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德古拉 [book_author]布莱姆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260644 [book_dec]《吸血鬼伯爵德古拉》是最早的吸血鬼文学,其中涉及的概念,体例,角色设定等都为后世无数吸血鬼文学所引用,受到惊悚文学爱好者推崇,其中的惊悚、悬疑、玄奇、爱情、退魔等要素,格外受到读者欢迎。以书信、日记、电报、报纸通讯等形式,时空交叉描写了一个吸血鬼的施暴和灭亡的故事。公证人的年轻书记乔纳森·哈克被派去往特兰西瓦尼亚处理德古拉伯爵的房产事宜。但来到伯爵的城堡后,即被伯爵幽禁。期间从种种迹象看来,他觉得这个伯爵可能是一具僵尸,一个夜里从棺材里出来的吸血鬼。他暗暗监视德古拉的行径,双方展开了一次次斗争。起初是对方占了上风,得以去吸哈克未婚妻威廉·米娜的朋友露西·韦斯特拉的血,使她血被吸干而死。最后,约翰·西沃德医生请来他的老师,荷兰专门猎获吸血鬼的专家亚伯拉罕·范·黑尔辛教授和美国的吸血鬼猎人昆西·莫里斯,莫里斯用匕首刺穿德库拉的心脏,使他立刻化为灰烬,米娜也获得了解救。 [book_img]Z_9871.jpg [book_title]前言 吸血鬼的前世与今生 1847年11月8日,布莱姆·斯托克出生在都柏林的近郊,在家里的7个孩子中排名老三。一种不知名的疾病使他直到7岁都卧病在床。尽管仍然显得害羞和书生气,布莱姆·斯托克在青春期却并不羸弱。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早年的虚弱,他此时正在转变为一名优秀的运动员。在都柏林的圣三一学院,他战胜了羞怯并被称为校级运动健将。 年轻的布莱姆一直梦想当一个作家,但是他的父亲却有更为保险的计划。布莱姆屈从于父亲的期望,成为了都柏林城的一名公务员。当他在自己的政治道路上前行时,他写了一部名为《爱尔兰裁决法庭办事员的职责》的枯燥无味的小说。这本书直到1879年才被出版,此时斯托克已经结婚,并住在了另一个国家,开始了新的职业生涯。 斯托克在做公务员的8年中不停地写小说,第一部是幻想小说,名叫《水晶杯》,由伦敦学会出版。3年后又出版了一部名为《命运的枷锁》的,由四部分组成的系列恐怖小说。同时他还是都柏林《晚间邮报》的名誉戏剧评论家,之后成为了《爱尔兰回声》的编辑。 1878年,亨利·艾尔文为斯托克提供了一份在伦敦莱森戏院作演员经理人的工作。斯托克立即辞去了公务员的工作,与弗劳伦斯·拜尔康比结婚,动身去了伦敦,从此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不到一年,弗劳伦斯生下了他们唯一的孩子诺埃尔。尽管斯托克和妻子保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但据说他们已经互相疏远了。 尽管身负重任,斯托克还是设法挤出时间来写小说。他的第一部著作《夕阳之下》(1882)由8个怪诞的童话故事组成。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蛇的足迹》于1890年出版。同年,斯托克开始了他的大作《德古拉之吻》的准备工作,这部小说于1897年出版,出版后立即受到了广泛的好评。斯托克此后还创作了多部短篇小说、长篇小说及小品文,但他的名字始终与《德古拉之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斯托克坚持写作,直到1912年4月12日他去世的那一天。 《德古拉之吻》这部小说是世界范围内最畅销的小说之一。布莱姆·斯托克的《德古拉之吻》是有史以来最著名的恐怖小说之一。布莱姆·斯托克曾经目睹了一艘俄罗斯双桅船“迪米特里”号在惠特白港外沉没的情景。结合这次经历和镇上的氛围,他创作完成并在1897年发表了这部充满了性压抑和中世纪式恐怖的小说,它给人所带来的冲击至今无与伦比。你也许从没读过这本书,你可能也没看过任何一部与此有关的电影,但你一定听说过《德古拉之吻》和他对世人所产生的影响。 《德古拉之吻》和关于弗拉德·则别斯的传说起源于东欧一种以吸人血维持生命的不死人的神话基础之上,是有史以来最有影响的恐怖小说。那种由蝙蝠变成人再变回来的本领,至今仍然吸引着人们产生出无限的遐想,并使他们感到不寒而栗。就是这种既让人恐惧又吸引人的形象,让这部小说成功的走上了银幕。从1927年的无声电影《诺斯费拉图》到1931年由贝拉·鲁果斯主演的电影(布莱姆·斯托克曾经是贝拉·鲁果斯在舞台上的助手),再到由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在1992年拍摄的最新的电影,都是其中的代表作,其中尤以著名影星基多·里维演泽的《吸血惊情四百年》最为人们所熟知,该片荣获三项奥斯卡金像奖。直到今天,“吸血鬼”一直都是众多文学和影视作品所追捧的对象。 [book_title]第一章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 5月3日比斯特里兹 5月1日晚上8点35分离开慕尼黑,第二天一大早到了维也纳,本应该6点46分到的,可是火车晚点了一小时。通过我在火车上和走在街道上所看到的,布达佩斯像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不敢走得离火车站太远,因为我们已经晚到了,要尽可能地在正点起程。 我感觉我们正在离开西部进入东部,这里的多瑙河宽广而深邃,横跨在河面上的壮观的桥将我们带入了土耳其式的氛围。 我们离开的正是时候。黄昏过后,我们来到了克劳森堡。我们在这里的劳雷丽酒店里留下过夜。我的正餐,确切的说是晚餐,吃的是一种用红辣椒粉烧的鸡,很好吃,但是很容易让人口渴(备忘:给米娜要菜谱)。我问了服务生,他说这叫辣子鸡,这是道特色菜,所以在喀尔巴阡山脉沿线的任何地方,我都可以享用到它。 我发现,自己略懂一点德语在这里是很有用的,实际上,如果不是这样,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过活。 在伦敦,我有一些自己支配的时间,我参观了不列颠博物馆,并且搜寻了图书馆里关于特兰西法尼亚的书和地图,我强烈感到,事先对一个国家有所了解,对于和这个国家的贵族打交道是很有帮助的。 我发现上面所说的那个地区在这个国家的最东部,恰好在特兰西瓦尼亚、摩尔达维亚和布科维那三个州的交界处,在喀尔巴阡山的中部,是欧洲最荒凉和人迹罕至的地区之一。 我没能找到任何有关德古拉城堡具体方位的地图或是书,因为至今为止,还没有可以和我们的奥尔丹斯勘测图相媲美的这个国家的地图;不过,我发现比斯特里兹,这个由德古拉伯爵命名的设有邮局的镇,是个相当有名的地方。我应该在这儿记一些笔记,这样,当我和米娜谈起我的旅行时,它们可以激起我的一些回忆。 在特兰西瓦尼亚的人口中有四个不同的民族:南部是撒克逊人,达契亚人的后裔沃拉奇人和他们混居在一起;西部是马扎尔人,东部和北部是斯则凯利人。我接触到的是最后一个民族,他们自称是阿提拉和匈奴人的后裔。事情也许是这样的,因为当马扎尔人在11世纪征服这个国家时,他们发现匈奴人已经定居在这了。 我读到过的世界上所有已知的迷信,都集中在喀尔巴阡山脉的马蹄铁形区域,这里仿佛是想象力漩涡的中心,如果是这样,我的停留也许会很有趣(备忘:我必须问问伯爵关于这儿的一切)。 虽然我的床足够舒适,但是我并没有睡好,因为我做了各种古怪的梦。有一条狗整夜都在我的窗户下叫,我没睡好也许与此有关;也可能是因为辣椒粉,因为我不得不喝掉饮料瓶中所有的水,却仍然觉得口渴。我睡到快天亮的时候,被门外持续的敲门声吵醒,所以我猜自己当时一定在打呼噜。 早餐我又吃了辣椒粉,和一种用玉米面粉做的被他们叫做马马里加的粥,还有肉馅茄子,一道非常棒的菜,他们称它为因普里塔塔(备忘:这个菜谱也要)。 我必须快点吃早餐,因为火车不到8点就开,确切的说它本应该这么做,我们7点30分冲到火车站后,在火车开动之前,我们不得不在车厢里坐了超过一个钟头。 我觉得,好像越往东走火车就越不准时,那么在中国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似乎一整天,我们都在一个充斥着各种美丽风景的国家游荡。有时,我们在陡峭的山顶看见,曾在那些破旧的弥撒书中出现的小镇和城堡;有时,我们沿着宽阔的河流和小溪奔跑,它们带着水花,奔腾前进,冲刷着两岸的石头。 每个车站都有很多人,有时很拥挤,人们装束各异。有些人就像是待在家里的农民,或者是像我经过法国和德国时,看到的那些穿着短夹克和自己缝制的裤子、带着圆顶帽的人们。不过,有些人的穿着十分讲究。 女人们看起来挺漂亮,但前提是你不靠近她们,她们的身材很臃肿。她们的衣服都有白色长袖,大多数人都系着宽腰带,上面装饰着很多流苏,就好像芭蕾舞剧中的裙子。当然,裙子底下都有衬裙。 我们看到的最奇怪的人是斯洛伐克人,他们看起来要比其他人野蛮,头带牛仔帽,身穿松垮的脏得发白的裤子和白色亚麻衬衫,系着又大又重的皮带,皮带有将近一英尺宽,装饰着黄铜铆钉。他们脚蹬高筒靴,裤脚塞在靴子里,留着长长的黑色头发和浓密的黑色胡须。他们很有个性,但是看起来并不那么讨人喜欢。如果是在舞台上,他们肯定会被视为扮演东方来的一伙强盗。但不管怎样,别人告诉我,他们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只是想表现得有个性一点。 当我们到达比斯特里兹时已是黄昏,那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古老的地方。这地方实际上是在边界上,博尔果通道从这里一直延伸进入布科维那。这里的风暴非常多,它当然也显示了这个特点。50年前,这里发生了一系列的火灾,比斯特里兹数次惨遭破坏。17世纪初,这里被围困了三个星期,13000人死亡,其中不但有战争的牺牲者,还包括因饥荒和疾病而死的人。 德古拉伯爵安排我住在金币旅馆,这家旅馆完全是老式样,这让我非常高兴,因为我当然愿意看到尽可能多的具有这个国家特色的东西。 显然,有人知道我要来。因为当我走近大门时,看到一位年长的女人,她看上去非常高兴,身上是普通的农妇装扮,白色衬衣,长长的双面围裙,前后各有一面,彩色布料,紧紧裹在身上。等我走近,她鞠了一躬说道:“是英国来的先生吗?” “是的”,我答道,“乔纳森·哈克”。 她微笑着,向跟到门前来的一位穿白色衬衫的老年男子示意了一下。 他走开了,但是立即又回来了,带着一封信: “我的朋友,欢迎来到喀尔巴阡山。我正热切的盼望着你的到来。今晚好好休息。明早3点将有马车出发去布科维那,车上为你留了一个座位。我的马车将在博尔果通道上等候你,然后它会把你带到我这里。我相信你从伦敦到这里的旅途一定很愉快,你也一定会喜欢待在我这块美丽的土地上的。你的朋友——德古拉。” 5月4日 我看见我的房东有一封伯爵的信,信上要求他为我留出马车上最好的位置。但是,当问到具体的细节时,他又有点支支吾吾,假装听不懂我的德语。 这不太可信,因为直到刚才,他还能很好的听懂我说的话,起码清楚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和他的妻子,那位刚才迎接我的女士,惊恐的互相对视了一下。 他咕哝着说随信寄来的还有钱,他知道的就这些。当我问他是否知道德古拉伯爵,能否告诉我一些关于他城堡的事情时,他和他的妻子在胸前划了十字,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拒绝再说下去。离出发的时刻已经不远了,我没有时间再问别人,这一切都那么神秘,无论如何不能让我感到舒服。 在我走之前,那位夫人走进我的房间,歇斯底里地说道:“您必须去吗?哎,年轻的先生,您必须去吗?”她是如此的激动,以至于说出的德语里还夹杂着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我问了很多问题,才勉强听明白。当我说我必须立即走,我要谈一笔很重要的生意时,她又问道: “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回答是5月4日,她一边摇头一边又说道: “对,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但是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说我不明白,她继续说道: “今天是圣乔治日的前一天。难道您不知道当今晚12点的钟声敲响后,世界上一切邪恶的事物都会从沉睡中醒来?您知道您现在是在去往哪里吗?”她是那么悲痛,我试图安慰她,但没有什么用。最后,她跪下来求我不要走,起码等上一两天后再出发。 这一切都是那么荒谬,我觉得不舒服。无论如何,我有生意要做,我不能允许任何事情妨碍它。 我试着扶她起来,然后尽可能郑重地告诉她,我很感谢她,但是我有任务在身,我必须走。 她站起来擦干眼泪,从脖子上摘下一枚十字架送给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作为一名英国的教会人士,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盲目崇拜,然而,拒绝这样一位充满善意又处于这种心境的老妇人,实在是太无礼了。 我猜想她看到了我脸上的疑惑,因而她将十字架挂在我的脖子上说道:“看在你母亲的份上……”然后离开了房间。 我在等马车的时候,补全了这部分日记,马车显然迟到了,那十字架依然挂在我的脖子上。 不知是因为这位老妇人的担心,还是因为这地方太多鬼怪的传统,抑或是因为这十字架,我的心里不像平时那样依然感到平静了。 如果这本日记能比我更早见到米娜,就让它带去我的告别。马车来了! 5月5日 城堡清晨的灰暗一扫而空,太阳升起在遥远的地平线之上,地平线看起来凹凸不平,不知道那儿是不是有树或是土丘之类的,它离我实在是太远了。 我没有睡意,因为我会睡到自然醒。所以,我自然而然地一直写日记,直到感觉困为止。 有许多古怪的事情需要记下来,为避免让读到我日记的人以为我在离开比斯特里兹之前吃得太好了,所以我准确地记下我都吃了些什么。 我吃的东西被他们称为“强盗牛排”,加了少量熏肉、洋葱,牛肉用红辣椒粉作调料,用签子串成串,放在火上烤,简单得就如同伦敦的猫吃的肉! 酒是金梅迪克酒,它给舌头以一种奇妙的刺激,而且这种感觉不讨厌。 我仅仅喝了几杯酒,没别的。 当我上了马车,马车夫没有坐在他的座位上,我看见他正和旅店的女店主交谈。 他们显然正在谈论我,因为他们会时不时地看我,一些坐在门外板凳上的人也走过来听着,然后看着我,多数人脸上带着怜惜的表情。我听到许多词经常被重复,令人费解的词,因为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国家,于是我悄悄地从包里取出我的多国词典来查这些词。 我必须承认这些词都不是什么令人鼓舞的词,在它们中有“Ordog”——恶魔,“Pokol”——地狱,“tregoica”——女巫,“vrolok”和“vlkoslak”,这两个词是一个意思,一个是斯洛伐克语,另一个是塞尔维亚语,意思是狼人或者吸血鬼(备忘:关于这些迷信我得问问伯爵)。 当我们出发时,小旅馆门前的人群已经扩大到了相当的规模,人们纷纷在胸前划十字,并用两根指头指向我。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同行的人,告诉我这些手势是什么意思。他一开始不愿意说,不过在得知我是一个英国人以后,他解释说这是一种咒语或保护,以免受到邪恶目光之害。 这不是很令我高兴,对于我这个出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见一个陌生人的人来说。可是,每一个人似乎都是那么热心肠,那么有同情心,而又那么悲伤,我不得不被感动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临走时,最后一眼看到的那幅场景,小旅馆的院子里那一群善良的人们,他们围在宽宽的拱门周围,在胸前划着十字,他们身后是浓密的夹竹桃叶子,院子中央还有一丛丛栽在绿色盆子里的桔黄色的植物。 马车夫的亚麻裤子把整个驾驶座都遮住了,他们称这种裤子为“高萨”,他将鞭子噼里啪啦地抽打在并排前进的四匹小马身上,于是,我们终于启程了。 沿途欣赏着优美的景色,我很快就将之前的关于鬼怪的情景和记忆抛在了脑后。当然,如果我懂得我的旅伴所说的那种语言,确切的说是那些语言,恐怕就不会这么容易释怀了。在我们面前的斜坡上,是一整片绿色的树林,时不时地出现一些陡峭的小山,山顶上有树丛或者农舍,光秃秃的山墙一直延伸到路上。到处花团锦簇——苹果花,李子花,梨花,樱桃花。当我们驶过时,我看见树下的草地被落英点缀得闪闪发亮。人们称这里为“米特尔兰”。道路就这样蜿蜒在这里的绿色山丘之中,有时会在掠过高低起伏的草地时隐藏起来;有时会被参差不齐的松树林遮盖。松树林沿着山坡一路向下,好似一团团火焰。尽管道路非常崎岖,我们仍然在上面飞奔前行,我不明白当时的急速意味着什么,但马车夫显然不愿意耽搁到达博尔果通道的时间。我被告知这条路在夏天时路况很好,可是它在冬天下过雪后,还没有被清理过。