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常识 [book_author]托马斯·潘恩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36888 [book_dec]《常识》是托马斯·潘恩于1776年1月10日以“一个英国人”的署名发表的一部宣传小册子。 本书主要介绍了一些当时社会上的常识,揭露和批判了英国的黑暗与压迫本质,促进了美国独立战争的胜利。 托马斯·潘恩出版的《常识》的英文版是一部宣传小册子,当时英国和殖民地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张,北美人民反英斗争风起云涌,潘恩很快就投身政治斗争中。但是,人们的君主制观念还根深蒂固,连华盛顿、富兰克林、亚当斯这些独立战争时期著名的政治家,都不明确提出独立。 1775年4 月19日的莱克星敦和康柯德的战斗之后,潘恩得出结论,这次起义的目的不仅要反对不公正的税制,而且要支持全面独立。 1776年1月10日,他发表了一本50页的小册子《常识》,书中对他的论点做了详细解释,公开提出美国独立问题。这本小册子立即引起轰动,三个月内售出十多万册。在一个人口仅二百五十万的殖民地里,可能总共售出了五十万册。潘恩的《常识》比任何一个出版物都更能说服当时的公众舆论支持北美从不列颠独立出来。它还被誉为是《独立宣言》的精髓。 [book_img]Z_9832.jpg [book_title]引言 下文提及的种种观点也许目前尚未盛行,因而普罗大众未必对之赞同。长久以来未曾遭受质疑的事物会戴上正义的面具;揭开面具时必将掀起一波保卫传统的可怕呼声,但这种喧嚣很快就会平息。时间比理论更能让人转变观念。 通常情况下,如果一项权力长期被过度滥用,人们便会开始质疑其正义性(其他事物亦是如此: 受难者也是在被逼无奈之后才会愤而反击)。英国的国王现正动用自己的权力支持其所谓的议会的权力,这两股权力联合起来让英国善良的民众饱受压迫;因此,他们无疑有权质疑这些权力的正义性,也同样有权拒绝任何权力的篡夺。 作者在下文中刻意回避了所有个人化的东西;因此,本书没有对任何个人加以赞美或抨击。睿智杰出之人无需凭借一册书而成名,浅薄敌对之人终会自善其身,除非转变会给他们带来无法承受的磨难。 眼下北美大陆的事业在很大程度上是全人类的事业。诸多业已发生或将会发生的状况不仅局限于北美,而是具普世性的;这些状况牵涉到所有热爱人类之士所秉持的原则,他们正热切地关注着这一伟大的事业。用战火与刀剑将一片国土变成废墟、向全人类的自然权利宣战、将人类权利的捍卫者赶尽杀绝,这些是每一个生而具备感受力的人所应关注的事;即便会遭派系非难,亦需直言: 作者本人即是其中一员。 又及: 本书推迟了最新版的刊印,旨在搜罗任何人就北美独立的观点所提出的异议。鉴于向公众征集意见的时间已足够充分且目前尚未听到任何反对的声音,便据此认为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本书的作者无需曝光,因为公众需关注的是本书的观点,而不是作者。不过,需要声明的是: 作者既不归属于任何党派,又未受任何团体或个人的影响,作者所尊崇的唯有理性与原则。 一七七六年二月十四日,于费城 [book_title]概述政府之起源与构成,并简要评述英国政体 有些作者未能厘清社会与政府,将两者混为一谈或区分甚微;然此两者不仅存在差异,亦有着不同的源起。社会为我们的欲求而生,政府则因我们的恶念而诞;社会让我们同心同情,从正面增进幸福;政府则抑制恶行,从另一面提升我们的幸福感;社会倡导交流,政府则创设罅隙;社会庇护长者,政府则惩戒厉者。 任何形态的社会均是幸福之源,而政府即使处于最佳的状态亦只是必要之恶,最差的政府则是无法忍受之恶;当我们经历或直面由政府而生的不幸,也许这些不幸在无政府的情况下同样存在,我们因念及这种种不幸乃是作茧自缚而会更觉悲痛。政府与衣服一样奠祭着纯真之殇;君主的宫殿建筑于天堂亭榭的废墟之上。若人类可以始终如一地抵住所有诱惑而心怀毫无杂念的良知,其他立法者便无需存在;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人们便认为有必要缴出部分财产用以构建保护其余财产的方式;一如在任何情况下,人们总会审慎地权衡两害而取其轻。因此,鉴于设立政府的初衷和政府所起的作用均为保障安全,最能确保我们的安全且花费最少、福利最丰的政府必然广受欢迎,其形式可以不尽相同。 为了清晰客观地了解设立政府的初衷和政府所起的作用,现假设有一小群人与世隔绝地居住在地球的一个偏僻角落,他们即象征着任何国家甚至地球的第一批住民。在这种最原始的自由状态下,各种驱动力都会让他们首先想到“社会”这一概念。单个人的力量远远不能满足其欲求,单个人的思想完全无法让其适应长久的孤独,各种需求迫使其寻求他人的帮助和慰藉;每个人均是如此。四五个人团结起来可以在荒野中构建起赖以为生之处,而一个人则可能忙碌终生却一无所成: 他可以伐断树木却无法搬运木材,就算可以搬运木材也无法将之竖立起来;饥饿迫使他中断劳作,各种欲求以不同的方式向他袭来。疾病,甚至一些灾祸,都可能意味着死亡;即使疾病或灾祸本身可能并不致命,但也会让其丧失生存能力,最终沦落到一种生不如死、日渐消亡的境地。 就这样,需求像引力一样将新到来的住民凝聚成社会。只要社会成员始终彼此公正相待,社会所带来的互利性便可取代法律与政府的制约性;在这种完美的状态下,法律与政府毫无存在的必要。但是,除了在天堂之外,邪恶正到处滋生。最初让住民齐心协力的是他们共同面对的困难,而随着这些困难逐渐减少,邪恶一步步入侵;他们开始不再对自己的职责尽心尽力,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依赖日渐松散。这种种懈怠都让政府的设立成为必要,人们希望以某种形式的政府来弥补道德方面的缺陷。 他们将政府议场设在附近的一棵大树边,所有住民都聚在树下讨论公共事务。他们最初的法律极可能只是有着法规之名,对违法者仅有的惩罚是众人的鄙视。在这种最原始的议会中,每个人都自然而然地拥有一个席位。 在初始时,住民人数不多、住所相去不远、公共事务不多且无关紧要;但随着住民越来越多、住所渐渐分散、公共事务日益增加,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召开每一次会议就变得非常困难。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认识到: 从全体民众中选出一部分人作为代表并准许他们管理立法事宜更为方便,这些代表关注的事务应该与选择他们的民众所关注的事务相一致,而他们处理这些事务的方式亦应该与全体民众均在场时的处理方式相一致。如果住民持续不断地增多,则有必要增加代表的人数,各处民众的利益亦均需顾及。人们发现,最好的方法是将全体民众合理划分成几部分,每部分群体选派一定数量的代表。为确保当选代表不谋求背离选民的私利,审慎之举是将经常性的选举常态化;因为在经常性选举的制度下,当选代表每隔几个月便重回并融入选民,于是其必须谨言慎行以免自掘坟墓,从而确保了其对公众的忠诚。这种频繁的交替互换在整个群体间建立起共同利益,彼此支持自然就得以维系。而正是基于此(而非毫无意义的君主虚名)才能构建起管辖者的力量与受治者的福祉。 这便是政府源起与诞生的过程;换言之,政府是道德无法治理天下时的必然产物。这也是设立政府的目的及其所发挥的作用,即自由与保障。无论光亮如何耀照双目、声响如何欺骗双耳、偏见如何扭曲意愿、利益如何蒙蔽心智,自然与理性都会以最质朴的语言告诉我们: 这是正确的。 一个人为无法推翻的自然原则启发了我对政府形成的认识: 越简单的事物越不容易紊乱,就算存在些许紊乱也较容易矫正。我本着这一真知,就广受吹捧的英国政体评论一二。英国政体成型于黑暗的奴役时期,其对于那个时代而言无疑是崇高无上的。在暴政肆虐的世界里,任何改变专政的行为都是荣耀之举。但显而易见的是,英国政体并不完善,易引发动乱且无力兑现承诺。 尽管专制政府乃人性之耻,但其也具备优势: 简单。专制政府统治下的人民在遭受苦难时能清楚地知晓苦难之源,并且能找到解决之道;他们不会因纷繁的源由与对策而困扰。但是,英国政体过于复杂,国民可能共担苦痛多年却未能找到症结何在,众人就此各持己见,政治医师们也各自开出不同处方。 我知道摆脱地域性或长久性的偏见非常困难,但如果我们花点心思剖析一下英国政体的构成,应该能够发现其是在两种古代暴政令人反感的遗存形式中加入了一些新的共和因素。 首先是君主专制的遗存,即国王。 其次是贵族专制的遗存,即上议院贵族。 再者是新的共和成分,即下议院议员;英国的自由正是基于这些人的德行。 前两者为世袭制,与普通民众没有关联;因此,从体制层面而言,这两者对国家自由毫无裨益。 把英国政体说成是由三股互相牵制的力量连结而成的,这是无稽之谈,这种说法若不是毫无意义的词藻堆砌,便只能是一目了然的自相矛盾。 下议院若对国王起牵制作用,则下述两大先决条件均须成立: 首先,不受监督的国王不足以信;换言之,对绝对权力的渴求是君主制的通病。 第二,被赋予该等权力的下议院议员应比君主更睿智或更值得信赖。 但是,英国政体在赋予下议院议员通过控制供给的方式制约国王权力的同时,又赋予了国王通过否决下议院其他法案的方式牵制下议院的权力,意即预设了国王比下议院议员更有智慧,这与之前的先决条件自相矛盾。真是荒唐至极! 君主制的构成中存在着极度荒谬之处。在这种体制中,一个无法获取信息的人却有权定夺对判断力要求最高的事务。国王的地位注定其远离尘嚣,而其职责却要求其洞悉世事。因此,君主制中这几个不合常理地相互对立与抵消的组成部分证明了君主的存在完全是荒唐无用的。 有些论者在解释英国政体时将其分成国王和人民两部分,上议院归为国王部分,而下议院归为人民部分;这种划分造成了议会内部的割裂与对立。这种精巧的表述一经推敲便会发现其意义空洞含糊。若用那些堆砌得最为华丽的辞藻去描述无法存在的,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物,这些辞藻只能组成悦耳的声音,无法传达实质的信息;这种情况常有发生。这样划分英国政体的组成部分存在着一个需要先行回答的问题: 国王何以得到人民惧于仰赖但需时刻牵制的权力?睿智的人民不会赋予这样的权力,上帝所赋予的权力则无需牵制。而英国政体设立了国王,即认定这种权力是存在的。 但是,如此构建的英国政体与其使命不符,这样的政体无法或不会去满足民众的需求;所有这一切只是自取灭亡而已。正如较重之物总是能承载起较轻之物,又如机器的所有轮子都由一个轮子带动,我们只需分辨出英国政体中最具分量的部分,那便是主导的力量。就算其他因素共同或部分地阻碍着主导力,或者说,制约着主导力的速度,只要这些因素无法制动主导力,其企图只是徒劳无益;而主导力将最终如愿以偿,其原来未能达到的预期速度会在行进过程中慢慢补足。 在英国政体中,王权的专横令人憎恶,这一点无须赘言;君主仅靠给予他人身份地位和补助年金便享有着特殊待遇,这一点不证自明。虽然我们明智地锁住了君主专制之门,却愚蠢地将钥匙交给了君主。 英国人偏爱其由国王、贵族和下议院构成的政府,这种感情在更大程度上是基于民族自豪感,而非理性。英国确实比有些国家更能给予国民安全感,但在英国,国王的意愿即代表国家的法律;法国亦是如此,然而这两者有所不同: 在英国,国王不是直接下达命令,而是通过令民众敬畏的议会传达其意愿。