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世界之战 [book_author]威尔斯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98056 [book_dec]描写火星人入侵地球触目惊心的情况。火星人比地球人更为发达,状似章鱼,体大如熊,他们的武器能发射出热线和黑烟。热线过处留下死亡与毁灭,黑烟起处城市顿成废墟。地球上的枪炮炸药对他们都无济于事,一艘英国装甲战舰虽然与他们英勇奋战,结果还是化为一团火焰。火星人没有生殖器官,以分裂繁殖的方式繁衍后代。他们不饮不食,也不会消化,靠把捕获的地球人的血液直接注入血管而生存。正当他们所向披靡,即将把伦敦夷为平地的时候,他们却不战自败。原来他们对地球上的病菌没有免疫能力,因而一批一批地死去。 [book_img]Z_9187.jpg [book_chapter]第一部 火星人入侵 [book_title]第一章 战争前夕 在19世纪末,没有人相信我们这个世界正在被一种比人类更先进,并且同样也不免会死亡的智慧生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又有谁会相信,当人类正在为自己的事情忙忙碌碌的时候,他们被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像人们用显微镜研究一滴水里蠕动繁殖的生物一般仔细。自高自大的人类来往于世界各地,忙着干自己的事,自以为控制了物质世界的一切。显微镜下的纤毛虫恐怕也不乏这样的幻觉。没有人想过宇宙中更古老的世界会成为对人类产生威胁的根源,或者认为其它星球上根本就不可能有生命形式存在。地球上的人们至多想象着火星上还会有人类生存,也许他们远比人类落后,正渴望着传教士的光临。然而穿过浩瀚的太空,实际上有一些智慧生命,他们的智慧和我们相比,简直就象我们跟野兽相比一样。这些更有理性,更冷酷并且毫无同情心的智慧生命正在用嫉妒的眼睛观察着地球,慢慢地,却坚定地准备着对付我们的计划。于是20世纪初人类的灾难降临了。 我几乎用不着提醒读者,火星在离太阳1.4亿英里的轨道上运转着,它从太阳上得到的光和热量刚刚够得上地球的一半。如果星云的假设正确无误的话,火星一定比我们的星球古老得多;在地球结束融化状态很久以前,火星上的生命就肯定已经开始了。由于火星的体积只及地球的七分之一,它得以比地球更快地降到适合生命孕育的温度。它有自己的大气,水和所有对生命存在有利的条件。 但是人类是这样的自负,几乎成了睁眼的瞎子,直到19世纪末,还没有一个作家说过智慧生命会在离地球那么远的地方形成。也没有人能明白,因为火星比地球古老,表面积只有地球的四分之一,而且离太阳更远,火星上的生命起始的时间更加遥远,并且已经很快接近终结了。 热量向空间放射造成行星冷却的过程地球上早晚也会发生,然而火星上已经比我们更早完成了这个过程。火星的大部分情况对我们来说依然很神秘,但我们知道在它的赤道地点中午的气温仅仅相当于地球最寒冷的冬季。火星的大气比我们的稀薄得多,它的海洋面积已经缩减到表面积的三分之一,南北两极的冰帽在周期漫长的季节变化中积蓄和消融,定期地淹没火星上的温带地区。行星的末日对地球来说还非常遥远,可是对火星人却是眼前的危险。这种迫切的压力锻炼了火星人的智慧,赋予他们更强大的力量,也使他们变得铁石心肠。用我们仅仅能幻想出来的设备和工具观察着星空,他们发现,在仅仅3500万英里的地方,靠近太阳的一侧有一颗充满希望的晨星,那就是我们温暖的地球。它上面有绿色的植被和灰色的水域,飘浮着云层的大气证明了土地肥沃,透过这些云层可以看到人口密集的宽广陆地和船只来往的海洋。 我们地球上的人对他们来说,就像猿猴和狐猴一样可怜。我们已经认识到,生活就是不断的生存竞争,火星人和我们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的世界已经冷却,而我们的星球仍然生机勃勃,不过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些低等生物。通过战争夺取地球这个靠太阳更近一些的星球是他们逃脱灭亡的唯一希望。因为每过一个世纪,他们就离毁灭更近了一些。 不过在我们对火星人作出严厉的批评之前,应该记得我们人类不但残酷杀害了动物,比如美洲野牛和渡渡鸟,还杀害了自己的很多“低等”种族。塔斯马尼亚人跟我们是完全一样的人,但欧洲的移民在种族灭绝的战争中只花了15年就把他们全部消灭光了。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把自己当作传播上帝福音的人而却抱怨火星人的想法呢? 火星人似乎对自己的降落计算得非常精确——他们的数学显然远比我们先进——他们同心协力地做好了准备工作。如果我们有更先进的设备,在19世纪末我们应该能看到这些灾难。有些人,像沙柏雷利观察火星(顺便提一句,好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把火星当作战神之星)时就发现并在自己的地图上记录了一些颤动的光点,但却无法说明这些光点的起源。火星人肯定是在这段时间里做好了准备。 在1894年的冲期(即火星运行时离地球最近的时期),人们在火星表面上闪光的部分发现了一道强光,这最早是由力克天文台发现的,然后给尼斯的彼洛丁和其他的观察者相继发现了。英国的读者最早在8月2日的自然杂志上读到这个消息。而我倾向于认为这是由火星上的巨型大炮发射的火光,它们被安放在火星上巨大的深坑中向地球方向射出。在其后的两个冲期里,火星上又出现了奇怪的光线。 6年前起了风暴。火星又接近了冲期,爪哇岛上的劳威尔向国际天文局发电报,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火星上喷射出一团炽热的气体。这件事发生在12日的午夜,劳威尔通过分光镜看到一大团燃烧的气体,主要是氢气,以惊人的速度向地球移动。这团火焰在12点1刻以后就看不见了。他把火星上突然而猛烈迸发出的巨大火焰和气体比做“炮口中冲出的火焰”。 劳威尔的比喻没有错。然而第二天的报纸却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只是在《每日电讯》上有一条简短的报道。整个世界对人类即将面临的威胁一无所知。如果不是遇到了奥特夏的著名天文学家奥吉尔维的话,我也不会知道火星上这次气体的爆发。他对这次爆发非常感兴趣,立即邀请我当晚到天文台跟他一起进行彻底的观察。 虽然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仍然记得当晚在天文台守夜的情景:黑暗而沉寂的天文台,带罩的灯笼在地板角落上投下的微光,望远镜上嘀嗒作响均匀的钟声,屋顶上狭长的开口,透出星辰密布的天空。奥吉尔维走来走去,虽然看不到人影,但他的声音清晰可辨。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一个深蓝色的小圆圈,一个圆圆的星星在这个视野里浮动着。它看上去那么小,那么亮,一动不动,上面有些横穿的条纹,稍微有些呈扁圆形。然而它那么亮,银光闪闪,简直就是一个发亮的发光的别针头!它似乎在轻微抖动,但实际上这是望远镜的发条装置的摆动引起的振动,它把那颗星紧紧锁在视野里。 我看着这颗星,它好象忽大忽小,时远时近,但这只是因为我的眼睛疲劳了而已。它离我们4000万英里——超过4000万英里的空间。很少有人理解飘浮无数星辰的空间的广阔无边。我记得在这颗星附近,有三个极小的光点,三个遥远的星星,周围是深不可测的无边宇宙。你一定知道黑暗寒冷的夜里,星空看上去是什么感觉,在望远镜里看去则更加深邃。然而我却无法看到他们向我们这里发射出的东西,因为它们太小,离我们太远,却正穿过遥远的距离,以一分钟几千英里的速度迅速地朝我们飞来。这些东西将给地球带来无数的战争和死亡。当时我绝没有想象到这些,地球上也没一个人能够想到。 那天晚上,这颗遥远的行星上又喷出了另一团气体。我看见了它。当测时表报时午夜12点时,火星的边缘又喷出了火光。我告诉了奥吉尔维,他坐到了我的位子上。那晚很温暖,我又有些口渴,于是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放着苏打水的小桌子边上。这时奥吉尔维看见了向我们冲来的气体,惊叫了一声。 当晚火星上又有一团气体射向了地球,那正是第一团气体射出的24小时之后。我记得当时坐在桌子旁,四周一片黑暗,火红色和绿色的光点在眼前闪过。我很想抽根烟,并不清楚那些光点意味着什么。奥吉尔维一直观察到1点钟才停止,然后我们点上灯笼朝他家走去。山下的奥特萧和契切两个小城一片漆黑,居民们正在沉睡之中。 他对那晚火星上发生的事有很多的猜测,并且嘲笑火星人在向我们发信号的想法。他认为可能是发生了大规模的流行雨,或者是猛烈的火山爆发。他指出在两颗相邻的行星同时出现生命的可能性极小。 “火星上存在类人生命的可能性只有百万分之一。”他说。 几百个人在当晚或是次日晚上观察到了火星上的气体爆发,然后另一个晚上和紧接着的10个晚上,都有一次爆发。