 第一八八章 柯尔培尔先生的底稿 第一八九章 作者觉得回过头来谈德·布拉热洛纳子爵的时候到了 第一九〇章 布拉热洛纳继续打听 第一九一章 两个人的嫉妒 第一九二章 住宅搜查 第一九三章 波尔朵斯的办法 第一九四章 搬家、翻板活门和画像 弟一九五章 政敌们 第一九六章 情敌 第一九七章 国王和贵族 第一九八章 暴风雨以后 第一九九章 Heu!miser! 第二〇〇章 伤口之上的伤口 第二〇一章 拉乌尔猜到的事 第二〇二章 对共进晚餐感到意外的三位客人 第二〇三章 在巴士底狱里吃晚饭这段时间里卢佛宫发生的事 第二〇四章 政敌 第二〇五章 波尔朵斯如何没有弄清情况就信服了 第二〇六章 贝兹莫先生的团体 第二〇七章 犯人 第二〇八章 末司东是怎样没有告诉波尔朵斯就长胖的 第二〇九章 让·佩尔塞兰先生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二一〇章 样品 第二一一章 莫里哀也许在这儿想到要写《贵人迷》 第二一二章 蜂箱、蜜蜂和蜂蜜 第二一三章 巴士底狱里的又一顿晚饭 第二一四章 修会会长 第二一五章 诱惑者 第二一六章 王冠和三重冕 第二一七章 沃-勒维孔特城堡 第二一八章 默伦的葡萄酒 第二一九章 仙酒和美餐 第二二〇章 加斯科尼人也会受人骗 第二二一章 柯尔培尔 第二二二章 嫉妒 第二二三章 谋害君主罪 第二二四章 巴士底狱里的一夜 第二二五章 富凯先生的影子 第二二六章 早晨 第二二七章 国王的朋友 第二二八章 在巴士底狱命令是怎样遵守的 第二二九章 国王的感激 第二三〇章 假国王 第二三一章 波尔朵斯怎样想得到公爵领地 第二三二章 最后的告别 第二三三章 德·博福尔先生 第二三四章 动身的准备工作 第二三五章 布朗舍的存货清单 第二三六章 德·博福尔先生的财产清单 第二三七章 银盘子 第二三八章 犯人和狱卒 第二三九章 诺言 第二四〇章 在女人中间 第二四一章 最后的晚餐 第二四二章 在柯尔培尔先生的四轮马车里 第二四三章 两只驳船 第二四四章 朋友的忠告 第二四五章 路易十四国王怎样扮演他的小角色 第二四六章 白马和黑马 第二四七章 松鼠倒下,游蛇飞起 第二四八章 海上美丽岛 第二四九章 阿拉密斯的解释 第二五〇章 国王和达尔大尼央两人的想法的结果 第二五一章 波尔朵斯的祖先 第二五二章 比斯卡拉的儿子 第二五三章 洛克马里亚的山洞 第二五四章 山洞 第二五五章 荷马史诗中的一章 第二五六章 巨人之死 第二五七章 波尔朵斯的墓志铭 第二五八章 德·热斯弗尔先生的巡逻 第二五九章 路易十四国王 第二六〇章 富凯先生的朋友们 第二六一章 波尔朵斯的遗嘱 第二六二章 阿多斯的衰老 第二六三章 阿多斯的幻象 第立六四章 死神 第二六五章 报道 第二六六章 史诗的最后一章 尾声 达尔大尼央先生之死 译后记 [book_title]第一章 信 一六六〇年五月中旬的一天,早晨九点钟,布卢瓦①城堡的桂竹香上的露珠,在逐渐暖和起来的阳光照射下.已经失去了踪影,这时候有一小支马队,由三个男子和两个年轻侍从组成,经过市区那座桥回来。在沿河街上的行人中间仅仅引起了两个反应,头一个是手的动作,脱帽行礼;第二个是舌头的动作,用在法国境内说的最纯正的法国话表达了下面这个想法: “王叔②打猎回来啦。” 仅此而已。 然而,当这几匹马爬上由河岸通往城堡的陡坡时,有几个店铺小伙计走到最后一匹马跟前,几只种类不同的鸟被绳子扎住嘴,挂在这匹马的马鞍架上。 这些好奇的店铺伙计看到猎物这么少,就肆无忌惮地流露出极其轻蔑的神情;他们对用猛禽狩猎的缺点议论了一番以后,便各干各的活儿去了。只有一个好奇的人,一个脸蛋圆圆,性格开朗的胖小伙子,他在问别人这位收入惊人、可以随意寻欢作乐的王叔怎么能满足于这么可怜的一种消遣。 “你不知道王叔最主要的消遣就是烦闷无聊吗?”有人回答他说。 这个乐天的小伙子耸耸肩膀,做了个含意极为清楚的姿势,意思是说: “这样的话,我宁愿当一个大老粗,也不愿当王爷。” 接着大家又重新去干各自的话儿了。 这时候,王叔仍在继续赶路,神情是那么忧郁,同时又是那么庄严。如果有旁观者的话,他们一定会对他肃然起敬;不过布卢瓦的市民们不能原谅王叔挑选他们这个如此欢乐的城市来自由自在地唉声叹气。他们每次看见这个至尊至贵的烦闷无聊的人,不是打着哈欠远远避开,就是把头缩回屋内,免得受这张苍白的长脸、这双泪汪汪的眼睛和这副萎靡不振的外表带来的令人厌倦的影响。因此这位可敬的王叔每次大着胆子上街,几乎都可以肯定街上冷冷清清没有人。 然而,布卢瓦的居民对王叔这样不尊敬是有罪的,因为王叔是排在国王之后,也许甚至可以排在国王之前、是王国的最大贵族。天主赐给在位的路易十四③做路易十三④儿子的幸福,事实上他也赐给了王叔做亨利四世⑤儿子⑥的幸福。因此,加斯东·奥尔良选中布卢瓦,把他的宫廷设在这座古时三级会议的城堡里,这样值得骄傲的事情对布卢瓦城说来可不是一件,或者说,至少不应该是一件小事。 但是,这位高贵的王叔命中注定.无论他在哪儿露面,都不太会引起公众的注意和仰慕;王叔倒也习以为常,泰然处之。 ①布卢瓦:现为法国卢瓦尔-歇尔省的首府,位于巴黎西南一百七十七公里。 ②王叔指加斯东·奥尔良公爵(1608-l660),是当时国王路易十四的叔父。因先后阴谋反对红衣主教黎塞留和马萨林未成,于一六五二年被马萨林放逐到布卢瓦。 ③路易十四(1638-1715):法国国王(1643-1715)。即位初,母亲安娜摄政,首相马萨林掌握实权。一六六一年亲政后,加强专制统治。一六六五年起用柯尔培尔,推行重商主义政策。 ④路易十三(1601—1643):法国国王(16l0-1643),亨利四世的儿子,路易十四的父亲。 ⑤亨利四世(1553一1610):法国国王(1589—1610)。 ⑥路易十三和加斯末·奥尔良公爵是同胞兄弟,都是亨利四世的儿子。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流露出平静的厌倦神情。王叔一生中曾经非常忙碌,一个人有十来个最亲密的朋友被砍了脑袋,是不会不感到几分烦恼的①。然而,自从马萨林②先生上台以后,他没有砍过任何人的脑袋,王叔也就没有再操心的事了,可是他精神上受到的影响还没有消除。 因此,这位可怜的王叔的生活是非常乏味的。清晨,王叔到伯弗龙河③边或是谢韦尔尼树林去打猎,然后也不管有没有胃口都要过卢瓦尔河④到尚博尔⑤去用午餐,而布卢瓦城里在下一次打猎以前也不会再听见有人谈论他们的王爷兼主人了。 这是extra muros⑥烦恼,至于内心的烦恼,如果读者愿意和我们一起随这一小列马队,直登上城堡威严的大门,我们将告诉你们一个大概。 王叔骑在一匹很有气派的骏马上,马不高,浅褐的毛色,配有一副弗朗德尔⑦红天鹅绒的宽大马鞍和半统靴式的马镫。王叔身穿一件深红天鹅绒紧身短上衣,他这件短上衣和同样色调的披风以及马的装束混成一体,只要一看见这一团火红的颜色,就能使人认出夹在两个随从中问的王叔。这两个随从,一个穿着紫罗兰色的服装,另一个穿着绿色的。左边穿紫罗兰色的是马厩总管,右边穿绿色的是犬猎队队长。 ①奥尔良公爵手下人和朋友,有很多因跟随他反对黎塞留而被处死。 ②马萨林(1602—1661):红衣主教,法国首相(1642—1661)。原籍意大利。任内继续执行前首相黎塞留政策。对内巩固专制王权,压制投石党运动,残酷镇压人民起义;对外积极扩张,进行一系列战争,加强了法国在欧洲的地位。 ③伯弗龙河:法国卢瓦尔河的一条支流。 ④卢瓦尔河:法国最长河流,流经布卢瓦、南特等地,注入大西洋。 ⑤尚博尔:法国歇尔省一市镇,位于布卢瓦东十八公里。 ⑥拉丁文:外表的。 ⑦弗朗德尔:欧洲西部滨海地区,包括现比利时及法国部分地区,十七世纪时属西班牙所有。 一个年轻侍从擎着两只停在栖架上的猎鹰,另一个年轻侍从拿着小猎号,到了离古城堡二十步外的地方,没精打采地吹起来。这位没精打采的王叔身边的人都在没精打采地干着各人要干的事。 正方形的庭院里,有八名卫兵在太阳底下散步,他们一听到小猎号发出的信号。立即跑去取他们的长戟,接着王叔十分庄重地进入了城堡。 当他在门廊深处消失后,有三四个跟在马队后面,从槌球场一直跟到城堡的淘气鬼,对挂着的那些鸟儿一会儿你指指这只,一会儿他点点那只,然后把他们刚看见的一切叽叽咕咕地议论了一番,就各自散去。他们一走,街道、广场和庭院又都冷冷清清了。 王叔默默地下了马,走进他的房间,由贴身男仆替他把衣服换了。因为王叔夫人还没有派人来听候他下吃早餐的命令,他便躺在一张长椅上,舒舒服服,就象是晚上十一点钟似的睡得非常香甜。 八名卫兵知道,他们的值班到此结束,白天剁下的时间他们已经没有什么事要做,于是躺在石凳上晒太阳;马夫们把马牵进马厩,除了几只欢乐的鸟儿在紫罗兰丛中嬉闹,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外,可以说城堡里的一切都象殿下一样沉沉入睡了。 在这一片如此愉快的寂静气氛中,突然间响起了一阵格格的笑声,声音响亮.几个正在打盹的卫兵睁开了眼睛。 这阵笑声是从城堡的一扇窗子里传出来的。午前的太阳正晒着这扇窗口。阳光照射着城堡一角,在庭院里投下了房顶上几根烟囱的轮廓。 这扇窗子的外面是一个向前突出的镂铁花的小阳台-阳台上放着一盆红色的紫罗兰,一盆报春花,还有一株早开的玫瑰花,在绿叶丛中现出点点的红斑,那就是玫瑰花朵。 从这扇窗子望进去,房间里有一张方桌,桌上铺着一块旧的绣着大花朵的哈勒姆①绒绣毯子,桌子中央放着一只长颈小陶瓷瓶,里面插着几枝蓝蝴蝶花和铃兰花;桌子两端各坐着一个年轻姑娘。 这两个姑娘的姿态很特别,简直就象两个从女修道院办的寄宿学校逃出来的女学生。一个趴在桌上,用羽笔在一张精美的荷兰纸上写字;另一个跪在一把椅子上,脑袋和上半身从椅背上向前伸,一直伸到了桌子当中,看她的同伴写字。无数次的叫声、闹声和笑声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其中有一次声音最响亮,惊飞了桂竹香丛中的鸟儿,打断了王叔的那些卫兵的瞌睡。 既然我们已经在进行对人物的捕绘,我们希望读者允许我们把这章最后出现的两个人物描绘下去吧。 跪在椅子上的,也就是说那个爱吵闹、爱笑的,是一个十九到二十岁的美丽姑娘,褐色皮肤,褐色头发,两条浓浓的眉毛下闪闪发光的眼睛,特别是朱唇里两排象珍珠一样亮晶晶的牙齿更使她显得朝气蓬勃,充满了青春活力。 她的一举一动都象是哑剧演员的表演动作。她行动似乎不太正常,一直在蹦蹦跳跳。 另一个在写信的姑娘,用一双象当天的天空一样清澈明亮的蓝眼睛,瞧着她这个吵吵闹闹的同伴。她的头发是淡黄色的,精心梳成发卷儿,象丝一样柔软光滑地一串串披在珍珠般色泽的脸颊上。她的一只小手在纸上移动,这只手非常纤细,说明她还非常年轻。听到她的朋友的每一次笑声,她总象是很气恼似的耸耸肩膀,不过这双可爱的、富有诗意的、雪白的肩膀,正如她的胳膊和手一样缺少人们希望看到的那种健壮和丰满。 “蒙塔莱!蒙塔莱!”她终于用象唱歌一样温柔悦耳的声音说:“您笑得太响,您笑得象个男人;您不仅引起了卫兵先生们的注意,而且夫人叫唤时,您会听不到夫人的铃声了。” ①哈勒姆:荷兰城市,以刺绣闻名。 那个被叫做蒙塔莱的年轻姑娘听到这个告诫,既没有停住笑,也没有停住手舞足蹈,她回答: “路易丝,您没说出您心里想的,我亲爱的;您知道这些您称呼他们为先生的卫兵,他们在打盹,就是大炮也轰不醒他们;您也知道夫人的铃声即使在布卢瓦桥上也能听见,因此夫人有事找我的话,我在这儿肯定可以听见铃声的。使您讨厌的是我在您写信的时候笑;您担心的是您母亲德·圣勒米夫人①,会象我们有时候笑得太厉害时那样跑上楼来;您担心她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害怕她看见这一大张纸,一刻钟以来,您在上面还只写了这几个字:‘拉乌尔先生’。不过您是对的,我亲爱的路易丝,因为在拉乌尔先生这几个字后面,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字可以写上,它们是那么意味深长,是那么感情炽烈,使您亲爱的母亲德·圣勒米夫人完全有理由大发雷霆。嗯!是不是这样,您说啊?” 蒙塔莱说完,笑得更厉害了,而且更加不安分地挑逗她。 淡黄色头发的姑娘完全被激怒了,她撕掉了那张纸,纸上确实用娟秀的字体写着‘拉乌尔先生’这几个字,接着她用颤抖的手指把它揉成一团,扔到窗外。 “好啦!好啦!”德·蒙塔菜小姐说,“我们的小绵羊,我们的小宝贝,我们的小鸽子发脾气啦!…·不用害怕,路易丝,德·圣勒米夫人不会来,即使她来的话,您也知道,我的耳朵很尖。再说,给十二年前的老朋友写信,尤其是以‘拉乌尔先生’这几个字开头的信,有什么不可以呢?” “那好,我不给他写信了,”年轻姑娘说。 “啊!真的,这下蒙塔莱可受到惩罚了!”那个爱嘲笑的褐发姑娘仍旧笑着大声嚷道:“喏,再拿一张纸,让我们快把这封信写完吧。啊呀!铃声响了!现在打铃!啊,真倒霉!让夫人等吧,要么夫人今天得不到她的首席侍从女伴伺候了!” ① 德·圣勒米夫人的前夫是拉瓦利埃尔侯爵,侯爵死后,她携女改嫁给圣勒米。 铃声确实响了。它通知夫人已梳洗完毕,在等候王叔。王叔在客厅把手递给夫人挽着,一起进入餐厅。 这个仪式十分隆重地进行完毕后,夫妇俩开始用早餐。用完早餐又分手,一直到午餐再会面,午餐的时间总是在下午两点钟。 铃声一响,位于庭院左侧的配膳室的门打开了。一前一后走出两个膳食总管,后面跟着八名厨房小厮,他们抬着一只大盘子,上面摆满了盛在有盖子的银餐具里面的菜肴。 这两位膳食总管中有一位看上去是头儿的,一声不响地用手中的小棒碰了碰一个正在长凳上打呼噜的卫兵;甚至还好心地把这个睡得稀里糊涂的卫兵身边靠墙放着的长戟拿起来握在他们手中。于是这个卫兵一句话也没问,就跟在一个年轻侍从和两位膳食总管后面,把王叔的“荤菜”护送到餐厅。 “荤菜”一路经过的地方哨兵都举起武器致敬。 德·蒙塔莱小姐和她的同伴从窗口注视着这个仪式的每一个细节,其实这一切她们早已司空见惯。再说她们这样好奇地观看,也只是为了看看别人会不会来打扰她们。 厨房小厮、卫兵、年轻侍从和膳食总管一过去,她们又回到桌子旁边。阳光刚才曾经一度照在窗框里这两张迷人的脸上,现在却只照着紫罗兰、报春花和玫瑰花了。 “哼!”蒙塔莱回到自己位子上说:“没有我,夫人照样用早餐。” “噢!蒙塔菜,您会受到处罚的,”另外一位年轻姑娘回答,一面轻轻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处罚!啊!是的,也就是说,不许我参加出游。受处罚,我还求之不得呢!