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弗兰奇寓所粉末之谜
[book_author]埃勒里·奎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78155
[book_dec]弗伦奇百货公司的展销柜里出现一具女尸,身份正是公司的老板娘,是两颗子弹夺去了她的性命。死者唇上只涂了一半唇膏,她的女儿也下落不明。埃勒里·奎因在死者的皮包中找到一管唇膏,里面装的竟然是高纯度的海洛因。谁是凶手?在凶杀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巨大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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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1、奎因父子在客厅里
附带说明……在众多的案例中,破案成败的关键就在于……侦探的思维是否能渗透蛛丝马迹般的表面现象,最终认识到重要的事实真相。
——摘自瑞吉.皮那博士《犯罪处方》
1、奎因父子在客厅里
奎因家的客厅里,五个人偶尔凑在一起,围坐在那张旧胡桃木餐桌边。地方检察官亨利·桑普森,身材修长,双眼炯炯有神;坐在他边上的,是威风凛凛的缉毒组组长萨尔瓦多·弗尔拉利,这是个魁梧的意大利人,右颊上有道长长的黑色疤痕;另一位是桑普森的助理——红发的蒂莫西·克罗尼。理查德·奎因警官与埃勒里·奎因并肩而坐,但却神色各异。老先生绷着脸,嚼着胡须尖儿;埃勒里盯着费尔拉利脸上的疤痕,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旁边的书桌上放着本日历,这H天是19XX年5月24日,星期二。在春日的和风中,窗帘轻轻地飘动着。
警官看了看众人。“韦尔斯有什么业绩?我倒想听听,亨利!”
“算了吧,奎,斯科特·韦尔斯也还说得过去。”
“会骑马打猎,射击能得91分就有资格当警督了,是不是?当然,当然!看看他塞给我们的那些烂活儿……”
“没那么糟吧,”桑普森说道。“说句公道话,他还是干了些实事的。比如参加救灾委员会,公益活动什么的……一个在政坛外如此活跃的人不可能一点用都没有,奎。”
警官哼了一声,“他上任多久了?不,别说——让我猜猜。两天……哼,看看,他在这两天里干的好事,你好好听听吧!”
“首先,他重组了失踪人员搜寻处,可怜的帕森斯莫名其妙地被人炒了鳅鱼……第二,七个区的警局头头们个个被他训得头昏脑胀,多亏有地图,他们才摸回了各自的辖区。他为什么那样整人?你说这是为什么?……第三,调整了B、C、D交警小队的人员,第四,把24名二级侦探全都派出去巡逻。有什么原因吗?当然!因为某个家伙要闹事,而这家伙的曾舅父的侄女恰恰又认识州长的第四任秘书……第五,他把警校搅了个底朝天,还改了校规。而且,我还知道,他已经虎视眈眈地盯上了我心爱的刑侦队……”
“你这样会把血管气炸的。”克罗尼说道。
“这些都还算不上什么,”警官冷冷地说道。“每位一级侦探现在必须天天交份报告——听仔细了,是勤务报告——每日一份,直接送到警督办公室!”
“哦,”克罗尼咧嘴一笑,“倒希望他能把所有的报告都看一遍。他们这班老爷们,有一半人连‘杀人’这个词该怎么拼都不知道。”
“那些报告,他看都不会看一眼,提姆。你以为他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他绝不会看的。不会的,先生!他会让那位油头滑脑的小秘书,西奥多,B.B.圣·琼斯把它们全搬到我的办公室,再客气地附上一张便条:警督敬致理查德·奎因警官:‘希望您在一小时内对所附报告的真实性做出评估,警督对此将不胜感激。’你们再看看我吧,一边得尽力保持头脑清醒,以便应付这个毒品调查案;一边又得给这堆巡警的报告打分。”说到这儿,警官狠狠地吸了吸鼻烟。
“他干的那些蠢事,你连一半都还没说到,奎因,”费尔拉利咆哮道,“这个贼似的矮胖子文官会什么?他只会鬼鬼祟祟地溜进我的部门,围着伙计们嗅来嗅去,趁人不备伸手就偷了盒鸦片,还把它送到了吉米那儿——猜他要干什么——取指纹!指纹,老天爷!好像吉米还能在上面找出毒贩的指纹似的!那么多毒贩的爪子都在上面摸过了!再说,我们已经找到了指纹!但是,不,他连招呼都不打,就把东西拿走了。斯登到处找那个盒子,但怎么也找不着。有一天,他跑来告诉我,说我们正在缉拿的那个家伙竟然偷到警察局来了——他偷走了一盒鸦片!这简直就是笑话!”费尔拉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将一支短黑的雪茄叼在了口中。
这时,埃勒里从桌上拿起一本封面破旧的小杂志,仔细研读起来。
桑普森收起了笑容。“笑话归笑话,不过,如果我们再查不出毒品集团的眉目,事情可就难办了。韦尔斯不该在这时候逼我们仓促地把怀特实验案翻出来。看起来,这伙恶棍……”他疑惑地摇了摇头。
“我生气的就是这事,”警官抱怨道,“我刚摸到点彼得斯拉文一伙的情况,现在又得浪费一整天时间去法庭作证。”
片刻沉默之后,克罗尼开口了。“金斯利·阿姆斯谋杀案中的那个奥索福纳西,你们是怎么处置的?”他好奇地问道,“他有罪吗?”
“昨天晚上,”警官说,“我们又拷问了他。他看到我们已掌握了罪证,就全招了。”他嘴角周围的那些凌厉线条舒展开来。“这件事,埃勒里干得不错。你想想,我们围着这案子忙了一天,却找不到丝毫证据来证明是奥素福纳西杀了哈瑞恩.尽管我们确信就是他干的。这时,我儿子来了。他在现场只呆了十分钟,却找到了足以致置凶手于死地的证据。”
“又一个奇迹,呃?”桑普森一笑道。“讲讲内幕,奎?”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埃勒里。他仍弓身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书。
“整件事让他一解释,简直就像滚木头那么简单,”奎因无不自豪地说道,“德乔那,再来点咖啡,行吗,孩子?”
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矮个敏捷地从厨房里蹦了出来。他笑嘻嘻地点点头,一晃又不见了。德乔那是奎因警官的贴身男仆、勤杂工、厨子兼家庭服务员,私下里,他还是侦探处的吉祥物。他拎着壶出来,往桌上的空杯子里续着咖啡。埃勒里的注意力仍集中在书上,他伸手在桌上摸了摸,抓起杯子,小口地呷着。
“简单恐怕还不是恰当的字眼,”警官接着说道,“吉米给整间屋子都洒上了指纹粉,但除哈瑞恩本人的指纹外,我们什么都没找到——而哈瑞恩已是人死尸凉了。大伙七嘴八舌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建议在别的地方洒些指纹粉——当时的场面真是热闹极了……”他一拍桌子。“就在这时,埃勒里走了进来。我给他讲了讲案情,并让他看了在现场找到的东西。你们应该还记得吧,我们在餐厅地板上发现了哈瑞恩的泥脚印,这曾令我们百思不解。因为从案发现场看,哈瑞恩不可能到过餐厅。这时候,超级大脑起作用了,我想你们会这么说的。埃勒里问我,‘你能确定那是哈瑞恩的脚印吗?’我说这是毫无疑问的。我解释了原因,他也同意了我的观点——但哈瑞恩不可能去过那屋子,那些脚印使我们产生了错觉。‘好了,’我的宝贝儿子说,‘他也许根本就没进过这间屋子’。‘但是,埃勒里——那个脚印!’我反驳说。‘我有个主意,’他说着就进了卧室。”
“噢,”警官叹了口气,“他确实有主意。在卧室里,他仔细查看了哈瑞恩穿在脚上的鞋,然后把它们脱下来;他向吉米要了些指纹粉,又让人取来了奥索福纳西的指纹复件;他把指纹粉洒在了鞋上——鞋上确实有个拇指印!他将这个指纹与取来的档案指纹进行了比较,事实证明,这就是奥索福纳西的指纹。……你们看,为找到指纹,我们找遍了整座房子,却独独忘了该找的地方——尸体。谁会想到从受害者的鞋上寻找凶手的痕迹呢?”
“出人意料,”意大利人咕哝了一句,“埃勒里是怎么想到的呢?”
“埃勒里认为,如果哈瑞恩不曾去过那间屋子,而他的鞋却到过那儿,这只能意味着其他人曾穿着哈瑞恩的鞋去了那儿或用他们的鞋在那儿留了个印记。简直是小儿科,不是吗?可就是没人能想到。”老先生佯怒地瞪着埃勒里低垂着的脑袋。“埃勒里,你到底在看什么书?你这个主人也太没礼貌了,儿子。”
“一个外行人的指纹知识,这次还真派上了用场。”桑普森笑道。
“埃勒里!”
埃勒里兴奋地抬起头,得意地挥动着手中的书,开始了他的背诵。众人诧异地看着他。“如果他们穿着鞋睡觉,刺将扎进脚内,鞋将牢牢地贴在脚上。其中的部分原因是:他们的旧鞋坏了,所以只能换上用新剥牛皮做的拷花皮鞋,而这种鞋尚未经过鞣制。知道吗,爸,我有了个好主意?”他笑嘻嘻地伸出手去取铅笔。
奎因警官站起身来,嘟嚷道:“碰到这种时候,你最好别理他——走吧,亨利——你去吗,弗尔拉利?——咱们还是去市政厅吧。”
[book_title]2、股东云集办公室
11点时,奎因警官和桑普森、克罗尼和费尔拉利一道离开了他在西八十七街的家,前往刑事法庭大楼。
就在同一时刻,在南边几英里外的一套私人寓所内,一位男子正默默地伫立在书房的窗前。这套寓所位于第五大街弗兰奇百货大楼的第六层。窗前站着的男子是塞洛斯.弗兰奇,他是弗兰奇百货公司最大的股东,同时,也是董事会的董事长。
弗兰奇正茫然地注视着第五大街与三十九街交叉路口的繁忙景致。他已经65岁了,表情阴郁,身材矮胖,头发也已灰白。他穿一套黑色西服,翻领处插了朵白花。
他开口说道:“韦斯特利,你应该跟他们都说清楚了吧,会议定在今天早上11点。”他突然转过身去,看着坐在窗前办公桌边的那个男人。
韦斯特利·威弗点点头。他刚30出头,精神饱满,脸刮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很机警。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愉快地答道。他刚才一直在速记本上写着什么,这时,抬起了头。“其实,我昨天下午就打了份备忘录。除您桌上的这份外,我还给每位董事送了一份。”他指了指桌上电话边一张蓝色的纸。玻璃桌面右端立着两个圆柱形玛瑙石书档,中间摆了五本书,除此之外,桌面上也就只有那部电话和那张备忘录了。“半小时前,我就按备忘录上的安排给各位董事挂了电话。他们都答应会准时到的。”
弗兰奇咕噜了一句,又转过身去,关注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他背着手,开始口述店里的业务事项,声音听上去稍稍有些刺耳。
五分钟后,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俩的工作,有人在敲前厅外的大门。弗兰奇没好气地喊道“进来!”接着,他们便听到了门钮转动发出的声音。弗兰奇说道:“噢,对了,门是锁着的;开门去,韦斯特利。”
威弗疾步穿过前厅,猛地拉开了门。来人是个干瘪的小老头。他咧嘴一笑,露出了粉色的牙床,接着便迈着矫捷的步伐进了屋。到了他这把年纪,还能有这种身手,实在是令人吃惊。
“我好像老记不住你这门是锁着的,塞洛斯。”他的声音尖细。他一边说着,一边和韦斯特利·弗兰奇握着手。“我还是第一个?”
“是的,约翰,”弗兰奇淡淡一笑,“其他几位随时可能进来。”威弗给老先生端了把椅子。“请坐,格雷先生。”
格雷有70岁了,瘦削的肩膀上顶着颗犹如鸟头般的小脑袋,上面盖了层稀稀拉拉的白发。他的脸上总挂着一层犹如羊皮纸般暧昧不明的颜色,而且总在不停地笑,一笑起来,花白的胡子下便露出了薄薄的红嘴唇。他的衣领呈翼状,领子下扎了条宽领带。
他接过椅子,坐下时的那种轻巧劲儿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出了趟门,事情办得怎么样,塞洛斯?”他问道。“惠特尼符合条件吗?”
“很不错,”弗兰奇答道,又接着踱起了他的方步。“实际上,如果我们今天早上能正式达成共识,一个月内,我们就能把惠特尼百货店兼并过来。”
“好极了!真是笔好买卖!”约翰·格雷搓手的方式很怪,发出一种粗厉刺耳的锉磨声。
又是一阵敲门声。威弗再次走进了前厅。
“特拉斯克先生和马奇本克思先生到了,”他宣告道。“如果我没认错人的话,电梯里出来的那位应该是佐恩先生吧。”前两位率先进了屋,第三位也接踵而至。威弗匆匆坐回到办公桌边的椅子上。咔哒一声,门自动关上了。
众人寒暄完毕,在屋中央的长形会议桌边纷纷入座。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特拉斯克——社交界大名鼎鼎的A.麦维尔·特拉斯克——习惯性地赖在椅子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他正无聊地玩弄着桌上的一支铅笔,一屋子的人,谁都没把他当回事。赫伯特·马奇本克思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下。这是个45岁的胖子,脸色红润,举止笨拙。他说起话来嗓门很大,但时不时得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上一阵。科尼利厄斯·佐恩戴着副老式的金边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正关注着每一位同僚。他长着个光秃秃的方脑袋,手指胖胖的,蓄着红色的小胡子,虽然个头不高,但坐下时却能把一张椅子塞得满满的。他看上去就像个殷实的屠夫,简直像得惊人。
弗兰奇在首席坐下,神色凝重地注视着众人。
“先生们——这次会议将永久地载入百货营销业的历史。”他清了清嗓子。“韦斯特利,能不能去找个人在门外看着?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打扰我们开会。”
“好的,先生。”威弗伸手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说道:“请接克劳舍先生办公室。”过了会儿,他又说道:“克劳舍吗?哪位?哦,是的……不用找他了,这事你就能办。派一名店内保安员到弗兰奇先生的私人寓所来,他的任务是负责看门,不要让任何人在董事会议期间打扰弗兰奇先生……上来后直接站在门外就行了,别打断我们开会……你派谁来?……噢,琼斯?太好了。克劳舍来后,你跟他说一声,……哦,他9点就来了?好吧,见到他时,替我转告他一声;我现在很忙。”他挂上电话,匆匆坐回到弗兰奇右手的椅子上,拿起铅笔,准备做记录。
五位董事正忙着翻阅一叠文件。在他们熟悉文件内容的这段时间内,弗兰奇坐在那儿,瞪着窗外5月的蓝天,一双大手烦躁不安地在桌面上动来动去。
突然,他转向威弗,低声说道:“我差点忘了,韦斯特利,给我家里打个电话。现在几点了——已经11点15分了。她们这会儿也该起来了。弗兰奇太太可能正担心呢——昨晚我去格雷特耐克后,就一直没给她挂过电话。”
威弗把弗兰奇家的电话号码给了接线员。不一会儿,他便对着话筒大声说道:“是霍坦丝吗?弗兰奇太太起来了吗?……哦,那玛丽安在吗?或者是伯尼斯?……好的,替我喊一下玛丽安吧……”他挪挪身子,离弗兰奇远了些。弗兰奇此刻正和老约翰低声交谈着。威弗的双眼闪闪发光,脸也突然红了起来。
“喂,喂!玛丽安?”他轻声说道,“我是韦斯。对不起——你知道——我是从寓所打的电话——你父亲有话跟你说……”
话筒里传来了一个女子低低的声音。“韦斯特利,亲爱的!我知道……哦,真遗憾,亲爱的,可惜爸爸在那儿,我们不能长谈。你爱我吗?说你爱我!”
“噢,可惜我不能说,”威弗热烈地低语着。他的身子一本正经地挺得笔直,但那张背对着弗兰奇的脸上却洋溢着激情。
“我就知道你不能说,傻孩子。”女孩笑了。“我这么说是想让你高兴。不过你确实开心了,是不是?”她又笑了起来。
“是的,是的。噢,是的!”
“让我跟爸爸说话吧,亲爱的。”
威弗仓促地清清嗓子,转身面对着弗兰奇。
“玛丽安总算还在,先生,”他将话筒递给了老人。“霍坦丝·安德希尔说,弗兰奇太太和伯尼斯都还没下楼。”
弗兰奇急冲冲地从威弗手中接过话筒。“玛丽安,是爸爸。我刚从格雷特耐克回来。我很好,你们都还好吗?怎么了?你好像有点累……好的,亲爱的。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平安回来了。替我转告妈妈一声——我今天早上太忙了,没法再打电话。再见,亲爱的。”
他坐回到椅子上,严肃地扫视着诸位董事,说道:“先生们,既然你们已了解了我和惠特尼商榷的那些细节,那么,我们就开始吧。”他挥了挥食指。
11点45分,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弗兰奇和佐恩的热烈讨论。威弗一把抓起话筒。
“喂,喂!弗兰奇先生现在非常忙……是你吗,霍坦丝?怎么回事?……你等会儿。”他转过脸来对弗兰奇说:“对不起,先生,是霍坦丝·安德希尔的电话。好像出了什么事,她有些不安。您接电话吗?还是一会儿再给她打?”