查理一世的命运并没有让王权更公正,而是让国王更精明。 因此,若抛开赞同各种模式与形式的国家尊严和偏见,真相简单而质朴: 英国的国王之所以不像土耳其国王那样暴虐,完全是因为人民之品性而非政府之构成。 探究英国政府构成之谬误乃当务之急。若我们的思维一直受制于某些影响深远的偏袒,便无法就其他事物做出公正的判断;若我们深陷于某种固执的偏见,则无法对自己做出正确的判断;就如一个沉溺于娼妓的男人不适宜选择或评价妻子一样。先入为主地认定一种腐朽的政府体制会让我们没有能力发掘优质的政体。 [book_title]论君主制与世袭制 人类在创造之序中原本互相平等,破坏这种平等的只能是后天的环境。富裕与贫穷之分可能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而且,我们在此处谈及贫富所破坏的平等时甚至不用提到诸如“压迫”和“贪婪”之类的刺耳字眼。压迫通常是富裕之后的产物,而甚少或从不会是致富之道;贪婪能让人摆脱贫困潦倒之境,但这类人往往因患得患失而发不了大财。 然而,人与人之间还存在着一种概无任何自然或宗教缘由可循的区分,这种区分泾渭分明: 君主与臣民。男女之分源于自然,善恶之分归于天堂;但为何有一类人能生而凌驾于他人之上,如新物种般地位显赫,这个问题值得探究。同样需要探究的是,君主于人类而言究竟是幸福之源还是苦难之本。 在《圣经》关于世界之初的记载中并不存在君主,于是,战争亦不存在;让人类陷入混沌的正是君主之傲慢。在过去的百年里,不设君主的荷兰比任何欧洲君主制国家都更为和平。人类之初的状态也佐证了这一点: 我们的祖先均过着安静自足的田园生活;这种闲适随着犹太王权的诞生而消失殆尽。 异教徒最先发明了王权政府,犹太人的子孙仿建了这一体制。这是撒旦为鼓动偶像崇拜而插手推广的发明中最具成效的一件。异教徒向逝去的先王封神致敬,基督徒则在此基础上将同等的荣耀赋予了在世的君主。将神圣之威名冠予如此微不足道之人,其如蠕虫一般,最辉煌鼎盛时期亦不过是在尘埃中翻腾,这真是大不敬啊! 自然之平等无法解释为何一个人可以如此凌驾于他人之上,《圣经》之明文亦无法给予辩护。基甸与先知撒母耳均传达过上帝明确反对王权政府之意。君主政府巧妙地抹去了《圣经》中所有关于反对君主制的内容,但对于正酝酿成立政府的国家而言,这些内容无疑值得关注。君主援引着《圣经》中上帝的回答:“属于恺撒的,当归恺撒,”但这其实并不是上帝对君主政府的赞同,当时的犹太人根本没有国王,他们处于罗马人的统治之下。 自摩西描述创世记起至犹太全民因受蛊惑而要求设立国王,其间相隔约三千年。除了上帝在几次特殊情况下介入了犹太人的管治之外,犹太人在设立君主之前的政府是一种由士师和部落长老管治的共和制。他们非但没有国王,而且,除上帝外,奉任何人为王均会被他们视为罪过。如若认真反思身居王位之人所享有的全民崇拜,人们便可确信上帝不会赞同这种政府形式: 国王的高高在上让上帝都心生嫉妒,王权政府是如此大不敬地侵犯了本专属于上帝的荣耀。 《圣经》将君主制列入犹太人之罪,犹太人会因此而受到惩罚。这当中的来龙去脉值得梳理。 犹太人的子孙饱受米甸人的压迫,于是基甸带领若干战士与米甸人开战。基甸和他的战士在神的帮助下获得了胜利。欢欣鼓舞的犹太人将战争的胜利归功于基甸领导有方,于是提议拥他为王。犹太人说:“我们愿臣服于您、您的儿子和您儿子的儿子。”这真是世上最大的诱惑,基甸不仅可以统治一国,更可将王位世代传承。然而,虔奉上帝的基甸是这样回答的:“我不会统治你们,我的子孙也不会统治你们。统治你们的只有上帝。”基甸的回答毫无模棱之处。他并非只是拒绝接受这一荣耀,而是彻底否认了犹太人有权拥立任何人为王;他亦没有言不由衷地感激犹太人,而是主动以先知之态谴责犹太人背离了其理应臣服者: 上帝。 过了约一百三十年之后,犹太人重蹈覆辙。他们非常莫名地羡慕着异教徒的偶像崇拜风俗;以至于有一天,他们在抓住撒母耳两个负责俗务的儿子的把柄后,吵吵嚷嚷地径直找到了撒母耳。他们对撒母耳说:“您看您年纪那么大了,您儿子行事又不及您,您给我们立个国王吧,让我们像列国人民一样臣服于国王。”我们不得不说,他们动机不正。他们希望与其他国家的人民,即异教徒,别无二致;而实际上,他们真正的荣耀却是极尽可能与异教徒迥然有异。撒母耳对犹太人要求臣服于国王非常生气,他向上帝祷告,上帝告诉他:“听清这些人话语中的心声吧,他们不是在抗拒你,而是已然抛弃了我,他们认为我不应是他们的主。从我引领他们出埃及的那一日起,直至今日,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表明已将我抛诸脑后,另奉他神;于你亦然。所以,听清他们的心声并庄重地做出反驳,让他们知晓国王会以何种方式管治他们。”此处并非特指某位国王,而是泛指世上所有君主之行事,而犹太人正渴求着这种君主的拥立。尽管斗转星移、地北天南,众君主的行事亦不尽相同,其本质却始终未变。撒母耳将上帝所言转告了要求其立王的民众,并告诉他们,统治你们的国王会这样行事: 他会让你们的儿子为他赶车驭马、奔走在车前(这与如今役使他人之行径无异),他会派他们做千夫长、五十夫长,为他耕作收割、制兵器备车马;他会让你们的女儿制糕饼烹佳肴(这既描述了君主的压迫又揭示了其奢侈挥霍);他会将你们最丰产的田地和橄榄园占为己有并赐给他的仆役;他会要求你们奉上十分之一的粮食和葡萄,用以打赏官员与臣仆(由此可见,贿赂、腐败与偏宠乃君主惯有之恶);他会让你们把男仆女佣、劳力牲口各取十分之一献予他差遣;你们的羊群他也要分去十分之一;而你们也都会成为他的仆役。终有一天,你们会因你们自己拥立的君主而哀求上帝,到时,上帝不会倾听你们的苦楚。这正解释了君主制一直持续着的原因。自君主制诞生以来,确实曾有过几位贤明之君;但区区这几个人的品行既未能神化君主之衔又未能抹去原始之罪。大卫王所获之赞誉是因其乃虔奉上帝之人,而非因其任一国之君。但是,民众对撒母耳所言置若罔闻;他们表示,反正,我们就是希望有位君主统治我们,如列国一般无异,让国王管治我们、统领我们、与我们共战。撒母耳不断规劝民众,但毫无成效;他让人们看清他们对上帝的忘恩负义,但也是徒劳无益。眼看着民众固执地坚持着愚蠢的想法,撒母耳大声呼喊:“我将呼唤上帝,他必打雷下雨(当时正值麦收时节,打雷下雨实为惩罚),到时你们就会意识到,上帝将你们求立君主视为大罪。”然后撒母耳呼唤上帝,上帝便在那日打雷降雨;于是,所有人都深深地惧怕上帝和撒母耳。他们恳求撒母耳:“请您为我们这些仆人向上帝祷告,以免我们一死;我们请求立王真乃罪上加罪之举。”《圣经》中的这些内容表述得直接明确,不容任何模棱之解。除非《圣经》记载有误,否则上帝对君主制的反对是明确无误的。人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在教皇统治的国家,君主与教士都会耍尽手腕不让民众知晓《圣经》中的这部分内容,所有的君主制其实均属政治上的教皇制。 我们在君主制之恶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层世袭制之罪。如果说君主制是我们自身之贬损,携着权力之名的世袭制则是强加于我们子孙的侮辱。所有人本应生而平等,概无任何人有权让自己的家族生来便永远凌驾于他人之上;其自己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值得同时代人尊崇,但其子孙未必有资格传承这份尊崇。王权世袭制之愚蠢甚至无需人类去证明,造化便已否决了这种制度;否则它怎会频频让王者之子丧失王者之质——在理应赐予人类一头猛狮的时候却只给了一头蠢驴,这真是对世袭制的讽刺。 其次,任何人的公众头衔均是他人授予的;因此,这些头衔的授予者无权剥夺其子孙后代的这种权利。尽管人们可以说,“我们将您选为我们的首领,”但是,人们无法以一种对其子孙毫无不公的姿态说,“您的子孙可以世世代代地统治我们的子孙。”因为这种不明智、不公平且有违常理的约定(可能)会让子孙在王权交替后沦入恶棍或蠢材的统治。大部分智者都会在私下鄙薄世袭权。有些邪恶的制度一旦建立便难以废除,世袭制正是其中之一。许多人因惧怕而屈从,亦有人因迷信而服从,而更强势的人则与君主共同搜刮民脂民膏。 以上种种均首先认定现世的君主有着光彩的出身;然而,若是掀开历史的面纱追溯其祖上的发迹史,我们很可能会发现,他们不过是无赖团伙中的恶棍首领而已。这些人凭借残暴手段和精明心机赢得了团伙首领之位,随后通过不断积聚的权力和不断扩张的掠夺威逼不反抗且无力反抗的人们频频进贡以换取安全。不过,选他做首领的人们应该不会想着要给予他的子孙世袭的权利,因为这种将自己永远排除在权势范围之外的做法与他们宣称的自由无拘束的人生原则相悖。因此,早期君主制中存在的世袭现象并非出于要求,而是偶然为之或出于对首领的恭维。鉴于当时流传于世的记录少之又少,历史传说中又充斥着杜撰的故事,于是在历经了几代人之后,君主便可很容易地捏造些穆罕默德式的迷信故事向百姓灌输世袭权的思想。早期的世袭制也可能归因于原首领辞世后至新首领拥立前存在或也许存在的混乱,毕竟恶棍群体的选举不会太有序,很多人最初因考虑到这种混乱的可能性而赞成世袭的提议;于是,世袭制就此诞生并从此延续。起初的权宜之计逐渐演变成君主声称其拥有的权利。 自英格兰被诺曼底人征服以来,英国的国王中确实有过个别贤明之君,但绝大部分属昏庸无德之辈。任何稍有理智的人都不会认为威廉一世的世袭子孙有多光彩。一个法国无赖带着一帮武装匪徒在英格兰登陆,他未征得民众同意便自立为王;用通俗的话讲,这就是一段卑鄙的流氓发迹史,与神威毫无关联。不过,对于世袭权之愚蠢,我们无需多言;若还有无法明辨是非的人迷信这种权利,那就欢迎他们不加区别地去膜拜猛狮和蠢驴。我既无法效仿他们的谦卑,亦不会妨碍他们的忠贞。 不过,我倒是很乐意问问这些人: 你们认为第一位国王是如何产生的?答案不外乎三种: 随机抽中、选举拥立及谋权夺位。如果第一位国王是随机选中的,则其为后世树了先例,这便将世袭排除在外。扫罗王便是由抽签选出的,而继承王位的大卫王并非其子嗣,这段历史中看不出丝毫世袭的意图。如果第一位国王是民众选举拥立的,则其同样成为后世之佐例;也许有人会说,选举拥立第一位国王的选民不仅选出了自己这一代的国王,而且选出了可世代处于统治地位的王室家族,因而这些选民的子孙便没有权利另行选举;这种说法在《圣经》和其他历史文献中均找不到相呼应的记载,不过我们倒是能在原罪中找到对应——亚当偷食了禁果,于是所有人的自由意志都随之消失。这一绝无仅有的对应无法给世袭制带来任何光彩。亚当一人之错让所有人生而有罪、让全人类落入撒旦之手、让清白纯真消失殆尽;拥立第一位国王的选民让所有子孙服从其选择、让世代子嗣臣服于王权、让民权民威不复存在。亚当和选民都让我们无法重拾昔日之姿态地位与基本权利,因而,原罪与世袭之雷同无可辩驳。多么不光彩的相提并论!多么让人憎恶的同源同种!最高明的辩论家都无法给出比这更恰当的类比。 至于谋权夺位,没人会勇敢地为其辩护。威廉一世就是个篡权者,这是不争的事实;英国君主制的历史不容细究,这也是显而易见的真相。 不过,相比世袭制的荒诞性,其危害性对人类影响更大。如果所有的君主都是贤明之人,则其确实应得神权之印;但若王权之门向愚蠢、邪恶及不当之人洞开,则压迫便深扎世袭之本质。生而自视高高在上、他人均需服从于己的人很快就会变得傲慢无礼;与他人尊卑有别令其自小妄自尊大;而王室所处的圈子与普罗大众生活的世界有着本质的区别,因而他们甚少有机会知晓民众真正的利益所在。