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不连续杀人事件
[book_author]坂口安吾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14424
[book_dec]一九四七年夏季,大诗人歌川一马的山间别墅之中,聚集着前来避暑的学者、诗人、作家、画师、医生、演员……二十余名登场人物,无一不是当时的社会名流,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竟陆陆续续引发了八宗凶杀惨案!整个故事里面,虽无推理小说“不在场证明”和“不可能犯罪”这两大惯例,却藏有一个惊天诡计。这纵非史无前例,但就日本文坛而言,则是当仁不让的首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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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导读 纯文学作家给读者的挑战书
坂口安吾,1906年生,因当年是丙午年,又是五男,故而取名炳五。坂口家是新泻地方的地主世家,非常富裕,甚至曾有“阿贺野川的河水都流尽了,坂口家的钱财也不会流光”之说,但担任众议院议员的父亲仁一郎,却为了自己的政治生涯而捐输巨款,结果坂口安吾出生之时,正值家境倾覆的状态。
不知是否因其父过分钻营之故,又或家中有十三个小孩,委实无力管教的缘故,安吾自幼就是住处附近的孩子王,从国小就常常逃课,直到中学二年级,甚至因为四科不及格而惨遭留级。据说他的汉文老师曾一度暴怒说道:“炳五这名字给你太可惜了,既然你如此看不起自己,那干脆就叫‘暗吾’好了。” 日后,他果然就把笔名取为“安吾”,和日文的“暗吾”同音。
几经波折,他好不容易成了小学的代课老师,但二十六岁那年却决意钻研佛教,因此来到东洋大学印度哲学伦理学科(今称“印度学科”)就读。他终日苦读佛教和哲学的相关书籍,竟致神经衰弱,但又靠着对梵文、巴利语、藏文等语言的好奇和学习,把神经衰弱给治愈了,接着他更开始学习拉丁文、法文,并接触莫里哀、福楼拜、博马舍等人的文学作品。他曾和雅典法国语言学校(アテネ·フランセ)的几个同学合组了一个读书会,最后得到“成绩优秀”的评语。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曾参加当时的《改造》杂志征文活动,却不幸失败了;所幸他并未放弃,又和语言学校的同学葛卷义敏、江口清合办同人杂志《言叶》,展开了他的翻译及创作生涯。而更重要的则是,《言叶》是商业杂志《青马》的前身——坂口安吾能成为一名备受瞩目的新进作家,正是因为《青马》发表了他的《风博士》、《黑谷村》。两篇小说都受到了著名小说家牧野信一的激赏。而坂口安吾之后出版的《海博士》、《霓博士的颓废》,以及长篇小说《竹丛之家》,更被岛崎藤村和宇野浩二这两大巨匠赞为杰作,由此成为了日本文坛的新秀。
然而,虽说是文坛新秀,但坂口安吾理念先行的创作技巧,却让他成为“作家心中的作家”,而非“读者心中的作家”。直到1946年他发表《堕落论》,这才引起了社会大众的广泛关注。那时正是“二战”刚刚结束之际,日本文学萌发了所谓的民主主义文学,既细致高雅,又具有传统美感。这固然符合日本的民族特性,却和社会的现实脱节颇甚。
正因文坛对战后的社会改变熟视无睹,坂口安吾的《堕落论》便显得非常前瞻、震撼。那篇文章里面,坂口安吾公然向日本的天皇制度开炮,认为天皇制度蒙蔽了日本人,给军国主义那种怪异花朵提供了土壤,战后的日本需要堕落,“从堕落的道路上堕落下去,人才必须发现自我。”也就是说,坂口安吾认为,只有抛弃无谓的想象(天皇)和装饰的外表,才能发现所谓的真实。就这点而言,堕落不仅是消极的象征,更有着积极的意义。
这种论调在当时引爆了一波文学思潮,后来太宰治写给作家井伏鳟二的信中,曾这样说道:“因为我是无赖派,所以我要反抗战后的风气。”之后他更给《东西》杂志撰文阐述无赖派的内涵:“我要反抗束缚。我要嘲笑挂着一副得势面孔的人。”以致一切存有类似颠覆传统文风的作家,都被合称“无赖派”。(所以“无赖派”并非一个文学集团,而是因文风相近才被归类。某些当时被称做无赖派的作家,甚至是互不往来的。)
无赖派在日本的发展时间甚短,大概只有三四年的光景,但因其紧紧扣合着当时的视线及观点,并且对抗过去的权威、秩序、体制,一洗日本文学过往私小说般的张扬作势,因此便成为了相当重要的中介风潮。而这风潮之中,坂口安吾功不可没。
然而这样一位反抗体制的坂口安吾,却对推理小说有着深切爱好,他认为推理小说“以推理的过程为乐”,是“解谜的游戏”,而最好的推理作者则是阿加莎·克里斯蒂。不过,据他的朋友大井广介的回想,坂口安吾总是无法猜对真凶,而他的解谜过程更常常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跳跃性思考。
日本纯文学作家因喜欢推理而尝试创作者不胜枚举,譬如芥川龙之介《开化的杀人》、佐藤春夫《指纹》、谷崎润一郎《途中》,都是读来兴味盎然的推理小说。坂口安吾同样如此,而他的《不连续杀人事件》,更有着一段只要是推理迷就一定会知道的逸事 。
“二战”期间,大概是从1939年开始,日本政府颁布了一项命令,将推理小说视同“敌性文学”,因其具有传播敌国思想、弘扬敌国价值观的可能,所以要全面禁绝推理小说的创作、翻译、引进、出版和贩卖。在这种状况下,许多推理迷只好私下聚会。尤其是《近代文学》杂志的作者群体,常常会聚集到评论家大井广介的家里讨论推理小说,而且他们都很喜欢轮流朗诵推理小说,读到快要解谜的时候便停止下来,以便提出各自的推理或猜测。在这些人当中,坂口安吾大概是最具热忱又最难猜中的一个,而他的性格又往往使他撂下大话。履遭文友讪笑之后,他最终恼羞成怒,宣称早晚要写出一部大家都猜不出凶手的推理小说。
后来“二战”结束,1947年间,他真的实践诺言,给《日本小说》连载《不连续杀人事件》。该著共分七回,每次连载结束,都会带着“附记”,这大概也创下了史上“给读者的挑战信”的纪录,从第一回就表明要向读者挑战,并愿意将解谜篇的稿费当做奖金双手奉上。尔后,他几乎每篇“附记”都会对自己的小说予以提点,并再度向读者发出挑战,有时甚至会讪笑读者,读来颇有些小说之外的乐趣 。
《不连续杀人事件》自标题以降,都很启人疑窦。既然一本书里连续描写杀人事件,那这些事件应该是有连带关系的,作者却又明言是“不连续”,让人尚未阅读之际,就先在脑中展开许多猜想。实际上,虽然书中没有什么明显的诡计,但最后的转折仍旧精彩,尽管现在看来有点陈旧,但当时则是那种让人大呼过瘾的解谜。
虽然坂口安吾有着反权威、反制度的信念,但他的推理小说却一丝不苟地照着前人所奠定的基础来创作。不过,阅读第一章时,敏感的读者肯定会察觉到这个作者非同寻常。因为短短不到二十页的篇幅中,他竟交代了二十余人的恩怨情仇和人际纠葛,乍看是一团混乱,但仔细梳理之后,却又有着奇特的秩序和韵律感。在我看来,这似乎是坂口安吾既喜欢服用兴奋剂又擅长围棋的结果,整体的文笔压抑在一种高涨的气氛中,读来有种特别的紧张感,仿佛再多一点点,都会导致整部小说文体的崩坏碎裂。而排除往常的血缘顺序来描述人际关系,更好像是从高处俯瞰棋盘一般,高屋建瓴,透出了作者的笔力之深。(但也正因如此,建议读者读第一章时拿纸笔画图记录一下,或许会对随后的阅读有所帮助。)
这部小说1948年连载结束,同年就出了单行本,旋因严谨的布局和出色的人物设计,荣获1949年第二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 ,之后更在各种票选和历史排行榜屡屡出现,堪称一部经典异常、让人无法忘却的推理杰作。
(曲辰)
[book_title]登场人物
歌川一马——歌川家现任主人,诗人,歌川多门之子。
歌川彩华——一马的现任妻子,任性奢华的贵夫人,学生时代曾向一马学诗。
歌川多门——歌川一马之父,老政治家,过去曾叱咤政坛一时。
歌川珠绪——多门与梶子夫人之女,一马同父异母之妹。
歌川加代子——多门的私生女,体弱多病的孤傲美人。
南云一松——多门妹婿,由诸井护士照顾的中风老人。
南云由良——多门之妹,亦为病弱老人。
南云千草——一松与由良之女,个性扭曲的丑女。
望月王仁——知名作家,个性狂暴无礼,与女性关系复杂。
丹后弓彦——作家,表面绅士的伪君子。
内海明——驼背诗人,似乎对千草小姐有好感。
三宅木兵卫——法国文学家,宇津木秋子现任丈夫。
宇津木秋子——知名女作家,一马前妻,木兵卫现任妻子。
人见小六——剧作家,个性别扭,小心眼。
明石胡蝶——女演员,充满肉感的女性,小六之妻。
土居光一——画家,彩华夫人的前夫,厚颜无耻的拜金者。
矢代寸兵——小说家,本书第一人称。
矢代京子——矢代妻子,以前曾是多门的妾,加代子唯一的朋友。
海老冢晃二——多门栽培的医生,目前在歌川家所在的村落行医。
诸并琴路——此村的护士,个性十分冷酷的女人。
巨势博士——年轻侦探,学生时代曾拜矢代为师。
神山东洋——律师,多门从政时的秘书。
平野雄高刑警(猎犬警官)
荒广介刑警(狗鼻子)
长畑千冬刑警(书呆子)
饭冢文子女警(鬼点子)
[book_title]第一章 丑恶万分的人际关系
那是昭和二十二 年六月底的事。歌川一马邀我前往日本桥一家名为“坪平”的小餐馆碰面。坪平的老板坪田平吉,以前是歌川家的厨子,平吉的妻子照代则负责跑堂。一马的父亲歌川多门性好女色,虽然已有妻妾,却仍和风尘女子牵扯不清,甚至连女服务生都招惹。照代女士长得清秀可爱,自然难逃魔掌,听说她和坪平结婚时,一马的父亲还给了他们一笔开店资金。因为一马家位于东京的宅邸毁于战火,所以他每次上京都暂住坪平那儿。
“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想邀你这个夏天到我家暂住。”
一马家位于交通极为不便的深山中,下了火车后,换搭公车得爬个六里 山路,下车后还要步行将近一里才到。正因为地处偏僻,战时我们几名文坛好友曾经疏散至他家避难,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他家开酿酒厂,还能顺便品尝美酒。
“不如打开天窗明说好了。这月初望月王仁那家伙突然来访,后来丹后弓彦和内海明也陆续前来,说是我妹妹珠绪写信邀他们避暑。正因为是你才敢家丑外扬。珠绪这家伙今年春天刚堕胎,她不肯说孩子的爹是谁,也没人知道,加上我一个月几乎有一半以上都待在东京,就算想管也管不到。如你所知,望月是个粗暴、无礼又粗俗的家伙;丹后弓彦表面上有如英国绅士翩翩有礼、一本正经,其实骨子里傲慢自大,根本是个阴险乖僻的伪君子。只有内海明给人的感觉稍微好一点,可是他那驼背丑样,根本没啥魅力吧?三个人聚在一起总是吵个没完,可是珠绪却觉得有趣,邀他们到家里做客,要是我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只见他们互相揶揄、蔑视,那驼背诗人还常常气得将餐盘摔到地上呢!他们之间根本老死不相往来,我要是发了几句牢骚,肯定没办法清静地好好看本书吧!
“这些话我没向任何人提过。大家都是之前因战事前来避难的旧识,而且东京这边的店家也歇业,不如一起避暑如何?我看他们巴不得有人加入,我也算是求得解脱。虽然只是想排遣寂寞,不过要我和那些家伙同住一个屋檐下,真的快窒息了。对了,我还邀了木兵卫、小六他们,当然最希望你能来。其实木兵卫和小六都答应了,决定明天早上一起出发呢!”
“宇津木小姐也会同行吗?”
“当然,胡蝶小姐也会来。她还特地为此暂停夏季公演呢!”