乘上这辆大马车出去,靠在一扇高高的车门上,向左拐,再朝右转,路上满是车辙,两小时只能走上一里①路,然后笔直地返回城堡的侧翼,玛丽·德·梅迪西丝①的窗子就在那儿,因此夫 ①本书中的“里”均为古法里,每古法里约合四公里。 人每次都忘不了说:‘谁能相信玛丽王后就是从这儿逃走的!……四十七尺②高!……母亲,还有两个王子和三个公主!’如果这种出游是一种消遣的话,路易丝,我请求每天受处罚,特别对我的惩罚是下来和您待在一起,还能够写一些和我们现在所写的同样有趣的信。” “蒙塔莱!蒙塔莱!做人总要尽职。” “您说得真轻巧,我的心肝,您在这个宫廷里自由自在,没有人管您。您是唯一享受到宫廷的好处而又不负任何宫廷上的责任的人,比起我来,您更应该是夫人的侍从女伴。夫人把她对您继父的感情转移到了您身上,因此您进入这座凄凄凉凉的屋子就象鸟儿进入了塔楼,呼吸呼吸空气,啄啄花儿,鹪鹪谷粒,啥事也不用干,也没有什么需要忧心的事。而您竟对我说要尽职!事实上,我美丽的懒姑娘,您的职责不是给漂亮的拉乌尔写信又是什么呢?何况,我们也没有看见您给他写信,因此,在我看来,您也没有尽职。” 路易丝神情严肃,手托着下巴,用一种天真无邪的声调说: “那您就责备我生活过得舒服吧。可您忍心吗?您有前途,您是宫廷里的人;国王,他要是结婚,会把王叔召到身边,您就可以看到盛大的宴会,您可以看到国王,据说他是那么漂亮,那么迷人。” “我还可以看到在大亲王先生③身边的拉乌尔,”蒙塔莱淘气地添了一句。 “可怜的拉乌尔!”路易丝叹着气说。 ①玛丽·德·梅迪西丝(1573-1642):又译美第奇,亨利四世的妻子,在她儿子路易十三幼时为摄政王,后被路易十三流放到布卢瓦,一六一九年二月从城堡窗口逃走。 ②本书中的“尺”均指法尺,每法尺相当于三二五毫米。 ③大亲王先生:指孔代亲王(1621-1686)。孔代是法国王室一个旁系亲属,又称大亲王先生。 “现在是写信给他的时候了,亲爱的美人;来,让我们重新开始写‘拉乌尔先生’那几个非同寻常的字吧,那几个字曾经在那张撕掉的纸的上端闪闪发光。” 说着她把羽笔递给路易丝,在她亲切的微笑鼓励下,路易丝很快地写下了她说的那几个字。 “现在呢?”两个姑娘中比较年轻的一个问。 “现在,写您心里想的,路易丝,”蒙塔莱回答。 “您真的相信我在想一件事吗?” “您在想一个人,这是一回事,也许更坏。” “您这样认为吗,蒙塔莱?” “路易丝,路易丝,您的一双蓝眼睛象去年我在布洛涅①看见的大海一样深;不,我说错了,太海是凶险的,应该说您的眼睛,噢,象我们头上的蓝天一样深。” “好吧!既然您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东西,那就请您告诉我,我在想什么,蒙塔莱。” “您不是在想‘拉乌尔先生’,您是在想‘我亲爱的拉乌尔’。” “噢!” “您不用为这点儿小事脸红。您想的是:‘我亲爱的拉乌尔’,您在大亲王先生手下服务,您在巴黎不能脱身,您恳求我写信给您,这准是您在那边感到烦闷无聊,才想到通过回忆一个外省女人来寻找乐趣。” 路易丝猛地站起来。 “不,蒙塔莱,”她微笑着说,“不,您说的这些我一字一句也没有想到,瞧,这才是我想的。” 她果断地拿起羽笔,坚定地写下了下面这些话: ① 布洛涅:指法国北部加来附近的滨海布洛涅。 “如果您不是这样坚持地要我想起您,那我真是太不幸了。这里的一切都使我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初几年,岁月过得那么快,而且不知不觉地消逝了,在我心中留下的甜蜜回忆是今后任何其他年月所不能代替的。” 蒙塔莱瞧着羽笔迅速移动,她朋友一边写,她一边从对面念,这时候她拍了一下手,打断了她朋友的书写。 “好极了,”她说,“这才是坦率,才是勇敢,才是文体!我亲爱的,让那些巴黎人瞧瞧,布卢瓦是个语言优美的城市。” “他知道,”年轻姑娘回答,“对我来说,布卢瓦曾经是天堂。” “这正是我要说的,您说话象个天使。” “我来结束这封信,蒙塔莱。”年轻姑娘果然继续写道: “您说您在想我,拉乌尔先生,我感谢您,可这并不使我感到意外,因为我知道有多少次我们的心曾贴在一起跳动。” “哊!”蒙塔莱说,“当心,小绵羊,您是在撒羊毛,而那儿有狼。” 路易丝刚要回答,这是城堡门廊下响起了一匹奔马的马蹄声。 “什么事?”蒙塔莱走到窗口说,“一个漂亮的骑士!真的!” “呀!拉乌尔!”路易丝叫了起来。她也和她的同伴一样走到了窗口。她脸色变得煞白,激动地倒在她那封未写完的信旁。 “真是一个乖巧的情人,这点我可以保证!”蒙塔莱大声说,“他来得正是时候!” “别再站在窗口了,快过来,求求您!”路易丝喃喃地说。 “唔!他不认识我,让我看看他来这里干什么。” [book_title]第二章 信使 德·蒙塔莱小姐言之有理,年轻骑士确实值得一看。 这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细高个儿,穿着当时的那种漂亮军服,风度翩翩;脚上是一双喇叭口的长靴,德·蒙塔莱小姐要是扮成男人的话,一定很愿意有他那双脚。他在庭院中央用一只纤细而有力的手把马勒住。用另一只手摘下遮住他那严肃而稚气的脸的插着长翎饰的帽子。 卫兵们听见马蹄声全都醒了,并且迅速地站了起来。 年轻人等他们中间的一个走近马鞍架,然后朝他欠下身子,用响亮清晰、连躲在窗口里的两个年轻姑娘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说。 “亲王殿下的一位信使!” “啊!啊!”卫兵喊道,“军官,来了一位信使!” 不过这个老实的卫兵心里明白,不会有任何军官出现,因为唯一能出现的军官住在城堡最里面,靠近花园的一个小套房里。他急忙补充说: “我的大人,军官在查哨;不过,他不在,我们可以报告总管德·圣勒米先生。” “德·圣勒米先生!”骑士红着脸跟着说了一遍。 “您认识他?” “当然,是的……请您通知他,尽快将我的来访禀报殿下。” “看来很急,”士兵象在自言自语,实际上是想得到回答。 信使肯定地点点头。 “这样的话,”卫兵接着说,“我亲自去找总管。” 年轻人翻身下马。其他的卫兵好奇地观看着年轻人骑来的那匹骏马的每个动作,这时候那个士兵又折回来说: “对不起,我的大人,请问您尊姓大名?” “德·布拉热洛纳子爵,孔代亲王先生殿下派来的。” 卫兵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他一听见这位罗克鲁瓦和朗斯①的英雄的名字,就象长了翅膀似的,轻轻地登上台阶向前厅跑去。 没等德·布拉热洛纳先生把马在台阶的铁栏杆上拴好,德·圣勒米先生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一只手捧着大肚子,另一只手来回挥动,象渔夫用一把桨破浪前进似的。 “啊!子爵先生,您到布卢瓦来了!”他大声说,“这真是难得啊! 您好,拉乌尔先生,您好!” “请接受我的敬意,德·圣勒米先生。” “德·拉瓦……我是想说,德·圣勒米夫人看到您一定非常高兴!来吧,殿下在进早餐,一定得马上通报吗?事情重要?” “可以说重要也可以说不重要,德·圣勒米先生。不过,耽搁了可能会引起殿下不快。”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违反一次规定吧,子爵先生。来吧,况且,王叔今天心情很好。再说,您给我们带来了消息是不是?” “重要消息,德·圣勒米先生。” ①罗克卢瓦和朗斯:法国的两个城市,孔代亲王于一六四三年和一六四八年分别在这两个地方打败过西班牙军队。 “我猜,是好消息?” “非常好的消息。” “那就快走,快走!”这个老好人大声说道。他一边走,一边整理了一下衣服。 拉乌尔把帽子拿在手里,跟在他后面,走过一间间大厅,听到脚下的马刺在地板上发出的庄严声音,心里略微有点儿慌张。 他刚一走进城堡,庭院的窗口又出现了人影,从一阵热烈的窃窃私语里,可以看出两个姑娘内心是多么激动。她们很快地做出了决定,因为两张脸中的一张从窗口消失了,这是那个褐发姑娘;另一张脸仍旧留在阳台后面,藏在花丛里,透过枝叶的缝隙,全神贯注地望着德·布拉热洛纳先生进入城堡时走过的台阶。 这时候,成为她们如此关注的目标的德·布拉热洛纳先生一步不拉地跟着总管继续朝前走。急促的脚步声,酒肉的香味,餐具和玻璃器皿的碰撞声告诉他,目的地快到了。 聚集在餐厅前配膳室里的年轻侍从、仆人和军官,以当地最周到的礼貌欢迎这位新来的人。有几个认识拉乌尔,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从巴黎来的。可以说他的到来使大家的工作暂时停顿了片刻。 一个正在给殿下斟酒的年轻侍从听到隔壁房间里的马刺声,象孩子一样转过头来,没留意酒还在往下斟,不过不是斟在王叔的杯子里,而是斟在桌布上。 夫人并没象她尊贵的丈夫那样忧心忡忡,她注意到这个年轻侍从的心不在焉。 “怎么啦!”她说。 “怎么啦!”王叔重复了一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德·圣勒米先生把脑袋伸进门在等待时机。 “为什么打扰我?”加斯东说着叉起一块厚厚的鲑鱼片,顺着卢瓦河往上游的鲑鱼,能够在潘伯夫到圣纳泽尔之间捕到的,数这一条最大了。 “从巴黎来了一位信使,啊!当然,我们有时间,等王爷早餐结束再说吧。” “巴黎来的!”王叔喊道,手里的叉子掉了下来,“您说从巴黎来了一位信使吗?谁派来的?” “大亲王先生派来的,”总管急忙说。 众所周知,大家就是这样称呼孔代先生的。 “大亲王先生的一位信使?”加斯东不安地说,这种不安丝毫没有逃过在场人的眼睛,因此大家越发感到好奇了。 也许王叔认为从前搞阴谋的那段幸运的时刻又回来了。那时候,一听到敲门声他就心情紧张,封封信都可能藏有国家机密,每个信使都是为一个危险,复杂的阴谋效劳。因此大亲王先生这个伟大名字也许在布卢瓦的城堡里起到的作用就跟幽灵一样。 王叔推开面前的盘子。 “我去让使者等一等吧?”圣勒米先生问。 夫人朝加斯东使了一个鼓励的眼色,加斯东接着说: “不,正相反,让他立即进来。对啦,他是谁?” “本地的一位贵族,德·布拉热洛纳子爵先生。” “啊!是的,太好了!…领他进来,圣勒米,领他进来。” 王叔以他惯有的严肃态度讲完这些话后,又用另一种方式瞧了瞧他的手下人。所有的人——年轻侍从、军官、膳食总管,立即放下餐巾、餐刀、杯子,迅速而又混乱地退到了第二个房间。 这支小小的队伍分成两排,闪在一旁,让拉乌尔·德·布拉热洛纳跟随德·圣勒米先生进入餐厅。 仆人们退出去,使殿下赢得了片刻的清静,能够及时地换一副外交家的面孔。他没转过身,而是在等待总管把信使带到他面前。 拉乌尔在桌子下首停住,正好站在王叔和王叔夫人中间。他在那儿向王叔深深地行了一个礼,又另外向夫人谦恭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挺直身子,等候王叔问话。 王叔呢,他在等待一扇扇门都关严实,他不愿意自己转过身去查看,这样做有失他的尊严,不过他却直起耳朵在倾听上锁的声音,这至少可以向他保证一种表面上的审慎。 门关上了,王叔抬起眼睛,看了看德·布拉热洛纳子爵,说: “先生,您好象是从巴黎来的?” “刚从巴黎来,殿下。” “国王身体可好?” “陛下身体非常健康,殿下。” “我嫂子呢?” “王太后①陛下胸口老是疼,不过这一个月来,好些了。” “有人告诉我,您是大亲王先生派来的?他们一定是搞错了。” “没有搞错,殿下,大亲王先生委派我送一封信给王叔殿下。信在这儿。我等候殿下的答复。” 这种冷淡而谨慎的接待使拉乌尔感到有点不自在,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地低了下去。 王叔不知道使这个人声音变低的原因,又开始提心吊胆了。 他惊恐地瞥了一眼孔代亲王的来信,然后把信接了过来,象拆开一个可疑的小包那样把它拆开,为了在看信时不让人注意到他的脸部表情,他转过了身子。 夫人几乎和王叔一样,不安地注视着她尊严的丈夫的举动。 拉乌尔很沉着,由于主人在注意看信,他感到轻松了些。他从站着的地方,从面前开着的窗户望出去,望着花园里的那些雕像。 ①王太后:这儿指奥地利安娜(1601-1666),路易十三的王后,路易十四的母亲。 “啊!”王叔突然笑容满面地喊道,“真是件意料不到的高兴事!大亲王先生来了一封美妙的信!给,夫人,” 桌子太宽,王叔的手臂够不着夫人的手,拉乌尔急忙充当他们的中间人。他递信时动作高雅,夫人看了很欣赏,因此亲切地向子爵表示感谢。 “您大概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吧?”加斯东对拉乌尔说。 “是的,殿下,大亲王先生起先想让我送个口信,后来考虑了一下,才拿笔写了这封信。” “多漂亮的字体,”夫人说,“不过我念不了。” “您愿意念给夫人听吗,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公爵说。 “是的,先生,我请您念给我听。” 拉乌尔开始念信,王叔又聚精会神地听着。 “殿下: 国王动身去边境,您大概已经知道,陛下的婚约即将缔结,我无比荣幸地被国王任命为这次旅行的总管,我知道陛下非常乐意在布卢瓦逗留一天,所以我冒昧地同王叔殿下请求,允许用我的粉笔标出陛下要住的城堡。如果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使殿下感到为难,我恳求殿下写封回信,由我派来的信使带回。他是我的一位侍从贵族,德·布拉热洛纳子爵先生。我选的路线将取决于亲王殿下的答复。如果不取道布卢瓦,我可以选定旺多姆或者罗莫朗坦①。我敢于希望殿下理解我这善意的请求,这也是我无限忠诚和愿您快乐的表示。” “再没有比这更能使我们高兴的了。”夫人说;在读这封信时,她不止一次地用眼神与丈夫 ①旺多姆和罗莫朗坦:均是法国卢瓦尔—歇尔省的专区政府所在地。 磋商。“国王要到这里来!”她叫了起来,也许声音稍稍超过了保密所需要的程度。 “先生,”轮到殿下说话了,“请代我感谢孔代亲王殿下,请代我向他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他让我非常高兴。” 拉乌尔鞠躬。 “陛下哪天到?”王叔继续道。 “殿下,国王多半在今晚到。” “万一我的答复是否定的,那他怎么能知道呢?” “殿下,我负有使命,立即返回博让西①,把您的回音带给一个信使,由他再送给大亲王先生。” “这么说,陛下现在在奥尔良②?” “还要近些,殿下,这时候陛下应该到达麦安③了。” “宫廷里的人都陪同他一起动身吗?” “当然罗,殿下。” “对啦,我忘了问您关于红衣主教先生的消息。” “法座④看上去身体很健康,殿下。” “他的侄女们当然陪着他罗?” “不,殿下;法座命令德·芒西尼家的几位小姐到布鲁阿日⑤去。在宫廷人员从卢瓦尔河右岸过来的时候,她们正沿着左岸走。” “什么!玛丽·德·芒西尼⑥小姐也没有和官廷人员在一起?” 王叔问,他开始变得不那么谨慎小心了。 ①博让西:法国卢瓦雷省一专区政府所在地。 ②奥尔良:法国卢瓦雷省首府,位于巴黎以南一百十五公里. ③麦安:法国卢瓦雷省一专区政府所在地,在奥尔良西南十八公里。 ④法座:当时宗教界对红衣主教的尊称。 ⑤布鲁阿日:法国夏朗德滨海省一偏僻小村。 ⑥玛丽·德·芒西尼(1640—1710):马萨林红衣主教的一个侄女,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曾爱过她。 “尤其是玛丽·德·芒西尼小姐。”拉乌尔慎重地回答。 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这是想到从前从事的那些错综复杂的阴谋时脸上流露出的不易觉察的表情,使亲王苍白的脸颊放射出光辉。 “谢谢,德·布拉热洛纳先生,”王叔接着说,“我想托您带个口信给亲王先生,也许您不愿意带,这个口信就是我对他的信使感到非常满意;不过我以后一定亲口对他说。” 拉乌尔鞠躬,对王叔给与他的荣誉表示感谢。 王叔向夫人做了一个手势,夫人摇了摇放在她右边的铃。 德·圣勒米先生立即走了进来,随后屋子里挤满了人。 “先生们,”王叔说,“我很荣幸,陛下要到布卢瓦来住一天,我希望,我的国王侄子对他赐给我家的这种恩惠不会感到后悔。” “国王万岁!”值班军官们狂热地叫喊起来,德·圣勒米先生的声音比谁都高。 加斯东脸色阴沉,感到不快地垂下了头。在他过去的一生中,他不得小听,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不得不忍受在他头顶上掠过的“国王万岁”的呼喊声。他好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个喊声了,他的耳朵得到了安宁。现在一位更年轻、更富有朝气、更为光芒四射的国王形象出现在他眼前,仿佛对他是个新的、痛苦的挑战, 夫人理解这颗多疑而胆怯的心所受的痛苦,她从桌边站起来,王叔也机械地跟着站了起来。所有的手下人象嗡嗡的蜂群一样围着拉乌尔提问题。 夫人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招呼德·圣勒米先生。 “现在不是闲聊天的时候,该抓紧干活了,”她用家庭主妇生气时的那种声调说。 德·圣勒米先生连忙让围着拉乌尔的军官们散开,拉乌尔才得以到前厅去。 “我希望你们照料好这位绅士①,”夫人又对德·圣勒米先生添了一句。 这位好好先生跟在拉乌尔后面跑去。 “夫人吩咐我们,请您在这里先吃点什么,休息休息,”他说,“另外再给您在城堡里安排一个住处。” “谢谢,德·圣勒米先生,”布拉热洛纳回答,“您知道我是多么急着想去问候我的父亲伯爵先生。” “对,对,拉乌尔先生,我请您代我向他表示谦恭的敬意。” 拉乌尔再次摆脱了这位老贵族,继续走他的路。 当他在栓着他那匹马的门廊下经过时,从一条黑暗的小径深处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在叫他。 “拉乌尔先生!”那声音说。 年轻人吃惊地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年轻的褐发姑娘把一只手指放在唇上,并向他伸出了手。 这个年轻姑娘他并不认识。 ①绅士:法国在君主封建时代有所谓gentilhomme一种人,这种人必须出身于贵族家庭;也指出身贵族并充当国王和显贵们的侍从的。在本书中这种人根据上下文译为“绅士”、“贵族”、“侍从贵族”、“宫内侍从”,以及“世家子弟”等。 [book_title]第三章 会见 拉乌尔朝着叫他的那个年轻姑娘走上一步。 “夫人①,我的马怎么办?”他说。 “您这么为难!出来吧,在前面那个庭院里有一个敞棚,把马拴在那儿,快点回来。” “遵命,夫人。” 拉乌尔没花几分钟就做完了吩咐他做的事;他重新回到那扇小门前,在黑暗中,他又看见了那位神秘的女带路人,她正站在一座转梯的最下面几级上等他。 “游侠骑士先生,您有胆量随我来吗?”年轻姑娘看到拉乌尔犹豫不决,笑着问。 拉乌尔的回答是跟在她后面走上了昏暗的楼梯。他们就这样爬了三层楼梯。他在她后面,在摸扶手时,他的手触到了轻轻擦着楼梯两侧的绸连衣裙。每当拉乌尔脚底下踩空时,他的带路人就严厉地对他喊一声:“嘘!”并向他伸出一只香喷喷软绵绵的手。 “象这样可以一直登上城堡的主塔而不会感到疲劳,”拉乌尔说。 “先生,这说明您十分疑惑,十分厌烦,十分担心;请放心,我们已经到了。” 年轻姑娘推开一扇门,顿时大片的阳光直接涌到楼梯平台,拉乌尔这时候正抓着扶手从楼梯走上来。 年轻姑娘一直在走,拉乌尔跟着她。她走进一间屋子,拉乌尔也走了进去。 他一落进这个陷阱,就立刻听见一声叫喊,他连忙转身,看见离他很近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金发、蓝眼、雪白肩膀的姑娘,两手合拢在胸前,眼睛闭着。她认出了拉乌尔,所以刚才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肴见她,从她眼睛的表情中猜到了她怀有无限的爱情和无比的幸福,他不由得跪倒在屋子中央,嘴里也低声念着路易丝的名字。 “啊!蒙塔莱!蒙塔莱!”路易丝叹了口气说,“您这样欺骗人真是罪过。” “我!我款骗您了吗?” “是的,您对我说您到下面去打听消息,可您让先生上楼来了。” “非这么办不可。要不,您写给他的信他怎么收得到呢?” 她指了指还在桌上的那封信。拉乌尔迈了一步去取;路易丝向前冲过去时,虽然带着相当明显的习惯性的犹豫,可还是比他快,伸出手拦住了他。 拉乌尔碰到了这只温暖而颤抖的手,他把她的手合握在自己的双手中,恭恭敬敬地拉到唇边,与其说是在上面吻了一下,还不如说是在上面吹了一口气。 这时,蒙塔莱已经把信拿过来,象所有女人折信那样,仔细地折了三折,然后悄悄地塞进她的胸口里。 “不用害怕,路易丝,”她说,“信在这儿,连先王路易十三都拿不到放在德·奥特福尔①小姐胸衣里的信,这位先生就更不能从这儿拿到了。” 拉乌尔看到两个年轻姑娘的微笑,脸涨得通红,没有注意到他的手还握着路易丝的手。 “好啦!”蒙塔莱说,“路易丝,您已经原谅我给您把这位先生领来;先生,您也不再抱怨跟着我来看望小姐。那么,现在和好了吧,让我们象老朋友那样谈谈。路易丝,请把我介绍给德·布拉热洛纳先生。” “子爵先生,”路易丝带着天真的微笺,既严肃而又娇媚地说,“我荣幸地向您介绍夫人殿下的年轻侍从女伴奥尔·德·蒙塔莱小姐;此外,她还是我的朋友,我最知心的朋友。” 拉乌尔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我呢,路易丝,”他说,“您不把我也介绍给小姐吗?” “啊!她知道您!她什么都知道!” 这句天真的话使蒙塔莱笑了起来,也使拉乌尔高兴地叹了口气,拉乌尔是这样理解这句话的:她知道我们全部的爱情。 “客套到此结求,子爵先生,”蒙塔莱说,“这里有一把椅子,请您把您这样匆忙送来的消息告诉我们。” “小姐,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国王到普瓦蒂埃②去,要在布卢瓦停留一下,拜访王叔殿下。” “国王要到这里来!”蒙塔莱拍着手大声说,“我们要看到宫廷了!路易丝,您明白吗?真正的巴黎宫廷!啊!我的天主!什么时候呢,先生?” “也许今天晚上,小姐,最迟明天,这是可以完全肯定的。” 蒙塔莱做了一个气恼的手势。 “来不及打扮!来不及准备一件连衣裙!我们在这里象波兰人一样落后!我们将和亨利四世时期的画像上一样!……啊!先生,您给我们带来了坏消息!” “小姐们,你们将永远是美丽的。” “这种恭维话太乏味了!…我们将是美丽的,是的,因为我们天生的外貌还过得去;不过,我们将是可笑的,因为时髦已经把我们给忘了…唉!可笑!别人会觉得我可笑!” “谁?。路易丝天真地问。 “谁?您真叫人摸不透,我亲爱的!…怎么会向我提这样一个问题?别人的意思就是所有的人,别人的意思就是所有宫廷里的人,所有的贵族老爷,别人的意思就是说国王。” “对不起,我的好朋友,不过所有这里的人都看惯了我们这个样子……” “不错,可是这种情况要变了,甚至对布卢瓦人说来,我们也将是可笑的.等他们在我们旁边看到巴黎流行的服装以后,就会懂得我们穿的是布卢瓦的流行服装!这真令人痛心!” “别难过了,小姐。” “算了!说真的,那些对我看不顺眼的人,活该他们倒霉!”蒙塔莱达观地说。 “那些人未免太挑剔了,”拉乌尔说,始终保持他段勤的态度。 “谢谢,子爵先生,这么说国王要到布卢瓦来罗?” “带着整个宫廷一起来。” “德·芒西尼家的小姐们也在内?” “不在内,她们恰好不在内。” “可是,听人说,国王不是少不了玛丽小姐吗?” “小姐,国王不得不离开她,红衣主教要这样做。他把他的侄女们流放到布鲁阿日去了。” “他!伪君子!” “嘘!”路易丝把手指贴在她的朱唇上。 “哼!我的话不会被人听见,我是说马萨里尼①这个老家伙是个伪君子,他巴不得他的侄女当法国王后。” “不,小姐,正相反,红衣主教要陛下娶玛丽一泰莱丝②公主。” 蒙塔莱望着拉乌尔的脸,说: “你们这些巴黎人相信这些鬼话?哼,我们待在布卢瓦的人要比你们强多了。” “小姐,要是国王越过普瓦蒂埃到西班牙去,要是婚约的条款由常·路易斯·德·阿罗③和红衣主教阁下两人签定,您很清楚,这就不是儿戏啦。” “啊!可是,我想国王总是国王啊?” “当然,小姐,可是红衣主教总是红衣主教啊。” “国王难道不是一个男人吗?这么说他不爱玛丽·德·芒西尼?” “他非常爱她。” “那好!他会娶她的;我们将和西班牙打仗;马萨林先生就要破费好几百万;我们的贵族将迎战那些不可一世的卡斯蒂利亚④人,立下辉煌的战功。很多人会戴着桂冠回来,我们还将给他们加上爱神木冠。这就是我所理解的政治。” “蒙塔莱,您疯了,”路易丝说,“任何事情您都喜欢夸大其词,就象飞蛾喜欢灯光似的。” “路易丝,您那么有理智,您永远不会爱。” “噢?”路易丝带着亲切的责备口气说,“您要知道,蒙塔莱!王太后希望她的儿子和西班牙公主结婚,难道您要国王违背他的母亲吗?他是国王,能作一个坏榜样吗?如果父母反对这种爱情,就让我们放弃这种爱情!” 路易丝叹了口气,拉乌尔神色很不自然地垂下眼帘。蒙塔莱开始笑了。 “我,我没有父母,”她说。 “德·拉费尔伯爵先生的健康情况,您大概已经知道了吧,”路易丝叹过气后紧接着说,她那声叹气在她娓娓动听的谈吐中,流露出多少痛苦啊! “不知道,小姐,”拉乌尔说道,“我还没有去看我父亲,我正要去看他时,蒙塔莱小姐拦住了我,我希望伯爵身体健康。您没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吧,是吗?” “没有,拉乌尔先生,没有,感谢天主!” 接着是一阵沉默,在沉默中两颗具有同一思想的心完全相通,甚至用不着眼神来帮忙。 “啊!我的天主!”蒙塔莱突然喊了起来,“有人上楼来了!” “会是准呢?”路易丝说着惊慌地站起来。 “小姐们,我使你们为难了,是我太不谨慎了,”拉乌尔局促不安,结结巴巴地说。 “脚步很重,”路易丝说。 “啊!如果是马利科尔纳先生,”蒙塔莱接着说,“我们就不用惊慌,还是这样呆着好了。” 路易丝和拉乌尔互相看了看,在询问马利科尔纳先生是何许人。 “你们不用担心,”蒙塔莱继续说,“他不会妒忌的。” “可是,小姐,”拉乌尔说。 “我明白……他和我一样会守口如瓶的。” “我的天主!”路易丝把耳朵贴在微微打开的门缝上喊道,“我听出是我母亲的脚步声。” “德·圣勒米夫人!我往哪儿躲呢?”拉乌尔说,一面急切地扯了扯蒙塔莱的裙子,蒙塔莱似乎有点失去了冷静。 “是的,”她说,“是的。我也听出了厚鞋底的劈啪声,这是我们那位善良的母亲!……于爵先生,很遗憾,窗子外面是石头地面,而且离地有五十尺高。” 拉乌尔神色慌张地瞧着阳台,路易丝抓住他的胳膊,拉住了他。 “啊!我疯了吗?”蒙塔莱说,“我不是有一口放礼服的大橱吗?它好象真的是为这特地做的。” 真险哪,德·圣勒米夫人上楼的速度比平时快;她到达楼梯平台时,蒙塔莱已经象在遇到任何意外情况时那样把橱关好,身子靠在门上。 “啊!”德·圣勒米夫人人声说,“您在这里,路易丝?” “是的,夫人,”她回答,即使被证实犯了弥天大罪,她的脸色也不会有这么苍白。 “好!好!” “请坐,夫人。”蒙塔莱边说边将一把扶手椅送到德·圣勒米夫人跟前,好让她背向着大橱。 “谢谢,奥尔小姐,谢谢;快过来,我的女儿,我们走吧。” “您想让我上哪儿去呢?” “当然是回家去罗,您不准备去打扮打扮吗?” “您说什么?”蒙塔莱担心路易丝会做出什么蠢事来,急忙故作惊奇地说。 “那个消息你们还不知道吗?”德·圣勒米夫人说。 “什么消息,夫人,您愿意告诉两个待在鸽棚里的女儿吗?” “怎么!…你们谁也没看见吗?…” “夫人,您说话叫人摸不着头脑,都快把我们急死了!”蒙塔莱大声说。她看到路易丝脸色越来越苍白,心里害怕,不知怎么办才好。 最后她终于瞥见了她同伴一个意思很明白的眼色,即使一堵墙见了也完全能够理解。路易丝的眼色是要她的朋友看那顶帽子,拉乌尔那顶大模大样放在桌上的、倒霉的帽子。 蒙塔莱连忙走向前,左手一把抓住帽子,又在身后把它传到右手,一面讲话一面把帽子藏好。 “好吧!”德·圣勒米夫人说,“来了一位信使,说是国王就要驾到。好,小姐们,赶快打扮起来吧,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快!快!”蒙塔莱大声说,“路易丝,快跟您母亲去吧,让我整理一下我的礼服。” 路易丝站起来,她母亲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楼梯平台上。 “快走,”她说。 随后她压低声音说: “我不让您上蒙塔莱的房间来,您为什么偏要来?” “夫人,她是我的朋友,再说,我不过刚来。” “她没当着你的面把一个人藏起来?” “夫人!” “我告诉您,我看见一顶男人的帽子,是那个坏蛋,那个流氓的帽子!” “夫人!”路易丝大声喊道。 “是那个游手好闲的马利科尔纳的帽子!一个侍从女伴这样频繁地…呸!” 声音在狭窄的楼梯尽头消失了。 回声好象从一个漏斗口把这些话传过来,蒙塔莱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她耸了耸肩膀,看着从藏身处出来也听到了这些话的拉乌尔,说: “可怜的蒙塔莱!友谊的牺牲品!…可怜的马利科尔纳,爱情的牺牲品!” 她的目光停留在拉乌尔那张悲喜交集的脸上。拉乌尔对自己在一天中知道了这么多的秘密感到很后悔。 “啊!小姐,”他说,“怎样感谢您的好意呢?” “有一天我们会算帐的,”她接着说,“现在请快走吧,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德·圣勒米夫人是不饶人的,如果她走漏了风声,可能会引来一场对我们大家都倒霉的住处大搜查。再见吧!” “可是路易丝……她怎么知道?……” “去吧!去吧!路易十一国王在发明驿站①时很清楚他在做什么。” “唉!”拉乌尔说。 “我不是在这儿吗?我抵得上全王国的所有驿站。快去骑上您的马!德·圣勒米夫人要是上楼来教训我,她在这里再也找不到您啦。” “她还会告诉我父亲,对不对?”拉乌尔喃喃地说。 “那您可就要挨训了!啊!子爵,一看就知道您是从宫廷里来的:您象国王一样胆小怕事。见鬼!在布卢瓦,我们没有爸爸的同意也过得很好!您可以去问问马利科尔纳。” 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姑娘说完了以后,推着拉乌尔的肩膀把他送出门外。拉乌尔沿着门廊悄悄走去,找到了他的马,跳上去就象背后有王叔的八名卫兵在追捕他似的,一溜烟地跑了。 [book_title]第四章 父与子 拉乌尔顺着从布卢瓦通向德·拉费尔伯爵府邸的那条路走去,那条路他非常熟悉,在他脑海中留有深刻的印象。 读者也许并不希望我们把这座府邸再来描绘一番。读者过去曾和我们一起进去过,也熟悉它。只是自从上次我们拜访它以来,府邸的外墙颜色更灰暗了,赤褐色砖块的颜色更协调了;树木也长高了,原来向篱笆外伸出细枝杈的小树,如今已经枝粗叶茂,繁花朵朵,有的结满硕果,给远处的行人投下一片片浓重的阴影。 拉乌尔很远就看到了府邸的尖顶、两座小塔和掩映在榆树中的鸽棚。一群群鸽子围着屋顶不停地盘旋,它们永远不会离开,就象是绕着一颗安详的心灵在飘忽的甜蜜回忆。 当他走近时,他听见了被沉重的木桶压得嘎吱嘎吱响的滑轮声,还象是听见了落在井里的水发出的悲伤的呻吟,这声音在孩子和诗人的耳朵里听起来很是伤感、忧郁、肃穆。富有幻想的英国人称之为叮咚叮咚的落水声;阿拉伯诗人称之为哗啦哗啦的溅水声;而我们这些很想成为诗人的法国人只能用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把它理解为:水掉在水里的声音。 拉乌尔已有一年多没来看望他父亲了。这段时间他一直是在亲王先生府上度过的。 事实上,在激动人心的投石党运动①——我们过去曾尽力描写过它的最初阶段②——以后,路易·德·孔代公开、郑重并诚挚地与宫廷和解了。这位大亲王先生长久以来,一直钟爱布拉热洛纳,在他与国王关系破裂的整个这段时间里,慷慨地向布拉热洛纳提供了一切可使一个年轻人晕头转向的好处,但是毫无用处。始终忠于自己坚贞不渝原则的德·拉费尔伯爵——有一天他在圣德尼③的墓室当着他孩子的面又发展了这些原则——总是以儿子的名义加以拒绝。因此,子爵非但没有跟随孔代先生反叛,反而随着蒂雷纳④先生为国王打仗。然而,当轮到蒂雷纳先生似乎要背弃国王的事业时,子爵象离开孔代先生一样又离开了蒂雷纳先生。由于拉乌尔这一坚定不移的行动准则,蒂雷纳和孔代只有在国王的麾下才可能取得胜利。拉乌尔虽还年轻,可在他服役的登记表上已记下了十次战功,而有损于他勇敢和信念的失败一次也役有遭受过。 因此,拉乌尔遵照他父亲的心愿,坚定不移地但不是很积极地为国王路易十四的事业效劳,尽管他时常表现出种种踌躇不决,在那个时代,这种犹豫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 孔代先生得到特赦回来后,利用一切权利,首先利用对他赦免的特权要回了过去给与他的许多东西,其中就有拉乌尔。德·拉费尔伯爵始终是那么通情达理,立即让拉乌尔去孔代亲王那里。 因此父子俩最后一次分手到现在已有整整一年;几封信虽然能减轻、却不能治愈这种分离的痛苦。我们还看到了拉乌尔在布卢瓦不仅留下了子女对父母的爱,还留下了另一种爱。 不过我们也不要冤枉了他,如果没有这次巧合和蒙塔莱小姐这两个引诱人的魔鬼,拉乌尔送完信后,肯定会掉头直奔父亲的住所,即使看到路易丝向他伸出胳膊,也不会停留片刻。 因此,在这段路程的前半部分,拉乌尔在怀念他刚才匆匆离别的过去,也就是说在怀念他的情人;后半部分,他在思念他马上要见到的朋友,按他的意愿,这段行程走得实在太慢了。 拉乌尔发现花园门开着,便策马踏上了园中的小径,没留意到一个身穿紫色羊毛衣。戴着一顶磨损了的丝绒大便帽的老人愤怒地举起了两条粗壮的胳膊。 老人正在拔种着雏菊和矮小的蔷薇花的花坛上的杂草,看见一匹马在拔得干干净净、铺上细沙的小径上飞奔,他愤怒极了。 他大喝一声,骑士转过身子。情况变了:老人一看到拉乌尔的脸立即站起身,向屋子方向跑去,断断续续地咕哝着,他象是高兴得发狂了。拉乌尔到了马厩,把马交给一个矮个子仆人,怀着会使他父亲心花怒放的热情跨上了台阶。 他穿过候见室、餐厅、客厅时没发现一个人;最后他来到德·拉费尔伯爵先生的房门口,急切地敲了敲门,“请进!”一个既深沉又亲切的声音传了出来,他几乎没等这两个字说完就走了进去。 伯爵坐在一张铺着文件和书本的桌子跟前;他依然是过去那个高贵而漂亮的贵族,不过时间给他的高贵和漂亮又添了一种更庄严更明显的特征。灰白的长发下面是白净的无皱纹的额头;眼睫毛长得有点儿象年轻人,下面有一对锐利而温柔的眼睛,一簇纤细、有点儿花白的胡髭围着两片线条优美的嘴唇,好象从来没有因兴奋过度而抿紧过;灵活挺直的腰板;一双优美而消瘦的手。这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贵族,人人称颂的阿多斯。此时他手里拿着一本全部由他亲手写下的手稿,正在专心致志地一页页地修改. 拉乌尔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肩膀和脖子,非常亲切而迅速地拥抱了他,伯爵连挣脱身子、克制慈父般的激动的力量和时间都没有。 “您回来啦!您回来啦,拉乌尔!”他说,“这可能吗?” “噢!先生,先生,见到您多么高兴啊!” “您回答我,子爵。您是回布卢瓦来度假呢?还是在巴黎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 “感谢天主!先生,”拉乌尔渐渐平静下来,接着回答说,“除了令人高兴的事情以外,其他什么也没发生。国王要结婚了,正如我荣幸地在最后一封信里告诉您的,他出发去西班牙。陛下将路经布卢瓦。” “是来拜访王叔吗?” “是的,伯爵先生,亲王生怕他一时来不及准备,也许还想特别讨好他,所以特地派我来安排住所。” “您见到王叔了?”伯爵急切地问。 “是的,我很荣幸。” “在城堡里吗?” “是的,先生,”拉乌尔垂下眼睑回答;毫无疑同,他感到伯爵的提问已超出了好奇。 “啊,真的吗,子爵?……我祝贺您。” 拉乌尔鞠躬。 “在布产瓦您还见到了别人吗?” “先生,我见到了王叔夫人殿下。” “很好,我指的不是王叔夫人。” 拉乌尔满面通红,没有同答。 “您好象没在听我说话,子爵先生?”德·拉费尔先生紧紧追问,不过他没有在声音上强调他的问话,只是他的眼神变得稍许严肃了些。 “我听得清清楚楚,先生。”拉乌尔回答,“即便我在准备答话,也不打算撒谎,这您知道。先生。” “我知道您从来不撒慌,您对我说声‘是’或‘不是’就行了,可您费了那么多时间,我怎么能不感到惊奇。” “我只有理解了您的意思后才能回答,要是我没弄错,我将要回答的话您会从坏的方面来理解。当然您会很不高兴,伯爵先生,我看见了…” “德·拉瓦利埃尔小姐,是吗?” “我知道,伯爵先生,您想讲的就是她,这我明白,伯爵先生。”拉乌尔非常温和地说。 “我问您是不是见到了她。” “先生,我进城堡时,完全不知道德·拉瓦利埃尔小姐会在那里;只是在我返回时,在我完成使命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使我们见了面。我荣幸地向她表示了我的敬意。” “让您和德·拉瓦利埃尔小姐会面的那个意想不到的人叫什么名字?” “蒙塔莱小姐,先生。” “蒙塔莱小姐是谁?” “一个我不认识的、从未见过的年轻姑娘。她是夫人的侍从女伴。” “子爵先生,我不准备问下去了,这个询问拖得太长了,我已经在懊悔了。我叮嘱过您,要避开德·拉瓦利埃尔小姐,除非得到我的同意才能见她。噢!您对我说的是真话,我知道您没有耍手段去接近她。我没有能预先估计到这次意外,是我的失算。我没有什么可以责备您的。关于这位小姐的事,我很高兴早已告诉了您。我一点也不责备她,天主可以为我作证,不过,我不希望您经常出入她家。我亲爱的拉乌尔,我再一次请求您能理解这一点。” 听了这番话,拉乌尔清澈明亮的目光可以说变得暗淡了。 “现在,我的朋友,”伯爵带着和蔼的笑容,用平时的声调接着说道:“我们谈谈别的事吧,也许您要回去办您的公事?” “不,先生,今天一整天,除了待在您身边外,我什么地方也不去,幸好大亲王先生除了这个任务外没有让我担任别的,而这个任务是完全符合我的愿望的。” “国王身体好吗?” “很好。” “亲王先生身体也好吗?” “总是老样子,先生。” 伯爵忘记了马萨林,这是老习惯啦。 “好啊,拉乌尔,既然您不属于别人而是属于我,那么我也把我整个一天奉献给您。拥抱我......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您是在您自个儿家里,子爵......啊!这是我们的老格力磨!......来,格力磨,子爵先生同样想拥抱您。” 这位高大魁梧的老人没让他再说一遍,便张开胳膊跑了过来。拉乌尔也跑着迎了上去,让他少走了一半路。 “现在,您愿意我们到花园里去走走吗,拉乌尔?我将指给您看新的住所,这是为您度假准备的,您还可以瞧瞧今年冬季生长的农作物和我买来的两匹驯马,顺便把我们巴黎朋友的消息告诉我。” 伯爵合上手稿,挽起年轻人的胳膊,和他一起朝花园走去。 格力磨忧郁地瞧着拉乌尔走了,拉乌尔的脑袋几乎碰到了门的横档,格力磨摸着雪白的短须,脱口说出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长大了!” [book_title]第五章 克罗波里,克罗波尔和一个不知名的大画家 趁德·拉费尔伯爵和拉乌尔参观新造的房子和新买的驯马之际,请读者允许我们把他们重新带到布卢瓦城去看看使全城骚动不安的那些不寻常的活动。 拉乌尔带来的消息。在各旅店中引起了特别巨大的反响。 的确,这个消息象一块石头掉进了一泓平静的湖水,立即激起越来越大的连锁反应。国王和他的宫廷到达布卢瓦,这意味着一百名骑士、十辆华丽的四轮马车、两百匹马、众多的侍从和他们的主人要住宿,而所有这些人将安顿在什么地方呢?所有那些也许在两三小时后就要到达的附近一带的贵族住在哪里呢? 我们在早晨看到,布卢瓦象最平静的湖水一样宁静,自宣布国王即将驾临后,布卢瓦立即一片喧嚣,嗡嗡的嘈杂声不绝于耳。 城堡里所有的侍从在军官们的督促下都到城里去采购食品;十名驿夫策马奔向尚博尔的储藏室去找野味;到伯弗龙的渔场去找鲜鱼;到谢韦尔尼的暖房去找鲜花和水果。 人们从家具储藏室里取出了珍贵的挂毯、镀金的带大链环的悬挂式分枝灯架;一大批穷人在打扫院子,清洗屋子正面的石头墙,这时他们的妻子正在卢瓦尔河那边的草地上。采集大量的青枝绿叶和野花。为了把城市打扫得干干净净,全城百姓用大量的刷子、扫帚和水在洗刷。 由于大家都在一刻不停地冲洗,城市高处的小溪水满了,在城市低处形成了小河,平时泥泞不堪的石板小路应该说已被洗得一干二净,在柔和的阳光下发出钻石般的光泽。 最后,是排练乐曲,清理抽屉;商人们在家里囤积好了蜡烛、饰带和装饰剑的花结;家庭主妇做了大量的面包,准备了肉和蜜饯。许多市民甚至连他们自己的房子也都布置好了,象是等着接待住宿。当他们觉得没什么可做了,便穿上节日服装向城门走去,为了好首先看到仪仗队,或是第一个通知别人仪仗队已经来到。他们很清楚国王要到晚上才到达,也许还要到翌日清晨。然而,等待不是一种疯狂的行为又是什么呢?而疯狂的行为不是一种奢望又是什么呢? 在城市低处,离城堡不到一百步,在林荫道和城堡之间,有一条相当漂亮的街,那时叫做老街,现在也的确老啦,一座古老的建筑物就矗立在这条街上,尖尖的山墙,外形又矮又宽,二楼有三扇临街的窗户,三楼有两扇,四楼有一扇小圆窗。 在这座三角形建筑物的侧面,新近建造了一座相当大的平行四边形建筑物,按照当时市政官员的特权随意侵占了一大块街面。街面因此缩小了四分之一,房子却放宽了近一半。这样难道不合算吗? 传说亨利三世①时期,有一位三级会议议员代表居住在这所尖山墙的房子里的时候,卡特琳②王后到这里来过。有人说她是来看望这位官员的,有人说是来勒死他的。不管怎么说,那位贵妇人的脚肯定曾经小心翼翼地踏上过这所房子的门坎。 这位议员不管是被勒死的还是寿终正寝的,在那以后,房子出卖了,接着又被弃置不用,最后成了孤零零的一所房子,和街上其他房屋脱离了。大约在路易十三执政的中期,有一个从昂克尔元帅①厨房里逃出来的名叫克罗波里的意大利人定居在这所房子里。他在这里开设了一个小客栈,制作一种非常出色的通心粉,方圆好几里以内的人都到这里来吃或来买。 这所房子的名声是从玛丽·德·梅迪西丝王后那儿来的,众所周知,她当时是城堡里的女囚徒。有一次,她曾派人去取过通心粉。 就在这一天,她从那扇有名的窗户逃跑了。一盘通心粉还留在桌上,王后的嘴只是碰了碰盘子。 这所临街房子曾两次受到这样的宠幸:一次是勒死事件,一次是通心粉事件。可怜的克罗波里从中得到启示,想给他的客栈起个富丽堂皇的名称。但是在那个时代,他的意大利身分是被人瞧不起的,他那笔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少得可怜的财产也不让他出人头地。 