因此,行驶在这条路上,并不像通常行驶在喀尔巴阡山的道路上的感觉,这条路不会被清理得井然有序,这是个老传统。很久以前,郝斯巴达耳斯不修理这条道路,是为了避免让土耳其人以为他们正准备引进外国军队,继而加快战争进程;实际上,这场战争还只是处于储备粮草的阶段。 米特尔兰隆起的绿色山丘上尽是茂密的森林,它们几乎要和喀尔巴阡山陡峭的悬崖一般高了。它们矗立在我们左右,午后的阳光洒在它们身上,生成了各种璀璨的色泽:山峰的阴影是深蓝色和紫色;草和石头的融合之处则是绿色和褐色;凹凸不平的石头和尖锐的岩崖一望无际,它们消失在远处白雪覆盖的山顶高耸的地方。山里好像处处是巨大的裂缝,随着太阳的下落,我们可以通过它们,时不时地看见闪着白光的瀑布。当我们的马车行驶在山脚下时,我的一个同伴碰了碰我的胳膊,开始谈论起那巍峨的,被白雪覆盖的山峰。由于我们正迂回在这蜿蜒的小路上,这山峰就好像立在我们眼前一般。 “看!伊斯顿斯在克!——上帝的宝座!”人们虔诚的在胸前划了十字。 当我们在无尽的小路上迂回前进时,太阳在我们身后越沉越低,夜晚的黑影开始向我们袭来。尤其当白雪覆盖的山顶依然沐浴着阳光,并闪耀着优雅的淡粉色光芒的时候,我们对黑暗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我们时不时地遇到一些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他们穿的衣服都很漂亮,不过我注意到甲状腺肿在这里相当流行。路边竖着很多十字架,当我们经过时,我的同伴们纷纷在自己的胸前划十字。有时能看到一个农夫或农妇跪在神龛前面,即使当我们靠近时也不会转过身来,好像心甘情愿隔绝于外部世界。对于我来说,有很多新鲜的东西,比如树之间的干草堆;再比如那些在风中沙沙作响的迷人的白桦林。在青翠的叶子的衬托下,它们的白色树干闪闪发亮,好似白银。 我们时常遇上李特四轮马车,这是一种普通的农用马车,它有着蛇一样长长的车厢,以适应这里起伏的路面。车里坐着回家的农民,有穿着白色羊皮衣服的捷克人,也有穿着彩色羊皮衣服的斯洛伐克人,还带着像长矛一样的斧头。当夜晚来临时,天开始变得非常冷,黄昏渐渐与橡树、榉树和松树的朦胧阴影融合在一起。我们沿着通道向上行驶,原本长在幽深的山谷中的冷杉也不时地显露出来,在陈年积雪的映衬下,显得黑黝黝的。有时,道路两旁的松树林黑压压的像是要降临到我们身上,气氛异常的古怪和凝重,使人又想起了刚刚那些关于鬼怪的可怕的念头。此时,落日已渐渐沉入那些整日漂浮在喀尔巴阡山的峡谷上空的鬼怪般的云雾中。有时坡非常陡,即使马车夫使劲儿地赶,马儿也只能慢慢的走。我希望能够下车自己走上去,就像我们在家乡做的那样,但是马车夫不同意。“不,不行!”他说,“你不能在这走,这的野狗很凶猛。”接着,他又说道:“你在入睡之前,可能会遇到很多类似的事情。”他显然是为了幽默一把,因为他看了看其他人,以博取会意的一笑。后来,他的唯一一次停车也只是为了把灯点着。 随着天色渐渐变黑,乘客们似乎都开始兴奋起来。他们不断地和马车夫交谈,一个接着一个,好像是在催他加快速度。他将长鞭狠狠地抽打在马背上,大声吆喝着让马快点跑。在黑暗中,我依稀看到前方有一片灰色,好像是山上的裂缝。乘客们更加兴奋了。疯狂的马车在皮质弹簧上颠簸,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我必须坚持住。路变得平坦了,我们感觉像在飞一样。大山像是从两边向我们压过来。我们快要到博尔果通道了。有好几个乘客都要送给我礼物,他们的诚意让我无法拒绝。这些礼物自然是各式各样而又稀奇古怪的。但是,每一份礼物都带着一份诚意,一些亲切的叮嘱和祝福,还有我在比斯特里兹的旅馆外,看到的那个带有恐怖意味的奇怪的动作——划十字和代表免受邪恶目光之害的两指。 我们继续前进,马车夫前倾着上身,两边的乘客也都急切地向车外的黑暗里张望。显然,一些激动人心的事正在发生或将要发生,尽管我问了每一位乘客,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解释给我听。这种兴奋的状态持续了一小段时间。终于,我看到博尔果通道出现在了前方。天空中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山好像被分成了两半,而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多雷的那一半。现在,我自己向外张望,以寻找能把我带到伯爵那儿的马车。我总是盼望着能从黑暗中发现一点灯光,可是,一切依旧是黑漆漆的。唯一的光亮就是我们车里闪烁的灯光,从里面还能看出疲惫的马匹呼出的白气。现在我们终于看到了前方的白色沙土路,但是路上并没有车的痕迹。乘客们收回身来,高兴得舒了口气,正好和我的失望形成对比。当我开始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办时,马车夫看了看表,和其他乘客说了句话,他的声音又小又低沉,我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好像是“提前一小时到”。然后转向我,用他那比我还差的德语说道: “这没有车。毕竟绅士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么去布科维那吧,明天或者后天返回,最好是后天。”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马匹开始嘶鸣,喘着粗气,抬起前蹄,马车夫赶忙拉紧缰绳。突然,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从我们身后赶上来,停在了我们的马车旁边,乘客们纷纷惊叫并划起十字来。透过我们的灯光,我可以看见那是几匹黝黑的上等马。驾驶它们的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留着长长的棕色胡子,戴着一顶黑色的大帽子,我们几乎看不见他的脸。当他转向我们时,我能看见他那双眼睛闪着光,在灯光中有点发红。 他对马车夫说:“今晚你来得很早啊,我的朋友。” 马车夫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这位英国绅士赶得很急。” 陌生人说道:“我猜这就是你想让他去布科维那的原因吧。你骗不了我,我的朋友,我全都知道,而且我的马很快。” 他边说边微笑着,灯光照在他的嘴上,他有着血红的嘴唇,有着比象牙还白的尖利的牙齿。 我的一个同伴,小声地对另一个说了一句伯格的《莱诺》中的台词: “死人跑得快。” 那个陌生人显然听到了他的话,抬头望着他诡异的笑着。乘客连忙把头扭向一边,同时伸出两指在胸前划着十字。“把先生的行李给我。”陌生人说。于是我的包被迅速地递出去,放在了他的马车里。然后,我从一边下了马车。他的马车就在旁边,他伸出手扶我上车,我的胳膊像是被铁钳夹住似的,他的力气真是大得惊人。 他一句话也没说,摇了下缰绳,马匹调转过头,拉着我们进入了通道的黑暗之中。我回头看见灯光中马匹呼出的白气,还有划着十字的,我原来的那些同伴。然后马车夫挥动鞭子吆喝着,他们踏上了去往布科维那的路途。当他们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我突然觉的有点冷,一种孤独的感觉笼罩了我。不过很快,我的肩膀上被披上了斗篷,膝盖也盖上了围毯,车夫用流利的德语对我说: “晚上很冷,先生,我的主人吩咐我照顾好您。座位底下有一瓶梅子白兰地,如果您需要的话。” 我并没有喝,不过想到有这么一瓶酒还是感到挺舒服的。我觉得有点奇怪,但一点都不害怕。我想,如果要二选一的话,我宁愿喝下那瓶酒,而不是清醒着经历这样一段未知的夜行。马车艰难地一直向前走着,然后来了个大拐弯,接着又沿着另一条直路前进。我觉得我们好像就是在绕圈子,于是,我记下了路上一些标志性的东西,发现果然如此。我很想问问车夫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不敢;因为以我现在的处境,如果他是故意要拖延时间的话,我的任何抗议都是没有用的。 不久,我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于是我划了一根火柴,借助亮光看了看表,还有几分钟就到午夜了。这让我心里一惊,因为最近经历的这些事情让我很容易就想到那个关于午夜的迷信传说。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从路远处的农舍里传来一阵狗叫声,一种似乎由于恐惧而发出的悠长的、痛苦的哀号。之后,另一条狗开始接着叫起来,接着又是一条,直到轻轻拂过通道的风中都回荡着这种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狂野的嚎叫,声音好像是穿过黑暗从四面八方而来,远到难以想象。 第一声嚎叫响起的时候,马匹开始不安的抬起前蹄,在车夫的安抚下,它们平静下来,但是仍然颤抖着,好像刚刚从恐怖的场景中逃脱出来。不久,从远处的山上传来了更响亮、更尖厉的嚎叫,是狼的叫声,我和马一样都吓坏了。我想跳下车逃走,而它们又开始疯狂地踢跳,车夫用尽全力不让它们脱缰。几分钟以后,我的耳朵已经开始习惯这种声音了,马匹也安静下来,车夫于是跳下马车站在了它们前面。 他开始安抚马匹,在它们耳边低语,就像我印象里驯马师做的那样,这样做非常有效,因为在他的安抚下,马匹又变得温顺起来,虽然还在颤抖。车夫又坐回他的位置,抖动缰绳,马车快速的跑了起来。这次,在通道的尽头,他突然向右拐入一条狭窄的小路。 不久,我们就被树丛包围了,它们像拱门一样罩在路上,我们仿佛是在穿越一条隧道。然后,讨厌的石头又一次立在了我们的两边。虽然是坐在车厢里,我能听见风声越来越大,它呼啸着穿过岩缝,我们驶过的地方,树枝互相拍打着。天仍然是越变越冷,不过还好,开始下雪了。 很快,我们和周围的一切就都被盖上了雪白的毯子。风力仍然夹杂着狗的哀号,随着我们的驶远,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狼的嚎叫声越来越近了,它们仿佛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包抄过来。我非常害怕,马也一样。可是车夫却没有表现出一点不安。他不停地左右看着,我却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我看见我们左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闪烁的蓝光。车夫也看见了。他立刻检查了一下马的情况,然后跳下车,消失在黑暗之中。我六神无主,狼嚎声越来越近了。正在我惊讶的时候,车夫又突然出现了,一声不响的坐回原位,我们又上路了。我想后来我一定是睡着了,并且不断的梦到刚才发生的事,因为它好像不停的出现,现在回想起来,这就像一个噩梦。只要那蓝光出现在路边,或者在我们周围的暗处,我就能看见车夫同样的举动。他迅速的走到蓝光发出的地方,那光很微弱,完全不能照亮它的周围,连同几块石头,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还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光影,当他站在我和光影之间时,他没能挡住光影,我还能看见它像鬼似的闪烁着。这吓了我一跳,不过因为这光影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我全当是被自己的眼睛欺骗了。后来,一度再没有出现任何蓝光,我们在黑暗中加快了速度,狼嚎声依旧在我们周围,它们就好像围成一个圈子跟着我们。 最后一次,车夫比往常任何一次走的都远,他离开后,马匹由于恐惧开始更剧烈的颤抖、喘着粗气和嘶鸣。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因为狼嚎声全都没有了。但接着,当月亮穿过乌云,出现在一座被松树覆盖的凹凸不平的山峰之后时,我在月光下看到一群狼围成一个圆圈,露出雪白的牙齿和血红的舌头,它们有着健壮的四肢和蓬松的毛发。它们安静的时候要比叫出声的时候恐怖一百倍。我因为恐惧而瘫软无力,只有当一个人身临其境时,才能真切的感觉到这种可怕。 狼群突然一齐嚎叫起来,就好像月光对它们有一种什么特殊的作用。马匹不停的踢跳,用无助的眼神四下望着。但是这可怕的包围圈越来越小,马匹不得不待在里面。我叫车夫赶紧回来,因为我们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是突破这个包围圈。为了帮助他靠近,我大声叫着,并使劲敲打马车的一边,希望可以用声音吓退狼群,以给他一个机会靠近马车。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不过我听到他大声吆喝着,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我看见他站在小路上。他挥舞着长长的胳膊,就好像在扫除一些不知名的障碍物,狼群被赶远了。这时,月亮被一片厚厚的云彩遮住了,我们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当我又能看清楚时,车夫正在爬上马车,狼群消失了。这是如此的奇怪和可怕,强烈的恐惧感笼罩着我,我一动不动,什么也不敢说。这段路好像无休无止,云彩又遮住了月亮,现在,周围几乎全黑了。 我们在持续上升,虽然有偶尔的急速下降,不过总的来说是在上升。突然,我意识到车夫正在把车赶向一座破旧的城堡的庭院,从城堡又黑又高的窗户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破损的城垛在天空的映衬下,显现出锯齿的形状。 [book_title]第二章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之继续 5月5日 我一定是睡着了,因为如果我是醒着的,一定会注意到我们正在接近这个引人注意的地方。在黑暗中,这个院子显得相当大,几条黑暗的路从圆形的大拱门下延伸出去,所以它可能看起来比实际要大。我还没有在白天看过它。 马车停下后,车夫跳下车,伸出手扶我下车。我再一次感受到他那惊人的力量。他的手仿佛一只铁钳,随时可以把我捏得粉碎。他拿上我的行李,放在我旁边的地面上,我站在一扇大门前,一扇老旧的镶满大铁钉的门,门框周围砌着大石块。在微弱的灯光下,我能看见石头是经过雕琢的,但是已经受到了岁月和风霜的侵蚀。车夫又跳上了马车,抖动缰绳,马车向前出发了,消失在其中一条幽暗的小路上。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怎样是好。门上既没有门铃也没有门环。我的声音不像是能穿过这些厚重的墙壁和黑漆漆的窗口。等待的时间仿佛没有尽头,我感觉怀疑和恐惧已经把我淹没了。我来到的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我见到的都是什么样的人?我开始的是怎样一段可怕的经历?难道这是一名律师事务所的办事员生活中的一件寻常事吗——被派去向一个外国人解释伦敦房产购买,结果被送到这种地方?!律师事务所的办事员,米娜不喜欢这个称呼。因为就在离开伦敦之前,我得到了成功通过考试的通知,现在,我是一名真正的律师了!我开始揉眼睛,掐自己的肉,以确认我自己是醒着的。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像一个可怕的噩梦。我真希望自己突然醒过来,发现自己是在家中,窗外黎明将至,就像我在一天疲劳的工作后,时常在早晨感到的那样。可是我真切的感到了疼痛,我的眼睛也看得清清楚楚。我确实是醒着的,身在喀尔巴阡山之中。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忍耐,等待早晨的来临。 正当我得出这个结论时,我听见门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透过门缝看见了一丝越来越亮的灯光。接着是解开锁链,打开门闩的叮当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因为很久不用而发出刺耳的声音,大门向里打开了。 里面站着一位高个子的老人,蓄着整洁的长长的白色胡须,从头到脚都是黑色衣服,周身没有一点其它颜色。他手里提着一盏样式古老的、没有灯罩的银灯,当火焰在开门的气流中闪烁时,投下了长长的颤抖的影子。老人礼貌的用右手招呼我进门,用流利的但语调奇怪的英语说道: “欢迎到我的家来!请随意,不要客气!”他没有走上前迎接我,只是像一座雕像一样站着,就好像欢迎我的姿势把他变成了石头。然而,就在我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他激动地走上前,伸出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他的力量大得让我想要退缩,特别是当我感觉到他的手冰冷冰冷的,比起活人,这更像是一只死人的手。他又说道: “欢迎到我的家来!请进,走路当心。