知名女作家宇津木秋子目前和法国文学家三宅木兵卫交往,她是一马的前妻。他们是在十分理智的状况下分手,加上又是文坛同好,因此分得还算干脆。不过问题不是出在一马身上,而是望月王仁这家伙。避难时,还是一马元配的宇津木秋子便和木兵卫过从甚密,战后回到东京时,两人经过协议,一马答应离婚。他本来就拿任性的秋子没办法,因此对这段夫妻之情也没什么留恋。
秋子是个非常多情的女人。避难时勾搭上王仁,后来王仁这家伙又招惹放荡不羁的珠绪。出身乡下、又当过女服务生的多情秋子,看清自己只不过是他的饭后甜点,于是选择和木兵卫在一起,但心里还是眷恋王仁。王仁是当红作家,傲慢无礼、粗野狂妄的他,让野性派的秋子着迷不已。犹如人偶般美艳的秋子,拥有难以抑制的冲动性格,此趟前往山庄,肯定会和王仁旧情复燃。木兵卫这家伙理智聪明,一介翩翩学者风范,居然被女人耍得团团转,不过听说他也憋不住心中熊熊妒火,居然答应一马的邀请,真是愚蠢至极。
虽然此次邀约理由诚如一马所述,不过总觉得,一马之所以策划此次度假,似乎另有隐情。可想而知,目标当然是胡蝶小姐。他最想邀请的对象其实是胡蝶小姐。
明石胡蝶是位女星,也是剧作家人见小六的妻子。浑身散发女人味,有着性感丰腴身材的她,最讨厌像王仁那种火暴浪子,欣赏知性派文弱书生。像人见小六,个性别扭,猜忌心又重,虽然待人还算亲切,倒也称不上好相处就是了。胡蝶小姐对一马颇有好感,要是一马积极一点的话,也许她会抛弃小六,选择和一马在一起。
那时的一马很懦弱,才会让宇津木秋子和三宅木兵卫在一起,被不再眷恋的女人抛弃,黯淡心情随着战争结束而烟消云散。小六和胡蝶随后也成为一对了。那时的他与其说是孤单,倒不如说是强迫自己拿出勇气,目送心爱之人远去,将自我封闭于孤寂中。
每隔一两个月来东京时,世事变迁总带给他心中无比冲击。记得去年春天时分,他和现任妻子彩华夫人相识。听说彩华夫人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学作诗,身为文坛主流派鬼才的歌川一马,对于文学少女而言,自是颇具魅力的中坚诗人,那时她以朋友身份造访过一马三四次,当然彩华夫人学诗一事只是个幌子,其实她根本就是个与吟诗作词无缘之人,因此自学校毕业后,就没再造访过一马。
去年重逢时,彩华夫人正和一位叫做土居光一的画家同居。虽然他的画被赞许极富幽默感,他也有鬼才之称,不过我却不以为然。充其量只是在类似超现实主义构图上,随手抹些充满感官、煽情又挑逗的色彩,毫无孤独或凛冽的虚无感,坦白说只是个取巧商人,一个投时代所好、莫名其妙被吹捧出来的名人。不论画作本身还是创作态度都很商业化,加上名人光环,虽然战后是画家最艰苦的时期,他还是通过杂志社以及文坛人脉,借插书赚进不少银两,因此他那自诩鬼才的幽默画风也得以流传。
一马的个性与他完全相反,性格极度压抑,不知是否因为时代转变让他有所觉醒,要是我被老婆戴绿帽,肯定会翻脸,可是他却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执拗和决心,被老婆吃得死死的。
不过彩华夫人真的是个美人胚子,给人一种出众的感觉。彩华这名字取得真好,个性奔放、天真烂漫。但不喜被束缚的她,居然能接受顽固、正经八百、个性与她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一马,说这种女人天性放荡也不为过。总之她最厌恶“贫穷”二字,虽然土居光一靠插画为生,比起一般画家,收入不算太差,可是随着物价水涨船高,连双绢靴也舍不得买给她。相较之下,原本就是富家少爷的一马,家中经营酿酒厂,拥有数十万町步 山林地,就算不是出于己愿,台面下也会有大笔钱财进账。每次一马上京时,都是从金库随手抓叠钞票,当然也丝毫未觉一叠叠钞票正逐渐减少。感觉抓一叠七八万的钞票就像抓团鼻涕纸似的一马,在这百业萧条时局,喜欢上嗜吃美食、一身华服的拜金女彩华夫人。她倒也干脆地甩了土居光一,嫁给一马。那是去年晚秋时分的事。
本来就颇有生意头脑的土居光一,立刻与一马促膝商谈,说什么就算风尘女的赎身费也要三五万,最后竟然狮子大开口要了二十万,虽然我居中斡旋硬要砍掉十万,最后还是以十五万摆平此事。
什么跟什么啊?那女的没我不行啊!她可迷恋我的身体呢!我这副身材可是连外国女人都倾心不已喔!不像那种蹩脚三流诗人。等着看好了,她不久就会哭着向我道歉,重回我身边。
土居光一这么对我说。不过这位自信满满的东方唐璜 怎么看都是个不成大器的窝囊废。在彩华夫人眼中,男人连个屁都不如,也许她就是那种超级乐天派女人,自认全天下男人都是可任她玩弄的商品。
土居光一开口要那二十万赎身费时,自尊心似乎大受打击,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男人在乐天派美女眼中,竟然连个屁都不是。因而受到莫大伤害的他,真的是满肚子闷气、愤恨,甚至燃起复仇之心。也许不至于展开行动,不过他坦承自己曾勃然大怒,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土居光一还咯咯笑着说:“笨啊!吵架这回事,对男人而言可是重修旧好的机会呢!男女之间要是毫不相干,就不敢这么吵了。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关系就是这么回事,了解吗?”只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结果事实并非如土居光一所言,彩华夫人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但也不认为嫁给一马会有多幸福就是了。最不可思议的是,如此奔放的她,倒也不会处处留情。身着华服的彩华夫人,拥有白皙肌肤与姣好身材,全身发光似的闪闪动人,如此美艳的性感尤物却对情欲一事不感兴趣,自然也不太会红杏出墙。平常只是喜欢上京大肆采购,买喜欢的衣服和鞋子,还会兴奋地穿着入睡,就是这么一个不按牌理出牌、令人捉摸不定的女人。
彩华夫人虽然模样惹人怜爱,也没有埃及艳后般的霸气,却是个不懂得体贴别人的任性女子。完全没有尽到为人妻子应守的本分,更遑论主动为丈夫做些什么,反正不论丈夫做什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样的她在一马心中绝对称不上什么贤妻。一马在她身上寻不到丈夫尊严,再怎么抱怨也没用。每次一马对她有所不满,她就勃然大怒;只见一马吓得一脸惨白,完全被吃得死死的,让他更觉自己竟如此窝囊,心里愈来愈不是滋味。
其实他是因为深爱着彩华夫人,所以才想尝尝偷腥滋味。我猜他之所以招待我们这群傻瓜来避暑,倒也不见得是为了追求胡蝶夫人。像他这种公子哥儿就是喜欢吊人胃口,装得什么都不知。当他知道人家妻子偷偷恋上自己时,更会佯装不知地玩弄这段感情。这只是一种游戏,并非偷情,也称不上追求。愈是这样瞎搅和,就愈不可能陷入情网。
这样的一马,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疯狂爱上彩华夫人,还被耍得团团转。我了解他的心情,他为了弥补情感缺口,才会邀请胡蝶夫人,想沉溺于地下情爱,玩弄胡蝶夫人的纯情。其实他是真心爱着彩华夫人,只不过若一不小心,就会发生难以挽回之事,这是我的看法。
虽说是少爷,不过年届不惑又是知名学者与诗人的他,是那种宅心仁厚的好好先生,多愁善感、心思细腻的程度,我可远不及他。
其实为了一个私人理由,我实在不该接受邀约。那里集合了粗暴无礼的望月王仁、伪君子丹后弓彦与生性开朗的驼背诗人内海明,可想而知他们会如何钩心斗角、相互倾轧,无怪乎外人称他们是群怪人组合。像是在腐烂的蜘蛛巢穴里,聚集了一群纠缠不清的男男女女,气氛会有多么阴森诡谲,光想就令人觉得作呕。加上我之后,更多了一项不堪的理由。
内人京子原是一马父亲歌川多门的小老婆,在众多妻妾中特别受宠。因为开战时不方便接她到老家避难(当时梶子夫人尚在人世),于是另外租了村里一栋空宅安置她。后来我与京子相恋,战争结束后便横刀夺爱,两人双宿双飞返回东京。
听说多门脾气火爆,生起气来一发不可收拾,贵为部长级高官,原本政治前途看好,却事与愿违,遭到流放。因此他的个性变得更加乖僻,想当然,我也成了他的眼中钉。去年夏天梶子夫人辞世,他随即看上村中一户姓下枝人家的女儿,硬是雇她来家里帮佣,然后顺理成章纳为小妾。听说他十分宠爱下枝,事事都顺着这位芳龄十九的小女孩。
“毕竟我和木兵卫、小六他们不同,还是别去你家比较好吧!要是又惹令尊不悦,我也不好受啊!况且京子也不太自在,真的很不好意思。”
“等等,我希望你耐心听我说完。只有对你,我才能敞开心房说话。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精神,算是件有点老套的犯罪事件。”
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你看,想不到竟然有人如此恶作剧。”
常见的一般信纸上,写着几行字:
是谁杀了梶子夫人?不论是憎恨、诅咒、悲伤、愤怒,一切都将在忌日当天画下句点。
字迹实在称不上美观,是为了不被识破,才刻意写出这种字吗?用的是便宜墨水,信纸还沾了许多污点。依邮戳来看,应该是从隔壁城镇寄出的,从东京坐火车到一马家的话,得在那城镇下车。一马家位于距该镇七里远的深山,下了车还得走上一大段山路。不过这个偏僻小镇已经是距离他家最近的热闹之地了,所以村里人大多到那里购物、办事。
“虽没有指名道姓说是谁,不过因为这封信是寄给我的,看来寄信人似乎咬定我是杀母凶手。如你所知,继母是在我母亲死后才娶进门的,年纪和我也只差了三岁,去年八月九日辞世,死时才四十二岁。可是我根本没有理由杀害继母啊!继母本来就有气喘毛病,也就是所谓心气喘,因为这种病随时都有发作危险,于是父亲提供学费,让一位落魄远房亲戚的跛脚儿子海老冢攻读内科,五年前来这村子开业。因为深山中根本没什么医疗设施,不只内科,举凡外科、耳鼻喉科、眼科和齿科都得包办。我很反对父亲轻率叫他来此开业一事,屡次向他建议,应该等他学会各科医术后再替村民看诊比较妥当,没想到父亲竟回答‘他可是我雇用的专属医生’,硬是叫医科毕业后在研究室只待了一年的他来此穷乡僻壤行医。身为医师的他,骨子里仍存有学究习气,心中相当不服,虽然表面似乎挺顺从,其实完全不是那回事。
“母亲曾发牢骚,责备他忘恩负义,但又怕他负气离去,所以就算再不满也得忍住。气喘这毛病真的很折磨人,常让她疼得紧揪着榻榻米,匍匐在地与死神搏斗,就算不断注射止痛针也没用。一般的心气喘发作时都是这样,没什么特别。正因为发作时痛苦至极,因此就算有人趁机下毒也很难发现。姑且不论什么出血、尸斑的,光是那痛苦模样就够说服人了。不过她的出血情形和尸斑并无异状,死得也算安详,所以大家不曾怀疑死因,就这么安葬了。
“我也是今年才耳闻那些传言,包括女佣和出入家里的外人,全都目睹她临终时挣扎的样子,八成是闲得发慌的村人穿凿附会,才会传出那种谣言。结果好事邻人跑去问海老冢医师,只见他瞠目怒视,什么也没说。他就是这种个性,不喜欢与人争辩,也许因为天生残疾让他个性有些孤僻,总之是个沉默寡言、不擅与人交际的家伙。
“直到前阵子,全家聚在一起用餐时,珠绪那家伙突然大嚷:‘最近村子里到处流传母亲是被哥哥毒杀的谣言呢!’当然这是天大笑话,珠绪生性喜欢恶整别人。说到她啊!她可是梶子继母唯一的女儿,可是对于母亲骤逝,她却连滴泪都没掉过。反正已经没人管得动她了,所以她才会肆无忌惮,更加放荡。若要以此说她是弑母凶手,未免可笑。
“其实当时谣传凶手另有其人,就是你也认识的诸井护士,她也是个骚妇,和我父亲过从甚密,大概就在你和京子私奔后开始的。所以一心想当正室的她,可能起了杀害继母的念头,怎么想都和村里流传的谣言不谋而合。反正这种穷乡僻壤,八卦流传也是毫不稀奇的事。珠绪那家伙安慰我,别为那种无聊谣言烦恼,可是心里多少不舒服,也许大家只当这是茶余饭后闲聊话题,但我还是耿耿于怀,睡不安稳。”
诸井琴路今年约莫三十左右。大部分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总是崇拜英雄,随着战事兴起,平凡人家女儿都想成为护士,梦想前往战地当白衣天使,可是这个叫诸井的女人,却是那种理性现实、有些冷酷的女人。她身高五呎四吋半,拥有日本女人难得一见的修长身材,长得也不差。好色男望月王仁曾说过,那种女人外表冷酷,内心却淫荡至极,搞不好还是那种极度纯情的女人。他还说如果有机会,想和她来个一夜情,不过只是说说而已。
战时,护理人员可是战地非常珍贵的人力资源,诸井服务于一马父亲常去的东京医院,因为不愿被征调至前线,于是以自愿服务偏僻村落为由跟着一马父亲来到海老冢医院。当然不是让她住在医院,而是空出家里一间客房给她,她只要白天去医院上班就行了。不过除了照顾梶子夫人外,她还在外面兼了两个看护。
她看护的病人中,一位是来此避难、叫做南云一松的中风老人。一松的妻子由良,是歌川多门的亲妹妹。她也算是半个病人,因为身体本来就很虚弱,所以有点歇斯底里,与梶子夫人交恶很深。虽然多门这个人不太在乎什么手足之情,也不太理会别人的看法,可是当妹妹一家疏散至此,他也算尽心尽力帮了不少忙,还累出病来。人就是这样,杵在那么大的家里,要什么有什么,久而久之也就忘了寄人篱下之苦。不过女人可不这么想,何况梶子夫人是续弦,年纪足可当多门的女儿,因此从一开始,这两个女人便极度交恶,根本无法同住一个屋檐下。
由良生了一男四女,长男是技术人员,远赴他乡,听说在这场战争中殉职于潜水舰上。两个女儿已不在人世,另一个远嫁满洲,只剩小女儿千草小姐待字闺中,随夫妇俩一起来此避难,不过她和梶子夫人的女儿珠绪小姐也处不来。珠绪小姐是个标致美人,千草小姐却是不折不扣的丑女,不但有对斗鸡眼,还满脸雀斑,身材圆滚如猪,痴肥又神经质的她个性十分乖僻,嫉妒心又强,个性奔放的珠绪小姐就算有时几句无心之言,也会挑起她的恨意。加上珠绪小姐又是那种直肠子的人,两女总是吵个不停,这也是她们母亲交恶的原因之一。梶子夫人是那种会向短歌杂志投稿和歌之类的风雅之人,虽然算是个稳重大方的贵夫人,却有精神洁癖,一旦讨厌就会彻底抹杀对方。
另一位病患是加代子小姐,她也是号问题人物。母亲早逝,祖父喜作和祖母阿传在歌川家帮了一辈子佣,两位都是那种笑容满面,任谁都喜欢的长辈。
虽然加代子小姐表面是两位老人家的孙女,其实却是多门的私生女,在多门家帮佣的母亲未婚生下的女儿。虽然住的是佣人房,不过不用帮忙家事,打扮称不上华美的她,有股清新气质,是那种聪颖纯洁、像一弯净水般的清秀佳人。可惜十七岁那年患了肺病,就读女校四年级时,在宿舍发病住院,出院后便终日窝在女佣房,看书打发时间。
她比珠绪小姐虚长两岁,记得珠绪小姐芳龄二十二,那加代子小姐就是二十四岁,千草小姐又比加代子小姐年长两岁,所以是二十六吧!
加代子的存在之所以令梶子夫人感到烦闷是有原因的。虽说是婚前发生的事,不过夫人似乎仍难以释怀。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谣传加代子小姐的母亲,是因为梶子夫人要嫁入歌川家才上吊自杀的,因此加代子小姐身体之所以那么虚弱,全是梶子夫人下的降头 。因为她患的病首重食疗,梶子夫人还特别吩咐,要为她准备滋补品,订制些像样的衣服,就连诸井护士也被交代要小心照顾加代子小姐。
因此,只要加代子轻微发烧,诸井就不去医院,专心看护她。就算南云夫妇身体不太对劲,也会以忙得走不开为借口,叫他们自行就医。加上诸井护士是个不重情分的冷酷女人,因为讨厌愚蠢又歇斯底里的南云一家人,根本懒得理他们,所以诅咒全落到梶子夫人身上。
听说梶子夫人病危,死前在榻榻米上痛苦挣扎时,问了一声:“大家都在吗?”气若游丝的她所说的话,当然不可能每句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她似乎说了“我不想看到南云一家人”之类的话。其实就连坐在夫人枕边的珠绪小姐,也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说过这句话。
“凭这几行字就想吓唬我,这封威胁信真是可笑至极。大概是逃难到村里的无聊家伙干的吧!我承认对你提出这要求真的很任性,其实我更需要京子小姐的协助。”
只见一马像宿醉似的,面色惨白。
“我就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了。我从以前就深爱着加代子,虽然我们算是兄妹,但我并非抱着情色之心,而是有如敬慕圣母似的爱着温柔的她。伤脑筋的是,加代子对我的爱远超过想象,也许你会责备我,书都念到哪儿去了?怎会说出如此荒唐之事?就算你说兄妹怎么可以相恋,但是她的确深爱我这个哥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非得在乎别人的眼光?你看着我啊!我已经不想管别人怎么说了。我被她那纯洁的深情所打动,就算这么死去也无所谓。那是多么崇高的情操啊!你一定无法相信吧?再也没有比这份爱更崇高的了。告诉你,加代子已经舍弃世俗,她很聪明,什么都知道,像神一般能看透所有事,就连自己的宿命也是,我简直意乱情迷了。我在想,若违背神意做点坏事会如何呢?心想肯定不妙,马上打消念头。所以绝对不能发生关系,死也不能,毕竟不敢犯神。但终究克制不住,加代子握住我的手,我们接吻。虽然那是个冰冷又悲伤的吻,两人仿佛化为一滩水,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那是种庄严而悲痛的深情。‘结婚吧!神一定会原谅我们的,然后再一起死去。’加代子这么说,可是我还不想死,我没办法如此单纯,我是个坏胚子。”
一马痉挛似的嘶吼着,可惜我生来就是个冷血鬼,丝毫不为所动,只见他像动物园的猛兽般渐渐乖顺。
“我真的是个坏蛋。”
“我很了解你的心情。像你这种年纪的男人,个个都是坏蛋。你已经对彩华夫人无可奈何,胡蝶小姐的事也是,难免想叛逆一下。我想加代子是因为除了你没接触过其他男人,所以你们这段情既谈不上崇高,也不算近亲相奸,一切都是出自于你的幻觉,原因就在于处女的魅力。除去这原因后,根本微不足道。你可别生气啊!难道不是吗?其实你只是因为被彩华夫人这个魔女吃得死死的,想叛逆一下罢了。兄妹相恋没什么大不了,有时叛逆一下,释放被压抑的情绪也不错啊!不过听你说到一半,还真有点提心吊胆就是了,万一你们真的发生关系……”
“听你这么说,多少得到救赎,虽然不怎么赞同就是了。那些解释我一个人听听就行了,别流传出去。也许我就是希望能听到你这番话吧!加代子除了京子小姐外,没有任何朋友,她每天都很想念京子小姐呢!虽然明知会加重病情,还是常常步行一里山路去找京子小姐。即使被责骂,她还是执意要去,就算发烧昏睡,醒来还是偷偷出门。那时的我,视京子小姐为杀害加代子的妖婆,十分憎恨她。所以请你带京子小姐一起来玩,安慰一下加代子吧!能够胜任这角色的,除了京子小姐外,别无他人。我知道这么做真的很强人所难,可是我已经无能为力,恳求京子小姐无论如何助我一臂之力。”
真是为难,况且不是我单方面能决定的事。
回去若向京子提起,肯定会遭到拒绝吧!有句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一切都得看当事人意愿,否则谁都救不了。若加代子想不开自杀的话,我也肯定睡不好觉。但是就京子立场而言,当然不愿意再访山庄。
因为京子的决心如顽石般坚定,一马只好放弃。三天后,木兵卫与小六这两对夫妻将一同前往山庄。
[book_title]第二章 意外的访客
七月十日早上,一马寄来一封信:
七月十五日旅行社会送车票过去,请搭那天的末班车过来吧!无论如何这忙你一定要帮。还有,三张车票其中一张是给巨势博士的,请代我酌情商议,务必请他同行,先给你磕头称谢了。
恐怖的犯罪行动即将展开,血光之灾接连不断。只能拜托你和巨势博士,还有京子小姐。我等着你们,眼前将是一片幽暗血海。
十五日下午,旅行社果真派人送来三张车票,告诉我们往N町的末班车于晚间十一点三十五分发车,翌晨七点左右抵达,刚好赶得及搭上首班车。
这是一马托旅行社带来的口信,搞得他好像也在旅行社担任企划宣传似的。
一马有时真的很一意孤行,总让我措手不及,偏偏心软的我总是顺应他的要求,所以想想,他还真是个损友。女人就是存有妇人之仁,会被什么崇高的兄妹恋所感动。京子起初态度很强硬,说什么都不肯去,不过一马那封信实在写得扣人心弦,让她态度软化,决定同行。当然我也照他交代,去拜访巨势博士。
虽号称巨势博士,其实也不是什么博士,只是个比我和一马年轻十一岁的二十九岁年轻小伙子。
他十七岁那年,还是个中学生时,说什么想成为小说家,希望我收他为徒。我告诉他,像我这种初出茅庐的生手也不能教他什么,请他另觅一流名师。他居然回我“年轻人就是要和年轻人在一起才志同道合啊!”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久后他迷上侦探推理,进了大学,主修的是时髦的美学课程。我想八成是因为这家伙不用功,自认进不了其他热门科系罢了。
不过他在推理方面,倒拥有令人吃惊的才能,可说是个天才。我们见识过许多由他亲手解决的实例,他那精确的观察力,能够仔细分析人类心理的微妙差异,令人惊叹不已。任何案件只要他经手,便能有条不紊地勾勒出嫌犯的犯罪心理,并将谜团精准剖析、计算后得出答案。他是根据什么算式求出解答的呢?总之那变幻莫测的公式,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对我们文人而言,人类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因为人类的心理,就像无止尽的复杂迷宫,所以文学才得以存在。但是那家伙却常将人心剖析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既然你这么了解人心,为何会写出那么不入流的小说呢?”每次这么问他时,他便回答:“哈哈!就是因为写不出好小说,才那么清楚犯罪心理啊!”