当他感到死神就要降临时——那是发生在一六四三年,国王路易十三死后的事——他把儿子,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厨房学徒叫来,含着眼泪千叮万嘱,要他守住制作通心粉的秘密,要他把自己的名字法国化,娶一个法国女人,最后,等到政治上的乌云驱散——我们今天经常使用的这种比喻,当时已经使用了,在巴黎和议院用得最多——叫隔壁铁匠打制一块漂亮的招牌,他还指定了一位著名画家,以后让这位画家在招牌上画两位王后的肖像,题上这几个传奇性的字:“献给梅迪西丝”。 善良的克罗波里叮嘱完后,挣扎着向年轻的继承人指了指壁炉,他在壁炉的石板下面埋着一千个值十法郎的金路易①,随后断了气。 克罗波里的儿子是个好心肠的人,他听天由命地经受住这个不幸,而且有了这笔财产也没趾高气扬。他开始让公众慢慢习惯把他姓名末尾的“里”叫得尽量轻一点,公众的好意帮了他的忙,大家都管他叫克罗波尔,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法国名字。 接着他结了婚,恰好眼前有一个他钟爱的法国女人。在他露出壁炉石板下面的东西后,他从丈人丈母娘那里得到了一份合情合理的陪嫁。 头两件事完成以后,他开始寻找画招牌的那个画家。 画家很快找到了。 这是一位意大利老人,拉斐尔②和卡拉舍③的竞争对手,不过是个不幸的竞争对手。他自称是威尼斯画派,不用说是因为他酷爱运用色彩。他的作品虽然一幅也没售出过,却能在百步之外吸引人的眼睛,不过非常不讨市民们的喜欢,最后他只好洗手不干了。 他老是夸耀自己曾为昂克尔元帅夫人的浴室画过画,并且抱怨这个浴室在元帅蒙受灾难时被烧毁了。 这位艺术家的名字叫皮特利诺,克罗波里以同乡者身分很照顾他,也许克罗波里见过浴室里那张名画。克罗波里很重友情,也看得起这位著名的皮特利诺,所以把他拉到自己家里来住。 皮特利诺很感谢克罗波里,他可是吃通心粉长大的,他懂得如何传布这种民族风格菜肴的名声,他用他那根三寸不烂之舌帮了老克罗波里一家的大忙。 现在他老了,象喜爱父亲那样疼爱儿子,渐渐地他成了这所房子的监护人,他的真诚、公认的节制、尽人皆知的廉洁和其他许多品德,我们无需在这里一一列举,使他在这个家庭中占有牢固的地位,并得到了监督仆人的权力。而且他总是亲口品尝通心粉,不使它失去古老传统的纯正味道,应该|兑,多放一点胡椒粉,或少放一点巴马①产的一种干酪都是他所不能原谅的。有一天,他高兴得心花怒放,因为他被叫来分享小克罗波尔的秘密,担负起画那块著名招牌的任务。 大家看到他兴致勃勃地在一只旧盒子里翻寻,找到了几枝被老鼠啃掉一点毛但还可以使用的画笔,几盒差不多已经干涸的颜料,盛在一只瓶里的亚麻油和过去属于布龙齐诺②的一块调色板,这位阿尔卑斯山南边的艺术家在高兴的时候曾经把他称作dioudelapittoure③。 皮特利诺由于恢复了名誉而高兴得身子也挺了起来。 他象拉斐尔那样改变了方式,用阿尔巴纳④的手法画了两位王后,还不如说画了两位女神。招牌上这两位著名的贵妇人是那样妩媚,人们惊奇地看到她们身上布满了这么多百合花和玫瑰花,这就是皮特利诺改变画法取得的迷人效果。她们摆出一副美人姿态,完全是阿那克里翁风格⑤。当地主要市政长官在欣赏克罗波尔客厅里这幅杰作时,立即声明贵妇人太漂亮,这种娇媚太逼真,在行人的眼里已不再象是招牌了。 “王叔殿下常到我们城里来,”他对皮特利诺说,“他决不会想到他显赫的母亲会这样袒胸露臂,他会把你们关进城堡的地牢,这位荣耀的王爷可不总是软心肠的。因此请你们抹掉这两位美人或题词,不然我不准你们挂出招牌,这关系到您的利益,克罗波尔老板,也关系到您的利益,皮特利诺先生。” 这怎么回答呢?应该感谢这位和蔼可亲的市政长官,这就是克罗波尔所做的。 不过皮特利诺依然很忧愁很失望。 他明白会发生什么事。 那位市政长官刚走,克罗波尔就抱着膀子说:“好吧!大师,我们怎么办呢?” “马上把题词去掉,”皮特利诺忧郁地说,“我那儿有极好的象牙墨,只要挥挥笔就行了,我们用‘仙女’或者‘美人’来代替梅迪西丝,用哪一个随你喜欢。” “不,”克罗波尔说,“这样我父亲的意愿就不能实现了,我父亲坚持要的是……” “他要的是画像。”皮特利诺说。 “他要的是题词,”克罗波尔说。 “他坚持要画像,证明是,他叮嘱这些画像要画得逼真,而现在确实画得很逼真,”皮特利诺反驳说。 “是的,可是即使画得很逼真,如果没有题词谁又能认出她们呢?再说今天布卢瓦人对这些名人的印象也淡薄了,没有‘献给梅迪西丝’这几个字,谁认得出卡特琳和玛丽呢?” “可我的画像呢?”皮特利诺失望地说,他感到小克罗波尔说得有理,“我不愿我工作的成果付之东流。” “我不愿您去蹲监狱,也不愿我进地牢。” “让我们抹掉题词吧,”皮特利诺哀求道。 “不,”克罗波尔坚定地说,“我有一个主意,一个再好也没有的主意……您的画像要挂出来,而我的题词也同样……梅迪西在意大利语中不是指医生吗?” “是啊,复教就是梅迪西丝!” “那么您去铁匠家给我另外制作一块招牌,您在上面画上六位医生,并在下面写上‘献给梅迪西丝……’,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文字游戏。” “六位医生!不可能!怎么构图呢?”皮特利诺大声说。 “您看着办吧,不过就这样,我要这样,必须这样,我的通心粉要烧焦啦!” 这个理由不容置辩,皮特利诺听从了。他做成了那块有六位医生和题词的招牌,市政长官很满意,通过了。 招牌在城里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这证实皮特利诺所说的,诗歌在市民面前总是行不通的。 克罗波尔把原先画着美女的招牌挂在他的卧室里,以补偿他那位不出名的画家的损失,这使得克罗波尔太太每天晚上脱衣时看到那张画都要脸红, 这就是这个尖山墙旅店招牌的来历,这就是梅迪西丝旅店在生意兴隆后不得不扩大成我们已经描绘过的四边形房屋的来历;这就是为什么布卢瓦有一家“梅迪西丝”旅店,这家旅店老板叫克罗波尔,专职画师叫皮特利诺的来龙去脉。 [book_title]第六章 陌生人 克罗波尔老板的旅店就这样挂出招牌,出了名,生意一天比一天兴隆。 克罗波尔将来不见得会发大财,却有希望将他父亲遗留给他的一千金路易翻一番,另外还可以把他的房子和资产卖个千把路易,最后他希望能轻轻松松地象城里的有产者一样过舒服日子。 克罗波尔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他得知国王路易十四驾临的消息,高兴得要发狂了。 他,他的妻子,皮特利诺,还有两个厨房小厮立即把鸽棚、家禽饲养场和兔窝里的所有居民全都抓起来,在“梅迪西丝”旅店的院子里可以昕到一片哀号和叫喊声,和过去在《罗摩①传》中听到的一样。 此时克罗波尔只有一个旅客。 这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漂亮、高大、严峻,更确切地说他的每个动作和眼神都是忧郁的。 他穿着一件镶有煤玉装饰品的黑丝绒衣服;象最朴素的清教徒一样,简单的白衣领衬托着他充满活力的灰白色脖子;一撇淡淡的金黄色胡子刚好盖住他颤抖而带着轻蔑神情的嘴唇。 他讲话时直视着和他对话的人,虽说并不做作,但有些肆无忌惮。他那双蓝眼睛发出的光芒使人难以忍受,许多人的目光在他的逼视下,就象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吃了败仗的剑一样退缩了。 上帝创造的人全是平等的,而在那个时代,由于偏见而分成了两种不同的社会等级:贵人和庶民,就象他们被分成了两个种族:黑种人和白种人。刚才我们所描写的那个人在当时不会不被看作是一个贵人,一个最好种族出身的人,从他手上也可以看出这点,他那双手长长的、细细的、白白的,手上每块肌肉,每根血管在皮肤下隐约显出极微小的活动,手指关节一有细微的抽搐就变得红红的。 这位贵族独自一人来到克罗波尔的旅店。旅店老板出于一种贪婪的目的领他看那套最好的房间,他毫不犹豫,甚至不加思索地便同意了。有些人认为老板这种贪婪应该受到谴责;但也有些人认为应该受到称颂,因为他们认为克罗波尔善于识人,能凭最初印象来判断人的贵贱。 这套房间占据了这所三角形老式房子的全部正面;一间有两扇窗取光的大客厅在二层楼,旁边是一个小房间,另一间在三楼。 然而,这位贵族到达后几乎碰也没碰送到他房间里的饭菜,他仅仅对老板说了两句话,通知他还要来一位名叫帕里的旅客,并嘱咐让这位旅客上楼来见他。 接着,他又不作声了,克罗波尔喜欢有教养的人,而这种过分的沉静几乎使他下不了台。 最后,在这个故事开始的那天清晨,这位贵族起身来到客厅窗前,坐在窗台上,身子靠着阳台扶手,忧郁而全神贯注地瞧着街的两边,无疑在窥视他曾通知老板的那位旅客是否已经到来。 他就这样看见了打猎回来的王叔的一小队人马经过,接着重又享受着城里的那种宁静,一面专心致志地在等候。 突然,老百姓们乱哄哄地拥向草地,有刚启程的驿夫、扫路工、王室的供应商、饶舌而激动的店铺小伙计、颠簸着行进的四轮运货车、匆匆忙忙的理发师和做杂务的年轻侍从,喧嚣和吵嚷使他感到非常惊奇,但是在这一片欢呼声和猎人或好奇者的脚步声中,他丝毫没失去那种罕见的沉着的尊严,它赋予这个智勇双全的人一种安详而蔑视的目光。 不久家禽窝里传出了被切断喉管的牺牲品的惨叫声,狭窄而发出吱嘎声的小木梯上响起了克罗波尔太太急促的脚步声和皮特利诺一颠一颠的走路声。虽然还是早晨,皮特利诺已经带着荷兰人那种冷漠神态靠在门上吸烟了。这一切使这位旅客开始感到吃惊和烦躁不安。 正当他站起身来想去打听时,房门打开了。陌生人以为准是有人领着他焦急地等待着的旅客来了。 他急忙朝打开的门走了三步。 但是,他希望看见的那张脸并没出现,出现的是克罗波尔。在他后面,在昏暗的楼梯上又出现了一张非常亲切、却又因为好奇而变得非常俗气的脸,这是克罗波尔太太,她偷偷地朝这位英俊的贵族看了一眼,随即消失不见了。 克罗波尔拿着帽子笑容可掬地走向前来,他欠着身子,简直有些象在点头哈腰。 陌生人一言不发,做了一个手势询问他。 “先生,”克罗波尔说,“我来问一声我该怎么称呼您:是大人,还是伯爵先生,还是侯爵先生?……” “称先生吧,马上就称我先生吧,”陌生人带着不容争辩又不容反驳的傲慢声调回答。 “我来打听一下先生昨晚过得怎样,先生是否有意保留这套房间。” “是的。” “先生,发生了一件事,我们事先没有考虑到。” “什么事情?” “路易十四陛下今天要到我们城市来,而且要在这里住一天,也许是两天。” 陌生人的脸上流露出万分惊讶的表情。 “法国国王来布卢瓦吗?” “他正在路上,先生。” “那么,我更有理由留下了,”陌生人说。 “太好了,先生,不过先生还要保留整套房间吗?” “我不懂您的意思,为什么今天我就应该比昨天住得小一点呢?” “因为,先生,大人请允许我说,昨天在您选择您的住所时,我不应该定出一个会使大人以为我预先估计了大人财源的价格……至于今天……” 陌生人脸红了,他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一个念头;有人怀疑他穷,并且在侮辱他。 “那么今天,”他冷冷地接着说,“您的估计呢?” “先生,我是一个讲究礼貌的人,感谢天主!尽管我看上去是旅店老板,可我有贵族血统;我父亲是已故元帅昂克尔先生的军官兼仆人。愿天主保佑他的灵魂……” “这点我并不怀疑,先生,不过我希望知道,马上知道您的问题涉及什么。” “先生,您太通情达理了,您不会不明白我们这里是个小城市,将会被整个宫廷挤满,所有的房子将住满人,房租可要大大上涨啦。” 陌生人脸更红了。 “请讲条件吧,先生。”他说。 “我这样做很犹豫,先生,我在寻求一笔诚实的收入,我想做一件事,但我又希望不要做得失礼,也不要显得粗暴,……不过您占的这套房间是最大的,而您只有一个人……” “这不关您的事。” “噢!当然罗,我并没有打发先生走。” 血直往陌生人的太阳穴上涌;他朝这位昂克尔元帅先生的军官的后裔,可怜的克罗波尔盯了一眼,要不是克罗波尔由于切身利益而被钉在原地的话,这一眼早就使他躲进那块有名的壁炉石板下面去了。 “您要我走吗?请解释吧,别吞吞吐吐的。” “先生,先生,您没懂得我的意思。我这样做是很体贴的,当然我没解释清楚,也许先生是外国人吧,我从口音里听出……” 的确,陌生人讲话小舌颤音发得有些沉浊,这是英国人发音的重要特征,就是讲一口最纯正法国话的英国人也改不了这种口音。 “因为先生是外国人,我是说也许您没懂得我话中微妙的语义区别。先生占有三间房,我要求先生能够放弃一到两间,这可以减少您许多房租,我的良心也可得到宽慰,事实上,在房租有幸定得相当合理时,要不合理地提高是使人很难受的。” “昨天租金多少?” “先生,一个路易,包括伙食费和照料马匹的费用。” “好,那么今天呢?” “啊!困难就在这里。今天是国王驾临的日子;如果宫廷人员来借宿,白天的房租也要算在里面。这样每个房间两个路易,三个房间共六个路易。两个路易,先生,是小意思,可是六个路易就相当多了。” 陌生人的脸刚才还是通红的,现在变得非常苍白。 他狠了狠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绣有纹章的钱袋,小心翼翼地把它捏在手心里。这只钱袋千瘪、松软、空空的,这一切都没逃过克罗波尔的眼睛。 陌生人把钱袋里的全部东西都倒在手上,共有三枚双路易,值六个路易,正好是客栈老板要的数目。 可是,克罗波尔刚才要的是七个路易。 他瞧着陌生人,好象在对他说:“还有呢?” “还缺一个路易是吗,老板?” “是的,先生,不过……” 陌生人在裤袋里掏了掏,把里面的东西全掏了出来,他裤袋里装有一只小钱夹、一把金钥匙和一枚白色合金的辅币。 加上这枚辅币,他凑成了一个路易。 “谢谢,先生,”克罗波尔说,“现在我还想知道先生是否打算明天还住这套房间,要是您要住的话,我可以为您保留,要是先生不想住的话,我就要答应把房间租给马上要来的陛下的随行人员了。” “不错,”陌生人沉默了好一阵以后说,“您大概已经看到我身无分文,可我要留下这套房间,您到城里去把这颗钻石卖掉,或者您留下它作抵押。” 克罗波尔久久地注视着那颗钻石,陌生人急切地说: “我宁愿您卖掉,先生,这颗钻石值三百皮斯托尔①。一个犹太人,布卢瓦有犹太人吗?他会出您两百皮斯托尔,甚至只有一百五十皮斯托尔,他给您多少您就拿多少,哪怕只够给您的房租钱,去吧!” “噢!先生,”克罗波尔大声说,陌生人如此高贵、如此大方地把钻石交给他,并以持久的耐心来对待他种种无理取闹和猜疑,陌生人的这些反应使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卑下和羞耻。“噢!先生,我非常希望在布卢瓦没有人会抢劫,您似乎以为有这样的事;这颗钻石的价值有您所说的那样……” 陌生人又一次用他天蓝色的目光狠狠地盯了克罗波尔一眼。 “这方面我不内行,先生,请相信,”克罗波尔大声说。 “不过,珠宝商是内行,去问他们吧,”陌生人说,“现在,我想我们结完了帐,不是吗,老板先生?” “是的,先生,可我非常遗憾,我担心我冒犯了先生。” “丝毫段有,”陌生人威严地说。 “要不似乎是敲了一位高贵的旅客的竹杠……先生,请您务必多多包涵。” “我们别谈这个啦,我对您说,请您走吧。” 克罗波尔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带着迷茫的神情走了,这表明他有一颗仁慈的心,并且真诚地感到内疚。 陌生人自己走去关上门,等到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瞧着钱袋底,取出了一只盛放钻石的小绸袋子——他唯一的财产。 他同样看看空空的衣袋,瞧瞧文件夹里的文件,深信他就要一文不名了。 于是他做了一个冷静而失望的有气魄的动作,抬起眼睛望着天空,用颤抖的手擦去布满他那高贵的额头上的汗珠,随后把刚才显得不可思议的尊严的目光移到了地上。 刚才的风暴远远地离开了他,也许他在灵魂深处的祈求起了作用。 他走近窗户,重新回到阳台上的老位置,呆呆地、死一般地、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儿,直到天色开始暗下来。第一批火把穿过了散发出香气的街道,看到这个信号,城里的每扇窗户都亮起了灯火。 [book_title]第七章 帕里 陌生人饶有兴趣地瞧着这些灯火,倾听着这些声音,这时,克罗波尔老板带着两个侍者走进他的房间,两个侍者摆好了桌子。 外国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 克罗波尔靠近旅客,怀着深深的敬意在他耳边悄悄地说: “先生,钻石已估了价。” “啊!”旅客说,“怎么样?” “是这样,先生,亲王殿下的珠宝商给了两百八十皮斯托尔。” “您接受啦?” “我觉得应该接受,先生,不过我有附加条件,先生如要保留钻石,等有了现款再赎回的话……钻石可以归还。” “用不着,我对您说过卖掉它。” “那么,我照办了,或是基本上照办了,钻石没有卖绝,不过已经拿到了钱。” “把应该付给您的钱扣去,”陌生人添了一句。 “先生,我会扣的,既然您非要我这样做不可。” 贵族的嘴唇上掠过一丝苦笑。 “把钱放在这口衣柜上,”他说,同时转过身去指了指那件家具。 克罗波尔把一只相当大的钱袋放在上面,从里面先取出了房租。 “现在,”他说,“先生不会使我遭受不吃我们晚餐的痛苦吧?……午餐没有吃,这是对‘梅迪西丝’旅店的侮辱。瞧,先生,晚餐准备好了,我冒昧地还要补充一句:它看上去还不错。” 陌生人要了一杯葡萄酒,掰了一块面包,可是并没离开窗口去吃喝。 不久,人们听到一阵响亮的军乐声和喇叭声;远处响起一片喧闹声,城市地势低的那部分到处是嗡嗡的嘈杂声,传入外国人耳朵的第一个清晰的声音是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国王!国王!”奔忙吵嚷的人群连声喊道。 “国王,”克罗波尔重复了一遍,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他丢下了客人,也顾不上对客人热情接待了。 在楼梯上克罗波尔太太、皮特利诺和所有的帮手、厨房小厮撞上了克罗波尔,他们互相挤撞着,乱成一团。 队伍缓缓地向前行进着,被街上的和窗口的无数火把照得通亮。 在一支火枪队和一队熙熙攘攘的贵族后面,过来了红衣主教马萨林先生的驮轿,它象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一样,由四匹黑马抬着。 年轻侍从和红衣主教手下的人走在后面。 接着来了太后的四轮马车,车门口坐的是她的侍从女伴,两旁是骑马的侍从贵族。 国王跟着也出现了,他骑在一匹马鬃宽宽的萨克逊骏马上。年轻侍从拿着的火把照亮了他那张高贵而庄严的脸。这时,从一些窗口里传出一片最热烈的欢呼声,年轻君主向那些窗口频频致意。 国王旁边稍后两步,孔代亲王、当儒①先生和其他二十名朝臣威风凛凛地在后面压阵,再后面跟着的是他们的手下人和行李。 这种排场完全象在进行军事行动。 只有几名朝臣穿着旅行服,都是年纪大的;其他几乎所有的人都穿着战服。还可以看到许多人象亨利四世和路易十三时代那样戴着护喉颈甲,披着水牛皮。 陌生人为了看得清楚些.俯在阳台上,脸靠在胳膊上不让人看到,国王从他眼下走过时,他心情激动,一种难言的妒忌直涌心头。 喇叭声使他头晕目眩,民众的欢呼声把他的耳朵都快震聋了。他在这耀眼的火光、刺耳的喧嚣和光辉的形象中有一时竟失去了理智。 “他是国王,是他!”他喃喃地说,声调充满了失望和忧伤,这声调应该传到天主的脚下。 等到所有这些声音和这辉煌的场面都消失以后,他才从忧郁的遐想中苏醒过来。在他这个外国人下面的街角上,只剩下几条嘶哑的嗓子还在断断续续地喊着:“国王万岁!” 还有就是“梅迪西丝”旅店里的居民拿着的六根蜡烛:克罗波尔两根,皮特利诺一根,厨房小厮各一根。 克罗波尔不停地唠叨:“他有多么英俊,国王,他多象他已故的杰出的父亲!” “一样漂亮!”皮特利诺说。 “他有一张多么高傲的脸!”已经在和男女邻居一起评论的克罗波尔太太添了一句。 克罗波尔继续在谈着他个人的见解,没注意到一个步行的老人,牵着一匹瘦小的爱尔兰马,在设法推开滞留在“梅迪西丝”旅店前面的一群男男女女。 不过,这时窗口上响起了那个外国人的声音。 “请让开,老板先生,让他进您的旅店。” 克罗波尔转过身去,看到只有一个老头儿,就给他让了路。 窗子关上了。 皮特利诺给新来的人引路,老人一言不发地走进旅店, 外国人在楼梯口平台上等着他,并向老人张开双臂,随后引他到一个坐位前,不过后者不肯坐下。 “噢!不,不,爵爷①,”他说,“坐在您面前!万万不行!” “帕里,”贵族人声说,“我请求您……您从英国来……从那么远的地方!啊!这个差使很累人,象您这样的年纪不该吃这样的苦。请休息一会……” “我还是先向您报告,爵爷。” “帕里……我恳求您,什么也别对我说……消息是好的,您不会这样开始说话的。您说话吞吞吐吐,说明消息是坏的。” “爵爷,”老人说,“别急于担心,我希望,不是一切都没有办法了。要有毅力,要坚定,尤其是要忍耐。” “帕里,”年轻人回答,“我冲破千难万险只身来到这里,我的毅力你相信了吧,我不顾种种劝阻和重重障碍策划了这次旅行,策划了十年,我的坚定您相信了吧;今天晚上我卖掉了我父亲的最后一颗钻石,因为我付不出房租,老板要撵我走。” 帕里做了一个愤怒的手势,年轻人微笑着用手按了按他作为回答。 “我还有两百七十四皮斯托尔,我觉得自己是富裕的。我没有失望,帕里,我的忍耐您相信了吧。” 老人向上苍举起了一双颤抖的手。 “噢,”外国人说,“什么也别瞒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说的很简短,爵爷;看在老天的份上,您别这样激动!” “这是焦急的缘故,帕里,嗯,将军对您说了些什么?” “将军先是不愿接见我。” “他把你看作一个奸细。” “是的,爵爷,不过我给他写了一封信。” “怎么样?” “他收到了,他看了,爵爷。” “这封信把我的立场,我的意愿解释清楚了吗?” “噢!是的,”帕里苦笑着说,“信中忠实地阐述了您的思想。” “帕里,后来呢?……” “后来将军叫一名副官给我送了一封信,通知我要是我第二天还留在他管辖的地区,他就要下令逮捕我。’ “逮捕!”年轻人喃喃地说,“逮捕!你,我最忠实的仆人!” “是的,爵爷。” “你签的名字是帕里!” “一个字母也不会错,爵爷;再说副官在圣詹姆斯宫①就认识我了,”老人叹了口气补充道,“还有在白厅②!” 年轻人垂下头,脸色阴郁,陷入了沉思。 “这就是他当着他部下所做的,”他一面说,一面想改变……“但是暗中呢……他对你……干了些什么?说呀。” “哎!爵爷,他派给我四名骑士,他们送我一匹马,就是您看见我骑着它回来的那匹马。这些骑士领我一直跑到坦贝的一个小港口,把我送上,更不如说是扔上了一艘驶向布列塔尼③的渔船,我就到了这里。” “噢!”年轻人叹了口气,从喉咙口发出了一声呜咽,他用那只神经质的手痉挛地紧紧扼住了脖子……“帕里,就这些,全都说完了?” “是的,爵爷,说完了!” 帕里在这样简短的回答之后,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时只听见年轻人狂怒地踏着镶木地板发出的喀噔喀噔的脚步声。 老人想换一个话题,刚才的谈话继续下去会产生令人过于阴暗的想法。 “爵爷,”他说,“我来之前,这片声音是怎么同事?喊‘国王万岁’的人,是些什么人……他们欢呼的是哪个国王?灯火辉煌是为什么?” “啊!帕里,你不知道,”年轻人挖苦说,“这是法国国王来美丽的布卢瓦城访问,所有这些喇叭是他的,所有这些绣金的鞍褥是他的,所有这些佩剑的贵族是他的。他母亲乘坐一辆镶着金银的华丽的四轮马车走在他前面!多么幸福的母亲!他的首相给他积聚了几百万财产,又把他送往一位富有的未婚妻那儿。当然人民是兴高采烈的,他们爱自己的国王,他们用欢呼声向他表示他们的爱,他们高呼:‘国王万岁!国王万岁!’” “行了!行了!爵爷,”帕里说,新话题的发展趋势比刚才的话题更令人不安。 “你知道,”陌生人接着说,“在路易十四国王接受人民的敬意时,我母亲,我妹妹已身无分文,连面包也没有了。你知道我,两星期后。我也将一贫如洗,忍受耻辱,那时,你刚才对我讲的事全欧洲都将知道!……帕里……有没有这样的例子,一个处在我这种地位的人,……” “爵爷,以老天爷的名义!” “你说得对,帕里,我是一个可耻的胆小鬼,我不为我自己做一点事,上帝将做什么呢?不,不,我有两条胳膊,帕里,我有一把剑……” 他用手猛地击了一下胳膊,随后取下挂在墙上的剑。 “您要干什么,爵爷?” “帕里,我要干什么?干我全家人都在干的事:我母亲靠慈善机关施舍过日子;我妹妹为我母亲去乞讨,我在某个地方有几个兄弟,他们同样在为他们自己乞讨;我,我是长子,我要学他们的样,我要去请求施舍!”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不说了,发出了一阵神经质的可怕笑声。年轻人佩上剑,拿起放在衣柜上的帽子,把一件一路上都带着的黑披风系在肩上,随后握住老人的双手,老人正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他。 “我的好帕里,”他说,“你自己去生火,去喝,去吃,去睡觉,祝你幸福;祝我们都幸福,我忠实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我们象国王一样富有!” 他朝盛皮斯托尔的口袋打了一拳,口袋重重地掉在地上,他又凄惨地笑了起来,这种笑使帕里感到害怕,这时候整个旅店里都在叫,在唱,在准备接待和安顿所有的旅客,这些旅客的仆人已提前到达。他从大客厅溜到街上,老人站在窗口,不一会儿,他就从老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book_title]第八章 二十二岁的路易十四陛下 通过我们的叙述,读者看到了国王路易十四在欢呼声和隆重的仪式中进入了布卢瓦城,年轻的陛下显得十分得意。 国王在卫兵和贵族的簇拥下来到城堡门廊下,这时他发现加斯东·德·奥尔良公爵殿下那张天生很威严的脸在这样隆重的盛况中显得格外容光焕发,庄严肃穆。“ 另一方面,盛装打扮的王叔夫人在内阳台上等供她的侄子驾到。平日人迹罕至、死气沉沉的城堡,现在所有的窗子都灯火辉煌,挤满了贵夫人。 在鼓乐声和欢呼声中,年轻的国王跨进了这座城堡的大门。七十二年前,亨利三世曾在这里求助于谋杀和反叛来保住他的家族和他头上的王冠,那时这顶王冠眼看着就要从他额上滑落到另一个家族手里。① 所有的眼睛在欣赏完了这位英俊、迷人、高贵的年轻君王后,就去寻找法兰西另一位国王,他和第一位国王截然不同.他是多么衰老、苍白,连腰也直不起来了,他就是马萨林红衣主教。 路易十四具有一个完美的贵人所应该有的各种天赋。他那清澈湛蓝的眼睛闲烁着柔和的光芒,但是,目光最敏锐的人,那些能窥视人内心奥秘的人,当他们的目光和国王的目光相遇时,——如果有人能经受得住国王的目光的话——我们说,这些目光敏锐的人,也永远不可能发现隐藏在这双无限温和的眼睛后面的东西。国王的眼睛象碧蓝的天空那样深不可测,也可以说象地中海那样可怕和神秘,就象有时反照出星星、有时反照出风暴的一面巨大的镜 子那样反映着水下的夏日晴空。 国王身材矮小,刚够五尺二寸,但是他的青春,还有他高贵的举动和灵活的身体弥补了这个缺陷。 当然,作为国王,这些完全应该够了,在当时传统的尊王和忠王的年代,这些更是绰绰有余。不过,在这之前,他很少出现在老百姓面前,出现时也是一副可怜招,这些看到国王的人同时也看到了他旁边身材高大的母亲和仪表堂堂的红衣主教,因此他们之中有很多人觉得他不太象国王,说:“国王没有红衣主教先生高大。” 尽管有这些对国王身材评头品足的人,尤其在首都这样的人更多,年轻的君王象一尊神像那样受到了布卢瓦居民的欢迎,并且差不多象国王那样受到了他叔叔和婶婶——王叔和王叔夫人——以及城堡中全体人员的欢迎。 然而,应该说,当路易十四在会客大厅里看到他坐的椅子和他母亲、红衣主教、他婶婶和他叔叔的椅子一般高时,他气得满脸通红,椅子被很巧妙地摆成了半圆形,他朝四周看了看,想从在座者的脸上查实,这种侮辱是不是针对他的;不过他在红衣主教、他母亲和在座者的脸上什么也没发现,只好忍气吞声地坐下来,并有意抢先第一个坐下。 所有的贵族和贵夫人一一被介绍给陛下和红衣主教先生。国王注意到人们向他们介绍的这些人的名字中,他母亲和他知道的很少,红衣主教却相反,他凭着过人的记忆力和机智,决不放过对每个人谈谈他的土地、他的祖先或他的孩子,他还能叫出这些孩子中的一些名字,这使那些可敬的贵族老爷欣喜若狂,使他们坚信,红衣主教是唯一真正了解他的臣民的国王,同样出于这个原因,太阳是无与伦比的,因为唯有太阳才发热发光。 大家没有料到,年轻国王的观察已开始好长时间了,现在仍在继续着,他注意地瞧着一张张他起先觉得毫无意义和最平淡无奇的脸,想从这些人的脸部表情上发现一些问题。 上来一道点心,这是国王焦急地等待着的,因为他不敢主动向他好客的叔叔要求。这一次他受到了他应该受到的所有的尊重,如果不是对他身份的尊重,至少也是对他口腹的尊重。 至于红衣主教,他仅仅用他干瘪的嘴唇微微抿了一口盛在一只金杯里的汤。