没人想到要解释为什么10天之后爆发停止了。也许是大量的气体火焰给火星人带来了不便。浓密的烟尘在最精密的望远镜下好象灰色的,飘动的斑块在火星的大气层散开,盖住了人们平常熟悉的地貌。 报社终于对这事有了反映,各地的报纸都刊登了火星上火山爆发的通俗论文。我还记得,富有幽默感的《笨拙杂志》把它作为政治卡通的题材。没有人怀疑,那些火星人朝地球发射的抛射物以每秒钟几英里的速度穿过广漠的宇宙,每一天,每一小时离我们越来越近。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当我们面临着这么紧迫的危险,还在为身边的小事忙碌着。我还记得,马克汉姆正兴高采烈地准备用刚获得照片作为他编辑的报纸的插图。这个时代的人们很难想象当时报业的兴盛发达。而我自己正在学习骑自行车,并忙于编写一系列讨论文明进步时道德观的发展的文章。 一天晚上(第一次爆发的抛射物离我们仅有1000万英里远的时候)我和妻子一起出去散步。天上布满星星,我给她解释星座的含义。我指给她看火星,一个爬向天顶的明亮小点,有那么多的望远镜正指向这颗星球。那天晚上很温暖。回家的路上,一群从契切和爱尔宛斯回来的人唱着歌,奏着音乐从我们身边经过。居民们正准备上床睡觉,家家户户都点着灯。远处的火车站里传来了调车的轰鸣声,在很远的距离上听起来十分柔和,好似旋律一般。我妻子指给我看那些映衬在天空下明亮的红色绿色和黄色信号灯。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全、宁静。 [book_title]第二章 陨星 陨星坠落的第一夜到来了。那是个早上,天空中一条火光向东冲过温彻斯特上空。有几百人看到了它,把它当作了普通的陨星。阿尔平描述说它在后面留下了一条绿色的尾巴,并保持了几秒钟。我们最伟大的星象学家单宁则说,它第一次出现的高度应该在90至100英里,他觉得陨星应该落在离他100英里的地面上。 我当时在家里的书房里写作;虽然我的落地窗面向奥特夏而且没有拉上窗帘(那些日子里我喜欢欣赏夜空的景象),但我却没有看到这颗陨星。然而当我在俯身写作时,这件地球上能到的最奇怪的东西一定是落到了地上,我如果抬头看一下的话,肯定是能看见它飞过去的。有些看到它的人说它飞过去的时候发着咝咝声。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在贝克夏、秀兰和密德赛克斯的许多人看到了陨星的降落,不过他们最多认为它是一颗普通的陨星。那天晚上没有人想过要去看看落下来的东西。 但是可怜的奥吉尔维也看见了这个东西,他断定陨星落在霍散尔、奥特夏和沃金之间的草地上,于是一大早就起身去找寻它了。他在黎明前离沙坑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它。地上给这个抛射物的冲击力砸出了个大坑,砂石被抛向了各个方向,覆盖在石南灌木丛上,形成了一个土堆,在一英里半以外就能看到。东面的石南正在燃烧,一缕青烟迎着朝霞升起。 那个东西几乎全给埋在了砂土里,躺在降落时打断的松树碎片之中。露出来的部分好象是一个圆筒,表面给烧焦了,还漆着一层厚厚的鳞状黑皮。它的直径约摸有30码。他走近这个物体,对它的尺寸和外形颇感惊讶,因为大部分陨星都是圆形的或者接近于圆形。那个东西由于刚刚飞过大气层,所以仍然很热,使他不能走得太近。圆筒里发出嗡嗡声,他认为是表面冷却不均的缘故,而丝毫没有想到圆筒可能是空心的。 他在这个物体形成的大坑旁边站着,紧盯着它奇怪的外形,觉得它的形状和颜色都非常奇怪,暗暗猜测这个东西的到来应该有所预谋。早晨非常宁静,太阳照在威伯利奇的松树上,已经有些温暖了。奥吉尔维记不得那天早上是否有鸟叫,但肯定没有一丝风,唯一听得到的声音来自圆筒的里面。他只有一个人站在草地上。 忽然他注意到覆盖着陨星的灰皮开始从圆筒的圆形边缘往下掉,就象雪花和雨滴掉落在沙地上一样。一大块灰皮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奥吉尔维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开始的一分钟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还很热,他爬下那个大坑来到圆筒的近前想看个清楚。他还以为不均匀的冷却造成了这一切,但令他困惑的是,仅仅圆筒末端的灰掉了下来。 然后他注意到,圆筒上圆形的顶端开始缓缓转动。它转的如此之慢,仅仅因为他注意到圆筒上5分钟前靠近他的一个黑色标记现在已经到了圆周的另一端才发现这个现象。直到这时他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直到他听见了低沉的嘎嘎声,那个黑色的标记向前伸出了大概一英寸。他突然来了灵感。那个圆筒是人造的——而且是空的,并且有一个可以旋开的末端!里面的什么东西正在旋开圆筒! “我的天哪!”奥吉尔维叫道。“里面有人,里面有人!快给烤死了,他们正想逃出来呢!” 他马上把这个东西和火星上的闪光联系起来了。 被关在圆筒里的生物的想法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于是他顾不上圆筒的热量,帮助去旋开盖子。幸运的是发烫的圆筒放出的热量使他想到可能会灼伤自己的手。他不知所措地站了几秒钟,然后爬出沙坑,朝着沃金的方向拼命跑去。这时大约是6点钟。他碰上了一个马车夫,于是向他解释所发生的一切。但是他的故事和他的外表实在古怪——他的帽子掉在了坑里——马车夫没有理睬他,赶着车走了。霍散尔桥边一家酒店正在打开门的伙计也不相信他。那个伙计把他当作逃出来的疯子,想把他骗进店里关起来。这让他镇定了一些;当他看见伦敦的记者汉德森在自家院子里,他在篱笆外跟他打招呼,解释了发生的事。 “汉德森,”他说:“你昨晚看见陨星了吗?” “是啊?”汉德森说。 “现在它在霍散尔的草地上。” “我的上帝!”汉德森说道。“落下来的陨星!好极了。” “不过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陨星。它是个人造的圆筒,老兄,有人在里头。” 汉德森站了起来,手里还握着铁锹。 “什么?”他说,汉德森有一个耳朵聋了。 奥吉尔维告诉他自己看到的一切。汉德森过了一分钟才反映过来。他丢下铁锹,抓过自己的外套来到了路上。两个人急匆匆来到了草地,发现圆筒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过现在里面的声音停下来了,在筒身和盖子之间出现了一条闪亮的金属。空气正从这个边缘溢出,也可能是进入,发出轻微的咝咝声。 他们一边听着,用手杖敲了敲金属上的黑鳞,没有任何反映。他们都认为里面的人不是失去了知觉就是已经死了。 当然他们两个人也干不了什么。他们大声喊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回到镇子里去找人帮忙去了。当店里的人拉下帘子,人们纷纷打开寝室的窗子时,他们浑身沙土,衣冠不整地跑到了太阳底下的街道上。汉德森立即跑进了火车站,要给伦敦发电报。报界以前的文章已经让人们做好了接受这个消息的准备。 8点钟,一些孩子和游手好闲的人开始往草地上跑,说要看看“火星上来的死人”。这个故事的开头恰好是从这几个字谈起的。我8点3刻出去买我的《每日纪事报》,第一次听到一个报童这样喊着。我当然吃了一惊,立即穿过奥特夏,朝草地上走去。 [book_title]第三章 霍散尔的草地上 我发现大约20个人围在圆筒形成的大坑周围。我已经描述了那个巨大的,半埋在地下的的东西的外形。周围的草皮和砂石已经被突然的爆炸烧焦了,毫无疑问冲击引起了大火。汉德森和奥吉尔维不在那里,我想他们认为目前没什么事情可做,所以到汉德森家里吃早饭了。 五六个孩子坐在坑的边上,脚荡在半空,一边用石子向圆筒扔去,相互打趣。我赶紧制止了他们。他们就开始在一群大人中间玩起了捉迷藏。 人群中间有两个骑自行车的人,一个在我家干过的花匠,和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孩,屠夫格里革和他的孩子,两三个游手好闲的人和几个捡高尔夫球的孩子,这些人通常是在火车站周围游荡的。很少有人说话,当时的英国平民对天文学知识了解甚少。大部分人只是看着那个象圆桌一样的大圆筒,自从汉德森和奥吉尔维离开以后,它就一直纹丝不动。我想人们对没有发现一大堆烧焦的死尸一定感到很失望。我在那里的时候,有人离开了,又有其他人走过来。我爬进坑里,似乎感到脚底下有一点轻微的移动。顶部显然已经停止了转动。 只有当我靠近这个物体时才深切感到这个物体的奇特。第一眼看上去它不会比路边翻倒的马车和吹倒的树给人带来更多的激动。但这个形容并不怎么正确,它更象一个半陷在地上的气体存储器。一定要有一些科学知识才能知道它外表的鳞片并非氧化物,在圆筒和盖子之间露出的金属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光泽。