这家伙的字典里搞不好没有谦逊二字。他说的话犹如真知灼见,对于人的观察只停留在犯罪心理这条底线,不会迷失于前方无数条迷路,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
所以那家伙没有文学天分。因为文学家的观察没有一定界限,虽然他是个推理天才,却是不折不扣的文学白痴。
虽然我们绝对认同他的推理手腕,尊称这个不用功的懒虫为博士,可是这家伙不但没什么学问,而且在他那堆经书、落语全集等正经书底下,尽是些色情书刊、电影杂志和相扑节目表,整天沉迷于这种东西,对于鄙俗事物可说无所不知。
当我将信递给他,拜托他同行时,他说:“这样啊,避暑好像不错呢!有好吃的吗?只可惜今晚不方便啊!”
“为何?”
“唉,我就老实招了吧!耳朵凑过来一下,幽——会,明白了吧?”
“博士也会干这事啊?对方肯定是个娼妓吧!”
“哎哟,怎么这么说呢!那就劳烦您先行,我会搭明天的夜车过去,还真想带她同行呢!”
“带啊!不用客气。”
“不行不行,怎么能让神圣处女落入虎狼堆呢!”
“原来博士喜欢幼齿的啊?没想到居然拜托个不怎么入流的家伙。”
我依照一马信中的要求,准时出发。
这时搭火车旅行算挺奢侈的,没想到却坐卧不安,连上个厕所都没办法。不过,这趟旅程还算平安就是了。
一抵达N町,就巧遇意想不到的人,神山东洋和他妻子木曾乃。当他们叫住我们时,掩不住满脸讶异。
战时,曾在山庄见过神山夫妇,身为律师的他,直到八九年前还担任歌川多门的秘书。木曾乃本是活跃于新桥一带的艺妓,后来成了多门的妾,可是却与东洋私通。从那时起东洋便辞去秘书一职,不过偶尔还是会回山庄拜访。身为律师的他,拥有灵活的商业头脑和一副活像帮派分子般的结实体格,歌川家每个人都不喜欢他,连女佣也不给他好脸色看,就算他想和别人攀谈,人家也懒得理睬他。
“这位是京子小姐吧!对了,我想起你和矢代先生结婚的经过呢!原来如此,文人表面温文儒雅,遇到这种事还是会抛开君子风范的。真是不好意思,有所冒犯,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我缄口不答。
“矢代先生也是应歌川先生之邀吗?”
“你也是吗?”
“哈!什么跟什么啊?真是服了他,居然会有这种事。”
一坐上公车,我又吓了一跳,没想到再度遇上意想不到的讨厌家伙土居光一。虽然他一副理所当然似的点头示意,不过并非往前倾,而是向后仰,这家伙简直把别人当白痴耍。
“唷!你要上哪儿啊?”
“问我要上哪儿?都来到这不毛之地了,还能去哪儿呢?当然是去歌川一马家啦!你不也是吗?”
这家伙又是因为什么事而来的呢?
“那你是因为什么事呢?”
“别装傻啦!我找那蠢诗人会有什么事?赎身费都已经拿了,虽然全都拿去买醉花光了,不过还不至于沦落到要挟别人再掏钱啦!是那家伙要我务必赏光,去他那儿避暑,说什么已经准备好美酒佳肴之类的,真把我搞得一头雾水呢!反正有酒可喝嘛!不去白不去,是吧?”
他看着京子,哼笑一声:“你就是京子小姐吗?果然是个标致美人,全身充满女人味啊!贤淑温厚,又擅长喜新厌旧是吧?真是个美人啊!可惜慢了一步,要是战时我来这村子避难,京子小姐肯定会投入我怀抱吧!不过两人居然一起明目张胆搭车来到歌川家,看来矢代大师也挺有胆识嘛!基本上不够幼稚的人可是看不懂您的小说呢!”
一马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打什么如意算盘?光是看他的信就已经觉得荒谬,现在更觉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至少也要让我明白,他到底在筹谋什么啊!
一下公车,就有个年轻男佣等着帮忙搬运行李。从这里还得上下走个近一里山路,往往走到一半就累得发昏。
终于来到歌川家。穿过警卫室时,有两个女人从林荫处往我们这儿走来,原来是彩华夫人和宇津木秋子前来迎接我们。
当彩华夫人走近我们时,突然愣住不动。只见她一脸疑惑,露出怀疑的神情。土居光一见状,主动出声招呼:“唷!大富豪夫人,还劳烦您亲自迎接呢!什么?跑腿费?好久没好好疼惜你啦!”只见他大步走向彩华夫人,欲上前抱个满怀,作势要亲她的样子。
“你来做什么?”
彩华夫人惊慌地躲到宇津木小姐身后,光一似乎不以为意,摆出想一次占两个女人便宜的样子。
“唷!今天是怎么啦?咦?您是哪位啊?宇津木秋子小姐。哦,就是那位知名女作家啊!不好意思,没认出来。没想到您还这么年轻貌美,找个机会再好好向您打声招呼,没办法,我的旧相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光一猛地抓住彩华夫人的手,彩华夫人拼命甩开,闪了五六步。
“恶棍!下流!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给我滚!来人啊!”
只见她仓皇失措地看着我们,因为光一又想扑上前抓住她,一脸惨白的她吓得说不出话,逃之夭夭。光一别过头,掏出手帕擦拭额头汗水。
“女人_看到心上人就冲昏头呢!为何女人面对朝思暮想的人时,就无法坦率呢?你说呢?宇津木小姐,看来日本女人对于情爱一事还有待加强,是吧?”
因为宾客几乎全都去瀑布那里冲凉,只有一马和驼背的内海出来迎接我们。
我累得连话都懒得说。泡完澡,用了点啤酒和三明治当中餐后,我困得直打盹,钻进被窝沉沉睡去。山里的凉风,让我这副被都市暑气压迫得难过的身躯倍感舒适,醒来时已经黄昏了。只有一件事让我失望,那就是听不见蝉鸣。到了月底,应该就听得见吧!洗脸时女侍过来叫我,京子也敲门问:“您终于醒啦!大家已经在享用美酒了。”
“我睡得可真是熟啊!”我打了个大哈欠,准备下楼。
[book_title]第三章 不速之客
我很讨厌望月王仁,文坛也没人对他有好感,甚至没有人认为他有才华。不知礼数也就算了,还在众人面前大方地与有夫之妇接吻,是个连强奸暴行都干得出的家伙,总以为天下女人全是他的囊中物,所以至今还是个王老五。
不过他在传播界倒是挺有人望,还不是因为他爱装阔,况且媒体人不比思想,比的是笔力,因此全为他的笔杆所眩惑。加上媒体人无法以历史观点思考,只能以现实表象判断事物,因此身为当红流行作家的他,自恃傲慢、自大妄为。说什么没他那种信念无法成为艺术家,将自身的傲慢无礼,美化成一种品德,而好色乃是一介天才的证据,自己与普通人的神经构造不一样等极尽扭曲之词。
我当然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加上土居光一同行,文坛与画坛两大惹人嫌野兽正面交锋。原来如此,一马在玩这花样。这全是一马搞出来的把戏,我却只顾自己被这群家伙激怒,丝毫未注意他们只是配酒小菜而已。
没想到我的期待却落了个空,他们果真非等闲之辈,尽管粗暴神经发达,和流氓没两样,却完全没起过任何冲突。
“唷!光一,你不喝几杯吗?”
听到王仁这么说,光一只是报以微笑。他几乎滴酒不沾。反正这家伙根本不用借酒壮胆,依然敢在人前吃女人豆腐,所以酒对他而言,是非必需品吧!搞不好是怕喝醉睡意袭身,反应变迟钝也说不定。
王仁则不论有没有喝醉,照吃女人豆腐,黄汤咕噜下肚还打了声嗝。
光一突然起身走向胡蝶夫人,突然牵起她的手说:“来跳舞吧!胡蝶小姐。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拜见过您在舞台上的风采而倾心不已,多么美丽的可人儿啊!多么迷人、纤细又富心机,不过我就是喜欢这种邪恶的美。来吧!跳支舞吧!”
胡蝶静静缩回手,冷冷地回了句:“不要。”
王仁咯咯笑着:“光一,真是败给你了!哈哈哈!居然一开始就追求这个路易王朝时代的三流妓女,可见你多么肤浅。亏你还受过法国文化熏陶,看来根本没读通西洋之学嘛!怎么可以在人前追求妓女呢?因为妓女希望在别人眼中看来像个不惹尘埃的淑女,所以在人前应该追求像妓女的假货,就像这样。”
他起身牵起珠绪小姐的手,突然紧拥住她,按倒在沙发上亲吻起来。珠绪倒是泰然自若,亲吻许久后,抬起头说:“如何?光一先生,明天晚上也会给你这样的服务喔!到时可别慌得发抖,我可是最讨厌懦弱的男人。丹后先生,来跳支探戈吧!”
丹后摇摇头,就在他摇头时,珠绪小姐早就走向内海,一本正经摇着头的丹后活像个人偶。
“内海先生,有时也要露露脸,沐浴在镁光灯下啊!别缩在一角嘛!大大方方地让大家见识一下啊!”
内海脸上浮现亲切笑容。
“我只有在主演‘圣母玛丽亚’时,才沐浴在镁光灯下过,那时还是人家拜托我演出呢!”
“哇!真的啊!好厉害喔!今年夏天也在这里表演一场吧!刚好可以麻烦人见先生撰写剧本。”
“好主意!我可以负责设计剧码。不如就来个村落公演,让村人掏新钞吧!”
“村人看到光一设计的剧码,肯定会被吓得落荒而逃吧?我看你还是别插手比较好,因为难得女演员到齐,你除了安排色情舞蹈还会什么?”
王仁突然紧拥珠绪,强行脱去她的套装。就算连身内衣已经从王仁手臂滑落,珠绪还是一派镇定,也没露出什么促狭表情,只是默默地看着王仁从容脱去身上内衣,剥得仅剩一件衣物。
“够了吧!还要脱吗?”
一马焦急地抓住妹妹的手:“给我滚进房去!”
“反正迟早要进去,这样倒省事了。”王仁说,一把抱起珠绪。
“喂!别太过分了!”
“哥,别生气嘛!就算是鬼,也不会让自己孩子裸身示众吧!反正都已经省了几道功夫,好戏已经演完,接下来就容我们先走一步哕!待会儿是属于我们的恋爱戏码,谢绝参观。”
王仁就这样抱着珠绪,道了声歉,往自己房间走去。
过了五分、十分,两人都没回来。也许这幕情景,常在都市某些酒馆上演,不过从没目睹过就是了。果然连光一也一副瞠目结舌样。
“作风还真豪放啊!歌川家果然是最佳娼寮。要不是曾在法国偏远地方打混,我年轻时也会培养像登山之类的兴趣。对了,我今晚的对象是谁呢?那么就知名女作家、才气女诗人,如何?”
只见宇津木小姐苦笑着说:“随便你,不过我今晚已经有约了。”她挽起先生三宅木兵卫的手,“我们先去休息了。”
“哦!是吗?那好吧!”
光一倏地起身往前走去,打开客厅通往走廊的门,摆出像是饭店男侍的姿态,彬彬有礼地点头目送他们离去,大家也趁机回房。
我们一回房,一马立即跟了过来,一脸焦急。
“你真是太沉不住气了!为何那么焦躁呢?真想掐死你。”
我并不打算安慰他。
“我没时间和你闲扯,这到底怎么回事?搞得我一头雾水,你是拿到旅行社的票才来的吧?”
“是啊!”
“有收到我的信吧?”
“当然看啦!所以只好来了啊!虽然巨势博士没有同行,不过明天他应该就会过来。”
“巨势博士?”
“怎么了?”
“为什么他也要来?是谁请他来的?”
“我也不知道啊!因为你的信上写着要带巨势博士一起来呀!”
“我写的信?”他愣愣地看着我,“我才没这么写呢!我只邀请你们两位来。啊,我知道了,这是个诡计,而且这封信不只写给你。为什么要这样?到底是哪个家伙干的?我已经发火了!这根本就是有人恶作剧嘛!我只有写给你们,神山东洋夫妇就算了,我怎么可能邀请土居光一那家伙来嘛!可是他却收到请帖,而且和你一样是旅行社派人送给他的。我的确是将车票和信交给旅行社没错,可是只有给你们夫妇,也没有拜托巨势博士。”
这次换我愣住。我完全不曾怀疑是他写的信,因为确实是他的笔迹。
幸好我去拜访巨势博士时,为了拿给他看,顺手将那封信塞进口袋,就这样一起带过来。当我掏出那封信给他看时,只见他斜睨着那封信说:“肯定是某个家伙打开我的信,重写一遍送出去的。为什么呢?因为我的信是这样写的,看清楚啰!”
七月十五日旅行社会送车票过去,请搭那天的末班车过来吧!无论如何这忙你一定要帮。‘还有,三张车票其中一张是给巨势博士的,’请代我(向京子小姐)酌情商议,务必请他同行,先给你磕头称谢了。
“恐怖的犯罪行动即将展开,血光之灾接连不断。”只能拜托你和巨势博士,还有京子小姐。我等着你们,眼前将是一片幽暗血海。
“也就是说,‘’的部分不知道是谁写的,则是被省略的部分。什么恐怖犯罪行动,哪里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至于最后那一句‘眼前将是一片幽暗血海’,确实是我写的。因为那时我满脑子想着兄妹相恋之罪而烦恼不已,所以才会这么写。老实说是有点夸张啦!因为你们要是不来,我会很困扰的,而且为了打动京子小姐,才会刻意写得夸张些。‘京子小姐。我等着你们,眼前将是一片幽暗血海。’写出这种无聊文章,还请京子小姐见谅。可是改写这封信的家伙,到底有何企图呢?莫非真的想犯罪不成?怎么会这样?现在的我和你就很想杀人啊!全是群讨厌家伙!气死人了!真想杀了他们算了。现在不管是谁,只要是住在这里的人,都会想杀个两三人吧!”
的确是他的笔迹。不过仔细一看,有些笔迹是经过模仿写出来的。
“那这张信纸呢?”
“我们家的信纸。”
“平常放在哪里?”
“摆在方才客厅一角的桌上,一旁放有墨汁和笔,当然还有信纸。”
“是谁负责寄信呢?”
“从你们来避难开始,邮局就没有人手,迫于时局无奈,要寄信得从这里徒步一里远,不过一直都是这样,早就习惯了。有时也会托送信来的邮差帮忙带回去。不过如果没人寄信到我家,还是得配合送信时间特地跑一趟。要寄的邮件都放在玄关的桐木箱里,所以谁都可以随便拿信去寄,也有机会冒名涂改。”
“幸好明天巨势博士会过来,来得可真是时候,不是吗?而且还是犯人指名要他来呢!为什么要叫巨势博士来呢?这家伙竟然让巨势博士插手,可真是大失败啊!因为这家伙可是推理方面的天才。每次在搜查犯人时,他都会牢牢抓住难以破解的端倪,他就是有这种特殊本领。”
“那明天见了。”
“看来我们似乎会陷入犯罪渊薮,被耍得团团转,只是一味胡乱猜测犯人罢了。对小说家而言,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犯人,所以再怎么想也一马回到自己的房间,每间房间都静悄悄的。
“总觉得心里毛毛的,愈来愈不对劲,莫非真会发生什么恐怖事?”
“什么样的恐怖事呢?”
“什么样啊……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真的会发生什么事的样子。”
“该不会是娼寮犯罪事件吧?都是光一这家伙,说什么娼寮,真是太毒舌了。”
“我今天和加代子聊过了。虽然只是稍微寒暄一下,不过她对一马的感情,似乎比想象中来得深。罪恶全是人类自己搞出来的,随便建立起来的观念,只要活得自在又哪来罪恶感呢?她很义正词严地这么对我说。”
“因为知羞耻,所以才有罪吧!”
“我觉得你的强词夺理,就像加代子的烦恼污垢呢!”
“我知道啦,诸位女士的烦恼是很深邃的东西。睡吧!不过好像睡不着喔!”
虽然白天睡太多,但还是很困。
这时,从走廊传来我听不太懂,好像是法国香颂之类的歌曲,原来是珠绪小姐哼着歌走过去。一踏上楼梯,便啪啪答答飞快下楼。
“哎呀!珠绪大小姐回来啦!”瞄了一眼时钟,十一点十五分,我关上灯。
第一份挑战书
关于这篇小说,我愿意提供赏金,将这篇小说的解谜篇稿费,双手奉给能够找出犯人且推理正确的读者。
每项细节都会在杂志发表,大概预定连载个九、十回,斗胆与各位比个高下。若是没推敲出来,可是不奉上稿费喔!我看赏金大概可以省下来吧!
