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幽灵塔 [book_author]江户川乱步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50107 [book_dec]幽灵塔建造于德川时代末期,建造者是九州的富翁渡海屋市郎兵卫。对钟表有着狂热喜好的他决定建造一座史无前例的复杂钟塔,然而就在这座钟塔竣工的之时,渡海屋市郎兵卫突然离奇失踪。时间来到大正初年,二十六岁的青年北川光雄,受舅舅儿玉丈太郎之托前来勘查钟楼,却在这里遇见了一位神秘女子,她总是站在这座传说有幽灵游荡的钟楼前凄怨哀伤。怀抱秘密的她,深深吸引了北川光雄,不顾任何劝阻,北川光雄决定靠近这位神秘女子,没想到却由此卷入了一场惊天阴谋…… [book_img]Z_9842.jpg [book_title]诡异钟楼 我有一段古怪的经历,充满诡谲,让人心生惶恐,想必各位一定都有兴趣听一听。我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鬼魂一说,但是我的故事就发生在一座有鬼魂出没的老房子里。故事的女主角像幽灵一样飘忽无迹,却凄怨哀伤,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牡丹灯笼》里的小露[1],她们都青春俏丽。 故事发生在大正初年,距今已过去二十多年。每次我回忆起来,就如同身处一个久久不散的噩梦之中,感受依旧十分真实。 这个故事中有一个俏丽的女鬼,一座独矗的古旧钟楼和一间让人忌惮至极的屋子。屋子中豢养着不计其数的蜘蛛,密密匝匝地挤来挤去。 还有一件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很难让人相信那是二十多年前发生在日本的,可那的确是我亲眼所见。关东大地震前,在东京的一处繁华街市中,有间不为人知的地下室。在那里,我遭遇了这世上少有的奇事。 漆黑的地下室里究竟会发生怎样稀奇古怪的事件?住在那儿的又会是什么怪人呢?如今回想起这些,我仍是心有余悸。我一点也没夸大其词,在那里很多事情会被颠覆,而且合情合理。 经过反复思忖,我终于决定把自己二十年多前的这段惊悚的经历写出来,就是小说家也无法构思出这么精彩绝伦的故事。 我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重新梳理了以前的日记和琐碎的随笔,妻子也帮我补充。你们也许会疑问,我的妻子怎么会了解我的过去呢?我相信读者读后自会了解。 如今,我伏案疾书,终于要讲述那段黑色的记忆了。 该从何处起笔呢?对,就从整个故事发生的那座钟楼说起吧,这是最直接的方式。 我记得十分清楚,那天是大正四年的四月二日。乌云布满天空,阴沉地压在头顶,但气温很高。我在野外行走了很长时间,身上汗涔涔的。 钟楼宅院位于长崎县的偏远乡村,距离K镇半里左右。舅舅托我来此办事,因此我千里迢迢地从长崎市赶来。我之前已经在K镇预订了客房,所要办的事情又不急,便一个人在人迹罕至的山路上,慢慢悠悠地朝着钟楼所在的位置走去。农舍稀疏地散落在树林附近,穿过农舍,钟楼宅院就在眼前。 虽然早有耳闻,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建筑。它的出现让人感到十分惊奇,在浩瀚的天空与黑乎乎的树林之间,猛然出现一座历尽沧桑的钟楼,如同忽然跳进画面的妖魔,不由得让人胆战心惊。 它属于西式建筑,当年在长崎,它的外观还十分罕见。也许在聚集着众多荷兰人的出岛,这种式样还比较多见吧。 这是一栋三层建筑,占地面积很大,如同一个大仓库。围墙是白色的,没有贴砖。经过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淋,白墙早已变得肮脏,呈现出深灰色。部分墙皮开始剥落,墙隙里竟然长出了野草。在建筑的最高层,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钟表,白色的表盘十分醒目,仿佛是钟楼的巨瞳,对我怒目圆睁。 一般的钟楼,大多采用石板铺顶,平整雅致。而这座钟楼的屋顶却别出心裁,用瓦片砌成,乍一看,有点像寺院塔顶。 “舅舅也真是,为什么买一座旧房子?”我不由得在心里嘀咕。 我舅舅叫儿玉丈太郎,曾任法官,现已退休。他买下了这座传说闹鬼的鬼屋,甚至连地皮也一起买了。这块土地曾归舅舅的祖先所有,舅舅用较少的钱买下此处,估计是想落叶归根,回祖先之地颐养天年吧!舅舅从不相信鬼神之说,所以他计划把房子修缮好之后就搬过来住。我当然拍手赞成。今天我来,就是为了查看屋子的具体情况。 我来到这传说中的鬼屋,会不会遇到鬼魂呢?这个暂且不说。我还是先给大家普及一下这座建筑的历史吧。 这座建筑建于德川时代末期,是九州富豪渡海屋市郎兵卫的住所。当时建筑钟楼的是英国人,他们从长崎而来,所用的机械装置,也不惜万里从大不列颠运来。屋主和来自英国的建筑师一起设计了图纸。 渡海屋市郎兵卫比较喜欢机械,尤其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钟表。其实当时收集钟表的名家不少,比如松平羽守、井伊、有马、土井、堀田等大名[2]。渡海屋不甘人后,也花了大量金钱收藏钟表,甚至在家中还设置了钟表陈列室,有座钟室、挂钟室等。 可是钟楼竣工时,渡海屋市郎兵卫却忽然人间蒸发了。接着,他的家人也接二连三地惨遭横祸,整个家族迅速没落。明治中期,他们家族已经后继无人了,真是凄惨。 可是,这个富豪到底去哪里了?对于这个问题,民间的传言十分离奇。 传说,渡海屋市郎兵卫来到这个荒远的山村大修土木,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要掩盖一个真相。这栋建筑形同仓库,看起来牢不可破。渡海屋拥有数不清的财产,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们都转移到了这里。至于他收藏钟表的爱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个传说并不是无中生有。明治维新前,世道艰难,为了躲避大名和流浪武士强征税收,拥有万贯家财的人大都隐姓埋名,或者修建藏宝地保护自己的财产。 人们说,这座建筑不只是仓库那么简单,它下面设置了机关暗道,看起来更像一个迷宫。大名找到这里,就算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财宝。渡海屋对机械制造颇有兴趣,因此建造地下迷宫也符合他的个性。 可是,这地下迷宫设计得着实高明,进出的机关错综复杂。渡海屋市郎兵卫绞尽脑汁建成迷宫,并且将自己的财产转移至此,可当他要走出迷宫的时候,却找不到出口,只能在密室里大喊大叫。 他的家人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动静,却无法准确判断他所处的位置。这个迷宫的设计除了渡海屋,他的家人根本不知晓。因此大家心急如焚,想搭救他却不知从何入手。这栋建筑占地面积宽阔,想要拆掉救人也得费些时日。家人们找了两三天,可还是没找到迷宫的入口。渡海屋的呼救声渐渐微弱,直到听不见。渡海屋自食其果,竟然被困在自己设计的迷宫中,活活饿死了。 据说,从那之后,每当夜半时分,就能听到渡海屋的鬼魂发出凄厉的惨叫。因此后来这里便被称作“幽灵塔”。 以上就是关于这座钟楼的坊间传说。可是,我必须申明一点,这涉及我舅舅的声望,他绝非为财宝而来。 尽管渡海屋去世多年,可还是有许多不义之徒,对他留下的财宝心怀不轨。这座建筑壁垒森严,若被强制拆毁,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无法估量。倘若那些民间传说是天方夜谭的话,就此毁掉建筑岂不是因小失大?所以就算人们对财宝有觊觎之心,却无胆量真的来挖掘。舅舅对这些子虚乌有的传闻不屑一顾,他只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颐养天年罢了。 关于钟楼的传说我讲完了,接下来,我准备讲讲我那天的经历。 [1]小露:日本著名的鬼怪小说《牡丹灯笼》中的女鬼。 [2]大名:日本封建时代的武装领主,类似于中国古代分封制中的地方诸侯。 [book_title]古怪美女 我来到钟楼前面的院墙前,院墙早已颓圮破落。 尽管我不相信这世间有鬼魂,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这和去普通住户家拜访截然不同。 天色越来越暗。我感觉钟楼上面的钟表像只硕大的眼睛正凶神恶煞地瞪着我。即使我告诉自己别去看它,但是它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我不得不把目光投到那里。 我正看着表盘,没想到早已锈蚀的指针,此时忽然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声响,让我寒毛直竖。 难道这些都是幻觉?仔细看看,时针和分针真的在走动,如同在跳双人舞。同迷宫一样,拨动这个钟表的方法,除了已经去世的渡海屋,别人都不知道,周边的村民自然也不知晓。难道真是幽灵躲在机械室拨动钟表吗? 那时我才二十六岁,年轻气盛。来到这座荒无人烟、充满诡异色彩的深山,站在这座阴森可怕的钟楼前,看到钟表的指针突然转动,即使我的胆子再大,也会感到害怕。 不过,我倒不至于被吓跑,越是神奇的事物,我反而越有兴趣。即使渡海屋的幽灵还在这里,可我从没伤害过他,他应该不会针对我。没什么大不了的,进去看看便知道具体情况了。要是有幽灵,我也正好见见他长什么样。 我握着手杖,走进大门。来之前舅舅给了我一把大门的钥匙,但是似乎派不上用场,门早就被人弄坏了,不用使劲就能推开。 有些窗户已经破损,但大多数还紧紧关着。屋子里十分昏暗,走在里面要时时小心。地板上堆积了厚厚的灰。我沿着走廊向里走,来到楼梯前。 “先上钟楼顶上看看再说。” 如此想着,我便噔噔噔地上了楼梯,转眼间就到了三楼。楼梯似乎到顶了,无法继续前行。我想别处或许会有梯子,可以到达楼顶,于是我继续在黑暗中摸索,最后来到一个房间。 房门开着,我没有多加思索便直接往里走,可前脚刚踏进去,就好像被定住一样,不敢动了。里面有东西!虽然窗户紧闭,屋里十分黑暗,可我仍能感觉到眼前有个白色物体在移动。 我打了个寒战,想起原来经历的一件事情,顿时想从这里逃出去。并不是危言耸听,这是我六年前亲身经历的事件。 那时候,掌管幽灵塔的是个老太太,名叫铁婆。她还年轻的时候,是渡海屋家里的仆人。几经变迁,渡海屋家族式微,铁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成了这栋房子的主人,还把她的养女接来了。据说铁婆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寻找这里曾遗留的金银财宝。 但是,谁也没想到养女会杀害铁婆。铁婆被害时,其状惨不忍睹,她忍着疼痛,死死咬住凶手的手腕,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就这样,铁婆带着怨恨口含一块肉死去了。 这桩杀人案,又为幽灵塔增添了一丝诡异。渡海屋和铁婆的亡魂一直不散,在此久久游荡。 铁婆被害的房间正是三层钟楼正底下的房间。若有人闯入房间,铁婆就会从她去世前住的铁床上缓缓起身,嘴里还咬着凶手的肉,鲜血淋漓地出现。我所在的房间恰好在钟楼正下方,莫非这就是铁婆的房间?那白色的不明物体,让我忍不住联想到这件可怕的事。 我有些恐惧,不过还是强装镇定,冲着那边大喊一声:“谁?谁在那边?” 听到我的声音,那白色物体开始摇晃,并且逐渐变大。最吓人的是,那物体竟发出了人的笑声。 “不好意思,没想到吓着您了,抱歉!”是个女子的声音。 这下我不那么害怕了,但是我很纳闷这里怎么会出现女子呢?我闯进屋里,用力推开早已锈迹斑斑的窗户。 “谢谢您帮我打开窗户,方才我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打开。” 借助窗外投进来的光线,我看到一个女子正坐在一张铁床上。只是一眼,我便心动不已,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这女人的声音柔美婉转,面上笑靥如花,如春风拂面,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无论是眼睛、眉毛,还是嘴唇,都完美得无可替代,如画中人翩然降落人间,让人惊喜万分,难以置信。 她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身和服清丽淡雅,看上去像是纯洁无瑕的少女。 我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她那张美丽的面孔,不过,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眼前这张脸是不是幻觉?如此白璧无瑕的妙人儿,是现实中的人吗?这张精巧无比的脸,该不会是一张假面具吧? “刚才是你转动这个大时钟的吗?” 我忽然想到刚才的疑问,于是询问她。不过我藏着另一层目的,我想通过与她搭话的机会,顺便窥视一下她那如能面[1]一般的容颜下到底藏着什么神态。 “是的,刚才是我在调弄钟表。” 她笑容满面地回答我。如果不是戴着面具,人的面孔怎么能笑得如此灿烂?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不但只身来到这座鬼屋,竟然还能转动那早就破败不堪、锈迹斑斑的钟表!她肯定不是普通人。在这荒僻的地方,遇到一个绝美的女子,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也难怪我错把她当成妖魔鬼怪。 “你半夜来这里做什么?又为什么要拨动钟表?” 她的身份不明,所以让我不得不保持高度的戒备。 “这钟表还真是难调试,我绞尽脑汁才拨动它。” 女子回答得倒是十分平静。 “你为什么一定要花时间去研究这个?” “因为人们都说没人能转动它。我不信,就来试一试,若试验成功了,也好告诉这屋子的主人。” 真是让人无法想象。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却一心在这里研究怎么转动钟表,更让人惊奇的是,她竟然还成功了,让罢工了十几年的钟表重新转动起来。 “你能不能先把我教会了?” 我十分期望她能答应我,我脑子里已经幻想出我和她一起待在机械室里的画面。 “你不是房子的主人。我只会告诉主人。” “哦?正好,如今这房子已经被我舅舅购买了,我就是替他来先看看房子的。因此教给我和教给房子的主人没有什么差别。” 我扬扬自得地看着她,顿时来了精神。 “原来如此。我还真不知道呢,刚才冒昧了。但是我想,还是把拨动大钟的方法直接告诉你舅舅更合适些。” “真的?那我舅舅一定会很开心。有机会我带你见见我的舅舅。” “好啊,那就辛苦你了。” 她答应得十分爽快。 “恕我直言,你和这座房子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任何关系。” 她表情一下子变得冷冰冰,敷衍着说道。无论我再怎么追问,她好像也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我还有别的事情,先告辞了。” 她平静地说。我甚至来不及挽留,她便迅速转身离开。她神神秘秘的,让人难以捉摸。她越是如此,我越是心神不宁。 于是我赶紧追出去,顺着幽暗的楼梯走下去,来到屋外,却发觉她径直往村子走去。她的目的地好像很明确,我跟在她后面。从幽灵塔往村子走的方向,有一条岔路。顺着岔路往前走,走到一座小山岭,山岭上树木丛幽,能看到林中有许多墓碑,这里是村子的公共墓地。女子登上山岭。真是纳闷,她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我正胡思乱想的工夫,她已经没了身影,应该是进入碑林了。 我也偷偷爬上了小山,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神秘的女子走到一块墓碑前,弯下身子开始祭拜。看她悲痛欲绝的模样,不像是在演戏。没准儿埋在那里的人,曾经和她交往颇深,才让她哀伤至此。 我偷偷摸到一边,想看看墓碑上写着谁的名字。墓主的戒名[2]知不知道倒无所谓,但在世时的名字需要弄明白。我清晰地看到刻在戒名旁边的一行字,尽管不大,但是镌刻得很用心: 俗名和田银子殁于大正元年八月三日,时年二十二岁。 看到墓碑上的字后,我舒了一口气,还以为她祭拜哪个男人呢,看来不是。 但是,很快我就反应过来这里葬着的是谁。和田银子是铁婆的养女,六年前杀死了自己的养母。 我之所以对这个名字如此熟悉,是因为我舅舅儿玉丈太郎。那时候,舅舅在长崎法院当院长,和田银子杀死养母后,被缉拿归案,是我舅舅审理的案件,最终判决和田银子无期徒刑。不过听说只过了三年,她就在狱中病死了。 和田银子和眼前这个女子有什么关系?这女子又为什么在和田银子的墓前跪拜?我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子越来越神秘,她如同一个谜团,让我不解。 我决定不再躲藏。对于这样一个在杀人犯墓前跪拜的女子,我不用顾忌什么。我从藏身的树后走出来,猛然问道:“这里埋的这个女人,是你的朋友吗?” 我的陡然发问让女子猝不及防,她转身看着我。我的问题有些冒失,可她并没有流露出不悦的神色,她慢慢说道:“不,她不是我的朋友。” 我更加疑惑不解。眼前的她面色坦然,十分冷静,看起来不像是在说疯话。 “那你为什么来这儿?” 我的发问不太礼貌,她可能对我连珠炮似的追问有些抵触,于是用低沉严肃的语气说道:“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我无言以对,只好一直看着她,却无意间看到她的手有些异样。四月的天气开始回暖,但她手上还戴着一副深灰色的薄绢长手套。虽然这副手套为她美丽的姿容又增添几分素雅,但是,身穿一身和服,再戴这么一副长手套,还是有些奇怪。 