当这些王室子嗣继承王权时,他们通常是整个国家中最无知且最不适宜掌权的人。 世袭制的另一个危害是,王权可能由任何年龄段的未成年人继承;在此情况下,以国王名义施政的掌权者很有可能不负责任,亦面临各种诱惑使其背离责任。当君主垂垂老矣、体衰力竭之时,民众也会遭遇这样的不幸。在这两种情况下,民众只能陷于无赖的恶行之中,因为这些无赖完全能将年幼或年迈的君主控于股掌之间。 赞成世袭制的人所陈述的理由中有一个看似最讲得通: 世袭制能避免国家陷入内战。如果这一理由属实,则的确极具分量。然而,这其实是人世间最无耻的谎言。整个英国历史就是这个谎言的揭穿史。自诺曼底人征服英格兰以来,这个深陷混沌的国度已经历了三十位国王与两位幼主的更替,而在此期间至少爆发过八次内战(包括资产阶级革命)和十九次起义。因此,世袭制非但没能带来和平,反而摧毁了和平之根基。 约克家族与兰开斯特家族对王位与继承权的争夺让英国陷入了很多年的腥风血雨。亨利和爱德华之间的激战多达十二次,小规模的战斗和围攻数不胜数。亨利两次沦为爱德华的阶下囚,而爱德华也曾被亨利俘虏。当仅凭个人间的恩怨便可导致争斗时,战争演变和民心所向都无法捉摸: 亨利因一次胜利便从阶下囚跃上王位,而爱德华则被逼逃亡国外。然而,正如情绪的瞬变不会持续太久一样,下一次就轮到亨利被赶下王位,而爱德华则被迎接回宫。议会总是站在强势的那一边。 这场争斗从亨利六世在位时开始,直到这两个家族在亨利七世时联姻才完全结束,期间整整跨越了六十七年,即自一四二二年至一四八九年。 简言之,君主制和世袭制并不是仅让个别国度陷入战争,而是让整个世界充斥着血腥和硝烟。这是上帝明言反对的政府形式,是无法摆脱血腥的制度。 探究一下国王的日常事务便会发现,有些国家的国王无所事事: 他们在碌碌无为和了无生趣中打发一生之后就退出了历史舞台,让他们的子嗣重复同样无趣的生活。在君主专制的国度中,国王需负责整个国家的经济、民事和战争事务。犹太人的子孙在请求立王时曾这样强调:“让国王管治我们、统领我们、与我们共战。”而在诸如英国之类的国家,君主既非评判者亦非领军者,民众会很疑惑: 君主到底处理哪些事务。 一个政府的体制越共和,需要君主处理的事务便越少。给英国政府起个恰如其分的名字有些困难。威廉·梅雷迪思爵士曾将之称为共和政府;但如今看来名不副实: 王室有权掌控一切,其腐朽的影响已然吞噬了下议院的权力并抹去了下议院的效力(即英国政体中的共和因素);英国政体与法国或西班牙的君主制并无太大差异。人们为名字争论不休,而实际并不理解这些名字的含义。英国人引以为荣的是其政体中共和的部分,而非君主的部分;而此处的共和,即指从民众中选出下议院议员——显而易见的是: 当共和效力衰落,奴役便接踵而至。英国政体出现问题的原因,难道不正是因为君主毒害了共和、国王掌控了下议院吗? 英国国王所做的无非就是挑起战端并封官加爵而已;简单来讲,就是将国家推入穷困与战乱。这样的人享有着八十万英镑的年饷,还被民众拥戴着,实在是一个划算的行当!相比历史上所有昏君,一个诚实的人对社会更为有益,在上帝眼中亦更为珍贵。 [book_title]北美大陆现状思考 我在下面几页只罗列简单事实,陈述明确观点,并普及一些常识;教导读者的前言就此打住。接下来,读者将放下偏知执见和先入观念,用自己的理性与情感自行定夺,打开或不再关闭人之真实性格品质,并将视野从现如今拓展至无限的未来。 关于英美两方争斗的著作早已不胜枚举。各阶层人士出于不同的目的以各种方式卷入了这场争论,而论战却在毫无成效中拉下帷幕。武力是分出高下的最后手段;诉诸战争是英王做出的选择,北美大陆已然应战。 据说,已故的佩勒姆先生(一位并非毫无过错的能臣)因其策略的权宜性遭下议院攻击时曾这样回答:“在我有生之年这些策略总是能一直施行的。”如果殖民地人民在如今的斗争中固守致命的懦弱思想,子孙后代会在提起我们的名字时心生嫌恶。 阳光照耀的地球第一次迎来如此伟大的事业。这不是关乎一城、一郡、一省或一国,而是整整一个大陆——至少占地球可居住面积的八分之一;这不是涉及一日、一年或一代,而是绵延子孙后代,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对后世有着或大或小但永不磨灭的影响。我们正播下北美大陆团结、信义与声誉的良种。如今最细微的裂痕犹如用针尖在小橡树的嫩枝上刻下的模糊字迹;伤痕会伴着树木长大,而我们的子孙将会看到醒目的大字。 随着英美斗争从文斗转向战争,政治新纪元随之开启,思维新方法应运而生。四月十九日(即战争爆发当日)之前的所有计划与方案皆成明日黄花: 适用于当时的计划与方案如今已被取代和终结。争论双方曾倡导的方法均以无效告终,它们归结起来有着共同点: 与大不列颠联合;区别的只是如何实现这种联合: 一方主张武力,另一方推崇友善。如今,武力一方宣告失败,而友善一方也已影响不再。 与大不列颠和解的益处早已谈至词穷,而这黄粱一梦已然消逝,只留下我们面对如今的境况;所以,我们当然应该审视一下论证的对立面,探究一下殖民地在现在与将来因为与大不列颠的从属关系而蒙受的重大损害。我们从自然与常识的角度去考量这种从属关联: 若是割离,我们何以为依;若是相依,我们何以为望。 我曾听到过这样的观点: 有鉴于北美现在的繁荣得益于其之前与英国的关联,其未来的福祉也必须凭借这种关联,这种因果关系将永远维系下去。这种论断真是荒谬至极。按照这个观点,我们可以说: 有鉴于婴孩的健康成长得益于牛奶,其长大后就不必吃肉了;或者说,我们在人生的前二十年所生活的方式决定了我们会继续以一模一样的方式再生活二十年。这种论断不仅逻辑混乱,而且并不属实。我需直言不讳地指出: 即使北美与欧洲任何国家的政府没有任何瓜葛,也会同样繁荣,甚至可能会更加昌盛。北美借以致富的贸易属生活必需的范畴,只要欧洲人继续开伙吃饭,北美市场便会历久不衰。 也有人说,至少英国守卫过我们。我们不能否认英国曾全身心地关注我们的切身利益,亦不能否认英国不仅动用了我们的资金甚至还动用了其自己的资金来保卫我们。但是,它也会出于同样的动机保卫土耳其: 这种动机便是贸易与统治。 唉!我们一直被由来已久的偏见误导着,亦因迷信而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我们一直对英国的保护沾沾自喜,却不曾想过其动机并非情感而是利益,亦不曾想过其并非是为了我们而抵抗我们的敌人,而是为了它自己去抵抗它自己的敌人;这些敌人与我们之间唯一的瓜葛便是其与英国之间的对抗关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就让英国放弃对北美大陆宣称所拥有的权利,或北美大陆主动断绝对英国的依赖吧!当法国和西班牙与英国对战时,我们可以与它们维持和平关系。汉诺威王朝的悲剧足以提醒我们不要与英国有任何牵连。 近来,议会中有着这样的观点: 从属于同一个宗主国的各殖民地本身并不存在着相互关系;意即,宾夕法尼亚、泽西和其他地区因同样从属于英国而成为姊妹殖民地。这显然是以非常迂回的方式证明了相互之间的关系,然而,这是证明敌对关系的一种最便捷且唯一正确的方式;前提是,我们真的可以将之称为敌对关系。法国和西班牙从未因为我们是北美人民而与我们为敌,也许以后也永远不会;但是,我们却因从属于英国而成了法国和西班牙的敌人。 还有人说,英国是我们的宗主国,即父母之邦。若真如此,英国的行径真是可耻: 连野兽都不会吞食幼崽,野人也不会对自己的家族宣战。因此,这种观点若是正确,实乃英国之耻辱。事实上,这一观点并不正确,或者说,并不完全正确。国王和他的走狗狡猾地用了父母之邦这种措辞,卑鄙地利用了人们轻信的弱点施加着宗教的影响力。北美的父母之邦应是欧洲,而非英国。北美大陆这个新世界庇护着欧洲各国因追求人权和宗教自由而深受迫害的人士。他们在这里所逃离的并非母亲的怀抱,而是怪兽的魔爪。在英国,迫使第一批移民背井离乡的暴政如今依然残害着它的子民,这一点到目前为止无需辩驳。 在北美大陆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我们忘却了英格兰三百六十英里的局限,将友谊拓展至更高的层面;我们将每一位欧洲的基督徒视为兄弟,并为这种宽广的胸怀而欢欣鼓舞。 随着我们扩大对世界的认识,我们正逐渐克服因地域而生的成见,这一点让人欣喜。在英国分成各教区的城镇出生的人会自然而然地与自己教区的人交往最密,因为其利益往往是一致的,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视同一个街区的人为邻居;如果他在几英里外遇上邻居,他便会放下以街区划分的狭隘想法,将其视为同乡;如果他去往其他郡并碰到同乡,他则会忘记街区或城镇的细分,将其视为同胞,意即同郡人;如果他出国游玩,在法国或欧洲其他国家遇上同胞,则他的地域观念会扩展至英国人。同样的道理,所有在北美或世界其他地方相遇的欧洲人都是同胞。相对于整体而言,英国、荷兰、德国和瑞典地位等同,正如从较小的层面而言,街道、城镇与郡的地位等同一样;这些划分从大陆的角度看来太过狭窄。北美,甚至宾夕法尼亚的住民中,英国后裔不足三分之一。因此,我不赞同将英国视为北美父母之邦的观点,这种错误自私的观点非常狭隘不公。 但是,就算我们暂且承认我们都是英国人的后裔,那又有什么意义?什么都没有。如今,英国于我们而言,除了是公开的敌人之外,再无别的名号;而把和解说成是我们的责任实在是滑稽可笑。如今在位的英国国王的先祖(威廉一世)是法国人,英国的贵族中有一半是法国人的后裔;按照这些人的逻辑,英国理应隶属于法国。 认为英国若与其殖民地联手,其力量足以挑战全球,这种观点已是老生常谈。但是,这仅仅只是一种假设,战争的走势是无法预期的。而这个观点本身亦毫无意义,北美大陆根本不会调集民众支援亚洲、非洲或欧洲的英军。 除此之外,我们与世界为敌的意义何在?我们将希望寄予商业,希冀通过妥善开展的商业活动确保与欧洲各国的和平与友谊;毕竟所有的欧洲国家都将北美自由港视为利益所在。我们的贸易将永远充当我们的保护伞;而我们大陆金银矿藏的匮乏亦使我们免受侵略。 那些积极支持和解的人士,请你们陈述一个与英国相牵连能为北美大陆带来的益处,只需要一个。我再重复一次,请你们给我列出一个来;因为在我看来,与英国的牵连不会为我们带来任何好处。我们的玉米在欧洲任何市场都能卖出好价钱,而我们无论从哪里进口货物都必须付钱购买。 相反,我们与英国的牵连为我们带来的损害和弊端却是数不胜数。无论是出于人类应尽的责任还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我们都应摒弃这种联盟。对英国的臣服或依赖都会让我们直接陷入欧洲各国的争端,这会让我们与欧洲各国为敌;我们自身对这些国家毫无任何愤恨或不满,它们自身亦希望与我们建立友谊。鉴于整个欧洲都是我们的贸易市场,我们不应与任何国家建立对他国不公的联系。我们为了切身的利益理应避开欧洲各国之间的任何争端;但是,若我们与英国相牵连,则永远无法做到这一点,我们所充当的不过只是英国政治天平上的砝码而已。 欧洲大陆在王国林立的情况下难以维系长久的和平;一旦英国与任何国家开战,北美贸易便会因为与英国的牵连而毁于一旦。下一场战争也许不会与上一场一样,若果真如此,如今支持和解的人士将会希望脱离英国,毕竟在战争中保持中立更为安全。若顺应正确与自然之需求,所有的一切都要求我们脱离英国。逝者的鲜血与自然的泣声都在呼喊:“是时候与英国撇清关系了!”