[book_title]第四章 第一位被害者
翌晨,七月十七日早上六点半,我们出门散步。人称三轮山的偏僻深山中有座神社,称为三轮神社,奉祀奈良时代流传下来的神祗,茂林围绕的神社就像个玩具般小巧。在三轮山中,还有一处隐藏于山毛榉密林中,约三町左右大小的水池,水色碧绿得不可思议,犹如精灵潜息其中,甚至传说三轮神社的池水终年不会干涸。
这一带风景艳丽、深沉而孤寂,令人心平气和,对我而言,是这山村最富魅力之处。在附近逛了一圈,准备七点半回去用早餐。穿过内门,走过酒仓绕到正门时,遇见站在内院小溪擦拭身体,做早操的海老冢医生。
“唷!昨晚也留宿了吗?”向他打了声招呼,他只是盯着我们瞧,没搭腔,还真是个性格乖僻的怪人。一看那双粗细相差极大的瘸脚,就明白是因为患了小儿麻痹的缘故。似乎对我们所有人都怀有敌意,就算主动向他搭话,也得不到任何回应,来山庄度假的文人墨客每晚饮酒作乐时,他总是静静坐在一旁,沉着一张脸,搞不好他本人觉得挺自在也说不定。
一到客厅,发现大家全到齐了,正准备前往饭厅用餐。海老冢医生迟了一点才到,接着是一脸倦容的宇津木姗姗来迟。
“头好痛啊!实在没什么食欲,可是一想到大家要集合又睡不着。”
“昨晚熬夜了吗?”胡蝶小姐问道。
“没有,睡太多了,所以现在很想睡,可能因为山里安静好眠吧!平常作息时间不太正常,一旦生活变得规律,就觉得自己身体还算不错。”
“因为缺德淑女喜欢日行一善嘛!”
光一扬声说道。
“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该不会生病了吧?”彩华夫人问道。
“嗯,平常跟饭桶没两样的我,居然没食欲,可能生病了吧!”
“该不会害喜吧?”光一说。
“还是请海老冢医生帮你看一下比较好吧?”
一马慰问前妻。现任老公木兵卫绷着脸,似乎不太高兴,反正他们迟早都会一拍两散吧!
“真讨厌,该不会真的生病啦?”
“人家不是说长智齿会发烧吗?宇津木小姐,你最近声名大噪,突然变得很活跃,这就是证据啊!”驼背诗人内海也出声奚落。战后,秋子一跃成为当红女作家,的确出人意料。
“享受人生,分手也愉快。宇津木小姐现在可是意气风发,连神也只能给点食欲不振的小惩罚。我说宇津木小姐是不是天才呢?”丹后弓彦也挖苦道。
“哈哈哈!大家这么在意缺德淑女食欲不振啊?是不是有谁特别‘不振’呢?”光一的言辞还真是三句不离黄腔。
大家用完餐后,珠绪才姗姗来迟。
“哎呦!大家已经在喝咖啡啦?我睡过头了,好困喔!”
“你当然很困啰!”光一插嘴道。
“没什么胃口,王仁先生大概还在睡吧!”
只有王仁还没出现。光一笑容满面地说:“果然男人比较贪睡呢!就算是王仁兄那种体格,疲劳程度可是绝对超过珠绪小姐。我说宇津木小姐的小说啊,因为插画无法以下流之事当题材,所以才显得高贵,反观文学可是污秽得很呢!”
“我去叫他。”
珠绪小姐很自然地说,边哼着香颂边登上楼梯。过了一会儿,只见她面色惨白、神情恍惚地回来,一副连话都讲不清的样子。
“王仁先生死了。”
一马惊讶地抬起头:“什么?”
“王仁先生被杀了。”
只见她摇摇晃晃坐下来,才稍微平静。一马缓缓起身,频频环视众人说:“寸兵,你跟我去。大家少安毋躁,我去看一下。寸兵你也一起,还有海老冢医生。”
在场的人陷入沉默,于是我和海老冢医生起身,三人走出鸦雀无声的房间。
王仁果真惨遭杀害,一丝不挂的他,被一刀刺中心脏毙命。那把短刀就像别在他身上的胸针,突兀地插着。不可思议的是,几乎看不到什么血。这家伙没杀过人,却被人杀害,仿佛像谎言般令人无法置信。这家伙到底是被谁杀的呢?我心中竟然泛起一丝丝快感。莫名其妙地惨死,反而不太真切,总觉得有种担心受骗的不安感。
海老冢医生测了一下脉搏后,帮他合上眼。
“他已经断气了。”
“真是自作自受啊!”我竟然脱口而出。
一马默默地凝视一会儿后,才缓缓回过头来。
“我们先出去吧!保持命案现场完整。没办法,这种事藏不了,还是得报警。”
我们步出走廊,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二十二分。一马打电话到村里警局报警,然后返回饭厅,原本沉默的众人频频询问着,一马和海老冢却不发一语,于是我只好开口:“王仁死了,是被杀死的。”
“确定是他杀吗?”光一问。
“很明显是他杀。也许有人和王仁一样也是怪人一个,不过大概没能耐表演拿短刀刺向心脏的绝技吧!”
这时,秋子小姐神情丕变。是受到惊吓,还是……?发现我偷瞧她,她立刻神情严肃地看着我,不过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在观察她,那就是珠绪小姐。只见她突然指着秋子小姐,歇斯底里地喊着:“我知道凶手是谁!就是女作家宇津木秋子小姐。果然了不起,连杀人这种事也敢做。”
珠绪倏地站起来,像企图揭穿戏法似的,将握在手上的小东西示众。
“这只打火机是宇津木小姐爱用的DUNHILL没错吧?除了宇津木小姐外,在座男士无人持有。它就摆在王仁先生枕边的桌上,桌上的烟灰缸还留有沾着口红的烟头。直到我昨晚走出房间前,并没看到这东西,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珠绪将打火机丢到桌上,然后打了个呵欠,瘫靠在椅子上。秋子小姐露出像被判决有罪的神情般,抬起微微颤抖的脸。
“说我是杀人犯,少胡扯了!什么短刀,我根本不知道。”
“别吵了。虽然确定是他杀,也或许每个人都有想杀那家伙的念头,我想谁也不想当令人尊敬的头号杀人犯吧?就算搞内讧、互相猜忌、签什么无罪保证书也只是蒙蔽自我内心罢了。”
海老冢一听到我这么说,喃喃自语地站了起来:“原来所谓群魔乱舞,就是这么回事。”他和我并肩而立,所以他的那番话传进我耳里。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去时,我说:“海老冢医生,一直到调查结束,我们都得留在现场喔!”
“我可不像你们这么悠哉,还有一大堆病患等着我,况且天一亮就走了三里远的山路上来。杀人事件?哼!不过就是自食恶果嘛!就算百姓命如小虫,也是很珍贵的。先告辞了,各位。”
“你这个装模作样、爱慕虚荣的医生。”光一毫不客气地叫住他。
“别残害那些病患啦!你那种眼神只有在精神病院才会出现,居然让你这种家伙把脉,山里那些家伙可真是乐天派啊!”
值班巡警赶到。这位叫做南川友一郎的巡警是个推理小说迷,不过可能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只见他紧张得全身僵硬,小心翼翼地在命案现场房门上贴上封条。向在场各位叮嘱勿破坏现场后,他打电话回报警局。
“嗯,发生了重大命案,听得到吗?死者是东京当红作家望月王仁。是的,没听说过吗?不是那种三流作家啦!是啊,很麻烦呢!局里有了解文学的人吗?”
[book_title]第五章 猫铃
一行人从局本部来这山村,起码得花上五个小时。由长舌的南川巡警负责看守现场,所有人被要求留在饭厅,所以没办法出去散步。
“哎呀!脚印都不见了,走廊也是,真是的。即使是一根毛发、鞋子上掉的一粒沙,都有可能成为破案关键,听到没?这些可都是很微妙的东西呢!得靠各位帮忙,耐心花点时间,才能发挥犯罪科学的伟大之处。”
只开了一条通路,让大家方便上洗手间。巨势博士于十一点半左右抵达,我和其他人一起迎接他,只见一位身长五尺,有张圆滚娃娃脸,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的矮个子年轻人走进来,虽然吵起架来得理不饶人,却毫无大侦探的架势。听我和一马说明时,他仿佛自己被侦讯似的毕恭毕敬应答着“是、是”。
“这就是那封伪造过的信,依你的眼力应该能轻易识破吧!”
“没这回事,我没那么厉害啦!嗯,这是歌川先生的真迹吗?哇!模拟得还真像呢!可真有一套,根本分辨不出来嘛!”
看来众人对巨势博士的评价颇低。不过毕竟长得可爱、讨人喜欢,又彬彬有礼,完全没有架子,所以大受女士们欢迎。
“巨势先生,有没有要好的对象啊?”
“咦?有啊,不好意思。”
“可以带她一起来啊!打封电报叫她过来吧!”
“她很怕生,还是个十七岁少女。”
“哎哟!那还没接吻啰?”
“只有一次而已。她脸都红了,不过没生气就是了。”
“那就当做一趟蜜月旅行也不错啊!赶快叫她过来吧!”
“可是现在这里不太方便吧?况且从没用过刀叉的她,也不懂什么西餐礼仪,正在偷偷练习中。”
因为南川巡警正在看守,只好将目标移到巨势博士身上,借以发泄心中不满。
两点半,初审审判员、检查官、警官等一行人坐着公务车抵达。通过一马游说,巨势博士获得能随警官出入现场的许可。
法医验完尸,从现场采取相当多的指纹。搜查部长平野雄高,是个十分敏锐的警官,不管再怎么狡猾的罪行也能嗅出端倪,一旦被他瞪个三四次,绝对会被识破。虽然是个屈居穷乡僻壤,人称“猎犬警官”的高手,不过在业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见他斜睨了现场三四眼,随即指挥进行严密搜查。
“没有明显出血,是否有特殊理由呢?是早就已经死了?还是……”
“若不进行解剖,很难判断出来,将凶器呈直角刺进心脏,只有一点内出血,这种方式俗称‘心脏止血栓’,不过未经解剖还是无法判定。”
尸体被抬上卡车,送往县立医院进行解剖。
“咦?这是什么东西啊?”有位刑警从床下拾起一个黄铜小铃铛。他是荒广介部长,县内派来的警员。拥有不管犯人耍啥花招,都能嗅出真凶的敏锐第六感,被同事们昵称为“狗鼻子”的他,一看就知道绝非等闲之辈。
“这是什么东西啊?”
“铃铛吧!”是那种系在猫脖子上很便宜的小铃铛。
“也许床下还有什么。喂!书呆子,你个头最小,钻进去看看吧!”
“狗鼻子”一副老大哥的模样命令属下。叫做“书呆子”的刑警,本名长畑千冬,脑子里塞满一堆乱七八糟的学问。不但能说德语,还通晓一点医学知识,但一遇上推理就不见得高明了。因为老是将单纯的犯罪想得过于复杂,反而陷入死胡同打转,所以才被取了个“书呆子”的戏谑绰号。因为这次事件是由东京来的一群知识分子们所引发的复杂案件,所以猎犬警官认为,也许很适合书呆子的胃口,因此特地带狗鼻子和他过来。虽然狗鼻子的敏锐度一流,但就是少了点耐性,要是一般乡下小犯罪靠直觉还行得通,不过面对高级知识分子的智慧型犯罪,恐怕能力稍嫌不足。
只见书呆子钻进床下,四肢趴地说:“哎呀!真奇怪!床下居然有件上衣。”将上衣抽出来一看,上面有一块地方沾满灰尘,好像被当成抹布擦过某物。
“奇怪,是擦哪里呢?是这张桌子?还是那张书桌呢?”
“想也知道,那些地方怎么可能沾满灰尘?当然就是发现上衣的地方啦。”
“床下吗?”
“你趴下去看看。”
“嗯,这里果然有擦拭痕迹。可是为何要擦床底下呢?明明连滴血水的痕迹也没有啊!”
经查证上衣为死者所有。
直到傍晚才完成缜密现场搜查。凶器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倒是从放在桌上的长颈玻璃瓶和马克杯上,采到了几枚指纹。经过比对后,除了死者的之外,还有珠绪小姐和秋子小姐的指纹。秋子小姐的指纹很清楚地显示,她握住长颈玻璃瓶往杯子里倒东西,瓶里还留有少量暗褐色液体。
“窗户一开始就是开着的吗?”
“床尾的窗子是开着的,可是凶手不可能从那里侵入吧?因为没有任何架梯或攀爬痕迹。”南川巡警表示,自己并非只会傻傻地看守,也是有套办案本领的。
“这一带没蚊子吗?”
“才怪,蚊子可多呢!那里不是放着装有熏蚊香用的濑户烧 吗?”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并没留下什么蚊香灰啊!”
桌上放着约五十张写好的原稿和约五百张左右的空白稿纸,稍微整理一下,并没发现任何擦拭痕迹,房间也没有刻意遭弄乱的迹象。
等待解剖报告出炉的同时进行侦讯,只留下数名警员,撤回鉴识人员行人。当他们走出去时,猎犬警官对其中一位警官悄声说:“明天带鬼点子过来。这里有好几位女强人,恐怕会有一场混战,这我搞不定,只能靠鬼点子了。”
这话不小心传到我耳里,我有点惊讶地问:“什么意思?鬼点子是什么啊?”
“哈哈!被你听到啦?她可是本署有名的女警官。因为乡下地方警力不足,特意挖角来的,她叫做饭冢文子,是个有点任性的性感美女。真是的,我怎么随便开人家玩笑?不过她可是有着男人远不及的胆识呢!就算是让本县前科累累的头号杀人犯闻之丧胆的狗鼻子,都拿她没辙呢!她有个天才脑袋,不管是看到的、听到的,随时都能让她突发奇想,就算安静坐着也不例外,虽然十之八九都猜错,不过有时也是会中靶的。她是那种不按牌理出牌的人,满脑子点子不断,她的脑袋瓜还真忙碌啊!虽然我不清楚你的灵感是怎么激发出来的,不过我们鬼点子可是那种迅速突围型,很厉害呢!”
猎犬警官一行人也一起用晚餐。狗鼻子和书呆子喝了点酒,猎犬警官则是猛吃甜点。
“能够接受这样的款待,深感荣幸。人家老是对我们抱持偏见,甚至怀有敌意,我们心里也不好受,况且警局又不是专门制造犯人的机关啊!真是的,居然在吃饭时说这么不识趣的话,不过与其刻意回避,倒不如坦率点,气氛也比较轻松,还请各位包涵。希望能在稍微轻松的气氛下进行侦讯,也希望各位能放宽心配合。这栋在深山中略显突兀的西洋式建筑,是钢筋水泥造的吗?”
“是的,属于莱特 式建筑,屋龄应该有十五年左右吧。主屋的话,约一百五十年。”
“每扇门的钥匙孔设计都很精巧呢!”
“其实这种深山人家没必要锁门,反正也不可能有小偷,不过晚上倒是有不识相的家伙,我是指私通一事。”
“警官先生,停止这种无意义的话题吧!凶手不可能是外来人士,我敢断言。你那种问话方式就好像在挑逗我们的神经一样。”我愠怒道。
“想说什么就说,别客气。因为我们都是搞文学的,习惯直来直往,刻意拐弯抹角,反而让我们觉得别扭,不想配合。”
“别这么说,矢代先生,您对这事比我们警方多少清楚些,我们还像张白纸,得想办法搞清楚状况。您知道的事我们未必知道,所以才要请教各位啊!那么我想请教矢代先生,为何如此断言凶手绝非外来人士呢?”
“因为没有遭窃痕迹啊!而且谁会特地大老远跑来杀那家伙呢?”
“意思是指除了这里的人之外,没有人有杀望月先生的念头啰?”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啊!不过住在这里的人多少都想杀了望月吧!况且并未发现任何外来者侵入迹象。”
“了解。不过您说的这番话并不能确定凶手非外来犯,因为从走廊玄关登上楼梯,正面就是望月先生的房间,有可能凶手潜入时,死者惊醒惨遭杀害。”
“凶器短刀是放在会客室架上的装饰品,凶手应该是熟悉内部之人,不是吗?可见一开始就有杀意,才会带着那东西吧!”
“原来如此,但也不能如此武断。命案发生当天,那把短刀还是放在原处吗?”
没人回应。一马回答应该放在原处。
“昨晚大家像这样围桌用餐,之后呢?”
“之后?平常用完餐后,大家就各做各的,不过昨晚为了欢迎矢代他们来,在隔壁客厅喝酒聊天、跳舞,闹到很晚就是了。”
“哥,真是败给你了。警官先生想知道什么?就是想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杀人啊!我来说明好了。王仁先生和我提早回他房间休息,记不得是几点了。我从王仁先生房间离开时,他已经睡了,那时桌上并没有打火机和沾着口红的烟头,因为我根本不抽烟。于是我关上灯走出房间,接下来就轮到打火机的主人秋子小姐来说明了。宇津木小姐,请。”
秋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是去过王仁先生的房间,大概一点左右。”秋子很直接地说。
“王仁先生已经睡了,还发出鼾声。因为怎么摇都叫不醒,我索性坐在椅子上,抽了根烟。”
“那时有喝玻璃瓶里的饮料吗?”