特别是她左手上的那只手套,更引起了我的好奇。左手手套靠近手腕的地方绣着一朵蔷薇花,右手上的却没有。难道她是想用手套遮掩什么?我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并且这种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 正在我疑虑之时,这个神秘的女子却想悄悄溜走。我赶紧喊住她:“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你会教我舅舅去拨动钟表,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说完这些,我意识到她看我的神态变了,也许她会认为我是个很没礼貌的家伙,因此我慌忙辩解:“真是冒昧了,我还没先向你介绍我自己呢,我叫北川光雄,儿玉丈太郎是我的舅舅。” “你舅舅就是那个法院的院长吧?我早有耳闻。我是野末秋子。” 我一下子便记住了这个别致的名字。 “请问你住在哪里?” “不好意思,这个不方便说,不过我今天住在花屋旅店。” 听到“花屋”两个字,我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 “真的吗?好巧,我也住在那个旅店。我们可以同路回去。” 她似乎不喜欢我的建议,但也没有表现出不情愿。假如我的预感是对的,她应该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人,尽管表面冷若冰霜,心里却如岩浆喷涌,一不小心,就能燃起熊熊的烈焰。不过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她一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 [1]能面:日本古典戏剧能剧表演时所戴的面具。 [2]戒名:许多日本人信佛,因此去世后会有另外一个名字,也称法号。 [book_title]迷雾重重 我和这位美女并肩同行,走在去往K镇的乡间小路上。别看野末秋子体格纤弱,走起路来却快得像一阵风似的。她只是一个劲儿地赶路,什么话也不说。不过身边能有一个如此绝色的美女同行,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们也会稍微说上几句话,和她交谈的时候,我总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快乐。 走到一半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周围模糊不清。此时,远处有两抹黑色的物体离我们越来越近,定睛一看,原来是两辆人力车。 就在车子即将驶离我们的时候,我忽然听到车上的人交谈的内容。 “那人很像光雄啊。” “对啊,是阿光没错。” 因为十分熟悉他们说话的语调,我立刻认出了这交谈的二人。首先开口的人是我舅舅,回话的女子是三浦荣子,我的未婚妻。 我的未婚妻忽然出现,也许大家还有点不太适应,这里有必要先介绍一下她。 我自幼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儿玉舅舅的身世也十分悲惨,他女儿出生不久便和他妻子都不幸去世了。因为一个人感觉十分寂寞,所以他就收留了我,我们像亲生父子那样生活在一起。 我长大后,舅舅供我去东京学习。但是期间却发生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我有个奶妈,她有一个女儿,名叫三浦荣子。我和三浦荣子像兄妹一样一起长大。但是当我去东京求学的时候,奶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说服了我舅舅,让我和荣子定了亲。后来,奶妈就去世了,订婚一事也算满足了她的遗愿。 舅舅刚对我提起这桩婚事的时候,我十分抵触。但是他抚养我长大,有恩于我,我不能违背他的决定,而且荣子的母亲已经长眠地下,也不好让她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再加上当时我并没有未婚妻,并且我也没有遇到野末秋子之类的女子,因此就和荣子订了婚。要知道我后来会有此艳遇,我一定不会答应那个婚事。 我虽然做了让步,和荣子定亲了,不过我也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何时举办婚礼得由我说了算。但是当我毕业后回到舅舅家,接触了荣子后,却对她产生了厌恶。说实在的,荣子并不丑,甚至在别人看来还有几分娟秀,可在我的潜意识里却一直没认为她好看过。小时候我们是玩伴,她动不动就会生气,嘴巴噘得老高,而且她经常会想出一些歪点子,让我吃尽苦头。一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我就更加讨厌她了。 荣子读了女子学校,不过我还是认为她很愚笨,而且缺乏修养。她妈妈本就出身不详,到她这儿变得更加鄙陋不堪,而且她脑子里总会蹦出异于常人的坏点子。所以,一想到要娶她,我就一百个不愿意。我为自己当初留的一手感到庆幸,幸亏决定婚期的主动权握在我手里。只要我坚决不举行婚礼,那我们就永远不会结婚。 因为我们是未婚夫妻,所以,荣子总是亲昵地叫我阿光,对她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对恋人的称呼。但是每当她这么叫我的时候,我就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 咱们还是不扯远了。舅舅喊了我一嗓子,我一时忽略了野末秋子,向他走去。在这个场合还能与舅舅相遇,确实让人意外。 “光雄,你伤好了吗?从你走路的姿势来看,似乎并无大碍啊。” 舅舅人还在车上,眼睛却把我从上到下看了个遍。他这话一下子把我问愣了。 “谁受伤了?我吗?” “难道不是吗?这不一收到电报,我们就立刻赶过来了。我们到了你住的旅店,有人告诉我们你去钟楼那边了,因此我们又坐车来到了这里。” 这些话,让我觉得似乎有狐狸精魅惑了他们。 “我挺好的,谁告诉你我受伤了?” “我收到了一封电报,上面只有几个字——‘光雄受伤,速来’。我虽然不知道是谁发的电报,但估计是你身边的人发给我的。” 舅舅竟然被一封电报诓骗,还不辞劳苦从长崎坐火车,风尘仆仆地赶来。 “真是奇怪,我明明一点伤都没有。到底是谁伪造了这样的内容,把您骗来了呢?” 就这么和舅舅聊着,我的心里却变得惶恐不安。 “舅舅,还是先到旅店住下再说吧,等我抽空到邮局打探一下,看看究竟是谁在捣鬼。” 于是,舅舅和荣子坐着人力车在前面走,我在后面步行跟着回到K镇。此时,我忽然想起和自己同行的野末秋子,正准备把她介绍给舅舅,却发现她不知何时离开了。 “呵呵,阿光你急急忙忙地在找什么呢?不会是在找刚才的那个美女吧?你别找了,她早就走了……阿光,你们是朋友吗?” 秋子既然要离开,怎么也该告诉我一声。秋子一走,我变得心灰意懒,心里也越发地烦躁,对荣子爱搭不理的,只是一个劲儿地督促车夫赶紧转换方向,快马加鞭去往K镇,而我一路小跑紧紧跟随。 到了K镇,我马上跟舅舅讨要了那封电报,带着去邮局查询。邮局的工作人员热心地帮我查找有关记录,得知发电报的人名叫久留须次郎,他留的地址是长崎市的一条街道,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人应该来自长崎,他只是来这里发了封电报,并不曾在旅店里留宿。我觉得发电报的人像是个伙计,因为他浑身邋邋遢遢的,大概是替主人来办事的吧。” 乡下的邮局比不得城里,来往的人稀疏可见,因此这名工作人员对发电报的人记忆十分深刻。 我还想再确认一下,就向工作人员要来了登记表,只见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那字写得蹩脚得很,感觉是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人的笔迹,应该不至于是故意写得那样难看。不知怎的,我恍惚觉得这好像是女人的手笔。 至于登记表上所留的什么久留须次郎和长崎市,应该都是杜撰出来的。这个人物可能根本不存在,所以我应该把精力放在去寻找那个发电报的伙计身上。 “请问那个发电报的伙计的情况您了解吗?” “他就是这个镇子上的人,平时看起来像是个乞丐,到处游荡,时常能遇见他。” “那就麻烦您帮我个忙,假如下次您再碰到他,就请转告他,我约他去花屋旅店坐一坐,我叫北川光雄。您告诉他我不会让他白去,会有重赏的,他应该很乐意去吧。” 我向邮局的工作人员提出了请求,他很热心地答应了下来。 我在邮局那里留了一张自己的名片,然后返回花屋旅店。我找了店主和掌柜,告诉他们如果我不在时,有人来找我,就让他去长崎我舅舅家找我。怕伙计没路费,我还预留了一些钱给掌柜的。按理说一封假电报不应该让我如此兴师动众,可我是那种一旦认准了就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我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好,才觉得踏实了一点。我去了舅舅的房间,把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在钟楼意外遇到美女野末秋子的事,全告诉了他。并且特意指出野末秋子会拨动大钟,还说要把方法教给房子的主人。听了我的讲述,舅舅来了精神,他认为我这次遇到了野末秋子,就算没有白去。他想跟野末秋子见见面,嘱咐我去把她邀请过来一起吃顿饭。 看舅舅情绪如此之高,我也很开心。我出了门,正准备去账房先生那里问一问,看看野末秋子住在哪个房间,来到走廊上时,却与她不期而遇。 “抱歉啊,秋子小姐,刚才我多有失礼。在路上我遇到的是我舅舅,还真巧了,他也在这家旅店住下了。我把和你认识的经过讲了一遍,舅舅十分高兴,说很想认识你,还特意让我邀请你过去一起吃顿饭。我刚要去问你住在哪个房间呢。” 我说明了来意。但是我讲完后,秋子小姐好像并不激动,她只是一个劲儿地不好意思地说着:“哦,多谢了,可是我不大方便,因为我还有一个伙伴……” 秋子小姐似有难言之隐。 “没关系啊,带着你的伙伴一起赴约就行了,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我的伙伴有个特殊的嗜好,她身边有一个也许不能被别人接受的家伙。” “是吗?什么东西会那么奇怪?” “她随身带着一只猴子。而且她与这猴子的关系十分密切,简直是形影不离,这也许会让你们感觉有些怪异。你能让她带着猴子一起去吗?” 我知道很多女人爱猫如命,可是第一次听说有女人竟然如此喜欢一只猴子。这个女人看起来不简单,一定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这有什么,只要猴子听话就没事的。倘若今天我们因为这只猴子而不能会面的话,该多可惜啊。我舅舅今天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我务必邀请到你。” 我又一次央求她。我可是诚心诚意地想要打动她,面对她,我觉得再怎么做也不委屈自己。也许是不好再次推辞了吧,秋子小姐最终答应了我的邀约。 “那就这样,到时我让用人过来带路。”我和秋子小姐约定好了,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不料她喊住了我:“你说那房子你舅舅准备装修好了便搬进去住,你也一起来住吗?” 秋子的话一下子把我问愣了。 “那肯定啊。我舅舅待我跟亲儿子一样。” “这样啊……那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我们碰面的那个房间你还记得是哪个吧?你以后可不可以住在那里,晚上也在那屋里休息?” 这话说得太不可思议了。我觉得眼前的迷雾越来越重。 “但是,人们都说铁婆是在那个屋子被杀死的。” “你是怕遇到铁婆的鬼魂吗……哈哈,这有什么,铁婆就死在那张铁床上,也没见你害怕啊,先前你不也坐过吗?” “但是你出于什么目的要我这样做?再说我在哪里睡觉,好像也与你没什么关系吧。” “以后你就会清楚了,现在时机不到,我不便多讲。” “真是邪门,为什么现在不能说呢?” 我十分固执地问道。 “我对自己起过誓的,因为我身上肩负着重大的使命,在一切都没了结前,我只能守口如瓶。” 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竟然煞有介事地和我谈什么“使命”,简直是荒唐透顶。我总觉得诸如“使命”之类的话语,不应该由她说出口。然而看她的表情十分严肃,应该不是在和我开玩笑。若非是受“使命”的驱使,她又何必潜入幽灵塔,还坐在死者的床上,甚至还去杀死死者的凶手墓前跪拜? “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给你下这些命令?” “没有谁命令我,我只是自己要做。我对自己起过誓,无论如何,都要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天啊,你让我说了这么多,这是不行的啊。你就别再刨根问底了,我不会再说什么了。” “哦?好吧,我也不难为你了。我不问了。就听你的安排,我以后晚上就睡在那个房间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必要一定听我的命令。但是你能这么说,我心里还是十分欢喜。我透露个秘密给你,如果你住进了那间屋子,就会发现一本渡海屋留下来的《圣经》,这书已经有很多年头了,我觉得只要你用心翻阅,一定会受益匪浅。” 她好像能预见将来会发生什么似的,语气十分肯定。我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对于秋子小姐的要求,我全部应允了下来,于是我们就暂时分开了。晚饭的时间到了,秋子小姐和她的伙伴来舅舅房间赴约。这人带着猴子来,身份显得相当神秘。后来,随着意外事件的发生,一切又变得更加诡异了。 [book_title]神秘人物 我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让仆人前去约请秋子小姐。她如约而至,还带着她那个神秘的同伴。 秋子小姐的同伴叫肥田夏子,是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她不仅胖,长得也十分丑陋。肥田夏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随身还用红绳牵着一只猴子。 秋子与这样的女人同行,真是大煞风景。秋子富有风情,就像从仙境中下凡的仙女。那个肥田夏子,浑身充斥着一种小家子气,神情猥琐,而且眼神中还充满着欲望。 秋子坐下后,落落大方地向舅舅行礼。毕竟是头一回见面,秋子目视着舅舅,而舅舅的眼光也落在她的脸上。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像被定住了一样。舅舅脸色惨白,双眼瞪得大大的,似乎受到了惊吓,他一下子晕倒在地。 我无法理解,五十多岁的男人,还长期担任法官一职,可以说见多识广,怎么会一下子就被吓晕了呢?没一会儿,舅舅醒了,但神情恍惚,看来秋子的到来让他惊恐万分。但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为何会让一个成熟男人大失方寸?我越发觉得秋子不简单。 舅舅突然昏厥,把大家都吓坏了,赶紧围到他身边。就在人们手忙脚乱的时候,秋子反应得十分迅速,她倒了一碗茶水喂给舅舅。但是,旁边的荣子却将碗一下夺了过去。 “不要你管,是你把舅舅吓成了这样,你最好赶紧离开!” 荣子狠狠地瞪着秋子,端起碗准备给舅舅喂水。看到自己的好心被误解,秋子并没有生气。 “让大家受惊了,真是不好意思。”秋子向大家道歉。 秋子刚要站起来,这时渐渐清醒的舅舅伸出手臂,似乎想抓住什么,冷不防抓住了秋子的左手。 秋子神色慌张,她猛地抽出自己的左手,又伸出自己的右手去扶舅舅。看到这个场面,我来到舅舅身后,使劲将他抱起来。秋子奇怪的举动,都被爱挑毛病的荣子尽收眼底。荣子的眼神充满对秋子的敌视,她的眼睛一直没离开秋子的左手。 因为是在屋内,秋子并没有戴手套,但她的胳膊上却缠着一块深灰色的丝绢。丝绢靠近手腕部位,用灰色丝线绣着一朵蔷薇,特别扎眼。难怪荣子一直盯着秋子的左手。 此时,舅舅已经恢复了正常,他见秋子转身要走,赶紧坐起来阻止。 “我已无大碍。刚才真是对不起,还请您坐下。呵呵,我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经常犯晕。你长得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所以看到你我很激动。但你不可能是她,因为她早就去世了。如今再仔细看看,果真是我弄错了。” 奇怪,舅舅以前的朋友中竟然有长得像秋子的,他说的是谁呢?我不禁有些疑惑,不过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直接唐突地问出来。荣子和我都是一副百思不解的模样。 在舅舅的请求下,秋子坐回了座位,重新开始交谈。闲聊之中,用人们已经将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随同秋子一起来的夏子女士非常健谈,她一直和舅舅聊天。哪怕是一件索然无味的小事,在她那里都会变得特别有意思。这个女人绝不简单,秋子为何要和这样的人同行?我不禁又对秋子多了几分疑惑。 夏子女士的那只猴子十分乖巧,如同一个温顺的小孩子静坐在一侧,时不时从夏子手中接过食物有滋有味地吃着。 晚饭即将结束时,舅舅开门见山地问秋子:“我听说你能拨动钟楼上的钟表。你怎么会对它感兴趣呢?你应该常去钟楼吧?” “没错,我有时会爬上去看看。我也不明白,我好像天生就对这栋老建筑感兴趣,终于有一天我找到了拨动大钟的方法。” “太好了!我打算好好修缮下那栋老房子,等一切都弄好后搬进去住。因此对于修缮的事情,我想请你帮忙出出主意。” “没问题,反正我早就准备把拨动大钟的办法告诉房子的主人。