对大多数围观者而言,“非地球”的概念对他们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只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这个东西来自火星,不过我仍然不认为其中可能有任何的生物存在。我想盖子的旋开是自动进行的。虽然奥吉尔维不那么想,我还是认为火星上存在类人生命。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在圆筒里发现手稿的想法,和试图翻译它们时可能遭遇的困难,还有我们可能发现的钱币和模型等等。然而这个圆筒太大,似乎和我的猜测不大相称。我迫不及待地想等着它打开。大约11点钟,好象什么也不会发生了,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向我在梅勃来的家中走去。我发现自己在也无法进行正在进行的抽象的调查工作了。 中午以后,草地上的情形大变。早版晚报的头条标题震惊了伦敦: “从火星来的消息。” “来自沃金的惊人故事。” 诸如此类等等。另外,奥吉尔维给天文局的的电报惊醒了英伦三岛上所有的天文台。 沙坑旁边的路上有几辆来自沃金车站的马车,一辆从恰伯罕来的载客马车和一辆豪华的马车。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的自行车。还有一大群人顾不上天热,从沃金和契切步行而来,所以沙坑附近聚集了一大群人——我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两位穿着华丽的贵妇人。 天气很热,天上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点风,只有几棵零落的松树投下一些阴影。石南上的火已经熄掉,可是从这里到奥特夏的平地都给烧焦了,仍然在朝上冒着烟。恰伯罕路上的一个食品小贩很会作生意,让儿子推来一车绿苹果和姜汁啤酒。 我走到沙坑的边上,发现它被五六个男人围着,其中有汉德森,奥吉尔维和一个高高的、浅色头发的男子,后来我知道他叫斯顿特,皇家天文官。他带领着几个拿着十字镐和铁锹的工人。斯顿特用清楚的,高声嗓音指挥着工作。他站在圆筒上,它现在显然冷得多了;他的脸通红,流着汗,好象正为什么事生气。 圆筒的一大部分都给挖出来了,它的末端仍然埋在地下。奥吉尔维一在人群中看到我,就叫我也下去,问我是不是想见见希尔顿勋爵,这块地的主人。 他说,聚集的人群,尤其是孩子阻碍了挖掘工作。他想在周围拉上围栏,把人群挡在外头。他告诉我偶尔还能听见圆筒里轻微的声音,但是工人们无法打开圆筒,因为上面没有可以让他们抓住的东西。这个容器好象非常厚,所以外面听起来轻微的声音在里面可能会很响。 我非常高兴按照他说的去做,因为这样我就成了围栏里的一个享有特权的观察者了。我没有在希尔顿的房子里发现他,不过我听说他6点钟在伦敦搭乘滑铁卢发出的火车出发;这时刚好是5点1刻,我先回家喝了点茶,然后走向火车站,希望在路上遇见他。 [book_title]第四章 圆筒打开了 当我回到草地上时,太阳开始落下了。小群人从沃金方向走来,一两个人正在离开。沙坑边的人更多了,黑色的影子映在黄色天空下——一共有大约200多人。有人吵吵嚷嚷,仿佛在坑边进行着什么斗争。我的脑子里出现了奇怪的猜测。当我走近一些时,听见了斯顿特的声音: “退后!退后!” 一个男孩向我跑来。 “它在动,”他跑过我的时候说;“它正在旋开,我可不喜欢,我回家了。” 我向人群走去。我想那里有二三百人,他们推推搡搡,那两三位妇人也不甘其后。 “他掉进坑里了!”有人叫到。 “退后!”几个人说。 人群松动了一些,我挤了进去。每个人似乎都很激动。坑里传出一种奇怪的嗡嗡声。 奥吉尔维说:“我说,让这些傻瓜离远点。我们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呢。” 我看见一个年轻人,我想是沃金一个商店里的伙计,正站在圆筒上想从坑里爬出来。他是给人群推下去的。 圆筒的末端开始从里面给旋出来,露出了大约两英尺的螺丝。有人在后面推了我一下,我差点儿掉到盖子上。我转过身,这时螺丝一定给旋出来了,因为我听见了圆筒的盖子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我用手肘撞了一下站在我后头的人,又把头转回去看着那个东西。有那么一会儿,圆筒里看上去一片漆黑,夕阳直射进我的眼里。 我想所有人都期望看见有人从里头钻出来——也许跟我们稍许不同,不过还应该是一种人。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看见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种灰色的,象波状的运动,然后露出象眼睛一样的两个大圆盘。后来从这个蠕动的一团物体中间伸出一条灰色的,蛇一般的东西,大约有手杖那么粗细,在我面前的空中舞动,然后又出来了另一根。 我突然感到不寒而栗。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我半转过身子,开始从沙坑的旁边向后退,但眼睛却紧盯着圆筒,又一只触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我看见四周人们脸上的惊奇的表情被恐怖所代替。有人含混不清地在说些什么。人群开始朝后退。那个伙计还在坑里往外面爬。我发现自己孤单地站在那儿,沙坑另一边的人开始逃跑,斯顿特也在其中。我又看了看圆筒,一种难以控制的恐惧袭上心头,我呆若木鸡地站着,盯着圆筒。 一个硕大的灰色圆形物体,大小和一头熊相仿,从圆筒里慢慢地,笨拙地冒出来。当它照见阳光时,象湿皮子一样的发亮。 两个大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睛周围的部分是圆的,那大概是它的脸。眼睛的底下是嘴巴,它没有嘴唇,一边抖动一边喘着粗气,还淌着口水。整个动物痉挛地吸着气,颤抖着。一个象触角一样的附属物抓着圆筒的边缘,另一个在空中挥舞。 从来没有看见过火星人的人很难想象出这么恐怖的外形。奇怪的v型嘴巴和凸起的上唇,没有眉骨,楔形的下唇下面也找不到下巴,嘴巴不停抖动,长着一条条向神话里女怪身上的触手,它的肺在陌生的空气里粗重地喘着气,移动困难笨拙,因为地球的重力比火星上大得多。尤其是那双大眼睛虎视眈眈的样子,立即给人一种致命的,非人类的和怪兽一般的印象。它油腻的棕色皮肤上好象长着树瘤,那种行动缓慢和笨拙的思考的样子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恶心。我第一次见到它就感到厌恶和恐惧。 突然那个怪物消失了。它从圆筒的边缘跌倒,滑进了坑里,发出象一大包皮子落在地上的声音。我听见它奇怪地叫了一声,然后圆筒的阴影里又出现了另一个类似的生物。 我又转回身,朝几百码外的几棵小树跑去;不过我是跌跌撞撞地斜着身子跑的,因为我的眼睛始终离不开坑里的那些东西。 我喘着气,在幼松和金雀花灌木丛中站定。等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人群稀稀拉拉地站在沙坑边的草地上,象我一样充满着恐惧,紧盯着那些生物,或者望着沙坑边的土堆。随后,我带着恐惧看见了一个圆圆的、黑乎乎的东西从沙坑旁边露出来。那是掉进坑里那个伙计的头,不过在西下的太阳下看起来象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现在他的肩膀和膝盖也露出来了,后来他又滑了进去,只剩下脑袋露在外面。突然他消失了,我好象听见了轻微的叫声。我一时有些冲动,想跑过去救他,然而我的恐惧阻止了我。 那时所有的东西都看不见了,被挡在了给圆筒震出的沙堆后面。所有从恰伯罕和沃金来的人看到了这个景象,没有一个不感到奇怪——上百人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站在水沟里、灌木丛后面、门后面和篱笆后头,相互之间用断续的叫声联系着,盯着几堆沙土。那桶姜汁啤酒孤零零地站在地上,给红色天空衬得黑黑的,沙坑边停了许多马车,马匹或者在吃袋里的东西,或者在用马蹄挖地。 [book_title]第五章 热光 自从看到了火星人从圆筒里出来之后,一种迷惑让我感到不知所措。我站在齐膝深的石南丛里,盯着挡住他们的土堆。我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好奇。 我不敢回到坑边上去,然而却非常想再看一眼。我开始绕着一个大圈走过去,尽量找一些能看见沙坑的地方以便继续观察这些到地球上来的不速之客。一条黑色的鞭状物闪了出来,在落日下划过,又很快缩了回去,接着一个细细的金属棍一节节升了起来,在它的顶端有一个圆盘,颤悠悠地转动着。那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大部分的围观者分成两队——一队人朝沃金,另一队朝恰伯罕方向走去。显然他们和我的一样。,内心充满了斗争。