上帝在地域上让北美大陆与英国相隔甚远,这强有力且最自然地证明了英国统治北美有悖上帝的本意;同样,北美大陆被发现的时间亦佐证了这一点,而北美民众缘何来到这片土地扎根则是更为有力的证明: 新大陆在宗教改革前夕被发现,就像是上帝为几年后会遭受迫害且无法在故土享有友谊和安全的人仁慈地提供了避难所。 英国通过一种政府形式掌控着这片大陆,而这种政权早晚会终结: 认真思考其前景不会带来丝毫愉悦之情,令人痛苦并且可以确信的是,这种所谓“目前的政体”只是暂时性的。作为父辈,我们毫无快乐可言,因为我们知道这种政府无法延续太久,不能保障我们可以留给子孙后代的任何东西;以简单的论证方式来讲: 当我们将下一代推入负债深渊时,我们必须有所行动,否则,对于子孙后代而言,我们实在太卑鄙可耻了。若要正确了解我们的职责范围,我们应该本着对子孙后代负责的观念将我们的职责延展若干年;若站在这样的高度,我们便可以看到原本被当下的恐惧和偏见所遮蔽的前景。 尽管我尽量避免冒犯他人,但我依然要直言,和解观点的拥趸不外乎下面四类人: 不值得我们信赖的那些能从中获益的人、无法看清真相的那些判断力低下的人、不愿承认真相的那些偏执的人以及那些将欧洲世界想象得过分美好的温和派人士;最后那一类人受错误的判断所羁绊,相比前三类人,他们给这片大陆带来的灾难最为严重。 许多人幸运地生活在远离苦难的地方,他们因为没有在自家门口目睹罪恶之事而无法对整个北美大陆所陷入的危险感同身受。但是,让想象力暂时把我们带到波士顿,那片悲惨之地将会让我们幡然醒悟,会教导我们永远坚拒无法信任的政权。仅仅几个月前,这座厄运之城的居民还过着安逸富足的日子;而现在,他们若不想留下来挨饿,便只能外出乞讨。若他们留守波士顿,便必须直面友人的炮火;若他们选择逃离,则可能遭遇士兵的掠夺。他们在目前的状况下犹如毫无救赎希望的囚犯;若为了拯救他们而发起全面攻击,则他们会曝于两支军队的枪林弹雨之中。 有些逆来顺受的人对于英国的罪行处之泰然,他们依然怀揣着美好的期待并呼吁:“来吧,让我们在这一切都过去之后重建我们的友谊吧!”但是,审视一下人类情感并以自然天性为标准评判一下和解的观点,然后请告诉我: 你能爱戴、尊重并效忠一个曾在你的家园燃起战火的政权吗?如果你不能,那你的期待只是在欺骗自己,而你的犹豫不决会将灾难遗留给我们的子孙。因为你无法爱戴或尊重英国,你与英国的关系将变得勉强而僵硬;仅仅为了权宜而维系这种关系很快便会看到历史重演,甚至会直面比上一次更惨痛的悲剧。如果你说,你面对这种种罪行依然可以泰然处之,那我问你: 你的房屋是否曾被战火烧毁?你是否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所有财产毁于一旦?你的妻儿是否曾经历过无床可卧、无食可咽的境遇?你的家人是否曾在你的怀中离世?你自己是不是深受打击的悲惨的幸存者?如果你的回答都是否定的,那你没有资格评判经历过这种种悲恸的人;如果你的回答是肯定的,但你依然愿意与凶手握手言欢,那你不配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友或为人所爱;而且,无论你处于何种阶层,亦无论别人赋予你何种称谓,你都只是一个懦弱的奉承者而已。 上文所言概无煽风点火或夸大其词之处,而是以符合自然天性的情感加以评判;若没有这些情感,我们既无法履行人生之社会责任,亦不能享受人生之幸福快乐。我并非为了挑起复仇的情绪而陈述恐怖之事,而是为了唤醒在致命的怯懦中沉睡着的人们,让我们可以坚定地追求确定的目标。若北美大陆不被自己的犹豫不决和信心不足击败,英国或其他欧洲政权便无法征服我们。现如今的这个冬天如若妥善利用即能发挥一个时代的作用;但如果我们错失或无视这一时机,则整个北美大陆将永远笼罩在灾难之中。任何导致这个珍贵的且理应把握的冬季白白浪费的人,无论其是谁、从事何职、身处何处,都将成为千古罪人。 认为北美大陆还能更为长久地臣服于任何外部势力的观点毫无理性可言,并且有悖万物之序及所有先例;甚至连英国人中最乐天的一派亦不会认同这种观点。将人类智慧发挥到极致也无法在现如今找到一个无需脱离英国便可保障北美大陆安全的对策,甚至短短一年的安全都无法保障。和解在如今看来不过只是荒诞一梦。自然已摒弃了这种联系,人为亦无法维系这种联系。正如弥尔顿所言:“当仇恨已不共戴天、创伤已无法治愈,真正的和解便永远无法达成。” 所有默默祈求和平的方式均未见效。我们的祷告被轻蔑地驳回,屡屡徒劳无益只会让我们确信: 反复的恳求最能助长国王的虚荣并证实其顽固不化——而这种反复的恳求也正是促成欧洲君主专制最主要的因素: 从丹麦和瑞典的情况中便可见一斑。因此,既然唯有斗争才是解决之道,就让我们彻底了断与英国的瓜葛,不要让我们的子孙再被这种名不副实且早已玷污的长幼名分所害。 认为他们不会故伎重演的想法纯粹是虚无徒劳,我们在废止印花税法案时就曾这样想过,而幡然觉悟不过是一两年间的事;若是如此,我们何不干脆认定曾战败的国家永远不会重挑事端。 英国政府无法公允地管理北美大陆的事务: 我们的事务正日趋繁重与复杂,一个对我们知之甚少且相隔甚远的异邦政权很快就会无法以权宜之策勉强应对了。无法征服我们的政权没有能力管治我们。任何一桩无稽之谈或一项陈情请愿均需跨越三四千英里、为盼一个答复等上四五个月、然后再耗费五六个月才能解释清楚,这一切在若干年后看来将是多么幼稚愚蠢——这曾经是切实之举,而如今确实也到了终结之时。 王国可以纳入羽下的是那些无法自我保护的小岛,而认定整个大陆会永久由一个岛国统治真是荒唐可笑。在自然界中,没有一个卫星的大小超过其环绕的行星。英国与北美的关系有违自然规律,这显然证明了它们所属不同: 英国属于欧洲,而北美独立为营。 我并非受到尊严、党派或憎恶之情的蛊惑而赞同脱离英国获取独立,我清楚、明确且谨慎地认为北美的独立符合其自身真正的利益。任何撇开独立不谈的方案都只是杯水车薪,无法为北美民众带来长久的幸福——这些方案将战争的威胁遗留给我们的子孙,而我们这一代人则是在只要再努力一点、再多付出一点便可为这片大陆赢得荣耀的时刻退缩了。 鉴于英国对和解尚无丝毫意向,我们肯定无法与其达成任何值得北美接受的条款,亦没有任何办法能补偿我们已挥洒的鲜血和已失去的珍宝。 我们为之努力的目标应总与代价相称。仅仅撤掉殖民大臣诺斯或将其令人憎恶的小团体解散不值得我们耗资百万。如果真能把那些让民众怨声载道的法案都废除了,那就算暂时终止贸易会带来不便亦是值得的。但仅仅为了对抗一个可鄙的政府部门不值得我们将整片北美大陆都武装起来,亦不值得让每一个男人都冲锋陷阵。如果仅为废除法案而战,那我们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以理性的角度估算,无论是为了法律,还是为了土地,付出邦克山[1]那样的代价均属愚蠢之举。我一直认为,北美独立是迟早可以实现的;有鉴于如今北美迈向成熟的步伐已然加快,其独立指日可待。因此,面对对抗的爆发,这个将会由时间矫正的局面不值得我们争论不休。除非我们真的诚心探讨,否则这无异于起诉租期刚满的租客非法侵入私宅,却因此而陷入倾家荡产的境地。在一七七五年四月十九日之前,我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和解;但是,当全世界都听到了那致命的枪声之后,我便永远无法再接受残酷乖戾的英国法老了。我鄙视这个自称是民众之父的恶棍,他居然对子民的屠杀冷眼漠视,居然任灵魂沾染了民众的鲜血而依旧酣然入睡。 但若是认定事态至此便尘埃落定,即和解已成,那会有怎样的后果?我的回答是: 北美大陆之灭亡。理由如下。 首先,只要国王依然把握着统治权,他就会否决北美大陆的全部立法。我们早已认清英王一贯以来对自由的敌意及对专制权力的渴望。难道他不正是会对殖民地说出“你们未经我的允许不得制定任何法律”这种话的人吗?在所谓目前的政体中,北美大陆在未经英王准许的情况下无法制定任何法律,难道北美大陆的民众中还有不知晓这一事实的无知之人吗?除了那些为其自身利益而制定的法律,英王不会允许北美制定任何其他法律,难道北美大陆还有人愚昧到未能从已然发生的事件中看透这一点吗?我们不仅受制于英国为我们框定的法律,而且完全奴役于北美大陆立法权的缺失。在尘埃落定、和解达成(有人这么认为)之后,英王会尽其所能让北美大陆始终处于最低微卑贱的地位,这一点还容质疑吗?我们非但不能进步,反而会倒退,或是会陷入无尽的争斗或荒谬的请愿当中。我们的成长壮大已超过了英王可以接受的程度,难道从今往后他不会想方设法打压我们吗?将这一切归结到一点: 对我们的繁荣心怀嫉恨的政权适合管治我们吗?任何给予否定回答的人都是支持独立的人士,因为独立的判断标准不外乎就是立法权的拥有与否,或者,北美大陆现有或现存的最大敌人——英国国王——是否要对我们说:“你们不得制定逆我心意的任何法律。” 但是会有人说,英王在英国同样拥有否决权,英国人民不经由其许可亦不能订立任何法律。一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国王(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对数百万比其年长且睿智的民众说,我不允许你们提出的这项或那项法案成为法律;以正当合理的是非判断来看,这是极其荒谬之事。不过,虽然我对揭露这种制度的荒谬性永不言弃,但我在这里并不想局限于此;我想指出的是: 英国是英王生息之地,而北美大陆并不是,这让两者的情况截然不同。相比英国,国王否决立法将为北美带来更为严重和致命的危害;国王鲜会否决任何将英国防务力量最大化的法案,但绝不会同意国防法案在北美获得通过。 在英国的政治体系中,北美仅属次要考量因素。英国仅在涉及其自身利益时才会顾及北美之利益。因此,如若北美的壮大对英国无利或对其存在着丁点的羁绊,其便会在自身利益的驱使下压制我们的成长。前车之鉴足以让我们明白: 我们在这种间接的统治下将要沦入何等境地!化敌为友并非换个称谓就可做到: 为点明和解的主张在当下是何等危险,我在此断言——英王目前正考虑废除那些法案是为了重塑其在这些殖民地的统治权;他正谋划着凭借长远的手腕和诡计达成其无法以武力和暴行在短期内实现的目的。和解与毁灭形影不离。 其次,就算我们与英国可以达成我们预期中最佳的和解条款,这充其量也不过只是权宜之计,或者说,我们所能建立的只是一个处于监管之下的政权,这种政权会随着殖民地的发展而遭淘汰;因此,在这种过渡时期,所有事务都会处于悬而未决且前途未卜的状态。这个政权悬于一线,终日在骚乱和动荡边缘蹒跚的国度无法吸引任何携有家财的移民;现有的住民也会抓紧难得的安定时机处理家产并离开北美。 唯有独立,即北美大陆政府的建立,才能维系北美大陆的和平稳定且确保其免受内战的磨难;这是最强有力的论点。我之所以惧怕在如今的情况下与英国和解,是因为我几乎可以确信: 和解之后必然会反抗四起;这种局面的致命性远远超过英国之一切恶行。 英国之残暴已摧毁了数千人的生活(可能还将会有数千人遭遇同样的命运),这些人的感受有别于我们这些尚未遭此折磨的人。他们现在所拥有的只剩下自由,曾经所享有的一切都成了自由的牺牲品;他们再无任何可失去之物,因而对臣服于英国心怀鄙夷。而且,众殖民地对英国政府的普遍态度就如同即将告别青葱岁月的少年,很快就会不再在意。一个无法维系和平的政府根本就只是徒有虚名,而我们向其奉上钱财也只会毫无所得。如果和解的第二天便爆发内乱,所谓权力不过是纸上谈兵的英国能有何对策呢?