我发现这栋房子还真不简单,里面暗藏很多玄机。所以我讲的东西一定可以帮到您。” “真的吗?这房子有什么玄机?您能和我说说吗?” 舅舅凑到秋子身前,想了解关于房子的秘密,但是秋子显得有些尴尬。 “现在不合适,我觉得还是以后找个时间再谈吧!因为我只想告诉您一个人。” 一旁的荣子看见舅舅和秋子聊得火热,显得十分不快。听到秋子这么说,她有些气急败坏,马上酸溜溜地对我说道:“阿光,我们在这里是不是有些碍事啊?咱们还是走吧!”阿光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真让人受不了。 可是荣子故意抬高了声调,一点也不客气。 “荣子!别胡说,对客人一点礼貌也没有!” 舅舅沉下脸,十分生气地呵斥荣子,但是她毫不收敛。 “不知是谁没有礼貌。我们精心准备了饭菜,邀请她来会餐,没想到她却话里有话地嫌弃我们碍眼,难道她这就是有礼貌吗?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哼……” 荣子太失礼了。秋子无法忍受这莫名的指责,她站起来朝舅舅施礼后,便和夏子女士一起离开了。她显得十分愤怒,走得毫不犹豫。 荣子败下阵来。都是因为她没礼貌才惹得秋子小姐生气,导致大家不欢而散,因此我越想越讨厌这个女人。 荣子的任性让舅舅大为恼火,他声色俱厉地呵斥了她,要是在平常根本不会有这种情况。如此一来,荣子越发觉得委屈,便开始抽噎:“你们都欺负我。我一定要搞清这个女人的来历,她肯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荣子嘴噘得老高,她一生气就会这样。她冲我翻着白眼,然后走出房间。荣子显得楚楚可怜,可我要是追出去的话,一定会助长她的气焰,让她越发傲慢。因此我和舅舅互相使个眼色,就任由她去了。 “舅舅,我看您方才那么惊讶,秋子究竟长得像谁啊?” “没什么。我只是太累了,产生了错觉。没什么事,你别胡思乱想了。” 舅舅闪烁其词,不想继续说下去。我倘若一直追问,他应该会很尴尬。我只好不再提这个话题。 过了一阵,荣子还是没回来。舅舅有些担心,便让我出去寻找。我倒是不担心荣子,但既然舅舅吩咐我去找她,我就走出屋子。经过走廊,来到楼梯口,我看到荣子和一个年龄较大的女佣在楼梯角说悄悄话。看她们鬼鬼祟祟的样子,指定不是议论什么好事,于是我悄悄地站在楼梯上,仔细听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那个老太太被杀死了,她曾收养了一个女儿,叫和田银子。大家都说她被关在监狱里时,就已经死掉了……” “我对此也有所耳闻,难道就没有别的女人知道拨动大钟的方法了吗?” “哦,还有一个人也能拨动大钟。当时有个伺候老太太的女佣,叫赤井时子,长得很标致。那时我还没来这个镇子,所以并没有亲眼见过。听说她艳压群芳,很喜欢化妆,在村里很有名。老太太被杀前不久,她认识了一个男的,并跟着人家私奔了。案发后,警察也审问过她。不过经过调查,她和那个男人当时都不在长崎,因此被无罪释放了。不过没人知道她如今人在何处,有人说他们到上海去了。” “她多大了?” “当时大概十九或者二十岁,现在至少也有二十五岁了。” “是吗?她长得十分漂亮,应该不显老。” 我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但由于楼梯年久失修,承受不住我的体重,吱地响了一声。荣子立刻警觉地看了我一眼。 “原来是阿光啊!你干吗躲在那儿偷听我们谈话,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荣子的脸上现出几分得意的神色。 “我只是碰巧听到的,难道你还怕我听到吗?” 由于被发现了,我只好尴尬地走下楼梯。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佣见事情不好,便偷偷溜走了。 “你还质问我,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那么尊敬的女人的过去其实非常不堪。她就是那个跟着野男人私奔的女佣,如今改成‘野末秋子’这个假名字来欺骗你们。” “你说秋子小姐是那个私奔的女佣?浑蛋!你!” “我是浑蛋?大家都知道老太太的养女死在监狱里了,唯一能转动大钟的只有那个女佣了。谁是浑蛋,你可要看清楚。” 我无话可说。秋子在和田银子墓前叩拜本就非常可疑。假如她真是那个曾经和银子小姐生活过的女佣,那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释了。但是这太荒唐了,怎么会这样呢?我觉得这些证据都不足为信。秋子小姐端庄大方,气质不凡,她怎么会是那个和人私奔的放荡女佣呢?一定不是这样的,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我没搭理荣子的猜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第二天一早,我却动摇了自己的想法。 吃完早饭后,由于十分惦念秋子小姐,我就找了个借口,上门去跟她道歉。可是当我到她的房间时,却发现早已空无一人。女佣告诉我说,秋子小姐和夏子小姐在早上五点多的时候,急匆匆地走了。我感到万分失落,怅然地往回走。荣子来到走廊上迎候我,见我灰溜溜的样子,她落井下石般地讥讽我说:“哈哈,可悲啊,你这么急着去找人家,可这位秋子小姐还真是懂礼貌啊,只字不留就走了。她是不是觉得自己见不得光啊,怎么摸黑走了呢?哎呀,我总算出了口闷气,太畅快了!” [book_title]古老咒语 之前秋子说要教舅舅如何拨动大钟,此刻她却不知所踪。舅舅十分失落,但他好不容易来这边一次,便决定去钟楼宅院看看。我和舅舅还有荣子,分乘三辆车,沿着昨天的那条路赶去幽灵塔。 和昨天一样,巨型的库房式建筑光线晦暗,让人恐惧。我们逐个房间查看。这栋建筑的整体构造与一般建筑有些不同,舅舅似乎对此显得兴致盎然,他一直在思索如何修缮这栋建筑。 很快,我们来到了我和秋子小姐相见的那间屋子,也就是铁婆遇害的房间。进门后,我忽然看到一面墙壁上竟然开着一个小门,而我昨天对此竟毫无察觉。走进小门,就能看见一段逼仄的楼梯,这里应该就是通往钟楼的路了。 昨天我来这里的时候,所有地方都被关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有什么开着的小门。到底是谁打开的这扇门呢?会不会是秋子一大早来到这里,给我们开的门呢? 为了证实秋子的确来过此地,我到处寻找她的踪迹。我仔细地打量整间屋子,在铁婆被害的那张铁床上,竟然出现了一朵如同鲜血一般猩红的山茶花。 “哎,这里有朵花……今天早上一定有人来过此地。你看那山茶花娇艳欲滴的样子,像是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荣子的手脚十分麻利,想要捡起那朵花。我想这朵花可能是秋子小姐留给我的信物,所以赶紧伸手去夺,却还是迟了一步,让荣子抢走了。 “好了,这东西由我来保管。” 荣子边说边得意地拿起山茶花旁边的一把旧钥匙向我炫耀。原来秋子放山茶花是为了让我注意放在那里的钥匙。但钥匙被荣子拿走了。我上前和她争抢,可她早将钥匙藏起来了。她还故意噘嘴,想惹我生气,我对此束手无策。 后来,舅舅走过楼梯,进了钟楼的机械室。一块大铁板遮住了整个机械室,应该动哪里,怎样动,大钟又是如何转动的,我们都一无所知。要是秋子在场就好了。都是荣子惹是生非,才把事情搞得这么糟,这么一想,我便怒火翻涌。就在这时,下面的屋子里传来了荣子的叫喊声。 “赶紧下来,我发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赶紧下来!快点!” 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赶紧跑了下去。原来荣子拿到钥匙后,四处乱插,却意外地打开了床边墙上的一个小洞,看起来像是某个秘密金库的入口。 洞中只有一本外国书。我们把书取出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本十九世纪印刷的《圣经》。书的封皮破旧不堪,但上面并没有多少灰尘,看样子不久前有人刚移动过它。 也许这本《圣经》是渡海屋从英国技师手里获得的礼物。把书打开,能看到扉页上用毛笔写着几行英文。也许是英国技师写的,但也可能是出自渡海屋之手。书上的英文写得很杂乱,我花了很长时间去辨认。开头写的“秘咒”,一下子激起了我的好奇。 我和舅舅一边看一边推测写的是什么,总算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天下太平之时,我的后裔们将取此处财宝。届时会钟鸣绿动,上走下行。中有迷途,有图可鉴。 “舅舅,这会不会是人们传说的宝藏啊?这应该是渡海屋指示给他后人的,所以传闻并非是谣传。”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买下这里并非贪图此地的财宝。而且这些文字说得模棱两可的,谁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什么“钟鸣绿动,上走下行”,好像在打哑谜,没准儿是哪个浑小子开的玩笑。” 舅舅是个很冷静的人,他不会轻易相信这上面荒诞不经的话。 “我觉得不能彻底否定。你看上面写着‘有图可鉴’,这就意味着,只要我们能找到这张地图,所述内容的真假就一目了然了。” 我可不像舅舅那样平淡地看待此事。不过到哪里找藏宝图呢?我把书从头翻到尾,最后又把书拎起来甩了甩,里面忽然飘出来一张纸。 “是一张地图,就是它。” 我欣喜若狂地捡起它。定睛一看,图上画着各种各样的线条,看起来还真是一张地图,应该是指示迷宫的地形图了。这只是一半的地图,并没有画完。或许是渡海屋当时画这张图的时候,被困在迷宫中,所以最后成了没有画完的遗作。 “你还在看啊,这怎么看都像是不懂事的孩子胡乱涂鸦的,你竟也相信?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不要异想天开。”舅舅斥责我,可我并不想就此放弃。 “不是那样的,我准备好好琢磨一下这张图,不过先把它放在舅舅那里吧,没准儿哪一天我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着,我把那本《圣经》还有地图,交给了舅舅。可惜钥匙被荣子藏起来了,任我怎么说,她也不肯透露到底把钥匙藏在了哪里。而且,她还眨巴着精明的双眼,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我觉得这钥匙是个关键。阿光,你可别忘了啊。” “嗯,应该就是这样。”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着,突然把我拉到一个角落,趴在我耳边悄悄说道:“我猜到野末秋子的意图了。她给铁婆当女佣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了《圣经》和那张地图,应该就是为了把所有的宝藏据为己有。不然的话,她怎么会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舅舅买下了这里,她不能总来这儿了。因此她想方设法地接近舅舅和你。阿光,这个女人很可怕,你一定要小心呀。” 荣子的嫉妒心让她对秋子深恶痛绝,不过荣子的脑筋转得倒很快。我不能彻底否定荣子所说的这些,也没有证据来说服她。毕竟秋子小姐一个年轻的女子,竟敢只身进入那间传说有鬼魂出没的房间,这件事本身就十分蹊跷。再说,秋子小姐一直跟我说她肩负着什么使命,没准儿她的最终目的就是窃取这里的宝藏,因此才不惜去和田银子的坟墓前祭奠,她应该是求和田银子保佑她出师顺利吧? 天仙一般的秋子难道是一个险恶的女人?我不相信。不过种种迹象似乎都在暗示荣子的猜测是对的,因此我越来越糊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心里十分不舒服。好在我们很快就查看完所有的房间,我和舅舅坐着人力车返回旅店。当天下午,我们便乘坐火车回到了长崎市。整整一天,我都怏怏不快,沉默不语。 [book_title]精彩魔术 回到长崎后,舅舅找了专门的工匠,对幽灵塔进行修葺。但是,工程还未竣工,却发生了一件怪事,我必须要好好交代一下。 起初,有个叫轻泽的富翁给舅舅发来一张请柬,他住在长崎市的北郊。这人继承了祖上的大笔财产,又在公司里做着董事,因此他的生活富足,过得安适自在。他有很多爱好,最近迷上了西方的魔术表演,为了学习魔术,他花了不少钱购买魔术表演用的道具。他感觉自己的魔术技术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所以要举行一场大型的魔术表演,还印了请柬,发给自己的亲朋好友。 舅舅本身不喜欢看魔术表演,要是没看到请柬上的那些字,他肯定不会去的。请柬上写着:“当晚特邀作家野末秋子做嘉宾,为大家带来精彩的钢琴演奏。敬请阁下到时捧场。” 看到这里,我和舅舅怎么也不会拒绝的。 “秋子小姐竟然是个小说家,你知道吗?”舅舅面露微笑。 “我不知道,或许她只是不出名的女作家吧。” 秋子这个作家的身份,让我十分惊愕。不过后来我才弄明白,她根本不是小说家,准确地说她应该是一位女评论家。近来,她有一本叫《上海》的随笔集,刚被东京一家数一数二的出版社出版,因此她大获殊荣。她曾在上海住过一段时间,这书是根据她的经历写的。 总之,我们接受了轻泽的邀请。兴许是对我们不放心,荣子也要和我们同去。到了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坐着人力车去往表演现场。就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一名警察拦住了我们。出事了。 “马戏团里的老虎逃出来了,似乎是跑到前面的山上了。我们警方正在组织警力抓捕老虎。为了避免意外,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建议你们还是原路返回。” 警察站在我们的车前,提醒我们要注意安全。环顾四周,街上的人已寥寥无几,消防员有的拿着棍棒,有的手持猎枪,时刻保持着警惕。 我们稍微合计了一下,觉得马上就要到轻泽家了,现在折回,颇为可惜,所以决定还是走一趟。 如果只是普通的邀请,我们肯定就听警察的话回去了,但是这次有秋子小姐在场,我们怎么能打退堂鼓呢?我甚至还荒唐地想,若秋子小姐遇到危险,我便可以效仿中世纪的骑士,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 因此,我们以有要事必须前去为由,拒绝了警察的好意。没一会儿,就来到了轻泽家的大门前。 轻泽家的别墅是一栋木质的西洋式建筑,建于明治中期,原本是一位英国商人的府邸,后来英国商人离开日本回国,轻泽将这里买了下来。这座建筑内部的装修,全是西洋风格,这在日本实属罕见,轻泽为此十分骄傲。 从屋里出来一位身穿洋装、打扮时尚的女佣,她把我们带到位于大门旁边的会客室。这时轻泽夫人出来了。 “欢迎欢迎!魔术表演即将开始,你们赶紧进场吧。”轻泽夫人十分热情地招呼我们。 “夫人,方才我们来的路上,听说附近马戏团的老虎跑出来了。” 舅舅没有过多客套,马上把这件事告诉了轻泽夫人。 “是啊,警察也同我们说了,但是我家先生怕引起客人的恐慌,所以还没同大家说。但是,为了防止老虎真的伤人,我们枪械室的枪都装上了子弹,时刻准备着。” “有防范就好。演出没结束之前,这事尽量还是别声张。” 轻泽家原来早就有所准备,这让舅舅十分满意。说到枪械室,这其实也是轻泽的一个爱好,他不惜花费重金从各处搜罗各种名贵的枪支,还专门准备了一间屋子放置,这间屋子美其名曰“枪械室”。 之后,轻泽夫人把我们带到魔术表演现场。我们刚坐下,场内的灯就全灭了,到处黑咕隆咚的。夫人悄悄对我们说:“表演就要正式开始了,接下来你们会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子,千万不要过分惊讶啊!” 不知轻泽到底想给大家看什么,我看向舞台,只见舞台上开始播放幻灯片,上面有个一尺多高的人影。影子很小,所以我只能依稀看出那是一个身着晚礼服的年轻姑娘。 神奇的是,这个女子的影子在一点一点变长,二尺、三尺,还在慢慢伸长。没一会儿,她就变得和常人一样高,她对观众嫣然一笑。天啊,原来是她!我几乎要惊叫出来。没错,这人就是野末秋子。虽然只有几日不见,我却仿佛一年没见她了,没想到因这场魔术表演,我们还能再次相遇。 前几天,她穿着素雅,今天却换了一身华丽的洋装,这让她更加美艳迷人。一般人穿着华丽,往往会显得媚俗,她却不同,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都是上层贵妇的那种高雅仪态。但是,她身上有一点似乎与今天的装扮不太搭,那就是她左手上戴着一只手镯,上面的珍珠闪闪发光,手镯很宽,宽度与和服的带子差不多,显得十分笨重。 轻泽今晚魔术表演的重头戏,是用幻灯大变活人。说起来,这种玩法并不是最新潮的,很早以前就有了。但是作为一个魔术新手,能表演出这种效果,也算是不错的了。何况有秋子这么一个美女助阵,观众的掌声如潮水一般袭来。 正在观众鼓掌叫好的时候,灯光又亮了起来,室内一片灯火通明。秋子弯腰向观众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抬步来到舞台右边,在钢琴前坐下,开始弹奏肖邦的小夜曲。尽管我不通音律,但还是能感觉到这是一首高难度的钢琴曲。秋子的演奏水平极高,所有人都沉浸在优美的旋律中。秋子真是才华出众,不但会写文章,钢琴的演奏水平也如此高超。我对她的爱恋更深了一层。 一曲演奏结束,观众的掌声比刚才更加热烈,久久不散。大家都邀请她再弹奏一曲。秋子虽然有些害羞,但不得不再次登台,又演奏了一曲才算结束。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大家都对这位才女充满钦佩。 当一切恢复平静时,秋子看见了我们,急忙跑到我们这里。舅舅刚要夸奖她的才艺,她却抢先说:“那天因为我的同伴有事,所以我们提前离开了。