佐恩正使劲地擦着他那粗脖子上的汗水。弗兰奇瞪了他一眼,从威弗手中夺过了话筒。
“喂,什么事?”
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战战兢兢的声音。“弗兰奇先生;发生了可怕的事。弗兰奇夫人和伯尼斯小姐不见了。”
“呃?你说什么?怎么回事?她们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先生。她们俩整个早上都没按铃叫佣人,所以,几分钟前我就上楼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您——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先生——我不明白——”
“到底怎么回事!”
“她们的床根本就没碰过。我想她们昨晚都没在家过夜。”
弗兰奇气冲冲地提高了嗓门。“你这个蠢女人——就为这点事打断我的董事会议?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她们可能在朋友那儿过夜了。”
“可是,弗兰奇先生——她们也该打个电话回来,或者……”
“行了,霍坦丝!忙你的家务活去吧。这事我过会儿会处理的。”他啪地一声挂上了电话。
“蠢才……”他咕哝了一句,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他扶着桌子再次转向佐恩。“考虑得怎么样了?你真的要反对这次兼并吗?就因为那微不足道的几千美元?听我说,佐恩……”
[book_title]3、玉碎香残
坐落在第五大街上的弗兰奇百货公司占据了纽约市中的一大块地盘。从弗兰奇百货公司往北去,便是上流社会云集的宅区,往南则是办公楼林立的市中心,位于交界处的弗兰奇百货公司自然招徕了各类贫富不等的顾客。每天中午12点,店里宽敞的过道及六个楼层内便挤满了售货小姐和办事员,而到了下午,店内更是人声鼎沸。在全纽约的百货店中,它的商品价格最低,款式最新,种类最繁多。这种物美价廉的组合使它荣登了纽约市最受欢迎的百货公司的宝座。从早上9点到下午5点30分,店内总是顾客满堂,连大理石主楼外的人行道及几座侧楼都被人挤得水泄不通。
塞洛斯·弗兰奇是一位富有创业精神的公司老板。在其他几位董事的协助下,他充分调动集团强大的财力,将弗兰奇百货公司——这个由弗兰奇家族两代经营的商店——建成了全纽约的一大奇观。早在美国人学会将艺术融入日常生活前,弗兰奇百货公司就已与其驻欧洲的代表建立了业务联系,向公众展出了工艺日用品、工艺家具及具有现代派风格的用具。这些展览为店里招徕了大批顾客。商店还特地腾出面对第五大街的一个主要橱窗,专门用来展示那些定期进口的商品。目前,这个橱窗已成了全纽约人关注的焦点,厚厚的玻璃橱窗前总是围着好奇的人群。
5月24日,星期二。差3分钟就到正午12点时,橱窗沉重的大门打开了,一位黑人女子走了进去。她身穿黑衣,罩着白围裙,头戴一顶白帽。她先在橱窗里悠闲地逛了一会儿,像是在鉴赏展品,接着便一动不动地站住了,似乎是在等待某一预定时刻的来临,好开始她那神秘的工作。
橱窗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牌子,上面介绍说,橱窗物品的摆设展示了一个具有超现代风格的起居室兼卧室的组合,其设计者是来自巴黎的保罗·拉瓦利。这块小牌子还介绍说,拉瓦利是所有展品的原创者,并请众人光临“拉瓦利先生在五楼举办的讲座”。橱窗的后墙上没什么特殊的饰物,只是刷了一层淡绿色的涂料。整个橱窗唯一的一扇门就开在这面墙上,那个女黑人刚才就是从这儿进来的。墙上挂了一面无边框的威尼斯大镜子,其边角形状均不规则。靠墙立着一张窄长的桌子,打过蜡的桌身闪闪发亮,天然的木纹清晰可见。桌上放一盏矮墩墩的棱柱形磨砂玻璃台灯。那时候,这种玻璃只有奥地利一家独特的现代工艺品厂有售。橱窗铮亮的地板上散放着一些零星物件——椅子、茶几、书架和一张长沙发,全部都是非正统的造型,构思奇特,极富创新意识。左右两面墙上展示着一些小挂件。
橱窗顶部及两侧墙上的照明设备均选用了当时风靡欧洲的“遮隐式”系列产品。
正午的钟声刚响,一直站立不动的女黑人便恢复了生机。这时,橱窗外的人行道上已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大家你推我挤,都眼巴巴地等着看女黑人的表演。
只见她摆开一个铁架,架子上挂了几张措词简洁的卡片。她拾起一支长长的象牙棒,指指第一张卡片上的字,又庄重地走向东面的那堵墙,指指墙上的一件物品,接着便开始了她的哑剧表演,她演示的是物品的结构与性能。
当她的象牙棒指到第五张卡片时,围观的人群增加了一倍,人行道上已经容纳不下了。第五张卡片是这么写的:
墙——床
这件家具,隐身于西面墙中,
由一按钮控制操作。
这件独具特色的家具由拉瓦利先生独家设计,国内仅此一件。
女黑人再次强调了一下这些字,然后庄重地走到西墙前,夸张地指着一个象牙小按钮。按钮镶在一个亮闪闪的板面上,她伸出修长的黑手指在按钮上碰了碰。
在按下按钮前,她曾再次看了看窗外喧嚣的人群。人们都伸长了脖子,满怀希望地等着奇迹出现。
他们确实看到了奇迹——它是那么出人意料,那么可怕而又怪异,以至于在它出现的瞬间,所有的面孔都凝结成了呆滞的面具。这仿佛是噩梦中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刻……因为,当女黑人按下按钮时,墙的一部分迅速无声地敞开了,从一张立着的床的前部弹出两只小木脚,床稳稳地平卧在了地上——一具女尸从丝质床罩上滚下来,正落在女黑人脚边,女尸脸色惨白,身躯被挤压得变了形,血淋淋的衣物分落在两处。
这时是12点15分。
[book_title]4、人仰马翻
女黑人惊恐的尖叫声穿透了厚厚的橱窗玻璃,她双眼一翻,晕倒在尸体边上。
窗外的观众们仍保持着舞台造型——他们全都惊呆了,吓傻了。这时,有个女人发出了一声尖叫,她的脸被挤得紧贴在橱窗上,动弹不得。刹那间,静止的人流疯狂地涌动起来,铺天盖地的喧哗湮没了沉寂。人群从窗前涌散开去,疯了般地向后挤着,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一个孩子摔了一跤,混乱之中被人踩在了脚下。这时,警笛响了,一名警察恣意挥舞着警棍,吆喝着冲进了人群。他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这场混乱因何而起——他还没看到橱窗里两具直挺挺的躯体。
突然,橱窗的门猛地被人推开了。一个蓄着小胡子戴着单片眼镜的男子冲了进来。他吃了一惊,铮亮的地板上躺着一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他将视线一点一点地移向窗外,印入眼帘的是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人群和那个挥着警棍的警察;他将目光收回到地板上,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无声地骂了一句,几步便蹿到靠近橱窗玻璃的一个角落里,伸手拽出一条厚丝带,使劲拉了一下。透明的窗纱“哗”地一下落了下来,遮断了路人惶恐的视线。
小胡子男人在女黑人身边跪下,探了探她的脉搏,又犹犹豫豫地伸手碰了碰另一位女子。他站起身来,跑回到门口。门外已挤满了售货小姐和顾客,人群还在不断扩大。三名店内巡视员挤过人群,像是想进屋看看。
橱窗内的男子厉声喝道:“你——马上去把保安主任找来——不,不用了——他来了——克劳舍先生!克劳舍先生!到这儿来!这儿!”
一位男子一路骂着,推推搡搡地挤了过来。这是个一脸麻子、虎背熊腰的矮胖子,他刚挤到门口,那位在人行道上挥舞大棒的警察也赶到了,两人一前一后冲进了橱窗。三人进屋后,警察随手摔上了门。小胡子男人闪到了一边。“这事太可怕了,克劳舍……您能来真是太好了,警官……我的天,简直乱套了!”
保安主任迈着重重的步子走了过来,瞪着地上的两个女人。“这黑人怎么了,拉瓦利先生?”他向小胡子男人咆哮道。
“大概是吓晕了。”
“喂,克劳舍,让我看看,”警察粗鲁地将拉瓦利推到一边,俯身打量着那具从床上滚下来的尸体。
克劳舍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听着,布什。现在可不是做尸检的时候。在警局来人前,我们不能动任何东西。拉瓦利先生和我——我们守在这儿,你去打电话。快去,布什,别把事情弄糟了!”
警察踌躇了会儿,搔搔头,终于匆匆地离去了。
“这简直糟透了,”克劳舍吼道。“这儿出了什么事,拉瓦利先生?这女人到底是谁?”
拉瓦利一怔,神色有些紧张。他伸出细长的手指拨弄着小胡子,说道:“怎么,你不认识她?不过,当然了,你怎么会认识她呢……老天爷,克劳舍,我们该怎么办?”
克劳舍皱起了眉头。“用不着这么紧张,拉瓦利先生。警察会管这事的,这明摆着就是他们的活儿。幸亏我及时赶来了。我们得等警局的人来处理一切。现在还是放松点吧……”
拉瓦利冷冷地看着保安主任。“我没事,克劳舍先生,”他说道。“我建议——”权威般的语气使他的话一下子有了分量——“你立刻把手下人召集到底层来维持秩序,要做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给麦克肯兹先生打个电话。派人通知弗兰奇先生及各位董事。我知道他们正在楼上开会,但这是——一起性质严重的事件——并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赶紧去!”
克劳舍看着拉瓦利,似乎有些不服,但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向门口走去。他刚拉开门,一个肤色黝黑的小个子男人便拎着医务箱直冲了进来。他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一言不发地走到了两个女人身边。
他只扫了女黑人一眼,摸了摸她的脉搏,便头也不抬地说道:“是这位吗,拉瓦利先生?——你得帮个忙——从门外叫个人进来帮你一把——这女人只是晕过去了——给她倒杯水,把她抬到那张沙发上——派人到医务室找位护士来……”
拉瓦利点点头。他走到门边,目光越过了窃窃私语的人群。
“麦克肯兹先生,请到这儿来!”
一位中年男子匆匆过了屋,他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苏格兰人面孔。
“请帮帮忙,”拉瓦利说道。
医生正忙着查看尸体,他的动作恰好遮住了她的脸。拉瓦利和麦克肯兹将慢慢苏醒过来的黑人抬到沙发上,并派门外的一名巡视员去取水。一转眼工夫,水就取了回来,女黑人一边大口喝着水,一边呻吟着。
医生沉重地抬起了头。“这女人死了,”他宣布道,“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是被人枪杀的,子弹打中了心脏,像是谋杀,拉瓦利先生!”
“见鬼!”拉瓦利咕噜了一句,脸色刹时变得惨白。
麦克肯兹匆匆跑过来。他只看了一眼蜷曲在地上得尸体,便吓得惊叫一声,向后倒退了数步。
“天啊!是弗兰奇太太!”
[book_title]5、警探们
橱窗的门啪地被推开了,两名男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位抽着黑雪茄的瘦高个子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打量着四周,一眼便看到了那具尸体,于是立刻向屋子另一端的壁床走去,女尸就横在床边的地板上。他认真地看了眼小个子医生,点点头,蹲下身去,再没有任何多余地表示。过了会儿,他抬起了头。
“你就是店里的医生?”
医生紧张地点点头。“是的,我只是稍微看了看。她已经死了。我……”
“这我看得出来,”新来者说道。“我是警察局的助理医官普鲁提。靠边站着,医生。”他又低头看着尸体,一只手打开了医务箱。
新进门的第二个男人是个冷酷的巨汉。他进门后便轻轻推上了门,自己就在门边守着。这时,他的目光正在拉瓦利、麦克肯兹及公司医生的脸上扫来扫去,这三人个个神情呆滞,巨汉自己的那张脸也冷冷地绷着,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直到普鲁提医生开始验尸时,他才恢复了活力。他刚朝麦克肯兹的方向迈出坚定的一步,却又突然收住了脚步。门在一阵激烈的敲打声中微微颤栗着。
“进来!”他厉声喝道,迅速站到门与床之间,挡住了来人的视线,使他们无法看到尸体。
门猛地被推开了。一小群人涌了进来,大个儿挡住了来人的去路。
“等一下,”他慢吞吞地说道。“我们不能让这么多人进来。你们是什么人?”
塞洛斯·弗兰奇气得满脸通红。他气冲冲地嚷道:“我是这儿的老板,这几位先生都有权呆在这儿,他们是商店的董事——这位是克劳舍先生,我们店里的保安主任——请让开。”
大个儿屹然不动。“弗兰奇先生,呃?董事?……喂,克劳舍……这位是谁?”他指了指脸色稍稍有些苍白,站在人群边上的韦斯特利·威弗。
“威弗先生,我的秘书,”弗兰奇不耐烦地答道。“你是什么人,先生?这儿出了什么事?让我过去。”
“我明白了。”大个儿想了想,稍稍有些犹豫,但仍坚定地说道:“我是刑侦队的维利警官。对不起,弗兰奇先生,您现在得听我的。过去吧,但不许碰任何东西,听我的命令。”
他挪开了身子,似乎正耐心十足地等着看好戏。
塞洛斯大步向床边走去,拉瓦利惊恐地冲上前去,抓着老人外衣的翻领,拦住了他。
“弗兰奇先生——请别看——现在先别看……”
弗兰奇火冒三丈,一把将他推开。“你这是干什么,拉瓦利!怎么回事——你们串通好了?在我自己的店里还要听人差遣!”他继续向床边走去。拉瓦利退了回去,表情复杂的脸又添了副听天由命的神情。突然,他似乎有了主意。他将约翰·格雷拉到一边,对他耳语了几句。格雷顿时脸色煞白,一下子就呆住了,接着便听见他含糊不清地喊了句什么,几步就蹿到了弗兰奇身边。
他来的正是时候。弗兰奇探身越过普鲁提医生的肩头,好奇地向下看去,只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他便一声不吭地向后倒去。格雷及时扶住了他。拉瓦利跑过来,帮着将瘫倒的老人扶到了屋子另一边,让他靠在一张椅子上。
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土不知何时闪进了屋中,此刻正忙着看护躺在长沙发上歇斯底里的女黑人。她快步走到弗兰奇身边,将一个小瓶推到了他鼻子下,并指示拉瓦利摩擦他的手。格雷神经质地来回踱着步子,口中念念有词。公司医生急忙赶过来给护士帮忙。
董事们和秘书惊恐地挤在一处,犹疑不定地向尸体走去。看到女尸的脸时,威弗和马奇本克思同时惊呼了一声。佐恩咬着嘴唇,掉开了头。特拉斯克吓得扭过脸去。接着,众人又机械地挪回到角落中,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维利示意克劳舍过来。“情况怎么样了?”
保安主任一笑。“别担心,都搞定了。我把手下人都调到底层来了,他们已经疏散了人群。一切都井井有条。有我比尔·克劳舍在,你就放心吧,警官!不会太麻烦你们的,这可是实话。”
维利咕哝道:“好吧,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你去办件事,用绳子把这附近的一大片地方围上,将所有闲人清理出去。现在关店门可能有些晚了,起不了什么作用,凶手肯定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快去吧,克劳舍!”
保安主任点点头,刚一转身,却又转了回来。“喂,警官——认识地上的女人吗?没准你能给我们帮个忙。”
“是吗?”维利冷冷一笑。“真不知道这个忙该怎么帮。不过,她是弗兰奇的老婆,嘿,这下可有热闹瞧了!”
“不!”克劳舍顿时泄了气。“弗兰奇的老婆,呃?这事闹到老板头上了……我的天!”他偷偷瞟了眼瘫坐在椅子上的弗兰奇。不一会儿,橱窗里的人便听见了他的吆喝声,他正在外面发号施令。
橱窗里静悄悄的。角落里的那群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女黑人和弗兰奇都已恢复了知觉——女人紧缩在护士硬挺的裙边,惊恐地转着眼珠子。弗兰奇脸色苍白,半躺在椅子上,格雷在边上低声劝慰着他。格雷那奇怪的活力似乎也已丧失殆尽。
麦克肯兹紧张的目光越过普鲁提的肩头,落在了女尸身上。维利示意他过来。
“你是商店经理麦克肯兹?”
“是的,警官。”
“我们得采取行动,麦克肯兹先生。”维利冷冷地打量着他。“镇静些,总得有人保持清醒。这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经理挺直了身子。“听着,这事很重要,绝对不许打折扣。”他压低了声音。“所有员工都不许离开大楼——这是第一件事,走了人,我唯你是问。第二,查清所有不在岗员工的去向。第三,列出今天未来上班的人员名单,并写明原因。赶紧去办!”
麦克肯兹低声称是,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拉瓦利正和威弗说着什么,维利将他拉到了一边。
“你似乎还主点事儿,能问问你是什么人吗?”