我的四周没有几个人。我走近一个人——他是我的一个邻居,不过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和他搭话。不过这时候可用不着什么客套了。 “多讨厌的家伙!”他说。“天哪!多讨厌的家伙!”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你见到坑里的人吗?”我问他;但他并不回答。我们又默不作声,肩并肩站在那里看着,觉得有个同伴在身边比较安全。然后我站到一个约摸一码多高的小土堆上去,当我再看我的邻居,他已经朝沃金方向走去了。 太阳已经落下,暮色茫茫,再也没有什么事发生。靠左面远一些沃金方向的人群似乎增加了,我听见他们那里传来模糊的喧声。恰伯罕方向的一小群人已经散开了。坑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人们因此又来了勇气,我想从沃金新过来的人也给他们壮了胆。不管怎么说,当黑夜开始降临,沙坑边的人开始断断续续地活动,黑夜中圆筒仍然保持着沉默。三三两两的黑色人影朝沙坑走去,停下来看看,然后又往前走,在沙坑四周围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新月形。我也开始朝沙坑方向走去。 然后我看见一些马车夫和其他人状着胆向沙坑走过去,还听见马蹄声和车轮碾在地上的声音。我看见一个男孩推来一车苹果。接着,从离沙坑30码的地方,从霍散尔方向走来了一小队人,为首的挥舞着一面白旗。 这是一个代表团。他们商量了一下,认为虽然火星人外貌丑陋,但总算是智慧生物,所以应该打着信号接近他们,以表示我们同属智慧生物。 旗子在空中飘着,一会儿朝左,一会儿向右。我离的太远,看不出那里都有谁,后来我才知道奥吉尔维,斯顿特和汉德森和他们在一起,试图和火星人取得联系。这一小队人的后面跟着一大圈的人群,在他们后面还有几个黑色的人影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忽然出现了一道光,从坑里冒出了三股给照亮的绿色浓烟,相继升上天空。 这些烟(也许说火焰更恰当些)非常明亮,连深蓝色的天空和通往契切,长着松树的褐色草地也变得一片黑暗。当浓烟散尽之后,周围又沉寂在一片漆黑之中。同时,轻微的咝咝声又响起来了。 坑边举着白旗的人似乎给这种情况惊呆了,仿佛是黑色背景上的一群笔直的黑影子。当绿色的烟雾升起来的时候,他们的脸上映出了绿色的火光,然后又随着烟雾消失了。慢慢地咝咝声变成了长长的,非常响的嗡嗡声。一个鼓起来的东西缓缓从坑里升上来,一个幽灵般的光柱从里面闪过。 夹着火焰的闪光从一个人跳到另一个人身上,照亮了散开的人群。好象有一股看不见的气流打在他们身上,立即化作白色的火焰。似乎每个人身上都突然着了火。 而后,在这死亡的火光里,我看见他们摇摇晃晃地倒下,其他人转身往回跑。 我站在那里看着,一时还没能理解死亡正降临到远处人群中那些人的身上。我只是感觉到很奇怪。无声的,令人目眩的闪光,倒在地上死去的人们;看不见的热能扫过他们,松树烧着了,干燥的石南上冒着火光。甚至远方那泼希尔附近的的树木和木制的房子上都火光冲天。 死亡的闪光和看不见的热能之剑转着圈扫过来。我看见它烧着了我附近的灌木丛,离我越来越近了。我惊得一动不动。我听见了沙坑里的火焰的噼啪声和马匹的嘶鸣声。然后看不见的,强烈的热量象手指一样,伸进我和火星人之间的石南丛,在沙坑外的地面划过一条曲线,地上冒着烟发出噼啪声。在通往车站的马路和草地接壤的地方,什么东西在它的左面轰隆一声掉了下来。后来咝咝声和嗡嗡声停了下来,那个黑色的,球状的东西缓缓地缩回了沙坑里。 所有这些发生得如此之快,我站着一动不动,给闪光惊呆了。如果那闪光划过一个完整的圆圈的话,我肯定早就玩了。但是闪光从我旁边扫过,放过了我,周围的黑夜显得更加黑暗,可怕。 起伏不平的草地一片漆黑,只有一些道路在夜里深蓝的天幕下现出灰白。人们在黑夜里消失不见了。头上的星星开始聚集,西面的天空带点绿色,显出苍白的颜色。松树和霍散尔的屋顶清晰地映在西面的天空下。除了金属杆上转动的镜子以外,火星人和他们的仪器都不见了。灌木丛和树木在四下冒着烟燃烧。沃金附近的房子上的火光冲向夜空。 除了这个可怕的事情以外什么也没变。举着白旗的那群人已经消失了,在我看来,黑夜的宁静似乎从来就没有给打破过。 我觉得自己一个人站在黑暗的草地上,无依无靠。我突然感到恐惧。 我艰难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在石南间跑去。 我感到的并非一般的恐惧,而是因为看到火星人和独处黑夜之中产生的惊惶失措。我完全丧失了勇气,一路跑着,象孩子一样流着泪。我转过身一次,但不敢回头去看。我记得自己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好象是有人在玩弄我,在我感到比较安全的时候,沙坑里圆筒发出的闪光会把我击倒。 [book_title]第六章 恰伯罕路上的热光 我弄不明白,火星人用什么方式能这么快,静静地杀死了这些人。许多人认为他们设法在完全不透热的容器里产生了集中的热量。他们把这股热集中到不知名的材料制成的抛物面镜子上,变成平行的能束投射到他们选中的任何物体上去,就象灯塔上用抛物面镜子反射阳光一样的道理。但是没人能证明这一点。不管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些的,这种热能束已经射出来了。这是一股热气,看不见的热气,而不是看得见的光。它碰上的任何东西都会燃烧,它把铅化成水、软化钢铁、烧化玻璃,当射到水里,立刻就爆发出蒸汽。 那天晚上大约有四十个人躺在沙坑边的星光下,他们的烧焦尸体已经无法辨认,整整一个晚上在霍散尔和梅勃来之间的草地上火光冲天,没有一个人影。 大屠杀的消息大概同时到达了恰伯罕,沃金和奥特夏。在沃金的商店在悲剧发生时已经关门了,一堆人,有商人和其他居民,受到听到的故事的吸引,穿过霍散尔桥,沿着篱笆之间的路跑向草地。你可以想象到那些收了工的年轻人把这个新闻当作了调情和散步的好借口。你也不难想到街道上的喧闹声…… 但是,沃金很少有人知道圆筒已经打开了,虽然可怜的汉德森已经派一个骑车的报信人到邮局去给晚报发消息去了。 当这些居民三三两两来到草地上的时候,他们看到一小群一小群的人在激动地议论着,窥视着沙坑上露出来的旋转镜子,新来的人们也毫无疑问地受到了这种情绪的影响。 八点半当代表团给摧毁的时候,除了那些从路上赶过来看火星人的人们,这里有大约300人。当时有3个警察,其中一个骑着马,他们在斯顿特的指挥下,起劲地帮助驱赶着人群,防止他们接近圆筒。当然里面有一些冒失的淘气鬼,他们在任何时候都是吵吵闹闹的,想寻点开心。 斯顿特和奥吉尔维预计着会发生一些冲突,已经在火星人刚出现的时候从霍散尔给兵营发了电报,要求派一个连的士兵来对付这些奇怪生物的暴力行为。然后他们才回来组织了那个不幸的代表团。人们对他们的死亡的描述同我的印象完全相同:3股绿色的烟,沉重的嗡嗡声,和闪过的火焰。 但这群人的逃跑比我更为困难。一个长着石南的沙堆挡住了热光,救了他们的性命。要是抛物镜处在更高一点的位置的话,就没人能回来告诉我们所发生的一切。他们看见了闪光,有人倒下来,好象看不见的手点燃了灌木,在黑夜里朝着他们射过来。然后伴随着一声尖叫,热光扫过他们的头顶,烧着了路边山毛榉的树梢,击碎了墙砖,打碎了玻璃,点燃了窗框,又毁坏了拐角一座房子的一部分屋顶。 燃烧的树发出的噼啪声和火光让那群惊慌的人们一时没了主意。火星和燃烧的树枝开始落到路上,着火的树叶在空中旋转,帽子和衣服也着了火。这时从草地上传来了哭声。到处是尖叫声和喊声,突然间一个骑马的警察冲进混乱的人群,两手抱着头大叫着。 “他们来了!”一个女人尖声叫到,立刻所有的人转过身,推挤着后面的人,想找一条通往沃金的路。他们象黑夜里的一群绵羊一样四散奔逃。在篱笆间的道路又黑又暗的地方,人们挤成一堆,相互争抢着逃命。当然不是所有人都逃了出去,至少有三个人,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给人群挤倒践踏,被留在恐惧和黑暗中死去。 [book_title]第七章 我怎样回到家的 除了在树林和石南丛里跌跌撞撞,我记不得自己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我满脑子是火星人的恐怖想法;无情的热光之剑前后飞舞,在我的头上闪过,然后落到我身上把我烧死。我走到夹在路口和霍散尔之间的路上,向着路口跑去。 因为心里着急,跑得又快,最后我再也走不动了,摇摇晃晃地跌倒在路边。这里离煤气厂穿过运河的桥不远。我躺倒下来就不动了。 我一定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 我坐起来,感到有些困惑。也许有那么一会儿,我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我的恐惧象脱去一件衣服一样离开了我。我的帽子没了,领子也从固定物上裂开了。几分钟前,只有3件事对我是真实的——漫长的黑夜和广漠的空间,我的软弱无力和恐惧,还有临近的死亡。