没跟你们打招呼,我一直感到很抱歉。今晚又让你们看到我粗陋的表演,真是惭愧……” 秋子彬彬有礼地向我们打着招呼。荣子不失时机地插话说: “今天的演出很成功!不说钢琴,就说那个魔术,简直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是怎么装得像真的一样呢?” 这个荣子还真是不省心,总是挑起事端。我觉得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难秋子小姐。一个“装”字,充满挑衅。 出乎我的意料,秋子似乎没在意这些,她平静地说道:“是这家主人的魔术厉害,他擅长表演,因此不能说是我装出来的效果,是他巧妙地利用了幻灯,才把我变得像是幻灯片上的人物。” 但是,荣子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她的言语中充满了讥讽。 “真看不出你这么有手段。你明明是赤井时子,却装成野末秋子。你还真是有本事。” 荣子的用心此时全然暴露。她实在过分,竟然认定秋子是铁婆以前的女佣!她分明是想让秋子当众出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赤井时子是谁啊?” 秋子显得十分平静。 “你不懂我说什么?我是说做过女佣的赤井时子,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大小姐了。” “你说什么?你怎么会认为我是赤井时子呢?” “你别再演戏了,我知道赤井时子以前去过上海。” 荣子打小被惯坏了,如今更是无法无天。她一点礼貌都不懂,只知道胡搅蛮缠。我和舅舅都想让她闭嘴,可她还是一意孤行。但不管荣子说什么,秋子小姐始终面带微笑,这反倒让荣子焦躁不安。 “这么说,你根本不认识赤井时子了?” 荣子咄咄逼人地追问。秋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没有逃避问题,而是高明地回答道:“怎么会,赤井时子是我小时的玩伴,那时候我们形影不离,但是后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秋子小姐回答得云淡风轻,而且显得非常坦诚,这让荣子无话可说。看到荣子尴尬的样子,我和舅舅,还有身旁的几位客人,全都哄堂大笑。 荣子见大家笑她,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她又羞又气,一下子哭了。 “你们全都欺负我!” 大家看不惯荣子对秋子小姐的无礼,她自己也觉得没面子继续待在这里,就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舅舅感到非常抱歉,就替荣子向秋子小姐赔不是。即便这样他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便又狠狠地数落了荣子的不是。 “您别这样,是我惹荣子姑娘发那么大火,真是不应该。不知道她会跑去哪里,还是先找找她吧!” 相比之下,秋子小姐真是心胸宽广,荣子简直没法和她比。 “不用找她。等她想明白了,知道自己错了,就会回来给您道歉的。” 大家闲聊了一会儿,但气氛不太好。恰逢此时,轻泽家的书童进来了,他送来一张纸条。 “这是一位客人叮嘱我交给您的。” 他把纸条递给秋子。 我瞟了一眼,发现上面有几行铅笔字,好像是荣子写的。究竟写些什么呢?难道是约秋子出去单独打一架? “纸条是荣子写的吗?她说了些什么?” 我很纳闷,就问秋子,可是她显得十分冷漠。 “没说什么,只是告诉我她在另一个房间里,让我过去与她和好。” 秋子不顾我们的劝阻,扔下这句话就走出了大厅。 荣子这人性格古怪,而且暴躁易怒,因此我对秋子与她见面充满了不安。她们见面如果又争吵起来,那岂不是更丢人?因此我得跟着去看看,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跟着秋子。秋子并没有察觉,走出大厅后,就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尽头的楼梯走去了,进了那旁边的房间。 我和轻泽来往较多,因此来过这里多次,很清楚那里是轻泽的枪械室。荣子莫名其妙地把秋子约到这里,究竟安的什么心?我又走了几步,不料一个人影从楼梯后面忽地闪出来,原来是荣子。她怎么没待在屋里等秋子呢?只见她鬼鬼祟祟地走到枪械室门口,在外面咔嗒一声将门锁上了。随后像是怕被发现一样,一溜烟跑了。 “天啊,真是太奇怪了。她把秋子锁到枪械室里,这是要做什么?” 我越来越担心。我知道枪械室有一个通风窗,位于楼梯中间的墙壁上,因此我登上楼梯,从窗户前向屋里望去。 这一眼简直让我魂飞魄散,整个人吓得呆在那里。 [book_title]逃离虎口 回想起那恐怖的一幕,我至今还记忆犹新,仿佛刚发生的事一样。我往枪械室里瞟了一眼,身子立刻僵在那里,心脏好像随时都能跳出来,那情景让人寒毛直竖。 屋里除了秋子,还有一只动物。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我是在做梦吗?诸位读者,那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老虎,看起来凶残无比。那老虎一副饿极了的模样,死死地盯着秋子。 老虎怎么会出现在轻泽家里?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难道这也是轻泽的一个魔术?但是很快我便明白过来了。 我们前往轻泽家的时候,警察曾告诉我们,马戏团的老虎逃出了笼子,他们正在全力搜捕。轻泽夫人说他们也接到了通知,还说把枪械室的枪全都上了膛。 怎么会这么巧呢?这只逃窜的老虎,竟然溜进了轻泽家的枪械室。没准儿是老虎跳进轻泽家的院子,在院中乱逛的时候,从开着的窗户中跳进了枪械室。 荣子偶然发现了老虎在这里,所以她才想了这个损招要伤害秋子。她不动声色地递了一张纸条,把秋子诓到屋里,最后从外面锁上屋子,她这是想置秋子于死地啊,秋子肯定会成为老虎的盘中餐。真没想到,荣子不仅嫉妒心强,还这么狠毒。她就算由爱生恨产生嫉妒心,耍小性子,也不该做出泯灭人性的事情。我震惊于她可怕的复仇心。 再来看秋子,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女人的心理。在这种命悬一线的关头,她仍旧十分沉着。要是换作别人,肯定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可是她好像全然不惧,只是面无表情地对着老虎,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可是,秋子这样冷静也没用,老虎可是六亲不认的主,它不会口下留情。只要老虎往前一扑,秋子就没命了,那时做什么都晚了。我必须出手救她,再犹豫的话,恐怕秋子就真的性命不保了。不过,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她呢?现在没办法喊人过来帮忙,因为哪怕出现极其细微的声音,都可能会惹怒这只老虎,到时它一发怒,一定会把秋子撕成碎片,那样秋子就在劫难逃了。 我简直要急疯了。也许只有舍弃我这条性命才可能让秋子侥幸逃命。因此我决定冒险进去,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容我迟疑不决。就这么决定了。 我尽量不发出声响,快速钻过楼梯的扶手。下面正对着枪械室的通风窗,我抓住窗框钻了进去,正好看见老虎屁股,我豁出去了,什么也不管便纵身一跳。 如今回想起来,那个举动还真是鲁莽,不过当时我救人心切,只想着转移老虎的注意力,让秋子逃脱。 可是我没掌握好跳下去的姿势,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还没等我爬起来,声音就惊动了老虎,它立刻扭过身体,噌地一跃而起,把我压在了身体下面。 “天啊,北川!” 似乎是秋子的声音,但我顾不得搭话,老虎那硕大的脑袋,就快贴到我的脸上了。此时它的眼睛狠戾地瞪着我,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黄牙;它嘶吼着,口中的黏液还有那喷出的灼热之气,一下子喷到了我脸上。 老虎距离我的脸只有五六厘米,假如我没有被它压在身下,肯定无法想象它有多可怕。它早就颠覆了我去动物园时看到的那可爱的模样,如今的它简直就是个妖怪。这只老虎一身乌黑夹杂黄色条纹的毛,如同一条条曲折的山脉,嘴边的白胡须,仿佛剑一样锋利,那血红的舌头上布满了吓人的倒刺。 我可没有时间细观察。只是一瞬间,这些景象被我尽收眼底,比任何电影大片都要真实。 眼见此景,我心中早就崩溃了,别说抵抗老虎,就是多看它几眼我都不敢,只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虽然我闭着眼不看它,但我还是能听到老虎喉咙里所发出来的呼噜声,感受到它不断喷出的灼热气流。最令我难以忍受的是,这只老虎身上奇臭无比,几乎让我无法喘气。 老虎的两只前爪如同两根粗木头按在我的胸口,它挥舞着爪子,只是刺啦几下,我的呢绒西服背心就四分五裂了。 完了,接下来它就会用牙齿咬我的脖子。我绝望地闭上双眼,一点也不敢动。 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整间屋子都在摇晃。 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我身上的老虎惊恐地大吼一声,然后像一根木头似的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北川,你没事吧?” 是秋子小姐在呼唤我,我慢慢睁开眼睛。穿着一身晚礼服的秋子,竟然把一支猎枪夹在胳膊下,她笑眯眯地望着我。枪口里还有未散尽的白烟。 我知道了,一定是刚才秋子拿了架子上的猎枪,开枪射死了老虎。我英雄救美没成功,反倒是被娇弱的美人给搭救了。 “非常感谢,刚才是我鲁莽了,差点成了老虎的盘中餐。幸亏你救了我,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我有些窘迫,站起来一个劲儿地夸秋子的反应快,一般的男人估计都没有她思维敏捷。 “不用这么客气,我应该感谢你来救我才是。为了救我,你连命都不要了,我真是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如果你不来,我一定会死在老虎嘴下。北川君,今天的事我得谢谢你。” 她低垂着头,发自肺腑地对我表示谢意。这一声“谢谢”,顿时让我忘记了刚才的恐惧。我十分开心自己真的做了骑士,并且我的女神还对我赞赏有加。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当老虎被射倒的瞬间,我看到秋子出现在我面前,她是那么大方、那么俏丽,那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就好像一个在地狱受尽煎熬的人,忽然遇到了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那一刻,秋子那美丽圣洁的身影让我记忆深刻。 “你的枪法不错。我没想到你能一枪射死它,真是佩服得很。” “哪里,我一直不敢开枪,怕意外伤到你,拼死开了这枪,还好,神灵保佑打中了,因此这不算我的功劳。我之前听说主人家的枪全都上了子弹,就想去拿枪,但是只要我身体一动,老虎就会扑上来。我正和老虎僵持的时候,没想到这时你跳进屋来,分散了老虎的注意力,我才趁机拿到枪。你的到来救了我。否则,我肯定会因为没有力气和它僵持而倒下了。” 秋子客气地说着。她越这样客气,我越感觉到她仪态万千,对她的爱也越来越炽烈。 [book_title]受人要挟 老虎被射杀,惊呆了轻泽家的所有人。 很快,轻泽带着男宾客来到发出枪声的枪械室,见门被锁着,赶紧吩咐仆人拿来钥匙。把门打开后,众人一拥而入,当看到地上那只死老虎的时候,他们全都瞠目结舌。 “天啊,北川先生你真厉害,开枪打死了老虎,秋子小姐真是幸运。” 轻泽没有思索,把我夸赞了一番。事情完全颠倒了,我竟然成了打死老虎的英雄。对此,我和秋子也没有解释什么。因为要是说不明白,可能会牵扯到荣子。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所以一切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倘若大家稍微思考一下,看到门被锁着,肯定就会开始质疑。不过看到老虎被打死了,大家都十分高兴,谁也没有在意这些。 有人报告了警局,警察迅速赶到现场。马戏团的老板也跟了过来,对老虎产生的恶劣影响深感抱歉,他带走了老虎的尸体。轻泽的魔术表演隆重开场,最后却这样不了了之。一切都平静下来后,我们也离开轻泽家,准备回家。此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荣子把枪械室的门锁上后就跑了,不知躲到哪里了,我们找不到她,因此我只好和舅舅两人坐人力车回去。 “今天晚上的乱子是荣子惹的吧,光雄?你想替她开脱,不过我全看出来了。枪械室的门肯定是荣子锁上的,好在没有人追究这点。其实还有一件事,刚才我在枪械室里捡到了一张纸条,荣子也真是够恶毒的。你看她做了坏事就没影了,估计自己也感到害怕了,躲着不肯出来。” 舅舅一边说着一边把纸条给了我,还真是荣子的字迹,只见上面的内容是这样的: 我想邀请你当面谈谈,请立刻来枪械室。你如果拒绝的话,就等于默认了你是赤井时子,就是幽灵宅院里的那个女佣。 真够恶毒的。这张纸条让秋子小姐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如果知道事情原来是这样的,我又何必替荣子打掩护呢? “现在证据确凿,一切都是荣子在搞鬼。她把秋子引到枪械室,我可是亲眼看见她在外面把门锁上了。” “原来如此,真是让人感到意外啊。以前在我印象中,她只是脾气倔强,有时不太听话而已,没想到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以后得和她断绝来往了。估计你也很反感她,今天我就和她一刀两断,自然,你们之间的婚事也取消了。” 因为有车夫在,舅舅特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不过我能感受到他的态度十分坚决,他也非常生气。 我们赶回家的时候,荣子先一步自行离开了。用人们说,荣子比我们早回来一个小时,她急忙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拖着箱子就走了,说是要出去旅行。她是坐汽车离开的,走之前留了张纸条给我。用人把纸条拿给我,我一看,上面全是对我的埋怨,她的话说得毫不留情: 我千辛万苦准备的一切,全都被你毁了。光雄,我对你已经毫无留恋。如今我才知道,在你心目中只有秋子,根本没有我的位置。我是你的未婚妻,可你却恨我入骨,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如今咱们两清了。我们的婚约解除。 我走之后,相信那个叫秋子的女人肯定会频繁来你们家,她一定会耍手段来对付你和舅舅。真是不忍心看着你们被这个女人欺骗,早晚有一天,儿玉家的一切都会被她据为己有。 最后,我好意提醒一句,野末秋子的左手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假如你们将来会结婚的话,请你一定先解开她手腕上的这个秘密。我是真心实意地跟你讲这些,你一定要听进去,我可不想让你将来为此懊悔。 读完字条,我有些可怜荣子。但是我很开心她能主动提出与我解除婚约。我恢复了自由身,可以大胆地去追求我所爱之人了。不过荣子最后说的那些话,总让我心有芥蒂。秋子左手的手腕有问题,我早就注意到了。她的手腕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尽管我相信秋子不是那种居心叵测的人,可我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荣子虽然做了坏事,但她毕竟是个年轻姑娘,她离家出走,我们也不放心。我和舅舅商议后,就派用人到亲朋好友家寻找,最后还让警察协助搜查,可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自从老虎一事后,我和野末秋子交往得更加密切了。荣子预言的不错,秋子的确常来找我,我有时间也会到轻泽家拜访她。我们每次相见都让我幸福无比,不知不觉,我们几乎每天都要见面了。 随着接触的增多,舅舅也对秋子另眼相看,他认为这个女子十分聪慧。于是,在他努力地劝说之下,秋子终于答应给他做秘书。 “钟楼的修缮工作我会派秋子去负责;另外,我的藏书太多了,需要人帮忙整理;还有,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写信。这些活儿秋子肯定都不在话下。等时间长了,我再收她当养女。我想秋子应该会答应的,她孤苦伶仃的,没人依靠。对于我的想法,你肯定在心里偷着乐吧,哈哈哈。” 舅舅说完这些,自己先哈哈笑了。很明显,他肯定还有别的目的。收秋子做养女,其实是为将来我和秋子订婚做铺垫吧。没想到舅舅会为了我设想这么多,我不由得有些害羞了。 不久后,幽灵塔的整修工作开始了。从开始到完工,花了两个多月,我和秋子经常去K镇指导工作。秋子还是一如既往,对人面若冰霜,难以亲近。由于打虎事件,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似乎是因为我的变化,秋子对我十分信任,而且无形中把我当作了依靠。相伴的这两个多月,是我感觉最甜蜜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让人难忘。 但是好景不长。