“我是保罗.拉瓦利,目前正在五楼举办个人现代家具展。这屋子是我展出的一个样品房。”
“明白了。嗯,你很冷静,拉瓦利先生。这死去的女人是弗兰奇太太吗?”
拉瓦利看着别处。“是的,警官。毫无疑问,我们都很震惊,她究竟是怎么到……”他突然咬住了嘴唇,不再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她是怎么到这儿的?”维利冷冷地问道。“嗯,这倒是个难题,不是吗?我——等一下,拉瓦利先生。”
他转身快步走到门口,将一群新来者迎至屋中。
“早上好,警官。早上好,奎因先生。您终于来了,先生,这儿简直乱套了。”他闪到一旁,大手一挥,指着屋中的诸位,又示意警官看着整间屋子。“精彩吧,呃,先生?不像案发现场,倒更像个灵堂!”维利难得说上这么多话。
理查德警官短小精悍,看上去就像一只白头鸟。他的目光追随着维利的大手。
“我的天!”警官有些生气了。“怎么让这么多人进来?你是怎么搞的,托马斯?”
“警官。”维利低沉的声音在警官耳边响起,“我认为,这可能……”他的声音化成了耳语。
“对,对,我明白,托马斯。”警官拍了拍他的手臂。“一会儿再谈,先看看尸体吧。”
他疾步穿过屋子,来到床的另一侧。普鲁提正忙着验尸,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是谋杀,”他说道。“没找到枪。”
警官仔细地看了看女尸恐怖的脸,用眼扫了扫地上凌乱的衣物。
“嗯,一会儿让伙计们搜搜看。接着干吧,医生。”他叹了口气,回到维利身边。
“把情况跟我说说,维利。从头说起。”维利小声地将过去半小时内发生的一切飞快简述了一遍,警官一边听着一边审慎地打量着众人……橱窗外已聚集了一群便衣及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巡警布什就在其中。
埃勒里·奎因关上门,顺势靠在门上。他个子很高,瘦瘦的,但却有一双运动员般孔武有力的手,而且手指细长。他身穿一套纯灰花呢西服,手中拿着把手杖,胳膊上搭着件薄外套。他那瘦削的鼻梁上架着副夹鼻眼镜;宽宽的额头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皱纹;一头黑发梳得整整齐齐。从那件薄外套口袋里,露出一本封面已褪了色的小册子。
他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屋中的每一位——好奇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流过,这种审阅似乎给他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审视结束,他似乎也将每一位的特征储存进了自己记忆中的某个小角落。人们几乎能看得出,他正在分析着自己的审视结果。但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完全集中,因为他同时还倾听着维利对警官说的每一个字。突然,他的双眼接触到了韦斯特利·威弗的视线。威弗此刻正垂头丧气地靠在角落里。
两人即刻认出了对方。他们同时伸出双手,向对方跑去。
“埃勒里·奎因。感谢上帝!”
“凭着西奥菲勒斯的七位圣女起誓——竟然是你,韦斯特利·威弗!”两人紧紧地握着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奎因警官朝他们投来探询的一瞥,接着又转过头去,听完了维利的最后几句低语。
“又看到你这张富有古典韵味的脸了,埃勒里,真是太好了,”威弗喃喃说道,脸上又恢复了沉重的表情。“你是——那位就是警官吗?”
“正是那位孜孜不倦的警官大驾亲临,韦斯特利,”埃勒里答道。“他就是我那位离不开鼻烟盒的老爸。——不过,你过得怎样。老兄?有——噢,我的天!——咱们该有五六年没见面了吧?”
“可不是嘛,埃勒里。能在这儿遇见你,我真是太高兴了,理由不胜枚举,埃勒里。这多少是个安慰,”威弗低声说道。“这——这事……”
埃勒里的笑容消失了。“这是个悲剧,呃,韦斯特利?告诉我——你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不管怎样,这位夫人该不会是你杀的吧?”他虽然是在开玩笑,但言语间却流露出某种焦虑。他父亲一直竖着耳朵听两人的谈话,听到这儿,却也颇有些不解。
“埃勒里,”威弗坦然地迎住了他的目光。“这根本不是开玩笑的事。”他脸上又显出了沉重之色。“这真是太糟了,埃尔,糟透了。你根本想象不到这有多糟……”
埃勒里轻轻拍了拍威弗的胳膊,心不在焉地摘下了眼镜。“我很快就回来,韦斯特利。过会儿,咱俩好好谈谈。等我一会儿,好吗?我父亲正急着招呼我过去。打起精神来,韦斯!”他笑着离开了。威弗向后一仰,靠在了墙上,眼中闪现出一丝希望。
警官低声对儿子说了些话,埃勒里听完后,也低声做了答复。接着,他便大步走到床的另一边,站在普鲁提身后,探头往下看着。医官的双手正在尸体上忙碌着。
警官转身面对着屋内的众人。“请安静些,”他说道。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book_title]6、证词
警官向前迈了一步。
“诸位必须都呆在这儿,”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因为我们得做些必要的初步调查。为防止有人提出特殊要求,我得事先告诉诸位,这绝对是一起谋杀案。谋杀是最严重的罪行,在涉及到谋杀罪时,法律对任何个人,任何团体都是一视同仁的。现在,这儿躺着个死于暴力的女人。她是被人枪杀的。凶手既可能已逃之夭夭,也可能还在这屋中。先生们,你们应该能理解,”——他那疲惫的双眼特地关照了一下五位董事——“我们越快开始调查,事情就越好办。我们已经损失了太多的时间。”
他突然向门边走去,拽开门,大声喊道:“皮格特!赫塞!哈格斯托姆!福林特!约翰逊!瑞特!”声音震耳欲聋。
六位侦探遛遛哒哒地进了屋。壮汉瑞特顺手关上了门。
“哈格斯托姆,准备记录。”侦探哈格斯托姆从口袋里抽出了记录本和铅笔。
“皮格特,赫塞,福林特——搜屋子!”他又低声补充了句什么,五位侦探咧嘴一笑,散到了屋中各处。他们开始有条不紊地细细搜索起来——家具、地板、墙壁。
“约翰逊——搜床!”剩下两人中的一位径直向床走去,开始检查床上的物品。
“瑞特——待命,”老警官伸手从衣袋里掏出那只棕色的旧鼻烟盒。他先让鼻烟的芳香在鼻腔内停留片刻,然后再将它深深地吸入肺腑之中,所有的工序完成后,他才心满意足地将烟盒塞回口袋里。
“喂!”他一边喊着,一边环视着一屋子被他唬住了的听众。在父子俩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埃勒里微微一笑。“喂!你!”他谴责般地指着黑人女子。她正惊惧地盯着他,因为恐惧,皮肤的颜色已变成了灰紫色。
“什……什么事,先生,”她颤声问道,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你叫什么名字?”奎因喝道:
“戴……戴安娜·约翰逊,先生,”她轻声答道,抬起眼,胆怯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好奇。
“戴安娜·约翰逊,呃?”警官向前迈了一步,指着她说:“你为什么在今天中午12点15分打开这张床?”
“我——我必须这么做,先生,”她结结巴巴地答道,“那是——”
拉瓦利犹豫不决地朝警官摆了摆手。“这个我能解释——”
“先生!”拉瓦利顿时涨红了脸,接着又自嘲地笑了笑。“你说吧,约翰逊。”
“是,先生;好的,先生!那是展览开始的规定时间,先生。我总是赶在12点前,提前几分钟进这屋,好留出点时间做准备,先生。”她仓促地说着。“当我介绍完这东西的构思后,”——她指了指长沙发,它看上去像是集沙发、床、书柜于一身的一个组合——“我就走到墙边,按了一下按钮,然后,那个——那个死去的女人就掉了出来,正好落在我脚边……”她打了个哆嗦,接着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眼哈格斯托姆侦探。他正忙着把她的话记下来。
“你按下按钮时并不知道墙里面有具尸体,约翰逊小姐?”警官问道。
黑女子瞪大了眼睛。“不,先生!我要是知道的话,你就是给我一千块钱我也不会去碰那床的!”穿白大褂的护士神经质地咯咯笑了起来。警官一瞪眼,她立刻恢复了严肃。
“很好。够了。”他转向哈格斯托姆。“都记下了?”侦探点点头。老先生飞快地朝他眨了眨眼,侦探却始终板着脸,一声不吭。警官转过身去,面对着众人。“护士,你先把戴安娜·约翰逊带到楼上的医务室去,让她呆在那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
黑人女子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屋子,护土跟在她身后,多少有些不高兴。
警官让人把巡警布什叫了进来。布什敬了个礼,便开始回答警官的询问。他从尸体掉出来那一刻人行道上的恐慌讲起,一直讲到后来橱窗里发生的一切。听完了他的介绍,警官命令他接着回第五大街值勤。
“克劳舍!”保安主任正站在埃勒里与普鲁提医生身边。他无精打采地走了过来,放肆地盯着警官。“你就是商店的保安主任?”
“是的,警官。”他咧嘴笑时,赶出了一口满是烟垢的黄牙。
“维利警官告诉我,发现尸体后,他已指示你把手下的人派到底层来了。这事你办了吗?”
“办了,先生。外面已经部署了六名公司保安,我还把所有能抽出来的密探都调来了。”克劳舍迅速答道。“不过,还没发现任何形迹可疑的人。”
“这你就别指望了。”警官又吸了撮鼻烟。“说说着,你进来时都见到了些什么。”
“哦,警官,我最初听说发生谋杀,还是手下的一位保安告诉我的。我当时正在楼上的办公室里,他打来电话,说楼外的人行道上出事了——像是发生了骚乱。于是,我马上就下来了。经过橱窗时,我听见拉瓦利先生喊我,我就跑了进来,只见这儿躺着一具尸体,那个黑人晕倒在边上。布什,就是那个巡警,紧跟在我后头跑了进来。我告诉他们不要碰任何东西,等警察局派人来处理一切。接着我就忙乎外面的人群去了。维利警官来之前,我总体上负责一切。他来以后,我就听他的吩咐了,这是实话。我……”
“好了,好了,克劳舍,够了,”警官说道。“先别走,没准儿过会儿还用得上你呢。天知道我们现在有多需要人。在一家百货商店里出了人命案!”他发着牢骚,转向普鲁提医生。
“医生!检查完了吗?”
跪在地上的医生点点头。“差不多了,警官。就在这儿汇报工作吗?”向一群外人透露消息,他显然怀疑这么做是否明智。
“没关系的,”警官咕哝道,“他们又听不懂。”
“那没准。”普鲁提哼了一声,站了起来。他咬紧了两齿间的黑雪茄。
“这女人中了两枪,”他不慌不忙地说道,“两发子弹都是从点三八‘克尔特’式左轮手枪中射出的。用的可能是同一支枪——只有用显微镜仔细观察这两颗子弹,才能最后确定。”他举起两团被染成了红色的铁块。它们已经面目全非了,根本看不出是子弹。警官接过来看了看,又默默地递给了埃勒里。埃勒里立刻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
普鲁提将手插进兜里,神情恍惚地盯着尸体。“一颗子弹,”他接着说道,“径直从心房的中心穿过,致使心包严重受创,伤口呈锯齿状,警官。子弹击碎胸骨,穿入了分隔心包与腹腔的心包膜,它顺势前行——先穿透心包的纤维层,接着进入内部的浆液层,最后抵达心脏前端的大动脉。伤口上有大量的黄色心包液。子弹是带角度射入体内的,所以留下了锯齿状伤口……”
“这么说,她当时就死了,”埃勒里问道。“根本用不着补第二枪?”
“确实是这样,”普鲁提冷漠地答道。“不论她先中哪颗子弹,都会即刻丧命的。实际上,第二颗子弹——它也许不是第二颗,但我没法说清哪颗先射中了她——第二颗子弹甚至比第一颗更致命,因为它射穿了腹腔之上,心脏稍下的心前区,这也是个锯齿状伤口。心前区内集中了许多非常重要的肌肉和血管,它的重要性绝不亚于心脏本身……”普鲁提突然闭上了嘴,目光滑向了地上的女尸。他看上去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子弹射出时距心脏很近吗?”警官问道。
“没发现火药末儿,警官。”普鲁提答道,仍皱眉看着尸体。
“两颗子弹都是从一个地方射出的吗?”埃勒里问道。
“这很难说。子弹的水平角度相同,这说明凶手站在这女人的右边。但子弹的下行轨迹让我摸不着头脑,它们太相似了。”
“什么意思?”埃勒里倾身问道。
“嗯,”普鲁提嚼着雪茄,大声说道,“如果这女人在同一个位置上挨了两枪——当然,我们得假设两颗子弹几乎是同时射出的——那么,心前区伤口的下行角度应该比心包区伤口的大。因为心前区在心脏下方,枪应该瞄得更低些才对……唉,或许我根本就不该提这些。角度的不同应该可以有许多种解释。不过,应该让肯·洛尔斯来看看子弹和伤口。”
“他会有机会的,”警官叹了口气。“就这些吗,医生?”
埃勒里又仔细看了看两颗子弹,抬头问道:“她去世有多长时间了?”
普鲁提即刻答道:“差不多该有12个小时了吧。做完解剖后,我才能更精确地估计她的死亡时间。但她肯定是在午夜12点到凌晨2点这段时间内死亡的。”
“你说的那12个小时是指从她死亡到现在的时间吗?”警官耐心地问道。
“是的。不过,有件事,我觉得有点……”普鲁提拿定了主意。“这事儿有些怪,警官。据我所知,心前区伤口不可能只出这么点儿血。我估计你也注意到了,两处伤口的衣服上都凝结了血块,但不如预期的那么多,至少不像医生预料的那么多。”
“为什么?”
“我见过许多心前区伤口,”普鲁提冷静地说道,“血流得一塌糊涂,警官。到处都是血。说实话,尤其是这种伤口,因为子弹是带角度射入体内的,所以伤口很大,更应该是血流满地才对。心包区伤口也会出血,但不是很多,可是,另外一个伤口——呃,这事确实有点怪,我觉得应该提醒你们注意。”
老警官张口刚要说什么,埃勒里向他使了个警告的眼色,警官紧紧地闭上了嘴。他朝普普提点点头,示意他退下。普鲁提接过埃勒里递过来的两颗子弹,小心地放入了医务箱中。
警医从床上扯下一条被单,不慌不忙地给尸体盖上。临出门前。他答应尽快通知停尸房来把尸体拉走。
“店医在吗?”奎因警官问道。
肤色黝黑的小个子医生从角落里走了过来,脚步有些犹疑。“什么事。先生?”他一开口,露出了闪闪发亮的白牙。
“对于普鲁提医生的分析,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医生?”奎因警官和蔼可亲地问道。
“没有,没有,先生。”店医望着普鲁提离去的背影,不自在地答道。“诊断精确。不过稍稍有些粗略。子弹进入……”
“谢谢,医生。”奎因警官转过身去,给了小个子医生一个后脊梁。他又傲慢地朝保安主任点点头,示意他过来。
“克劳舍,”他低声问道,“谁是夜班总管?”
“奥弗莱赫提——彼得·奥弗莱赫提,警官。”
“晚上店里安排多少人值夜班?”
“四个人。奥弗莱赫提负责看守第三十九街那边的夜用门,拉尔斯卡和鲍尔斯负责巡逻,布卢姆负责第三十九街那边的夜货入口。”
“谢谢,”警官转身对瑞特侦探说。“你去找那个麦克肯兹,就是那个公司经理,查查奥弗莱赫提、拉尔斯卡、鲍尔斯及布卢姆住哪儿,雇个车去把他们全都找来。快去!”瑞特脚步沉沉地离开了。埃勒里突然挺直了腰板。他扶了扶夹鼻眼镜,大步向父亲走去。父子俩叽叽咕咕地低语了片刻,埃勒里又退回到床边,依旧,占据着他的有利地势。警官示意韦斯特利·威弗过来。
“威弗先生,”他问道,“你就是弗兰奇先生的机要秘书吧?”
“是的,先生,”威弗谨慎地答道。
警官瞥了塞洛斯·弗兰奇一眼。老人精疲力竭地蜷缩在椅子里,约翰·格雷一脸的担心,正在他身边宽慰着他。“我想这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打扰弗兰奇先生。——整个上午你都和他在一起吗?”
“是的,先生。”
“弗兰奇先生并不知道他太太就在店里?”
“不,先生!”威弗的话脱口而出,听着有些刺耳。他满腹狐疑地注视着老警官。
“那么,你知道吗?”
“我?不,先生!”
“嗯——!”警官垂下脑袋,陷入沉思。突然,他伸手指着屋子另一端的董事们,喝道:“先生们,你们呢?你们中有没有人知道弗兰奇太太在这儿——今天早上或昨天夜里?”
众人同时惊呼“不”。科尼利厄斯佐恩涨红了脸,气呼呼地抗议着。
“请保持安静!”警官严厉的语气令他们全都闭上了嘴。“威弗先生,这几位先生怎么在今天早上聚到了一块儿?他们并非天天都来的,是吧?”
威弗如释重负,坦诚的脸上现出一丝轻松。“所有董事都参与商店的管理,警官。他们每天都来,即便只呆一两个小时。至于今天早上,这几位先生正在楼上弗兰奇先生的私人寓所里参加公司的董事会议。”
“哦?”奎因警官既高兴又吃惊。“你说楼上有私人寓所?在哪一层?”