现在似乎事情反了过来,我的观点突然改变了。我的思维从一个状态转移到了另外一个状态。我立即成了平常的自己——一个体面的、普通的公民。宁静草地,我逃跑时的冲动,开始燃烧的火焰,仿佛只是一个梦。我问自己这些事的的确确发生过吗?我也说不准。 我站起身,摇晃着爬上桥的陡坡。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的神经和肌肉好象已经完全丧失了力量。我敢说自己一定象个醉鬼一样蹒跚走着。从桥那边冒出一个头,一个提着篮子的工人出现了。他旁边跑过一个小孩。他跑过去时向我道晚安。我想对他说话,但我只含糊地嘟哝了一声,继续在桥上走着。 在梅勃来的高架桥上驶过一辆南去的火车,带着一道波浪似的白烟和火光,长长的履带似的一溜窗子,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然后就不见了。在一排叫东方村的漂亮房子那里,一群人在其中一座房子的门边交谈着。这一切是那么真实和熟悉。然而草地里的一切,却又如此古怪和疯狂!不会有这种事的。 也许我是一个心绪独特的人。我不知道我的感觉有多少和人们相同。有时我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让我觉得与世界完全分离;我好象在外头看着它,从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在时间和空间以外,处在其中的压力和悲剧之外。那晚这种感觉尤为强烈。这是我的另一种梦幻。 然而问题是我的神志很清楚,死亡就发生在不到两英里以外。在煤气厂里传来了声音,电灯都亮着。我在一群人那里停了下来。 “草地上有什么消息?”我问到。 门边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啊?”一个男人转头问道。 “草地上有什么消息?”我说。“你刚才不是在那儿吗?”另一个男人问道。 “大家对草地那边好象有非常愚蠢的想法,”门边的一个女人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没听说火星人的事?”我问;“来自火星的生物?” “听得够多了,”那个女人说。“谢谢”;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我觉得又愚蠢又气愤。我发现没法向他们解释我看到的事,他们嘲笑我口齿不清的话语。 “你们会听到更多的。”我一边说着,朝家里走去。 我妻子在门口给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穿戴不整。我走进餐室坐下,喝了些酒,一会儿我就平静了下来,开始给她讲述我看见的一切。晚饭上来时已经冷了,我没去理它,只是讲我的故事。 为了减少一些我引起的恐惧,我说:“有一件事,它们是我看见的最无力的爬行动物。它们只是呆在坑里并杀死所有靠近的人,但它们没有法子出来……但他们的确可怕!” “别,亲爱的!”我妻子说,她皱着眉,把手放进我的手里。 “可怜的奥吉尔维!”我说。“想想他死在那里!” 至少我妻子不认为我在胡说八道。当我看见她的面色惨白,赶紧住了口。 “他们可能会到这儿来。”她一遍遍地说道。 我劝她喝些酒,试图安慰她。 我说:“他们几乎动都动不了。” 我开始重复奥吉尔维关于火星人不可能在地球上生存的说法安慰她和自己。我尤其强调了重力带来的困难。地球表面的重力是火星表面的三倍。因此假设火星人的肌肉力量不变的话,它们的重量将是在火星上的三倍。他们自己的身体会变得象铅一样重。这是最普通的观点。第二天的泰晤士报和每日电讯都是这么说的。但是和我一样,他们都忽视了两个基本事实。 我们知道,地球的大气比火星含有更多的氧气和更多的氩气(或者其他的什么气体)。氧气的振奋作用使火星人能更好地适应地球给它们带来的增加的重量。其次,我们都忘记了,火星人掌握的机械科技使它们用不着过于依赖肌肉的作用。 但我当时并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所以我的推理完全排除了入侵者的可能。酒饱饭足之后,我坐在饭桌旁边,在妻子的陪伴下又重新获得了安全感和勇气。 “他们做了件蠢事,”我说,一边玩弄着酒杯。“他们之所以危险,只是由于恐惧而产生的疯狂。也许他们没想到会发现活着的生物——至少不是活着的智慧生物。” 我说:“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只要给坑里一颗炮弹,就能把他们全部干掉。” 在这些事情的强烈刺激下,我的感觉变得非常敏感。我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在餐桌旁的情形。粉红色灯罩下我妻子柔和的脸上充满担忧,望着我。白色的桌布、银器和玻璃饰物——在那些日子里,哲学作家也有不少的奢侈品——我酒杯里紫红的色酒也象照片一样清楚。我坐在桌旁,手里拿着烟,一边为奥吉尔维的冒失感到可惜,一边嘲笑火星人的短视和胆小。 这情形就象毛里特斯自命不凡的渡渡鸟呆在窝里,讨论着一船残酷水手的到来,“我们明天就能把他们都啄死。”可他们正饿得想吃它们的肉呢。 我还不知道,这是我在以后漫长而奇怪的日子里吃到的最后一顿文明的晚餐。 [book_title]第八章 星期五晚上 在星期五晚上发生了这许多奇怪的事情之中,最不寻常的是我们的社会秩序仍然没有一点变化,大家对即将发生的,彻底颠覆这种社会秩序的一系列事情竟然毫无察觉。星期五的晚上,如果你以沃金的沙坑为中心划一个5英里的圆圈的话,除了死去的斯顿特,三四个骑自行车的人和几个伦敦人的亲属以外,在这区域之外,你几乎找不到一个人的感情或者习惯受到了入侵者的影响。当然许多人已经听说了圆筒的事,并且当作闲谈的话题,但这件事情的影响绝不会比德国的最后通谍有更大的效果。 而在伦敦,可怜的汉德森当晚关于圆筒旋开的电报被当作虚报,他的晚报给他拍电报要求证实,但没有受到回音——当时他已经死了——决定不上号外。 即便是5英里以内的人们也大部分保持原来的状态。我已经描写了和我说话的男人和女人的态度。所有这个地区的人们在照常吃晚饭,工人们在劳累了一天以后在花园里忙着,孩子们给抱到床上睡觉,年轻人在街头巷尾谈情说爱,学生们在看书。 也许村庄的街道上有一些人在说这事儿,这成了酒店里主要的、新奇的话题,有时一个报信人,甚至看到了所发生的事情的目击者会让大家激动,引起一些叫喊和东奔西跑;但总的来说人们按着这么多年的习惯,工作、吃喝和睡觉。好象从来就没有火星人从天而降这么回事儿。甚至在沃金车站,霍散尔和恰伯罕的情况也是一样。 直到很晚的时候,在沃金的路口上,火车还在来来往往,或者在旁边调车,旅客们有的在上下车,有的在等着火车进站。一切都很平常。城里跑出来一个男孩,破坏了史密斯的专卖规矩,在叫卖着刊登了下午新闻的报纸。车厢的撞击声,站台上火车头的汽笛声掺着报童的叫声:“火星人!”9点钟左右,一些激动的人们来到车站,向人们讲述着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人们只把他们当作醉鬼。去伦敦的乘客从车厢里向外面的黑夜里张望着,只在沃金方向看见一些时隐时现的火星,和红色的闪光以及星星底下薄薄的烟雾,他们只当是石南丛里起了火。只是在草地的边上才能看到一些骚动的迹象。沃金的边上半打别墅房子在燃烧着。草地旁的3个村里所有的房子都亮着灯,村民们整晚没睡。 一群好奇的人还留在恰伯罕和霍散尔的桥上。有人离开了,又有人加入进来,人群始终没散。后来发现,有一两个胆子大的人,在黑暗里走近了火星人;但他们再也没回来,因为这时又有一道象军舰上的探照灯一样的光束扫过草地,接着就射过来了热光。除此以外,那块巨大的草地上冷冷清清,几具烧焦的尸体整夜躺在星光下,直到第二天。许多人听见坑里传来了敲击声。 这就是星期五晚上的情况。在我们地球的身上,象一支毒标一般插着这个圆筒。但是它的毒性还没有发作。它的周围是一大片宁静的草地,有些地方在冒烟,还有一些黑色的烧得变了形的尸体倒在各处。四处的灌木丛和树也都着了火。再远一些是一片惊慌地带,更远的一些地方,火还没有烧过去。世界的其他地方,生活跟千百年来一模一样。即将阻塞交通,摧毁神经和破坏脑力的战争还没开始呢。 整个晚上火星人都在不知疲倦地敲敲打打,准备着自己的机器,白绿色的烟时不时地旋转地升上星光闪耀的天空。 大约11点中一个连的士兵穿过霍散尔,把草地的外头围了起来。不久又一个连穿过恰伯罕,部署在草地的北端。从印甘曼军营来的几个军官很早就到了草地,其中的埃顿少校已经失踪了。午夜时分一个团长来到恰伯罕桥向人群打听情况。军方显然对这件事看得很严重。报上说,第二天大约11点钟一队骠骑兵,两挺马克西姆机枪和卡迪干来的一个团从阿尔德肖特出发了。 午夜后的几分钟,在沃金契切路上的人们看到了天上一颗流星落在了西北方的松林里。它是绿色的,象夏日的闪电划破夜空。这是第二个圆筒。 [book_title]第九章 战争开始了 在我的记忆里,星期六是一个充满了忧虑的日子。天气又闷又热。我睡得很少,很早就起床了。不过我妻子睡得很好。