我曾听到有些人说,他们惧怕独立是因为担心独立会导致内战;我相信在这些人中有很多在说这些话时未经任何思考。未经深思熟虑的言论甚少是准确无误的,此处亦然。与英国维持这种残破牵强的关联比独立危险得多。心怀那些饱受摧残的受害者,我断然拒绝和解;如果我被迫逃离家园、如果我毕生的心血毁于一旦、如果我仅能在废墟中苟延残喘,这种种切肤之痛定会让我永远对和解严词拒绝,甚至一刻都不会思考和解笼罩下的处境。 北美大陆的各殖民地已然表现出对大陆政府的赞成与服从,这足以让所有理性谨慎之人都易于且欣于接受这一政权。除非假托一些幼稚可笑的理由,否则没有人会担心各殖民地之间会争夺领导权。 在毫无差别的情况下,地位高低亦不复存在;完全的平等不会诱发任何权力之争。欧洲的共和制国家均能(或者我们可以说,一直)维系和平。荷兰和瑞士既不与他国开战,亦未发生任何内战;而君主制国家的现实却是无法长久地保持和平安定。王位本身就会在国内挑起争端,而王权固有的傲慢会在不断膨胀的过程中与他国势力碰撞冲突;基于更合乎自然的规则所建立起的共和制政府则会在这种种情况发生时找到化解之道。 若对独立真的存在任何担忧,那是由于目前尚无具体方案,人们不清楚到底该怎么做。因此,我提出几点建议以作初探;但我必须谦逊地指出: 我仅将这些建议视作抛砖引玉之用。若将众人零碎的想法汇集起来,定能启发睿智能干之人,从而制定可行良策。 各殖民地每年举行一次会议,仅设一位统筹者,且应更为平等地代表所有民众。殖民地会议仅处理当地事务,且应受大陆会议管治。 每个殖民地合理划分成六个、八个或十个区域,每个区域均选派一定数量的代表参加大陆会议,因此每个殖民地至少选派三十位代表,而整个大陆会议则至少有三百九十人参加。每一届大陆会议的召开和会议主席的选举按下述方法操作: 在代表均到场之后,以抽签方式从十三个殖民地中选取一个殖民地,所有代表以票选的方式从这一个殖民地的代表中选举一位代表成为会议主席;下一届大陆会议召开时,从十二个殖民地中抽签选取一个殖民地,即之前已产生过会议主席的殖民地不在抽签范围内,随后票选出会议主席;以此方式逐届类推,直至十三个殖民地均产生过会议主席。为了确保立法的公允,超过大陆会议代表人数的五分之三方可算作多数。若有人在如此平等公允的政府形式中还能挑唆是非,其定是路西法叛乱的同盟。 不过,这项事业在初始时由谁以何种形式发起,这一点值得推敲。最符合其主旨且最能让人接受的似乎是经由联结治理者与被治者(即大陆会议与民众)的中间纽带完成。我们不妨以下述方式且本着以下宗旨召开一个北美大陆联合会议。 大陆会议组建一个由二十六人组成的委员会,即每个殖民地选派两位代表;每个殖民地(即每个州)的议会或州制宪会议选派两位代表;每个州从首府市镇中选出五人作为民众代表,选民应遍布该州所有的区域,且该州应召集尽可能多的、有资格的选民参与投票,而这五人应能代表整个州的民众参与此次会议;或者为方便起见,该等代表亦可在该州两三处人口最多的区域选举产生。在这次北美大陆联合会议中,这些与会代表所探讨的事务将由两大原则贯穿始终: 知识与权力。大陆会议、议会或制宪会议的代表均积累了处理国家事务的经验,他们有能力为北美大陆出谋划策,而这个受权于人民的团体将拥有真正的法定权力。 这些与会代表需在北美大陆联合会议上拟定《大陆宪章》或《联合殖民地宪章》(与所谓的英国《大宪章》相对应),在其中载明大陆会议及州议会的代表人数、代表产生方式及会议日期,并明确其各自的职责范畴和管辖范围(我们的立国之本是整个大陆的团结一致,而非诸州各自为营;这一点需永远铭记)。我们的宪章应顺应善恶是非之辨,保障所有人的自由与财产,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保障宗教信仰的自由;同时载明宪章中理应规定的其他事项。在宪章拟备完成后,北美大陆联合会议随即解散;我们依据宪章规定为当下的北美大陆选举立法者和管治者: 愿上帝赐予安康幸福,阿门。 我在此摘录一段德拉戈内蒂(一位睿智的政治学家)的话,与日后为北美独立或为其他政治目的而被民众委以重任的人士共勉:“政治行为的要义在于挖掘幸福与自由之本源;一个国家应以尽可能少的代价换取民众尽可能多的福祉,但凡能构建起这种政府的人士值得国民永世爱戴。”[2] 然而,有人会问: 北美大陆的君主何在?让我来告诉你,我的朋友: 他高高在上地统治着我们,但不会像英国君主那样让子民蒙受灾难。我们在尘世间的荣耀亦容不得任何瑕疵,因此,让我们择取良日庄重地将我们的宪章公之于世;让上帝的意旨融入我们神圣的法律之中;让我们为之加冕,从而让全世界都知晓: 如果说我们亦赞同君主制,那我们的君主就是我们的法律。在专制政府中,国王即是法律;在自由的国度中,法律应加冕为王,概无例外。为免日后有人滥用君主之说滋生事端,让我们在加冕礼成之后即把王冠打碎,将碎片散予所有民众共享。 拥有自己的政府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认真反思人事之险恶便能让我们确信: 相比坐等政权诞生的天命巧合,凭借自己的实力、以冷静审慎的方式建立起属于我们自己的政权绝对是更为明智安全之策。如果我们这次不能建立起自己的政府,日后便会有马萨涅洛[3]这样的人利用民众焦躁不安的情绪,集结那些亡命与不满之徒揭竿而起;由这些人自行建立的政权会像洪水一样卷走北美大陆的一切自由权利。若北美政权再次落入英国之手,动荡的局势会诱使孤注一掷的冒险家铤而走险,到时英国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呢?致命的悲剧可能在消息传到英国之前便已铸成,而我们则会像威廉一世时代的英国人一样饱受压迫。你们这些现如今反对独立的人啊,你们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你们放任政权空置,其实是在敞开大门迎接永世的暴政。成千上万的人已经清楚地认识到: 将那股残暴恶毒的势力赶出北美大陆是无上荣耀之举。这股恶势力曾煽动印第安人和黑人联合起来摧毁我们,这种暴行犯下了双重罪恶: 我们的双手沾染了鲜血,他们的心灵蒙受了欺骗。 理性为我们甄别出不可信任之人,情感在伤至千疮百孔之后让我们认清了应憎恶之人,而与这些人谈论友谊实乃疯狂愚昧之举;我们与这些人之间仅有的些许亲缘正日渐消散。我们凭何种理由去期盼情感会在亲缘散尽之后加深,或去指望共识能在争端急剧升温之后达成呢? 你们这些高唱和谐和解论调的人,你们能重拾逝去的时光吗?你们能为娼妓找回贞洁吗?如果你们不能,那同样也无法修补英美之亲缘。英国人正四散中伤我们的言论,我们之间的最后一丝牵连业已破裂。有些伤痛是天理无法宽恕的,若连这些伤痛都可宽恕,那天理就不复存在。正如任何男人都无法原谅别人强暴他的爱人,北美大陆亦无法原谅英国手刃我们的同胞。上帝赐予我们这些无法遏制的情感,是为了让我们明辨是非善恶;这些情感实乃我们心中上帝形象之守护神,让我们有别于普通生物。若我们对这些情感无动于衷,则社会契约将会土崩瓦解、公平正义将会烟消云散抑或有名无实;若我们的伤痛还不足以促使我们追求公平正义,那抢劫犯和杀人犯将多半逍遥法外。 啊!热爱人类的人们,敢于反抗暴君与暴政的人们啊!请你们都站出来吧!旧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已被压迫蹂躏,自由正被全世界驱逐。亚洲和非洲长久以来一直排斥自由,欧洲将其视为异己,英国则已然勒令其远离。啊!让我们接纳这个流亡者吧,让我们适时为人类搭建起避难所吧。 * * * [1] 1775年在此处爆发了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的第一次流血冲突。——译者 [2] 德拉戈内蒂论德行与回报。 [3] 马萨涅洛,又名托马斯·阿涅洛,那不勒斯的一名渔夫。他在集市上呼吁同胞反抗西班牙人,并鼓动他们起义。一天之内他便自立为王。 [book_title]论北美目前的能力及若干杂想 无论是在英国还是在北美,我所遇见的每一个人均直言赞同英美早晚会分裂的观点;但至于何时才是北美大陆独立的成熟时机则众说纷纭,我们在这件事上的判断力真是前所未有的低下。 既然所有人都赞同这一观点,分歧仅存在于时间,我们不妨纵览现状以期排除任何差错,并尽可能确定北美大陆独立的成熟时机;然而,我们无需花费太多心思便可寻到答案,因为时机已然成熟;眼下所发生的一切和所有现状无一例外地佐证了这一事实。 我们的立国之本并非基于军备多寡,而是基于团结一致;不过,即使单凭军备,我们亦足以抗衡全世界的军力。北美大陆目前拥有一支装备齐全、训练有素的军队,其人数位列全球各国之首;北美大陆的实力正值巅峰: 单个的殖民地没有能力自立为营,所有殖民地联合起来恰能立国立权;在此情况下,无论是多增一分实力抑或减少一分实力均会带来致命的后果。我们已拥有足够的陆军;至于海军,我们必须清楚地认识到: 英国绝不会允许臣服的北美组建自己的海军队伍。因此,如若我们不脱离英国的统治,我们在百年之后的海军建设非但不会有丝毫的进展,反而会落入更为糟糕的境况,因为我们的木材正日益减少,最终只会剩下一些偏远地区难以砍伐的资源。 如果北美大陆人口密集,则其无法承受当下的磨难。我们拥有的海港城镇越多,我们需要防御的、害怕失去的便也越多。目前的人口恰好能满足我们的需求,所有人都能各得其所。贸易的减少能让更多的人参军,而军队的需求则又能促生新的贸易。 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债务;我们将为国家独立而欠下的任何债务都会成为记录我们善行的荣耀。如果我们能为子孙后代开创一个稳固的政权、一个独立的政体,再高昂的花费都是值得的。但如果仅仅为了废除若干可鄙的法案或推翻一个政府部门便斥资百万,这不仅得不偿失,而且是在以最残酷的方式对待我们的子孙后代: 他们既要继续我们未完成之事业,又要背负于他们毫无益处的债务;任何正义之士都不会作此打算,只有狭隘小人和无为政客才会如此谋划。 如果我们可以成功地实现独立,所有债务都将不值一提。所有国家都应负有一定债务,该等债务即为国债;若其不计利息,则绝不会激起民愤民怨。英国的债务超过一亿四千万英镑,年利逾四百万英镑;而英国正是在如此高的负债之下拥有着一支庞大的海军。我们仅需耗费英国负债的二十分之一,便可组建一支比其更为强大的海军。目前英国海军的价值不会超过三百五十万英镑。 这本小册子刊发的第一版和第二版中未列明下述数字,此版列出海军费用计算用以佐证上文估值之公允。[1] 根据海军大臣波彻特的计算,各等级舰船建造,桅杆配置,帆桁、船帆和索具等装配,以及水手和船匠八个月的供给储备,计算费用如下: 据此,我们很容易便可计算出英国海军的价值,或者说其成本。以一七五七年为例,这是英国海军最为鼎盛的时期: 论及建造军舰所需的自然条件,北美大陆拥有着无比优越的地理位置和资源。这片土地盛产柏油、木材、铁和绳索,我们无需进口任何物资。荷兰将军舰租予西班牙和葡萄牙以赚取厚利,而其建造军舰的物资大部分需要进口。我们应利用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将军舰建造视为一种商业活动,这将成为我们最具价值的投资。海军建成之后,其价值会远超成本;而商业与国防融为一体的海军建设将成为一项绝妙的国策。让我们把海军建设起来吧;如果国防不需要动用海军,那就让我们卖了军舰,把纸币换成真金白银吧! 论及舰队的人员配置,人们通常存在着认识上的误区;其实海员的数量无需占到总人数的四分之一。