“第六层——也就是商店的顶楼。”
埃勒里顿时抖擞起了精神。他再次穿过屋子,来到父亲身边;再次对老先生低语了几句;老先生依旧点了点头。
“威弗先生,”警官急切地接着问道,“今天早上,你和诸位董事在弗兰奇先生的寓所里呆了多长时间?”
威弗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怪。“呃,整个上午吧,警官。我是8点30分左右到的,弗兰奇先生进门时大约是9点,11点多时,其他几位董事才到。”
“知道了。”警官沉思了片刻。“整个上午,你曾离开过屋子吗?”
“没有,先生。”威弗有些生气地答道。
“那么,其他人呢?——弗兰奇先生?诸位董事?”警官耐心地追问着。
“没有。先生!我们一直就呆在屋里,直到一名保安来通知我们,说这儿出事了。而且,我必须说,先生……”
“韦斯特利,韦斯特利……”埃勒里轻声念叨着,语气中有一丝责备。威弗掉头吃惊地看着他。埃勒里的目光意味深长,威弗垂下了眼睑,神经质地咬着嘴唇,把没说完的话囫囵了肚里。
“注意,先生。”警官的兴致好得几乎个人讨厌——尽管许多双迷惑的眼睛不解地望着他,但他根本就视而不见。“注意,先生!好好想想。保安员通知你时是几点?”
“12点25分,”威弗已经冷静了些。
“很好。——所有人紧接着就都离开了屋子?”威弗点点头。“你锁门了吗?”
“门自动关上了,警官。”
“这么说,一直就没人看着屋子?”
“并非如此,”威弗急忙答道。“早上开会前.我按照弗兰奇先生的吩咐,找个了保安在门口看门。他可能还在那儿,因为我们专门交待过他,不准擅自离开。实际上,我记得看到他在门外闲逛,那时我们正往外跑,急着想看看这儿出了什么事。”
“好极了!”老先生绽开了笑脸。“保安员,对吧?可靠吗?”
“绝对可靠,警官,”站在角落里的克劳舍答道。“维利警官也认识他。他叫琼斯——过去也是位警察——他曾和维利一块值勤。”警官询问般地看着维利,维利点点头。
“托马斯,”警官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掏鼻烟盒。“这事你去办怎么样?看看这个琼斯还在不在那儿。弄清楚他是不是一直没离开过,是否注意到什么不正常的情况;问问他是有人企图进屋,我指的是在弗兰奇先生、威弗先生及诸位董事离开后,带个咱们的人去替他——把他替换下来,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维利面无表情地接受了命令,迈着重重的步伐离开了屋子。这时,一名警察走了进来。他向奎因警官敬了个礼,报告道:“警官,皮货部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找一位韦斯特利·威弗先生。”
“什么?电话?”警官转向角落里垂头丧气的威弗。
威弗挺直了身子。“可能是审计办公室的克拉夫特打来的,”他说道,“我本该在今早给他一份报表的,但因为开会及后来发生的一切,我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我能离开一会儿吗?”
警官踌躇了一下,目光朝埃勒里一闪,埃勒里微微点了点头。此刻,他正心不在焉地摆弄着那副夹鼻眼镜。
“去吧,”警官冲威弗喝道。“但得赶紧回来。”
威弗随警察来到了正对着橱窗大门的皮货柜台。一名职员赶忙将话筒递给他。
“喂,——克拉夫特吗?我是威弗。对不起,报表——谁?哦。”
话筒里传来的是玛丽安·弗兰奇的声音,威弗的表情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他立刻压低声音,俯下了身子。在他身后溜达着的那位警察蹑手蹑脚地靠了上来,想听听他在说些什么。
“怎么回事,亲爱的?”玛丽安有些着急。“出什么事了吗?我打电话到寓所找你,可是电话没人接。我只好让总机找你……爸爸今天早上不是要开个董事会议吗?”
“玛丽安!”他果断地说道。“我现在真的没法解释。出事了,亲爱的,这事太……”他停住了,似乎心里很矛盾,但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宝贝,你能为我做件事吗?”
“可是,亲爱的韦斯,”电话里传来女孩焦急的声音,“到底出了什么事?是爸爸出事了吗?”
“不——不是。”威弗弓着身子,对着话筒急切地说道。“听话,现在什么都别问……你在哪儿?”
“当然是在家了,亲爱的。可是,韦斯,到底出了什么事?”恐惧哽住了她的喉咙。“这事和温妮弗雷德有关,还是和伯尼斯有关?她们俩都不在家,韦斯——她俩昨晚整夜都没回来……”她笑了一下。“哦,算了!我不烦你了,最亲爱的。我叫个出租,15分钟后就到。”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威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几乎是哽咽着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爱你,我爱你,你明白吗?”
“韦斯特利!你这个傻孩子——你吓死我了。再见——我马上就到。”
话筒里传来一个轻柔的声响——可能是个吻——威弗轻叹一声,挂断了电话。
威弗一转身,警察一下子就跳开了——脸上笑嘻嘻的。威弗气得满脸通红,欲言又止,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有位年轻的女士要到这儿来,警官,”他说得很快。“大概15分钟后到。她到时您能不能通知我一声?她是玛丽安.弗兰奇小姐,我就在橱窗里。”
警察敛起了笑脸,“嗯,”他搔着下巴,慢吞吞地说道。“别跟我说。你该把这事告诉警官。我可做不了主。”
他不顾威弗的抗议,紧拽着年青人的胳膊,将他押回到橱窗内。
“警官。”他毕恭毕敬地说道,一只手仍紧抓着威弗不放,“这家伙对我说,“如果一位名叫玛丽安·弗兰奇的年轻女士来了,就通知他。”’
奎因警官诧异地抬起了头,面有恼色。“是你那位克拉夫特先生的电话吗?”他粗声粗气地质问威弗。
没等威弗开口,那位警察就抢白道:“根本就不是,先生,是位女士的电话,他好像称她为“玛丽安’。”
“听着,警官!”威弗甩开警察的手,愤怒地喊道。“这简直太荒谬了!我原以为电话是克拉夫特打来的,但接了之后才发现是弗兰奇小姐——弗兰奇先生的女儿。这是个——半公务性质的电话。于是我就自作主张,让她马上过来。就这些。这就犯了滔天大罪了?至于说等她来了通知我一声——我只是不想让她受到惊吓,不想让她径直走进这间屋子,看到她继母陈尸在地。”
警官吸了吸鼻烟,目光柔和了些,他看看威弗,又看看埃勒里。“我能理解,能理解。对不起,威弗先生……他说的是实话吗,警官?”他转向警察,厉声喝问道。
“是的,先生!我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话句句属实。”
“他最好别耍滑头。”他咕哝道。“站到后面去,威弗先生。那位年轻女士来时,我们会关照她的……喂!”他搓着手喊道,“弗兰奇先生!”
老人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茫然地瞪着双眼,一脸的不知所措。
“弗兰奇先生,您有什么要说的吗?没准您能帮我们理清些头绪?”
“您一您一说一说一什一什么?”弗兰奇吃力地从椅背靠垫上抬起头,结结巴巴地问道。丧妻之痛的强烈震撼似乎将他的大脑也震出了问题。
奎因怜悯地看看他,又狠狠地瞪了眼面带威胁的约翰·格雷,接着咕哝了一句,“算了。”他挺直了身子。“埃勒里,我说儿子,咱们是不是该好好看看尸体了,没准能找到些什么?”他高挑着眉头,看看埃勒里。
埃勒里动了动身子。“旁观者清,”他念道,“当事者迷。如果你觉得这话引用得不恰当,那只能怪你不知道你儿子最喜欢的作家是谁。就是那位无名氏。咱们开始吧!”
[book_title]7、尸体
奎因警官向屋子另一边走去,尸体就躺在那儿,横在床与橱窗玻璃之间。侦探约翰逊正翻着床上的被单,警官挥手让他退到一旁,自己在尸体边跪下,揭开了蒙在上面的白床单。埃勒里探身越过父亲的肩头向下望去,那漫不经心的目光已将一切尽收眼底,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尸体在地上奇怪地扭曲成一团。她的左手向外伸着,右手微曲在背后,头是侧着的,一顶棕色的“托克”式无边小圆帽哀婉地遮住了一只眼睛。弗兰奇夫人是位娇小苗条、手脚纤细的女人。她瞪着双眼,凝固了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片迷惘;松弛了的嘴角边挂着口涎;一道干结了的暗红色血迹从嘴角一直挂到了下巴上。弗兰奇夫人的着装符合她的年龄和地位。衣服虽然样式简单,但料子却都很好。她穿了件浅棕色的外套,领子和袖口都饰有棕色狐皮;里面是一件深褐色针织套裙,胸前与腰部都有棕色的图案;脚上穿了双棕色丝袜,但却配了双棕色便鞋,看上去很不协调。
警官抬起了头。
“注意到她鞋上的泥了吗,埃尔?”他小声问道。
埃勒里点点头。“这很容易解释,”他说道。“昨天下了整整一天的雨,您不记得昨晚的倾盆大雨了?难怪可怜的夫人弄湿了她高贵的脚。其实,那顶帽子的帽边也有点湿。——是的,老爸,弗兰奇太太昨天淋了雨。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什么?”老先生问道,双手在死者的衣领边上轻轻地摸索着。
“因为她可能是在穿过人行道进入商店时淋湿了鞋帽,”埃勒里反击道。“有这个可能吗?”
警官没吱声。突然,他那双摸索着的手探入了死者的衣领,从中拽出了一条色彩斑斓的薄纱巾。
“还真找到了点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反复看着纱巾。“肯定是她从床上掉下来时,滑到衣服里去了。”他突然惊呼了一声。纱巾的一角上,用丝线绣着一对交织字母。埃勒里的身子又往前探了探。
“M.F,”他念道。他站直了身子,双眉紧锁,一言不发。
警官掉头瞪着屋子另一端的董事们。他们挤成一堆,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蓦然回首令他们吃了一惊,全都心虚地躲避着他的视线。
“弗兰奇太太叫什么名字?”奎因警官发问了。众人立刻齐声答道“温妮弗雷德”,似乎个个都被提问到了似的。
“温妮弗雷德,呃?”老头嘟囔着,扫了尸体一眼,那双棕色的眼睛紧接着便盯住了威弗。“温妮弗雷德,呕?”他重又问了一遍。威弗机械地点点头。警官手中的那一小片薄纱巾似乎令他惊恐万分。“就是温妮弗雷德吗?有中间名或首字母吗?”
“温妮弗雷德——温妮弗雷德·马奇本克思·弗兰奇,”秘书结结巴巴地答道。
警官略一点头,站起身,大步向塞洛斯·弗兰奇走去。弗兰奇茫然地呆望着他。
“弗兰奇先生——”奎因警官轻轻摇了摇百万富翁的肩膀——“弗兰奇先生,这是您夫人的围巾吗?”他将围巾举到了弗兰奇眼前。“您听懂我的话了吗,先生?这是弗兰奇太太的围巾吗?”
“呃?我——让我看看!”老人冲动地从警官手中一把夺过纱巾。他急切地俯下身去,将纱巾抹平,手指在两个交织字母上热烈地抚摸着——紧接着,他又颓然跌坐回椅中。
“是弗兰奇太太的吗,弗兰奇先生?”警官追问着,从老人手上拿回了纱巾。
“不。”这是个直率而又冷漠的否认,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
警官转向沉默着的众人。“谁认得这纱巾?”他将纱巾高高地举了起来。没人吭声。警官又问了一遍,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过,只有威弗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认得!威弗,呃?这回你可别想要滑头,年青人!”他抓住秘书的胳膊,厉声喝道。“M.F.代表着什么——玛丽安·弗兰奇?”
年轻人吃了一惊,求救般地将目光投向埃勒里,埃勒里只是同情地回望了他一眼;他又将目光投向塞洛斯·弗兰奇,老人正喃喃自语地念叨着什么……
“你怎么能认为她和这事——和这事有牵连!”威弗喊道,挣开了警官的手。“这太荒谬了——简直是疯了!你怎么能认为她和这事有关,警官。她是那么纯洁无瑕,那么年轻,那么……”
“玛丽安·弗兰奇。”警官转向约翰·格雷。“威弗先生好像说起过,她是弗兰奇先生的女儿?”
格雷沉着脸,点点头。塞洛斯·弗兰奇突然从椅子上蹿了起来。他怒睁着双眼,声音嘶哑地喊道:“天啊!不!不是玛丽安!不是玛丽安干的!”格雷和马奇本克思,这两位离他最近的董事冲上前去,扶住了他颤抖的身躯。这场冲动只持续了片刻;转眼间,他又瘫倒在椅子上。
奎因警官一言不发,转过身去继续查看尸体。埃勒里默默地关注了这场小插曲,所有的表情变化都没能逃过他那锐利的双眼。威弗此刻正可怜巴巴地靠在一张桌子上,埃勒里安抚般地看了他一眼,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件东西,死者凌乱的裙子几乎将它遮住了。
这是个深棕色的小皮包,上面印着W.M.F.这三个大写的交织字母。埃勒里在床边坐下,手里摆着皮包。他好奇地把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床上。一个装零钱的钱包,一个金色粉盒,一条蕾丝手帕,还有一个金色的名片盒,所有这些东西都标着W.M.F,另外,还有一支镂银口红。
警官抬起头,问道:“你拿着什么?”声音有些尖锐。
“死者的手包,”埃勒里低声答道。“您想看看吗?”
“我想……”警官瞪着儿子,嘲弄地模仿着他的话。“埃勒里,你有时候可真让我受不了!”
埃勒里微笑着将包递了过去。老先生仔仔细细地把包查看了一遍,又伸手在床上的那堆东西里翻了翻,这才满脸厌恶地收手作罢。
“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他不屑地哼了一声。“而且,我……”
“是吗?”埃勒里挑衅般地反问道。
“什么意思?”做父亲的语气一变,回过头去看着那堆东西。“钱包,粉盒,手帕,名片盒,口红——这有什么可希奇的?”
埃勒里侧转过身去,这样一来,他的后背正好遮住众人的视线,使他们无法看到床上的物品。他小心翼翼地拾起口红,递给父亲。老先生谨慎地接住,疑惑不解地看着它。
突然,他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
“确实是——C,”埃勒里小声说道。“您有什么高见?”
这是一支大管口红。帽盖上简洁地刻着个大写C。警官有些诧异地凝视着它,刚想开口询问屋中众人,埃勒里冲他摆了摆手,警官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埃勒里从父亲手中取过口红,旋开刻有字母的帽盖,将唇膏转出了一点。他看了眼女尸的脸,双眼不禁一亮。
他迅速地跪在了父亲身边。身后的众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看看这个,爸,”他小声说着,将口红递了过去。老先生茫然地看着它。
“有毒?”他问道。“但这不可能——没经过分析,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不,不是!”埃勒里小声地喊道。“颜色,爸——颜色!”
警官的脸不再绷得那么紧了。他看看埃勒里手中的口红,又看看女尸的双唇。事实就在眼前——唇上的口红颜色与埃勒里手中口红的颜色不符。死者的双唇上涂的是淡红色口红,颜色几乎接近粉色,而埃勒里手中那支口红则是深红色的。
“喂,埃尔——把它给我!”警官说着,拿过口红,迅速地在女尸脸上划了道红印。
“真的不一样。”他小声说着,扯出床单的一角,擦掉了印痕。“不过,我不明白——”
“确实还该有一支口红,呃?”埃勒里轻描淡写地说道,站了起来。
老先生一把抓过弗兰奇太太的手包,又匆匆翻了一遍。不,根本没有另一支口红的踪影。他示意侦探约翰逊过来。
“在床上或农橱里找到什么没有,约翰逊?”
“什么都没找到,警官。”
“你能确定吗?没看到一支口红?”
“没有。”
“皮格特!赫塞!福林特!”三位侦探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聚集到警官身边。老先生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一无所获,三位侦探均未在屋中查获任何异物。
“克劳舍在吗?克劳舍!”保安主任应声匆匆赶了进来。
“我刚才出去了,看看一切是否都还顺利,”也没人问他,他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一切都井井有条——我的手下都在外面盯着呢,这是实话。——有事吗,警官?”
“你发现尸体时,有没有看到一支口红?”
“口红?没有,先生2即使看到了,我也绝不会碰它的。我跟所有人都说过了,让他们别碰任何东西。这个我知道,警官。”
“拉瓦利先生!”法国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不,他连口红的影子都没看到。也许,那个黑人女子——?”
“不会吧!皮格特,派人去医务室,问问那个叫约翰逊的女孩,看她是否见到了口红。”
警官皱着眉头转向埃勒里。“这就怪了,是不是,埃勒里?会不会是这儿的某个人偷了那该死的东西?”
埃勒里笑道:“老汤姆·德克有句名言——‘辛勤的劳作总会换来丰收的喜悦’,不过,我非常担心,老爸……您犯了方向性错误,如果您顺着这条藤摸下去,恐怕只能白费功夫。我几乎能猜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埃勒里?”警官呻吟般地问道。“如果没人动它,那它上哪儿去了?”