“有,喝了一点。不过本来就剩下不多。”
“那是什么饮料?”
“牛扁汁 。别看王仁先生好像很结实,其实胃不太好,所以每天习惯喝些牛扁汁以代替茶。”
“冒昧请教,你只是去一下隔壁房间,也要带着打火机吗?”
“并不是每次都这样,不过王仁先生不会请我抽烟就是了。我昨晚原先没带打火机就过去,结果发现房门锁着,只好作罢,可是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碰巧想起王仁先生的钥匙寄放在我这里。结果找一找,还真的找到了,于是我带着打火机和烟又过去了一趟。”
“说谎!我离开时根本没锁门!”珠绪小姐大叫。
“可是房门真的上了锁啊!”
“哈,那可怪了!那钥匙呢?”
“我又带回去了。锁上房门,刻意留下打火机,是打算等王仁先生醒来之后,让他晓得我曾经来找过他,也替他锁上门。可是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替他锁上门,至于是谁,只有王仁先生清楚吧!我是为了表达不满才刻意留下那只打火机。”
“胡说八道!我今天早上发现王仁先生的尸体时,房门根本没上锁,不然我怎能进他房间发现他死了?”
“看样子愈来愈复杂呢!这屋子里,每间卧室的钥匙是一样的吗?”
“不,每间都不一样,不过都有备用钥匙。”
“这么说,望月先生的钥匙在宇津木小姐那里,那么另一位可以上锁并打开房门的人是谁呢?是持有同一把钥匙的人吗?”
“是的,每支钥匙都复制三把。一把由个人保管,一把放在隔壁客厅的桌子抽屉里,另外一把记得是放在保险箱。”
“那个抽屉……喂!狗鼻子,你去确认一下。”
一马和狗鼻子前去确认,赫然发现放在抽屉里的一大串钥匙不见了。客厅的桌子抽屉里,放着印有歌川家名号的信笺、信封和稿纸等,方便客人自行取用。
“有哪位曾看过抽屉里的钥匙?”
“我看到过。”驼背诗人内海很直爽地说。
“什么时候?”
“因为我没带稿纸过来,所以翻翻抽屉,看看还有没有稿纸,可是只发现信纸之类的,没有半张稿纸。记得是刚来这里不久的事,已经一个月了吧?至于几月几日就记不得了。”
“望月先生的房间和隔壁房间有扇门,那扇门的钥匙呢?”
“卧室间的门是上锁的,钥匙也不会交给客人,就在被偷走的那串钥匙中。”
“谁住隔壁房间?”猎犬警官摊开标有每人房间的配置图。
“喔!是丹后弓彦先生,曾在杂志上拜读过您的作品。昨晚有没有听到隔壁房间发出异常声响?”
“反正每晚都听得到各种奇怪声音,倒也不会特别注意。王仁死了,从今晚开始,应该比较容易入睡吧!有谁能说明爱欲声和杀人声之间的差别?”
晚餐后,大家纷纷往隔壁客厅移动时,狗鼻子却突然叫住彩华夫人。
“夫人,请问一下,这拖鞋是……?”
“这个啊!这是室内靴。”
“室内靴……原来如此,不是拖鞋,而是靴子啊!您总是穿着这双靴子吗?”
“不瞒你说,我常被大家取笑,说怎会有这么奇怪的偏好,不过我就是喜欢这种像玩具似的奢华感,我还有七双类似的室内靴喔!我会依照每天心情交换穿。”
(此处有现场图,缺插图,望找到图档补充进去)
“每双都缀有铃铛吗?”
“只有这双有。”
“昨天也穿这双吗?”
“昨天啊……是啊,昨天也是穿这双的。但也有穿其他的,怎么了?”
“铃铛掉了一个,记得是什么时候掉的吗?”
“对啊!只剩一颗铃铛,今天早上突然发现的,因为我东跑西跑,还绊倒过。我特别喜欢这双呢!很可爱对不对?”
“嗯……这个嘛,我倒是没在镇上看过就是了。”
警官等人回去后,我们又开始小酌。平常不怎么喜欢喝酒的木兵卫,居然沉默地喝起烈酒,而且还将宇津木秋子一口未沾的啤酒也喝个精光。
“我们来这之前已经不是夫妇了,不是吗?”木兵卫低声说。
因为喝不惯烈酒,只见他面色惨白,眼神变得很诡异。不过他对一脸沮丧的秋子小姐,根本瞄都不瞄,视线投向别的地方。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居然勾搭上其他男人,可是事关一个人的品性啊!既然和歌川分手,和我在一起,竟做出这种事,跟条狗有什么两样?不,连当条狗都不配。其实我一直不愿去想这件事,可是今天这样,真的让我很羞耻,不过当事人倒是不痛不痒,可笑吧!”
秋子小姐依旧沉默,只见光一开口回道:“都什么时候了,可不可以停止你那自以为是的悲剧英雄式抱怨啊?在这里相识,在这里分手,不觉得应了现世报,有始有终吗?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不是吗?”
“你这个无赖给我闭嘴!你只配替你那帮子狐群狗党说话!这里没人跟你是同类的。”
“你骂谁无赖啊?平常以翩翩绅士自居,竟然骂旧爱是条狗,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反正我本来就很讨厌和男人打交道。不愧是宇津木小姐,被人家比喻成狗,还能像狮子般威严镇定。不过,可没有悲剧英雄会说女人是条狗喔!没想到这种思想白痴也能介绍外国文学,看来日本永远都会是登不上台面的国家。宇津木小姐,我说得没错吧?不如咱们交个朋友吧!别跟这种不成材的家伙在一起了,不如将今天作为我们相识的纪念日,如何?”
“是你的第几个纪念日呢?”
“这个嘛,请你翻一下公历看看,没有一天不是纪念日!要是我们成为天主教徒的话,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可都是纪念日呢!”光一毫不客气地起身抓住秋子小姐的手,秋子小姐往后退,喊着:“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居然拿杀人嫌疑犯穷开心。”
“哎哟!脑筋还真是死板啊!为了追悼王仁,再也没有比献上我们的吻更神圣、纯洁的事。因果轮回是人生本义,从情人被杀那天开始因果轮回,是无法抹灭的事实。”
“我今天晚上头很痛。”秋子转身准备离去,光一企图追上时,几颗高尔夫球朝他飞去,一颗打中头,接着又一颗打中肩膀。彩华夫人从方才就拿着高尔夫球当沙包把玩,光一一回头,彩华夫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瘫靠在椅子上,视线投向别处。
“你这家伙!”
光一朝彩华夫人扑去,勒住她的脖子,连椅子都倒了。我立刻起身,人见小六也握着空啤酒瓶站了起来。我扑向光一,人见小六也气势骇人地上前阻止,传言他以前是个以打架出名的左派斗士。巨势博士也在场,让我更安心了。他从学生时代起,就是能和十几个流氓单打独斗的狠角色,虽然博士不理会我们的争执,依旧面带微笑喝着酒,不过一旦状况紧急,我想他还是会插手的,让我更是气势大增。
“哼!自以为是保护公主的骑士啊?有种就学西方人一对一单挑!少在那边自以为是了!一群笨蛋!”光一抓起桌上两瓶啤酒,打开瓶盖,一手一瓶,像吹喇叭似的牛饮着,往庭院走去。
“看来得给那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大家合力痛殴他一顿,如何?”神山东洋说道。
他们夫妇几乎都在佣人休息室那边聊天,很少和我们混在一起,不过就算和我们在一起,也很少开口就是了。
“你看起来很有腕力呢!混过帮派吗?”
驼背诗人心直口快这么问。不过因为他总是面带笑容,没什么恶意,所以不会惹恼别人。
“真不敢当啊!居然被这么认为。其实虚有其表,中看不中用啦!”
“若没有像我这种为保护女人而挥拳的实力,就没有谈恋爱的资格。顺应潮流,看来为了美女似乎得练点拳脚功夫才行。木兵卫,如何?法国不是也有所谓驼背剑客吗?”
“内海先生为我写了本诗集呢!题目是《给患有心病的丑女》,有意思吧?还拼命赞美我呢!哪需要什么拳头,就别再挖苦人家啦!对了,我也要回献给爽朗的驼背先生赞美礼。”千草小姐说。
不知为何,我就是对这位丑女没什么好感,因为她的心极度扭曲,表面率直,其实最喜欢嘲弄别人。老是自比丑女,内心却骄傲自负,光是自比丑女这件事,就看得出她的心有多么自卑、扭曲。
“我可没说什么心病啊!纯粹只是歌咏丑女罢了。”
“哎哟!害臊啰?我们明明无话不谈啊!”
“丑女怎能追求丑男呢?丑女就该为了暗恋美男子,暗自烦恼不已;丑男则是为了丑女苦闷而亡,才有价值啊!拿我相比,西哈诺 就不能称为丑男啦!至少人家作的诗比我巧妙,我可是一无是处的男人啊!”
内海双手抱头,他的手指又细又长,指关节突出。他双手遮住大半个脸,几乎看不见表情,只见他倏地起身。
“我要先回房了。为了丑女,今晚就作首诗吧!”
“等等,要不要去散散步?应该不讨厌吧?”
“至少不是很想。”
“这里的庭院不行,因为不晓得光一先生窝在哪里猛灌酒,不如往山毛榉林那边走吧!”千草小姐从架上抽屉拿出手电筒,兴高采烈地边催促诗人,边往饭厅门口走去。
“真是恶心!”珠绪小姐喃喃自语。
“不觉得很可怜吗?”
说话的人是神山东洋。除了他,没有人会在目睹这幕无趣情景时,冒出这么一句话。
“可怜?什么叫可怜啊?千草小姐就像个喜欢操控男人的美女呢!驼背诗人也甘愿被她操控。自以为是女王,还真不知羞耻,分明就是披着孔雀羽毛的乌鸦,省省吧!”
女人还真是洞察坏心眼的天才。比起美好事物,似乎更能清楚嗅到丑事的气味。珠绪小姐从方才就一直猛喝酒,可能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好,只好一个劲儿地灌醉自己,喝到眼神都迷蒙了。
“今天就喝个够吧!”
“别再喝了,珠绪小姐。不然等会儿吐个不停,会很难过喔!”
彩华夫人这么说,胡蝶小姐也劝说:“就是啊!珠绪小姐。你这么猛喝对身体不好,别再喝啦!”
“我知道,可是再让我喝一点吧!这样一直喝,似乎就能看到幻影,是王仁先生被杀的幻影!而且很清楚喔!甚至连一个女人拿着短刀往下刺的表情,都瞧得清清楚楚呢!真是张恐怖的鬼脸,一张充满妒意的脸。”
“别再说了!今天大家就早点休息吧!”
“好啦!对不起。”
珠绪小姐抓着彩华夫人的手,不一会儿便啜泣起来,看来他们姑嫂感情颇为融洽,秋子小姐还是大嫂时,两人常常发生冲突,从那时就结下梁子。后来彩华夫人搂着哭泣的珠绪小姐离去。
过了十分钟后,有位女佣慌忙地追过来说:“太太,小姐一直吐,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快请海老冢医生……”
海老冢闻言,猛然抬头说:“真是的!居然要医生照顾醉酒女人,就算女王我也不屑!”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
“去拜托琴路小姐吧。”
“是。”
琴路就是诸井护士的名字。约三十分钟后,女佣再度回报,珠绪小姐已沉沉睡去,那时是十点零五分。因为光一回来了,所以大家纷纷起身,准备回房睡觉。
“干吗?我回来大家就跑光啦!好啊!走啊!走啊!我一个人也落得安静。”
大家一听他这么说,纷纷回房去了。不久后,传来不知是酒杯还是酒瓶破裂的声音,打开门瞧瞧楼下发生什么事,只见彩华夫人脸色大变跑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那家伙趁我收拾东西时,突然……”
只见她浑身颤抖,整理了一下情绪,才穿过走廊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耳边还传来室内靴的叮当声。我想起狗鼻子刑警的话,有股莫名的不安。
我敲了敲巨势博士的房门。
“如何?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哪那么快啊?我又不是福尔摩斯,还一头雾水呢!我想这段时间,比起犯罪事件,情欲的杀伤力可能更强烈吧!这里的明争暗斗可真令人叹为观止,害我得拼命克制对东京爱人的思念,免得昏倒呢!”
“对了,莫非王仁被杀的命案现场,留有彩华夫人靴子上的铃铛?”
“如您所察,就在床下。”
“不会吧!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彩华夫人是头号嫌疑犯?”
“不会吧!就算猫也不会戴着铃铛去捕鼠啊!这张图是大家的房间配置图,是谁决定的呢?只有内海先生一个人住楼下吗?”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要不要去问问一马?”
我们前往一马房间。因为彩华夫人正在更衣,所以我们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请进。彩华从昨晚就来我房间睡,她怕土居光一对她乱来。”
“因为事情不太寻常嘛!不知是谁有什么企图,若今天的事件也是诡计的一环,那母亲大人生日那天,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呢!到底是谁拿走钥匙呢?老公,用绳子闩一下门吧!不,还是用铁丝比较牢靠。”
“没必要这么神经质吧!巨势来了,凶手跑不了的。”
“巨势博士想知道客人房间是谁配置的,为何只有内海住楼下?”
“是内海自己要求住楼下,说什么懒得上下楼,而且离洗手间又近。至于其他人倒没有特别要求,只有土居光一是我坚持分配的,因为彩华不愿意和他同住二楼,所以二楼虽还有空房,不过还是请他睡楼下和室。”
“要是没有客人来,通常不会使用这栋房子,都是住在主屋那边,珠绪房间所在的二楼那三间,就是我们的房间。”
“神山东洋和府上有什么利害关系吗?”
一马犹豫了一下才说:“神山以前是父亲的秘书,后来辞职了。不过他似乎握有父亲把柄,也经常出入这里,大概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就算问父亲,他也不愿意说,所以根本无从了解。去年辞世的母亲十分厌恶神山,因为母亲极度讨厌他,也许她知道什么秘密也说不定,不过这全都是我的想象。总之我父亲毕竟从政过,遭人勒索也是理所当然吧!为人子女的我不方便过问就是了。”
“常常来吗?”
“一年大概来个四五次吧!他现在的妻子曾是我父亲的爱妾,从前是新桥一带的艺妓。他常大方地带她回来,在我家住个几天才走。对了,去年我母亲过世前两三天,他们也有来,碰巧遇到母亲病危,听说她老人家过世前一天,还将佣人支开,不晓得和谁争吵。所以也曾怀疑遭勒索的人不止父亲,还有母亲,不过纯粹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彩华夫人的华丽睡衣令人瞠目结舌。这是其中最华丽的一件,中国风设计中带点西洋缀饰,配色也很巧妙。
“夫人不觉得太华丽了吗?”
一听到我这么奚落,一马苦笑着说:“像这么华丽的睡衣起码有十四五件吧!明年这时恐怕会增为几十件啰!她抱怨一件睡衣只能连续穿两晚,实在可惜,方才还一边咒骂土居光一一边换呢!这房间没放她的和服,她习惯早中晚各换一套和服,然后换个发型,再变个首饰,如此费心装扮,真令人称奇。”
一旁的彩华夫人只是微笑,没多说什么。一举一动都能成为话题的她的确为一马所深爱着。多么惹人怜爱啊!根本就是为了夜晚而生的女人。虽然彩华夫人有可能是杀人犯,不过我想根本不可能,怎么想她都是个可爱、美丽、拥有天生迷人风采的女人。
回到房间后,京子神情不是很愉快地对我说:“方才老爷差佣人过来,要我们明天用完早餐后去找他,他说本来想过来和我们打声招呼,可是身体微恙,不太方便。”
不是什么好消息。歌川多门因为感冒,加上酗酒,所以肚子不适。我们来的那天,他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昏睡。已从政界引退的他,每天就是到村子里找人下棋,因为日子很无聊,有时也会在晚餐时间到别墅用餐,不过还没和他打过照面就是了。其实我们在心里偷偷祈愿,希望至少在我们住的这段期间,他的病都不要好。
“那个叫下枝的女佣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喔!今年才十八岁,不晓得和琴路小姐处得如何?”
“别说了啦!我今天已经听够多狗屁倒灶的事了。”
我因为多喝了点酒,觉得有些累,一倒头马上沉沉睡去。
[book_title]第六章 第二桩案件
翌晨,警官一行人于六点前抵达,似乎已经掌握线索。
从昨晚进行至深夜的解剖工作,发现了新线索,鉴识人员们天未明便飞车赶来。
由王仁的徒弟和有往来关系的出版社老板、员工,负责处理王仁后事,他们预定搭昨晚夜车于中午抵达。解剖后的王仁尸体,也会在中午时分运来,随即火葬,今晚应该会彻夜守灵。
警官们等我们用完早餐,来到饭厅。猎犬警官礼貌地鞠了个躬,说:“一大早就让你们耳根不清静,真是不好意思。因为解剖后发现惊人事实,恕我迫不及待想向各位报告,也希望能听听各位的意见。望月先生被短刀刺杀前,曾服用大量安眠药。可是就我们的调查,望月先生并没有带安眠药,而且调查结果也显示,也许是别人事先让他喝下。”
“啊!”秋子小姐轻声叫着,“安眠药莫非就在那瓶牛扁汁里?”