在上一次战争中,那艘“坚不可摧”的“死神船长号”武装民船在最激烈的海战中坚持了下来,船上共有逾二百人,而海员却不足二十人。几位干练善谈的海员很快便可教会首次出航的新手操作船上的常规作业。因此,有鉴于我们的树木茂然林立、渔场已遭封锁、船员与造船工匠暂无工作,这正是我们开始建设海军的绝佳时期。四十年前,我们曾在新英格兰建造过几艘装载七八十尊火炮的军舰,现在为何不造了呢?造船业是北美最值得骄傲的产业,假以时日,我们必将赶超全球各国。东方的各大帝国多位于内陆,因而无法与北美抗衡;非洲仍是蛮荒之境;欧洲没有任何国家拥有如此绵长的海岸线或如此丰厚的物产资源: 大自然总是赐予一种优势便夺去另一种,唯独慷慨地让北美二者皆享;幅员辽阔的俄罗斯帝国几乎寻不到一个出海口,其广袤的森林、柏油、铁和绳索充其量只是商品而已。 论及安全保障,难道我们不需要舰队吗?我们早已不再是六十年前的卑微民族: 彼时我们尚能安心将财物置于街头田尾,夜不闭户亦能安然入睡;而此时已然境迁,我们的防卫手段应随着我们财物的积聚而不断增强。十二个月前,一个普普通通的海盗便可顺着特拉华直抵费城,肆意勒索当地民众的财物;其他地方也可能会有相同的遭遇。不仅如此,任何胆大妄为之徒均可搭着装载十四或十六尊火炮的双桅帆船洗劫整个北美大陆、抢走多达五十万镑财物。这些可能性值得我们关注,同时亦表明了海防的必要性。 也许有人会说: 与英国和解之后,英国会保护我们的。难道我们可以愚昧地相信英国会为了保护我们而将舰队驻扎在我们的海港吗?常识会告诉我们: 曾试图征服我们的政权是最没有可能保护我们的政权。征服可以假借友谊之名,而我们在历经长久且英勇的抵抗之后,却最终被蒙蔽并沦为奴隶。如果我们不允许英国舰队驻扎在我们的海港,那请问: 英国如何保护我们?三四千英里之外的海军无法发挥多少作用,在紧急关头甚至根本毫无用处。所以,如果我们日后必须要保护自己,为何不为自己做点什么而要指望别人呢? 英国的军舰数量惊人,但在任何时候,其能用于作战的却不到十分之一;有些军舰早已毁坏,但只要其仍存一块甲板,便会被计入在内。在仍可用于作战的军舰中,能同时泊于某一海港备用的不足五分之一。东方、西印度群岛、地中海、非洲以及其他英帝国国旗升起之地对英国海军的需求量非常之大。我们因偏见和疏忽而对英国海军形成了一种错误的看法: 我们似乎认为自己会同时与英国的所有海军开战,因此需要组建与其总量旗鼓相当的舰队。这个浩大的工程显然无法一蹴而就,于是一些戴着面具的托利党人便以此为由打消我们着手建设海军的念头;而这其实是一种错误至极的观点。北美只需拥有英国海军总量的二十分之一便足以告捷,因为我们既无任何海外领地,亦未在任何其他地方称王立权,我们可以将整个海军力量都驻扎在我们自己的海港;从长远的角度看,我们拥有着加倍的优势,因为英国舰队必须航行三四千英里方可开战,并且必须再历经这段长途跋涉方可补给修缮。此外,既然英国利用其舰队牵制着我们与欧洲的贸易,我们也可利用同样强大的舰队压制其与西印度群岛的贸易: 西印度群岛紧邻北美大陆,完全处于我们的掌控范围之内。 如果我们认为和平时期无需斥资用于海军建设,则需设法妥善维系海军力量。例如我们可以让商人建造并使用五十或六十艘装备二十至五十尊火炮的军舰,并向他们发放津贴作为补偿(津贴的高低与因装载火炮而占用的空间损失相对应);此外再加上几艘用以常规执勤的警备舰,这便足以维系一支军力足够的舰队;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民众亦不会像英国民众那样诟病其政府在和平时期放任战舰在海港日渐腐烂。将商业与国防力量相结合真乃良策: 当军事实力与繁荣昌盛相辅相成时,我们无需惧怕任何外敌。 几乎所有防御用品在北美均数量充足。茂密的大麻林让我们无需担忧绳索的原料。铁的质量优于其他国家。轻型武器也可与任何国家媲美。火炮的制造只是小菜一碟。硝石和火药更是日常产品。我们所掌握的知识一直在不断累积。天性决定了我们会为了认定的目标坚持不懈;勇气亦时刻与我们相伴。既然如此,我们还缺少什么?我们为何要犹豫?英国能带给我们的除了毁灭再无其他。如果我们任凭政权再一次落入英国之手,北美大陆就不再是宜居之地。嫉恨会随时涌现,暴乱将绵延不断。谁会挺身而出平息这一切呢?谁会以生命为代价让同胞屈服于外国权势呢?宾夕法尼亚与康涅狄格为若干处女地所发生的争执表明了英国政府的无足轻重,并充分证明了: 只有我们自己的政府才能妥善管治北美大陆的事务。 我们目前的人口数量也决定了当下正是北美独立的绝佳时期: 人口越少,尚无归属的土地便越多。英国国王会将这些土地随意赐予他那些一文不值的走狗;而如若我们现在建立政权,则既可用其抵还债务,又可靠其支援国库。普天之下只有我们拥有着这等优势。 有人说如今北美的殖民地尚处于婴儿期,这种说法绝非在反对独立,而恰恰是在赞同独立。我们目前的人口数量恰到好处,倘若多于现在的人口,便可能无法如此团结一致。一个国家的人口数量与其军队人数成反比,这一点值得我们探究。古代国家的军队人数远远超过现代国家,原因一目了然: 人口的增加必然会促进贸易,在此情况下,民众便会因过于关注贸易而忽视了其他事务。商业会削弱爱国情绪并耗损军事防御的积极性。已有足够的史实让我们看清: 一个国家最伟大的业绩往往成就于其正式立国立权前夕。英国在其商业的发展过程中逐步丧失着士气。人口密集的伦敦一直以懦夫的姿态对各种屈辱逆来顺受。拥有越多赌注的人越不愿意承担风险。富裕之人普遍为恐惧所奴役,对宫廷的权势摇尾乞怜。 好习惯需在年轻时期培养,在这一点上国家与个人别无二致。若想在五十年后建立北美政权,即使可以做到,也将困难至极。贸易发展与人口膨胀所带来的繁复的利益关联会纠葛不清,各殖民地之间会矛盾不断。有着些许能耐的殖民地会对互相帮助的想法嗤之以鼻。自满愚昧的人会为了丁点的成就沾沾自喜,睿智之人则会追悔莫及: 北美大陆理应在半个世纪前便立国立权。由此可见,目前正是北美独立的最佳时期。婴儿期缔结的亲密与患难中建立的友情是所有情感中最持久最坚固的,而我们当下的全民一心恰有着这两种特质: 我们的国土乃初生之邦,我们的民众已饱受压迫。让我们团结一致克服磨难,成就可载入史册的伟业让子孙后代引以为傲。 目前这个时期,即组建政府的绝佳时期,是每个国家的发展史中仅可历经一次的特殊时期。大部分国家未能把握这一良机自主制定法律,最终只得被迫接受其征服者强加的法律。这些国家先诞生了君主,随后才确定政府形式;但是,一个国家最先诞生的应该是宪章,随后再甄选出行使政权之人。让我们从其他国家的失误中汲取教训,并牢牢抓住现在的机遇——让我们以正确之序立国立权。 威廉一世征服英国之后,用刀剑逼迫民众接受了他的法律。除非我们齐心协力地组建起一个有法可依且掌有实权的政府,否则就会面临同样的危险: 某个恰好走运的恶棍篡权之后可能会以同样的方式逼迫我们;到那时,我们的自由安在?我们的财产何处安置? 论及宗教,我有如下看法: 所有政府应担负起不可推卸的责任以保护所有真诚的信徒,除此之外概不采取任何行为与之发生任何瓜葛。无论是何种宗教信仰,只有刻薄卑鄙之徒才会紧紧抓住狭隘的思想和自私的原则不放;摒弃这些狭隘自私便可摆脱对此的惧怕。猜忌之心与卑劣之人为伴,是幸福社会之祸。就我自己而言,我完全且真诚地相信: 上帝特意用宗教派别之繁多来佐证基督教徒之仁爱。如果所有人都以同样的方式思考,则我们的信仰本性便缺失了甄别的依据。本着信仰自由之原则,我将纷繁多样的宗教派别视作血脉相通的兄弟姐妹,唯一的区别只是教名不同。 我曾在前文中就《大陆宪章》的拟备提出了些许看法以期抛砖引玉,而在此处,我斗胆再评述一二: 一个政府的宪章应被视作全体民众同誓共盟的神圣契诺,并应借以维系所有宗教信仰、所有个人自由及所有财产物资的一切权利。坚不可摧的共识与公允清晰的认知方可确保友谊长存。 我亦在前文中提到,我们必须确保代表制的规模与公允;这正是最值得我们关注的政治问题。选民或代表人数的不足存在着同样的危险;假如代表不仅人少而且不公,则危险会加剧。举一例说明。宾夕法尼亚议院在处理联合运动请愿一案时仅有二十八位议员出席会议,八位来自勃克斯县的议员全投了反对票,契斯特县的议员中亦有七位投票反对,则整个宾夕法尼亚的事务都由区区两个县掌控;这种危险其实一直存在着。而这个议院在最近一次会议中钻了同样不合情理的漏洞,获取了不当的权力管治该地区的代表;这种种行为应让全体民众反思到底应如何委托自身权力。有人为代表制定了一套参政指导,连小学生都能看出其在理论上和实践上均存在问题,但个别人(应该说是极个别人)在会外商讨确认之后,这套参政指导经由议院以整个地区的名义获准通过。如果该地区的全体民众知晓他们的议院在制定一些常规公共政策时心怀歹念,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收回对这些议员的信任与委托。 权宜之计仅能应付一时之急,长久的存续便会带来痛苦。权宜之策绝非万全之策。当北美之难需经商讨方有对策时,最直接且最妥善的方式便是从若干地区的议院中委派诸人就此磋商;他们会凭借智慧让北美大陆免受灭顶之灾。如若没有大陆会议,我们终将难逃厄运;有鉴于此,所有渴求国家事务井然有序的人士都会承认: 我们必须审慎地思考以何种方式选举会议议员。我想请教人类研究专家一个问题: 一个机构若同时拥有代表权和选举权,其权力是不是太大了?当我们在谋求利及子孙后代的长久之计时,我们必须铭记于心的是: 德行是无法遗传的。 我们常从仇敌那里学到至理名言,而他们的失误不时让我们幡然觉醒。财政大臣康沃尔曾对纽约议会的请愿不屑一顾,在他看来,区区二十六位议员组成的议会完全无法代表整个地区的意愿。我们对他在无意间表露的真实想法深表感激。[2] 总之,解决北美当前困境最为迅捷的方法是公开明确地宣布独立。尽管对某些人而言,这是多么奇怪或多么难以接受的举措,但这些想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们能列出诸多强有力的理由来支持这一举措,其中包括: 首先,当两个国家开战后,会有其他未卷入战局的国家按照惯例介入调停,为和解打下基础。但是,北美目前自称臣服于英国,在此情况下,就算有任何国家完全具备介入调停的条件,也不会这样做。因此,现在的政权状态决定了我们会永无止境地陷入战事。 第二,我们不可能指望法国或西班牙会帮助我们修复并加固与英国之间的关系,因为我们与英国的良好关系会给这些国家带来不利的影响。 第三,鉴于我们自称为英国的臣民,其他国家必然会将我们视作叛贼。我们树立的这种以臣属之名武装谋反的先例会在一定程度上危及这些国家的和平稳定。深陷于水深火热的我们可以打破这一悖论;但是,将抵抗与臣服协调一致的说法过于复杂,一般人难以理解。 第四,我们可以向外国宫廷发布一份公告,细述我们经受的磨难以及种种祈求和平却徒劳无益的尝试;我们同时在公告中声明: 我们无法继续在英国的残暴统治之下幸福安康地生活,因此,我们不得不切断与英国的一切关联;但与此同时,应让其他外国宫廷确信: 我们不仅希望与其和平共处,而且期待与其发展贸易。相比将一船的情愿书运到英国,这种外交备忘录对北美更为有益。 在目前从属于英国的现实之下,没有一个国家愿意认可我们或倾听我们的诉求: 所有宫廷都遵循惯例与我们对立,这种局面只有在我们获取独立、与其他国家地位等同之后方可打破。 在初始时,这些举措均看似陌生怪异、困难重重;但假以时日,它们便会像我们曾历经的各个阶段一样为人熟知且被欣然接受。