希望你为这里带来快乐!”他握手的力气和车夫如此之像,因为我没有看见车夫的脸,我一时怀疑起我是不是在和同一个人说话。为了确认,我试探性地问:“您是德古拉伯爵?” 他优雅的鞠了一躬,回答道:“我是德古拉,欢迎您到我的家来,哈克先生。请进,夜晚的风很冷,你需要吃饭和休息。”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灯放在墙上的灯架上,出门去拿我的行李。在我阻止他之前,他已经把行李拿进来了。我要去拿,可是他坚持由他来拿。 “不,先生,你是客人。太晚了,仆人们都睡了,就让我来照顾你吧。”他坚持提着我的行李穿过走廊,登上一座宽大的螺旋楼梯,又穿过一条走廊,我们的脚步声在走廊的石板地面上沉重的回响。到了走廊的尽头,他推开一扇大门,我欣喜地看到,在明亮的房间里,一张桌子为了晚餐而被张开,大壁炉里刚刚添了燃料,火焰熊熊地燃烧着。 伯爵停下来,放下我的行李,关上门。然后穿过房间,打开另一扇门,进入一间小小的八角形房间。房里只有一盏灯,好像没有窗户。穿过这个房间,他又打开一扇门,示意我进去。真是让人感到欣慰,因为这是一间既明亮又温暖的大卧室,里面也有壁炉,也是刚加过燃料,因为最顶上的木料还没有烧着,火苗使上面的大烟囱发出沉闷的响声。伯爵把我的行李提进来后就出去了,一边关门一边说道: “颠簸了这么久,你需要洗漱一下,提提神。我相信你会看到你需要的一切东西。当你准备好了以后,就到外面的房间去,你会在那看到准备好的晚餐。” 这里的明亮和温暖,还有伯爵周到的照顾,似乎已经驱散了我所有的怀疑和恐惧。恢复到正常状态以后,我发现自己还真有点饿了。匆匆的梳洗了一下之后,我就来到了外面的房间。 我发现晚餐已经摆上桌了。我的主人站在壁炉的一边,靠着石墙,手优雅的朝桌子一挥,说道: “请坐,尽情享用你的晚餐吧。我相信你会原谅我不和你一起吃,因为我已经吃过了,而且我从不吃夜宵。” 我递给他豪金斯先生托我带给他的一封信。他拆开信封,认真地读起来;然后微笑着递给我,让我读。其中,至少有一段让我感到一丝开心。 “我很抱歉,我的老毛病痛风让我无法到您那去了。不过我高兴的告诉您,我派了一个能够胜任的人替代我。我非常信任他。他是个年轻人,充满精力和才干,他性情忠诚,谨慎又寡言,在为我工作的过程中日臻成熟。在他停留的期间,可以陪伴您,并且随时为您效劳。” 伯爵走上前去,揭开了碟子上的盖子,一盘美味的烤鸡呈现在我眼前。我吃了烤鸡、一些奶酪和沙拉,还喝了两杯陈年托考伊白葡萄酒,这就是我的晚餐。在我用餐期间,伯爵问了我许多关于旅途的问题,我将自己经历的事情依次讲给他听。 此时,我已经结束了用餐。依我的主人之意,我坐在火炉旁的椅子上,开始吸一支他递给我的雪茄;同时,他为自己不吸烟而请求我的谅解。现在我得到了好好观察他的机会,我发现他的相貌很有特点。 他的脸像鹰一样棱角分明。鼻梁又高又瘦,鼻孔呈深深的拱形,前额高高隆起,太阳穴附近的头发稀疏,其他地方的却很浓密。他的眉毛很浓,几乎要在鼻子上方连成一线了,头发浓密而卷曲;他的嘴巴,就我能透过浓密的胡须看到的那部分而言,显得固执而严肃,突出嘴唇的牙齿锋利而雪白;他的嘴唇特别红,显示出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惊人的活力;还有,他的耳朵苍白,顶部很尖。他的下巴宽大而有力,面颊虽瘦削却很坚毅,整张脸都极其苍白。 当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时,我借着火光观察他的手背,它们看起来洁白而好看。可是当靠近看时,我注意到他的手相当粗糙、宽大,手指短粗。奇怪的是,他的手心长有汗毛。他的指甲修长,修理得尖尖的。当伯爵向我靠过来用手触碰我时,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呼出的气息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我产生了一种难以掩饰的厌恶感。 伯爵显然注意到了,收回身去,坐在了壁炉那边他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同时带着一种诡异的微笑,这微笑让他露出了比原来更多的牙齿。我们沉默了一阵子,透过窗户我看见了清晨的第一缕微光。一切都显得异常的寂静。但是,我似乎听见从峡谷深处传来了许多狼的嚎叫声。伯爵的眼睛闪着光,说道: “听,这些夜晚的孩子。它们的歌声多么美妙!”我猜想他是看见了我脸上异样的表情,他又加上一句,“哦,先生,你们这些城市的居民是不能体会猎人的感受的。”接着他站起身说道: “你一定累了。你的卧室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你想睡多久都可以。我在下午之前都不在,所以好好休息,做个好梦!”他礼貌地鞠了一躬,为我打开了八角形房间的门,我走进了卧室。 我陷入了疑惑的海洋,我困惑,我恐惧。我不断地想着一些奇怪的东西,一些我不敢向自己的心灵坦白的事情。上帝保佑我吧,看在我亲爱的人们的份上! 5月7日 又是一个大清早,过去的24小时中,我一直在休息和享受。我一直睡到很晚,是自己醒过来的。当我穿好衣服,我走进自己曾在那里吃过晚饭的房间,发现桌子上摆着已放凉的早餐,放在炉子上的壶里的咖啡还是热的。桌子上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我得出去一会儿,不要等我。D”我享用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我吃完饭,想找到按铃,好让佣人知道我已经吃完了,但是没有找到。考虑到我周围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这家的富有,房间里确实有一些让人感到奇怪的不足。桌子上的餐具是金质的,制作非常精美,一定价格不菲;窗帘、椅子和沙发的装饰物,还有床上的帘子用的是最奢华、最漂亮的织物,在制造它们的时候一定花了很多钱,因为虽然经过了几个世纪,它们依然完好无损。我在汉普顿宫见过类似的织物,但是那些织物都已经破损和遭虫蛀了。没有一个房间有镜子。我的桌子上甚至连一个梳妆镜也没有,我不得不从包里拿出我的小镜子修面和梳头。我连一个佣人也没见到,也没有在城堡附近听到任何除了狼嚎以外的声音。在我吃过饭之后,我不知是该叫它早餐还是晚餐,因为我吃饭的时候是在5点和6点之间,我想找点东西读,因为在征得伯爵允许之前,我不想走出城堡。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读,书、报纸,甚至是写字的纸,我打开房间里的另一扇门,发现了一个图书室。我又试着打开对面的门,可是发现门是锁着的。 在图书室里,我高兴的发现了大量的英文书籍,满满一架子都是,还有装订起来的杂志和报纸。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摊着一些英文杂志和报纸,虽然没有一个是最近出版的。书籍的种类很广泛,历史、地理、政治、经济、植物学、地质学、法律,所有的都和英格兰、英国的生活、风俗和习惯有关。甚至还有像《伦敦姓名地址录》、《红皮书》和《蓝皮书》、《魏泰克年鉴》、《陆军和海军军官名录》这样的参考书,当看到《法律事务人员名录》时,不知什么原因,我心里高兴了一下。 当我正在看书时,门开了,伯爵走了进来。他向我诚恳的致敬,并希望我昨晚休息得不错。接着他继续说道: “我很高兴你自己找到了这儿,因为我相信这里有很多东西能引起你的兴趣。这些伙伴,”他将手放在书上,“一直是我的好朋友,从我产生去伦敦的念头起的好多年里,给了我许多乐趣。通过它们,我开始了解你们伟大的英格兰,并爱上了她。我渴望走上繁华的伦敦那喧闹的街头,渴望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分享她的生活、她的变化、她的死亡,和一切让她成为她现在的样子的东西。可是,唉,直到现在,我也只能通过书本了解你们的语言。我的朋友,希望我的英语你能听得懂。” “可是,伯爵,”我说,“你完全通晓了英语!”他庄重的鞠了一躬。 “谢谢你,我的朋友,谢谢你的赞美,但是我恐怕才刚刚起步而已。不错,我知道语法和单词,可是不知道该怎么组织它们。” “真的,”我说,“你说得非常好。” “不是这样的,”他回答道,“我知道,如果我走在伦敦和人交谈,没有人会看出我是个外国人。这对于我来说还不够。在这里,我是一个贵族,普通人都知道我,我就是主人。但是一个外国人在异乡,他就什么也不是了。人们不认识他,不认识也就不会在意他。如果我像其他的普通人一样我就满足了,这样不会有人看见我就停下来,或者在听到我说话后立即停止交谈,说‘哈哈,一个外国人’!我已经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主人,我还将是个主人,起码不会让别人来做我的主人。你来我这儿不仅仅是作为我朋友彼特·豪金斯和律师事务所的代理人,来告诉我关于我在伦敦的房产的一切。我觉得,你应该在这和我待一阵子,这样我就可以通过与你谈话,学习英语的语调。我犯错误的时候你就告诉我,即使是个小错误。我很抱歉今天离开了这么长时间,但是我知道你会原谅我这样一个需要处理如此多的重要事务的人的。” 当然,我说了很多愿意效劳之类的话,还问他我能否随时进这个房间。他回答:“是的,当然。”他还说: “古堡里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除了那些锁着门的地方。当然,那些地方你也不会愿意去的。事物之所以成为它们现在的样子,都是有原因的。如果你能用我的眼睛看事物,用我的脑子思考问题,你也许会更好的理解。”我说我保证会这样做的,他继续说道: “我们现在在特兰西法尼亚,特兰西法尼亚可不像英格兰。我们的方式不同于你们的方式,这里对你来说,可能有很多奇怪的事情。而且,通过你告诉我的你的那些经历,你也许已经知道,会有哪些奇怪的事情了。” 我们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了很久,他显然愿意谈论这些事情,并且只是为了谈而谈。我问了他许多问题——关于发生在我身上和我所注意到的事情,有时他会转移话题,或者装作听不懂,回避我的问题。不过,总的来说,他非常坦诚的回答了我的问题。随着谈话的进行,我变得愈发大胆,问了他一些昨夜遇到的奇怪的事情,比如,为什么车夫要到发出蓝光的地方去。他向我解释说,大家普遍认为,在一年中特定的一个晚上,也就是昨夜,所有邪恶的灵魂都会苏醒,蓝光出现的地方,也就是宝藏埋藏的地方。 “那些宝藏被埋藏起来,”他说道,“就在你昨晚经过的地方,这一点毫无疑问。因为几个世纪以来,这里都是沃拉奇人、撒克逊人和土耳其人战斗的地方。这里几乎没有一寸土地没有被鲜血浸染过,无论是爱国者还是侵略者。在过去那个动荡的年代,奥地利人和匈牙利人大肆入侵,爱国者们不分男女老少集体迎战,他们在通道上方的石头上等候侵略者,还用人造的雪崩彻底消灭敌人。即使侵略者胜利了,也找不到什么,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被埋在了土里。” “但是现在,”我说,“当人们知道了宝藏的存在,并知道怎么找到它们时,它们还能像原来那样不被发现吗?”伯爵微笑着,嘴唇贴着牙龈向后咧开,露出了又长又尖似犬的牙齿,他答道: “因为那些农民都是实实在在的胆小鬼和傻瓜!这些光只在一个晚上出现,然而,这一晚没有人敢出门活动。即使有人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是你告诉我的,那个在蓝光出现的地方做标记的人,即使在白天也找不到地方。即便是你,我发誓,也不会再找到这些地方的。” “你说得对,”我说,“我不比死人知道的多。”然后我们换了话题。 “来,”最后他说,“给我讲讲伦敦,还有你们给我买的房子。”为自己的怠慢表示了歉意,我走进自己的房间从包里取出文件。当我整理文件的时候,我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瓷器和银器叮叮当当的声音,当我走进去的时候,看见桌子已经清理好了,灯也点着了。此时,外面已经天黑了。书房也就是图书室的灯也点着了,我看见伯爵坐在沙发上,读着一本《英语指南》。看见我走进来,他将桌上的书和报纸清理干净,我和他一起研究起关于房产的各种规划、契约和数据,他对所有的事情都很感兴趣,问了我许多关于房子的地点和周围环境的问题。他一定预先研究了关于房子周围环境的情况,因为到最后,他显然比我知道的还多。当我提到这点时,他说道: “不过,朋友,这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吗?等我到那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我的朋友哈克·乔纳森,不,对不起,我依我们的习惯把你的姓放在前面了,我的朋友乔纳森·哈克,是不会在我身边纠正我,帮助我的。他会在几英里以外的律师事务所,或许正在和我的另一个朋友,彼特·豪金斯一起处理法律文件呢。所以,我必须这么做!” 我向他介绍了购买这处位于帕夫利特的房产的全过程。当我跟他讲了所有的情况,让他在必要的文件上签名,写好一封信连同这些文件一起准备寄给豪金斯先生时,他问我是如何碰到这样合适的房子的。我把我当时记的日记读给他听,并把它写在这里: 在帕夫利特,我在路边碰上一处非常符合要求的房子,那有一块破旧的牌子,表示这房子要出售。房子四周是高高的围墙,结构古老,用大石块建造,很多年都没有被修葺过。紧闭的大门是用老栎木和铁做的,已经锈掉了。 这座房院叫做卡尔法克斯,呈四边形,朝向端正。它占地大约12英亩,四周被石墙所包围。院子里有很多树,所以到处都是树荫;并且还有一个深深的黑色的池塘,或者说是小湖,它显然有源头,因为水很清,还以很大的水流流动。房子很大,而且年代久远,我猜可能始建于中世纪,它的一部分是用巨大的石头建造的,只有几个窗户高高在上,被铁栏杆围起来,看起来像城堡的一部分;附近有一座古老的教堂。我进不去,因为没有钥匙,不过我用我的柯达相机从好几个角度拍下了这座房子。房子被扩建过,但是还没有规划,我只能从它外面的占地估计它的大小,一定非常大。附近没有几座房子,有一座很大的房子最近才扩建过,是一个私人的精神病院,不过从院子里看不见它。 当我读完后,他说道:“我很高兴这房子又大又老。我自己出身于一个古老的家族,住在一个新房子里简直就是要杀死我。房子是不能一天就变得适于居住的,毕竟,几天怎么能赶得上一个世纪呢。我也很高兴那有一座老教堂。我们这些特兰西法尼亚的贵族可不想把自己的尸骨同凡夫俗子们葬在一起。我追求的不是快乐,不是淫逸,也不是活力,那些只会取悦年轻人和寻欢作乐者。我不再年轻了,我的心,为死去的人哀悼了多年,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了。而且,我城堡的墙破了,阴影密布,冷风嗖嗖的吹过残破的城垛和窗户。我喜欢阴暗,并且,希望在需要的时候和我的心灵独处。”不知为什么,他说的话和他的样子好像不太匹配,或者是他的长相使他的微笑看起来邪恶而阴沉。 随后,他说抱歉要离开一下,让我把文件收起来。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我开始看起我周围的这些书。有一张地图集,自然而然的被翻到了英格兰那一页,这一页好像经常被用到。我看到地图上一些特定的地方被圈上了小圆圈,仔细看这些地方,我发现其中一个在伦敦的东边,显然,他的新房子就在那里。另外两个分别是我的律师事务所和约克郡海岸线上的惠特白港。 伯爵回来的正是时候,“啊哈,”他说,“还在看书啊?真不错!但是你也不能总是工作。来吧,他们告诉我你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他拉起我的胳膊,我们到了隔壁房间,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伯爵再次表示了歉意,因为他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吃了晚饭。他还像昨晚那样坐着,在我吃饭的时候和我聊天。吃过饭我吸了烟,就像昨晚一样,伯爵一直和我在一起,和我聊天,问我各种各样能想到的问题,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我感到时间实际上已经很晚了,不过我没说什么,因为我认为在任何事情上都迎合我主人的愿望是我的义务。我并不觉得困倦,因为昨日长时间的睡眠已经养足了我的精神,但是,我不断地感到黎明之前的寒冷,这种寒冷又像是在退潮时的寒冷。人们说濒临死亡的人通常会在黎明来临时或退潮时去世。任何已经疲惫的,但又不得不继续工作,并且感受到空气的这种变化的人一定会相信这种说法。几乎在同时,我们听到一声尖厉的鸡鸣划破黎明的长空。 德古拉伯爵一跃而起,说道:“为什么又是早晨了!真不好意思又让你一宿没睡。你得把我的新家英格兰说的没趣一点,这样我就不会忘记时间了。”他礼貌的鞠了一躬,迅速离开了。 我走进我的房间,拉开窗帘,但是没有什么可看的。我的窗户朝向院子,我能看见的只有灰蒙蒙的渐白的天空。于是我又拉上了窗帘,记下了今天的日记。 