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们又一次卷入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中。其实,在维修工作竣工后,我和舅舅搬进幽灵塔正式居住之前,一切还是平平安安的,除了那一次意外。 打虎事件的半个多月后,一天下午,我在书房里看书,女佣来告诉我说有个少年找我,看样子像是个乞丐。 一听说是乞丐,我脑海中顿时想起一个人。不知各位是否记得,当我头一天到幽灵塔的时候,舅舅被一封假电报骗到了K镇。我问过邮局的人,工作人员说是个像流浪汉的伙计发的。当时我对邮局职员说,以后若看到那个伙计,就让他到K镇来找我,并且留下了我的地址。他若来找我,我必定用重金奖赏。难道这个伙计打听到了我舅舅的住处,千里迢迢来到了长崎? 我赶紧跑到大门口。门前站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身穿一件破旧的半缠[1]外套,披头散发,看起来不修边幅。 “你就是北川光雄?我从K镇的邮局知道的。” 他问得倒是很随意,看来我猜得对,他就是那个去邮局发电报的伙计,于是我跟他客套起来:“对,我就是北川光雄。如此说来,那封电报是你发的了?那是谁吩咐你这么干的呢?” “我告诉你的话,你会给我多少钱?”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我给你五块钱。” 听我说完,小伙计一脸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这么少,那我不说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这个家伙真是讨厌,但我若想解开电报中的疑问,必须依靠他。因此,我只好叫住他:“你先别急,你想要多少钱?” “怎么也不能少于二十块吧。” 这简直是趁火打劫。 “二十?不可能!” “不给就算了,让我发电报的那个人曾写信说,一定会有人问我电报的事情,让我不要说出去。还答应两个月后给我十块钱,因此我才一直没说。既然你不肯给我钱,那我就去找那人要。” 既然肯出十块钱让他不说出来,看来这个发电报的人生怕被人知道自己的底细。既然要保密,这电报里肯定有玄机,因此我也不能心疼这二十块钱。 “喏,这是二十块钱,可以都给你,不过你得说实话。” 那是两张十元的纸币,小伙计一把抢过去塞到怀里。 “你别以为我占你多大便宜,我来这里的火车票还是自己买的呢。” 这个小伙计真是贪得无厌,不过他还是告诉了我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距离幽灵塔不远的地方,也就是和田银子坟墓的后面,有一家花店,名为千草屋,那里的店主是个皮肤黝黑的老太太,人称乌婆。她养了不少花送到附近的镇子或者长崎市售卖,尽管雇了几个男工,但人手还是紧张,因此她差使这个小伙计去帮忙,也让他赚点小钱。 那天中午,小伙计帮乌婆送完花返回店里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拉住了他,她神神秘秘地把他叫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拿出一封电报,让他帮忙发出去,还再三嘱咐要他保密。 “这女人身边是不是带着一只猴子?” 我似乎猜到了那人是谁,就顺嘴问了一句。 “是啊,她带着一只小猴子,而且对猴子还很好。” 毋庸置疑,发电报的人是肥田夏子。 “口说无凭,你有证据吗?我想起来了,你刚不是说那女人给你了一封信吗?信在你身上吗?” “我猜到你不会那么轻易地相信我,所以我随身带着那封信。但是大叔,这可不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你得先付钱我才给你看。” 这个家伙也太嚣张了。 因为这信日后可能会有用,所以我尽管心疼,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五块钱。这个小伙计已经从我手中得到二十五块钱了。 我接过信来,发现上面的字迹和那封电报上的非常相像,字迹潦草,出自同一人之手。肥田夏子看起来就像没上过几年学的样子,因此字写得如此难看也能理解。 我看过信后,确定发电报的就是肥田夏子。我再三叮嘱小伙计别把跟我见过面的事透露出去,即使看到肥田夏子也要保密,说完他就回去了。不过,得知这些新情况后,我变得忧心忡忡。 我相信秋子肯定不知道这些事情,那个又黑又胖还带着一只猴子的女人,为什么总和她走得那么近?秋子给我舅舅当了秘书后,并不住我家,而是和肥田夏子一起在外面合租。夏子与秋子如影随形,她为什么要发匿名电报?难道是她觊觎我舅舅的家产,还有那些传说的幽灵塔中的财宝? 不过,秋子看起来端庄秀丽,怎么也不像是作恶的坏人。但是,她一个纤弱的女子,只身闯入幽灵塔,还去跪拜和田银子的坟墓,再加上她左手腕上的不解之谜,把所有这些联系在一起,总觉得她有些反常。即便我知道这些,但我还是不肯接受秋子是坏人的看法。坏蛋怎能如此端庄秀美、气质高雅?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月转瞬即逝。幽灵塔整修完工后,我们就搬进了这充满神秘感的建筑里。我的故事也随之拉开帷幕。后来我和舅舅遇到很多令人恐惧和不可思议的神秘事件。我们之前从没料想到,住进这座休整一新的钟楼院落,会接二连三地遭遇不测。 [1]半缠:一种日式外衣。 [book_title]毒如蛇蝎 因为舅舅一直有意收秋子为养女,所以此次迁新居,他准备好好张罗一下,宴请亲朋,以示庆贺,顺便向大家宣布这个消息。 舅舅本以为喜庆地庆祝一下,那些可怕的幽灵从此便会消失。但经过这次晚宴,事情反而变得更加离奇可怕。举办宴会的那天,出现了一个神秘人物,那是噩梦的开始。 刚搬进新居的那天早上,由于对居住的环境充满着惊喜,我兴奋地四处溜达,不知不觉间就来到我之前提到的村外的那片墓地前。 各位想必还记得,那里有杀死铁婆的凶手和田银子的坟墓,那天我还看到秋子小姐在那里伤悲。想到当时的情景,我就瞟了一眼银子的坟墓,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墓前竟然站着一个人。 今天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穿着西装、一表人才的年轻男人。这样一个绅士,竟然来祭拜一个杀人犯,真是让人费解。我心中充满疑问,便偷偷藏在一棵树后面监视他的举动。虽然这个年轻人没流泪,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悲痛,只见他如秋子小姐一样充满眷恋地注视着墓碑,在那里站着久久不愿离去。 这段时间我仔细打量了他。这个青年比较清瘦,身材颀长,脸上面无表情。也许在大多数女人看来,他长得很英俊,但我却看不惯他那张脸。做个不合适的比喻,这张冷冰冰的脸让我联想到穿梭在树林中的可怕的大青蛇。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年轻人准备离开了。我以为他是K旅店的住户,要回镇上了,没想到他朝相反的方向走了,那里通向钟楼宅院。 我越来越迷糊了。距离我们的宴会还早,他不可能是我们邀请的客人。看他一身城里人的装扮,多半是暂时到这乡村小住的吧。我心里没着没落的,就远远地在后面盯着他。 我偷偷跟在他后面,不一会儿,我来到了一座木质结构的小洋楼前。难道他住在此处?这座小楼和钟楼宅院相距不远。据传这是一位来自长崎市的大富翁建造的,不过已经一年多没住人了,房子正在转售中。 前些日子我来钟楼宅院的时候,这座小楼还空着,可是现在已经装扮一新了,屋里挂着新窗帘。 难道这里被人买下了?而那年轻人没准儿就是买了这栋房子的人。 我一边猜测一边张望着,只见那年轻人打开屋门,走进屋里不见了。他应该是没有发现我尾随他。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屋内,然而偶然一瞥,却让我大惊失色。 我发现在窗户里面,有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被我察觉后,那人便躲到窗帘后面了。不过,我还是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着十分华美的女人。难道是这位“大青蛇”的夫人吗?但是,她为什么那样看着我,还惧怕被我发现?我隐约觉得,这栋小洋楼绝不简单,里面没准儿藏着对我心怀不轨的人。 可是,我无法立刻知晓答案,我不能擅闯私宅,因此只能转身回家。后来发生的事情证实我的直觉是对的,那座小楼里,的确藏着恨我的人。她见不得我幸福,心肠如同蛇蝎一样歹毒。可是我没料到那个穿着华美的女人竟会是她。其实她没有让我觉得可怕,倒是那个一脸僵硬、面无表情,神似大青蛇的谦谦君子,让我寝食难安。 [book_title]黑川闹妖 下午三点后,应邀前来参加晚宴的客人们陆续到了。舅舅平时交友广泛,再加上幽灵塔本身的神秘,另外还有女作家野末秋子会莅临现场,那晚大概来了一百人,盛况空前。 趁着太阳还未落山,舅舅带领宾客们参观了钟楼宅院。因为渡海屋的设计十分高明,所以舅舅保留了钟楼的基本结构,只是重新刷了下墙皮,把坏掉的门窗换成新的,描画了下褪色的天井。屋里还增添了色泽明亮的地毯,窗户也换上了色彩鲜艳的窗帘,家具全部换成新的,如此一来,整个建筑焕然一新,丝毫没有之前鬼屋的感觉。 大门被修葺一新,四周的石墙也重新垒了一遍,原来杂草丛生的院子,如今变成了绿茵茵的草坪,中间还种了几棵树。在房子后面,舅舅新建了一个温室,里面栽培了很多热带植物,为整座建筑增加了不少异域风情。 正房后面,有一个碧绿的池塘,为庭院增添了几许意趣。其实,与其说是池塘,不如说是一个古老的沼泽,看着让人别扭。我曾建议舅舅用土把它填上,但是他却固执地认为,一个庭院必须有水,而且盛夏时,还可以跳到池塘中游泳,因此他没有听我的意见。如果当时他采纳我的建议,将池塘填平,后面也就不会在池塘中出现无头女尸的骇人事件了。 我和舅舅陪着宾客们各处参观,天快黑的时候,我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我站在院子里四处张望,发现温室那边比较安静,立即去到那里,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热带树木下面,点燃了一支烟。 烟吸到一半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进来了,而且不是一个人,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二人像是为了避人耳目,想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可没想到他们选择的地方就在我身后——树木的另一侧。既然他们选择躲到温室,一定是想说什么悄悄话。我不想偷听他人的隐私,却又无法离开,只好悄悄地坐在这里,大气也不敢出。 “我们两个单独出来,被人撞见了不好,有话你直说吧!” 咦?说话的竟然是秋子。我惊诧万分,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从树缝望向对面。真的是秋子。今天的宴会,舅舅安排她作为主人专门迎接女宾客。但是,她对面这个男的究竟是谁?我扒开树缝,认真地打量这个男人,他看起来四十多岁,个子不高,身穿黑西服和条纹布裤子,还留着一撮小胡子,看样子像是个公务人员。 我想起来了,他是黑川律师。他也是今天受邀的宾客之一。黑川律师曾在铁婆被害一案中担任和田银子的辩护律师,因此名声大振。他和秋子似乎十分熟悉,因此才会带她来这边,可他到底想对秋子说什么呢? “秋子,你不要总是对我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好不好?你不是答应过一切都会配合我吗?” 黑川的话让我感到奇怪,竟然让秋子听他摆布,真是浑蛋。不知道秋子是否听信他的话。 “嗯,我自然记得,所以我很配合地跟你来了这里。” 看来,秋子真的对他承诺了什么。 “唉,你总是敷衍我。虽然你看似对我言听计从,但有一件事你却没有。其实我不在乎其他事情你是否配合我,但只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可以听我的。秋子,难道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吗?我对你充满期待,可你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我怎能忍受呢!” “有些事不能强求,黑川君。即便是我什么都听你的安排,可是要我答应那件事是不可能的。你的大恩我没齿难忘,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可你不接受我用金钱报答……如今,我尽力配合你,而你却似乎故意为难我……” “我为难你了吗?哈哈。秋子,你得明白你的身世与常人不同,走到今天你背负了许多女人无法承受的磨难,而且以后的路可能会走得更不容易。就凭你自己扛过去,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没有为难你,我只是想护你周全。这个世上,除我之外没人能帮你了,不管那人有多爱你,多有力量。你应该很了解这些的,不是吗?和我反目为仇,就等于自寻死路。反之,你和我在一起,就不会出什么危险,这点我敢保证。因此你得明白,你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接受我的心意,答应做我的新娘,除此之外你别无他法!” 听到他们聊天,我的心脏怦怦直跳,不安使我在树木后面握紧拳头。 我想知道秋子是如何回答的。尽管我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如果秋子被逼上绝路,真的答应黑川怎么办? 我竖起耳朵细听。很长时间内秋子一直保持沉默,后来她长叹一声,哀怨地说:“我很疑惑为什么男人总是对女人提这种要求,难道男女之间就没法像男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之间维持普通朋友关系或者是像兄妹一样来对待吗?” “别人有可能,但面对你我做不到。你长得太美了,任何男人面对你,都无法只是保持兄妹关系。因此你不要怪罪我,归结到底,是你长得太漂亮。哈哈。” 秋子难过地哭了。 “是啊,都是这张脸,没有这张脸就……” 秋子喃喃自语道,她竟然开始怪罪自己的容貌。 “你的美貌是与生俱来的,埋怨谁都没用……我劝你想明白,倘若惹怒我,会有什么后果。” “难道……难道惹怒你,我就真的无法活下去了吗?” “你很聪明。因此,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只能嫁给我。只有嫁给我,你才能保全性命。我希望立刻得到你的答复,听话。” “不,不行。” 秋子推开黑川的手。 “你这是威胁?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由于极度气愤,秋子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那就算我威胁你吧,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你,秋子,秋子……” 最后,两人全都站起来,黑川大口喘息着,冲上前搂抱秋子。 秋子无路可退,只能主动出击。她奋力挣脱黑川的魔爪,转身就跑,一下子跑到我藏身的这边。 如果被秋子误会成偷听的可耻小人,那就太尴尬了。但现在没有时间多做思考,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秋子被欺负,于是我猛地站起身。 看到我出现在这里,秋子显然也吃了一惊,脸唰地一下红了。此刻黑川逐渐逼近,她赶紧躲到我身后。 很快,矮小的黑川出现在我面前。我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他怔住了。我们两人都不出声,就互相一直看着对方。 “原来是光雄啊。没发觉你也在这里,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黑川意识到方才他们之间的谈话已经被我听到了,他懊恼地嘀咕起来。好在他还保持了男子汉的应有风度,没有和我纠缠,愤然走出了温室。 没想到会意外救了秋子。可秋子和黑川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很明显,黑川贪恋秋子的美色,而秋子对他并无感觉。但是,秋子好像把自己的人生安危交给了黑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尽管黑川恐吓秋子,但他并非本质邪恶的人。他和秋子之间看起来似乎有某种隐情。因为突然出现一位黑川律师,秋子身上的神秘感越来越浓,我更无法理解关于她的疑团了。 黑川离开后,秋子面带羞涩从我背后出来,她低着头,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 “秋子,你不要误会。我并非有意偷听你们说话。我有些疲惫,所以来这边休息,没想到你们也进来了,我根本就来不及出去。”我有必要对秋子解释一下。 “没事,我知道。” 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担心我知晓她的秘密,秋子并没有多说什么。 “秋子,你方才说难道就没有男人能不图回报地帮助女人吗,我想我可以做到。假如你遇到什么难事,不妨直接告诉我,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决不会像黑川那么无耻。” 这些话很自然地脱口而出。如今回想一下,我也不能保证自己和黑川不一样。 “非常感谢。但是你帮不了我。在这个世上,只有黑川能帮我。” 秋子有些悲哀地说完这些,就转身离开了。 我木然地站在那里,脑中一片混乱。