“没错,您有想到什么吗?”
“我昨天早上莫名其妙地想睡、头昏,正觉得奇怪,而且……”
“而且什么?”
秋子小姐环视在场的每个人,说:“珠绪小姐不是也说过她想睡、头有点昏吗?她八成也喝了吧?方才脑中突然闪过这件事。”
只有珠绪小姐还没现身。肯定是因为宿醉厉害,连早餐也没胃口。
“平常都是由谁煎煮牛扁汁?”
“因为王仁先生是珠绪小姐邀请的客人,可能是珠绪小姐自己来,或差使女佣弄的吧。不过上个月开始,请来坪平先生专门料理三餐,所以有时坪平太太也会煎煮,早晚各弄一次。因为王仁先生不喝茶水,除了酒以外,只喝牛扁汁。”
彩华夫人说明完后,千草小姐接着说:“记得不是昨晚,应该是前天吧,牛扁汁是由珠绪小姐亲自煎煮的,因为我也在一旁帮忙。后来因为小炉子不够,坪平太太还问珠绪小姐要不要交给她来弄,可是她的个性就是讨厌别人插手,但是断然拒绝别人又不太好意思,于是珠绪小姐便和坪平太太一起煮好牛扁汁,冷却后倒进玻璃瓶,那时彩华夫人不是也在场吗?”
“是啊!我正在做肉饼,那是我唯一的拿手菜。”
“后来还烤了鳗鱼呢!”
“感谢两位详细的说明,真叫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边听边流口水。”
猎犬警官故意露出揶揄笑容:“两位小姐、夫人、坪平夫妇五个人在煎药时,还有看到其他人出入厨房吗?”
“记不太清楚了耶!因为那些男士们也常出入厨房啊!内海先生每天都嚷着怎么都没下雪呢?他说他想用雪冰敷一下双脚,真是个怪人啊!丹后先生则是来倒冰水喝,因为厨房才有冰水;人见先生和王仁先生过来拿啤酒,一马兄有时也会过来拿点东西。对了,那天宇津木小姐也在啊!”
“是啊!一直都在啊!那天不是在做荞麦面吗?我去见习,顺便帮帮忙。珠绪小姐将牛扁汁倒进玻璃瓶时,我也在场。”
“这么说,牛扁汁一直都在厨房啰?”
“珠绪小姐将锅子靠近水龙头,用水冷却后,再倒进玻璃瓶送到王仁先生的房间。除了她以外,应该没有人有机会碰吧!”
千草如此断言,环视众人征求赞同。
“也就是说,将牛扁从袋子取出放进锅里,打开炉火煎煮,煎完后再倒进玻璃瓶拿过去的,都是由珠绪小姐一手包办的啰?”
“是的,没错。”千草一脸认真地回答。
“王仁是因为服用过量安眠药死的吗?”
“不是,是昏睡后惨遭短刀刺死的,虽然一次喝完加了安眠药的牛扁汁可能会致死,不过因为宇津木小姐有喝,珠绪小姐也有喝的样子,况且望月先生只喝了三分之二,应该不到致死量。”
“用安眠药杀人不就得了吗?为何还要费两次功夫呢?这是不是暗示什么?虽然警官先生说是昏睡后惨遭杀害,不过也不能排除下药与刺杀根本是不同人干的可能吧?还是有什么可以证明是同一人所为的证据呢?”
“这的确是一大疑点,是否为同一人所为?为何不用安眠药杀害?这些问题都有待厘清。不过能确定的是,望月先生喝下有安眠药的牛扁汁,并在昏睡中遭人刺杀,这两件事是事实。如果这两件事是同一人所为,凶手若不是不知道安眠药的致死量,就是使用安眠药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被害人昏睡而己,因为若想杀人,不可能用这么少的剂量。”
“不觉得像恶作剧吗?要是她的话,倒有可能这么做喔!因为怕他偷吃,干脆让他昏睡,所以倒了点安眠药在瓶里,可能抱着好玩心态吧!”驼背诗人笑笑地说。警官想了一下,说:“也有可能,或许只是想恶作剧。可是今早鉴识煮过的药草,发现安眠药不是直接掺入玻璃瓶,而是边煎煮边加入的。”
“那天在厨房做养麦面时,气氛很热闹。”
一听秋子这么说,千草小姐立即接口:“是啊!还真热闹呢!不过煎牛扁汁的炉子靠近门边角落,我们是站在距离有点远的窗户那头,若没什么要帮忙,是不会有人走过去的。那边只有彩华夫人在做肉饼,还一直抱怨牛扁的味道很难闻呢!”
“是啊!我最讨厌那种煎草药的味道了,讨厌死了!好臭!”
“那天光一先生不是还抓了条大蛇吗?”
“大蛇?”
“约一尺长的青蛇啊!藏在庭院里,说什么要帮晚餐加菜,叫人拿菜刀过去给他,没想到宇津木小姐还兴奋地跑去看。我最讨厌蛇了,根本连看都不想看。”
“我也很怕蛇啊!可是又克制不了好奇心。”
“坪平先生他们也吓得跑走呢!居然还吓得从窗户跳下去。”
“珠绪小姐倒是不怕蛇,还用手抓呢!”
一听驼背诗人这么说,千草小姐一脸不以为然地说:“是喔!她喜欢那种东西啊?明明是个连皮箱都提不动的千金小姐。我们根本连看都不想看,你说对不对,彩华夫人?我们根本就不想理睬土居光一那种人,活像素盏鸣尊 似的,怪里怪气。”
“素盏鸣尊是吗?原来如此。若夫人好比天照大神 ,那千草小姐呢?”
“丑女面具吧!”
这下真的触怒千草小姐,“西哈诺二世”不得不收敛点。
“光一先生,平常你不是老爱胡扯吗?怎么这时候这么安静啊?是不是素盏鸣尊不屑理会凡夫俗子?”
“因为我是个只和美女说话的绅士。”
这时不晓得是谁打开门。
门一开,有个年轻女人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是一名叫做八重的女佣。她手扶着门,看了一眼大家后,瘫软地跌坐在地上。众人心想到底发生什么事,后来才晓得,竟发生了令人无法置信的事。
“小姐她……”她几乎发不出声音。
“咦?什么?”
“被杀了……”
猎犬警官对我们说:“各位暂时先待在这里不要动。”
随即与南川巡警赶往现场,只有巨势博士和一马获准随行。
约过了四十五分,巨势博士一个人先回来。
“珠绪小姐死了吗?”
“嗯,他杀的。”
“是下毒吗?”
“不知是否又被灌了安眠药,不过她是被人用电线勒死的。”
“啊!”在场两三位女士同时发出惊呼,出声的大概是胡蝶小姐、彩华夫人和秋子小姐。
“也许是自杀啊!巨势先生,畏罪自杀。”千草小姐说。
“或许吧,也有那种看起来像被勒死的自杀事件,可是珠绪小姐怎么想都是他杀,凶手似乎是趁她喝醉熟睡时,予以杀害。”
“有什么关于凶手的线索吗?”我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任何线索,而且也没有遭窃迹象。”
在座的人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真是奇怪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千草一脸讶异,陷入沉思。
第二份挑战书
现在要找出真凶还太早喔!因为未来会陆续发生杀人事件。我敢断言,就算读者全部看完,也只能从读到的事实中找到模棱两可的证据来推论凶手是谁,当然也不会独厚巨势博士,让他握有独家线索,追查到真凶。
为了因应此次悬赏活动,狗鼻子和猎犬警官这两个角色得塑造得稍微市侩、喜欢胡乱猜测,或许会让您又重新锁定凶手也说不定,在此致上十二万分歉意。谁叫他们老是乱猜,所以才没本事逮到凶手。不过我为人还算坦荡、公平就是了。
关于法医学方面的知识,幸亏有好友长畑一正先生帮忙,身为推理迷的他,在推测凶手这方面,可是我多年来最强劲的对手之一,所以我们之间积怨至深,他总能准确地抓住问题关键,识破谜团,真是令人倍感棘手。
还要感谢郡山千冬、东京医大的浅田一博士,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予许多意见,在此致上十二万分谢意。拥有法医学权威头衔的他们,后来也被连哄带骗地成了读者。基本上,推理小说就是要施展各种诡计,当然对读者没此必要啰!
最后递上战帖给挑战解答篇的各位,以及江户川乱步先生、木木高太郎先生、猎犬警官、狗鼻子先生、书呆子先生和鬼点子小姐。
[book_title]第七章 身为侦探小说迷的老政客
珠绪是被熨斗电线绕颈两圈勒毙的,这台熨斗原本放在房间架子上。
行凶时间大约为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之间,因为喝得烂醉后熟睡,所以完全没有抵抗和施暴痕迹,盖在胸部以下的棉被也整整齐齐的,蚊帐还挂着,只是根据女佣所言,本来她习惯开着枕边红色纸灯笼睡觉,但灯是关上的。此外,房间内部也没有翻找过的凌乱景象。
只有一件事很奇怪。
珠绪小姐因为喝醉,吐得乱七八糟,枕边报纸上放着脸盆、茶壶和杯子,在茶壶和杯子里发现些许吗啡粉末。
脸盆周围也有少许溢出的白色粉末。举起杯子一看,杯底有些许白色沉淀物。发现一切的是狗鼻子,他询问了昨晚负责照顾的女佣富冈八重,她是个年约二十六岁、有张圆脸的可爱的乡下女孩。
“这杯子里是盐水吧?”
“不,是纯水。”
根据女佣所言,因为珠绪小姐想吐,所以她赶紧拿脸盆过去,然后调了些盐水倒进水壶给她漱了一次口,可是她说不喜欢盐水,要换成纯水。
于是她到厨房倒了些纯水到水壶和水杯里,还顺便拿了水桶和抹布,擦干净弄脏的地方。
女佣回客厅请海老冢医生前去看看,却遭到怒斥,命其退下。只好请诸井护士过去看一下。那时珠绪小姐呕吐状况已经改善许多。
“脸盆里都是秽物,拿去换一个。”
因为诸井护士这么说,女佣便用报纸垫着拿了新脸盆过来,然后将满是秽物的脸盆拿去清洗。
因为后来就不再吐了,所以脸盆里只留有少量胃液。
“小姐是用纯水漱口,是吧?”
“这个嘛……”只见女佣一脸茫然,仓皇失措,一副泫然欲泣样。
“这个白色粉末是你拿脸盆过来时就有的吧?”
女佣简直快哭出来了。她大概是那种看到血就会昏倒的女孩吧!不知所措的她,涨红着脸,直说她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脑袋不太灵光,有点笨拙的女孩,可是她却突然抬起脸,说:“我离去时,杯子里的水还有八分满。”
事实上,水杯里的水的确是八分满。连同水杯的水与水壶一起送回本部化验后,隔天报告出来,确实有吗啡。
依诸井护士所言,她只是帮忙按摩背部,纾缓呕吐情况,并没有给予任何药物,也没有施以特别治疗。所以解剖结果,胃中没有吗啡,呕吐物也没有吗啡。
王仁惨遭杀害时,我望着尸体,心里有种痛快感。这家伙真的死了吗?应该不是糊弄人吧?竟然担心成这样。现在不是谈论我心情的时候,总之我大概很希望王仁就此消失吧!
因为我和王仁的作风截然不同,贬抑我的人都会称赞王仁,对王仁评价很低的评论家,则会给我很高的分数。就像这样,立场不同的作家就算彼此对立,也不能算是真正嫉妒。因为作风本来就大相径庭,所以也没有所谓胜负之争。
因为丹后弓彦与王仁都是属于才华洋溢之人,观察人的视点和思考角度也差不多,所以才会有两虎相争的竞争感,被王仁那野性奔放的文采所折服的丹后,肯定怀着强烈嫉妒心。其实作家对流言蜚语一向处之泰然,不过每个人个性不同,当然反应也不尽相同。
珠绪十分了解这情形。虽然丹后和王仁都对珠绪有好感,不过珠绪很恶毒,将才能不如人的丹后玩弄于股掌间,真的很过分。丹后表面是个冷静、高傲又爱装模作样的人,内心却充满针扎般的创伤,恰巧珠绪最喜欢捉弄这种人。
对于王仁遇害一事,我很想举杯庆贺,根本懒得思考凶手到底是谁、犯罪手法为何。这次看到珠绪被杀,我开始深刻思考许多问题,譬如一马的信、受邀而来的客人们等相关问题。
因为山中夜晚特别寒冷,就算时逢盛暑也得关上防雨板,珠绪小姐房间走廊的防雨板当然也紧闭着,而且上了门闩。可是乡下地方通常没有关房门的习惯。
不论是从我们住的别墅,或从主屋那里看来,珠绪小姐的房间都十分隐蔽,是个容易藏匿人的死角。加上这座庭院有两座瀑布,一座只有一丈深,另一座则高约六十尺,是三层合流的飞瀑。一到深夜,根本搞不清是瀑布声还是枪响声。此外因为主屋就位于瀑布下方,声音更是嘈杂。我们住的别墅南面还好,可是房间位于北面的我和其他人,可就为此声音所苦。
我们文人属于精神分析派,因为一旦钻牛角尖,很容易将每个人都一视同仁地视为犯人,但就算思索各种犯罪手法,也不见得能理出头绪。
歌川多门老爷请我们用完早餐后,过去他那儿一趟。本来想借着这番骚动,找个理由推托,可是他还是派了下枝小姐过来,请我们过去一趟。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是啊!”
下枝小姐抬起她那天真烂漫的美丽脸庞凝视着我。那眼神十分灵巧、清澄而平静,是那种永远只想着美好事物的眼神。
这个天真可爱的女孩,真的是多门老爷的爱妾吗?我实在不相信。这身体还是未成熟女孩的身躯啊!
“歌川先生心情不会很慌乱吗?”
“不会,他已经冷静下来,像平常一样。”
我们过去时,他果然还是老样子。
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他对我们的愤怒。想想我还真是杞人忧天,这个人算是英雄豪杰型的大人物吧!许久未见,他丝毫不显憔悴,反而更生龙活虎。
“哎呀!你们来得正好。本来想过去找你们,可是我这阵子感冒,胃又不舒服,实在不方便。人只要一闲下来就容易病痛,不活动活动身体就变得脆弱。虽然曾经怨恨你们,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反而有种怀念,也许我太任性了吧!”
多门老爷似乎心情不错,像慈父般温柔。明明宝贝女儿惨遭杀害,这位长者还能平静面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也不刻意装腔作势,对于他这番态度,我竟有一丝感动。虽然知道这位长者平常根本不管家中大小事,其实这样的人才会对别人的事特别激动,当初我和京子的事就是,听说他发了好大的脾气。或许生气和悲伤这两种感情不能同等视之,但面对这样的他,让我不由自主地想挑弄一下。我说:“今天发生的事真是令人感到遗憾,您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没这回事。”
老人企图掩饰。除了刻意掩饰之外,嗅不出其他神情,只感受到他那股别扭脾气。
“也许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就是有我这样的父亲,才会生出那两个怪胎孩子,肯定是这样吧!不过有件事我很纳闷。”
多门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又马上恢复开朗神情。
“也许是我自寻烦恼,因为身体已经麻痹,才总想些无聊之事吧!”
“不晓得这么说会不会很失礼,其实抱持漠然态度往往伤得最深。”
“好了,别再说这件事了。特地请你们过来却来不及准备什么,就请收下这个纪念品吧!这是我去北京旅行时买回来的八大山人作品,缥缈静寂,足以抚慰人心,这就是所谓的孤独吧!还有,这是给京子的,是我去乡下地方意外发现的领带夹。我独自在乡间闲逛时,发现有个人竟将这东西别在奇怪地方,这可是钻石,足足有十八克拉。就算戴着这东西在路上走,也没人会觉得是钻石,心想只是普通玻璃珠吧!不过想想,这样也好,才能平安无事一路戴着回日本。连我死去的妻子也觉得我在开玩笑,后来随手一扔不晓得丢到哪儿,最近才找到。”
多门老爷出手大方,毕竟是十八克拉的钻石,肯定不是笔小数目吧!虽然事情经过有些诡异,不过那幅八大山人的画作,肯定是件稀世珍品。多门老爷将旧爱当成女儿般疼爱,对我们自然地流露温情。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这房间的书架上摆放着各类书籍。虽然主要是历史类书籍,不过也有小说,多半是翻译推理小说,有范·达因、泪香 ;名著方面则有《基督山恩仇记》、《悲惨世界》、《飘》等翻译小说。
“您喜欢看推理小说?”
听我这么一问,只见多门点点头,说:“年轻时喜欢读泪香之类的小说,出外漂泊时,为了打发时间而喜欢上推理小说。我的朋友冈仓天心 是个推理小说迷,家人担心他喝酒伤身,所以晚上不能在家里痛快地喝,只好每晚都来找我,讲柯南·道尔等人的推理小说给我听。每次情节一进入高潮,他就故意闭口,催他快点说下去,他就会推托说:‘今天就讲到这里,少安毋躁,想继续听下去的话,就再拿瓶酒来吧!’以此为诱饵,刚好每次都讲完一篇故事呢!最近的推理小说蛮有特色的,微妙又错综复杂,阅读时的确很有趣,不过不太适合作为小酌一番的诱饵就是了。”
“我也是个推理小说迷,您比较喜欢谁的作品?”