5月8日 我开始担心我在记日记时会不会太罗嗦了,不过现在我很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记得很详细,因为这里的有些事情真的是太奇怪了,这使我很不安。真希望我能活着回去,更希望我从没来过这儿。也许是这奇怪的一夜让我有如此感觉,但仅仅是这个吗?如果我能有个说话的人,还可以壮壮胆,可是没有。我只能和伯爵说话,可他……我怕我是这儿唯一的活人。让我写得实在一点吧,这样我还能有点勇气,不能太有想象力了,否则我会疯掉的。现在就让我来讲讲我的处境。 上床之后我只睡了几个小时,我觉得我不能再睡了,于是就起床了。我把我的修面镜挂在窗户旁边,正准备刮胡子,突然感觉到肩膀上有一只手,并听到伯爵对我说“早上好”。我吃了一惊,因为我的镜子可以照到我身后的整个房间,然而我竟没有看到他。因为吃惊,我不小心刮到了自己,不过当时没有感觉到。和伯爵打过招呼以后,我回过头去看镜子,看看自己为什么刚才会没看见他。这次不会有错,伯爵就在我旁边,我可以从我的肩膀看见他,但是镜子里却没有他的影子!我身后的整个屋子都显现在镜子里,可是却没有人,除了我自己以外。 这太让人吃惊了,几乎是我遇到的这些事里最奇怪的,它开始让我在伯爵靠近时,常有的那种说不清的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不过那个时候,我看见伤口流了一点血,血开始顺着我的下巴往下滴。我放下剃须刀,转了半个身子想找一些膏药。当伯爵看见我的脸时,他的眼中燃烧着魔鬼般的愤怒之火,突然卡住了我的喉咙。我闪开了,他的手碰到了串着十字架的念珠。这使他的脸色立刻变了,愤怒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如此之短,以至于我都不相信它曾经在那儿过。 “小心一点,”他说,“注意别刮到自己。在这个国家里,这比你想象的要危险。”他拿起修面镜,接着说,“就是这讨厌的东西闯的祸。它是满足人们的虚荣心的华而不实的玩意儿,应该远离它!”接着他用他那难看的手拧开窗户,把镜子扔了出去,镜子掉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摔得粉碎。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出去了。这天让人觉得讨厌,因为我没有镜子就没法刮脸,我只好对着我的眼睛盒或者刮脸壶的底部,幸好它们是金属的。 当我走进餐厅,看见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但是找不到伯爵。所以我自己吃了早饭。很奇怪,至今为止我还没见过伯爵吃东西或者喝水。他一定是个奇怪的人!早餐过后,我在城堡里转了转。我下了楼梯,发现了一个面朝南的房间。 窗外的风景很美,从我站的地方看风景,视线非常好。城堡坐落于高高的悬崖边上,高到如果一块石头从窗户落下一千英尺也不会碰到任何东西!满眼都是绿色树冠的海洋,偶尔也会出现一个深深的裂缝,那里是峡谷。几条小河像银线一般,蜿蜒着穿过森林,流淌在深深的峡谷中。 但是,我没有心情描绘风景,因为我接下来看到的东西。门,门,到处都是门,都被锁上插上插销了。城堡的墙上除了窗户以外,没有一个门是出口。这座城堡是个真正的监狱,而我就是一个囚犯! [book_title]第三章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之继续 当我发现自己被囚禁起来,我开始变得疯狂。我冲上楼梯又冲下楼梯,试着打开我能找到的每一扇门,从我能找到的每一扇窗户向外张望,但是过了一会儿,一种无助感盖过了其它任何一种感受。当我几小时后再回想这一切时,我想我当时一定是疯了,因为我的行为就像是一个捕鼠器里的老鼠。当我确认自己是无助的时候,我安静的坐下了,像我往常处理任何事情时的那种安静,并且开始考虑现在应该做什么好。我安静的思考着,至今也没有想出任何确定的答案。只有一件事情我是确定的,那就是把我的想法告诉伯爵是没有用的。他很清楚我被囚禁起来了,因为这是他自己干的,并且无疑有他自己的动机,如果我完全的信任他,他只会欺骗我。在我看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所知道的和我的恐惧留给自己,并且睁大双眼。我知道,我要么像一个婴儿一样被自己的恐惧所欺骗,要么陷入艰难的困境。如果是后者,我需要集中我所有的精力来渡过难关。 我刚刚想到这里,就听见楼下的大门关上的声音,伯爵回来了。他没有立即去图书室,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他正在整理床铺。这很奇怪,但却证实了我原来一直有的想法,这个房子里没有任何佣人。过了一会,我又通过门合叶的缝隙看见他在整理餐厅的桌子,更确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如果所有这些下人才做的事情都要由他来做的话,就说明城堡里没有其他人,送我到这儿来的那个马车夫一定就是伯爵自己。这是个可怕的想法,因为如果是这样,就意味着他可以控制那些狼群,就像他所做的那样,只需静静的挥动手臂就可以了。那么,比斯特里兹和马车上的人们都为我担心,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送给我的十字架、大蒜、野玫瑰和山上的泥土又意味着什么呢? 上帝保佑那个把十字架挂在我脖子上的善良的夫人!因为每当我触摸到它时,它就会给我安慰和力量。真没想到一个一向被我厌恶并且视为盲目崇拜的东西,竟然能够在我孤独和遇到麻烦时帮助我。到底是因为它本身有意义,还是因为它是传送同情和安慰的媒介,是一个可以感知的支持?如果有时间,我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件事情,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同时,我要尽可能的了解有关德古拉伯爵的一切信息,这样有助于我理解现在的状况。今晚他可能会谈到自己,如果我故意把话题往这上面引的话。无论如何,我一定要非常小心,不要引起他的怀疑。 午夜 我和伯爵长谈了一次。我问了他一些关于特兰西法尼亚的历史问题,他谈起这个话题颇有兴致。当他谈到那些事情和人物,尤其是那些战争时,他的样子就好像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一切似的。之后他对这个的解释是,对于一位贵族来说,家族和姓氏的骄傲就是自己的骄傲,他们的荣誉就是自己的荣誉,而他们的命运就是自己的命运。无论他什么时候说道自己的家族,他总是用“我们”,总是用复数,就像是一位国王在讲话。我真希望能将他所讲的话准确地记录下来,因为这些话都太吸引人了,好像将他的国家的整个历史都包括进去了。他越说越兴奋,在屋子里踱着步,捋着他那长长的白胡子,握紧一切他的手所摸到的东西,乌戈尔族人好像会把它们捏得粉碎。有一段话,我把它尽可能准确地记了下来,因为它讲述了他的家族的历史: “我们斯则凯利人有权去骄傲,因为在我们的血管里,流淌着许多勇敢民族的血液,他们为了王位如狮子般勇猛地战斗。这儿是欧洲种族汇集的地方,乌戈尔族人继承了冰岛的战士精神,这是多尔雷神和奥丁神赋予他们的。他们的狂暴战士们在欧洲、亚洲和非洲的沿岸地带残暴地展现着这种精神,让人们都以为是狼人来了。当他们来到这里时,发现匈奴人以其好战的凶猛,火焰般扫荡这片土地,垂死的人们认为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那些古老的女巫的血液,那些女巫与沙漠里的魔鬼婚配,被驱逐出了塞西亚。傻瓜,真是一群傻瓜!什么样的恶魔和巫婆能与阿提拉一样伟大?”他高高举起了手臂,“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吗,我们是在战争中获得胜利的民族,我们值得骄傲,当马扎尔人,伦巴族人,阿瓦尔人,保加利亚人或土耳其人以千军万马之势来到我们的边境时,我们将它们统统击退?这难道不奇怪吗,当阿尔帕德和他的军队横扫匈牙利人的土地时,发现我们在这儿,而当他们到达边境时,却发现汉法格拉拉人全都在那儿?后来匈牙利军东进时,胜利的马扎尔人宣称斯则凯利人是他们的亲戚;对我们来说,这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守卫着面对土尔其的边境:守卫边境的职责无休无止,就像土尔其人所说的:‘水都休息了,可是敌人却不会休息。’谁能比我们更荣幸地在四大国中获得‘血剑’的称号,并像这称号一样有血性的快速组成国王的旗帜?当沃拉奇人和马扎尔人的旗帜降到土耳其人的新月旗之下时,我们国家的奇耻大辱——卡索瓦的耻辱是何时被洗清的?不正是我们家族的其中一员——沃依沃德,横跨过多瑙河,在自己的土地上痛击了土耳其人吗?这的确是德古拉家族的一员!让人感叹的是,当他在战场上倒下时,他那不成材的哥哥把人民出卖给土耳其人,让他们蒙受奴隶的耻辱。不就是这位德古拉家族的成员启发了他的后代一次又一次地率领部队,越过大河来到土耳其的土地上;即使被挫败,也要一再的回到战场;虽然他不得不独自一人从他的军队惨遭屠杀的血染的战场回来,因为他知道,只有他一人能获得最终的胜利。他们说他只顾自己。呸!群龙无首的农人又好到那里去?战争在没有大脑和心脏的指挥下如何才能结束?在摩海克之战后,我们摆脱了匈牙利人的统治,我们德古拉家族成了他们的统治者,因为我们的灵魂不能忍受一点的不自由。啊,年轻的先生,斯则凯利人,德古拉家族,因为他们心脏里的血液,他们的智慧,和他们的剑,能够以创造这样的记录而骄傲。这记录是迅猛发展的哈普斯堡皇室和罗曼诺夫家族也望尘莫及的。战争的时代过去了。在这耻辱的和平时期,鲜血过于宝贵,这些伟大家族的光荣事迹只能被当作传说而传颂着。” 这时已经接近早晨了,我们去睡觉了(备忘:这日记像是《一千零一夜》的开头一样恐怖,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在黎明前结束,或是像哈姆雷特的父亲的鬼魂)。 5月12日 就让我以事实作为开始,赤裸裸的、不加修饰的事实,它们被书本和数字所证明,没有任何疑问。我决不能把它们和那些建立在我自己的观察的基础上的经验相混淆,或者是我的记忆。昨天晚上,伯爵从自己的屋里过来,开始问我一些法律上的和生意上的问题。我把乏味的一整天都花在看书上了,并且只是为了让我的脑里不至于空着,回忆了一下我在林肯酒馆被问到的问题。对伯爵的调查有一定的方法,所以我应该把它们按照顺序写下来。这些信息以后可能对我有用。 首先,他问我在英格兰,一个人能否雇佣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律师。我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可以有一沓律师,但是让一个以上的律师处理一件事务是不明智的,因为在同一时间只能有一个人处理,换律师无疑会损害他的利益。他看起来似乎完全明白了;继续问道,如果让一个律师处理银行事务,另一个处理航运事务,以防负责处理银行事务的律师的家离得太远,这样做会不会有操作上的困难。我让他解释得更清楚一点,以免我误导他,于是他说:“我应该举个例子。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彼特·豪金斯先生在远离伦敦的埃克斯特的美丽的教堂旁边为我买了一处房子。好!现在让我说得明白一点,以免让你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要找一个离伦敦这么远的律师,而不是本地的律师,因为我觉得没有哪个本地的律师能够完全按照我的愿望办事,伦敦的律师可能有他自己的打算或者要考虑到朋友的利益。所以,我在远处找代理人,他只为我一个人的利益服务。现在,假设我,一个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人,想要航运货物。比如,到纽卡斯尔,或是达累姆,哈尔维治,多弗,难道不是找一个住在这些港口的代理人更为方便吗?” 我回答道这当然是很方便,不过我们律师有一个互相代理的制度。所以,任何律师都可以指示异地的律师来处理异地的事务。这样,客户只需要把事情委托给一个律师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而不用再麻烦了。 “但是,”他说,“我有权指挥,是这样吗?” “当然,”我回答道,“一些不想把自己的所有事情都让一个人知道的生意人,就经常这样做。” “好!”他说,然后继续询问了委托的方式和需要办理的手续,以及所有可能遇到但能够预防的困难。我尽我所能为他解释了所有的这些事情。当然,他也给我留下这样的印象,他一定会找到一位出色的律师,因为已经没有他没考虑到的或是预见到的问题。对于一个从来没去过那个国家,并且显然没怎么做过生意的人来说,他的理解力和聪明劲非常不错。当他对自己所问的问题都已经得到满意的答复了,我也已经通过我自己的了解或是借助手头的书解释清了所有问题时,他突然站起身说:“自从你给我们的朋友彼特·豪金斯先生写过第一封信后,再给其他人写过信吗?” 当我回答还没有时,心中一阵苦涩,因为至今,我还没有找到机会寄信给任何人。 “那么现在就开始写吧,我年轻的朋友,”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重重的搭在我的肩膀上,“给我们的朋友或者其他什么人写,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说你会在这儿陪我待上一个月。” “你希望我待这么久吗?”我问道,因为我的心在听到这句话时向下一沉。 “我非常希望你这样,而且我不接受拒绝。你的雇主保证那个人会代表他而来,而我的唯一需要就是找个人聊天。我不会放弃这项权力的,不是吗?” 除了鞠躬表示接受以外,我还能做什么呢?这是出于豪金斯先生的利益,不是我的,我必须为他考虑,而不是为我自己;另外,当德古拉伯爵在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和举止让我想起我是一个囚徒,我别无选择。伯爵在我鞠的那一躬和我脸上为难的表情里看到了他的胜利和对我的控制权,因为他立刻就开始使用它了,只不过是用他那种柔和的、不可抗拒的方式: “我年轻的朋友,我请求你不要在信中提及任何与生意无关的事情,这无疑会让你的朋友高兴的认为你一切都好,并且盼望着回家见到他们。不是吗?”他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我三张信纸和三个信封。这些都是最薄的那种外国信纸和信封,我看了看它们,又看了看他,我注意到他那平静的笑容,和他那锋利的、似犬的牙齿露在鲜红的下嘴唇外面,明白他是在说我要小心自己写的内容,因为他会读这些信。于是我决定现在只写正式的信件,但是悄悄地给豪金斯先生和米娜写信详述我的情况,我可以用速记文字,如果伯爵看的话也看不懂。当我写好我的两封信之后,我安静的坐着看书,这时伯爵写着一些东西,他说他是在为桌上的这些书作笔记。然后他将我的两封信和他自己的放在一起,放在他的信纸旁边。这之后,当伯爵身后的门关上的一刹那,我斜过身去看他那反面朝上的信。我在做这件事时并没有负罪感,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有必要尽我所能保护自己。 其中一封信是寄给惠特白的新月街7号的塞缪尔·F·比灵顿,另一封是寄给瓦尔纳的柳特纳先生,第三封是寄给伦敦的考茨公司,第四封是寄给布达佩斯的银行家海伦·克劳普斯托克和比尔鲁斯。第二封信和第四封信还没有封上,我正要读它们,这时门把手动了。我立即坐回原位继续开始看书,伯爵手里拿着另一封信走进房间。他拿起桌上的信仔细的贴上邮票,然后转向我,说道: “我相信你会原谅我的,今晚我有许多私人的事情要处理。我希望你能找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走到门口时他转了身,稍微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我建议你,我亲爱的年轻的朋友,不,我要郑重的警告你,如果你离开这几个房间,一定不要在城堡的其他任何地方睡觉。它很古老,也有很多回忆,在不合适的地方睡觉的人会做噩梦的。小心一点!如果你感到困了,或是觉得困意快来临了,就赶快回到你的卧室或这几个房间,这样你的睡眠才安全。但是,如果你在这个方面不小心的话,那么,”他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结束了讲话,来回搓着手好像在洗它们。我非常明白。我唯一的怀疑是,是否还有任何噩梦比现在正向我靠近的黑暗和神秘的网更可怕? 片刻之后 我保证我写的每一个词都是真实的,这毫无疑问。我不应该害怕在他不在的地方睡觉。我将十字架放在床头,我想这样我就可以不做梦了,它应该一直被放在那儿。 他离开后我就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间。过了一小会儿,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我走出房间登上石板楼梯,到了我能够看到南面的那个房间。