吃早饭前我来到园子里,站在那里停着,但除了云雀的声音,草地那里没有别的声音。 送奶人和平常一样来了,我听见了他马车的声音,于是走到旁边的门边去打听消息。他说昨晚部队已经包围了火星人,可能要开炮了。后来,我听见了熟悉的,令人欣慰的声音,火车朝沃金开来了。 “如果可能,”送奶人说,“我们并不想杀了他们。” 我看见邻居也在花园里,就和他随便聊了几句,然后回去吃早饭。那是一个极寻常的早晨。我的邻居认为军队会在白天抓住或者杀掉火星人。 “可惜它们不愿意让我们靠近,”他说。“知道他们怎样在另一个星球上生活一定非常有趣,我们可能会从他们身上学到些什么呢。” 他来到篱笆边,递给我一把草莓,他喜欢园艺,所以常常有丰厚收获。同时他告诉我巴爱福利特高尔夫球场附近的松林给烧掉了。 “他们说,”他接着说,“那边又落下了一个东西——第二个。不过一个够多了。那片草地上的事儿完了以后,一定会让保险公司花不少钱。”他极有幽默感地笑了。他说那片树林还在燃烧,并指给我看远处一片烟幕。“地上有那么多的松针和泥炭,还要热上好几天呢,”然后又谈起了“可怜的奥吉尔维。” 吃过早饭以后,我没有工作,而是决定走到草地那边去。在铁路桥底下我看见了一队士兵,我想他们是工兵——带着小小的圆帽子,肮脏的红色外套敞开着,露出了里面的蓝衬衫、深色的裤子,靴子捋到小腿上。他们告诉我运河那边不让人过去,沿着路边朝桥的方向望过去,我看见一个卡迪干的哨兵在站岗。我和这些士兵聊了一会儿;告诉他们昨晚看到火星人的情形,他们没人看到过火星人,于是向我问了好些问题。他们说不知道是谁给部队下达的命令,以为骑兵队里出了什么事情。普通的工兵比步兵的教育程度要高得多,他们热切地谈论着可能发生的战争的特殊情况。我向他们描述了热光的情况,他们就开始争论了起来。 “我说,利用掩蔽物偷偷爬过去,再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一个工兵说。 “是啊。”另一个说。“掩蔽物对热光有什么用呢?它能把你烧熟了!我们只能尽量靠近,然后挖一条壕沟。” “去你的壕沟吧!你老想着挖沟;你生来就是只兔子该多好啊,斯尼比。” “他们没脖子,是吗?”第三个士兵突然插嘴说——他是个身材矮小、充满沉思、肤色黝黑的人,还抽着烟斗。 我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描述。 “我叫他们章鱼,”他说,“我们在跟鱼作战。” “杀死他们不算罪过。”第一个人说。 “干吗不给一颗炮弹结果他们?”又黑又矮的士兵说。“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些什么来。” “你的炮弹呢?”第一个人又说。“没时间了。依我看要干就得快点动手。” 他们就这么谈着。过了一会儿我离开了他们,想到车站去多买些报纸。 不过我不想把那个漫长的上午和下午的情况描述给读者们听了。我也没能看到草地,因为霍散尔和恰伯罕都给军方控制了。和我说话的士兵什么都不知道;军官们则一脸神秘莫测的样子,忙来忙去。我发现镇里的人因为军队的到来又有了安全感,我听到烟店的老板马歇尔的儿子也死在草地上了。士兵们让霍散尔附近的居民们锁上门,离开自己的房子。 我大约两点钟回家吃了午饭,我感到很疲倦,因为正象我已经说过的,天气很闷热。我下午冲了个冷水浴想提提精神。大概4点钟的时候我到车站上去买晚报,因为早报对汉德森,奥吉尔维和其他人的死描写得非常不准确。但是晚报上也没有什么新消息。火星人再也没有露出头来。它们好象在坑里忙碌着,时而传来敲击声,不断有烟气往外冒。很显然他们在为打仗作准备。报纸上千篇一律地报道说:“用信号跟火星人取得联系的方法又失败了。”一个工兵告诉我,信号是由一个人站在沟里举着一面旗子打出的。但这并没有引起火星人的注意,就象我们不会注意到一头牛叫一样。 我必须承认,这种武装的场面,所有这些准备让我很激动。我开始充满了好战的想象,设想着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摧毁入侵者;我学生时代一些打仗立功的英雄主义的梦想又回来了。当时我觉得那绝不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因为火星人在坑里显得那么的无助。 约摸3点钟的光景,隔开一定时间,从契切和阿特尔斯东那边传来了炮声。我知道那是第二个圆筒落下的冒着烟的松林遭到了炮击,人们想在圆筒打开之前就摧毁它。但是直到5点左右,第一门野战炮才被运到恰伯罕来对付最早落地的火星人。 大约晚上6点钟,当我和妻子坐着喝茶,兴致勃勃地谈着即将开始的战斗时,我听见草地上传来了沉闷的爆炸声,紧接着是一片步枪发射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轰响,离我们很近,连地面都震动了起来;我朝草地跑去,看见东方学院那边的树林的树梢裹着浓烟爆发出一片红色火焰,旁边小教堂的尖塔倒蹋了。学院的尖顶也不见了,学院的屋顶看起来好象是给巨炮摧毁了,我们的一个烟囱掉下来,象是受到了打击,其中一部分顺着瓦片滑下来,在书房外的花园里形成了一堆红色的碎片。 我和妻子看得目瞪口呆。后来我才明白,如果东方学院倒塌的话,梅勃来山的山顶就在火星人热光的射程范围以内了。 我抓住妻子的手,顾不得斯文拉着她朝路上跑去。然后我叫自己的佣人出来,告诉她我会到楼上把她舍不得丢掉的一只箱子拿下来。 “我们不该呆在这儿,”我说;我说话的时候草地那边又开火了。 “可是我们上哪儿去呀?”我妻子惊恐地问。 我糊涂了一阵儿,然后我想起了她住在莱瑟海德的堂姐妹。 “去莱瑟海德!”我大声叫到,努力想盖过炮声。 她转过头朝山下看去,人们纷纷从房子里出来,惊惶失措。 “我们怎么到莱瑟海德去?”她问。 我看见山下有一队骠骑兵从铁路桥下穿过;三个人骑马进了东方学院敞开的的大门;两个人下了马,开始在每家每户穿来穿去。太阳从树梢顶上升起来的烟雾中看过去是血红色的,让所有的东西都显出不同寻常的紫光。 “呆在这儿,”我说;“你在这儿比较安全”;然后我朝斑犬酒店跑去,因为我知道酒店老板有一匹马和一辆两轮马车。我想到过一会儿山这边所有的人都会跑出来,所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我在酒店里找到了老板,他还不知道房子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呢。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在和他谈话。 “我得收一磅,”店主说,“我还没人赶车呢。” “我给你两磅,”我一边说着,一边把钱从那个说话的陌生人肩膀上递过去。 “你用它干吗?” “我明天午夜前还给你。”我说。 “天哪!”店主说;“干吗那么着急?我正出卖一头猪呢。你付我两磅,还给我赶回来?出了什么事儿?” 我匆匆向他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我得离开家,所以需要上马车。当时我还没有觉得店主有必要立即离开自己的家。我赶紧套好马,把马车赶到路边,关照妻子和佣人照管好马车,然后冲进屋里去拿一些贵重的东西,象银器什么的,把它们包起来。当时房子底下的山毛榉已经着火,路边的铁栅栏给烧得通红。我正收拾着,一个骑兵下马跑了过来,他正一家家地通知居民离开。他经过时,我正拖着用桌布包着的东西出门。我在他后头叫道: “有什么新闻?” 他转过身,望了我一眼,喊道“他们藏在碟形的东西里爬出来了,”然后就奔向山顶上一座房子的大门里去了。路上突然卷起一阵黑烟挡住了他的身影。我跑到邻居的门前,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和妻子到伦敦去了,并且锁上了门。我又跑回屋子里去拿佣人的盒子,拖出来,把它绑在马车后面她的身边,随后跳上马车夫的位置,抓起缰绳,坐到妻子的身边。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已经远离了浓烟的炮声,冲下梅勃来山另一面的斜坡,朝老沃金方向驰去了。 眼前是一片洒满阳光的大地,前面路的两边是麦田,梅勃来酒店的店招在随风摇摆。我看见医生的马车在我的前面。我转过头朝刚刚离开的山坡看了看。几股浓浓的黑烟和红色的火光在静静的空中升起,在东面绿油油的树梢上投下了黑色的影子。黑烟已经延伸到了东面的巴爱福利特松林和西面的沃金。路上到处是朝我们跑过来的人。透过炎热的而宁静的空气,远处传来了微弱的,时断时续的机关枪的嗒嗒声和步枪的噼啪声。 我不是个赶车能手,所以不得不赶紧转身来对付马匹。当我再次回头看时,第二个山头已经挡住了黑烟。我抽打着马匹,驾车飞驰,直到来到沃金和散特,远离了那个充满混乱的地方。我在沃金和散特之间超过了医生的马车。 [book_title]第十章 在风暴中 莱瑟海德离梅勃来山大约12英里。比尔伏特后面茂盛的草地在空气中散发着干草的清香,道路两边的篱笆上开满了芳香的野蔷薇。我们从莱瑟海德山上下来时听到的炮声象突然开始一样突然停息了,夜晚显得格外的安宁。我们九点钟顺利到达了莱瑟海德,我和堂姐妹们一起吃了晚饭,并把妻子托付给她们照料,马匹也趁机可以休息一个小时。 