如今事情变得扑朔迷离,我根本搞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非常同情秋子。她一个孤身女子,只能一个人面对这些未知的艰险,承受这些重负,就连唯一能拯救她的黑川,也随时会变为针锋相对的仇敌。 温室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过去了,不过秋子的处境依然堪忧,她要面对着随时出现的麻烦,躲过了一次,又遇到了第二次。这回,另一个家伙正气势汹汹地向她袭来。 [book_title]报仇雪耻 夜幕降临,晚宴在钟楼宅院的大厅隆重开始。宴会的菜肴由长崎饭店的名厨制作。服务员也是饭店里的人,他们穿着华丽,在各桌之间穿梭。将秋子收为养女的仪式顺利完成。晚宴结束,在大厅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来自长崎的演员们表演了精彩的三合奏[1],美丽的少女们在台上翩翩起舞。轻泽还时不时地出来表演几个小魔术。长夜漫漫,大家一片欢声笑语。 我和秋子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我可以一边欣赏节目,一边保护秋子的安全。突然,肥田夏子抱着她的小猴子跑了过来,神色有些慌张。这个胖女人令人反感,秋子做了舅舅的养女,她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因此只能暂时让她住在钟楼宅院。 她跑过来不要紧,还趴在秋子耳边小声嘟囔:“出大事了,秋子,来坏人了,我们赶紧逃命吧。我们能坚持到现在不容易,谁知道如今又横生枝节,真是倒霉透了!” 夏子说着一些我不懂的话,不由分说拉起秋子就往外走。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来了,于是往大厅里张望。秋子走的是其中一个出口。舅舅站在另外的出口处,远远地向我招手示意。 我赶紧过去,问:“舅舅,出什么事了?” “荣子来了,她前来为自己以前的行为道歉,顺便庆祝我们的乔迁之喜。她知道了秋子做我养女的事情。她专门回来道歉,我也不能把人家拒之门外。 现在她在那边屋里坐着,身边还多了一个古怪的男人。不知怎么回事,那个男的吵着要见秋子。” 舅舅有些犹豫。荣子尽管坏事做尽,可她到底是舅舅看着长大的,还是无法割舍对她的疼爱之情。 有个古怪的男人要见秋子,刚才让肥田夏子面容失色的肯定是这个人。不行,我得好好看看这个男人,于是我就跟着舅舅去了那个屋子。 “好久不见,北川。我以前惹了不少麻烦,今天我是专程来祝贺你们的。” 见到我,荣子这个家伙竟然表现得异常平静,还装模作样地和我打招呼。我们很久没见了,我原以为她会瘦些,没想到她反而胖了,还穿着华丽的衣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真是越来越俗不可耐。 但是,比起她,她身旁的那个一身礼服、衣冠楚楚的高个子男人,反倒让我感到非常意外。这个男子,正是早上我在和田银子墓地碰到的那个令人讨厌的“大青蛇”。难道今天早上是荣子在窗户里窥探我?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她竟然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同伴。 荣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位是我的朋友长田长造。告诉你个秘密,他就是铁婆的义子。因此,我今天特意带他来,顺便拜见一下秋子小姐。” 说完,她露出胜利的微笑。 “大青蛇”竟然是铁婆的养子。如此看来,他到和田银子墓前也能理解了,毕竟铁婆活着的时候,他也一直住在幽灵塔这边。 我一下子清楚了荣子的用意。荣子也许是无意间碰到了长田,今天带他来,就是想当面和秋子对峙。那次射虎结下的仇怨,荣子一直耿耿于怀,因此她故意挑了今天前来寻衅滋事。 这人若是铁婆的义子,那他就该认识铁婆的女佣赤井时子。之前荣子一直咬定秋子就是时子,那他今天来的目的,肯定就是想当场拆穿秋子,以达到报仇的目的。 但是,秋子气质不俗,我无法将她和女佣画上等号。但是夏子表现得惊慌失措,并且秋子没有迟疑便跟着她逃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越想心中越不安。 “我们就住在附近的一座小洋楼里,北川。你熟悉那座别墅吧?以后我们也算邻居了,随时都能见面。” 荣子假惺惺地跟我客气。她这人真是翻脸不认人,因此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咄咄逼人。 唉,我真想不到荣子会如此厚颜无耻。既然她不留情面,那我也用不着对她客气了。 “哦,是吗?怪不得呢,今天早上我路过那别墅时,是你从里面向外张望吧?都老朋友了,怎么还怕见我,躲到窗帘后了?” 我以为这样的还击荣子一定会受不了,但没想到她脸皮还真厚,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是啊,当时就是我。那样似乎不太礼貌,可我也是怕你忽然见到我会吃惊啊。呵呵,咱们还是说正事吧,你能不能告诉我秋子去哪里了?长田非常想念她。” 我想如果可能,她也许会对我嚷嚷:“赶快把秋子交出来。” “我一直在大厅里忙,也没注意到她,兴许是出去了。现在我帮你去找找。” 我说完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荣子,这张脸真是让我犯恶心。不过这只是托词而已,秋子躲得越远我才越放心,怎么会主动去找她呢?真希望那条可恶的“大青蛇”别纠缠她。 于是,我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就到走廊上散步了,却看见恬不知耻的荣子和“大青蛇”正缠着舅舅。他们在大厅里到处寻找,似乎今天找不到秋子就不善罢甘休。 很快,宴会上的节目也结束了。有几对男女在此留宿,其他的宾客都急着赶到K镇坐回长崎市的末班车,大家一一向舅舅告别。 大门外聚集了二十多辆人力车,一字排开。有的宾客上了车,有的宾客不要车选择了步行。一时间,外面的人行道人声喧哗,女佣们挑着灯笼,宾客们谈笑风生,真是热闹得很。这样热闹,秋子也不适宜一直躲着不出来了。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笑盈盈地欢送大家。难道她摆脱了夏子的纠缠? 不过,她的脸色有些泛白,但还是十分平静。她应该没做什么亏心事,要不怎么会如此坦然呢?见此情景,我舒了一口气。 宾客们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大门口又恢复了寂静。舅舅也来门口送客,此时他把秋子喊了过去。 “方才大家一直在找你。荣子今天特意登门向你道歉,我想你应该是不想与她见面的,不过她的心思是好的,你要不要见见她?” 在舅舅的劝说下,秋子动摇了。她跟着舅舅返回大厅,我也随着过去。荣子和“大青蛇”还在那里等候,看样子不见秋子他们是不肯离开的。 “你好啊,秋子小姐,有段时间没见了。今天我是来向你表示歉意的。” 见了秋子,荣子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不害臊地打着招呼。 看到荣子身后的长田长造,秋子瞬间露出惊诧的表情,但一会儿就恢复了常态,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十分冷漠。 “什么啊,道什么歉啊,用不着麻烦。” 秋子回答得十分坦然,表现得很真实。荣子顿时来了精神。 “别这么说,我已经很难受了。轻泽表演魔术的那晚,我不该在大家面前说你做过幽灵塔的女佣,真是太没礼貌了,我知道自己错了。” 道歉就好好道歉,可荣子偏又扯出“女佣”一词。 秋子直接忽视了这点。 “没事,我根本没怪过你。我想当时是你不小心弄错了,因此你也没必要来道歉。” “哪能啊?今天我一定得表示我的诚意,这件事必须重视。这不,为了表示我的真诚,我还带来了你的一位故友。你应该很开心见到他吧?呵呵。” 荣子有些忘乎所以。 如今荣子终于不再伪装,露出了邪恶的一面,她肯定是打算报仇的。我猜她心底一定十分得意,因为她在冷笑着,我不由得有些害怕。 不过,秋子的表情依然很平静,她纳闷地问:“是吗,我的故友?” “对啊,那可是你最了解的长田长造先生。长田,给你介绍下,这位就是儿玉家的养女。” 荣子的神色似乎在说“赶紧帮我看看,到底是不是她”。一直等候多时的“大青蛇”走上前来,对着秋子仔细地观察起来。 如果他真的认识秋子就完蛋了,我在心里不住地祈求着,可千万别认识啊。 因为过度紧张,我甚至都不敢去看秋子的脸,不过我还是得留意啊。她会不会十分尴尬呢?我悄悄地望过去。 但是秋子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她不露声色,只是冷冰冰地盯着对方投过来的目光。大家应该还有印象吧,我和秋子初次见面时,看到她精致的面孔,还错以为她是戴了什么面具,但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荒谬,否定了自己的看法。然而如今,我再一次联想到了人皮面具,如果不是那样,她的面容为什么能一直波澜不惊,如此严肃呢?普通人是很难做到这点的。 “大青蛇”是心怀不轨而来,应该是荣子一直在对他说,秋子就是赤井时子,故意引他来确认真假,因此他应该十分期待与秋子的会面。不过,当他看到冷若冰霜的秋子时,却表现得如此骇然,不但身上的那股狠劲儿没了,还特别害怕。 他没准儿认错人了,不过就是认错了也不该被吓得如此六神无主啊。秋子肯定有让他畏惧的地方。因为过于恐惧,他不敢正对着秋子,而是把脸转到一旁。过了少许,“大青蛇”才稳下了心神,又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秋子。他的目光似乎跟X射线一样,仿佛能透过皮肤清晰地看到秋子的内脏。他上下审视着秋子,但是他再怎么打量,也没有消除脸上的疑虑,似乎秋子就是个不解之谜。 我不由得握紧了双手,竟然攥出汗来。荣子也一刻没闲着,她用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秋子,应该是把今天当作了决斗的日子。舅舅在一旁,不明就里,只是觉得大家仿佛如临大敌,十分不解。所有人中,只有秋子还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当长田反复地审视着秋子时,秋子慢悠悠地开了口,语气十分平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是我的故友,可我怎么不认识?没准儿是我记忆不好,冒昧地问一句,我们之前真的见过吗?” 这番话让“大青蛇”十分尴尬,只能也搪塞说道:“哦,我也不记得。” 此时,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这一关,秋子总算是有惊无险了。事实很明显,秋子根本不是什么铁婆的女佣,要不铁婆的义子怎能不认识她?秋子只是一个女作家而已。 恰逢此时,幽灵塔的大钟洪亮地响了起来。让人感觉到,似乎是秋子的话具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让它走动了起来。 但是不知为何,“大青蛇”长田长造听到钟声,却吓得魂不附体,脸色变得惨白。 “什么?已经十二点了?” 他掰着指头数着钟声响的次数,嘀咕道。我不知道一个大男人听到钟声怎么会如此恐惧,就像看到鬼魂了一样,浑身颤抖着。 “九—— 十—— 十一”,钟声停下来了,他这才长舒一口气,喃喃自语着,“我的天,原来是十一点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见到大家异样的表情,他连忙解释说:“真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失礼了。只是这响起的钟声,让我不由自主地怀念起我那去世的养母,所以有些分神。真的没什么事。” 不过,他的解释还是很牵强,为什么他害怕十二点的到来?他应该不是在怀念养母,而是另有不可告人的隐情。话说到此,我补充一下长田长造的出身。这些情况也是我后来得知的。长田很小的时候,铁婆就收养了他,他和和田银子一起长大。铁婆想让二人成年后成婚,也好有个照应。可是银子却不喜欢长田,怎么劝说也不肯答应嫁给他。铁婆为此大伤脑筋,最后狠心决定把自己的所有财产都留给银子,并写下了遗嘱。可是银子还是拒绝了铁婆的要求。 长田没有得到继承权,银子还不肯嫁给他,因此他对铁婆心生怨恨,最后闹得越来越僵,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铁婆以为这下银子会回心转意了,又劝说银子,可是银子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老太太很恼火,要更改遗产的继承权,让长田长造做继承人。但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铁婆却意外殒命,被人杀害了。 我在前面的文字中曾提到过,银子被当作杀人凶手缉拿归案,关押在大牢里时不幸病死。在铁婆被害时,长田已经离开家,因此他也有杀人的嫌疑。不过警方通过大量仔细的调查后,证实了他没有在场的证据,而且他已经有了继承遗产的可能,怎么会杀死养母呢?所以,扣押不久后,他就被警方释放回家了。 铁婆的遗嘱里把银子作为第一遗产继承人,假设银子出现意外,那么所有的遗产就会改由长田来继承。如今,银子已经死在监狱里了,那么铁婆的遗产自然而然地都归长田所有。 这些都是我后来才了解到的长田的个人资料。他的经历和我后来的遭遇还有很大关联,这些诸位先不妨记在心底。 现在我们回到正题上。眼看着长田长造并不认识秋子,我放心了,可是荣子却有些气急败坏,瞪着秋子,好像如此一来她就能扭转局面,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她猛然瞥见秋子左手上戴着的珍珠手镯,就什么也不顾及了,那神情仿佛是在告诉我们“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她开始垂死挣扎。 “我的天啊,秋子怎么戴着这么漂亮的手镯啊?是你自己的作品吧。可是,手镯怎么会这么宽啊?我还是头一次看到。” 荣子在赤裸裸地挑衅,她的意思无非是秋子的手镯下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荣子不但无礼地说着这些,还公然来到秋子面前,伸出手去,想抓住秋子的左手腕,把镯子取下来。 秋子气愤到极点,她怒吼一声:“干什么!” 说完,她就把左手嗖地一下背到身后去了,只见她气得脸色发白,大口喘着粗气,要知道,她平时很少会有这样的情绪。 在场勃然变色的不仅仅是秋子,还有一个人也表现得格外恐惧,那就是“大青蛇”长田。他的脸形本就十分狭长,惊恐之下,脸变得更长了,此时他的脸已毫无血色,看起来受到的惊吓比刚才听到半夜钟声更甚。 似乎他现在才发现秋子那只不同寻常的手镯,他用X光一样的目光又上下打量了秋子一番,最后,就盯在秋子的左手上再也不动了。 不多会儿,他的嗓子中发出沉闷的号叫,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1]三合奏:筝、三弦、胡琴或尺八三种乐器的合奏。 [book_title]鬼魂流血 听到长田恐怖的低吼声,再看他魂不附体的样子,我又一次握紧拳头,秋子千万不能有什么事。长田会逼着秋子把手镯取下来吗?倘若真的到了那一步,秋子一定会背负恶名,以后还怎么做人?我心中充满担忧。 但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大青蛇”长田并没有伸手,他没有鲁莽地摘下秋子的手镯,反倒一眼不眨地盯着秋子的脸,慢慢变得十分安静。他就这么凝视着,但是后来慢慢变得不自在,甚至有些惊慌,不敢与秋子的目光直接对视了。他把脸扭到一边,似乎躁动不安,和大家敷衍地打过招呼后,就逃也似的跑掉了。 我终于放下心来。但是这只是暂时的平静而已,秋子左手上的谜团,一直就没消停。后来又过了一段日子,竟然牵扯出一桩骇人听闻的恐怖杀人事件。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才发生的。这一晚,风平浪静,大家都回到自己的房间歇息。我的房间在三楼,就在钟楼的正下方。铁婆是在这间屋里被杀的,大家都传说她的鬼魂时常在此游荡。我并不是喝醉了才把这儿当作自己的住处,而是美丽可爱的秋子请求我住进去的。她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房间,当时,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跟我说,以后我自然会明白一切,还要我不要继续追问。秋子如此信赖我,我自然也不能让她失望,因此我就显现出一副中世纪骑士的气概,无所畏惧地进去休息了。 尽管这个屋子以前出现过幽灵,但是四面的墙壁和天花板都已经重新粉刷过,破旧的门窗被新的替代,地上还铺了新地毯,屋里还有桌椅和西式衣柜,看起来十分舒适。四面墙壁上都镶嵌着古朴而典雅的雕花板,这在如今的装修中是最奢华的。天花板上的吊灯,呈现出铃兰花瓣的造型,三朵花瓣紧紧抱在一起。这是舅舅特意为了整个房间风格的协调,而营造出来的明治时期的古朴之风。我躺在铁床上,望着空中的吊灯,感觉自己像是穿越到了古代一样,那感觉很新鲜,我久久地处于兴奋之中。 就这样辗转反侧,过了半个多小时我还没睡着。也许是停电或者跳闸,吊灯忽然不亮了。我更喜欢在黑暗的环境下入眠,本来我还想起来关灯再睡,如今什么都不用了,我慢慢地在黑暗中合上双眼。 但是躺了许久,我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我只能睁开眼睛,在夜色中往四下张望。由于在黑暗中时间长了,所以我能大致看清窗户的模样,我感觉桌椅似乎一下子飘在了空中。 有细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外面走廊上似乎有人在走动。 