比起院子里那狭小的黑暗,广阔的天空给我一种自由感,虽然那是我无法得到的。从窗户望出去,我感到自己确实是在监狱里,我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即使是晚上的空气。我开始觉得这个夜晚在和我低声诉说,这使我的精神快要崩溃了。我凝视着自己的影子,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可怕的想象。上帝会知道,在这个可恶的地方我完全有理由感到害怕!我向外仰望着苍穹,沐浴在柔和的黄色月光里,月白如昼。远处的山仿佛融化在了柔软的月光里,还有峡谷天鹅绒般黑色的阴影里。单纯的美景使我身心振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祥和和抚慰。当我倚靠在窗户上,我的目光被在我的下一层的一个东西吸引住了,在我的稍左一点,我猜想,以房间的次序来看,那里应该是伯爵房间的窗户所在的位置。我所站的窗户又高又陡,石头窗框虽然久经风雨,依然完好,不过显然年代已经很久远了。我退到窗框后面,仔细地向外看。 我看到伯爵的头伸出了窗户,我没看见他的脸,但是我能通过脖子和他的背部和手臂的动作认出他,而且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认错这双我观察了很多次的手。一开始我感到有趣,甚至有点好笑,因为对于一个被囚禁起来的人来说,一点点小事就可以让他觉得有趣和好笑。可那之后我的感觉完全被厌恶和恐惧所占据,因为我看见他整个人慢慢的从窗户里出来,开始顺着城堡的墙壁向下爬,脸朝下,他的张开的斗篷就像是一双大翅膀,而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一开始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以为这是月光让我看花了眼,是光影的错觉。再仔细看,不可能是错觉。我看见他用手指和脚趾攀住石板的边缘,因为年代久远,石灰已经脱落,他利用墙上的凸起物以相当快的速度向下移动,就像一只蜥蜴在墙上爬。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在人的伪装之下?我被对这个可怕的地方的恐惧所笼罩。我吓坏了,完全的吓坏了,没有出路。我被恐惧感所包围,不敢再往下想。 5月15日 我又一次看见伯爵像一只蜥蜴那样爬了出去。他斜着向左下方爬了几百英尺,然后消失在一个洞口或者窗户里。当他的头消失的时候,我探出身子想看个究竟,但是什么也没看到。距离实在太远了,没有合适的观察角度。我知道他已经离开城堡了,于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去多发现一些我至今还不敢探究的东西。我回到房间,拿上一盏灯,试着打开所有的门。门全部被锁着,正如我所想到的,并且锁都很新。我走下石头台阶,来到我最初进来的大厅。我发现可以向后拉门闩并把锁链解开。但是门是锁着的,钥匙不见了!钥匙一定在伯爵的房间里,我得去看看他的门是不是锁着,说不定可以找到钥匙然后逃跑。我继续全面的检查了一下每个楼梯和走廊,并试着打开它们旁边的每扇门。大厅附近的一两个小房间是开着的,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些积满灰尘和被虫蛀了的旧家具。最后,我发现楼梯的顶端有一扇门,虽然看起来是锁着的,但是如果使劲推会露出一点缝。我更用劲地向后推了一下,发现它实际上没有锁,之所以推不开是因为门的合叶有点脱落了,沉重的大门落在了地上。这是一个我可能再也碰不到的机会,所以我用尽全力把门推开进去了。我现在站在城堡的最右端,比我所知道的房间和我的下一层都要靠右。透过窗户,我能看见一排房间一直延伸到城堡的南面,最末端的房间的窗户朝向西边和南边,两边都异常坚固。城堡建在一块大石头的一角,所以它有三面都是不可攻破的,窗户所在的位置不会被任何弹弓、石弩或者火枪所袭击,因此造得非常轻巧和舒适,这对于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地方是不可能的。西边是一个大峡谷,远方层峦叠嶂,陡峭的石块上布满荆棘,它们扎根于岩石的缝隙中。这里过去显然是一位女士的房间,因为这里的家具比我看到的任何家具都要舒适。 窗户没有窗帘,黄色的月光透过钻石般的玻璃窗倾泻进来,几乎能让人看清楚颜色,同时温柔的洒在那些本已厚重的灰尘上,掩盖了时间和虫蛀的痕迹。我的灯在明亮的月光中似乎没什么用处,但是我乐意它在我身边,因为这地方有一种可怕的孤独感,让我的心寒冷,让我的神经脆弱。不过,这里要比单独待在那些房间里强,我讨厌伯爵出现在那里。在试着控制自己的胆怯后,我感到一种平静来临。现在,我坐在一张小栎木桌子旁边。过去,可能有一位美丽的淑女曾经坐在这里,花尽心思脸红着写着她那错字连篇的情书,而我在我的日记里用速记文字写下了,自从我上次合上日记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现在是19世纪,然而,过去的年代仍在发挥着它的作用,这作用不能被所谓的“现代化”所扼杀,除非我的感觉欺骗了我。 之后5月16日 早上,上帝让我的神志还清醒,因为我现在正受着理智的控制。安全和安全感的保证已经成为过去。我住在这里只盼望一件事,就是我不要疯掉,或者是还没有疯掉。如果我的头脑还认为潜藏在这个可恶的地方的所有丑恶的事情中,伯爵是最不可怕的一个,在他那里我还能找到安全,即使是只有我满足他的要求之后,这个才会发生——这样的想法一定是发疯了。伟大的上帝!仁慈的上帝,让我冷静下来吧,因为不这样的话我就要发疯了。我开始对一些先前困扰我的事情有了新的认识。至今我都没有弄明白莎士比亚的用意,当他让哈姆雷特说“我的毒药!快点,我的毒药!我把它吃下去是对的”等等,现在,我的脑子乱极了,冲动必须结束,我用写日记来排解。准确地记日记对安抚我的精神有帮助。 伯爵神秘的警告,当时吓坏了我,不是我在想到它的时候感到害怕,而是因为今后他就控制了我,我会害怕他还会再说些什么! 当我记完了日记,并把日记本和钢笔重新放回口袋后,我觉得有点困了。脑中出现伯爵的警告,但是我却以违反它为乐。不仅仅是困意占据了我,还有固执。柔和的月光安抚着我,广阔的天空给我的自由感使我神清气爽。我决定今晚不回那个漆黑的闹鬼的房间了,而是睡在这里。过去,曾有一位淑女静静地坐在这里,低声歌唱,过着恬静的生活;她的心在默默地为征战沙场的丈夫感到悲伤。我从角落里拖出一个躺椅,这样当我躺下时,可以看到东面和南面的美丽景色,我顾不得上面落的灰尘,静静的睡下了。我猜想自己一定睡着了,我希望如此,可是恐怕不是这样,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惊人的真实,即使我现在坐在这里沐浴着早上的充足的阳光,我也不能相信那些只是梦境。 我独自一人待着。房间并没有变化,自从我进来以后就一直是这样。在明亮的月光下,我能看见地板的厚厚的灰尘上有我的脚印。在我对面的月光中有三个年轻的女人,通过她们的衣着和举止可以看出她们是淑女。当我看到她们时,我想自己一定在做梦,她们在地板上没有影子。她们走近我,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互相低语。其中两个人很黑,有着像伯爵一样高高的鹰钩鼻,和能刺透人心的大大的黑色眼睛,和皎洁的月光比起来几乎变成了红色。另外一个很漂亮,漂亮到了极致,金发碧眼。我好像认识她的脸,把她和一些梦里的恐怖事物联系在了一起,但当时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三个人都有着亮闪闪的白色牙齿,在她们风骚的鲜红的嘴唇的映衬下像珍珠一样闪闪发光。她们身上有一些东西让我很不安,一些渴望,同时还有致命的恐惧。在我的心中有一种想让她们用那红嘴唇亲吻我的邪恶的燃烧的欲望。把这个写在这里不太好,不然,某天米娜看到它会不高兴的,但这是事实。她们互相低语着,然后三个人开始大笑,笑声像银铃般悦耳,但是很硬,不像是从人类柔软的嘴唇里发出来的,倒像是一支灵巧的手在玻璃杯上敲打出的难以忍受的、刺耳的、甜腻的声音。那个漂亮的女孩卖弄风骚的摇着头,另外两个在催促她。 一个说道:“上吧!你第一个,然后我们跟上去。应该由你来开始。” 另一个说道:“他又年轻又强壮,我们都可以得到吻。” 我静静的躺着,看着我的睫毛下所发生的一切,在愉快的期待中挣扎。那个漂亮的女孩走上前在我面前弯下腰来,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在我身上游走。这是一种很甜密的感觉,像蜜一样甜,就像她的声音一样震颤着我的神经,但在甜蜜之下是一种苦涩,一种带有攻击性的苦涩,像是在血里闻到的那种。 我不敢睁开眼睛,但是能透过眼睫毛清楚地看到。那个女孩跪在地上,爬到我身上,心满意足,她在故意的卖弄风骚,既摄人心魄又让人排斥,当她弯下脖子像一只动物一样舔着我,我在月光下看见她湿润的鲜红嘴唇和舌头闪着光,包裹着她那锋利的白色牙齿。她的头越来越向下,她的唇掠过我的嘴,我的下巴,停留在我的喉咙处。然后她停住了,我能听见她的舌头在舔着她的牙齿和嘴唇时搅动的声音,我能感觉到她温暖的呼吸在我的脖子上。接着,我脖子上的皮肤开始颤动,就像一只想要撩拨人的手靠得越来越近时皮肤的感觉。 我能感觉到她在我脖子的异常敏感的皮肤上轻柔的,颤抖的接触,两颗锋利的牙齿刚刚碰到我并停在那里。我惬意的闭上眼睛,等待着,等待着,心跳不止。 但是就在这时,另一种感觉穿过我,快如闪电。我意识到伯爵来了,他仿佛被愤怒的风暴所笼罩。我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开了,看见他有力的手抓住了那漂亮女人纤细的脖子,用力向后一拉,他蓝色的眼睛中燃烧着愤怒,咬牙切齿,两颊激动的闪着红光。可恶的伯爵!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这样的愤怒,即使是对于地狱里的魔鬼来说。他的眼睛闪着血红色的光,就好像地狱之火在后面熊熊燃烧。他的脸苍白异常,线条像被拉长的铁丝一样硬。鼻子上方的浓浓的眉毛现在就像被高高举起的白热的金属棒。他的胳膊猛地向后一挥,把那个女人扔了出去,然后又向其他两个人打手势,好像要把她们打退似的。这和我看到赶狼时的动作是一模一样的。他用低沉到几乎像是窃窃私语,但又穿透空气,在屋里回响的声音说道: “你们怎敢碰他,你们每一个人?你们怎敢把目光投向他,在我已经禁止的情况下?向后退,你们所有人!这个人属于我!当心你们对他所做的,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那个漂亮女孩风骚的大笑着,转向他说:“你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从来没有!”其他几个女人也加入进来,一阵坚硬的、无情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几乎使我不敢去听,这像是魔鬼的快乐。 然后伯爵转过头,专注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不,我也能爱。你们可以从过去看出来,不是吗?好,现在我保证,等我用完他,你们可以随意的亲吻他。现在走!走!我必须叫醒他,因为还有工作要做。” “那今晚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吗?”其中一个女人低声笑着问道,指着伯爵扔在地板上的袋子,那袋子还在动,好像里面有什么活物。他点点头作为回答。其中一个女人跳上前去打开了袋子。如果我的耳朵没听错的话,那声音是一个快要窒息的孩子的喘气声和大哭声。女人们都围了上去,我却被吓呆了。当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们就消失了,和那可怕的袋子一起。她们旁边没有门,所以她们不可能在我没有注意的情况下走过我。她们就是那样消失在月光中,从窗口离开了,因为在她们完全消失之前,我能看见窗外有几个模糊的人影。 我被恐惧所压倒,毫无知觉的昏过去了。 [book_title]第四章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之继续 我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如果不是我做梦的话,应该是伯爵把我带到这儿的。我试图对这件事想个明白,但是不能得出任何确定的结果。有一些小证据可以证明,比如我的衣服,被叠起来放好了,这并不像我的习惯;我的表没上发条,但是我一直严格遵守在上床前上发条的习惯,等等许多这样的细节。不过这些也不足以构成证据,它们也许只能证明我的心态不像往常一样,因为种种原因,我已经被弄得心烦意乱。我一定要寻找证据。有一件事我很庆幸。如果是伯爵带我到这里并且为我脱掉衣服的话,他一定是急着回去办事,因为我的口袋是原封不动的。我能肯定这本日记对他来说很神秘,他一定不能容忍。他会把它拿走或者销毁。我环顾着这房间,虽然它对于我来说充满恐惧,但现在成了一个避难所,因为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那些女人更可怕了,她们曾经,并且现在仍然在等着吸我的血。 5月18日 我下楼想在白天看看那个房间,因为我必须知道真相。当我到达楼梯顶端的出口时,发现门锁了。门因为曾经被使劲地带上,一部份木质结构已经裂开了。我能看见门闩没有闩上,但是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我怕这不是个梦,我必须对这个猜测有所行动。 5月19日 我确定我是在做苦工。昨晚伯爵用强硬的口气要求我写了三封信,一封写的是我在这里的工作将近结束了,我在几天内就会启程返回;另一封是写我将在写信那天的第二天早晨启程;第三封写的是我已经离开了城堡,并且到达比斯特里兹。我很想反抗,但是我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完全被伯爵所控制,公开反对他,简直就是不要命了。拒绝就会引发他的怀疑,甚至激怒他。他明白我知道得太多了,所以我不能活着,以免对他构成威胁。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尽量延长我的时间。也许一些事情会发生,让我找到逃跑的机会。当他把那个漂亮的女人扔出去的时候,我能明显地看出他眼中燃烧的愤怒之火。他向我解释说这里的邮政局很少,而且办事拿不准,我现在写信可以确保我的朋友们能放心。然后他诚恳地向我保证,如果时间允许我在这儿停留更长时间的话,他会取消后两封信,这些信会滞留在比斯特里兹直到到期。反对他会引起新的怀疑,因此我假装同意他的意见,并且问他我应该在信上写什么日期。 他计算了一分钟,然后说道:“第一封应该写6月12日,第二封6月19日,第三封6月29日。” 现在我知道了我生命的期限。上帝救救我吧! 5月28日 我曾经有一个机会可以逃跑,或者给家里捎个口信。一伙斯则格尼人来到城堡,露宿在院子里。他们是吉普赛人。我把他们记在了本子里。他们对于这个地方来说,显得很特殊,虽然长得和世界上其它地方的普通的吉普赛人是一样的。在匈牙利和特兰西法尼亚有成百上千的吉普赛人,几乎不受法律控制。他们和一些贵族建立联系,用贵族的姓称呼自己。他们无畏,没有信仰,保留迷信,只用他们自己的吉普赛语交谈。 我应该给家里写信,然后试着让他们帮我寄出去。我已经通过窗口和他们交谈,并认识了他们。他们脱下帽子向我敬礼,还做了一些手势,但是我对这些手势的含义也不比对他们的语言了解得更多。 我写了信,给米娜的信是用速记文字写的,然后我只是让豪金斯先生联系米娜。我向她讲了一下我的情况,但是没有告诉她我的那些仅仅处于猜测阶段的恐惧。如果我让她知道我的心情,会把她吓死的。如果这些信件没有暴露,那么伯爵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我的秘密和我知道的东西。 我把信给了他们。我把它们从窗户的栏杆中扔给他们,还有一块金币,并且做了我能想到的所有手势让他们给我寄信。拿到信的那个人将信贴在胸前,鞠了一躬,然后把信放进了自己的帽子。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我悄悄溜回书房,开始读书。伯爵没有进来,所以我在这里记的日记。 伯爵进来了。他坐在我身边,一边打开那两封信,一边用最平和的声音说道:“斯则格尼人把这些给了我,虽然我不知道这些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当然,我会小心的。看!”他一定已经看过信了。“一封是你写的,给我的朋友彼特·豪金斯。另一封,”这时他打开信封看着这些奇怪的符号,脸阴沉下来,眼睛发出邪恶的光,“另一封不太好,是对友谊和款待的践踏!这封信没有署名,所以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然后他冷静的将信和信封放在灯的火焰上直到它们化为灰烬。 