我的妻子在路上时非常地安静,好象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我设法安慰她,告诉她火星人因为身体的重量离不开沙坑,顶多也就能爬出来一点距离;但她只用断断续续的话来回答我。我想,要不是我对酒店老板作了保证,她一定会劝我当晚留在莱瑟海德。我为什么不留下来呢!我记得当我们分手时,她的脸色惨白。 我自己整天都处在极度兴奋之中。一种少有的,有时渗透文明社会对战争的狂热在我的血液里翻腾,在我的内心深处并不感到那晚回到梅勃来有什么不对。我甚至担心最后听见的枪声已经结束了和火星人的战斗。我只能说我非常想看到他们的死亡。 我开始动身时已经是将近11点了。那一晚非常地黑暗;对我而言,从堂姐妹房子的门廊里出来,更是漆黑一片。天也不象白天那么热了。头顶上的云在飞驰着,可地上却没有一丝风。我堂姐妹的丈夫给我点了两盏灯。幸好我熟悉地形。我妻子站在门廊的灯光里,看着我跳上马车。她突然转身进了屋里,只留下堂姐妹给我送行。 我感受到了妻子的恐惧心情,开始有点难受,但很快就又想到了火星人。当时我全然不知道晚上战事进行的情况。我甚至不知道冲突恶化的原因。当我经过比尔伏特时(我回去时没有走散特和沃金),看见沿着西面的地平线的地方有血红色的亮光,当我走近一些,这亮光缓缓爬上了天空。飞驰的云朵和雷声与大块黑色和红色的烟夹杂在一起。 列普莱街上空无一人,除了一两扇亮着灯的窗户,整个村子没有一个人影。我在比尔伏特路的拐角上差点撞上一群人,他们当时正背对着我。我经过的时候,他们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知道山那边发生的事,我也不知道我经过的那些安静的房子里的居民已经睡下了,还是已经被放弃了,留在可怕的黑夜当中。 从列普莱直到比尔伏特的路上,我一直走在威埃山谷里,所以看不到红色的闪光。当我爬上比尔伏特教堂后面的小山丘时,我又看见了红光,树林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里摇晃着。然后我就听见了身后比尔伏特教堂传出的午夜钟声,接着又看见了梅勃来山的剪影,红色的天空上映出黑色的树梢和房顶。 正当我在看着这些的时候,一束奇怪的绿光照亮了道路,现出了阿特尔斯东的树林。我觉得马缰绳给拉了一下。我看见疾驰的云层给一道绿光劈开,猛然照亮了它们混乱的形状,落在我左面的地上。那是第三颗陨星! 紧接着聚集的暴风雨中亮起了第一道眩目的紫色闪电,雷声象火箭一般在头上炸开。马咬紧嚼子狂奔起来。 我驾车沿着梅勃来山脚下的一个缓坡走下去。第一道闪电开始以后,闪电一条紧接着一条闪过,炸雷声一个接着一个,更象是出自于一架巨大的发电机,而不是平常爆炸的回响。闪耀的电光让人眼花缭乱,当我冲下山坡时,一阵小冰雹打在脸上。 开始我只是注意到前面的路,突然我的注意力给梅勃来山另一边山坡上的一个快速移动的东西吸引住了。起先我当它是给雨淋湿的屋顶,但是在一道又一道的闪电下我发现它在快速转动着。这个景象很不确定——一会儿是令人迷茫的黑夜,然后在亮如白昼的闪电下,山顶上孤儿院的红色影子,松树的绿色树梢,然后是这个讨厌的物体清晰地出现了。 我怎么描述我看到的这个东西呢?一个巨大的三角架,比许多房子高一些,跨在小松树上面,行进时把它们踩在旁边;一个闪亮的金属制成的步行机器,横跨在石南丛上;节状的金属条从上面垂下来,行走时的当啷声和雷声混在一起。电光一闪,现出了迈在空中的两条腿,然后它们又不见了,又一道闪电,我又看见它们了,这回又离我近了100码。你能想象到一只挤奶凳倾斜着在地上走吗?这就是我在电光里得到的第一的印象。但是它可不是一个凳子,而是一个三角架上巨大的金属身体。 忽然我面前的松树给分开了,象是有人拨开芦苇钻出来似的;松树给折断了,倒在地下。第二个三脚机器出现了,它好象径直冲着我走过来了。而我正朝着它冲过去!看到了第二个机器我的精神一阵紧张。我没有停下来再看,只是拼命朝右面拉马的缰绳,一瞬间马车已经翻在了马匹身上;车辕啪地一声折断了,我给从侧面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一个浅水洼里。 我几乎立刻爬了出来,蹲在地上,两只脚还在水洼里,藏在一小丛金花雀的后头。马匹一动不动地躺着(这可怜的家伙折断了脖子!),在闪电下我看见前面翻倒的马车,和在空中慢慢地转动着的轮子的侧影。又过了一会儿,那巨大的机器从我身边经过,向比尔伏特的山上走去。 在近处看,这个东西相当地奇怪,因为它不象是个会走路的毫无知觉的机器。虽然它是一个机器,但它带着叮当响的金属步态,长长的,柔软闪亮的触手(其中一个抓着一颗小松树)在身体周围挥舞着。它一边走一边在找着路,顶上的圆盖前后移动着,就象一个脑袋在东张西望。主体后面有一个巨大的好象渔夫的渔篓一样的白色金属物,这个怪物经过我的时候,一股股的绿色烟雾从它的金属腿的关节间喷出来。只一会儿的功夫,它就不见了。 这就是我在眩目的闪电中和浓重的黑色阴影下见到的东西。 当它走过去的时候,它发出一种震耳欲聋的叫声和“阿罗,阿罗”的欢呼声——过了一阵儿它就到了离这里半英里远自己的同伴身边,朝野地上的什么东西弯了下去。我相信野地里的这个东西肯定是从火星上发射的十个圆筒中的第三个。 我的上身给冰雹淋透了,而下身还淹在水里。我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爬到水洼边干一点的地方去,想着临近可能发生的危险。 离我不远的马铃薯地里有一幢一个房间的看守人的小木屋。最后我站了起来,猫着腰,尽可能利用一切可以掩护的地形,朝着木屋跑去。我狠狠地敲着门,但是里面的人却没有听见(也许里面根本就没有人),于是我停下敲门,一路上尽量爬在沟里,以躲避那些怪兽般的机器,直到走进了通往梅勃来的松林里。 我就这样朝家里着,浑身透湿,瑟瑟发抖。我希望在树林里找到路。林子里很黑,因为闪电现在不那么急促了,冰雹在茂密的树叶间形成水柱,大股大股地倾斜下来。 如果我真正理解了我看到的一切的含义话,就应该立即绕过巴爱福利和恰伯罕街,回到莱瑟海德我妻子那儿去。但是那晚我身边发生的怪事和我的精疲力尽竟没让我这么做,因为我浑身湿透,疲惫不堪,给暴风雨搞的头晕眼花。 我只是想着回到自己的家里,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我在林子里跌跌撞撞,跌倒在一个水沟里,又在一块木板上磕伤了膝盖,最后跳进了通往东方学院的一条小路上。我说“跳进”,是因为暴雨把山上的泥沙冲下来,形成了一条急流。在黑暗中一个男人迎面撞了我一下,撞得我向后退一步。 我还没来得及和他搭话,他就惊叫了一声,跳到旁边逃走了。这里的暴风雨非常的大,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上山顶。我走近左面的篱笆,沿着栅栏继续往前走。 将近山顶的地方,我脚底下给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在一道闪电当中,我看见一堆黑色的衣服和一双靴子。还没等我看清这个人是怎么躺在那儿的,电光就消失了。我站在他的身旁等着下一次闪电。下一个电光中,我看清这是个长得很结实的男人,穿着廉价的,但还不算是破烂的衣服;他的头朝身体弯下去,躺在里篱笆不远的地方,好象是给狠狠地摔在上面一样。 我还从来没有碰过死尸,只好忍着恶心蹲下,把他翻过身,摸了摸他的心脏。他早死了。很显然他的脖子断了。电光第三次闪过,他的脸清楚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跳了起来。原来这是斑犬酒店的老板,我的马车就是向他借的。 我跨过他的尸体,吃力地往山上走。我路过警察局和东方学院,朝自己家里走去。山坡上的火已经灭了,草地上还能看见红光,一股红色的浓烟在打下来的冰雹中飞腾而起。我在闪电中看见,大多数的房子都没有毁掉。在东方学院旁边的路上有一堆黑黑的东西。 在通往梅勃来桥的路上能听见人们的叫声和脚步声,但我不敢叫他们,也不敢跑过去。我用钥匙开了门,然后关好,栓上门,摇摆着走道楼梯下面坐下。我满脑子都是走动的金属巨兽和在栅栏旁撞死的人。 [book_title]第十一章 在窗边 我说过,我的激动情绪很快就能过去的。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浑身又冷又湿,在楼梯边的地毯上形成了一个小水塘。我机械地站起身,走进餐室喝了些酒,然后去换衣服。 换好衣服以后我上楼来到书房,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我书房的窗子对着霍散尔草地那边的树和铁路。我们急急忙忙离开时忘了把窗关上。门廊很黑,在窗外的景象衬托下,房间里显得更黑。我在门廊里站下。 暴风雨过去了。东方学院的尖塔和周围的松树不见了,在很远的地方,沙坑周围的草地在红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在亮光下硕大的、奇怪的黑色阴影在忙忙碌碌地走着。 