我身上生出了寒意。黑灯瞎火的,家里不会有人在半夜上来找我,如果真的要找我,他们肯定会事先叫我。再说,来人若是我家里的用人,怎么着也得照着亮吧。 过了一阵儿,那声响并没有散去,反而一直在走廊上,似乎慢慢地靠近我了。 我头脑中顿时嗡的一声,当时我非常恐惧,一下子就想起那些关于铁婆的传闻。那个披散着头发的老太太,嘴里叼着不知从谁身上咬下的肉,不断地滴着血,把下巴还有整个胸前都染得一片血红。这个可怕的影子仿佛一直在我面前晃动。 我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就去抓搭在一边椅子上的西服,我记得口袋里有一盒火柴,用手一摸,果不其然。 我所住的这间屋子十分宽敞,因此我划着的火柴无法一下子照全。我擎着火柴,忽然被吓了一跳。我还想好好看看的时候,火柴却灭了,我根本没看清。不过我确定我看见的是人的两条胳膊。这间屋子正面的玻璃窗,正好对着外面的走廊。我刚才看到就在那窗户旁的墙上,垂下来两条人的胳膊。 “谁?赶快出来!” 我也不管是人是鬼,冲着那边喊了一声,我一连喊了三次。 可是那边一点声音也没有,那人似乎静止在那里。但我仍能感觉到,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我。 糟糕,今晚怎会出现这样荒谬的事,一定是我过于恐惧,所以我看到的一切应该都是假象。从昨晚开始,我就开始莫名地紧张,因此才产生幻觉,听到了很多莫名的声响,看到了很多荒诞的画面。 我不住地劝慰着自己,正要躺下时,却听到在身旁的某处,有人忽然唉了一声。那声音无限悲凉,有些瘆人,顿时让我寒毛直竖,后背上如同被人泼了一桶凉水。 这么一折腾,我无法继续睡了,于是跳下床,同时燃起几根火柴,向屋里的每个角落望去。我胆战心惊,就怕一不小心撞到铁婆的鬼魂,好在仔细检查后,屋里并没有什么异样。 一切真的只是我的错觉吗?我有些垂头丧气,又举着火柴去打量刚才垂下两条胳膊的地方,这回看到了可怕之物。在那堵墙的正下面,摆放着一把独脚安乐椅,上面裹以麻布。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有几滴殷红的血,赫然染在那洁白的麻布上。 我把手放了上去,感觉黏黏的,还闻到一股血腥气,这血应该是新鲜的。 难道鬼魂也会像活人一样淌出鲜血吗?我曾经听说,铁婆死得十分凄惨,不过她死的时候,死死地咬下了凶手的一块肉。可是她毕竟已经死了啊,怎么还会流血啊?我心中万分惊恐。 划着的火柴一根根地熄灭了,每一次我陷入黑暗中,仿佛都能看到那张血腥恐怖的脸。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待在这个房间里了。那张铁床我再也不敢上去了,在那上面我别想睡安稳。鬼魂能流血,我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天还黑着,一切只能等天亮后再做打算了。今晚我先随便找个房间吧,怎么都能将就一晚。所以,我从三楼抱着毯子下去了。 大半夜的,我也怕吵到别人,我看到二楼有个带长沙发的房间,就溜了进去,躺了上去。虽然我离开了那间闹鬼的房间,但是铁婆血糊糊的身影一直不肯消散,我睁眼闭眼都能看到她。后来折腾了很长时间,我终于抵不住困倦的侵袭,慢慢睡着了。 [book_title]笔记被盗 因为怕被大家发现,第二天我早早就起来了,趁着别人还未起床,从二楼回到了三楼。屋里那把椅子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了,真的是人血。那么我听到的走廊上的脚步声、后来的叹息声,还有那两只垂下墙来的胳膊,都不是幻觉。 我仔细检查了屋子,发现不但椅子上有血迹,地板上也有几滴。 鬼魂当然不可能流血,这血液应该是来自人或者某种动物。应该不至于是天花板中有猫咬死老鼠弄出来的。我再次看看天花板,上面刚被粉刷不久,干干净净的。太奇怪了,这血究竟来自何处?此时太阳已经升上来了,但是阳光并不能削减鬼魂给我带来的恐怖阴影。 我各处检查,也找不到原因。到早饭的时间了,我只好下去陪留宿的宾客吃饭,一直忙到中午把他们送走,无暇顾及其他,鬼魂的事也被我暂时抛到脑后。送走客人后,我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由得回想起昨晚的事。 秋子这时看到我,走过来问:“笔记本被你拿走了吗?” 我被问得莫名其妙。 “笔记本?你说什么笔记本?”我反问道。 秋子见到我疑惑的样子,顿时紧张了起来:“你没拿?糟糕,这可如何是好。” “你说的是什么笔记本?对你很重要吗?” “是,对我意义重大。我原来把它放在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可是刚才去看,发现已经没有了。” 秋子用低低的声音郑重地告诉我。 “你把它放在了哪里?” “就放在你住的那间屋子。” “我屋里?放在哪个地方?” “墙上有个洞,我就放在那里。” 提起墙上的洞,我回想起上回我们到幽灵塔检查房间时,秋子曾留下一把钥匙,我们用钥匙打开了墙上的一个暗洞,还找出来一本古老的《圣经》和一张画了半截的地图。秋子把笔记本放在了那里? 我冥思苦想,哦,我明白了。房间中的那张铁床,原来不是这么摆放的,床头和现在正好相反,那时候暗洞就在床边上。而昨晚就是从那边的墙上垂下来两条胳膊,在那边的椅子上出现了血迹。因为整修后,房间里变动得较大,我竟然忘了那面墙上原来还有个暗洞。 “你在上面记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吗?” “是。上面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知道。” 秋子低声说道。 “《圣经》的扉页写着咒语,里面还夹着一张地图,你有印象吗?” “当然,我把那些都看过了。不过我已经把它们交到舅舅手里了。那些东西不会还有用吧?” 看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秋子认真了起来:“当然有用,怎么会无用呢。它们具有重大的意义。我虽然和它们无关,却一直在拼命保护它们。那个笔记本上有我抄录的咒语,还画了地形图。那些咒语我已经用日语翻译过来了,还随手写上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如今本子不见了,要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那些财宝就会被他们偷走了。” “我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照这样看来,那个人就是小偷了。”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谁。” “我也不知是谁,不过我跟你讲件奇怪的事,就发生在昨晚。” 接下来,我把我昨晚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原来这样啊,那个人一定是小偷。那个暗洞没有上锁,只要发现了就能把本子偷走。真没想到,这小偷还挺狡猾的,竟然伪装成鬼魂到你房间。” “那血滴应该就是小偷的,估计是他偷笔记本的时候,意外被门上的铁钉划伤流血了。” “应该就是这样。这个小偷借用民间的鬼魂传说,将自己伪装成鬼魂,目的就是想把你吓走,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在房间里盗窃,他不但拿走了笔记本,还摸黑进了钟楼机械室,妄图解开咒语。” “这人到底是谁?他应该很了解这座房子的情况。不过住在这周围的,应该不大会有这样的人啊。” “外人如果想在夜间闯进我的房间,似乎不太可能。会不会是这个房子里的人干的?” “这个还真不好说,如果小偷真的是我们认识的人,那平时就得多加注意了。” 我们又到我的房间查看,仔细看过那个暗洞,一切正如我们所料。我们互相提醒对方多加小心后,就分开了。然而,钟楼宅院从此就厄运连连。但是,让我先来说说肥田夏子忽然患了奇怪病症的事吧。 那天我是到了下午才得知肥田夏子患病的消息。肥田夏子的用人说,夫人是和自己的小猴子嬉闹的时候,没留神被它的爪子抓伤了。手被抓破后,夫人疼痛难忍,只能卧床休息,因此从早上开始就没出来。下午的时候忽然高热不止,应该是伤口感染了,她自己一动不能动,所以让人去K镇请大夫了。 我对这个胖女人素无好感,不过既然生病了,出于礼貌也要过去看看,因此我就上了二楼,来到她的房间。 肥田夏子痛苦不堪地躺在床上,右手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搭在胸前,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你感觉如何?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原来猴子的爪子也不能轻易碰啊。” 见我来探病,肥田夏子努力把眼睛睁开,用沙哑的嗓子说道:“太感谢了!这个毛家伙害我发热,现在我还疼得受不了。” 她一边对我说着,一边努力睁着那双热得疲倦的双眼,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猴子。猴子似乎并没察觉到自己的主人生病了,它呆呆地坐在夏子的脚边,茫然地四处张望着。 “生病了,就没人照顾你吗?” “噢,秋子一直在,方才她有事出去了……” “这样啊。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告诉我。你想喝点什么?” 听我如此说,夏子警觉地向门口望了望,见没人,就低声向我请求道:“我不渴。但是,我有件事,想拜托北川先生帮忙。” “什么事?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上的,就会尽力。” “在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有个方方正正的小包。请你别看,直接把它放到桌上的那个小匣子里。拜托你帮我邮寄出去,这事一定要保密,对谁也不能说,就是对秋子,也要守口如瓶。” 说实在的,这种事我是不愿意去做的,然而她生病了,我也不好直接拒绝,只能按照她所说的,把那纸包取出来,装到匣子里,并且从抽屉里找出绳子捆好。 “可以了吗?” “谢谢你。你看到那边的钢笔了吗?能不能帮我写上地址?” 我勉为其难地拿起钢笔,虽然不开心,但还是问她写什么地址。 “你做好准备,我开始说了,收信人是滑石养虫园的岩渊甚三先生,在长崎市西浦上村。听清楚了吗?” 这个地名还真是怪。夏子怕我听不清楚,说了三次。滑石应该指滑石岭山口那边的一个山村,那什么养虫园,难道是养殖虫子的场地吗?那又会是什么虫子?是蜜蜂还是别的……? 我按照她说的写好,这个地址被我清晰地记在脑子里。如果我知道那个养虫园是什么地方,不听夏子的话看看纸包里包的是什么,那么就算我再怎么善良,也不会帮她去邮局邮寄。后来的事实证明,当时我真是愚蠢透顶。 我帮夏子去邮局把那个装着小纸包的盒子邮寄出去了。刚回到家就遇见了从K镇被请来的医生,我们寒暄了几句,我问了问夏子的病情,随口说:“真不知道猴子的爪子竟然这么厉害。” 医生听到我的话,显得十分惊讶,而他所说的话也让我十分意外。 “真是奇怪,你们为什么都说是猴子的爪子呢?病人自己也这么承认。但是依我看,她的伤口应该是被旧铁钉等金属划伤的。金属生锈了就得当心,你看这不闹出这么大的麻烦。” 我心里虽然震惊,但还是表现得十分平静。把医生送走后,我开始琢磨起他所说的“旧铁钉”。 难道我晚上遇到的那个可怕的鬼魂是肥田夏子假扮的?她的手受伤,是因为从暗洞里偷那笔记本不小心划伤的?要不是她随身带着一只猴子,她也不可能用猴子来为自己的伤口打掩护。 我不停地想着,心中又变得隐隐不安。一定是笔记本,肯定就是笔记本!夏子不让我偷看的那个纸包里,肯定就包着秋子的笔记本。天啊,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得赶紧去确认下是不是这样。我迅速返回邮局,可还是晚了一步,邮包已经被发往总局了。无奈,我只能凭着仅存的记忆,想亲自去见识一下这个什么岩渊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打算第二天就去滑石养虫园摸摸情况,没想到第二天厄运就降临到我头上。 [book_title]书库惊魂 第二天,我吃过早饭,来到舅舅的书库。我想从这里应该能找到几张养虫园的地图。书库位于幽灵塔整座建筑的边缘,外边还特意建造了一个十五平方米左右的休息室。我刚要抬脚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似乎是一男一女在说着什么。 我要想进入书库,就必须和他们相遇。无奈之下,我只能假装咳嗽一声,才推门进去。让我吃惊的是,我只看到了荣子自己站在里面。 我可不想碰见她。因为那天一早,她就给我送来一封信,我不明白相隔这么近,为什么还要写信?看了里面的内容,我简直哭笑不得,她给我的竟然是情书。如今遇见她我感到十分尴尬。 荣子在信中的用词让人感到害羞。她长篇大论地写了自己错了,希望得到我的宽恕,因为她离开我之后,才回想起我对她的好来,拜托我在舅舅面前替她多美言两句;她很想返回儿玉家,没有了我,她失去了活着的希望;等等。 我正想退出屋来,荣子却早瞧见了我,迅速来到我面前。 “你是在一直躲着我吗?求你别这样好不好?” 她嗔怪着我。我本来对她就不满,但是被她纠缠住了,也只能应付一下,我面无表情地说道:“哦,原来是你啊。” 荣子还在扭扭捏捏着,她一脸委屈地对我说:“我真是命苦,一点都不如秋子啊。”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刚才好像是两个人发出的动静。” “怎么会呢?这里一直就只有我自己啊。我刚才在唱歌,你是不是听错了?这里没有别人。” 荣子肯定没说实话。我听得很清楚,刚才有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怎么变成荣子自己在唱歌了呢?我心存狐疑,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还真没发现什么男人的影子。 我打算不再理睬荣子,赶紧到书库里查找我想要的资料。 “北川,你真行啊,对我这么无情无义!秋子的底细你清楚吗?我早晚会让你知道的,走着瞧。” 荣子莫名其妙地发着火,吵吵嚷嚷的,像个泼妇。她对我丢下这些话后,就像是发疯一样,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她走了倒是省心,所以我也没有管她,又转身去找我需要的地图。假如我当时知道荣子想的是什么,不顾一切也要把她拽回来,谁能料想她这一走会造成令人无法挽回的局面啊。我当时并不知道,针对我的不止荣子一个人,另一个躲在暗处的浑蛋,也早就对我虎视眈眈了。 那张地图会藏在哪里呢?我在书库中转来转去。有些累了,我倚着一个大书架,蹲在地上,想要仔细查找,然而就在此时,忽然惊觉有什么尖细的器物刺在我背上,让我疼得受不了。 我忽地回头,身后竟然有一把双刃剑,正闪着寒光。我正打算仔细查看的时候,那剑却一下消失了。奇怪,那把剑好像是从架子上的书中突然伸出来的。 书库中除了我没有别人,而且这里若是躲着什么人,很容易就会被发现。我就像是在幻觉中,被那把剑迅速地刺了一下。 不过还没等我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便如同一块重重的石头,闷声倒地。让我想不通的是,尽管我被刺过的后背上灼痛难忍,但是意识却十分清晰,我只是暂时失去了肢体上的自由,躺在地上无法行动。我想马上喊人来,然而喉咙里却说不出话,全身的肌肉也僵硬起来。 我恨自己只能无声地躺在地上,虽然眼睛和耳朵都还好使,大脑也可以自如地思考,但是身体好像被定住了一样。屋里没有外人,为什么会凭空出来一把剑,还把我伤到了?尽管这伤不足以致命,可是威力很大,仅仅那一下,我整个身体都不能动了,嗓子也发不出声音了。我简直难以置信,这就像忽然被一个可怕的梦魇缠绕。 我努力回想着自己进书库前听到的声音,没错,是有个男人的声音,不过我只是闻其声,却不见其人。我解释不通,只能相信书库中躲着一个人,他会隐身术,所以我看不见。 难道真是这个隐身人把我压得动不了,也让我忽然间不能说话了? 我简直恐惧到了极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自己像进了什么魔幻世界一样? 我无声地躺在书架后面,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外面的休息室里,却响起两个女人的说话声。 [book_title]手腕风波 “快告诉我,北川在哪里?” 我意外地听到了秋子的声音。 “哟,我怎么知道?你把他看丢了?” 荣子尖着嗓子在那里回应道。很快,荣子再次出现在书库门口,她不放心地向里面张望着,没看见我,又回到休息室中。她应该不知道我还躺在书库的地上。 “你告诉我北川要见我,我才来了这里。如果你忙的话,我们以后再约吧。” 看来荣子撒了谎,秋子以为我真的要找她才上了当。 “别走,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现在解决。” “别卖关子,有话就直说吧。什么事?” “我想看看你的手。” 荣子看来用心险恶。 “看我的手?” “你觉得舅舅和北川不知道,你就能一直欺骗他们吗?今后你想都别想!” “胡说什么?我欺骗谁了?” “你还在装,你的底细我全都知道。你有见不得人的秘密。要知道儿玉家可是清白的好人家,怎么能任由你这种东西胡来!” “荣子,你说话太难听了,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哈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装?你想证明你清白,那敢不敢让我看看啊?你心虚了是不是?这就是证据!” “你到底要看什么啊?” “天啊,别装无辜了。