然后他继续说道:“这封给豪金斯的信我一定会寄出去的,因为是你写的。你的信对我来说是不可侵犯的。我的朋友,请原谅我,因为我不小心把它拆开了。你可以再把它包起来吗?”他把信递给我,然后礼貌的鞠了一躬,递给我一个干净的信封。 我只能更改了信件的地址,然后默默地交给他。当他走出房间我能听见轻轻的转动锁的声音。一分钟后我走过去查看,门被锁上了。 过了一两个小时,伯爵静静地走进房间,吵醒了我,我刚刚在沙发上睡着了。他非常客气和愉快,看到我睡着了,他说:“我的朋友,你累了吧?上床吧。可以好好休息了。我今晚不会和你聊天,因为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相信你会睡觉的。” 我走进我的房间上了床,说起来奇怪,没有做梦。绝望也有它冷静的时候。 5月31日 这个早晨当我醒了之后,我开始想应该从包里拿一些纸和信封装在口袋里,这样一旦得到机会我就可以写信。然而,又是一个意外,一个震惊! 每一张纸都不翼而飞了,连同我所有的与铁路和旅行有关的笔记、备忘录,我的借贷信,事实上所有可能对我有用的东西都不见了。我坐下来沉思片刻,有了一些想法,我检查了我的旅行皮箱和我放衣服的衣柜。 我旅行时穿的衣服不见了,还有我的大衣和围毯,它们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看起来像是一个新的邪恶的阴谋。 6月17日 今天早上,当我坐在床沿伤脑筋的时候,我听见一声抽打鞭子的声音,还有马蹄在院子的石路上摩擦和行走的声音。我高兴得冲到窗户边上,看见两辆大李特四轮马车驶进了院子,每一辆车都有八匹健壮的马拉着,每两匹马前就坐着一个斯洛伐克人,戴着宽阔的帽子,系着大钉饰皮带,穿着脏脏的羊皮,蹬着高统靴。他们手里还拿着长长的棍子。我跑到门前,想下楼试着在大厅里加入他们,因为我想门可能会为他们打开。又是一次吃惊,我的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从那以后我做什么都没用了,无论我怎么可怜的喊叫,痛苦的哀求,也不会让他们看上我一眼。他们干脆转过身去。这两辆马车载着巨大的四方形的箱子,和粗粗的绳子把手。就斯洛伐克人搬运它们的轻松程度和它们在地上拖动时发出的回响来看,箱子显然是空的。 当箱子被卸下来并在院子的一个角落堆成一堆时,斯则格尼人给了斯洛伐克人一些钱,他们把唾沫吐在钱上试运气,然后慵懒的回到了各自的马上。不一会儿,我听见他们挥动鞭子的声音消失在远方。 6月24日 昨夜,伯爵从我这儿离开得很早,然后把自己锁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我鼓起勇气跑上蜿蜒的楼梯,从朝南的窗户向外张望。我想看看伯爵,因为就要发生一些事情了。斯则格尼人分散在城堡里干着一些活儿。我知道的,因为时不时能听见远处传来锄头和铲子的闷塞的声音,无论那是什么,一定是一些恶劣的阴谋的结束。 我在窗户那里呆了不到半小时,看见伯爵的窗户那儿出现了一些什么东西。我退后仔细的观察着,看见他整个人都出现了。这又让我吃了一惊,我看见他穿着我来这儿时穿的衣服,肩膀上还挂着我曾看到的,被那些女人拿走的恶心的袋子。无疑是他偷了我的衣服!这又是一个新的罪恶的阴谋,他会让别人以为看了我,这样他既可以造成我出现在那些城镇和村子邮寄我自己的信件的假象,也可以把自己做的坏事归罪在我的头上。 想到这一切,我非常气愤。但是,我在这儿没有发言权,我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囚徒,即使是法律给予犯人的权利和抚恤,我也没有。 我想我应该看着伯爵回来,然后固执的坐在窗前很久。我注意到有一些有趣的小颗粒漂浮在月亮的光线中,它们像灰尘的小微粒,旋转着,然后像云雾一样聚集成团。我看着它们,心情得到安抚,也变得愈发镇静。我向后靠在墙上,用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这样我就可以更好的欣赏这空中的嬉戏场面。 一些声音让我突然跳起,我听见一声低沉的、楚楚可怜的狗叫声从峡谷深处传来,但是我却看不到它们。这声音好像在我耳边越来越响,漂浮的尘埃在月光中随着声音变幻着各种形状。我感到自己挣扎着去聆听本能的呼唤。不,是我的灵魂在挣扎,我的半睡半醒的感觉在努力回答这个呼唤。我着魔了! 尘埃越跳越快,月光仿佛颤抖着经过我,进入我身后的一团漆黑中。尘埃越聚越多,似乎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幽灵的形状。我惊醒了,尖叫着逃离了那个地方。 那些在月光中渐渐现形的幽灵的形状,是我曾经看到过的那三个鬼一样的女人。 我逃走了,在我的屋里感到安全一点。这里没有月光,这里的灯光很明亮。 几个小时过去了,我听见伯爵的房间里有响声,像一声尖厉的哭声,又很快被压制住了。接着就是安静,深沉的、可怕的安静,让我不寒而栗。我的心剧烈的跳动着,试了一下门,我被锁在了我的监狱里,什么也不能做。我坐下来,只是大哭着。 我坐着坐着,听见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痛苦的哭喊声。我冲过去打开窗户,透过栏杆向下望。 那里确实有一个散乱着头发的女人,像刚跑过步的人一样将手压在胸口上。她靠在入口的角落里,当她看见我的脸出现在窗户那里,她冲上前,用威胁的声音喊道:“魔鬼,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她跪在地上,举起双手,撕心裂肺的喊着和刚才同样的话。然后她开始揪自己的头发,捶打自己的胸部,狂躁不安。最后,她冲上前,虽然我看不见她,但是能听见她的手敲打大门的声音。 从高处的什么地方,也许是在塔上,我听见伯爵刺耳的、金属质感的低语声。他的呼唤似乎被远方的狼嚎声应和着。过了一会儿,它们从入口蜂拥进入院子,像是开闸的洪水。 女人没有叫喊,只有狼群短促的叫声。不久以后它们舔着嘴唇,一个一个地离开了。 我无法怜悯她,因为和她的孩子相比,她死得已经算是好的了。 我应该做什么?我能够做什么?我怎样才能从这个可怕的夜晚,可怕的黑暗,和可怕的恐惧中逃脱呢? 6月25日 如果不经历夜晚,没有人会知道,早晨对于一个人的心灵和眼睛来说是多么的甜美和可爱。今早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中,晒着我窗户对面的通道,阳光接触到的地方对我来说,就好像是诺亚方舟的鸽子照亮的。我的恐惧从我身上消失,仿佛一件会在阳光中蒸发的气体做的衣服。 当白天给我勇气时,我应该采取一些行动。昨夜,其中一封写着较晚日期的信被寄出去了,这是把我的痕迹从这个地球上抹去的,一系列性命攸关的事件中的第一件。 不要想它了,行动起来吧! 我总是在晚上被折磨或是威胁,或者处于危险和恐惧中。我还从来没在白天看见过伯爵。是不是他在别人醒着的时候睡觉,然后在别人入睡时醒过来呢?只要我能进入他的房间!但是没有可走的路,门总是锁着的,没有路让我走。 是的,路是有的,如果一个人敢走的话。他走的地方为什么我不能走?我看见过他从他的窗户爬出去。为什么我不模仿他,从他的窗户爬进去?这样的尝试是孤注一掷的,但是我需要更加孤注一掷。我应该冒这个险。大不了就是一死,人的死不同于牛的死,我仍然能有来世。上帝帮助我完成任务吧!再见了,米娜,如果我失败的话。再见了,我忠诚的朋友和我的父亲。再见了,所有人,最后还是米娜! 几天以后我试过了,上帝帮助了我,让我安全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必须按顺序把每个细节都记录下来。当我的勇气最旺盛时,我直接走到了南面的窗户跟前,立即爬了出去。石块大而粗糙,石头之间的灰泥被时间冲刷掉了。我脱掉了靴子,踏上了不归之途。我看了一眼下面,以确保自己如果突然瞥见下面的万丈深渊不会被吓倒,然后就再也没看下面了。我非常清楚伯爵的窗户的方向和距离,正在尽可能的接近它,考虑到可能存在的机会。我没有觉得头晕目眩,我猜可能是自己太兴奋了,而且仅仅过了很短的时间,我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窗台上准备推开窗户了。我激动万分的弯下腰,把脚伸入窗户。然后我四下里环顾寻找伯爵,但是又惊又喜的是,房间空无一人!仅仅有一些古怪的家具,看起来好像从来没有用过。 家具的样式和南面的那个屋子的差不多,上面落满尘土。我开始找钥匙,但是它不在锁里,到处都找不到。我唯一找到的东西就是墙角的一堆金币,各种各样的金币,罗马的,英国的,奥地利的,匈牙利的,雅典的,还有土耳其的钱币。上面落着一层灰尘,好像放在地上已经很长时间了。所有的钱币都是超过300年以前发行的。那里还有锁链和装饰物,一些珠宝,但是所有这些都很陈旧并且褪了色。 房间的一角有一扇大门,我试了试,想打开它。既然我不能找到这个房间的钥匙,和大门的钥匙——我寻找的主要目标,所以我要进一步搜寻,否则我的努力就成了徒劳。门开了,一条石板走廊延伸到一个环形的楼梯,陡峭的向下盘旋。 我走下台阶,非常小心,因为这里很黑,唯一的亮光来自沉重的石块上的枪眼。在底部是一条黑暗的、像隧道似的走廊,里面有一种死一样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陈年的泥土被翻出来的气味。当我穿过走廊时,气味越来越近,越来越浓。最后,我打开一扇半开着的大门,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废弃的老教堂里,这里显然已经被用作墓地。天花板已经破了,两面都有台阶通到地下室,但是地板最近刚被凿开,泥土被装在了大木箱里,显然是那些被斯洛伐克人带来的木箱。 周围没有人,我检查了每一处角落,以免漏掉什么。我甚至进了灯火昏黄的地下室,虽然这么做让我感到害怕。我进的其中两个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些旧棺材的碎片和成堆的灰尘。然而在第三个,我有了一些发现。 在那里一共有50个大箱子,在其中一个里,在一堆新挖出来的泥土上,我看见伯爵躺在上面!他既没有死,也不是睡着了。我说不清是哪个,因为他的眼睛睁着,一动不动,但是并不像死了那么呆滞,透过苍白的脸颊显现出生命的活力,嘴唇还像当初那样鲜红。但是没有活动的迹象,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我贴在他上面,试图找到一些生命的迹象,只是徒劳。他躺在这里没多长时间,因为泥土的气味会在几小时内消散的。在箱子的旁边是它的盖子,到处都是孔。我想他可能会把钥匙带在身上,但当我去找它时,我看到了他死一样的眼睛,虽然不动,但却充满了仇恨。虽然他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我还是逃离了这个地方,从窗户离开了伯爵的房间,再一次爬到了城堡的墙上。回到我的房间后,我气喘吁吁的躺在床上,试着回想刚才的情景。 6月29日 今天是我最后一封信的日期,伯爵也采取了行动来证明这是真的,因为我又一次看到他穿着我的衣服,从同一个窗口离开了城堡。当他像壁虎一样顺着墙向下爬的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有一把枪或者其他致命的武器,这样我就可以把他杀死。不过,我怀疑没有那种人类造出的武器可以对他发挥效力。我不敢在那儿等他回来了,因为不敢看到那些叫人害怕的女人。于是我回到书房,在那里读书,一直到睡着了。 我被伯爵叫醒了,他用不能再冷酷的眼神看着我说:“明天,我的朋友,我们必须分别了。你回到你那美丽的英格兰,我去做一件事情,我们可能永远见不成面了。你给家里的信已经发出去了。明天我不会在这里,但是一切都为你的启程准备好了。早上,斯则格尼人会来,他们在这儿有自己的活儿要干,斯洛伐克人也会来。他们走了之后,我的马车会来接你,然后载你到博尔果通道,那里有从布科维那到比斯特里兹的马车。但是,我仍然希望能在德古拉城堡再次见到你。” 我对他表示怀疑,决定测试一下他的诚意。诚意!把这个词和这个魔鬼联系在一起简直像是对它的玷污。我问他:“为什么我不能今晚走?” “因为,亲爱的先生,我的马车今晚有任务不在。” “但是我很乐意步行,我想立即离开。” 他微笑着,如此柔和但又邪恶的微笑着,我知道在他的温柔背后隐藏着诡计。他说:“那你的行李呢?” “我不在乎,我可以以后什么时候把它寄回去。” 伯爵站起身,亲切地说着话,我揉了揉眼睛,因为他的亲切看起来那么真实,他说:“你们的英语里有一句话很接近我的意思,因为它的精神规范着我们贵族的行为,‘欢迎客人的到来,也祝客人一路平安。’跟我来,我亲爱的年轻朋友。你不应该在我的家里多呆一分钟,如果你不愿意的话,虽然我对你的离去感到伤心,而且你又是这么突然的离开。来吧!”他提着灯,庄重的领着我下了楼,走过大厅。然后,他突然停下来,说:“听!” 一群狼的叫声传来,这声音仿佛随着他的手臂抬高而变大,就像是交响乐团的音乐在指挥棒的指挥下跳跃。停了一会儿,他严肃地走上前,来到门前,拉开笨重的门闩,解开锁链,然后打开了门。 让我非常吃惊的是,门并没有锁上。我怀疑的四下里看了看,但是没有看到任何钥匙。 随着门被打开,狼的嚎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愤怒。它们张着血盆大口,咬牙切齿,伸出锋利的爪子在跳跃着,从开着的门进到屋子里来。我明白,在这个时候与伯爵对抗是毫无意义的,有这样一群任他指挥的同盟,我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门仍然在慢慢的打开,只有伯爵站在门口。突然我惊觉这可能就是我遭厄运的时刻和方式。我被喂了狼,而且是在我自己的鼓动下。伯爵的主意可真是像魔鬼一样邪恶,我抓住最后的机会喊道:“关上门!我应该等到早上再走。”然后,我用手遮住脸,挡住自己沮丧的眼泪。 他的手臂有力的一挥,门被关上了,巨大的门闩归回原位的声音在大厅里铿锵作响。 我们沉默着走回书房,过了几分钟,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最后一次看见德古拉伯爵是他吻我的手,他的眼中闪烁着胜利的红光,嘴角带着地狱里的犹大都会引以为骄傲的微笑。 当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将要躺下时,我感觉自己听到门后有低语的声音。我轻轻地走到门前听着。除非是耳朵欺骗了我,我听到了伯爵的声音: “回去!回到你们自己的地方去!你们的时刻还没到。等着!耐心一点!今晚是我的,明晚才是你们的!” 然后是一阵低沉的、开心的大笑声。我愤怒的打开门,看见那三个恶心的女人舔着嘴唇。由于我的出现,她们都开始大笑起来,然后跑掉了。 我回到房间,跪在地上。这就要结束了?明天!明天!上帝啊,救救我吧,还有那些爱我的人们! 6月30日 这也许是我在这本日记里写下的最后的文字了。我一直睡到黎明来临之前,当我醒来之后,我跪在了地上。我决定,如果死亡来临,它会看见我已经准备好了。 最后我感到空气中微妙的变化,知道早晨到了。然后是亲切的鸡鸣声,我觉得自己安全了。带着高兴的心情,我打开门跑下楼来到大厅。我看到门没有锁,逃跑的机会就在眼前。我用急切地颤抖着的手解开锁链,打开门闩。 可是门没有动。绝望占据了我的心。我一次又一次的拉门,摇晃它直到它在门框里格格作响。我能看见门被闩上了,我离开伯爵以后门就被锁上了。 我强烈的渴望得到钥匙,无论冒什么样的险。我当时决定再次翻越墙壁,进入伯爵的房间。他可能会杀了我,不过现在,死似乎是更好的选择。没有片刻迟疑,我便冲上了楼,来到东边的窗户边,像上次一样爬上墙,来到伯爵的房间。房间空无一人,这正是我想要的。我找不到钥匙,那一堆金币还在墙角。我走进墙角的门,走下蜿蜒的楼梯,穿过阴暗的走廊,来到老教堂。现在,我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到哪才能找到这个魔鬼了。 大箱子还在原来的位置上,靠着墙壁,但是盖子却在上面,没有盖紧,钉子在上面预备着被敲进去。 我知道我必须从他身上找到钥匙,于是我掀开盖子,把它靠在墙壁上,然后看到了让我的心充满恐惧的东西。伯爵躺在里面,但是看起来年轻了很多。他的白头发和白胡须变成了铁青色,面颊饱满了,白皮肤下透着血色。嘴巴比任何时候都要红,因为嘴唇上有鲜血的气味,鲜血从嘴角顺着下巴和脖子滴下来。甚至是那一双深陷的、燃烧的眼睛都好像血肉鲜活,眼皮和眼袋都膨胀起来。这个糟糕的生物仿佛全身充盈着血液。他像一个邪恶的吸血鬼一样躺着,在吃饱肚子后筋疲力尽。 我颤抖着弯下腰摸着他,我的每一条神经都在拒绝触摸他,但是我必须找到钥匙,否则我就要遭殃了。将要来临的这个晚上我也许会变成那三个可怕女人的盛宴。我摸遍了他的全身,也没有找到钥匙。然后我停下来看着伯爵。他肿胀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嘲讽的微笑,这让我疯狂。这就是我帮着带去伦敦的人,在那里,在拥挤的人群中,也许他能满足自己嗜血的欲望,并且制造出一帮新的规模空前的半人半鬼,以无助的人为食。 这样的想法让我疯狂。我产生了可怕的欲望,要摧毁这个魔鬼的世界。