“时机成熟时,我们自然会知道的,”埃勒里冷静地答道。“不过,您现在再仔细看看这可怜人的脸——尤其是那张嘴。除口红的颜色外,您难道没发现其他有趣之处吗?”
“呃?”警官诧异的目光移到了尸体上。他摸出鼻烟盒,捏出一大撮烟丝。看上去,他似乎有些紧张。“不,我没有——我的天!”他低声咕噜道。“嘴唇——口红没抹开……”
“非常正确,”埃勒里的夹鼻眼镜在他的指间飞快地转动着。“我看她第一眼时,就注意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使一位风华正茂的漂亮女人连口红都顾不上抹匀呢?”他噘着嘴,陷入了沉思,但双眼却始终盯着女尸的嘴唇。两片唇上都点着粉红色的唇膏,上唇是未抹开的两点,下唇只在中间点了一点,而在未抹上唇膏的地方,嘴唇透着一种可怕的紫色——这是死亡的原色。
皮格特回来时,警官正疲惫地揉着额头。
“怎么样?”
“那黑人女孩一看到尸体就晕倒了,”侦探汇报道,“她什么都没看到,更别说口红了。”满脸挫折的奎因警官默默地拉过床单,遮住了尸体。
[book_title]8、看门人
门被推开了,维利警察陪着位镇定自若的黑衣男子走了进来。新来者恭敬地向警官敬了个礼,站到了一边。
“这位是罗伯特·琼斯,警官,”维利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说得很快。“他是公司保安部的保安员。我敢担保他绝对可靠。今天早上,威弗先生通知琼斯,让他在董事会议期间到寓所门口看门。”
“整件事的经过是怎样的,琼斯?”奎因警官问道。
“今天上午11点时,我被派到弗兰奇先生的寓所门口看门,”保安员答道。“我的任务是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打扰会议。按照吩咐……”
“谁吩咐你的?”
“据我所知,威弗先生曾打电话来吩咐过,先生,”琼斯答道。警官看看威弗,成弗点了点头,警官便又示意保安员继续讲。
“我按照吩咐,”琼斯说道,“在寓所外转悠着,但并没有打扰他们开会。我一直在六楼寓所的门外呆着。12点15分左右,门突然开了,弗兰奇先生和其他几位董事,还有威弗先生都跑了出来,他们冲进电梯里,下了楼。好像都很激动……”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激动地跑出来吗?”
“不知道,先生。正如我所说的,他们似乎很激动,根本没注意到我。事情发生半小时后,才有一位同行顺路过来告诉我,说出事了,我这才知道弗兰奇太太遇害的事。”
“董事们离开房间时是否关上了门?”
“门自己关上了——自动弹回来锁上了。”
“这么说,你没进去过?”
“没有,先生!”
“早上你站岗时,注意到有人走近寓所吗?”
“我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警官。董事们离开后,除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伙计.再没别人来过。他说完这事就径直下楼去了。我一直在那儿守着,五分钟前,维利警官让他手下的两个人来替我,我就下来了。”
警官沉思了片刻。“你能肯定没人进过寓所吗,琼斯?这点可能非常重要。”
“绝对肯定,警官。”琼斯的回答非常明确。“董事们离开后,我之所以还呆在那儿,是因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按照我的经验,以不变应万变准没错。”
“不错,琼斯!”警官说道,“就到这儿吧。”
琼斯又向警官行了个礼,接着便走到克劳舍面前请示任务。保安主任趾高气扬地指派他去帮忙维护店内秩序。琼斯转身离去。
[book_title]9、夜班员们
警官疾步走道门前,越过攒动的人头向外望去。
“麦克肯兹!麦克肯兹在吗?”他喊道。
“在这儿呢!”不知何处隐约传来商店经理的回答声。“马上就来!”
奎因警官匆匆返回屋中伸手在口袋里掏着鼻烟盒。他几乎有些淘气地看了看董事们,似乎暂时恢复了好心情。塞洛斯·弗兰奇仍沉浸在悲痛之中,对周围的一切根本就无动于衷。其他人此时惊魂稍定,渐渐地都有些烦躁不安起来。佐恩不时地偷瞥着他的大金表。马奇本克思如困兽般在屋内来回踱着步。特拉斯克时不时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酒瓶,转过头去灌上一口威士忌。格雷沉默地伫立在老弗兰奇的椅后。脸色灰白得如同他的头发;拉瓦利静静地站在一边,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关注着警官及其手下人的一举一动。威弗稚气的脸上绷出了一道道皱纹,像是正饱尝着煎熬。他频频地向埃勒里投去求援的目光,似乎是在乞求帮助。不过,凭直觉,他知道自己这是在痴心妄想。
“先生们,我必须请你们再耐心地呆上一小会儿,”警官说道,用手背捋了捋胡须。“我们还有几件事要办——然后,我们再——嗨!”
四个惊恐不安的老家伙走进了橱窗,后面跟着一位中年苏格兰男子。瑞特走在最后。
“是的。警官。顺便说一下,我已经照维利警官的吩咐,清查了雇员。”麦克肯兹示意四人往前去。他们极不情愿地往里挪了一步。
“你们中谁是夜班总管?”警官向道。
一位胖老头拘谨地走上前来。他长着一张肉乎乎的麻脸,看上去很和善。
“我就是,先生——我叫彼得·奥弗莱赫提。”
“昨晚你值班了吗,奥弗莱赫提?”
“是的,先生,是我值班。”
“你上班时是几点?”
“和平时一样,先生,”夜班总管答道。“5点30。我每天到三十九街那边的夜班室接奥山姆的班。这些弟兄们,”——他伸出起了老茧的胖手指,指了指身后的三人——“他们和我一起值夜班。和平时一样,他们昨晚也和我在一起。”
“知道了。”警官想了想,问道。“奥弗莱赫提,你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吗?”
“知道,先生。已经有人告诉我了。这事可真出人意料,先生,”奥弗莱赫提一脸的严肃。他偷偷瞥了眼无精打采的塞洛斯·弗兰奇,又赶紧转过头来看着警官,仿佛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他的弟兄们亦步亦趋地效仿了他的全套动作。
“你见过弗兰奇太太吗?”警官问道,那双锐利的小眼睛审视着老头。
“见过,先生,”奥弗莱赫提答道。“有时店里打烊后,如果弗兰奇先生还没走,她就来找他。”
“常来吗?”
“不,先生,不是经常来。但她来的次数也不少,所以我记得她,先生。”
“嗯。”奎因警官松了口气。“听着,奥弗莱赫提,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想清楚后再如实回答,就像在证人席上一样。——昨晚,你看到弗兰奇太太了吗?”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静得只听见心跳声和血管里血液的涌动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老夜班员的大麻脸上。他舔舔嘴唇,想了想,然后挺直了身子。
“见到了,先生,”他慢吞吞地说道。
“当时是几点?”
“正好是11点45分,先生,”奥弗莱赫提答道。“您知道,店里打烊后,就只留下一个夜间入口。其他的门和入口全都锁上了。这个入口在三十九街那边,是雇员入口。夜间进出大楼只能走这个门,再没有其他通道了。我——”
埃勒里突然走了过来,众人都转过头来去看着他。他不以为然地朝奥弗莱赫提笑笑,说道:“抱歉,老爸,不过,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奥弗莱赫提,你刚才说店里打烊后只留下一个入口,也就是雇员入口,我没听错吧?”
奥弗莱赫提若有所思地磕着牙。“嗯,是的,先生,您没听错,”他答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大问题,”埃勒里微笑着说道,“不过,据我所知,三十九街那边应该还有个交货入口吧……”
“噢,那个入口!”老夜班员颇为不屑地哼了声,“那几乎算不上是个入口,先生。它差不多总是关着的。所以,正如我所说的……”
埃勒里抬手示意他停下。“等会儿,奥弗莱赫提。你说‘差不多总是关着’,这话什么意思?”
“哦,”奥弗莱赫提扬着头说道。“那扇门每晚只在11点到11点30之间打开,夜里的其他时候,一直都锁着。所以,它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入口。”
“这只是你个人的观点,”埃勒里辨析道。“我认为,店里既然专门派个夜班员在那儿守通宵,其中必有道理。谁负责看那个入口?”
“是这位布卢姆,”奥弗莱赫提答道。“布卢姆,站出来,老兄,让先生看看你。”
布卢姆是个壮实的中年人,一头的红发已渐渐开始转为灰白。他犹疑地走上前来。“我就是,”他说道。“昨晚货房里一切正常,不知道这是不是您想问的……”
“一切正常?”埃勒里通视着他。“货物入口为什么只在11点到11点30之间开放?”
“是为了运进副食品、肉之类的东西,”布卢姆答道。“店里的餐厅每天需货量很大,另外,员工食堂也有需要,所以,店里就决定在每天夜里送鲜货。”
“哪家货运公司负责送货?”警官插嘴问道。
“巴克林与格林公司。每天夜里来送货的都是固定的司机和卸货员,先生。”
“知道了,”警官说道。“记下,哈格斯托姆。记着盘问一下司机和那个卸货员……还有什么要问吗,埃勒里?”
“有。”埃勒里再次转向红发夜班员,“给我讲讲,每天夜里巴克林和格林公司的货车到后,你们都忙些什么。”
“哦,我每天夜里10点钟上班,”布卢姆说道。“货车每晚11点到。车到之后,司机强尼·萨尔瓦多就按门外的夜用铃……”
“5点30后,货屋的门就一直锁着吗?”
商店经理麦克肯兹插嘴说道:“是的,先生。店里打烊时,那扇门就自动锁上了,直到11点货车来时,才又重新打开。”
“接着说,布卢姆。”
“听到铃声后,我就把锁打开——那是一扇推拉式铁片门——把门拉上去。车就开了进来。那个卸货员马尼洛把货卸下来,并把它们搁好,我和强尼就在门边的小亭子间里核对货单。一切都办妥后,他们就开车离开,我把门拉下来,锁上,整个晚上就一直守在那儿。”
埃勒里思忖了一会儿,问道:“货车卸货期间,门一直开着吗?”
“当然了,”布卢姆答道。“因为前后只有半小时。再说了,如果有人进门,我们三人都会看见的。”
“你能确定吗?”埃勒里刻薄地问道。“你就这么肯定?敢发誓吗,老兄?”
布卢姆稍稍有些犹豫。“噢,我实在不明白,如果有人进门,我们怎么可能看不见。”他说这话时有些底气不足。
“马尼洛在外面卸货,强尼和我就在门边的小亭子间里……”
“那间货屋里共有几盏灯?”埃勒里问道。
布卢姆似乎有些不解。“呃,停车的地方有盏大灯,我的小亭子里有盏小灯。强尼还总开着车的前灯。”
“货屋有多大?”
“呃,大约有75英尺长,50英尺宽。店里的救护车晚上也停在那儿。”
“货车卸货处离你的亭子有多远?”
“噢,有段距离。车停在货屋后面卸货,那儿有条岔道通向厨房。”
“这么一大片黑乎乎的地方就一盏灯,”埃勒里嘀咕道。“小亭子是封闭式的吧?”
“对着屋内的那面有扇玻璃窗。”
埃勒里摆弄着他的夹鼻眼镜,问道:“布卢姆,如果我让你发誓,说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从那扇门溜进货屋,你敢发这个誓吗?”
布卢姆苦笑道:“噢,先生,我可不敢。”
“昨晚你和萨尔瓦多在亭子间里核对货单时,门是开着的,你看到有人进门吗?”
“没有,先生!”
“但有人可能进去了?”
“我——我想是的……”
“再问一个问题,”埃勒里和颜悦色地问道。“货车是每晚必到吗?从没有间断过?都是在同一个时间?”
“是的,先生。据我所知,从未有过变动。”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问一个问题。昨晚11点30时,你及时锁上货屋的门了吗?”
“准点锁上的。”
“你整夜都守在门边吗?”
“是的,先生。我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一夜。”
“没听到什么动静?你就没听到什么可疑的声响或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没有,先生。”
“如果——有人——企图——从——那扇门——离开——商店大楼,”埃勒里重重地强调着每一个字,“你应该能听到声响或看见他吧?”
“当然能,先生,”布卢姆有气无力地答道,绝望地看了眼麦克肯兹。
“好极了,那么,”埃勒里慢吞吞地说着,漫不经心地朝布卢姆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调查可以继续了,警官。”他退到后面,掏出那本小册子,飞快地在上面记着什么。
警官一直倾听着两人的对话,他脸上的乌云已渐渐散去。这时,他叹了口气,对奥弗莱赫提说道:“你刚才正说到弗兰奇太太在11点45时进了大楼,奥弗莱赫提,接着说。”
夜班总管战战兢兢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犹疑地看了眼埃勒里,这才又接着讲起了他的故事。“噢,我在夜班室值通宵,一坐就是一夜——从没离开过,拉尔斯卡和鲍尔斯两人每隔一小时就出去巡视一圈。我的职责就是守在夜班室,先生——另外,我还负责登记所有加班人员的离开时间,比如那些行政主管之类的。是的,先生,我……”
“别紧张,奥弗莱赫提,”警官听得津津有味。“你就说说弗兰奇太太来之后发生的事吧。你能肯定当时是11点45分吗?”
“当然能,先生。当时我看了眼桌上的闹钟,因为我得在时间登记表上记下所有的来访者……”
“哦,时间登记表?”奎因警官咕哝道。“麦克肯兹,能不能马上把昨晚的时间登记表给我拿来?员工情况报告暂时先搁一搁。”麦克肯兹颔首离去。“好了,奥弗莱赫提,接着说吧。”
“哦,先生。透过大厅那边的夜用门,我看到一辆出租车在店门口停了下来,车里出来的是弗兰奇太太。打发走出租车司机后,她走上前来敲门。看到是她,我就赶紧把门打开了。她和气地跟我打了个招呼,然后问我塞洛斯·弗兰奇先生在不在。我说,不在,太太,弗兰奇先生下午早早就离开了。他确实是早就走了,先生,走时还拎着个公文包。她谢过我之后,站在那儿想了想,然后说,不管怎样,她还是要去弗兰奇先生的私人寓所。接着,她就转身离开办公室,向专用电梯走去,这个电梯是专供去寓所用的。她离开前,我问她,用不用找个伙计来替她开电梯,并替她把寓所的门打开?她说不用了,谢谢。她可真客气,先生。她伸手在包里翻了会儿,好像在找钥匙。是的,她带着钥匙——她还从包里掏出来让我看呢。然后,她……”
“等等,奥弗莱赫提。”警官似乎有些吃惊。“你说她有寓所钥匙?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噢,先生,弗兰奇先生的寓所大门只配了有限的几把钥匙,”奥弗莱赫提已经不那么紧张了。“据我所知,塞洛斯·弗兰奇先生和太太各有一把,玛丽安小姐有一把,伯尼斯小姐有一把——我在店里干了17年,对这家人的情况很了解,先生——威弗先生有一把,另外,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一直搁着把备用钥匙。总共是六把钥匙,先生。那把备用钥匙是应急用的。”
“你说弗兰奇太太离开你的办公室前,曾给你看过她的那把钥匙,是吧,奥弗莱赫提?你怎么知道那是寓所钥匙?”警官问道。
“这很简单,先生。您瞧,每把钥匙——它们都是特制的耶鲁钥匙,先生——每把钥匙上都有个小金片,上面刻着钥匙主人姓名的首写字母。弗兰奇太太给我看的那把钥匙上就有标记。再说,我也认得那把钥匙;就是那把,没错。”
“等会儿,奥弗莱赫提。”警官转向威弗。“你带寓所钥匙了吗,威弗?能不能让我看看?”
威弗从马夹口袋里掏出一个皮质钥匙包递给警官。在众多不同的钥匙中,有把钥匙比较特别,它顶部的小洞里焊着一块小金片,上面刻着W.W。警官抬头看着奥弗莱赫提。
“就像这把钥匙?”
“一模一样,先生,”奥弗莱赫提答道。“只是字母不同。”
“好极了。”警官将钥匙包还给威弗。“奥弗莱赫提,在你接着往下说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那把备用钥匙放在什么地方?”
“放在值班台上一个专门的抽屉里,先生。不论白天黑夜,它都一直放在那儿。”
“昨晚它在那儿吗?”
“在,先生。我总是特别注意它。昨晚它在那儿——就是那把钥匙,没错,先生。它也有块小金片,上面刻着‘万能’两个字。”
“奥弗莱赫提,”警官平心静气地问道,“昨晚你一直都守在值班台吗?就没离开过办公室?”