声势显赫的首相从王太后那里夺取了摄政权,从国王那里夺取了王权,却没能从造物主那里夺得一副好肠胃。 奥地利安娜这时已经得了癌症,七八年后她将死于此病,她吃得比红衣主教更少。 至于王叔,他一点也没有吃,他对在外省生活中正发生的这个重大事件还没有定下心来。 只有王叔夫人,这个真正的洛林女人才能和陛下匹敌。路易十四如果没有王叔夫人陪伴,几乎只能独个儿一人吃,因此他首先非常感谢他的婶婶,其次是感谢真正有功的膳食总管德·圣勒米先生。 点心结束后,国王得到马萨林的允许站起身来,在他婶婶的邀请下开始检阅集合起来的这些队伍。 此时贵夫人们开始观察。对于某些事,布卢瓦女人和巴黎女人一样都是很好的观察家。当下贵夫人们观察到路易十四眼光敏捷而果断,这说明他对女人的美色是一个杰出的鉴赏家。男人们则观察到,君王自负而傲慢,他喜欢使所有久久或牢牢盯住他看的眼睛低垂下去,这好象预示他将来是个主子。 路易十四已差不多完成了他三分之一的接见,这时他的耳朵里突然听到一个人名,这是正在和王叔交谈的法座大人说的。 这个人名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路易十四一听到这个人名,便听不到,更可以说,他根本不再去听其他事情,而且不顾等待他接见的一长串人,只是急匆匆地走到了这个弧形队伍的尽头。 善于阿谀奉迎的王叔向法座大人询问他几位侄女的健康情况。的确,他三个侄女——奥尔唐丝、奥琳普和玛丽-德·芒西尼小姐在五六年前就从意大利来到了红衣主教身边。 王叔在询问红衣主教的侄女身体情况时说,他很遗憾在接待她们的叔叔时没有能够同时接待她们;她们一定在漂亮和风度方面大有长进,就象王叔在第一次看见她们时她们所预示的那样。 首先使国王感到震惊的是两个对话者的声音迥然不同,王叔在这样讲话时声音平静而自然,德·马萨林先生回答的声音则提高了一个半音阶,嗓门比平时响。 似乎他希望这个嗓音能传到大厅尽头让离得很远的一只耳朵听到。 “王爷,”马萨林说,“马萨林家的小姐们还要完成学业,履行义务,取得地位,在金碧辉煌的、新的宫廷里逗留会使她们不能很好地集中注意力。”路易听到最后这个形容词苦笑了笑。不错,宫廷是新的,但是红衣主教的吝啬使宫廷的布置根本谈不上什么金碧辉煌。 “难道您丝毫不想把她们关进修道院或者使她们成为有产者吗?”王叔回答道。 “丝毫不想,”红衣主教接着说.一面加重他的意大利式的发音,使他原有的那种甜美圆润的嗓音变得又响亮又尖利,“丝毫不想,我确实希望把她们嫁出去,尽我可能把她们嫁得好一些。” “不会缺少对象的,红衣主教先生,”王叔回答说,他象一个纯朴的商人在祝贺自己的同行一样。 “我希望如此,王爷,尤其是因为天主赐给了她们风度、智慧和美貌。” 在这次谈话中,路易十四由王叔夫人带领着,止如我们说过的,在接见这一圈要介绍给他的人。 “阿尔努小姐,”亲王夫人一边说一边把一位二十二岁、胖胖的金发少女介绍给陛下,如果是农村节日,人们会把她当作一个身穿节日盛装的村姑,“阿尔努小姐,我音乐女教师的女儿。” 国王微微一笑,王叔夫人从未能从提琴或羽管键琴上奏出四个正确的音符。 “奥尔·德·蒙塔莱小姐,。王叔夫人接着说,“有才能的姑娘,出色的女恃从。” 这一次不再是国王笑,而是被介绍的那位姑娘笑了,因为她生平第一次从平时一点也不宠爱她的王叔夫人嘴里听到一个如此可敬的评价。 我们的老相识蒙塔莱向陛下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这是出于尊敬同时也是需要,因为她要掩饰她微微合拢的笑口,国王很可能不知道她笑的真正原因。 恰好在这时国王听到了一个使他浑身颤抖的人名。 “第三位姑娘叫什么?”王叔问。 “叫玛丽,王爷,”红衣主教回答。 无疑这个名字蕴藏着一种神奇的力量。因为,我们刚才说过,国王一听到这个名字便浑身颤抖起来,接着他拉着王叔夫人朝圈子中间走去,仿佛想私下问她一个问题,实际上是为了靠近红衣主教。 “夫人,我的婶婶,”他压低声音笑着说,“我的地理老师没有告诉过我布卢瓦离巴黎有那么远。” “什么意思,我的侄子?”王叔夫人问。 “而实际上,在时髦方面,要跨过这段距离,看来必须经过好几年的时间,瞧这些小姐。” “噢!我认识她们。” “有几个很美丽。” “说得轻一点,我的侄子先生,您会使她们发疯的。” “等等,等等,我亲爱的婶婶,”国王微笑着说,因为我这句话的第二部分是对第一部分的补充。是这样的,我亲爱的婶婶,有几个象是老了,另外几个很丑,因为她们的时装式样还是十年前的。” “但是,陛下,布卢瓦离开巴黎只有五天的路程。” “哎!”国王说,“就是说嘛,每一天落后两年。” “啊!真的,您认为是这样吗?真奇怪,我,我怎么一点没发现。” “瞧,我的婶婶,”路易十四一边说一边依然在向马萨林靠拢,借口选择一个角度,“看,在这些过时的小装饰品和这些奇特的头饰旁边,瞧这条简朴的白色连衣裙。也许这是我母亲的一个侍从女伴,虽然我不认识她。看她的身段多美,举止多优雅!好极了!这,这才是一个女人,至于其他人,只不过是些服装。” “我亲爱的侄子,”夫人笑着说,“请允许我对您说,这一次您的占卜术出差错了。您称赞的那个女人根本不是一个巴黎女人,而是一个布卢瓦姑娘。” “啊!我的婶婶,”国王显出怀疑的神色说, “过来,路易丝,”夫人说。 我们已向读者介绍过这个名字的年轻姑娘羞答答地走了过来,满脸通红,在君王的注视下差不多己弯下了身子。 “路易丝一弗朗索瓦兹·德·拉博姆—勒布朗小姐,德·拉瓦利埃尔侯爵的女儿,”夫人过分做作地对国王说。 国王的出现使年轻姑娘羞怯万分,她非常优雅地鞠了一躬,国王在瞧她时漏掉了红衣主教和王叔谈话中的几个字。 “我的膳食总管德·圣勒米先生的继女,”夫人接着说,“陛下非常赞赏的块菰焖火鸡就是在他指导下烹调的。” 投有任何风度,美貌和年轻能经得起这样的介绍,国王笑了。不管夫人的话是开玩笑,还是没有恶意的老实话,在路易刚发现年轻姑娘是多么迷人和富有诗意时,夫人的话简直就象在给姑娘脸上抹黑。 德·拉瓦利埃尔小姐对于王叔夫人来说,对于因此而受到影响的国王来说,暂时就成了一个技艺高超的做块菰焖火鸡的人的继女。 然而所有的君王都是这样的,在奥林匹斯山①上的众神也同样如此。在朱庇特②摆满仙酒和美食的桌上,当人们说话不留神讲到绝色美人时,狄安娜③和维纳斯④就一定会虐待美丽的阿尔克墨涅⑤和可怜的伊俄⑥。 幸好路易丝腰弯得很低,她没有听见夫人的话,也没看见国王的微笑。其实这个可怜的孩子有很好的鉴赏力,在她的女伴中,唯有她想出要穿白色服装;要是这颗纯洁而脆弱的心受到夫人残酷的语言和国王利己的冷笑的打击,她当场就会死去。 而且蒙塔莱这个思想机敏的姑娘大概也不会想把她救活过来,因为嘲笑会毁掉一切,甚至美貌。 但是正如我们说过的,幸亏路易丝耳朵嗡嗡直响,眼睛迷迷糊糊,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刚才一直在倾听红衣主教和他叔父谈话的国王匆匆地回到他们身边。 他来到时,马萨林正在结束他的谈话。 “玛丽,和她姐妹们一样,眼下到布鲁阿日去了。我让她们沿着卢瓦尔河的对岸走,我们也是沿着这条河走的,根据我发出的命令,如果我计算正确的话,她们明天将到达布卢瓦高地。” 马萨林说这些话时,所用的语言技巧、节拍和声调、意图、影响的准确性使他成了世界上第一流的喜剧演员。 结果是这些话一直刺进路易十四的心,国王朝红衣主教走去,红衣主教一听到陛下的脚步声就转过头来,他立刻从他学生的脸上看出了效果,在法座的眼里,这个效果是从陛下脸上升起的一片普通的红晕中显露出来的。再说,二十年来,法座的狡计愚弄了欧洲所有的外交官,对他来说,这能算得上是发现什么秘密吗? 国王一听到最后的几句话,就象心里受到了可怕的一击,他开始坐立不安,用犹疑、迟钝、呆板的眼光扫视着所有在场人的脸。他不止二十次地用眼光询问他的母亲,太后正和她丈夫的弟媳妇谈得十分投机,此外又受到马萨林的眼色的示意,她显得似乎不懂她儿子眼光里隐藏着的恳求。 从这时起,音乐、鲜花、灯光、美人,一切对路易十四来说都变得可恨和乏味了。他上百次地咬着嘴唇,伸伸胳膊,伸伸腿,就象一个有教养的孩子,不敢打哈欠,就千方百计地来表示他心中的厌倦,不再去徒劳地哀求母亲和首相,于是他把失望的眼睛转向门口,也就是转向自由。 在这扇门的门洞里,他看见一张使人印象深刻的脸,一张高傲的棕色的脸,鹰钩鼻子、目光严峻而闪闪发光,灰白的长发,黑色的胡子,具有典型的军人美,他的护喉颈甲比镜子还亮,一闪一闪地反射着所有聚集在上面的灯光。这军官戴一顶插有红色翎饰的灰色帽子,表明他在那儿是为了执勤而不是由于好玩。如果他是由于好玩才来的,如果他不是士兵而是朝臣,那么正因为人总得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得到乐趣,他就会把帽子拿在手里。 可以更进一步表明这个军官在执勤,在完成一项他习惯的任务的,那就是他正交叉着胳膊,显得非常满不在乎,以极其冷漠的态度在监视这个盛会中的欢乐和烦恼。他似乎更象一个哲学家,而所有的老兵都是哲学家,他似乎对烦恼要比对快乐有深刻得多的理解,但是他对烦恼是逆来顺受;对快乐则是远面避之。 这时,他背靠在那儿,正如我们说过的,靠在雕花的门框上,国王疲倦而忧郁的眼睛偶然与他的眼睛相遇了。 看来军官的眼睛不是第一次与这双眼睛相遇。他完全懂得这双眼睛里的念头和想法。他立即把他的眼光停在路易十四的脸上,并且从他脸上看出了他内心的活动,也就是说,压在他心头的烦恼,他心里涌现的各种各样要走出去的胆怯的决心。军官明白应该在国王要求他之前为他效劳,即使他不需要也要为他效劳,最后,他鼓足勇气,就象在战斗时给骑兵下命令似的,响亮地喊道: “为国王效劳!” 这句话象惊雷一样使乐队、歌唱声、嘈杂声和散步都停了下来,红衣主教和王太后一听到这个喊声都吃惊地瞧着陛下。 路易十四脸色苍白但神情坚定,他精神上得到了支持,火枪队队官的话正中他的下怀,他的想法已经从刚才发出的命令中表现出来了,路易十四从他坐的椅子上站起来,向门口走了一步。 “你要离开这儿吗,我的儿子?”太后说,马萨林则用眼睛在询问,他的眼光要是不那么锐利的话,看上去也许还很温和呢。 “是的,夫人,”国王回答说,“我感到累了,此外今天晚上我想写封信。” 首相的唇上闪过一丝微笑,他点点头,好象准了国王的假。 这时,王叔和王叔夫人忙着向军官们发布命令,军官们都来了。 国王行了礼,穿过大厅到了门口。 由二十名火枪手组成的队伍在门口等候着陛下。 队伍的末尾站着那位沉着的军官,他手里握着出鞘的剑。 国王走过去,所有的人都踮起脚尖想再次看看他。 十名火枪手推开拥在台阶上和候见厅里的人群,给国王开路。 另外十名簇拥着国王和要陪同陛下一起离开的王叔。 侍从们跟在后面。 这一小队人马一直将国王护送到为他准备的寝室。 这间寝室就是亨利三世国王过去在城堡逗留时居住的房间。 王叔已经下过命令。火枪手们由他们的队长带队走进狭窄的过道,这条过道从城堡的这一头笔直通往城堡的另一头。 这条过道首先通过一间小小的四方形候见室,这间候见室即使在大白天也是阴森森的。 王叔叫住了国王。 “陛下,”他对他说,“您现在走过的地方,就是德·吉兹公爵①被匕首刺第一刀的地方。” 国王对一些历史事件相当无知,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是不知道这件事发生的地点和它的细节。 “啊!”他浑身颤抖地说。 他停住不走了。 在他前后的人们也站住了。 “陛下,”加斯东继续说,“公爵差不多就在我站的位置上;他走的方向就是陛下行走的方向;德·卢瓦涅斯先生所处的方位就是您的火枪队队官这时所处的方位;德·圣马利纳先生和陛下的侍从在他后面围着他,就在那儿他被刺了。” 国王向他的军官转过头去,他看到这张具有军人气质和无畏的脸上象有一片乌云闪过。 “是的,从后面,”队官做了一个非常轻蔑的动作喃喃地说。 接着他想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对自己置身于过去曾目睹那次凶杀行为的墙壁中间感到非常不舒服。 不过国王看来很想再了解得清楚一些,似乎打算再瞧一眼这个悲惨的地方。 加斯东懂得他侄子的愿望。 “瞧,陛下,”他一边说一边从德·圣勒米先生的手里接过一支火把,“这就是他当时走过去倒下的地方。那儿有一张床,床的帷幔,被他抓住好不让自己倒下时撕坏了。” “这地方的地板好象被凿过了,为什么?”路易问。 “因为上面有血迹,”加斯东回答,“血渗进了橡木,只有连橡木一起凿去才能去掉;因为,”加斯东接着说,一面把手里的火把照亮那地方,“因为染在这上面的红颜色,后来人们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能擦掉。” 路易十四抬起头。他在想也许有一天人们在卢佛宫会指给他看的另一摊血迹,这血迹象在布卢瓦的情况一样,是某一天由他父王用孔西尼①的血染上的。 “走吧!”他说。 大家立即开始走了,这种命令的声调人们一点也不习惯,无疑,是激动使年轻的君王嗓音变了。 指派给国王住的寝室不仅连着我们刚才沿着走的狭窄的过道,而且还连着一座朝着庭院的大楼梯,一到那儿加斯东便说: “但愿陛下能接受这个和您身分不相配的寝室。” “我的叔父,”年轻君王回答,“我感谢您真诚的接待。” 加斯东拥抱了他的侄子,侄子向他行了礼,随后王叔走了出去。 陪同国王的二十名火枪手,有十名把王叔一直护送回接见大厅;尽管陛下走了,大厅里的人依然没有减少。 另外十名火枪手由队官安排好了岗位,队官用他敏锐而冷峭的目光扫视着整个住所,足足有五分钟之久,这种目光他平时是不常有的,因为这种目光只有天神才有。 然后,他在部下各就各位后,选择了候见室做他的司令部,在那儿他发现有一把大椅子、一盏灯;还找到了一些葡萄酒、水和硬面包, 他把灯拨亮,喝了半杯酒,抿了抿富有表情的嘴唇,微微笑了笑,然后安坐在那把大椅子上,做好了种种入睡前的准备。 [book_title]第九章 “梅迪西丝”旅店里的陌生人的真面目 正在睡觉或正准备睡觉的这位军官尽管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却在担负着重要职务。 国王的火枪队队官指挥着从巴黎带来的全队人马,这支队伍共有一百二十人,不过,除了我们讲过的二十人外,其他一百人在守卫太后,尤其在守卫红衣主教先生。 吉利奥·马萨里尼先生为了节省他自己卫队的旅行开支,使用了国王的卫队,并且他一人就占用了五十名卫兵,这种特殊照顾,对为这个宫廷服务的任何外国人来说,肯定显得相当不合适。 