除非北美宣布独立,否则将一直会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明知有些不愉快的事务非做不可,但一拖再拖始终不愿开始,却还希望蒙混过关,而独立之必要性会终日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 * * [1] 参见恩狄克所著《海军史》绪论部分第56页。 [2] 若想更全面地了解代表制的规模与公允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可阅读波格的政治著作。 [book_title]附记 这本小册子第一版刊印之后,或更确切地讲,在其面世的当日,英王的演说传至费城。就算有先知指引,本书的问世亦不会找到比这更恰到好处、更必不可少的时机。一方若心生杀机,另一方必须坚定信念。人们以复仇之态解读一切。英王之演说非但未能恫吓到北美民众,反而为独立之果敢铺平了道路。无论一项仪典或一种缄默的初衷何在,若其渗入了一丝半毫歹毒邪恶的念行,便可能带来危害;而如若我们认同这一观点,就可自然而然地认定: 无论在过去抑或现在,大陆会议和全体民众均应憎弃恶意昭彰的英王演说。然而,有鉴于一个国家的内部稳定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民风之至纯,用缄默消化可鄙之言行通常乃更为可取之策: 任何彰显憎恶的方式万变不离其威胁和平安全之本质。也许正是出于这种审慎的考量,北美民众在此之前从未公开谴责过英王的演说。若英王之言辞真可被称为演说,其充其量不过是在对真理、对普善、对人类之存在公然且恶意地大放厥词;这些言辞狂妄而煞有介事地用人类之躯祭奠着暴君之傲。这种无异于屠杀全人类的行为是君主制特有的权利与必然的后果;造化不认可君主,君主亦无视自然;尽管君主由我们创设而成,其却不仅不与我们相识,甚而成了其创造者的上帝。英王之演说有一点值得肯定: 他未算计着欺骗我们,就算我们愿受其骗,亦无法被蒙蔽。无情与暴虐一目了然。我们不会感到一丝迷茫: 我们只需阅读、无需思考便能从所有的字里行间看出英王之残暴,英国的国王比那些赤身裸体在林中狩猎的未开化的印第安人还要野蛮。 这篇诡辩演说冠着《英国人民致北美住民书》之虚名,其文风尖刻絮叨,据说捉刀之人是约翰·达尔林普尔爵士。他或许想当然地认为,将英国现任国王的真实性格公之于众(这种做法非常不明智),北美民众便会被文辞的气势和君主的描述吓倒。这位作者写道:“如果你们意欲赞颂行政官员,我们无可非议;”(即指撤销印花税法案的罗金哈姆侯爵)“但若你们吝于赞颂君主,则实属不公。因为任何官员的任何行事均必须经由君主的首肯。”这真是赤裸裸的保王主义!这种偶像崇拜简直毫无掩饰。听到这种言论还能泰然处之并欣然接受之人已然丧失了理性、背离了人之常性;这种人不仅丢失了人类应有的尊严,甚至已堕落到牲畜都不如的境地,就像蠕虫一般在世间卑微地苟且爬生。 不过,英王之言行现在已无关紧要;他已邪恶地粉碎了人类的一切道义与职责,无情地践踏了造化与良知;他固守着与生俱来的傲慢与残暴,招致全人类的憎恶。北美应抓紧当下自力更生: 我们已构建起一个庞大而年轻的家庭,北美之职责应是照顾这个大家庭,而不是耗费自己的财产用以资助那个有辱人类与基督徒之名的政权。你们那些负责守望国家道义(无论何种派系)之人,以及那些更为直接地守护着公众自由的人,若你们期望自己的祖国永远不会被欧洲君主的腐败所玷污,你们必须在内心祈祷独立。有关道义的思考就留给读者自己,我在此主要就下述论点展开进一步的评述。 第一,脱离英国自立政权与北美大陆的利益相符。 第二,和解和独立这两种对策,哪一种更为便捷可行?并据此穿插一些其他评述。 若我判断得当,我为支持第一个论点而发表的看法可得到北美大陆才华最出众且经验最丰富的若干人士的赞同,他们的观法尚未公之于众。其实这个观点不证自明: 概无任何国家能在依附国外政权、商业发展受限且立法权受控甚或缺失的情况下获取任何显赫成就。北美人民尚不知晓何谓富饶。尽管北美的发展历程与其他国家的发展史相比已属空前无双,但倘若北美拥有自己的立法权,则有能力取得更为辉煌的成就: 如今的发展与那种辉煌成就相比不过只是幼儿起步。英国此刻以傲慢之态所觊觎之物,即使成功得到,对其亦无裨益;而北美如今犹豫不决之事,若是错失良机,则会带来灭顶之灾。让英国获益的不应是征服北美,而是与北美通商;倘若英美两国如法国和西班牙一样各自独立,英美在贸易方面的互利局面会在很大程度上得以延续: 在很多物资方面,英美互为对方的最佳市场。如今,北美大陆脱离英国或其他政权的掌控而获取独立乃是最重要且唯一值得探讨的问题;这一观点与其他所有因其必要性而凸显的真理一样,将日趋明朗有力。 首先,北美独立乃迟早之事。 其次,北美独立越是拖延便越难成就。 我经常在公开场合或私人聚会中自娱自乐地留意那些不经思考的言论中似是而非的错误。在我曾留意到的所有错误中,最为常见的一个是: 四五十年之后的北美大陆会具备更好的条件去摆脱英国的掌控,因此,最好的独立时机并非现在。我对这种观点的回答是: 我们此时的军事技能得益于上一次战争中汲取的经验,而在四五十年之后,如今的技能都将无人知晓。四五十年之后,北美大陆再无任何在世的将军或普通军官;我们这些人,或我们的后继之辈,对军务就如同古印第安人一样一无所知。单是仔细探究这一点,便足以证明: 现在才是北美大陆独立的最佳时期。论证如下——上一次战争结束之时,我们积累了经验但军队数量不足,而从现在算起的四五十年之后,我们会拥有足够的数量但会丧失所有经验;因此,北美独立的最佳时机必然是这两个极端之间的某个特定时间,我们在这个特定的时间既具备足够的军事经验又已培养了一定数量的军队: 这个特定的时间点正是现在。 请读者原谅我偏离了主题,赘述了些许与第一个观点不太相关的看法;下文的论述将回到第一个观点。 如果我们与英国的关系得以修补、英国继续管治并主宰北美大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北美大陆正彻底放弃这种想法),我们将会丧失偿还已有或未来债务的能力。加拿大正以不光彩的手段暗中扩张其疆域,致使我们有些地区的偏远土地有所损失。但仅以每一百英亩值五英镑计,总数按宾夕法尼亚货币计算也已超过二千五百万;免役税以每英亩一便士计,每年可超过两百万。 我们正需要通过出售这些土地来偿还国家债务,否则这些债务会给其他人增加负担;所保留的免役税可一直用以贴补政府开支,并最终完全抵偿政府每年的支出。偿还债务的时间长短并不重要,因此,土地适时出售之后便可用收入偿还债务;大陆会议可暂且充当北美大陆的受托管理人完成这项工作。 接下来探讨第二点: 和解和独立这两种对策,哪一种更为便捷可行?我将据此穿插一些其他评述。 遵循自然规律的论证甚难驳倒,有鉴于此,我对这一点的看法概述如下: 独立是一项唯一且简单的方针,我们自行把握便可;和解则千头万绪极其复杂,其中还牵涉到一个狡诈多变的宫廷,答案不言自明。 北美的现状足以让所有认真思考的人士警醒: 没有法律、没有政府,除了恩赐而来的权力之外再无其他政权形式。目前将我们凝聚在一起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共鸣,这种凝聚力很容易发生变化,而且每一个潜在的敌人都在试图破坏这种力量。我们目前的局面是: 有立法而无法律、有智慧而无计谋、有政体而无名号;最让人震惊的是,我们拥有着最佳的独立条件却希望继续臣服于英国。这种局面无例可循,这种现状前所未见。谁能知晓我们的未来走向?如今松散无律的体制无法保障任何人的财产,大部分人的想法随性善变,他们眼前看不到任何固定的目标,便只能追逐幻想或为流言左右。任何行为都不会被判作犯罪,叛国也是根本不存在的罪名,于是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如果法律规定聚众挑衅当判死罪,托利党人便不敢贸然行动。我们应当明确区分战俘的英军与手刃同胞的北美住民: 前者应在监狱中祭奠其逝去的自由,后者则应被视为叛徒处以死刑。 尽管我们不乏智慧,但我们的某些行为中显然存在着弱点,从而助长了异议纷争。“大陆之带”扣得太松了。如果不及时补救,终将导致一切都为时过晚: 我们会陷入和解与独立均不可行的僵局。国王和他那些一文不值的走狗将故技重施,再度分裂北美大陆;我们之中也不乏一众忙着散播伪善谎言的“印刷匠”。几个月前,两份纽约报纸和另两份报纸均刊印了那封狡诈虚伪的信函,这足以证明有些人既缺乏判断力又毫无诚信。 躲在犄角旮旯里谈论和解易如反掌,但这些大放厥词之人是否认真思考过和解有多么困难,如果北美大陆因此而分裂又会带来多少危险。这些人是否曾念及其他人的各种境遇,还是只考虑了自己的处境。他们是否曾感同身受地考虑过那些已经一无所有的人的处境,以及那些为保卫家园而舍弃一切的士兵的感受。如果他们这种判断不周的温和策略仅顾及了自己而罔顾他人,则最终的后果会让他们明白“他们的行为实属擅自妄为”。 有人说,让我们回到一七六三年[1]的状态吧。我对此回答如下: 英国现在没有能力满足这一要求,也不会有此提议。假设英国同意并满足这一要求,我想问一个合情合理的问题: 这个腐化无信的宫廷何以履行自己的义务?另一个议会,甚至现在这个议会,都会在日后推脱自己的义务,他们会找各种借口,例如这项义务是强加给他们的,或者当初接受得太过草率;到那时,我们能找谁控诉?法律无法解决我们与他国的纷争;君主会用火炮回应我们;决定胜败的不是正义之剑,而是战争之刃。仅将法律恢复到一七六三年的状态是远远不够的,我们的境况也应一并恢复如初: 被焚烧破坏的城镇应修复重建,私人损失得到补偿,国防事务所产生的公共债务全额豁免;若非如此,我们的处境根本无法与当时相比。如果这一要求在一年前得以满足,英国或许能赢得北美大陆的民心。但现在已然太迟,“卢比孔河一过,我们已无路可退”。 此外,仅为强制取消一项财政法便拿起武器,就如同用武力强制推行这一法律一样,既不为神法所容,又有悖人类情感。武力手段与这两个目标均不相称: 人命之可贵绝不容许我们滥用武力于如此微末之事。我们的同胞惨受暴虐或威胁、我们的财产被武装力量毁于一旦、我们的家园沐于枪林弹雨之中: 这些才真正值得拿起武器奋勇反抗。这种武力反抗一旦成为必要,我们与英国的从属关系必须终结。北美的独立时代应以我们向英国打响的第一枪拉开序幕。每一步都是如此连贯有序,绝非肆意妄为或野心使然;一系列事件都是导火索,而殖民地绝非肇事者。 我将以下述适时且善意的建议作为结语。我们应该意识到,实现独立的方式有三种: 通过大陆会议合法响应民众呼声、军事斗争以及暴动;北美独立终将通过其中的一种方式达成。我们并不能保证我们所有的士兵都是公民,或普罗大众多是理智之士。正如我之前所言,德行是不可遗传的,同样也是无法恒久的。若凭借第一种方式实现北美的独立,我们便有充分的机会和动力构建人世间最高尚、最真诚的政体。我们有能力赋予世界一个全新的开始,这种机遇与形势自诺亚时代起第一次出现了。新世界的诞生指日可待,数量不亚于欧洲各国人民总和的北美人民将在历经数月的奋斗之后得到属于他们的自由。这种想法令人惊叹——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若干懦弱自私之辈的无端指责与这项关于全人类的伟业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多么荒唐可笑。 如若我们无视当下的绝佳时机与成熟条件,令北美的独立日后受到其他任何形式的干扰,我们必会将后果归咎于自己,或那些思想狭隘偏执的人士,那些人总是不加探究或思考便习惯性地反对他人之灼见。