“没有,先生!”老夜班员回答得非常干脆。“我接班时是5点30,从那时起,我就没离开过办公室,直到今早8点30,奥山姆接班后,我才离开。我的值班时间比他的长,但他上班时比我忙,他得负责所有员工的考勤登记及其他的一些事。要说离开值班台,那根本用不着。我从家里带饭来,连热咖啡都装在保温瓶里带来。所以,先生,我没离开过,我整夜都在那儿守着。”
“明白了。”奎因警官摇摇头,像是想摆脱那份令他头晕脑胀的疲惫,接着,他又示意夜班员继续往下讲。
“哦,先生,”奥弗莱赫提说道,“我站起来送弗兰奇太太出我的办公室,一直把她送到了大厅里,然后,我就站在那儿看着她。她走到电梯边,打开门,走了进去。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她。当我发现她没下来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有好几次,弗兰奇太太都曾在楼上的寓所过夜。我还以为她又住在那儿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先生。”
埃勒里动了动身。他从床上抬起死者的手包,在夜班员眼前晃着。
“奥弗莱赫提,”他慢悠悠地问道,“你见过这个包吗?”
夜班员答道:“见过,先生!昨晚弗兰奇太太就拿着它。”
“她就是从这包里掏出钥匙的?”埃勒里和颜悦色地追问道,夜班员似乎有些不解。“那还能有错嘛,先生。”埃勒里满意地退了下去,对父亲耳语了几句。警官先是一皱眉,接着又点了点头。他转向克劳舍,问道:“克劳舍,麻烦你去趟三十九街那边的办公室,把那把备用钥匙取来。”克劳舍美滋滋地领命出去了。“那么,”警官拾起那条绣着M.F.的薄纱巾。“奥弗莱赫提,你记不记得弗兰奇太太昨晚戴着这东西?好好想想。”
奥弗莱赫提伸出他那粗糙的胖指头,捏起纱巾,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皱起了眉头。“噢,先生。”他终于开口了,但语气却显得很犹豫,“我拿不准。我一会儿觉得好像看见弗兰奇太太昨晚戴着它,一会儿又觉得像是没看见。不,先生,我拿不准。我真的说不清,先生。”他爱莫能助地将纱巾还给了警官。
“你拿不准?”警官将纱巾扔回床上。“昨天夜里似乎一切正常?警报器没响吗?”
“没有,先生。您肯定也知道,店里装着防贼的报警器,如果有事,它肯定会响的,但昨晚这儿静得像教堂一样,据我所知,一切正常。”
奎因警官对维利警官说道:“托马斯,给警报中心打个电话,看看他们昨天夜里是否接到过报警电话。大概没有,不然的话,他们这会儿早该通知我们了。”维利如往常一般,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奥弗莱赫提,除弗兰奇太太外,昨晚你还看见谁进店了?我指的是整个夜里?”警官接着问道。
“绝对再没有别人,先生。我没看见其他任何人进来。”
奥弗莱赫提似乎急于将这件事说清楚,以弥补他在围巾事件上的含糊其辞。
“嘿,麦克肯兹!请把时间登记表给我。”奎因警官从刚进门的经理手中接过一长页画着格子的纸。他匆匆看了一遍,纸上的什么东西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
“从你的表上看,奥弗莱赫提,”他问道,“昨晚威弗先生和一位斯普林吉先生是最后离开的。这些是你记的吗?”
“是的,先生。斯普林吉先生离开时是6点45分,几分钟后,威弗先生也就出来了。”
“是吗,威弗?”警官转向威弗,质问道。
“是的,”威弗冷漠地答道。“昨晚我替弗兰奇先生准备今天用的文件,所以呆得稍晚了些;我还刮了脸……离开时,已经快7点了。”
“这个斯普林吉是什么人?”
“噢,詹姆斯·斯普林吉是我们图书部的经理,警官,”一脸和气的麦克肯兹插嘴说道。“他总呆得很晚,是个非常敬业的人,先生。”
“知道了,知道了。喂——你们俩!”警官指指另外两个尚未开口的夜班员。“有什么要说的吗?对于奥弗莱赫提的话,你们有没有要补充的?一个个说……你叫什么名字?”
其中的一位夜班员紧张地咳嗽了一声。“我叫乔治·鲍尔斯,警官。我没什么要说的。”
“你巡逻时一切都正常?你负责店里这片地区的巡逻吗?”
“是的,先生,我巡逻时一切正常。不,先生,底层不归我管,这儿由这位拉斯卡负责巡视。”
“你姓拉斯卡,呃?你的名字,拉斯卡?”警官问道。
第三位夜班员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赫尔曼,先生。赫尔曼·拉斯卡。我想……”
“你想,呃?”奎因警官掉过头去,说道。“哈格斯托姆,这些你都记下了吧?”
“记下了,头儿。”侦探咧嘴一笑,手中的铅笔在记录本上飞快地移动着。
“嘿,拉斯卡!你肯定想到了非常重要的事,”警官咆哮道,他的火气似乎又蹿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事?”
拉斯卡僵立在那儿。“我想,昨晚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哦,是嘛?到底在哪儿?”
“就在这附近——这个橱窗外面。”
“不!”警官的盛怒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橱窗外?好极了,拉斯卡。到底怎么回事?”
夜班员似乎从警官平静了些的话语中汲取了勇气。“那时大概是夜里一点左右。可能还差几分钟吧,我正在第五大街和三十九街交接处的店面里巡逻。这个橱窗正对着第五大街,从这儿到我巡逻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中间隔着夜班室。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但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声响。可能是动作声,也可能是脚步声或者关门声——我不能确定。总之,我并没有起疑心——值夜班的人都有疑神疑鬼的毛病……不过,我还是过去看了看,但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我就以为,这肯定是自己的幻觉。我甚至还推了推几扇橱窗的门,它们都锁着。这个门我也试过了。于是我就在奥弗莱赫提那儿呆了会儿,和他聊了几句,然后又接着巡逻去了。就这些。”
“哦!”奎因警官似乎有些失望。“这么说,你并不能确定声音到底是从哪儿传来的——如果有声音的话。”
“嗯,”拉斯卡谨慎地答道。“如果确实有声音,那应该是从这些橱窗附近传出的。”
“整个夜里再没发生过别的事?”
“没有,先生。”
“好了,你们四个可以走了。回家去睡个觉,晚上照常来上班。”
“是,先生;是,先生。”几位夜班员倒退着离开了橱窗。
警官晃了晃手中的时间登记表,对商店经理说道:“麦克肯兹,你仔细看过这张表了吗?”
苏格兰人答道:“看过了,先生——我想您可能有兴趣看看它。”
“好极了!麦克肯兹,结论如何?昨天员工们下班时都照例登记了吗?”奎因警官一脸从容,满不在乎地问了句。
麦克肯兹的回答干脆利落。“您知道,我们的下班登记制度很简单——由各部门自行登记……我敢肯定,昨天下班时,来上班的每位员工都登记了。”
“也包括行政主管及各位董事吗?”
“是的,先生——这表上有他们的名字。”
“很好——谢谢,”警官若有所思地说道。“别忘了把没来上班人员的名单给我拿来,麦克肯兹。”
这时,维利和克劳舍同时走了进来。克劳舍递给警官一把钥匙。正如奥弗莱赫提所言,这把钥匙的小金片上刻着“万能”两个字,除此之外,它与威弗的那把毫无差别。维利警官报告说,警报中心昨夜没接到报警电话,昨天夜里平安无事。警官转向麦克肯兹,问道:“这个奥弗莱赫提可靠吗?”
“绝对忠诚。他可以为弗兰奇先生赴汤蹈火,”麦克肯兹赞许道。“他是店里资格最老的员工——和弗兰奇先生是旧相识。”
“这可是实话,”克劳舍附合道,似乎急于让人也听听他的高见。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奎因警官向麦克肯兹询问道。“弗兰奇先生的寓所到底与世隔绝到什么程度?除弗兰奇一家人及威弗先生外,还有谁能进去?”
麦克肯兹慢慢地搔着下巴。“几乎再没有其他人了,警官,”他回复道。“当然了,董事们定期在弗兰奇先生的寓所召开董事会议,同时也处理一些其他业务;但只有奥弗莱赫提提到的那几个人有大门钥匙。实际上,说出来您可能都觉得奇怪,我们这些人对弗兰奇先生寓所内的情形也是一无所知。我在店里也干了十多年了,这些年里,那套寓所我就没过去过几次。上星期弗兰奇先生把我叫进去做了些业务上的指示,当时我还琢磨着这事呢。至于其他员工,他们根本就没机会进去——弗兰奇先生对自己的隐私总是特别在意,在这个问题上,他从不让步。清洁女工每周到寓所打扫三次卫生,奥弗莱赫提负责替她开门,他临下班前,总记得招呼她离开。除此之外,其他员工谁都无法进入寓所,再说,他们也没这个机会。”
“我明白了。那套寓所——怎么又绕回来了,”警官咕哝了一句。“唉!似乎没什么好问的了……埃勒里,你说呢?”
埃勒里看着父亲,手中的夹鼻眼镜转得飞快,这并非他的一贯作风。他的目光深处闪烁着一丝困惑。
“想想?再好好想想?”他的笑容里透着些烦躁。“在过去的半小时里,我的推理机器一直被一个小问题困扰着。”
“问题?什么问题?”他父亲深情地喊道。“我的脑子里还乱哄哄的,你却已经开始谈问题了。”
“这个问题就是,”埃勒里一字一顿地说着,但声音很低,旁人根本就听不见,“为什么弗兰奇太太的那把寓所钥匙不见了?”
[book_title]10、玛丽安
“这算什么问题,”警官说道。“我们本来就没指望在这找到钥匙。再说。我并不觉得它有多重要。”
“好吧——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埃勒里说着,微微一笑。“那些不见了的东西总让我操心。”他向后退去,伸手从马甲口袋里摸出了烟盒。做父亲的紧盯着他。埃勒里很少抽烟。
这时,一位警察推开橱窗的门,步伐沉重地向警官走来。“外面有位自称是玛丽安·弗兰奇的年轻女士。说是找威弗先生,”他低声说道,嗓音嘶哑。“她看到那么多人,还有警察,简直都快吓傻了。店里的一位巡视员正陪着她。怎么办,警官?”
警官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看了威弗一眼。秘书虽然没听清警察的低语,但却似乎感觉到了话的内容。他立刻走上前来。
“对不起,警官,”他急切地说道,“但如果是弗兰奇小姐来了,我希望您能允许我立刻去见她……”
“惊人的直觉!”警官突然发出一声感叹,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笑容。“当然,我想我——走吧,威弗先生,你该介绍我认识一下弗兰奇先生的女儿。”他猛地转向维利,说道。“你暂时负责一下,托马斯。谁都不准离开。我马上就回来。”
警官跟在神采焕发的威弗后面,大步走出了橱窗。
两人刚进大厅,威弗便迫不及待地跑了起来。一小群侦探、警察正围着位年轻的姑娘。她僵立在那儿,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饱受惊吓的双眼中流露出无名的畏惧。她一眼看到了威弗,于是惊颤地喊了他一声,晃晃悠悠地迎了过来。
“韦斯特利!发生了什么事?这些警察——侦探——”她伸出了双臂。众目睽睽之下,威弗和女孩投入了彼此的怀抱。在场的人都露出了笑容。
“亲爱的!你必须镇静些……”威弗在女孩的耳边急切地低语着,女孩紧紧地靠在了他身边。。
“韦斯——告诉我,是谁?不会是——”女孩从他身边闪开,眼中满是恐惧。“该不会是——温妮弗雷德吧?”
他尚未点头,女孩便已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短小精悍的奎因警官插了进来。“威弗先生,”他笑道,“我是否有幸……”
“哦,当然——当然!”成弗赶紧向后退退,松开了女孩。警官的介入似乎吓了他一跳,仿佛在那一刹那间,他已忘记了一切……“亲爱的玛丽安,这位是理查德·奎因警官。警官——弗兰奇小姐。”
奎因警官握住伸过来的小手,微微欠了欠身。玛丽安低声敷衍着客气话,她那双棕色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蓄着整洁白胡须的小个子中年绅士,他此刻正躬身握着她的手。
“您正在调查——一个案子,奎因警官?”她颤声问道,胆怯地躲到威弗身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被您不幸言中,弗兰奇小姐,”警官说道。“实在抱歉,让您遇上如此不快的场面——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威弗对他怒目而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老东西简直就是马基亚维利(意大利政治家和哲学家)的翻版!他早就预见到了一切!……警官继续彬彬有礼地说道:“我亲爱的孩子,你的继母被人谋杀了,真是惨不忍睹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咂着嘴,活像一只忧心忡忡的老母鸡。
“被谋杀了!”女孩惊呆了。威弗感觉到掌中的那只手抽搐了一下,接着便软绵绵地不动了。在那一瞬间,两个男人都以为她就晏晕倒,便下意识地抢上前来扶她。女孩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不用——谢谢,”她的声音如同耳语。“上帝啊!——温妮弗雷德!她和伯尼斯都出去了——一夜都没回来……”
警官一怔,接着便开始掏他的鼻烟盒,“你刚才是说伯尼斯吧,弗兰奇小姐?”他问道。“那位夜班员也曾提到这个名字……大概是你妹妹吧,我亲爱的孩子?”他讨好道。
“哦——我都说了些什么呀!——哦,亲爱的韦斯,带我走,带我走!”她的睑埋在了威弗的胸前。
威弗搂着女孩,说道:“您别见怪,警官。今早董事会议期间,管家霍坦斯·安德希尔打电话给弗兰奇先生,说弗兰奇太太和她女儿伯尼斯昨晚一夜未归……所以,您应该明白,玛丽安——弗兰奇小姐……”
“当然,当然,我怎么会见怪呢。”警官笑着拍了拍女孩的手臂。女孩不禁打了个冷战。“请这边走,弗兰奇小姐。勇敢些。有一样东西,我想让你——看看。”
他让到了一边。威弗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但仍扶着女孩,鼓励着她向橱窗走去,女孩的步子看上去有些不稳。警官跟在两人的后面,他向附近的一位侦探点点头,三人进屋后,这位侦探便立刻守在了门边。
女孩的出现在屋内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就连像得了疟疾般不停打颤的老弗兰奇看到她时,眼中也闪出了一丝理智的光辉。
“玛丽安,我亲爱的孩子!”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吓人。
女孩挣开威弗的手,一下子便跪倒在了父亲的椅边。屋内静悄悄的。众人尴尬地移开了视线。父女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时,死者的哥哥马奇本克思开口了。这是他进入房间停尸房后的首次发言。
“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双充血的眼睛瞪着衣冠楚楚的警官。角落里的埃勒里微微向前倾了倾身。“我——不——奉——陪——了!”
警官向维利打了个手势。壮汉维利脚步沉沉地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地屹立在马奇本克思面前,两只胳膊悠闲地垂在身侧。面对魁梧的侦探,马奇本克思退缩了。他红着脸,低声咕哝着退了回去。
“嗯,”警官若无其事地问道,“弗兰奇小姐,能否请您回答几个问题?”
“噢,我说,警官,”威弗不顾埃勒里的警告,大声抗议道。“您认为绝对有必要……”
“我准备好了,先生,”女孩的声音很平静。她站起身来,虽然眼睛还有些红,但显然已恢复了镇静。她父亲又跌坐回椅中,他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威弗隔着屋子向她投来炽热的一瞥,她报之以凄然一笑。但她的视线却一直躲避着床边角落里的那具尸体。
“弗兰奇小姐,”警官从死者的衣物堆里拾起纱巾,在女孩眼前晃着;突然问道。“这是您的纱巾吗?”
女孩顿时脸色煞白。“是的。怎么会在这儿?”
“这,”警官不动声色地说道,“正是我想知道的。您能解释一下它之所以在这儿出现的原因吗?”
女孩眼中燃起了怒火,但她开口时,声音却依旧那么平静。“不,先生,我没法解释。”
“弗兰奇小姐,”在一阵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警官接着说道,“我们在弗兰奇夫人的脖子上发现了这条纱巾,在衣领里面。这是否对您有所启示——或许您能做个解释?”
“她系着它?”玛丽安十分诧异。“我——我实在不能理解。她——她以前从未干过这种事。”她无助地看了威弗一眼,移开了视线。这时,她遇到了埃勒里的目光。
在片刻的惊诧中,两人相互审视着对方。埃勒里看到了一位苗条的少女,她有一头烟色的秀发和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年轻的躯体透着纯洁,埃勒里暗暗替威弗高兴。这是个真诚坦率、意志坚强的女孩——诚实的双眼、坚毅的双唇、小巧而结实的双手、中间有道凹痕的可爱下巴、挺直的鼻梁。埃勒里露出了微笑。
在玛丽安眼中,埃勒里是位高大、健壮的男子,浑身充满了活力,前额与双唇显得异常聪慧,他是那么的冷静、从容、镇定自若。他看上去有30岁了,但实际年龄却要小一些。他身上的衣着透着“邦德街”品牌的风格,细长的手指间紧握着一本小册子。在那副夹鼻眼镜的镜片后面,他的双眼正端详着她……她稍稍有些脸红,将目光转向了警官。
“您最后一次见到这纱巾是在什么时候?”老先生问道。
“哦,我……”她语气一变,恢复了镇定。“我似乎记得昨天还戴过它。”她缓缓地说道。
“昨天?太有意思了,弗兰奇小姐,您是否还记得在哪儿……?”