另外还有些事情,就算并非不合适,至少对这个外国人来说也是异乎寻常的,那就是红衣主教先生住的城堡那边灯火辉煌,人头攒动,火枪手们把守着每扇门不让任何人进去,只有信使除外,他们即使在旅行中也紧随红衣主教左右,以便随叫随到。 太后屋里有二十个人在伺候,三十个人在休息,明天接替他们的伙伴。 相反,国王那边是漆黑一片,冷冷清清。所有的门一关上就再也看不出那是国王的住地。侍从们渐渐退出,王叔已经派人来打听过陛下是否要他效劳,惯于应答的火枪队队官随随便便地回答了一声“不”。一切都开始入睡了,仿佛在一个善良的市民家里一样。 这时年轻的国王在自己的住处自在地倾听着节日的音乐。观看着大厅一扇扇明亮、华丽的窗户。 路易十四在屋里待了十分钟后,响起了一片喧哗声,比他离席时还要响亮,那是红衣主教在离席,现在轮到他在一大批侍从贵族和贵夫人的陪送下回卧室就寝。 此时百叶窗还没关上,要看清这一切,只要向窗外望就行了。 法座由手里擎着一支火把的王叔引路穿过庭院;随后走过去的是太后,王叔夫人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两个人象老朋友似的边走边小声说着话。 他们后面是由贵夫人、年轻侍从、军官们组成的两行纵队。灯火象熊熊大火一样映红了整个庭院。随后脚步声和喧哗声在楼上消失了。 这时国王被人忘得一干二净。他凭倚着窗口,伤心地瞧着这些亮光消逝.听着这些声音过去,没有人再想到国王,除了那个我们曾看见他披上黑披风走出去的、“梅迪西丝”旅店的陌生人。 他满脸忧伤地径直往通向城堡的上坡道走去,在还有人围着的宫殿附近徘徊。这时他看到城堡的大门和门廊都没有人看守,因为王叔的卫兵和国王的卫兵在拉交情,也就是说,在漫不经心地,更可以说在肆无忌惮地痛饮着博让西葡萄酒。陌生人穿过人群,又走过庭院.随后一直来到通往红衣主教那儿的楼梯平台。 吸引他向这边走的十有八九是灯火,以及年轻侍从和仆人们忙忙碌碌的情形。不过火枪的移动和哨兵的喊声使他站住了。 “您上哪儿,朋友?”哨兵问。 “我上国王那儿,”陌生人镇静而高傲地回答。 士兵叫来法座的一名军官,那军官用低级官员给求见大臣的人指路那样的口气说了下面这句简单的话: “对面另一座楼梯。” 军官撇下陌生人,又开始了刚才被打断的谈话。 外国人什么也没说,朝指给他看的楼梯方向走去。 这边既没声音,也没灯光。 黑暗中可以看见一个哨兵象幽灵似的来回走着。 周围静悄悄的可以听得见他脚上的马刺碰在石板地上发出的响声。 这哨兵是被派去为国王效劳的二十名火枪手中的一名,他象一座雕像,呆板忠实地在站岗。 “口令?”卫兵说。 “朋友,”陌生人回答。 “有什么事?” “有话对国王讲。” “噢!噢!我亲爱的先生,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国王睡了。” “已经睡了?” “是的。” “没关系,我必须跟他讲话。” “我对你说,这不可能。’ “可是……” “离开吧!” “是命令?” “我用不着跟您解释,走吧!” 这一次哨兵讲话时做了一个威胁性的手势,但是陌生人象脚下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火枪手先生,”他说,“您是贵族?” “我有这个荣幸。” “那么,我也是贵族,贵族之间应该互相尊重。” 哨兵放下武器,他被这话语中所带的威严给战胜了。 “请讲吧,先生,”他说,“如果您向我请求的是一件在我权力范围以内的事……” “谢谢,你们有一位军官,是吗?” “我们的队官,是的,先生。” “那么,我希望和你们的队官讲话。” “啊!这个嘛,那是另一码事了。上去吧,先生。” 陌生人举止高贵地向哨兵行了礼,随后上了楼梯,在这同时,哨兵们一个向一个传着“队官,有人拜访!”这声叫喊在陌生人到达之前已吵醒了刚入梦乡的队官。 队官拖着皮靴,揉了揉眼睛,扣上他的披风朝陌生人走了三步。 “先生,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他问。 “您是值勤军官,火枪队队官?” “我有这个荣幸,”队官回答。 “先生,我必须和国王讲话。” 队官仔细瞧了瞧这个陌生人,这目光虽说只是那么一瞥,却让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一切,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穿着普通,却非常 高贵的人。 “我不认为您是个疯子,”他接着说,“可是您似乎应该知道,先生,没有国王的许可,是不准进他屋的。” “他会许可的,先生。” “先生,请允许我对此表示怀疑,国王回来已经有一刻钟,这时候他准在脱衣服,再说命令已经下达。” “他知道我是谁的话,”陌生人抬头回答,“他会撤消命令的。” 队官越来越惊奇,越来越相信他的话了。 “如果我同意通报,至少我要知道我通报的是谁,先生,行吗?” “您可以通报,是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的国王查理二世①。” 队官惊呼了一声,向后退去,在他苍白的脸上可以看到任何坚强的人都无法抑制的内心深处最激动的情感。 “噢!是的,陛下,事实上我应该认识您。” “您看见过我的像?” “不是的,陛下。” “要不在我被赶出法国之前,您在宫廷里看见过我本人?” “不,陛下,也不是。” “您既没有见过我的像又没见过我本人,那么您是怎么认识我的呢?” “陛下,在一个可怕的时候,我见过您的父王陛下。” “那天……” “是的。” 君王的额上掠过一片阴云,随即他用手擦了一下额头。 “您看去通报还有什么困难吗?”他说。 “陛下,请原谅我,”队官回答说,“我不可能认出一个穿着如此简朴的人是位国王;不过我刚才已荣幸地对陛下说过,我见过查理一世②国王……嗯,对不起,我立刻就去通报国王。” 接着他又折回来问: “陛下一定希望这次会见要保密?” “我并不一定要这样,如果可能保密……” “可能的,陛下,我可以不去通知首席侍从贵族;不过这样的话,陛下必须同意把剑交给我。” “真的,我忘了,任何人都不能携带武器进入法国国王的卧室。” “如果陛下愿意,可以例外,不过这样的话。我要预先通知国王的侍从,我就可以没有责任了。” “这是我的剑,先生。现在您愿意去向陛下通报了吗?” “就去,陛下。” 队官立即跑去敲门通报。国王的贴身仆人给他开了门。 “英国国王陛下驾到!”队官说。 “英国国王陛下驾到!”贴身仆人重复了一遍。 一听到这几个字,一位侍从贵旗打开了两扇门,人们看见路易十四没戴帽子,没佩剑,穿着敞开的短上衣朝前走来,显得十分吃惊的样子。 “您,我的哥哥①!您在布卢瓦!”路易十四大声说道,一面挥挥手让侍从贵族和贴身仆人退入隔壁一间小屋。 “陛下,”查理二世回答,“我正想去巴黎见陛下,听说您就要到达这个城市。我就延长了逗留的时间,我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您。” “这间小屋对您合适吗,我的哥哥?” “完全合适,陛下,我相信人们不可能听到我们的谈话。” “我已经把隔壁房间的侍从贵族和值夜人打发走了。那儿,在隔墙后面,是一间独立的通往侯见厅的小屋,在候见厅,您见到过一位军官,是吗?” “是的,陛下。” “那么,请讲吧,我的哥哥,我听着。” “陛下,我开始讲了,但愿陛下怜悯我们全家的不幸。” 法国国王脸红了,他把椅子向英国国王的椅子靠拢。 “陛下,”查理二世说,“我无须请问陛下是否知道我不幸经历的详情细节。” 路易十四的脸比第一次红的更厉害了,接着他伸出手,放在英国国王的手里。 “我的哥哥,”他说,“说起来很惭愧,红衣主教很少在我面前谈论政治。过去我让贴身仆人拉波尔特朗读历史,他不允许,还把拉波尔特从我这儿调走,我请求查理哥哥把一切都告诉我,象告诉一个一无所知的人那样。” “好吧,陛下,在追述往事时,我将再一次有机会打动陛下的心。” “说吧,我的哥哥,说吧。” “您知道,陛下,一六五0年在克伦威尔①去爱尔兰打仗时期,我在爱了堡的斯通加冕。一年以后,克伦威尔在他占领的一个省里受了伤,又回到我们那儿去了。会见他是我的目的,从苏格兰撤走是我的希望。” “可是,”年轻的国王接下去说,“苏格兰等于是您的故乡啊,我的哥哥。” “是的,但是苏格兰人对于我是残酷的同胞!陛下,他们强迫我放弃我祖先的宗教;他们吊死了我最忠实的仆人蒙特罗斯勋爵①,因为他不是盟约成员。作为一个不幸的殉难着,临死可以满足他一个要求,他请求把他的尸体分成碎块,分布在苏格兰的各座城市,让人到处都可以看见他的忠诚。我从一座城市进入另一座城市都不能不踩着这尸体的碎块。这具尸体过去曾为我活动过,战斗过,呼吸过。 “因此我以坚定的步伐穿过了克伦威尔的军队,进入英国。护国公②开始追击这次奇特的脱逃,这次脱逃的目的是为了一顶王冠。如果我能在他之前到达伦敦,当然竞赛的获奖者将是我,可是在伍斯特他和我会了面。 “英国的守护神不再帮我们,而是帮了他。陛下,一六五一年九月三日,对苏格兰人已经够倒霉的丹巴战役的纪念日那一天,我战败了。在我考虑朝后退却之前,两千人在我四周倒下了。最后我不得不逃跑。 “从那时候起,我的经历成了一部小说。我到处被人追逐,我剪掉头发,打扮成樵夫。在一棵橡树的枝叶丛中度过了一天,因此这棵树被叫做国王的橡树。大家现在仍这样叫它。我离开斯特拉福特郡时马背后坐着我主人的女儿,那次奇遇至今还是每天晚上讲故事的材料,还有人用来写了一篇叙事诗。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一切全写下来,陛下,为了让我做国王的兄弟们引以为鉴。 “我要说在我到达诺顿先生家时,我是怎么遇见一个正在看玩九柱戏的管理教堂的神父和一个老仆人的。这位老仆人在叫我名字时泪如雨下。几乎可以肯定,他差点儿没有因忠诚杀了我,就象另一个人差点儿因背叛杀了我一样。最后,我要说说我的恐怖心情;是的,陛下,就是当我在温达姆上校家里时,一个观看我们马匹的马蹄铁匠声称这些马是在北方钉的马掌那时候我的恐怖心情。” “真是咄咄怪事,”路易十四喃喃地说,“这一切我全然不知道,我只知道您在布里格赫尔姆斯泰特上船,在诺曼底下船。” “噢!”查理说,“对不起,我的天主!国王们连彼此的情况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还能互相支持呢!” “不过请告诉我,我的哥哥,”路易十四接着说道,“您在英国受到如此粗暴的对待,对这个不幸的国家和这些反叛的人民,您还报什么希望呢?” “噢!陛下!那是因为自从伍斯特战役以来,那儿一切事情都改变了!克伦威尔在和法国签订协定以后死了,在这个协定上,他把他的名字签在您的上面。他在一六五八年九月三日死的,那是伍斯特战役和丹巴战役的新的周年纪念日。” “他的儿子接替了他。” “但是,陛下,有些人有家族,却没有继承人,奥利维埃①的遗产对里查德②来讲太沉重了。里查德既不是共和主义者又不是保皇主义者;里查德让他的卫兵和他一起吃午餐,让他的将领统治共和国;里查德于一六五九年四月二十二日放弃摄政权,到现在已有一年多了,陛下! “从那时候起,英国只是一个赌场,每个人在那里为我父亲的王冠下了赌注。赌得最激烈的两人时兰伯特③和蒙克④好吧,陛下,轮到我了,我想加入这场已经下了赌注的赌博,赌的是我的国王的披风。陛下,给我一百万好让我收买这些赌徒中的一个和我联盟,或是给我两百名您手下的绅士,把他们从我的白厅王宫赶出去,就像耶稣把所有的买卖人从教堂赶出去一样。” “因此,”路易十四接上说,“您来向我请求…...” “您的帮助;也就是说不仅是国王之间应该给的,就是普通基督徒之间也是应该给的;您的帮助,陛下,不论是钱还是人;您的帮助,陛下,一个月后,不论我以兰伯特抗击蒙克,还是以蒙克抗击兰伯特,我将不花我国家一个畿尼①,不让我国的臣民流一滴血来夺回永久的遗产,因为他们现在热衷于革命,摄政权、共和主义,只想象醉汉一样摇摇晃晃地躺倒在王位上睡觉;您的帮助,陛下,我感激陛下甚于我的父亲,可怜的父亲;我们家族的毁灭使他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您看,陛下,我是多么不幸,我是多么失望,因为我在谴责我的父亲。” 这句冒犯长辈的话使查理二世身上的血涌上了他苍白的脸,他把头在双手中埋了一会儿,好象他的眼睛被往上涌的血蒙住了。 年轻的国王并不比他的兄长幸福,他在椅子上摇晃着,一句话也回答不出。 十几年的时间给了查理二世控制感情的巨大力量,他终于首先找到了要说的话。 “陛下,”他说,“您回答啊?我象一个等候判决的犯人一样在等待。我必须死吗?” “我的哥哥,”法国君王对查理二世说,“您问我要一百万,问我!可是连这笔钱的四分之一我也从未有过!我一无所有!您不是英国国王,我更不是法国国王,我是挂名的,是一个用天鹅绒绣的百台花徽①,仅此而已。我在一个看得见的王位上,这是我唯一比陛下您优越的地方。我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不能干。” “果真如此!”查理二世大声说。 “我的哥哥,”路易压低声音说,“我忍受着最穷的贵族也没有忍受过的穷困。如果可怜的拉波尔特住我身边,他会对您说,我睡在被撕破的毯子里,我的腿露在毯予外面;过一会儿当我要我的四轮马车时,他还会对您说,有人会从我的车库里把被老鼠啃得不象样子的车子给我弄来;他会对您说,当我要求吃饭时,有人会去询问红衣主教的厨师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国王吃。噢,就在今天,今天我二十二岁,今天我到了大多数国王成年的年龄,今天我应该有银库的钥匙,有政治领导权,和平与战争的最高决定权,瞧瞧我的周围,看看他们给我留下些什么;瞧瞧这种淡漠,这种轻视,这种冷落;而在那儿,喏,看看那边,瞧瞧那种殷勤,那些灯火,那些尊崇!那儿!那儿!您看看,那儿才是法国真正的国王,我的哥哥。” “红衣主教那儿吗?” “是的,红衣主教那儿。” “那么,我完了,陛下。” 路易十四没吭声。 “我说完了,因为我永远不会去央求那个让我母亲和妹妹,也就是亨利四世的女儿②和外孙女③饿死冻死的人,要不是德·雷斯④先生和最高法院给她们送去木柴和面包的话。” “死!”路易十四喃喃地说。 “那么,”英国国王接着说,“那么,可怜的查理二世,这个和您一样的、亨利四世的外孙①,陛下,由于没有最高法院也没有德·雷斯红衣主教,就将饿死,不能象他的妹妹和母亲一样幸免了。” 路易皱着眉头,用力拧着他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