“我很喜欢英国女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范·达因和奎因的风格比较做作,读起来不是很愉快。每次去丸善书店,几乎都是买推理小说。”
老人从书架一角拿出一叠厚厚的外文书给我看,果然全是推理小说,不但有克洛弗兹 ,还有红发男、席哥玛和千面人等。
“那么关于这次事件,您有何看法呢?”
老人又沉默了半晌。
“杀死望月先生和珠绪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人吧?如果是的话……”他又噤声了一会儿,“可是怎么说呢?矢代先生,你的看法呢?不管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杀人,不管是谁都有可能犯罪,没有人能例外。”
多门的双眼突然熠熠生辉,他并没有刻意回避眼神,直盯着我们,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巴微微动着,可是想一想又把话吞了回去。
[book_title]第八章 唯一的不在场证明
离开多门那里准备回别墅,途中经过珠绪陈尸的房外走廊时,从房里走出一位穿着连身洋装、约莫三十出头的女人,她出声叫住我们:“不好意思,请留步。请问尊姓大名?”
“你是……?”
“我是警察,为了记住大家,所以想问一下名字。”
“哦哦,原来如此……这么说,莫非你就是鬼点子?”
“嗯。真失礼啊!”
鬼点子小姐扬起两道柳叶眉,说:“那你又是谁呢?哦哦,我知道了,来这里的男女都不是泛泛之辈,不是作家就是女明星,都是一些令人讨厌的情痴,总是给自己最亲密的人添麻烦,结果还不是落得这般下场。”
“哎呀!您说得是。对了,侦办得如何?是不是掌握到什么线索了?凶手是哪个家伙啊?”
“你问太多了。”
“不好意思,失言了。”
我正要离去时,突然被她抓住手腕,拉到一旁。
“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啊!”
“这个嘛,用你那聪明的头脑猜猜看啊!威胁别人报出姓名可是触犯人身自由喔!哈哈哈!”
惹恼鬼点子的我,迅速逃走。
下午三点,我和巨势博士、一马夫妇在一马房间聊天。
为了迎回王仁遗骨,帮他出版全集的出版社老板、总经理、年轻职员与王仁的一名弟子于上午抵达,可是经过解剖的王仁尸体尚未从本部运回来。运来后会立即火化,这村子虽有焚尸工,却没有像样的火葬场,都是露天堆起柴薪,花上一整晚处理。
由我们这群对丧礼程序根本一知半解的人,组成治丧委员会,筹划相关事宜——像是准备一间空房迎回王仁遗骨、聘请和尚诵经、与火葬场方面联络等程序,还有布置灵堂用的黑幕。不消一会儿工夫,大厅就已布置好一座灵堂。
我一直有个秘密想对巨势博士说,总算逮到机会。
“有件事只想对你们两个说,昨晚我回房后,因为睡不着,所以出去散步。虽然记不太清楚时间,大概十一点左右吧,那时京子已经睡了,我想她应该不晓得。”
“嗯,不过迷迷糊糊中记得你回来过。”
“我走出饭厅,打算往山毛榉林那边走去,可是走到内院木门,突然改变心意折返庭院,沿着水池往中央的梦殿走去,想从那里绕到凉亭,当我登上瀑布潭顶端时,看到下方钓殿流泻出灯光,一眼瞥见有个女人身影消失于黑暗中。虽然我没有追上去看清楚,不过她确实是从钓殿出来,可能正绕过多门老爷房门外,准备往厨房后门走去吧!虽然确定是个女的,可是完全看不清楚是谁。过了一会儿,有个男的从钓殿出来,蹲在水池边洗手,原来是海老冢医生,穿着短袖衬衫和裤子。我用手帕擦擦手,往庭院假山那边走去,一回头发现那女的不见了。我看到的就只有这样,后来觉得在外面待太久,便回房去了。”
那座梦殿,是多门老爷以圣德太子的梦殿为范本,缩小比例建造而成的。钓殿则是以典型和风殿堂为蓝本所打造的茶室,里面有铺着榻榻米的和室和摆置中国风桌椅的房间。
“这样啊,那海老冢医生昨天也是在钓殿过夜啰?最近他几乎每晚都在那里睡呢!我通常不太注意这种事,所以就算村里的谁来我家住,也不见得知道,反正我们家也没有一定得经主人许可才能留宿的死板规定,所以主人和佣人是分开生活的。海老冢医生算是家里成员之一,晚上过来时大多都会留宿一晚,毕竟到医院得走上一里山路。海老冢医生也是个怪人,从来不住主屋,不知从何时起便固定在钓殿过夜。如果有急诊病患,就会被叫回医院,昨晚也是,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就是了。”
“那去问问八重好了。”
彩华夫人拿起电话,打给女佣八重。碰巧她有事去村子,来的是诸井护士。
“诸井小姐今天没去医院吗?”
“嗯,今天警方找我问话,一直耗到快中午,再加上南云老人家从早上就闹肚子疼,得帮他打针。”
“是由良婆婆吗?”
“不,是南云老先生。”
“昨晚医院有急诊病患吗?”
“没有。”诸井护士冷冷看了一马一眼,这么回答。
“那么你昨晚没碰到海老冢医生啰!”
“我想应该没有。”
“海老冢医生昨晚在钓殿过夜吗?”
“今天是早上在家,至于他昨晚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诸井护士冷冷地别过头,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的样子。
“已经没什么要问的吧?”
“嗯,辛苦你了。希望别因为问些怪问题坏了你的心情。”
“如果想知道海老冢医生和女人们之间的事,我想千草小姐应该比较清楚。医生每次留在钓殿过夜,千草小姐半夜大概都会过去一次。各位也许不知情,不过底下的人可都清清楚楚。千草小姐这个人,如果要去会情郎,绝不可能偷偷摸摸,反而一副很光荣的样子呢!”
她直盯着我们瞧,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后,便转身离去。
“这女的真是做作别扭,该不会连体温都是冷的吧?”
“这可不一定,搞不好有着光滑细嫩又丰满的好身材呢!”
巨势博士竟脱口而出如此轻佻话语,让在场女士为之一惊。
“如何?博士,有没有比较可疑的人选呢?”
“还没有什么头绪。”
“难道警方还没掌握到什么证据吗?”一马这么问,只见博士双手背在后脑勺,边搔头发边露出有点邪气的笑容。
“完全没有。不过警方很认真地进行搜查,应该会渐入佳境。首先,到底是仇杀、情杀,动机尚未厘清。”
“这和流浪汉行窃失风杀人的例子可不同,应该是桩谋杀案。况且你也嗅出和事实有所出入的地方,不是吗?”
“啊?什么意思?”
“大博士还故意装傻,真是过分。听听就算了,反正这只是门外汉的意见。珠绪小姐离开王仁寝室是十一点十五分,那时我还醒着,听到珠绪小姐边哼着香颂边快速走下楼,我下意识瞄了一眼时钟,然后关灯就寝。珠绪小姐并没将王仁房门上锁便离去。两小时后,宇津木秋子小姐前往王仁房间时,却发现房门上锁。她回房拿钥匙再回去时,王仁还鼾声大作地熟睡着,怎么摇也摇不醒。于是秋子小姐故意留下打火机,锁上门后离去。翌晨,珠绪小姐发现王仁尸体时,房门却没上锁,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博士?”
“嗯,我也听到珠绪小姐边哼着香颂边离开的声音,矢代大师觉得这隐含着什么意思呢?”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凶手一定有王仁房间钥匙,王仁还活着时锁过一次门,杀害他后,没锁门便离开。也许宇津木小姐打开门进去时,凶手就躲在房里,对吧?”
“嗯,可能吧!”博士直截了当回答。一马、彩华夫人、京子顿时脸色大变,我也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咦?真的吗?我只是随便说说,毫无根据啊!凶手到底躲在哪?”
“这个嘛,如果宇津木小姐没说谎的话,凶手大概也只能暂时躲在命案现场,也就是王仁床下,没其他地方可藏身。这是猎犬警官、狗鼻子、书呆子刑警们的推测,不过充其量也只是猜测罢了。”
女士们紧张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躲在那里?”彩华夫人大声问。
“这个嘛,要说明什么理由的话,可能会被凶手耻笑呢!毕竟还没有任何假设,搞不好凶手根本没躲在房内。”
“凶手有可能不在房里吗?”一马问。
“也有可能,凶手耍弄诡计,事先演练了许多犯罪技巧。或许也不能这么想,也就是说,凶手可能是临时起意犯案,在没任何心理准备、进退维谷的状况下,不得不杀害王仁先生和珠绪小姐。”
一马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说:“前天王仁惨遭杀害,我工作到凌晨三点,因为彩华跑来我房间,被吵醒的我索性起来工作。去年开始写些关于法国代表诗派的散文,不过进展不是很顺利。记得大概是一点左右,听到隔壁传来钥匙插孔声,虽说夜深人静,不过瀑布声音太吵,所以听得不是很清楚,因为听不到脚步声,所以分不清是出来还是进去。”
博士点点头,说:“原来如此,要是凶手的话,未免太粗鲁了些,可能是宇津木小姐吧!请问尊夫人一直都睡在这里吗?”
这问题有些突然,让一马吓一跳。
“是的,前天和昨晚都是。”
“那么歌川先生的确工作到凌晨三点啰?”
“是的,不过那是前天的事,昨天很早就睡了。”
“尊夫人一直到凌晨三点都在睡觉是吧?”
“是的,一直都在睡。”
“这么说,这里终于有一位人士具有不在场证明,其他人都缺乏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惨遭杀害的珠绪小姐,像刻意被安排睡在特别席一样,不论是地点、条件都很容易下手。对了,歌川先生母亲的忌日是何时?”
最后一句话让一马脸色大变,显得有些困惑的他,愣愣地说:“下个月九号。那天应该会发生什么事吧?”
“也不见得,不过还真搞不懂呢!到底那封恐吓信和这次杀人事件有何关联,还是摸不出头绪。也不确定杀害王仁先生和珠绪小姐的凶手是否为同一人,不过倒得留意那封恐吓信就是了。”
[book_title]第九章 火葬归途
在大厅里的灵堂举行过诵经和焚香事宜后,以大八车 载着棺木往火葬场驶去。特地前来处理后事的男人们不用说,一马、木兵卫
“就是啊!这么大的家只留下我们几个女人,感觉好寂寞啊!”秋子小姐说。
“哎哟!内海先生还真是受欢迎呢!”千草小姐故意大声冷笑,“要去就去啊!难不成想留下来当美女们的玩具?不至于这么笨吧!”
千草小姐的个性还真是刻薄。可能因为长得不漂亮,所以心也自然变得扭曲下流,才会说出如此低俗言辞。不过驼背诗人这家伙也是个怪人,居然对没什么大脑、粗鲁无礼的千草小姐有好感,还真是不可思议。只见他似乎心情很好,傻笑着说:“是啊!我要去,王仁那家伙没我引渡可不行啊!不然就无法安心上西天了。”
他落在队伍后方一跛一跛地走着。彩华夫人和他并肩齐走,一直送到门外。
穿过森林,终于来到山谷底杳无人迹的火葬场。四周围绕着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远处矗立钵状的山脉,山鸠在森林间啼鸣。火葬场的柴薪已经架起,旁边有间焚尸工人守夜用的小屋。
再次开始诵经、点火。一想到那旁若无人的彪形大汉,身躯即将随烟消逝,心中真是感慨万千。
我们决定明早再来迎回遗骨。不知不觉天色昏黄,浮起薄薄烟尘。山谷逐渐笼罩于烟雾中,群山被晚霞照成了暗紫色,蝉声泣啼,这是深刻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夏日夕阳山景,却还不是蝉鸣的时节。
内海果然极度疲累,脸色愈来愈惨白。
“喂!驼背诗人先生,你上车,我来推吧!回程的大八车应该比较轻。鬼气森森、醉生梦死,还真是个拖着老朽身躯的奇怪贵公子,快坐上去吧!快啊!”
“妖怪可是变幻莫测、长生不死的。那我就不客气啦!”
待内海缓缓登上大八车后,车子随即启动,光一在后面帮忙推车,走上陡峭山路。
接着是僧侣们与一马、神山东洋,再来是丹后弓彦、小六、木兵卫,加上巨势博士和我缓缓走着。
弓彦突然露出嘲讽神情,环视着我们,说:“珠绪小姐的事我不清楚,不过杀害王仁的,应该是我们四个其中之一。巨势君也是这么想吧?”
冷静的木兵卫连哼都没哼一声,完全不予理会,继续往前走。过分正直的人见小六则稍微喘着气问:“咦?为何说是我们四人呢?”
“我们四人中嫌疑最大的就是你吧!因为你是那种老谋深算,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又很会察言观色之人。所以王仁和珠绪小姐是你下的毒手,对不对?”
“所以才说凶手是我们四个其中之一?”
“干脆就承认人是你杀的吧!你也是个作家啊!我们都是搞创作的,说话本来就比较口无遮拦,况且我也不是什么神探。”
虽然弓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露出讽刺的笑容。
“若王仁是因为盗匪失风而惨遭杀害,未免无趣了些。还有,我只是打个譬喻啦!也有可能是一马为了妹妹的事找王仁谈,搞不好王仁太过无礼,所以一马一时冲动杀了王仁和妹妹,这是司空见惯之事。若事实真是如此,也很无趣不是吗?当然我也脱不了嫌疑,正因如此,若是事实也没意思。我们不是神探,只是搞文学的,没必要探究事实真相找出凶手吧?只是假想一下凶手杀死王仁和珠绪的样子,不觉得这题材挺有趣的吗?对创作者而言,也是很不错的灵感来源。身为文人的义务,就是丢弃那些迂腐犯罪理论,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小六十分愤怒,不做任何回应。
“干吗!讨论文学?能不能停止这种无聊废话,就事论事看待这次杀人事件?真相就是真相,凶手就是凶手,哪来什么陈腐可议?况且也有可能是我们不认识的人所为啊!事关人性,哪来什么迂腐犯罪理论……”
木兵卫以沉着的声音,像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怒气冲冲的小六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丹后这家伙八成心怀鬼胎吧!什么嫌疑犯、迂腐真相,说穿了只是想替自己辩护罢了。我最看不起他这种人了!王仁虽然傲慢无礼,不过心地还算坦荡,有其可取之处。和那豪迈开朗的性格相比,同样是作家的丹后,很明显略逊一筹。心机深沉、个性阴森,根本不配当作家。虽然王仁平常说话大大咧咧的,不过还算明白事理,思虑较深,当然光看外表感觉不出来,不过作家本来就爱东想西想,王仁的作品比起丹后现在的作品,显得简洁有力,思考面也广,格局大多啦!反观丹后,老是变不出新把戏,思虑也不够深入,十分小家子气。所以你刚才说的那番关于凶手的论述,只是为了替自己辩护而已。你就老实招了吧!王仁是你杀的,珠绪小姐也是你下的毒手。你一定很怕自己被识破,也很在意巨势君出现于此。”
丹后奚落的笑容从未停过。攀上山谷,走入了乡村小道。
“不好意思,我想四处晃晃再回去。”
丹后弓彦和大家道别后,便往与村子反方向的另一头走去。那一带是温泉区,还有一间温泉旅馆。虽说是温泉旅馆,也只有住在附近的人才会去光顾,充其量只能说是那一带的公共澡堂。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那间温泉旅馆有卖杂货和药品,现在已经没人购买战前的东西,所以应该还有没卖出的存货,像是战争期间流通所谓卡尔莫宁 ,虽然那时我只要喝点酒就睡得着,不需要靠什么安眠药,可是最近深为失眠所苦。原本就想去趟温泉旅馆,看看能不能买到战前留下来的卡尔莫宁,后来丹后先行离去才猛然想起。于是我也先行脱队,想追上丹后。走了三町后,他却往回走。
“怎么了?不是要去温泉旅馆那边吗?”
“就算去那边也无法解闷,我先走了。”
从这里到旅馆还有四五町之遥,那个村子只有十五户人家。
温泉旅馆老板约莫四十上下,一副看起来还蛮精明的斯文模样,听我说明来意后,他说:“是啊!有时也有客人为了买东京没有卖的东西,特地跑来我这里找。因为不晓得现在行情,还是别卖比较好。以前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卖得太便宜,结果大亏本,现在已经没什么库存了。”
“可以麻烦你找找看吗?如果有的话,用黑市行情卖给我也行。”
“我是不知道什么黑市行情啦!听说都是几百倍几百倍地卖呢!”
“药品从以前就是照九倍价钱来卖,食物的话大概有百倍,不过我看现在药品应该也有百倍行情吧!价钱等会儿再商量,先看看到底有没有我要的东西吧!”
以前的药收纳于架上一角的纸箱,虽然每个都拿起来察看,可是没有我要的。因为受到老板很多照顾,总觉得不买些什么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买了胃肠药、驱虫药,还有其他两三种药品才离开,结果没一件能够立刻派上用场。
“卡尔莫宁?那是什么药啊?”