哈哈,我想瞧瞧你的左手腕,敢不敢摘下你的手套?” “什么?” “哈哈,你是不敢吧!我看你摘了还怎么保守秘密!快摘吧。” “荣子,别这样,我错了。你说的我都会照做,我以后不待在儿玉家了,就求求你别让我摘手套好吗?” 见秋子苦苦哀求,荣子一下子气焰高涨,她毫不让步,最后竟然扑到秋子身上。这两个女人扭作一团。外面的声音,我在书库中听得十分分明。这个可恶的荣子,我真想狠狠揍她一顿,可是我却一动不能动,我想大喝一声,然而嗓子还是发不出声音。 “天哪!好吓人!” 忽然,荣子尖叫一声,我猜测她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我估计她的诡计得逞了,秋子的手套肯定被她摘下来了。她应该是发现了手套下面的秘密,要不怎么会心神大乱,发出如此的惨叫声呢? 我真心疼秋子。她千方百计遮掩起来的秘密,就因为荣子的任性而暴露了。我真纳闷秋子的手腕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只是,我的身体还是不听自己的指挥。 我听到秋子沉着冷静的声音:“荣子。” “你已经全看到了,那么你得保证,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 “什么?你要威胁我吗?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荣子的声音在打战,看来她对秋子有所忌惮。 “我威胁你又怎样!你必须起誓,今天你所看到的一切,都要保证不说出去。要是你不答应,我难保你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快,发誓吧!” 秋子一边说着,似乎还一边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她把窗钩扣死,把门也上了锁。即使我还倒在地上,也能感觉到她做出这些动作。 “你想干什么?给我钥匙!” 荣子带着哭腔说道。 “你不答应就别想拿到钥匙。” 似乎两人又纠缠在了一起,她们都在剧烈地喘息着。 我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她们两个肯定会有受伤的,甚至两败俱伤…… 我用尽全力想移动身体,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是把上半身抬高了一点点。十五厘米,十六厘米,三十厘米……我艰难地一点点往上抬,然而很快就精疲力竭,体力不支,重重地跌到地面上,我嘴里只哼了一声,就又完全没了知觉。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有人把我紧紧搂住了。我睁眼一看,原来是秋子。 “坚持住,北川,你一定得坚持住,北川,北川。” 一定是我哼哼的那声惊动了秋子。 “荣子,北川出事了,赶紧过来。荣子—— 你怎么了?” 没有回声,难道荣子还在赌气? 此时,我不由得向秋子的左手望去,想知道荣子究竟看到了什么才变得那么恐惧。但是在手腕的那个位置上,已经缠了一块手绢,秋子真是小心谨慎。 “荣子,你在哪儿?荣子—— ” 秋子朝着休息室大声叫喊着,但还是没有回应。 “这样可不行,我自己招呼不了你。北川,你先忍耐一下,我去把荣子叫过来,必须有医生过来才可以。” 秋子心急火燎地说完,就跑到休息室去了。 “太奇怪了,荣子能去哪儿呢?” 秋子在外面自言自语。 荣子想要躲起来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休息室中一目了然。再说秋子一直拿着屋子的钥匙,我躺在那里能看到书库也一直紧关着房门。 “真是纳闷,荣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不见了呢?她不可能从这里出去的啊。” 秋子一边疑惑不解地嘀咕着,一边又回到我身边。 “你把门窗都关上了吗?” 我能发出声音后,问出了第一句。 “是啊,都是我关上的。谁也没有动过,可是荣子就是无缘无故地不见了。” 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一个大活人竟然莫名其妙地就没了。这事一定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荣子应该是被人悄悄地带走了,可是谁这么神通广大,竟然让我们毫无察觉? 我完全没有料到,失踪数天后,荣子竟然变成了一具尸体,在别的地方被人找到。 [book_title]森村侦探 荣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但是眼下必须先治疗我的伤。秋子把门上的锁打开,很快就把舅舅和用人们找来了,大家一起动手,把我抬到了另一间屋里的床上。 用人们给镇子上的医院打了电话,得知消息后医生很快就赶来了。但是他查看完我的伤口,十分惊讶地说:“真是解释不通,伤口看起来并不严重,怎么会让人忽然动不了呢?还不能说话了,真是太罕见了。我还得再好好查查,这个可不能轻易下结论。我觉得刀上应该涂了毒药。印度有种植物,生长在库拉莱的格拉尼尔,毒性很大,它的汁液若沾到刀上,伤人后就会产生类似你这样的症状。这些是我从书上读到的,但最关键的是,咱们这里哪儿会出现这样的毒草?” 后来医生又检查了我的血液,还是不能判断我到底中的是什么毒。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毒毒性很大,比起药店里一般的毒药杀伤力更大,否则不会那么快出现反应。 竟然有人带着医生都不认识的毒药闯进了幽灵塔。而且还不见人影,飞出短剑伤人,简直是奇事。 舅舅派人到书库中仔细查找,可是那把伤害我的短剑不见踪影。难道真是我的幻觉?但是也没听说谁在幻觉中会受伤。 没准儿幽灵塔中真的有鬼魂在游荡,也许是渡海屋的鬼魂出来吓人。尽管这些都是迷信的说法,但是除了鬼魂之说,别的什么也解释不通这些现象。 更让人费解的是,三浦荣子究竟去了哪里?在一个门窗紧闭的空间中,三四十秒钟的间隙,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是荣子知道了秋子手腕上的秘密,遭受了天谴,被鬼魂掠走了吗? 大家从一楼到三楼全都找了个遍,连机械室也没落下。尽管大家都找得十分认真,但还是没有荣子的身影。后来,大家又到院子里,找遍每一个角落,有人说荣子会不会是自己回家了,因此舅舅派人去她住宿的地方询问,可还是音信全无。 无奈之下,舅舅只好报案。K镇警察局派来几名警察。他们的搜索比我们更细致,却依然一无所获。又过了两天,谁也没找到那把伤人的短剑,荣子也依旧没有踪迹。 舅舅作为曾经的地方法院院长,如今家里出了这么离奇的事情,长崎县警察总部的领导得知情况后,认为这事一定得重视起来,因此就把县里最有名的森村刑警派来负责本案。 森村侦探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临危受命来到幽灵塔。这时候,我的病已经好了很多,能下地行走了。 森村侦探年纪三十五六岁,长得高大结实,他的面孔稍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蓄着八字胡,看起来就很精干。 森村与舅舅是老相识,于是舅舅就请他在家住下查找线索。既然是原地方法院院长的邀请,森村答应得十分爽快。 森村来幽灵塔的第一天,就询问过家中所有的人,并且还查看了屋里屋外所有的地方。虽然对于突然出现并伤我的短剑、荣子无故失踪,他还没有找到答案,但是吃过晚饭后,他就告诉我们他已经初步找到两个破案的线索,而且他推断荣子已经被害。 线索一,他发现随着荣子的失踪,荣子房间中的条纹桌布也不见了。 当然,起初发现桌布失踪的并不是森村,而是一个女佣,她还将这一点报告给了警察局。森村得知这个情况后,认为必须重视这点。 “听完大家的汇报,我了解到桌布是在荣子失踪时消失的。那就很令人怀疑了,一个人失踪了,那么大的一块桌布也消失了,会是什么原因呢?” 侦探的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会不会是荣子不见的时候带走了这块桌布?”舅舅纳闷地问。 侦探急忙摇手:“这不现实。只靠荣子一个人,她怎么可能离开房间?应该是有人胁迫她并带走她的。但是他们离开的时候,为什么要把桌布带走?很可能,荣子那时候已经死了。” “那就是没出房间就有人杀害了荣子?” “这个我还不能肯定。但是除了桌布这一点,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后院中的那个池塘?这就是我找到的第二个线索。我查看过了,池塘边的草丛乱糟糟的,似乎有人打那儿走过,并且那边的泥土十分松软,上面有被重物拖过的印迹。 “那里长满了茂盛的灌木,一般不会被人注意。警察虽然也到池塘边搜过了,但也有所疏忽。 “正因为那边的树木生长得都很旺盛,挡住了去路,所以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去那里散步的。应该是避人耳目才去了那里,而且那里的草丛被压倒一大片,只能有一个解释,有人在那里搬运过体积较大的重物。” 听完侦探的话,我和舅舅目瞪口呆,大家都遗漏的池塘,没想到会和案子有关。 “虽然没有直接联系,但我认为那些拖痕和失踪的桌布似乎有关联。” “明天我打算认真打捞池塘,说不定我的猜测是正确的。经过今天一天的调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即使没有结果,也要试试。” 我和舅舅当然全力以赴地支持侦探的计划,因此我们商议,第二天花钱雇些百姓帮忙打捞。 大家认为这位侦探的猜测是否正确呢?池塘中到底会捞上来些什么呢?事情变得越来越离奇恐怖了。 [book_title]古怪包袱 第二天一早,森村侦探带着两个帮工来到后院的池塘,开始打捞工作。他们把麻绳系在竹竿上,在麻绳的另一头拴上铁锚,沉到水底进行打捞。 K镇来的警察、家里的用人,全都挤在池塘边看热闹,“大青蛇”长田长造也来了。原本僻静的后院树林,变得喧闹。由于我伤势未痊愈,医生不让我出门,因此我找了一个能看见后院的房间,搬了把椅子坐着,从屋里观看外面的情景。 小船在池塘晃悠了大概两个小时,还是没有什么收获。就在大家失望的时候,一个帮工大吼一声,接着迅速地往上拉沉在池塘下面的铁锚。 帮工拉得十分艰难,看来铁锚挂住了什么重物,旁边一个帮工赶忙放下手里的竹竿,过来一起往上拉。森村蹲在两人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绳子在两个帮工的努力下,一点一点地往上移动,过了一会儿,黑色的铁锚从水下面露出头来,在铁锚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布团。 布团被拉出水面,我才看清原来是一个大包袱。包袱四角系在中间,包着一个物体。 里面会是什么呢?包袱倾斜了一下,突然从里面滑出来一个白色物体,上面沾满了塘底的淤泥,看着让人非常难受。 我吓了一跳,赶忙转身,但我还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于是过了一会儿又盯向外面。 此时,那个大包袱已经被帮工抬出了水面,森村也开始帮忙,三个人把它弄到船上。我凝神一看,那白色物体竟然是人的腿,而从包袱的另一边,垂下一只手臂,可以看到手指的关节。这是一具死尸,不知被谁包在了包袱里,偷偷沉到了池塘下面。 森村侦探猜想得没错,荣子已经没命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我看到包袱里荣子尸体的惨状,心中还是充满了惊愕和痛苦。 荣子不是个好女人,可落得这个下场也太可怜了。我们两个像兄妹一样彼此陪伴着长大。现在她的尸体就在我眼前,我怎能不悲痛欲绝?不仅我,舅舅更是悲痛万分。我朝舅舅望去,看见他用双手捂住脸,他肯定在哭泣。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案件,凶手究竟是谁?这么想着,我好像被人碰到了伤口,疼痛万分。 围观的人还在,我望向人群,没看到她。也许是女子的天性,不忍看到这么惨烈的场面,但是只有她没在,这使我心生疑虑。 为了她,我感到恐惧,因为我深爱着她。即使是她杀了人,我对她的感情也不会减退。 小船很快靠了岸,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围了上来,大家都想看清死人的模样。森村侦探吩咐大家把尸首搬到了楼上的房间,我也迅速赶了过去。 森村在现场指挥着一切,他让帮工解开那个大包袱,他对舅舅说:“儿玉先生,您看这个包袱是不是很眼熟?就是那块丢失的桌布。我之前猜想得没错,凶手怕死尸浮上来被人发现,因此故意在尸体上面绑上大石头。” 包袱被打开了,死者的腿部、腹部和丰腴的胸脯逐渐露了出来。这具身体和活着的时候一样,然而现在却已经香消玉殒,真是令人恻然。我自小就很熟悉荣子,但没想到她的躯体这么丰腴,我不忍细看,只好把头扭向一旁。 此时,围观的人们响起啊的惊叫声。 “太狠毒了!” 这回是森村侦探发出的惊呼声。 不知发生了什么,我赶紧转头望向女尸,这一看不要紧,我浑身冷汗直冒。包袱已经全部打开了,里面竟然是一具无头女尸,头部从喉咙处被锐器截断,唉,这个凶手,怎么能让荣子死后还身首异处? 大家都静默不语,呆呆地站在原地。 保持沉默解决不了问题。后来,侦探提议再好好打捞一下池塘的下面。帮工们又在池塘搜索了两个小时,却没有新的发现。看来凶手特意把荣子的尸身与头分别放在了两个地点。 尸体浑身赤裸,凭着尸体左手上戴的两枚戒指,可以断定死者是荣子。其中一枚戒指是舅舅送给荣子的礼物,原是舅舅前妻的遗物,所以是独一无二的。大家都认识这两枚戒指。 “真是泯灭人性,荣子死得太冤了,我一定要替她报仇!森村侦探和各位警察,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楚了,我现在拿出一千块钱,专门用于缉拿凶手。在场的任何人,只要谁有能力抓到凶手,立马可以拿到赏金!” 长田长造还留在现场,当他看到荣子的惨状时,立刻变得脸色苍白,十分愤怒地下了悬赏令。 他表现得这么激愤可以理解,因为长田和荣子早就未婚同居了,而且他们还打算择吉日订婚,没想到半路生悲。 “我想大家听了你的话,一定会努力破案的。然而眼前的一切真的出乎我的预料,怎么会是无头尸呢?找不到死者的脑袋,这个案子就难破了,我认为这是一起有预谋、有计划的凶杀案。” 森村侦探有点灰心丧气,他斟酌了半天,下了如此结论。 “既然人已经被杀死了,凶手为什么还要残忍地把她的头割掉呢?” 这是舅舅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我想凶手应该和荣子有深仇大恨,否则不会如此残忍。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案件。问题是,谁和荣子有如此血海深仇?也许这个凶手就在我们周围观望着一切。” 长田长造盯着我,旁敲侧击地说道。 我的心忽地沉了一下。其实我也曾经猜忌过她。如今长田长造把矛头对准了她,森村尽管表面上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想他也认为她有作案嫌疑吧? 自然,长田指向的这个嫌疑人就是秋子。荣子对秋子怨恨不已,还为此做了不少坏事。秋子曾经就被她骗到了枪械室,本想着让老虎咬死秋子,没承想自己最后落个杀人未遂的罪名。 还有,荣子一直想方设法要搞清秋子的身世,她想出了很多坏点子来对付秋子,故意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就在荣子出事的当天,秋子还和荣子激烈地争吵过。 在休息室的时候,荣子费尽心机看到了秋子手腕上的秘密,当时秋子盛怒,并要荣子发下毒誓,一定不能对外人言说此事,否则的话,荣子就会遭到报应。两个人越吵越凶,最后扭打起来,当我昏迷过去的时候,荣子竟然不知所踪。假如还是找不到凶手,秋子的作案嫌疑便最大。 我不甘心自己所爱之人被如此怀疑,即使她真的杀人了,我对她的爱依然不变。而且,就算要我付出性命才能搭救她,我也会毫不犹豫。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我会和森村侦探站在反面。 [book_title]不测风云 到了午饭时间,秋子推说自己情绪不好没胃口,没出自己的屋子。肥田夏子也说自己还未痊愈,因此从早上开始就没看见她。 大家听说秋子不吃午饭,都用眼神彼此示意,似乎这早就是预料中的事情。看情形,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是秋子杀了荣子,只是不便于直接挑明,在谈话中也尽量避免提到与秋子有关的事情。 验尸官要下午三点多才能到。在没有验尸之前,尸体不能入棺,只能找间屋子,把尸体放在铺着白床单的地板上,再蒙上一层白布。安顿完毕,舅舅悲伤地回房休息了。森村侦探要记录相关案情,因此去了舅舅的书房。只有我自己孤零零的,心中一直为秋子担心不已。 大家可能理解不了我此时的感受。怎么说我也有不少人生经历,遇到多次可怕的事情,甚至还差点丢了性命,但是在等待尸检的这两个小时中,我一直忍受着无法言说的煎熬。 去找森村侦探聊一聊吗?不,我不敢去,也提不起情绪。那我去房间里找秋子,问候一下她吧?不,不,我更没有勇气了。 我不顾医生的嘱咐,独自走到了后院的树林中,在那里焦躁地走来走去。就这么折腾了大约两小时,我究竟走到了哪些地方,自己做了什么,都全然无知,脑中早就糊涂了。 “北川君,想什么呢?” 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我闻声转过身,看见的是森村侦探。 “哦,我没想什么。屋里闷,来院中随便转转。” 我胡乱答应着,自己也不知说了什么。不过森村侦探好像并没感到惊讶,他又走了一步,来到我面前,压低声音说道:“这个案子你是如何看的,北川君?你觉得犯罪嫌疑人可能是谁?之前我询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