手头没有致命的武器,我拿起一把工人用来填土的铁锨,刀口朝下,高高举起,朝那张可恨的脸砸下来。可是当我这样做时,他的头抬起来,眼光落在我身上,闪着怨恨的光。这个景象好像把我吓瘫了,铁锨在我手中转向,擦过他的脸,仅仅在额头上方的土里砸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缝。铁锨从我手里脱落,架在箱子上,当我重新拿起它时,刀口的凸起碰到了盖子的边缘,然后盖子重新盖上了,遮挡住了我对这个可怕怪物的视线。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张肿胀的脸,沾着鲜血,定格在充满怨恨的龇牙咧嘴状,他也许会带着这个表情一直到最底层的地狱。我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但是我的大脑像着了火,我不得不等着这种绝望的感觉充满我的全身。这时,远处的吉普赛人快乐地唱着歌越走越近,在歌声中还有沉重的车轮滚动和抽打鞭子的声音。伯爵所说的斯则格尼人和斯洛伐克人来了。最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看了一眼这个盛着邪恶躯体的箱子,我快速地离开了这里,来到伯爵的房间,决定在这个开门的时刻冲出去。我竖起耳朵紧张的听着,楼下响起了钥匙在巨大的锁里摩擦和大门被向后推开的声音。这儿一定还有另外的入口,或者有人有其中一扇锁着的门的钥匙。 然后传来的是叮叮当当的脚步声,最后消失在某个走廊里。我转身想再次冲进地下室,在那里可能找到新的出口。可是,这时来了一阵猛烈的风,通往楼梯的门“砰”的一下关上了,尘土被震得到处飞扬。我冲过去想把它推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又成了一个囚徒,死亡的网离我越来越近。 当我记着日记时,下面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还有重物被重重的放下的撞击声,无疑是那些箱子,还有它们盛的泥土。然后是锤子敲打的声音。箱子被钉上了钉子。现在我能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经过大厅,后面还跟着许多懒洋洋的脚步声。 门被关上了,锁链咯咯作响。然后是钥匙在锁里摩擦的声音。我能听见钥匙被拔出来,然后另一扇门被打开和关上,还听见锁和门栓的嘎吱的声音。 听!院子里和石板路上响起了车轮滚动的声音,抽打鞭子的声音,还有斯则格尼人的歌声随着他们越来越远。 现在我一个人在城堡里,和那些可怕的女人在一起。呸!米娜也是女人,可是她们没有一点共同之处。她们是地狱里的魔鬼! 我不应该单独待在城堡里。我应该尝试爬上墙壁,到比我以往去的地方更远的地方去。我应该带上一些金币,以便今后用到它们。我也许会发现,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出路。 然后离开这里回家!到最快和最近的火车站那里去!远离这个被诅咒的地方,这块被诅咒的土地,这块魔鬼和他的孩子仍然在惬意的踱着步的土地! 最起码,上帝的恩惠要强过那些魔鬼,悬崖又高又陡。一个男人可能会在它的脚下长眠,像一个男人那样。再见了,所有人。米娜! [book_title]第五章 米娜·穆雷小姐给露西·韦斯顿拉小姐的信 5月9日 亲爱的露西: 原谅我拖了这么久才给你写信,我只是工作太忙了。做一名助理女教师还真是辛苦。我真盼望和你在一起,我们可以在海边一起畅快的聊天,建造城堡。我最近学习非常刻苦,因为我想配得上乔纳森的学识,而且我也刻苦的练习了速记文字。等我们结婚了,我就可以帮上乔纳森的忙,如果我能很好的用速记法记录,我可以这样记下他说的话,然后再用打字机为他打出来,我也在很刻苦的练习打字。 他和我有时会用速记文字写信,而且他也用它来记自己出国的日记。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应该用这种方法来记日记。我指的不是那种流水账式的日记,而是那种我随时想写就写的日记。 我不指望别人觉得它有趣,它也不是为这些人记的。我可能某天会把它拿给乔纳森看,如果里面有值得分享的东西的话,但它其实就是个练习本。我会学着像那些女记者一样,采访,然后描述,试着记住那些谈话。听说,如果稍加练习,一个人可以记住一天中发生的所有事情或是听到的所有东西。 无论如何,我们会见面的。等我们见了面,我会告诉你我的小计划。我刚刚收到乔纳森从特兰西法尼亚寄过来的信,只有匆匆的几句话。他一切都好,大概一周后回来。我渴望听到他的一切消息,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去一定非常有趣。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我指乔纳森和我,能够一起出国旅行。10点的铃声响了,再见。 爱你的米娜 等你回信的时候,告诉我你的情况。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你的消息了。我听到了一些传言,是有关一位幽默的、高大、英俊、一头卷发的男士。 露西·韦斯顿拉给米娜·穆雷的信 切特汉姆大街17号 我最亲爱的米娜: 我必须说你发给我的传真实在太不公平了,你可真是个不爱写信的人。自从我们分别后,我给你写过两次信,而你的上一封信才是你的第二封。另外,我这儿没什么可告诉你的。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引起你的兴趣。 汤姆最近很开心,我们经常一起去美术馆,在公园里散步和骑马。至于那个高大的卷发男人,我想是上一次在伊顿公学的联谊辩论俱乐部里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显然有些人又在编故事了。 那是郝姆伍德先生,他经常来看我。他和妈妈相处得非常好,有很多共同话题。 前些日子,我们遇到一个特别适合你的人,要不是你已经和乔纳森订婚的话。他是个好人,英俊,富裕,出身高贵。他是一名医生,并且非常聪明。想象一下!他只有20岁,自己拥有一所大规模的精神病院。郝姆伍德先生把他介绍给我,他来见过我们,现在经常来了。我认为他是我见过的最坚定的人,也是最冷静的人。他非常沉着,我能想象他对病人的控制该有多好。他有一个奇怪的习惯,就是直勾勾的看着别人的脸,好像要读懂别人的想法。他经常这样看着我,但是,我自以为他遇到了难题。我通过自己的镜子知道的。 你曾经尝试过读自己的脸吗?我试过,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这里面有点学问,如果你试一下就知道,你会遇到比想象中多得多的难题。 他说我为他提供了一个有趣的心理学研究难题,我也这么觉得。你也知道,我对紧跟时尚潮流的裙子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裙子很无聊。这也是个俚语,不过没关系,亚瑟天天都这么说。 这就是所有的事情了,米娜。自从我们小的时候,就相互告诉对方自己所有的秘密。我们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哭一起笑,现在,虽然我已经说过了,但是我还是想再说一遍。噢,米娜,你能猜到吗?我爱他,我给他写信时会脸红,虽然我知道他爱我,但是他还从来没说出来过。但是,米娜,我爱他,我爱他! 我希望我是和你在一起,亲爱的,脱掉衣服坐在火炉旁,就像我们之前那样,然后我会告诉你我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写出来,即使是给你。我应该停下来,或者我应该撕掉这封信,但是我不想停下来,因为我是这么的想把一切都告诉你。让我快点看到你的回信,告诉我你对这件事情的想法。米娜,为了我的幸福祈祷吧。 露西 星期三 另外,我得告诉你这是个秘密。晚安。 露西·韦斯顿拉给米娜·穆雷的信 5月24日 我最亲爱的米娜: 谢谢你,谢谢你,再次谢谢你可爱的信!能告诉你并且得到你的同情真好。亲爱的,不雨则已,一雨倾盆。古老的谚语是多么的正确啊。我9月份就要满20岁了,今天之前从来没有人向我求过婚,一次都没有,但是今天,我有了三个。想象一下!一天之内有三个人向我求婚!这不是很糟吗?我非常抱歉,对其中两个可怜的人。噢,米娜,我是如此的高兴,以至于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三个求婚!但是,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不要告诉别的女孩,否则她们就会有各种过分的想法,想象自己要是没有在第一天就至少得到六个求婚,那就是被伤害和轻视了。有些女孩就是这么爱慕虚荣!你和我,亲爱的米娜,我们都订婚了,并且马上就会安定下来成为已婚的女人,会鄙视虚荣的。好,我一定会告诉你那三次求婚,但是你一定要保密,亲爱的,不要告诉任何人,当然,除了乔纳森。你会告诉他的,因为如果我是你,我就一定会告诉亚瑟。一个女人应该把一切都告诉自己的丈夫。亲爱的,你不这样认为吗?我一定要公正。男人就像女人一样,当然是他们的妻子,尽量地做到公正。可是女人,我恐怕,并不像她们应该做的那样做到永远公正。 好的,亲爱的,第一个求婚是在午餐之前到来的。我跟你提起过他,约翰·西沃德医生,精神病院的那一个,他有坚毅的下巴和漂亮的额头。他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冷静,其实也一样会紧张。他显然已经提醒过自己很多小的细节,并且注意到了它们。但是,他差点坐在了自己的丝绸礼帽上,这不是男人们在镇定的时候会做出来的,然后他为了显出自己很冷静,一直摆弄着一把手术刀,这让我差点尖叫起来。米娜,他非常直接的对我说,我对他有多宝贵,虽然他对我不甚了解;还有,如果有我帮助他,逗他开心,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他本来准备对我说如果我不在乎他,他会多不开心,但当他看见我哭了,他说自己真是一个畜牲,不会再增加我现有的麻烦了。接着他停了一下,又问我以后能否爱上他。当时我摇了头,他的手开始颤抖,犹豫了一下之后,问我是否已经有了别人。他说得很婉转,说他并不是想打探我的秘密,只是想知道,因为如果一个女人不是心有所属,那么他就还有希望。然后,米娜,我感到自己有责任告诉他我已经爱上了别人。我只告诉了他那么多,然后他站起来,看起来坚强而庄重。他将我的双手捧起说道,他希望我幸福,如果我什么时候需要朋友的话,他会是最好的一个。 噢,米娜,我忍不住要哭,你得原谅我把这封信弄湿了。被求婚是件很开心的事情,但是不开心的是,你不得不看着一个你知道他忠诚地爱着你的人心碎的走掉,并且知道,无论他当时说什么,你已经从他的生活中离开了。亲爱的,我现在必须停下来,我太伤心了,虽然我是那么高兴。 晚安。 亚瑟刚刚走,我现在比上次停下来时精神好多了,所以我继续跟你讲我的这一天。 好吧,亲爱的,第二个是在午餐之后。他是一个好人,从德克萨斯来的美国人,他看起来如此年轻和有生气,让人想象不到他到过那么多地方,有过那么多冒险经历。我同情可怜的黛丝德蒙娜听了那么多的甜言蜜语,即使是从一个黑人口中说出来的。我猜我们女人就是这样的胆小鬼,我们觉得一个男人会把我们从恐惧中救起,所以我们嫁给了他。现在我知道,如果我是个男人,我怎样才能使一个女孩爱上我。不,我不知道,因为莫里斯先生告诉了我们关于他的故事,亚瑟从来没说过,可仍然…… 亲爱的,我可能有点过于急切了。昆西·P·莫里斯先生发现我单独一个人。好像男人总能找到一个女孩独身一人。不,他没有,因为亚瑟两次都想插进来,我也尽力帮了他,所以现在我没有什么可羞愧的。我必须先告诉你,莫里斯先生并不总是说俚语,也就是说,他从来不在陌生人面前说,因为他真的受过良好的教育,并且举止优雅。但是,他发现,我听见他说美国俚语会高兴,所以每当我在场,并且不会有其他人被吓到的情况下,他就会说这些好笑的东西。亲爱的,我想这恐怕是他造出来的,因为真的和他所说的很符合。但这就是俚语的特点。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俚语。我不知道亚瑟会不会喜欢,因为至今还从没听他说过。 莫里斯先生坐在我旁边,看起来兴高采烈,但是我能看出来他同时也很紧张。他握着我的手,深情地说: “露西小姐,我知道我还不足以让你主动地跟我走,但是我想,当你等到这个人出现的时候,已是满头白发了。那么为什么不嫁给我,让我们携手同行?” 他看起来脾气很好,也很高兴。所以拒绝他要比拒绝可怜的西沃德医生容易多了。我尽可能淡然地说,我不太想结婚,而且对独处还没有失去兴趣。然后,他说他自己在说这些时太轻率了,他希望如果他在做这件庄重的事情上犯了什么错误,我能原谅他。他在说这些的时候,看起来确实很严肃。因此我不能抑制住自己的狂喜,这是一天中的第二个。然后,亲爱的,在我说话之前,他开始以暴风疾雨的方式向我求爱,向我袒露心声。他看起来是那么诚恳,我再也不会认为,一个男人应该总是幽默而不应该诚恳,因为他总是很高兴。我猜他从我脸上看到了阻止他的东西,因为他突然停住了,然后用充满男子气概的感情对我说了下面的话,如果我是单身就一定会爱上他,他说: “露西,你是个诚实的姑娘,我知道。如果我不相信在你内心深处是光明磊落的话,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你说话了。告诉我,像一个诚实的人对另一个诚实的人那样,你是不是爱着别人?如果是的话,我就再也不会打扰你了。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做一个你忠诚的朋友。” 我亲爱的米娜,为什么男人是这样高尚,而我们女人相对于他们,又是多么的不值得一提?我在这里几乎戏弄了这位心胸宽大的、真正的绅士。我又忍不住哭了,亲爱的,恐怕你会觉得这封信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一封含着泪的信,我真的很伤心。 为什么不能让一个女孩同时嫁给三个男人,或者所有喜欢她的人,以避免这些不幸呢?但是这太荒谬了,我不能这么说。让我高兴的是,虽然我在哭,但我仍然注视着莫里斯先生勇敢的双眼,直接的告诉他: “是的,我确实有爱的人了,虽然他甚至还没告诉我他爱我。”我对他这么坦率是正确的,因为他的脸又变得高兴起来,伸出双手握住我的手,不过我觉得是我把手放在他的手里,他衷心地说: “这才是我勇敢的女孩。因为来得太迟而没有得到你,要比及时的追求到世界上的其他任何女孩都要值得。不要哭,我亲爱的姑娘。 如果这是因为我,我可是块硬骨头,我能挺得住,如果是因为那个家伙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幸运,那他最好早点醒悟过来,否则,就让他过来尝尝我的厉害。小女孩,你的诚实和勇气把我变成了你的朋友,这比情人更珍贵,无论如何,爱情是自私的。亲爱的,我在去往天国的路上要独行了,你不吻我一下吗?它可以帮助我抵挡黑暗。你可以,你知道,如果你想的话,因为那个家伙还没张口。” 这征服了我,米娜,因为他勇敢而贴心,也很高尚,对他的对手,不是吗?他那么诚恳,于是我凑近他,吻了他。 他握着我的双手站起来,低头注视着我的脸,我恐怕自己脸红得厉害,他说道:“小女孩,我拉过你的手,你吻过我,如果这些还不能让我们成为朋友,那没有什么可以了。谢谢你对我的美好的真诚,再见。” 他握紧我的手,拿起自己的帽子,头也不回的径直地走出房间,没有眼泪,没有颤抖,没有停顿,我像一个婴儿一样大哭起来。 噢,为什么一个这样的男人会被弄得如此伤心,当周围有许多女孩仰慕他时?我知道,如果我没有爱上别人,一定也会仰慕他的,当然我已经爱上了别人,我亲爱的,这让我心烦意乱,再告诉你这些后,我觉得自己现在写不出我的快乐,等到我心情好些之前,我还不想告诉你第三个。永远爱你的——露西。 另外——哦,关于第三个,我不需要告诉你第三个了,需要吗?另外,一切都很混乱。从他进到房间到他两臂环抱着我,并且亲吻我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我非常非常地高兴,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能得到这个。我只能在以后用努力来证明,自己不是不感谢上帝恩赐给我这样一个情人,丈夫,和朋友。 再见。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用留声机记录) 5月25日 今天没有一点胃口,吃不下去,也睡不着,所以我开始记日记。自从昨天我被拒绝以后,我有一种空虚的感觉。好像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去做了。因为我知道,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工作,所以我开始把注意力放在病人身上。我挑选了一个值得好好研究一下的病人。他太离奇了,我决定尽我所能去明白他的问题所在。今天我似乎比原来任何一天都要更接近问题的答案。 我比原来更为全面的问了他问题,尽量让自己成为他幻觉的掌控者。