有些赞同独立的理由是民众私下应想到的,而非必须公开告知的。我们现在不应再为是否应该独立而争论不休,而是应该抓住时机,坚定、稳妥且满怀尊严地去实现独立——这项事业竟迟迟没有开始,这便足以让我们深感不安。每一天的时光流逝正不断让我们确信独立的必要性。如果我们中间还有托利党人,这些人应该比其他人更热切地期盼独立;初始时委员会的成立为这些人挡住了民众的怨愤,一个审慎且妥善建立的政府形式是继续确保这些人安全的唯一途径。因此,如果这些托利党人不够德行成为辉格党人,他们应该看清现状、祈求独立。 简言之,独立是让我们紧密相连的唯一纽带。唯有独立才能让我们看清目标并义正辞严地拒绝那些处心积虑、残暴无情的敌人。唯有独立才能让我们恰如其分地与英国商谈: 对英国而言,相比与其所谓的“叛臣”磋商和解条款,与北美协商更为顾及王室尊严;这一推断合情合理。我们的犹豫不决助长了英国的征服之欲,我们的畏怯迟疑只会拉长战事。我们曾通过切断贸易来宣泄不满,结果却毫无裨益;因此,现在让我们换一种方式,通过独立来疏导不满,然后开放贸易。英国重商及理性的人士仍然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因为在和平之下开展贸易强过于战争当中一无所有。如果英国不接受我们的提议,那我们就去其他国家找寻同道之人。 我已充分阐述了我的观点与论据。自这本小册子前几版刊发以来,尚未有人提出任何反驳意见;这从反面证明了: 我的观点是无可辩驳的,或者,赞同的人数已多到无人能反驳的程度。有鉴于此,让我们不要继续怀着猜忌之心彼此观望;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向周围的人真诚伸出友谊之手,共同达成一份大赦之约;让我们遗忘并埋藏曾经的一切纷争异议;让辉格党和托利党都成为历史;让我们从此之后再也听不到任何令人心生怨愤的称谓,所有人都是善良正直的公民、坦率长久的友人,都真诚坚定地拥护人类之权利与北美联邦之自由独立。 下文谨致贵格会这一人民宗教协会的代表,或其中众多最近参与发表“贵格会教徒历代箴言与原则新编,就君主与政府以及目前北美各地所发生的骚乱致全体民众”这一宣言的人士。 本书作者属少数从不讥笑嘲讽或无端指摘任何宗教派别的人士。从宗教的角度看来,所有人均对上帝而非凡人负责。此处所致之群体并非宗教团体,而是政治团体,因为你们所涉足之事务违背了贵格会教义中平静之原则。鉴于你们未经授权便自命为全体贵格会教徒之代表,此处与你们对话之人需与你们处于同等地位方显公平,即自命为代表所有观点和原则与你们背道而驰之人士: 唯有通过这种独特的方式,你们方可看清原本无法自知的自以为是。实际上,对话的双方都没有资格宣称自己具政治代表性。 任何人一旦脱离了正常轨道,跌撞便不足为奇。从你们宣言的字里行间可以很明显地看出: 政治不在你们(作为一个宗教团体)的正常轨道之上。也许你们自己对那些言辞颇为满意,而实际上,你们只不过是将一些善恶是非胡乱地拼凑在了一起,从中得出的结论既不符合常理又不公允。 宣言的前两页(一共不到四页)写得不错,你们的谦恭有礼符合我们对贵格会所预期的修养态度,因为对和平的热爱与渴求并不仅存在于贵格会教义,而是所有民众、所有宗教派别的共同期许。北美大陆的民众正奋力构建我们自己的独立政权,我们的期望、愿景与目标超越了其他所有人。我们希望实现永久的和平。与英国的争斗已让我们疲惫不堪,我们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法就是独立。我们要将这个目标贯彻到底,为了实现永久的、不受任何干扰的和平而对抗当下的一切恶势力、担起如今的所有重任。我们正努力,并将继续努力去摆脱与英国的牵连,这种牵连已让北美大陆血流成河,其存在必然会为英美双方招致更多的致命厄运。 我们既不因复仇而战,亦不为征服而斗;我们并非心怀傲慢抑或热血冲动;我们没有驾驭军舰、率领军队在世上耀武扬威或豪抢明夺。敌人的炮火散落在我们的树荫之下,我们在自己的家园里、在自己的国土上惨遭暴虐。我们将敌人视作拦路的劫匪、入室的强盗,却得不到任何法律保护;于是我们必须用武力惩罚这些人: 正如你们曾将这种人送上绞刑架一样,我们如今用刀剑手刃他们。我们对这片大陆每一寸土地上曾遭受摧残或羞辱的人深表同情,也许这份情感尚未触及你们的灵魂。但是,请你们搞清宣言之使命与根基: 不要把冷酷无情之行归为宗教,不要让偏执盲信之人成为基督徒之代表。 你们都不能算是合格的贵格会教徒,你们未能完全遵循自己确认的原则!如果拿起武器便是罪恶,那最先宣战的那一方必然罪孽深重,毕竟恶意侵犯与被迫防守区别甚大。因此,如若你们的宣言真的是出自良心,而不是想让你们的信仰沦为政治玩物,那就请你们用行为向世人证明: 请向我们的敌人宣扬你们的教义,因为他们也同样拿起了武器。请让我们看到你们的诚意: 请前往圣詹姆斯发布你们的宣言,将之交予英军驻波士顿的总司令和那些正在我们的疆域上为非作歹的海军将领,将你们的宣言传达给所有杀人如麻的恶棍: 统领他们的权威正是你们宣誓效忠之人。如果你们如巴克莱[2]一样有着诚实的灵魂,你们应劝诫你们的国王,敦其悔过;你们应向这位皇室恶徒历数其罪行,并告诫他将面临万劫不复的毁灭。[3]你们的片面指责之辞不应一味攻击我们这些遭受摧残与羞辱之人,你们应该像真挚的教徒一样大声疾呼、一视同仁。不要号称自己受到迫害,更别试图将罪责强加于我们,你们是在自食恶果。我们已向世人证明: 我们谴责你们,不是因为你们是贵格会的教徒,而恰恰是因为你们冒充贵格会的教徒。 唉!你们宣言中的部分内容和你们的某些行为都倾向于这样一个观点: 所有的罪恶都可被归结为或理解为拿起武器这个行为本身,而且,都是人民大众拿起武器的行为。你们似乎是将派系误认作了良知,因为你们的行动主旨缺乏一致性。我们很难认同你们那些矫揉造作的顾虑,因为,提出这些顾虑的人一边宣称自己鄙夷世间财物,一边却又对此穷追不舍: 步伐如时间一般坚定、欲念如死神一般热切。 你们在宣言的第三页援引了《圣经》中的一段箴言:“若人之行为蒙上帝喜悦,上帝会使其仇敌与之和好。”你们援引此言甚不明智,因为其恰好证明了英王之行未让上帝满意(你们竟还如此渴望支持他),否则英王统治的国度理应平安稳定。 上文几段只不过是引子,接下来我将分析你们宣言的后半部分。 你们在宣言中写道:“自我们受召唤信从耶稣基督之光起至今,我们在良知中显现的判断与原则一直未变: 君主与政府的设立与推翻都存在着唯有上帝洞悉的缘由,同时也是上帝独有的特权。此等事务与我们毫不相干,我们不应插手干涉或出谋划策。我们不能越权行事,更不能企图摧毁或推翻任何君主或政府。我们应做的只是为国王、为我们国家的和平、为所有人的安康祈福。让我们虔于上帝、诚于彼此,服从这个令上帝满意的政府,过上平安宁静的生活。”若这真是你们的原则,那为何你们自己不遵循呢?为何你们不把所谓上帝的职责留给上帝自行处理呢?这些原则要求你们耐心而谦卑地等待上帝处理所有的公共事务,并接受他所做出的一切决定。如果你们完全相信你们的政治宣言中所包含的一切主张,那你们的宣言适用于什么场合呢?你们将之印发这一行为恰恰就证明了你们并不相信自己宣扬的主张,或者你们的德行还不足以让你们实践自己的信仰。 贵格会的教义和原则非常明确地要求人们服从其所属的任何形式的政府,对之不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如果君主和政府的设立与推翻确实是上帝独有的特权,我们便不可能夺去这种特权。因此,根据你们的原则,你们应赞同曾发生或将发生在国王身上的任何事情,因为这些都是上帝的意愿。奥利弗·克伦威尔会感激你们,因为查理一世的死不能归因于凡人;如果如今那位效仿查理一世的傲慢国王同样死于非命,那按照你们的原则,宣言的编撰者和印发者均应欢欣鼓舞。国王不是被奇迹带走的,决定政府变更的唯有常见的人为方式,即我们现在所采用的方式。虽然我们的救世主能预见犹太人的命运,但驱逐犹太人同样是依靠武力完成的。既然你们拒绝支持一方,你们便不应该干涉另一方,而是应该静观事态的发展。上帝在创造和安置新世界时,尽其可能将新世界安置在了最远离旧世界之地;因此,除非你们有足够的神权证明上帝不赞成我们在创造独立的新世界时摒弃腐朽堕落的英国王室,否则你们凭什么用自己宣扬的原则去鼓动人们“出于对所有这一切言辞和举措之恨而紧密团结”?你们声称那些言辞和举措“都旨在切断我们与大不列颠王国之间美满快乐的联系,旨在策反我们对英王正当且必要的臣服,旨在让我们不再听命于英国授权的人士”。这是多么响亮的耳光!在上一段中安静而顺从地将君主与政府的设立、变更与推翻之权都奉予上帝的人士,现在又收回了他们的原则,开始插手这些事务。从宣言中的主张能推导出此处引述的结论吗?前后矛盾实在过于明显,荒谬之处让人不由失笑。得出此等结论之人的理解力已经被无望的政党固有的狭隘暴躁本性所蒙蔽——你们无法代表贵格会的所有信徒,你们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已。 以上便是我对你们宣言的看法(虽然你们呼吁别人憎恶我的言论,但我不会这么做,我只希望大家读一下你们的宣言并作出公正的评价)。最后,我还想补充一点: 你们所谓的“设立或推翻君主”肯定指的是将还不是国王的人拥立为王以及废黜在位的国王。这与我们现在的事业有何相干?我们既不想立王亦不想废王,只是希望跟任何君主都划清界限。因此,无论以何种角度考虑,你们的宣言都前后矛盾、判断有误;综合种种因素,这份宣言还不如束之高阁永不发表。 首先,它可能有损所有宗教派别的形象,而且将宗教卷入政治纷争会对社会造成极大的危害。 其次,它所提及的那些赞同者中有很大一部分已经明确表示自己根本不同意发表这样的政治宣言。 再次,它可能会破坏北美民众的和谐与友谊,而这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你们自己曾经的慷慨捐助,维系这份和谐与友谊对我们所有人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 在此,我不带一丝气愤或怨恨地与你们告别,并向你们送上诚挚的祝福: 祝你们无论作为普通公民还是基督教徒都能永远且毫无间断地充分享有一切公民与宗教权利。我希望你们尽自己所能确保其他人也能享有这些权利。你们将宗教与政治混为一谈的做法实在很不明智地树立了一个先例,这种做法会遭北美所有民众的反对和唾弃。 * * * [1] 1763年2月10日,“七年战争”的交战双方签订《巴黎和约》,英国获得了北美大陆殖民地的主导权。——译者 [2] 贵格会神学家。——译者 [3] “你曾享受过荣华富贵,也经历过不幸灾祸。你尝过流亡他国的滋味,也明白统治、被统治及登上王位的感受。你曾饱受压迫,因此,你能体会到压迫者是多么可恨: 无论是在上帝眼里,还是在凡人看来。如果你历经了这一切、看遍了所有的警训与昭示之后,还是不能全心全意地虔奉上帝,甚至忘记了他曾在你落难时对你的眷顾,并放任自流地纵情声色、爱慕虚荣,你必将受到极大的惩罚。辨清那些可能或正在诱惑你的人,他们会诱导你步入邪恶之陷阱;面对这些诱惑,最有效且最简单的方法便是让上帝之光永沐你的心灵,这道光芒不会、也无意对你阿谀奉承,更不会让你对罪行泰然处之。”——巴克莱致查理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