“帮助睡眠的药。”
“我想起来了。三个月前,歌川先生家的客人南云先生和歌川先生的妹妹由良婆婆来这买了一堆东西,那时好像有买什么安眠药之类的。”
归途天已全黑。山毛榉林一片昏暗,走起来十分危险,只能凭借微微亮光穿过歌川家后山的捷径,走到通往三轮山的山径。打算从那里绕到后门,正准备下坡时,在后门巧遇刚从禅寺那头走来的一马。
“哟!是你啊!你自己也很晚回来嘛!”一马显得有些惊讶地说。
“跑去温泉旅馆那里买卡尔莫宁,想看能不能碰运气买到战时留下的药品,没想到被由良婆婆抢先一步。”
“原来如此。那间温泉旅馆的存货最近可成了抢手货呢!写封信叫我先帮你买下来不就得啦!我去草林寺商谈关于妹妹葬礼一事,没想到没半个人在,只好坐在本堂发呆了三十分钟。”
这时,从大门方向的斜坡出现手电筒一晃一晃的光影,原来是海老冢医生。认出是我们后,他愣了一下,才对我们打了声招呼:“王仁豪杰也化成一缕烟了吗?”
王仁化成了一缕烟。居然从这家伙口中听到我心里的话,难不成这家伙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只王仁,大家终究都会走上这条路。海老冢这家伙不知在叨念什么,恍惚的我仿佛被敲了一记。
这时,我突然惊觉一件很糟糕的事,脑中开始一片混乱。
我刚向一马提过,稍早前和攀上山谷小径、准备往村道走去的三人道别时,也提过同样的事,那就是我说我要去温泉旅馆买卡尔莫宁。王仁陈尸现场,发现玻璃瓶内掺有安眠药。此外,珠绪小姐的枕边也散落着可疑白色粉末。老天,我竟然忘了这事。
我还一副故意夸耀自己常用卡尔莫宁似的,演技真是拙劣。很在意会被大家视为嫌疑犯,心情马上变得郁闷,不太愉快。
和海老冢医生在厨房入口分手,我们绕过花园往别墅走去时,看到四位僧人、多门老爷和由良婆婆,一起坐在白天还是灵堂的主屋大厅用膳。
一马走近大厅走廊,问:“这是怎么回事啊?和尚们怎么会在这里?害我一个人傻傻地在本堂坐了三十分钟呢!”
“诗人还真是不解世事啊!”多门斜睨一马一眼,不屑地说,“做完法事,本来就该招待僧人用斋,这是日本自古以来的习俗啊!”
“请问有什么事吗?”老僧人微笑地问一马。
这位僧人战前曾在大学教授印度哲学史,是日本知名的佛教学者,因为出身此村落,所以战时便回来村中禅寺避难,是位光看外表完全看不出是位学者的穷酸老僧。
“没关系,不打扰您用膳,明早再请教您就行了。”
一到客厅,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一落座,内海便开口说:“我今天坐大八车回来,从拉车的村民那里听到一件很妙的事。虽然凶手可能就在我们之中,不过也可能不是。听说逃到村子的避难者中,有个行为怪异、似乎是退伍军人的文学青年,听说是个政治狂热分子。他说过,像王仁那种色情作家要是不杀掉日本就完了之类的话,还掏出怀中短刀在村民面前耍弄,说什么要用那把短刀杀了王仁。那个人也很讨厌珠绪小姐,说什么那种女人会让日本亡国,听说警方也盯上那男的了。”
一马听后一脸疑惑,说:“那男的不是来避难的,其实是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制图工,叫奥田利根吉郎。后来跑去从军,退伍回来后家被烧掉了,妻子也行踪不明,所以才变得怪里怪气。其实他在从军时行为就明显偏差。当时他在中国北方服役,开始崇拜孔子,现在他暂住的房间窗户上,也挂着什么孔子研究所、论语研究会之类的招牌呢!当然这些都是听说的,某天,他在路上碰到王仁,想上前向他理论什么时,被王仁用枪吓退。瘦弱单薄的他根本威吓不了王仁,只能像斗败的小狗夹着尾巴逃走。批评王仁是色情作家的他实在很妙,居然写过奇怪的信给内人。”
只见彩华夫人也一脸困惑:“不是什么情书啦!不过还是和王仁有关就是了。说什么不要被王仁这种色情作家给骗了之类的。”
“我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奇怪,不过这形容倒很贴切呢!被王仁弄伤后,他到我的医院包扎,只是轻微擦伤而已。记得他那时曾这么说:‘有臂力的人都是暴力分子,什么体力、精力都不是文化产物。’大概是这样,可能脑筋真的有点不太正常。那时他还说,歌川多门曾写信给丑怪的卖春女呢!没想到对方连理都不理他。他并没有指名道姓是谁,只说是妓女之间在谣传。”海老冢又说了令人不太愉快的话。
“喂!谁快把这个装模作样的蒙古大夫给撵出去!”光一火冒三丈,“真受不了这个无聊又神经质的家伙,实在太做作了,活脱脱是个曲学愚世之徒。你以为你是谁啊?根本不配和我们同桌!”他怒气冲冲走过来,一口气将海老冢坐的椅子抬起,丢到客厅。
光一一走回来,医生又若无其事抱回椅子,毫不在乎地坐回原位。
光一怒不可遏:“我说你这个天才家伙,不只身子残疾,难不成连脑袋都生锈啦?别开玩笑了,凶手绝对就在我们其中!”
“凭什么这么说?也有可能是外贼潜入所为啊!”
“笨蛋!如果是外人,怎么可能做出这些事?凶手能够自由上锁、打开王仁房间,肯定握有钥匙,所以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能做到啊!”
只见一马忍不住大吼:“我们又不是神探,这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呸!”光一吐了口口水,“正好,求之不得呢!不如来聊些情色话题吧!而且只限这话题喔!反正我们用餐时常聊嘛!男男女女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聊文学、艺术,谈论诸位大作家难登大雅之堂的创作。总之,不愧是王仁先生,只有他写的东西最成熟。所以来聊聊情色话题,大方地谈论吧!今晚得好好找宇津木大师的碴儿才行。不过,我可爱死胡蝶小姐那刻意冷淡的态度呢!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日本人嘛!对佛像特别感兴趣呢!尤其是飞鸟时代的创作。记得巴厘岛的色情舞,还保有飞鸟时代的传统情色风味,那腰际线条真想让人一把搂住。”
光一又起身,模仿南洋土人扭腰摆臀的舞姿,甚至哼起土著民谣。摆手扭腰、哼哼唱唱,颇为精湛美妙,仿佛从南洋直接空运过来一般,让在座女士们惊愕不已,原本憎恶的眼神也转为赞叹神情。
[book_title]第十章 疯子大集合
九点四十分,由良婆婆来到客厅,环视一下四周,问海老冢医生:“千草在吗?”
“不知道。”海老冢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一旁的宇津木小姐接口说:“一直没看到千草小姐呢!刚才吃饭时也没看见,对吧,医生?”
“我不知道。”
“彩华夫人,你有看到千草小姐吗?记得你也有一起用餐。”
“没有,没看见啊!”
“哎哟!怎么回事啊?还以为她在这里呢!这孩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老妇人又脚步蹒跚地离开。
由良婆婆曾经一度中风,之后就不良于行,总是跛着脚,辛苦地上下楼梯。因为外面没有合适住所,只好忍耐,每天像爬行似的上下楼梯,所以老夫妇晚上都会自备夜壶。
大家都醉了。光一也难得喝个烂醉,就连内海也灌了好几杯啤酒。杀人事件发生当晚的聚会,是如此神经质、莫名尖锐而又痛苦。“也许杀人凶手就混在我们其中”,总是不由自主意识到这点,多少令人心里起疙瘩。
木兵卫平常滴酒不沾,不过一旦喝醉可是很难搞的,只见他从刚才就一直缠着丹后,然后话锋一转,又冷不防地将矛头指向海老冢,说:“真是个怪里怪气的医生。喂!你给我过来!真是讨厌的家伙。把我们这群人都当成疯子、怪人,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我看啊,你才是真正的怪人。”
“哎!真是至理名言啊!”
光一似乎很兴奋,也跟着起哄:“我可要洗耳恭听。”
“我一向很讨厌揭人丑闻,不过这原则只有你不适用。虽然你打从心底瞧不起我们文人,不过你自己还不是每晚留宿钓殿,和女人搞七捻三,我说得没错吧?还有,加代子小姐很讨厌让你看病,要是没人陪在身边,她死都不肯给你诊疗,对吧?你这个色鬼,不但硬拉加代子小姐的手,还会揉捏她胸部。最近又盯上那个叫下枝的年轻女佣,说什么她犯了胸痛,可能是哪个内脏有异常情况之类的,频频暗示她接受诊疗。以上三件恶行是发生于宅邸内,至于医院那边如何,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光是就宅邸这三件丑事便能判断,比起我们文人间的爱恨情仇,你那阴森又变态的异常行为,更令人叹为观止。”
“好!说得好!”
光一显得非常兴奋。碍于礼教,在座女士们尽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过木兵卫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在座女士噤声。
“好个名医、君子啊!没错,就是这眼神,大家请看。那是闪闪慑人的变态眼神、杀人眼神,那是对血的饥渴,渴望血流成河的杀人魔眼神,就算想藏也藏不了吧?你们看!你们看!”
喝醉的木兵卫惨白着脸,杀气腾腾,他那恶鬼般深沉的双眼,闪闪发光,一点也不比海老冢医生逊色。从头到尾目击这一切的我,发现他气得浑身发抖,因为过于亢奋,双眼露出狂人般的闪光,那是随时都有可能扑上前杀人的眼神。仿佛欲将对方撕裂、捏个粉碎,那是随时都有可能干出疯狂行为的狂人眼神。
女士们屏息着。木兵卫怒目斜睨着海老冢。
“他根本就是个变态、精神分裂者、妄想症病患,总之就是个怪人!还自以为纯洁正直。非礼加代子,和女人们搞七捻三,连下枝小姐也不放过!还不自觉所作所为可耻万分。这不是变态、疯子,还能是什么?只会一味指责别人,却不知检讨,这不是疯子行为吗?各位不觉得吗?”
海老冢的眼神越发怒气升腾,看来已经到了极限,一发不可收拾。他的言辞行为眼看就要脱轨,感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此时传来一阵拖曳脚步声,由良婆婆扶着诸井护士的手,走了进来。
“到处都找不到千草呢!怎么会这样呢?不晓得有没有人看到她?”
瞬间弥漫一股恐怖气息。
“不会吧!难不成被杀了吗?”光一大吼着。
“婆婆,放心啦!那女孩精力可充沛得很呢!也许只有在您面前才会收敛些,不过她可是个性感尤物呢!”
在座每个人都沉默不语,没人想再多说些什么。
只见诸井护士,发出宛如浮尸从水中出声般的低沉嗓音,说:“千草小姐她出去幽会了。”
“你说什么?这么说你知道些什么啰?”
由良婆婆一时惊愕的眼神,投射在诸井护士冷漠的脸庞。
“千草小姐收到一张匿名纸条,还很得意地拿给我看,不过我没多看就是了,然后她六点就出门了。”
“去哪儿?”
“不清楚。”
“跟谁?哪个男的?”
“我有义务保密。”她冷冷地说。
现场再度陷入沉默。
海老冢像熊似的轻轻挥舞手臂,样子看来颇为奇怪,可能是过于亢奋的关系,只见他激动得像一飞冲天般站起身,回过头斜睨众人一眼,然后挥着双臂快步离去。
他走出走廊时又突然回头:“混蛋!”他用尽全力怒吼。
明明个子矮小,却发得出如此蛮声,那是充满愤怒的声音,旋即像冲上天似的迅速离去。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
光一发出诡异笑声。
“还真是够余兴呢!什么跟什么啊?杀人还有余兴可言?也许这座宅邸本来就是个笑话吧!住着一堆爱摆架子的家伙,充其量只是个淫窟,成了一群纵欲色情狂的巢穴罢了。”
“闭嘴!你这个痞子!给我滚回东京!现在就给我立刻滚回去!”
彩华夫人愤怒得全身发抖,像被电到似的,激动得神经都快爆出了。
“你说什么?这个婊子,有种再说一次!”
语毕,只见光一神情丕变,宛如厉鬼。相较海老冢那宛如杀人庖刀般的冷冽,光一则像个失去理智的暴徒、厉鬼、疯狂野兽。
说时迟那时陕,光一整个人弹跳起来,一把揪住彩华夫人,用力地甩了一圈摔出去。只见彩华夫人被摔得老远,四脚贴地趴着,不但衣服被扯破,膝盖也撞伤,根本站不起来。
大家赶紧上前扶她起来,她倒是马上站起身,柔弱外表下有颗坚毅之心的她,立刻抬头还击:“痞子!杀人凶手!”
“你这个臭婊子!”
大家还来不及反应,彩华夫人已经砰的一声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光一这家伙的臂力犹如箭矢般迅速利落。
正当大家心想,这下又会发生什么事时,只见光一那家伙突然拿起大花瓶往大家砸过来。
幸好人见小六练过点拳脚功夫,挡住光一砸过来的花瓶,所幸没砸伤任何人,花瓶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光一那猛牛般的怪力遭小六吓阻。彩华夫人深怕遭遇不测,赶快逃离现场。只见她穿过饭厅,往庭院方向奔去。
光一立刻追上去。
大伙儿追上去时,彩华夫人已经被他压倒在松树下,眼看要奄奄一息了。
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开他们,设法保持安全距离,彩华夫人在女士们的搀扶下迅速离去,光一也像头狂牛般大口大口地喘气,没想到一时不察,又让他给冲了出去。
这下彩华夫人又像箭矢般逃命。只见身轻如燕的彩华夫人像条鱼般,呈一直线地没命奔逃。
原本逃出饭厅的她又逃回屋内,一行人在后面追赶,好不容易追上,她已经躲进自己房间并反锁房门,光一因为爬楼梯时跌跌撞撞,来不及追上她。
像头发疯狂牛的光一,拼命踹彩华夫人的房门。待我们追上去时,听到他大喊:“这混蛋!丑女!你要是敢出来,看我不宰了你!勒死你!勒死你!”
光一揪着自己的衬衫衣领,用力扭着脖子,纵身一跃,又踹了一脚房门,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摊成个大字形。
这场闹剧大概闹了近一个钟头吧!当大家凑上前去时,只见他又纵身跃起,像头猛兽似的叫个不停。
无奈的我们决定不再理他,各自回房休息。
约莫过了十分或二十分钟,听到光一踹踢彩华夫人房门的声音,之后又摊成大字形,嘴里不停地絮叨咒骂。
我被吵得睡不着,之后光一又大吼大叫了三个小时。隔天早上,不晓得是谁先起来,看到疲倦的光一呈大字形摊睡在彩华夫人房门外。
幸好彩华夫人没事,光一隔天也恢复原样,只是无法预料的杀人计划正悄悄进行着。
驼背诗人惨死在自己寝室,后来经过大家分头寻找,终于在三轮山密林中发现千草小姐的尸体。
第三份挑战书
基本上,《不连续杀人事件》这名字有很多问题,是否正因为不连续,所以凶手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名侦探也得频频登场呢?从书呆子刑警现身凶宅开始,就有了取这名字的灵感,不过念起来还是有些怪就是了。
鬼点子女士也从遥远的九州饭冢寄来一封信,说什么已经连续死了七八个人,嫌疑犯却也陆续惨遭杀害,真是令人厌恶的诡计之类的,就算有鬼点子这称号,可能也得对你说声抱歉,别想轻易破解这诡计。
从作品名推断凶手一事,是《半七捕物帐》 惯用的手法。猎犬警官也是位从推理小说的装订图案推定凶嫌的高手,不过明治维新后,便老是逮不到真凶。推理小说的作者本来就喜欢从作品名引发各种灵感。名探诸公在耻笑《半七捕物帐》里老是喜欢卖弄才华的愚昧时,更应喟叹日益恶化的日本治安。
现在是巨势博士就连续、不连续一词展开一场训话的时候。请各位千万别太轻率夺走凶嫌手中的沙包,不然作者也会因为无力抗辩而困扰不已。
再追加一封挑战书。依乱步侦探所言,同样身为推理小说家的角田喜久雄氏是参加本次猜谜游戏的首位名人,在此谨收下角田大侦探的挑战书,接着是式场隆三郎先生。
[book_title]第十一章 从火葬场回来的路上
翌晨,我外出散步时,瞥见光一仍呈大字形摊睡在彩华夫人房门前。
我穿过后门,往三轮山方向走去。
“喂!”迎面有人拄着手杖向我大声喊道。原来是神山东洋和老仆喜作叔。
“起得还真早啊!神山先生。穿登山靴散步,真是时髦。”
“我习惯早起,可不是开玩笑喔!只有你们这些搞文学的和盗贼之类的人,才会白天蒙头大睡吧!我可不是在散步,而是在找人,千草小姐从昨天傍晚就不见人影。矢代先生,虽然说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心脏不太好,有点不舒服,没办法在这丛林般的山径走太久。”
“你一直沿着这条路找吗?”
“嗯,只能沿这条行人可走的小路找,我可是从三轮神社一路走到三轮池喔!”
于是,我们三人一起往三轮神社背面更深的密林搜索。一路山白竹丛生,杂草、藤蔓缠绕纠葛,四周一片阴森静谧。
“不觉得这一带就像是会发生凶案的深山密林吗?我实在很讨厌走到这里,真受不了。”
神山边说边停住,好像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
“咦?这是什么啊?”
神山弯腰拾了起来。
“哎呀!这不是女人的口红吗?好像是不小心掉落的样子。你看,那边杂草好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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