现在,我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残忍。我好像要把他保持在疯狂的状态上,可这是我在对待其他病人时,像躲避地狱的入口一样要避免的(备忘: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会不躲避地狱呢?)。 即使是地狱也有它的价值!如果在他的本性后面隐藏着什么东西的话,在他身后准确的追踪是值得的,所以我最好开始这样做,于是…… R·M·仑费尔德,59岁。多血质,力大无比,病态的敏感,意气消沉,我不能解决他头脑中的问题。我推测多血质本身和一些干扰因素造成了现在的结果,一个潜在的危险的人,因为丧失自我而危险。对于自私的人,谨慎,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都是一身安全的盔甲。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如果问题出在私欲上,应该用离心力来平衡向心力。当问题出在义务、动机等方面时,离心力最强,只有一系列的突发事件才能来平衡它。 昆西·P·莫里斯给汉·亚瑟·郝姆伍德的信 5月25日 亲爱的亚瑟: 我们曾在大草原的营火会上讲述奇遇;在尝试登陆马奎萨斯后互相包扎伤口;在提提卡卡的海岸上为健康干杯。还有更多的奇遇要讲,更多的伤口要治疗,再一次的为健康干杯。为什么你不让它们在我明晚的营火会上发生呢?我没有犹豫就叫你了,因为我知道那位小姐正在忙着准备一个宴会,而你是空闲的。还有另一个人,我们在韩国的老朋友约翰·西沃德,他也会来。我们两个人都想泪洒酒杯,然后衷心的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健康干杯,他刚刚赢得了上帝创造出来的,最高贵的和最值得赢得的心。我们保证真心欢迎你,亲切的问候你,和衷心的为你的健康干杯。我们两个发誓,如果你喝得太多,一定会留你过夜的。来吧! 你永远的昆西·P·莫里斯 亚瑟·郝姆伍德给昆西·P·莫里斯的电报 5月26日 每次都算我一个。我带来了让你们两个激动的消息。 亚瑟 [book_title]第六章 米娜·穆雷的日记 7月24日惠特白 露西在车站接了我,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甜美和可爱。我们开车前往新月街的房子,在那里他们有房间。这是个可爱的地方。埃斯科河在深深的峡谷中流淌,当接近海港时变得很宽阔。河上横跨着一座高架桥,桥脚很高,在上面看到的视野不知为什么好像比实际上的要远。绿色的峡谷非常美丽,也非常陡峭。当你站在两岸的高地上时,你只能看到对岸,除非走得足够近才能看到下面。这座古镇的房子在我们远处,都是红色的房顶,看起来像是一个叠着一个,就像我们看到过的纽伦堡的图片。在小镇的那一边,是被丹麦人毁坏的惠特白大教堂的废墟,也是《玛密恩》中的一个场景,一个女孩被砌进了墙里。这是个最为崇高的废墟,规模庞大,充满美丽和浪漫的戏剧片断。传说在其中的一扇窗户里,曾出现过一位白皮肤的女子。在这座教堂和小镇之间是另一座教堂,处在教区里,周围是一片大墓地,满是墓石。在我心中,这里是惠特白最好的地方,因为它刚好在镇外,可以看到海港的全景,和海湾上的叫做凯特尔尼斯的岬角延伸入海。海港那里非常陡峭,一部分海岸已经塌掉了,一些坟墓被毁。 在一处,坟墓的一部分砖石延伸至沙石路上。教堂墓地里有过道,路旁有椅子。人们来到这里,一整天都坐在椅子上,吹着微风观赏美丽的风景。 我应该经常自己过来,坐在这里工作。实际上,我现在正在记日记,本子放在膝盖上,听着我旁边的三个老人谈话。他们好像一整天什么都不干,只是坐着聊天。 海港就在我下面,在远处,一面长长的花岗岩墙壁延伸进入海里,末端有一个突出的弧度,中间有一个灯塔。海堤在它外面延伸。在近处的一面,海堤向相反的方向弯曲,末端也有一个灯塔。在两个海堤之间,有一个通向海港的狭小的入口,它接着就宽了好多。 涨潮的时候很好,但是退潮的时候,水就变得很浅了。仅仅有埃斯科河流淌在沙岸之间,到处是石头。这边在海港之外,有一块暗礁,大约半英里高,从南面的灯塔后面直接伸出来。在它的末端是一个带铃的浮标,它会在恶劣的天气里摆动,向风中发出悲哀的声音。 他们有一个传说:当一艘船迷失了的时候,海中的铃声就会响起。我得问问老人这件事。他从那边过来了…… 他是一位有趣的老人。他一定非常老了,因为他脸上的瘤很多,扭曲得像树皮一样。他告诉我,他将近一百岁了,当滑铁卢的战争打响时,他是格陵兰捕鱼船队的一名水手。恐怕他是一位持怀疑论的人。因为,当我向他问起那个铃和大教堂的女人时,他非常粗暴的说: “我不想浪费时间谈论这些东西,小姐。这些东西都老掉牙了。注意,我不是说它们从来没有过,而是说他们不在我的时代。它们适合于那些来访者和游客,但不适合像你这样善良的年轻女士。那些从约克和利兹来的步行者,吃着鲱鱼,喝着茶,出去买一些便宜货,他们什么都相信。我不知道,谁会费事把这些谎话告诉他们,甚至是报纸,也全是愚蠢的话题。” 我觉得,从他那里可以得知许多有趣的东西,所以我问他是否介意跟我说说旧时捕鲸的事情。他刚要开始说,6点的钟声敲响了,他费力地站起来,说道: “现在我必须回家了,小姐。茶水已经准备好了,我的孙女可不想一直等我,因为讲这些东西要花很长时间,但是小姐,我还真是饿了。” 他蹒跚的走了,我能看见他尽可能快地下了台阶。台阶是这里一个显著的特点。它们从小镇一直延伸到教堂,有数百个,我不知道数目,以优美的弧线上升着。坡度很缓,就连马也可以轻松的上下。我觉得它们原来一定和大教堂有点什么关系。我也该回家了。露西出去了,和她的妈妈一起出门拜访某个人,因为她们只是例行拜访,所以我没有去。 8月1日 我和露西几个小时之前来到这儿,我们和我的老朋友——上次在这遇到的那位老人,还有另外两个经常和他在一起的人,有了一次最为有趣的谈话。他显然是他们中的独断者,我觉得他一定是个最独断的人。 他不承认任何事情,给每个人脸色看。如果他辩论不过别人,就恐吓他们,然后等着他们同意他的观点。 露西穿着这身白色的细麻布衣服看起来漂亮极了。自从到了这里,她的气色就一直很好。 我注意到,老人们在我们身边坐下时,不会在赶来坐在她身边这件事上耽误一点时间。她对老人们太好了,我想他们在这里都已经爱上了她。即使是我的老朋友也屈服了,他们没有反驳她,这让我感到加倍的高兴。我把他引到了传说的话题上,可他却立即偏题到了说教上。我一定要试着记住他的话并写在这里。 “这些都是疯话,锁,股票,和木桶,它们什么都不是,就是疯话。这些禁忌是一阵风,是幽灵,是酒吧里的客人,是让人害怕的东西;它们就是为了哄骗那些愚蠢的女人的。它们就是气泡。它们是不祥的征兆,是警告,都是被牧师编造出来的,用来让人们去做一些他们不想做的事情。我一想起它们就生气。为什么它们不满足于被报纸印出来,在牧师布道时被讲出来,还想被刻在墓碑上?看看你周围吧。这些墓碑骄傲的立着,可是仅仅因为墓碑上写的这些谎言而丧失了价值,所有的墓碑上都写着‘这里躺着某某’或是‘某某的纪念碑’,然而几乎一半以上的坟墓里都没有人,对他们的纪念也还不如一撮鼻烟,一点都不神圣。都是谎言,各色各样的谎言!到了世界末日的那一天,他们都会穿着寿衣来,拖着他们的墓碑来证明他们曾经是多么的好。” 我能通过这个老伙计脸上的自我满足的神情,和他看着朋友们以获得赞许的方式,看出他是在“炫耀”,因此,我说了句话以让他继续下去: “哦,斯韦尔斯先生,你不是说真的吧,这些墓碑肯定不会都是错的吧?” “哼!可能只有少得可怜的没有错,那些墓碑的主人是非常好的人。所有的事情都是谎言。现在看看你,你是个陌生人,不会了解的。” 我点了点头,我觉得最好表示赞同,虽然我听不太懂他的方言。我知道这一切和教堂有些关系。 他用肘臂轻推了一下自己的同伴,他们都笑了起来。“他们怎么能不是呢?看看那个,读读它!” 我走过去开始读:“爱得华·斯本西拉夫,船长,在安德烈海岸被海盗杀死,1854年4月,30岁。”当我回来后,斯韦尔斯先生继续说道: “不知道是谁把他带回了家,葬在这里。在安德烈海岸被谋杀?!你觉得他的尸体会在这下面吗?我可以说出一打儿的人,他们的尸骨在格陵兰的海上,”他向北边指着,“或是风把他们吹走了。这周围有墓碑。你可以用你那双年轻的眼睛看一看,从这儿读读那些小字的谎言。这个是布雷斯怀特·露尔利,我认识他的父亲,20岁时在格陵兰的莱弗利失踪,还有安德鲁·伍德豪斯,1777年在同一片海里淹死,还有约翰·帕克斯顿,一年后在菲尔韦尔海角淹死,还有老约翰·罗灵斯,他的祖父和我一起出过海,50岁时在芬兰的海湾淹死。你觉得这些人会在号角吹响时赶来惠特白吗?我表示严重的怀疑。我告诉你,当他们到达这里时,他们会你争我夺,就像旧时在冰上的战斗,而我们会从白天到黑夜,互相包扎伤口。”这显然是当地的笑话,因为当他讲时,他的伙伴们全都兴致勃勃地加入他。 “但是,”我说,“你肯定不对,因为假想在世界末日那一天,所有这些可怜的人,或者是他们的灵魂,会带着他们的墓碑来。你觉得这有必要吗?” “好,那他们的墓碑还有什么用?回答我,小姐!” “让他们的亲人高兴,我猜。” “让他们的亲人高兴,你猜!”他轻蔑的说。“它怎么才能让他们的亲人高兴得起来,当他们知道上面写着谎言,而且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些是谎言?” 他指着我们脚边的一块石头,那块石头已经被当作铺路石了,椅子被安在上面,靠近悬崖的边缘。“读读这石头上的谎言。”他说。 从我的角度看,这些字母都是反着的,但是露西正好对着它们,所以她弯下腰读起来:“乔治·凯南的纪念碑,他在1873年7月29日抱着对光荣复兴的希望而死,从凯特尔尼斯的石头上跌落。这块墓碑是由他悲痛的母亲为她挚爱的儿子树立的。‘他是这位母亲唯一的儿子,而她是位寡妇。’真的,斯韦尔斯先生,我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她庄重的,甚至是有点严肃的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你不觉得好笑?哈哈!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位悲痛的母亲是一个泼妇,她恨她的儿子,他也恨她,所以他选择了自杀,这样,他的母亲就得不到保险费。他用一把驱赶乌鸦的旧式步枪把自己的脑袋削掉了。这枪没赶走乌鸦,而是给他引来了牛虻。这就是他从石头上摔下来的方式。至于对光荣复兴所抱的希望,我经常听他说他希望自己下地狱,因为他的母亲太虔诚了,肯定会上天堂的,而他不想在她待的地方变腐烂。至少现在这座墓碑,”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小棍敲着它,“还不是一堆写着谎言的东西吗?乔治用这块墓碑作为胜利来平衡他的忧郁,还用它来作为证明,这会让加布里奥高兴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露西转移了话题,她边说边站起身来:“哦,你干吗把这些告诉我们?这是我最喜欢的座位,我不想离开它,可现在我发现自己必须坐在自杀者的坟墓上面。” “这没什么关系的,我亲爱的,可怜的乔治会很高兴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姑娘坐在自己的怀抱里。不会有什么关系。我坐在这儿快20年了,也没对我怎么样。如果你不介意自己的脚下有谎言的话,他们就不会在那儿!过一段时间你就会觉得这些墓碑都不见了,这地方像茬地一样光秃秃的。钟声敲响了,我必须走了。随时为您效劳,女士们!”他蹒跚着离开了。 露西和我坐了片刻,我们眼前的景色非常美丽,我们手拉手坐着,她又跟我讲了亚瑟和他们将要来临的婚礼。这让我有点闷闷不乐,因为我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乔纳森的消息了。 同一天 我自己来到这里,因为我很伤心。没有我的信。我希望乔纳森不是出什么事了。刚刚敲响了9点的钟声。我看见灯光照遍了全镇,有时照在成排的街道上,有时照在孤寂的小路上。它们沿着埃斯科河向前消失在峡谷的曲线里,我左侧的视线,被教堂旁边的一所老房子的屋顶挡住了。绵羊和小羊羔在我身后的土地上“咩咩”的叫着,下面的路上响起了驴子的蹄声。堤上的乐队正在演奏刺耳的华尔兹,堤岸远处救世军正在后街会面。两支乐队互相听不到对方,可是我在这儿两边都听得到。不知道乔纳森现在在哪儿,他是否在想着我?我真希望他会在这里。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6月5日 我越深入地了解仑费尔德,对他的研究就变得越有趣。他有一些特质得到了很大的发展,自私,保密,还有目的。 我希望可以达到目的。他好像已经有确定的计划,但是是什么,我不知道。他赎罪的特质是对动物的爱,但是,实际上,他的癖好如此之奇怪,让我有时觉得他只是残忍得有点不正常了。他的宠物都是奇怪的种类。 现在他的爱好是捕捉苍蝇。他现在已经有相当数量的苍蝇了,我不得不劝导他。让我吃惊的是,他没有生气,像我预想的那样,而是仅仅以严肃的态度对待这个问题。他思考了片刻,然后说道:“能给我3天时间吧我把它们清理干净。”当然,我说可以。我得监视着他。 6月8日 现在他的蜘蛛像他的苍蝇一样成了麻烦事,今天我告诉他,他必须处理掉这些东西。 他看起来对此十分伤心,于是,我说无论如何,至少处理掉一部分。他高兴的同意了,我给他和原来一样的时间来做这件事。 我和他在一起时,他让我感到十分恶心,因为当一只讨厌的绿头大苍蝇饱食了腐烂的食物,嗡嗡叫着飞进房间时,他捉住了它,兴高采烈的把它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一会儿,在我还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的时候,就把它放在嘴里吃掉了。 我为这个斥责他,可是他冷静地辩解说,苍蝇非常好,有益健康;它是生命,强健的生命,也给他以生命。他给了我一个想法,基本的想法。我必须看看他怎么处理掉他的蜘蛛。 他的脑子显然有严重的问题,因为他有一个小本子,总是在里面记一些东西。整页整页都是一堆堆的数字,大体上就是把单独的数字组成组,然后把所有的数字再加起来,就好像在做报表,向审计员做的那样。 7月8日 治疗他的精神病有一个方法,我脑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它很快就会完整了,到了那个时候,无意识的大脑活动,你可得把好路让给你有意识的兄弟了。 我远离了这个伙计好几天,这样我就可以注意到有没有什么变化。一切都还像原来那样,他远离了自己的一些宠物,又找到了一个新的。 他捉到了一只麻雀,并且爱怜的驯养了它。他驯养的方法很简单,因为蜘蛛已经减少了。那些留下来的,被喂得很饱,因为他仍然在用自己的食物引诱苍蝇进来。 7月19日 我们在向前迈进。我的朋友现在已经有一整群的麻雀了,他的苍蝇和蜘蛛几乎已经被消灭了。当我来时,他跑向我,说他想让我帮他个大忙,一个非常非常大的忙,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一只狗一样讨好我。 我问他是什么,他说道,声音和动作中带着狂喜:“一只小猫,一只漂亮的,小小的,健康的,爱玩的小猫,这样我可以和它一起玩,教它,喂它,喂它,再喂它!” 我对这个要求毫无准备,我已经注意到他的宠物体型越来越大,越来越活泼,但是没有意识到他那一群可爱的麻雀会像苍蝇和蜘蛛那样消失的。我说我会找找看的,还问他是不是只愿意要小猫,不要大猫。 他激动的反悔了:“对,对,我要大猫!我只要求小猫是怕你会拒绝给我大猫。没有人会拒绝给我一只小猫的,会吗?” 我摇了摇头,说目前我恐怕还不可能给你弄来,不过我会给你找找的。他的脸沉下来,我从上面看出了一个表示危险的警告,因为他突然凶恶的斜眼瞟了我一眼,预示着杀害。这个人是一个还没有发展成型的杀人狂。我应该根据他最近的要求测试他一下,看看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这样我就可以知道更多了。 晚上10点 我又去看他,发现他坐在一个角落里仔细盘算着。当我进来时,他立刻跪在我面前,求我给他一只猫,说他就靠这只猫来救他了。 我很坚决地告诉他不可以,于是他一声不响的走了,坐在之前的那个角落里,咬着手指头。我应该明天一大早来看看他。 7月20日 我很早就去看仑费尔德了,在值班员巡视之前。我看见他已经起来了,哼着小调。他正在往窗户里撒他省下的糖,显然又是要开始捉苍蝇了,并且是非常愉快的。 我在四周找他的小鸟,没看见它们,我问他它们在哪儿。他头也没回,回答说都飞走了。房子里有一些羽毛,他的枕头上还有一滴血。我什么也没说,走时告诉看门人,如果今天他有什么异常,就马上报告我。 上午11点 值班员刚才来告诉我说仑费尔德变得非常虚弱,还呕吐出来一大堆羽毛。“我的想法是,医生,”他说,“他吃掉了自己的那些鸟,而且是生吃!” 晚上11点 我给仑费尔德注射了一剂强力麻醉剂,足够使他入睡的了,然后拿走了他的小本看。最近萦绕在我的大脑中的那个想法已经成熟了,并且得到了证实。 我的这个杀人狂是个罕见的种类,我应该为他发明一种新的分类法,称他为食肉狂(以活物为食)。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