“昨天午饭后我就出门了,”她说道,“就系着这条纱巾。我和一位朋友约好了在卡内基礼堂见面,一起听帕斯特纳克的钢琴演奏会,整个下午我们都呆在那儿。演奏会结束后,我们就分手了。我搭公共汽车到了店里。我确实记得像是一直系着这条纱巾……”她皱眉的样子很可爱。“不过,当我回到家时,好像并没有系着它。”
“您昨天来过店里,弗兰奇小姐?”警官彬彬有礼地打断了她的话。“有什么特殊的事吗?”
“哦——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只是想没准还能碰上爸爸。我知道他要去格雷特耐克,但不知道他到底几点走,所以……”
警官举起他那可笑的小白手,示意道。“等等,弗兰奇小姐。您是说您父亲昨天去格雷特耐克了?”
“哦,是的。我知道他要去那儿谈生意。这——这没什么不对吧,先生?”她紧张地咬着嘴唇。
“不,不——绝对没有!”警官笑道。他问威弗:“你怎么没告诉我弗兰奇先生昨天出了趟门,威弗先生?”
“您并没有问我啊,”威弗反唇相讥。
警官先是一怔,接着便笑了起来。“算你狠,”他说道。“不过,这倒是实话。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去那儿干什么?”
威弗同情地看着老板。弗兰奇仍瘫坐在椅中,周围的一切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他昨天下午早早就走了。他和法汉姆.惠特尼约好了去惠特尼家谈生意。是关于兼并的事,警官——早上开会就是为这事。弗兰奇先生告诉我说,今天一大早,惠特尼家的司机就把他送进城来了——9点钟到的店里。您还想知道些什么?”
“暂时还没有。”警官转向玛丽安。“很抱歉,亲爱的孩子,打断了你的话……你到店里后,去了什么地方?”
“去了爸爸六层楼的寓所。”
“是嘛?”警官咕哝了一句。“请问,您去那儿干什么?”
“我并不常来店里,但如果来了,一般都要去寓所转转。”玛丽安解释道。“另外,我知道威弗先生在那儿办公,我想——应该上去和他打个招呼……”她提心吊胆地看了父亲一眼,但他根本就没在意她的话。
“您进店后直接就上去了?然后又立刻离开了?”
“是的。”
“您是否可能,”警官彬彬有利地暗示道,“把纱巾留在寓所了?”
女孩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威弗急切地捕捉着她的目光,他的双唇蠕动着,形成了一个“不”的口形。她摇了摇头。
“很可能是这样,警官,”她平静地答道。
“明白了。”警官露出了笑脸。“您最后一次见弗兰奇太太是在什么时候?”
“昨晚晚餐时,晚上我有个约会,所以吃完饭就出门了。”
“弗兰奇太太看上去正常吗?她的言谈举止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嗯……她像是有些担心伯尼斯。”玛丽安慢慢地说道。
“啊!”奎因警官搓着双手,问道。“我猜,她是你的——异母妹妹。对吧?——她没在家吃晚饭?”
“是的,”玛丽安略微踌躇了一下,答道。“温妮弗雷德——我的继母说。伯尼斯出去了,晚上不回来吃饭。不过她看上去确实有些忧心忡忡。”
“她没解释担心的原因吗?”
“她只字未提。”
“您这位异母妹妹姓什么?姓弗兰奇吗?”
“不。警官。她姓她父亲的姓,卡莫迪。”玛丽安低声说道。
“明白了,明白了。”警官陷入了沉思。约翰·格雷不耐烦地挪到科尼利厄斯·佐恩身边,轻声对他说了句什么,佐恩难过地摇摇头,倾身靠在弗兰奇的椅背上,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老奎因没理他们,抬头看着玛丽安。她无精打采地站在那儿。娇小的身躯透着疲惫。
“再问一个问题,弗兰奇小姐,”他说道,“您就可以休息了……根据您对弗兰奇夫人的了解——她的背景及平时的一些小事,或者通过最近——也许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一些事,您能否,您能否,”他重复了一遍,“对这个案子做个可能的解释?这可是起谋杀案,”不等她回答,他又急匆匆地接着说道,“我知道您心怀戒备,不过,别着急——好好想想最近发生的每件事……”他让女孩考虑了几分钟,然后开口问道。“弗兰奇小姐,您现在是否能透露些我感兴趣的事了?”
屋内突然静了下来——静得能听到阵阵的心跳声。埃勒里注意到,除塞洛斯·弗兰奇外,一屋子的人都倾着身子,紧张地盯着玛丽安。他们的呼吸加快,目光变得异常尖锐,甚至连手都在微微地打着颤。玛丽安·弗兰奇就站在那儿,面对着他们所有的人。
但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个“不”。警官眨了眨眼,众人如释重负。有人松了口气,埃勒里注意到,那是佐恩。特拉斯克紧张地点了支烟,看着火柴慢慢地熄灭。马奇本克思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威弗看上去有些失望……
“那么,就这样吧,弗兰奇小姐,”他那漫不经心的口吻和女孩刚才的语气相映成趣。他兴致勃勃地盯着拉瓦利打得端端正正的领带,似乎突然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请,”他又补充了一句,依旧带着那副好兴致,“别离开屋子……拉瓦利先生,我能和您谈谈吗?”
玛丽安退到后面,威弗拽了把椅子冲到了她身旁。她笑了笑,跌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无力地遮着眼睛,另一只手则悄悄地缩进了威弗热烈的掌中……
埃勒里注视了两人片刻,随后将锐利的目光转向了拉瓦利。
法国人微微一欠身,站到一边恭候着,一只手悠闲地拨弄着小胡子。
[book_title]11、悬念
“据我所知,拉瓦利先生,您是这次现代派家居摆设展负责人?”奎因管官选择了新的出击角度。
“确实如此。”
“这个展览办多长时间了?”
“大概有一个月了吧。”
“中心展厅设在哪儿?”
“在五楼。”拉瓦利伸手比划了一下。“您知道,在纽约举办这样的展览多少也可以其是个创举吧,警官。弗兰奇先生和他的董事们都是现代派艺术的支持者,所以,他们邀请我来这儿,向美国公众们介绍我的部分作品。请允许我补充一句,为办好这次展览,弗兰奇先生还提出了许多非常有见地的意见。”
“您指的是什么?”
拉瓦利莞尔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比如说,举办这些橱窗表演吧。这完全是弗兰奇先生的主意,而且我觉得它确实为商店做足了广告。看过表演后,人们全都拥到五层看展览,我们甚至不得不另外找些接待员来维持秩序。”
“我能理解。”警官礼貌地点点头。“这么说,举办这些橱窗表演都是弗兰奇先生的主意了?当然,当然——您刚才说过了……这间橱窗布置成这样有多久了,拉瓦利先生?”
“这是第——让我想想——起居室兼卧室展演总共举办两周,今天是最后一天,”拉瓦利若有所思地抚弄着他那时髦的小胡子。“确切地说,今天应该是第十四天。明天我们就该更换这屋里的摆设了,这儿将布置成一个现代餐室的样板屋。”
“哦,橱窗的展品两周换一次?那么,这是你们展出的第二间屋子了?”
“完全正确。首次展出的是间标准卧室。”
老奎因将拉瓦利晾在一边,自己陷入了沉思。他疲惫地垂着双眼,黑黑的眼袋突了出来。来回踱了几步之后,他又停在了拉瓦利面前。
“我觉得,”听起来,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场不幸偏偏发生在这儿,竟有如此凑巧的事……但是!拉瓦利先生,橱窗展演的时间是固定的吗?”
拉瓦利奇怪地瞪着他。“是的——是的,当然了。”
“每天的时间都绝对相同,拉瓦利先生?”警官追问道。
“哦,是的!”拉瓦利答道。“从举办展演的第一天起,那位黑人女子就在每天正午走过这个橱窗。”
“好极了!”警官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拉瓦利先生——据您所知,在举办展览期间,有没有过不按时开展的事例呢?”
“没有,”拉瓦利的回答非常肯定。“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知道的,先生。我有个习惯,每天那位黑人女子开始表演时,我就站在橱窗外的店内大厅里。您知道,我在楼上的讲座定在下午3点30分。”
警官扬起了眉头。“哦,您还举办讲座,拉瓦利先生?”
“当然了!”拉瓦利大声说道。“据我所知,”他又郑重地补充说,“我对维也内斯·霍夫曼作品所做的介绍已在当今艺术界引起了轰动。”
“是嘛!”警官微微一笑。“再问一个问题,拉瓦利先生,咱们的谈话就暂时结束了。——整个展览并非完全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吧?我的意思是,”他补充道,“为了让公众了解你的橱窗展及楼上的讲座,你们应该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吧?”
“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们的宣传广告工作计划得非常细致,”拉瓦利答道。“我们通知了所有的艺术院校和加盟机构。据我所知,店里还为此拨出了专款。而且,我们还通过报纸广告吸引了广大公众的注意力。您一定看过这些广告吧?”
“哦,我很少看百货公司的广告,”警官仓促应道。“我估计,您一定出尽了风头?”
“是的——是的,确实如此,”拉瓦利再次炫耀着他的白牙。“如果您想屈尊查看我的剪贴本——”
“不必了,拉瓦利先生。谢谢您,您真有耐心。就这样吧。”
“请等一下。——行吗?”埃勒里微笑着走上前来。警官瞥了他一眼,冲地一挥手,像是在说,“你又什么都看见了!”老奎因走到床边,叹口气,坐了下来。
拉瓦利转过身来,站在那儿抚弄着小胡子。他疑惑地看着埃勒里,依旧那么温文尔雅。
埃勒里沉吟了片刻。他转动着夹鼻眼镜,猛地抬起了头。“我对您的作品很感兴趣,拉瓦利先生,”他作了个鬼脸,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尽管我对美学也有些研究,但对现代室内装饰并不是很在行。说实在的,那个介绍布鲁洛·保罗的讲座,我很感兴趣……”
“这么说,您听了我在楼上临时开设的课程了,先生?”拉瓦利高兴得连脸都红了。“我也许有些太热衷于保罗了——您知道,我对他很了解……”
“是嘛!”埃勒里的双眼望着地板。“您以前来过美国吧,拉瓦利先生——你的英语很标准,根本听不出法国口音。”
“噢,我去过的地方很多,”拉瓦利承认道。“这该是我第五次的美国之行吧——奎因先生?”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好奇,”埃勒里答道。“我这个没规矩的儿子可真给奎因警官丢脸了……拉瓦利先生,这个橱窗里每天举办几场演示?”
“只演一场。”拉瓦利漆黑的眉毛扬了起来。
“每场多长时间?”
“确切地说,是32分钟。”
“有意思,”埃勒里轻声咕哝了一句。“顺便问一下,这屋子从来不锁吗?”
“绝非如此。这屋里有几件贵重家具。因此,除展演外,其他时间门都是锁着的。”
“当然是这样!我可真蠢,”埃勒里笑道。“您应该有这屋的钥匙吧?”
“好些人都有钥匙,奎因先生,”拉瓦利答道。“这屋子装锁用的不在于防夜贼,主要是防止白天有人擅自进来。店里安装了新式的防盗报警器,又配备了夜巡人员,保安措施如此完善,盗贼若想行窃,那可真是连门都没有。”
“打断了您的话,实在对不起,”商店经理麦克肯兹和善地说道,“关于钥匙的事,还是由我来解释吧,我比拉瓦利先生更清楚。”
“很荣幸地听听您的解释,”埃勒里飞快地说了句,又转起了他的夹鼻眼镜。警官坐在床边,不动声色地关注着这一切。
“每个橱窗都配了好几把钥匙,”麦克肯兹解释说,“这间橱窗的钥匙,拉瓦利先生有一把;演示员黛安娜·约翰逊有一把(她下班时,就把钥匙交到员工办公室的服务台);负责一楼这片地方保安的巡视员和保安员各有一把。另外,夹层楼的各个办公室内都各有一整套各个橱窗的钥匙。弄一把这屋的钥匙恐怕并不是什么难事。”
麦克肯兹的话似乎并未对埃勒里产生任何影响。只见他突然向门口走去,打开门,向大厅里凝望了片刻,这才又转身走了回来。
“麦克肯兹先生,你是否能请对面皮货柜台的那个职员过来一下?”
麦克肯兹出去不一会儿,便领回了一个身材短粗的中年男子。他脸色苍白,看上去很紧张。
“整个早上你都呆在柜台吗?”埃勒里和气地问道。中年男子使劲点点头,表示肯定。“那么,昨天下午呢?”他又使劲点了一下头。“今天上午或者昨天下午,你离开过柜台吗?”
职员终于开口了。“噢,没离开过,先生。”
“很好!”埃勒里轻声说道。“昨天下午或者今天上午,你是否看到有人进出这间橱窗?”
“没见有人进出过,先生。”职员的回答非常肯定。“我一直都在柜台边守着;如果有人进出这间屋子,我一定会注意到的,先生。我并不怎么忙,”他一边补充说明着,一边满怀歉意地瞥了眼麦克肯兹。
“谢谢。”职员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唉!”埃勒里感叹道。“我们似乎是在不断取得进展,但这一切却又是那么暧昧,让人摸不清头绪……”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再次转向拉瓦利。
“拉瓦利先生,天黑后这些橱窗里开灯吗?”
“不开,奎因先生。每天展演结束后,窗帘就拉上了,直到第二天才又拉开。”
“这么说来,”埃勒里又强调了一遍,“这么说来,这些灯具都是摆设喽?”
一双双被漫长的等待与无尽的痛苦折磨得暗淡无神的眼睛此刻又燃起了希望,它们全都看向了埃勒里指示的地方。埃勒里正指着一盏形状怪异的磨砂壁灯。众人移开视线,四处寻觅起屋内众多奇形怪状的灯来。
拉瓦利大步走向后墙,在一盏灯前停了下来。他捣鼓了一会儿,拆下了具有现代派风格的灯罩。灯泡插口上空荡荡的,这就是他的回答。
“这儿根本用不着开灯,”他说道,“所以我们没装灯泡。”他又熟练地将灯罩安了回去。
埃勒里果断地向前迈了一步。但紧接着,他又摇摇头,退了回来,转身面对着警官。
“从今以后,或者至少现在,我将保持缄默了,”他微笑着说道,“做个符合天主教标准的哲学家。”
[book_title]12、走出橱窗
一位警察挤进了屋中。他四下里张望着,似乎是在寻长官。老奎因喝令他过来。他低声对警官说了几句话,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警官立刻把约翰·格雷拉到一边,对他耳语了几句。格雷点点头,走到了弗兰奇身边。弗兰奇正茫然地瞪着两眼,坐在那儿自言自语。在威弗和佐恩的帮助下,格雷将弗兰奇的椅子转了过来,让他背对着尸体。弗兰奇仍无动于衷地坐着。店医开始熟练地替他诊脉。玛丽安捂着喉咙,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她靠在了父亲的椅背上。
这时,门开了,两个男人抬着担架走了进来。他们都穿着白大褂,戴着帽子。两人向警官敬了个礼。老奎因指了指蒙着床单的尸体。
埃勒里早已退到了床那边的一个屋角里。此刻,他正和那副夹鼻眼镜较劲。他先是向它皱皱眉,然后又在手背上轻轻敲着它,接着,他把薄外套扔到床上,手捧着脑袋坐了下来。终于,他像是找到了答案,不过,也可能是进了死胡同。只见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本小册子,在空白页上龙飞凤舞地忙乎了起来。他根本没在意那两个正俯身验尸的警医。
紧跟着担架员进来的,是一位沉默寡言、神情紧张的男子。此刻,在助手的协助下,他正在拍摄现场照片。女尸、她在地板上的方位、床、手包及其他与死者有牵连的物件都成了拍摄对象。这位警察局的摄影师唐突地将埃勒里赶离了床边。埃勒里顺从地站起身来,心不在焉地看着摄影师忙来忙去。
突然,他猛地将小册子塞进衣袋里,若有所思地站到了一边。他在等待着。做父亲的终于注意到了他。
“唉,儿子,”警官抱怨着,走了过来,“我又累又烦又担心。”
“担心?得了——别瞎想了,老爸。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案子正不断取得进展,不断取得进展……”
“哦,看你的样子,大概已经逮住凶手了吧,”老先生喊道。“我才不发愁那个凶手呢,我发愁的是韦尔斯……”
“对不起!”埃勒里靠近了些。“韦尔斯不值得您发这么大的火,老爸;我总觉得他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糟。而且,趁着他难为你的时候,我可以在暗地里做点小动作——明白我的意思了?”
“这主意倒不错,”警官答道。“我的天!他随时都可能进来,埃尔!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这会儿早该有人打电话向他报告了——是的!什么事?”
一位巡警脚步噔噔地走了进来。他捎完口信,又转身离开了。
警官呻吟般地说道:“刚得到消息,说韦尔斯已经往这儿来了——马上就有热闹看喽。逮捕、采访、审问、记者跑前跑后,这下可热闹了——”埃勒里的戏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拽着父亲的手急匆匆地将他引到了墙角。
“如果是这样的话,老爸,我得赶紧告诉你我对这案子的一些看法。”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他们。他压低了声音。“你得出什么确切结论了吗?我想先听听你的高见。”
“嗯——”老先生谨慎地扫了眼四周,用手挡住了嘴——“这话我也就只用你说,儿子,我觉得这案子有些古怪。就案件细节而言,我有些糊涂——如果你比我明白的话,那可能是因为你是个擅于观察的人。但就案子自身而言——可能的动机——内幕——我总觉得,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弄清谋杀动机上,而不该只盯着弗兰奇夫人遭人谋杀这件事,这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埃勒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毫无疑问,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但除了作案地点古怪、案情毫无条理外,其他的线索几乎都没有,我们怎么查下去呢。”
“玛丽安·弗兰奇的纱巾不也是条线索吗?”埃勒里问道。
“毫无价值!”警官不屑地答道。“看不出它能说明什么。她很可能把纱巾落在了什么地方,被弗兰奇夫人捡到了……但我敢打赌,警督肯定会对它爱不释手的……”
“这你可想错了,”埃勒里评述道。“他可没胆子跟弗兰奇作对。别忘了,弗兰奇可是反邪恶协会的主席……不,老爸,韦尔斯暂时还不敢碰玛丽安·弗兰奇。”
“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埃勒里?”
埃勒里掏出的小册子,翻到了刚做记录的那一页。他抬头看着父亲。“我并没有考虑这个案子的小细节,老爸,”他说道。“只是在你提出来之后,我才觉得,你的看法可能也是正确的,作案动机也许比案子本身更重要……不,至今为止,我都一直在想一些更直接的问题。我这儿有四个有趣的小谜题需要向你解释一下。听仔细了。”
“第一个谜题可能是四个之中最重要的。”他看了眼记录,开始了他的阐释。“弗兰奇夫人的那把钥匙是个谜。我们对事件发生顺序已经有了一个很清楚的认识。夜班员奥弗莱赫提昨晚
11点50分左右见到被害人时,她还拿着那把镶金片的钥匙。此后,没人再见过她。今天中午12点15分,人们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死了——人还在店里,但钥匙却从犯罪现场不翼而飞。这就给我们提出了问题:为什么钥匙不见了?从表面上看,这问题很简单,只要仔细找,肯定就能找到,是吧?但是——请注意可能性。这时,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钥匙的消失与案子有关,与凶手更是有着直接的联系。凶手不见了,钥匙也不见了。不难想象,二者是一起消失的。那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姑且假设这是事实——凶手为什么要拿走钥匙?显然,这个问题我们还无法回答。但是——我们现在知道了,凶手手中有把钥匙,这把钥匙能打开某套寓所的大门——而这套寓所,就是弗兰奇先生在六楼的私宅。”
“确实如此,”警官小声说道。“多亏你建议派个弟兄上去看门。”
“我早就想到这点了,”埃勒里说道。“但另外有件事一直困扰着我。我老琢磨着:钥匙的消失是否意味着尸体是从别的什么地方转移到这间橱窗里的?”
“这简直令人无法接受,”警官反对道。“我看不出二者之间有何联系。”
“咱们别争了,”埃勒里低声说道。“我已经看到了一个非常、非常有趣的可能,它将证明我的怀疑是合情合理的。另外,玛丽安·弗兰奇的纱巾似乎也证实了我的猜想。我很快就能查清事实——到那时,我就可以更确切地证明刚才的假定……咱们谈谈第二个谜题吧。”
“把这儿当成作案现场是很自然的想法,因为我们在这儿发现了尸体。这是理所当然的!人们通常不会对此有任何疑问。”
“不过,我觉得有些怪,”警官皱着眉说道。
“啊!是嘛,呃?听完我的解释,你也许会明白些的,”埃勒里笑道。“我们走进这屋,看到了一具尸体,于是我们就断定:这是作案现场。但紧接着,我们就开始动脑筋了。普鲁提说那女人死了将近有12个小时了。而尸体被人发现时,刚过正午。这就是说,弗兰奇夫人身亡时,时间刚过午夜12点。换而言之,凶手是在午夜后不久作的案。请注意,不管怎么说,作案时间都是在深夜。在这么个时候,整座大搂中的这个橱窗又是个什么样子呢?一片漆黑!”
“那又怎样?”警官漠然问道。
“你好像没把我的表演当回事,”埃勒里笑了起来。“我再说一遍,一片漆黑。而我们现在正假设这个橱窗是作案现场。我们在这橱窗里徘徊,自问道:这儿有光亮吗?如果有,那这儿肯定就是作案现场了。门是关着的,而朝向大街的这一面又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即使有光亮,橱窗外也是看不见的。我们做了调查,结果发现——没有光亮。那么多的灯具,那么多的插口——就是没有灯泡。实际上,我甚至怀疑它们是否接了电线。这样一来——我们突然发现,凶手是在一片漆黑中作的案。怎么——你觉得这个想法有问题?我也一样!”
“没准他用的是手电之类的东西,”警官提出了反对意见。
“确实有可能,我也曾这么想过。于是我又自问:如果这是作案现场,那么,在案发前,这儿必然发生过一些先导性事件,只有这样才合乎逻辑。一起案子的发案过程应包括会面、可能的争执、动手杀人,而在这起案例中,还包括将尸体塞进一个非常奇怪而又很不方便的地方——一张壁床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打着手电筒进行的!对此,我只能效仿那位闻名遐迩的塞兰洛,说声:谢谢,但是,不!”
“他当然也可能带着灯泡嘛,”警官咕哝了一句。父子俩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埃勒里又恢复了严肃。“好吧,咱们暂且把照明这种小事搁到一边。你也承认这事听起来不大可能吧?”
“现在,咱们来看看那个有趣的小玩意,”他接着说道,“那支刻着字母C的口红。它是我的第三个谜题。从许多方面看,它都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我们能直接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刻有字母C的口红不是弗兰奇夫人的,因为她的姓名编写字母是W.M.F,她包里的其他三件东西上都刻有这个标志。而且,和死者唇上的口红相比,C口红的颜色显然要深些,这不仅证实了C口红不是弗兰奇夫人的,而且还说明,在某个地方,还另有一支口红,而这支口红才是弗兰奇夫人的。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支口红在哪儿呢?我们搜遍整个橱窗都没找到。因此,它应该在别的什么地方。是凶手把它和钥匙一块拿走了吗?这听起来似乎很合。啊——难道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有吗?当然不是!注意观察……”他顿了顿,“死者的嘴唇。唇膏尚未抹匀!而且是浅红色。这说明什么?这无疑意味着:弗兰奇夫人正在用她自己那支现已失踪的口红涂嘴唇时,受到了打扰。”
“为什么说是受到了打扰?”警官问道。
“你见过哪位女人涂口红不抹匀就收手的?全套工序根本就没完成。肯定是被打扰了,所以口红才没有抹开。而且,我敢打赌,打扰的程度还不轻;只有前所未见的奇怪现象才能阻止一位女人抹匀唇上的口红。”
“谋杀!”警官喊道,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
埃勒里微微一笑。“有可能——不过,你领会我的言外之意了吗?如果是谋杀或谋杀前一刻发生的事打断了她的动作,而这支口红又不在这橱窗里——”
“当然!当然!”老先生喊道,但接着又恢复了冷寂。“不过,凶手很可能出于自己的目的,拿走了口红。”
“但从另一方面看,”埃勒里回击道。“如果凶手没拿,那么,它应该仍在这楼中或在楼附近。你可以让人把这货仓似的六层楼建筑搜个遍。”
“哦,它不可能在这楼中!不过,过会儿我们倒可以搜搜看。”
“15分钟后恐怕就没这个必要了,”埃勒里说道。“不管怎样,现在。我们遇到了一个真正有趣的问题:如果口红C不是弗兰奇夫人的,那么,它是谁的?你倒可以查查这个,老爸。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按照斯科特·韦尔斯警督的办事方式……”
听到警督的名字,警官拉长了脸。“你最好抓紧时间,他可能马上就到。”
“好的。”埃勒里摘下夹鼻眼镜,满不在乎地转了起来。
“在谈到第四点前,我得提醒你一下,记住:你正在寻找两件女人的小东西——夫人的口红和钥匙。”
“我们接着说第四点吧。”埃勒里接着说道,眼神显得有些恍惚。“说到第四点,我们必须感谢那位尊敬的警医山姆·普鲁提,多亏了他那一贯敏锐的洞察力。他在警察局呆着可真是屈才了。普鲁提认为,从弗兰奇夫人身上伤口的性质看,伤口只出那么点血实在是很奇怪的。至少,她的身上和衣服上都没留下什么血迹……顺便说一句,她的左手掌上也有一道干结的血痕——你应该注意到了吧?”
“看到了,”警官咕哝道。“也许她被射中后,用手捂住了伤口,然后——”
“然后,”埃勒里接住了他的话茬,“死神降临,她的手落了下来。这时,照山姆老兄的说法,不论按照哪一条物理定律,神圣的血液都该喷涌出来。那么——血到底喷出来没有呢?应该说,”他沉吟了一下,严肃地说道,“它遵循了这门严谨科学不可改变的定律,确实狂喷了出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老先生喃喃地说道。
“血液狂喷了出来——但不是在这间橱窗里。换句话说,我们必须找到一个由诸多因素构成的组合,只有这么一个有趣的组合,才能解释清楚这么一个现象,即为什么在我们见到尸体时,却发现两处致命的枪杀几乎没留下任何血迹……”
“请听我总结一下至今为止所发现的种种迹象,”埃勒里迅速地接着说道。“在我看来,弗兰奇夫人的那把寓所钥匙不见了;这间橱窗无正常的照明设施;弗兰奇夫人自己的那支口红失踪了,但她临死前一定还拿着这支口红,因为她唇上的唇膏还没抹匀;两处理应血淋淋的伤口上血迹稀少;玛丽安·弗兰奇的纱巾;以及另外一件更为普通,但却同样具有说服力的东西——所有这些汇聚在一起,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这间橱窗并非谋杀现场,”警官说道,不慌不忙地掏出了鼻烟盒。
“对极了。”
“刚才你说还有另外一件东西也暗示着这个结论,你指的是什么。埃勒里?”
“难道你就不觉得,”埃勒里慢悠悠地答道,“一起谋杀案竟然发生在这么一间橱窗里,这是不是有些太荒谬了?”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确实想过这个问题,但是……”
“你沉溺在细节中不能自拔,所以没能从心理角度去考虑这整件事。你想想,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必须兼顾到隐蔽性、保密性和便利性。但在这儿——凶手图什么呢?一个黑乎乎的、定时有人巡逻的橱窗。整个行动从开始到结束都得冒着巨大的危险。又是在一楼的中心位置,夜班员大部分都集中在这儿。距一直都有人的夜班总管办公室不到50英尺。为什么选择这地方杀人?不,老爸,这简直太蠢了!我一进来就有这想法。”
“说得很对,”警官咕哝道。“但是——如果这儿不是作案现场,如果凶手确实是杀完了人才把尸体移到这儿来的,那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觉得,这么做即使不是更危险,相形之下,也好不到哪儿去。”
埃勒里皱起了眉。“我也想到了这点……应该是有原因的,肯定有。我看到一双灵巧的意大利人的手在忙碌着……”
“不管怎样,”警官稍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听完你的分析,我已经明白了:这个橱窗肯定不是作案现场。我看到了——是的,当然——这再明显不过了——楼上的寓所!”
“哦,那个!”埃勒里有些心不在焉。“自然是这样。其他地方也讲不通。钥匙、涂口红的合理场所、隐蔽性、照明……是的,是的,理所当然应该是六楼的寓所。它将是我的下一站……”
“哦,太糟了,埃尔!”警官喊了声,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想象一下!从今天早上8点30威弗到寓所时算起,在他之后已经有五个人先后使用过那套房子,但谁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可见,在此之前,作案痕迹已被清理掉了。我的天——如果……”
“嘿,别瞎想了,看你把头发都愁白了!”埃勒里戏谑道,突然又恢复了好心情。“作案痕迹肯定是被清理掉了。应该说,是第一层的痕迹。甚至还可能包括中间那屋的痕迹。但是,在下面,在更深的地方,我们也许能找到点什么——谁知道呢?是的,这寓所将是我的下一站。”
“我一直在想,凶手为什么要利用这个橱窗呢,”警官皱起了眉头,“除非是因为时间的缘故……”
“天哪!你真的是越来越聪明了,老爸!”埃勒里亲昵地咧嘴一笑。“我也是刚想明白这个小问题。为什么把尸体藏在橱窗里?我们还是引用一句不朽的名言吧……”
“有两个可能性,其中任何一个,或许这两个都可能是正确的。第一:是为了把我们的视线从真的作案现场引开,而这现场无疑就是寓所。第二:是为了防止尸体在正午前被人发现,这个可能性更合乎逻辑。因为绝对固定的演示时间正好说明了问题。你肯定也明白,这个时间在纽约是人尽皆知的。”
“但为什么,埃勒里?”奎因警官反对道。“为什么要把发现尸体的时间推迟到中午?”
“我们要是知道的话,一切不就都好办了嘛!”埃勒里耸耸肩,低声说道。“如果凶手将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定在——他对此胸有成竹——12点15分,那么,在正午前,他肯定有事要办;如果尸体提前被发现了,这事可能就难以办成或者根本办不成。从总体上看,这么认为还是合情合理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但是,到底……”
“是的,到底,”埃勒里的脸上掠过一片阴云。“凶手在犯案的那天早上得去干什么事呢?我不知道。”
“我们正在黑暗中瞎转悠呢,埃勒里,”警官的声音夹带着一丝微弱的呻吟。“从前提忙到结论,却不见一丝光明……例如,凶手为什么不能在昨天夜里干完他该干的事,就在这楼里?如果他得和什么人联系的话,这儿有电话……”
“是吗?不过——我们过会儿得查查这事。”
“我这就查去……”
“等一下,老爸,”埃勒里劝阻道。“为什么不派维利去那个私用电梯里找找血迹呢?”
瞠目结舌的老奎因攥紧了拳头。“天啊!我是怎么办事的,竟然这么蠢!”他感叹道。“当然该派人去看看!托马斯!”
维利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警官低声吩咐了几句,维利领命后即刻离去。
“我早该想到这点,”警官咆哮着转向埃勒里。“如果谋杀发生在寓所里,尸体自然是从大楼弄到这儿来的。”
“可能一无所获,”埃勒里评述道。“我会亲自去看看楼梯的……不过,听着,老爸。希望你能为我办件事——韦尔斯随时都可能到。在他眼里,这间橱窗就是作案现场。不管怎样,他都会让你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再给他重复一遍的。拖住他,让他呆在这儿——给我一小时时间,我和韦斯·威弗单独上楼谈谈,怎么样?我必须马上去看看那套寓所。会议散了以后,就再没人过去过——门口一直有人守着——屋里肯定会有点东西的……行吗?”
警官拧着手,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当然可以,儿子——随你的便吧。你比我清醒,肯定能把这事处理好的。我会拖住韦尔斯的。他肯定想看看员工入口处的办公室。货屋及整个一楼大厅……不过,你为什么要带着威弗?”他的声音更低了。“埃勒里——你该不会是在玩什么危险的游戏吧?”
“嘿,老爸!”埃勒里真的有些诧异了,他瞪大了眼睛。“你想到哪儿去了?如果你怀疑这事是可怜的韦斯干的,那你最好立刻打消这念头。韦斯是我在学校时的好友。你应该还记得那个夏天吧,我曾和一位朋友呆在缅因州,那就是韦斯老爸的家。我了解这可怜的家伙,就像我了解你一样。他父亲是位牧师,母亲简直就是个圣人。他的背景清清白白;他的生活一直就像本翻开的书,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没有犯罪前科……”
“可是你并不知道他在这座城里变成了什么样,埃勒里,”警官驳斥道。“你们已经有好几年没见面了。”
“听着,老爸,”埃勒里严肃地说道。“听我的意见,您从未出过岔子,对不对?这次还是听我的吧。威弗是一只无辜的绵羊,他和这案子毫无瓜葛。他的紧张显然和玛丽安·弗兰奇有关……嘿!摄影师有话对你说。”
他们转向众人。奎因警官和警察局摄影师谈了几句,便把他打发走了。紧接着,他冲商店经理果断地点点头,示意他过来。
“麦克肯兹先生,告诉我……”他粗鲁地问道,“商店关门后,店里的电话服务是个什么情况?”
麦克肯兹答道:“除一条中继线外,所有的电话线下午6点时就都切断了。这条线专供夜班室使用,奥弗莱赫提负责接听所有打进来的电话。除此之外,店里晚上不提供电话服务。”
“从奥弗莱起提的时间登记表和报告单上看,昨晚既没有打进来的电话,也没有打出去的电话。”警官一边说,一边看着单子。
“您完全可以信赖奥弗莱待提,警官。”
“嗯,”老奎因接着说道,“如果某个部门加班呢?电话服务是否继续开通呢?”
“是的,”麦克肯兹答道。“但必须由部门经理写出书面申请。——我必须补充说明一下,我们这儿很少发生这种情况,先生。因为弗兰奇先生一贯要求我们严格遵守下班时间。当然,时不时也会有些例外。——但如果奥弗莱赫提的单子上没有这种申请登记,您尽管放心好了,昨晚的电话线都切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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