看起来的确是那个方向的整个地区都在燃烧——宽广的山坡上到处都是小小的火光,在渐渐消散的暴风雨中摇曳,在飞驰的云端上投出红色的闪光。近处的火场上时不时冒出一阵浓烟飞过窗子,遮住了火星人的影子。我看不出他们在干什么,也看不出他们的外形,更不知道他们在那个黑色物体边忙着什么。我也看不见近处的火苗,它们的闪光在书房的天花和墙上舞动着。空气中充满一种刺鼻的,烧焦的气味。 我轻轻关上门,朝窗子走去。我面前呈现出一片开阔的景象,一面是沃金车站边的房子,另一边是烧得发黑的巴爱福利特松林。山下在拱桥边的车站上有一些光,梅勃来路边的房子和车站附近的街道已经成了燃烧的废墟。刚开始铁路上的火光让我感到迷惑;那里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和清晰的火光,在它的左面是一排黄色的长方形东西。后来我明白了,这是给摧毁的火车,前半部分是燃烧着的,被毁坏的车厢,而后面的一部分仍然留在铁轨上。 在这3个着火的地方之间——房子,火车和通往恰伯罕的燃烧的乡村——是一片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田野,到处是一块块燃烧着,冒烟的地面。这是一种奇怪的景象,黑色的土地上着了火。这让我记起了陶器厂的野景。一开始,我虽然用力去看,却找不到一个人。后来我在沃金车站的火光下看见几个黑影,匆匆忙忙地穿过铁路。 这就是我安安稳稳地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小小世界,这一片混乱!我还不知道过去的7个小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无从猜到,这些巨大的金属物体和圆筒旁看见的笨东西有什么联系。带着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我把桌子转向窗口坐下,盯着黑色的田野,尤其是坑边走来走去的3个黑色金属怪物。 它们看来十分忙碌。我开始问自己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它们是带有智慧的机器吗?我觉得这不大可能。或者是火星人坐在里头操作着它们,就象人的脑子指挥着自己的身体那样?我开始把它们和人类的机械相比较,有生以来第一次提出这么个问题,理性生物会把我们的铁甲舰和轮船当作什么呢? 暴风雨过去,天空又放晴了。在大地上升起的燃烧的烟雾中,黯淡的火星在西方落下。这时,一个士兵跑进了我的花园里。我听见篱笆上的轻敲声,立即清醒了过来,我往下望去,看见他正在翻过栅栏。我赶紧探出窗口。 “嘘!”我轻轻地说。 他跨在栅栏上,犹豫不决。然后他穿过草地,朝房子的一角走过来。他弯下腰,轻轻地走进来。 “谁在那儿?”他站在窗下朝上望着,轻声地问。 “你去哪儿?”我问。 “天知道。” “你想藏起来吧?” “对。” “进屋里来吧。”我说。 我走下楼,打开门让他进来,又重新栓上门。我看不见他的脸。他没戴帽子,他的衣服敞开着。 我拉他进来时,他说“我的天!”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还有什么没发生?”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见他绝望地挥着手。“他们把我们都消灭了,”他一遍一遍说道。 他机械地跟着我进了餐室。 “喝点威士忌吧,”我说着,给他倒了一大杯酒。 他喝了酒。忽然他坐在桌子旁边,两手抱着头,开始象一个孩子一样地哭起来。我忘了自己不久前的绝望,站在他的身边,惊讶地望着他。 过了很久,他才镇定下来,开始回答我的问题,他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他是炮兵部队的车夫,大约7点钟才参加了战斗。当时草地上正在交火,据说第一批火星人正在金属盾的掩护下慢慢爬向第二个圆筒。 后来这个金属盾在三角架上摇晃着升了起来,成了我看见的第一个战斗机器。他送去的那门大炮,给放在霍散尔的草地上,准备轰炸沙坑,大炮的到来加速了行动。当炮手来到了后头,他的马踩上了一个兔子窝摔倒了,把他抛到了地上的一个坑里。同时大炮在他后面炸响,弹药爆炸了,他身上也着了火,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群烧焦的死人和马匹下面。 “我躺着不动,”他说,“吓得魂不附体,一匹马的前半身压在我身上。我们给消灭了。那味道——上帝啊!跟烧糊的肉一样!我给倒下来的马砸伤了背,我只好躺着,直到觉得好一些。几分钟前还跟军事检阅一样,然后我就跌倒了,轰,嗖嗖!” “全给消灭了!”他说。 他在死马底下藏了很长时间,偷偷朝草地方向望着。卡迪干兵团想冲过去,来个小规模的偷袭,可是全被消灭了。然后怪物站了起来,在草地上懒洋洋地走着,追逐着几个幸存者,它转动的头罩就象一个戴着风帽的人的脑袋。象手一样的东西拿着一个复杂的金属器械,从里面喷出绿光,从一个喷嘴里射出了热光。 几分钟里头,这个士兵在草地上已经看不到一个人,每丛灌木和每颗树都成了燃烧的骨架。骠骑兵在山岗后面的路上,可是他已经看不见他们了。他听见火星人闹了一阵,然后就安静了下来。那些巨兽直到最后才去对付沃金车站和周围的房子;只用了那么一会儿,热光射过去了,整个镇子成了一片火海和废墟。然后那东西关闭了热光,从炮兵那里转过身,开始向冒烟的松林里第二个圆筒走去。 这时,第二个闪光的巨人从坑里冒了出来。 第二个巨兽紧跟着第一个走去,这个炮兵开始小心翼翼地穿过灼热的石南灰,向霍散尔方向跑去。他设法藏在路边的沟里,就这样逃到了沃金。这时他的故事就没有头绪了。那里根本就过不去。没几个人活着,大部分人都发了疯,许多人给烧死或者给烧伤了。他给大火赶了回来,当一个火星巨兽回来时,他藏到一堆烧焦的墙底下。他看见它追逐着一个人,用一只钢铁触手抓住他,然后把他的头撞在一颗松树干上。最后,天黑了,炮兵逃了出来,穿过铁路。 从那以后他躲躲藏藏地朝梅勃来走去,希望能到伦敦那边比较安全的地方。人们藏在壕沟里或者地窖里头,许多幸存者朝沃金村子和散特跑去。他非常地口渴,后来才遇到铁路桥边的一根爆裂的水管,水象泉水一样汩汩地冒出来。 这就是我从他那里一点一点听到的故事。他说着的时候慢慢镇定下来,尽量想把他所看见的一切讲的清清楚楚。他开始时告诉我,从中午以后他就没吃过东西,于是我在厨房里找到了一些羊肉和面包带回屋里。我们不敢开灯,怕引起火星人的注意。我们的手在黑暗里不时相碰。我们说着说着,周围的东西渐渐从黑暗里显露了出来,窗外给踏坏的树丛和弄断的蔷薇也能看清楚了。好象有些人和动物曾经穿过了草地。我开始看到了他的脸,黑乎乎的,而且憔悴不堪,我的脸肯定也是如此。 我们吃完以后,轻轻地上楼来到了书房,我又朝窗外望了望。仅仅一夜,峡谷就成了一片灰烬。火势小一些了。火焰曾经烧过的地方正在冒着一缕缕烟;但是曾经给夜色淹没的数不清的给毁掉的房子和烧焦的树木现在正站在毫不客气的晨光当中,显得又憔悴又可怕。然而有些东西有幸逃过了劫难——一个白色的铁路信号旗,还有一部分白色的暖房孤零零地站在废墟当中。历史上从来没有一场战争造成这么彻底的,这么不加选择的破坏。三个金属巨兽在坑边站着,在东方的曙光底下闪闪发亮,它们的头罩缓缓转动,仿佛在欣赏着自己造成的破坏。 我觉得沙坑似乎给挖得大了一些,不时有一些绿色的蒸汽朝发亮的晨光里升起来,打着转,然后就消失了。 远处是恰伯罕的火柱。它们在太阳底下是血红色的。 [book_title]第十二章 我所看见的威伯利奇和歇盘登的破坏情况 当天光开始放亮时,我们从窗边缩回身子,轻轻地下了楼。 炮兵很同意我的看法,这座房子里是呆不下去了。他建议朝伦敦方向走,然后加入他的炮兵部队——第十二炮兵马队。我的计划是立即回到莱瑟海德;火星人的威力让我感到震惊,所以我决定带妻子到钮海文去,然后和她一同离开本地。因为我已经预见到,如果不及时消灭这些生物的话,伦敦周围的地区迟早也会有一场毁灭性的大战。 然而第三个圆筒躺在我们和莱瑟海德之间,由几个巨兽保护着。如果我是一个人的话,我可能会试着冒险穿过野地。但是炮兵劝阻了我:“让您妻子成为寡妇,对她可不是一件好事。”最后我同意了他的想法,决定在树林的掩护下朝北走到恰伯罕街再和他分手,然后我绕道依泼塞姆,到莱瑟海德去。 我本来想立刻就出发,但是我的同伴是个现役军人,比我更有经验。他让我在房子里找到一个瓶子,他给里头灌满了威士忌;然后我们在所有的口袋里装满饼干和肉片。随后我们爬出房子,沿着我昨晚来的路,一溜小跑下了山坡。周围的房子冷冷清清。在路边躺着三具烧焦的尸体,他们是给热光杀死的。到处是人们丢下的东西——一个钟、一只拖鞋、一个银调羹,还有些其它的贵重物品。在邮局的转角处有一辆马车,车上装着盒子和家俱,马已经不见了,车架歪斜地支在破了的轮子上。一个在匆忙中砸破的钱箱开着盖,躺在一堆破烂底下。 除了孤儿院的看守室还在着火以外,这里的房子损坏不大。热光打掉了烟囱后就扫过去了。不过,除了我们两个人,梅勃莱找不到一个活人。我猜想,大部分居民都沿着老沃金路逃走了,我到莱瑟海德去时走的就是这条路。要么他们都藏起来了。 我们沿着道路走下去,路边是烧焦的人形,在一夜的冰雹下都给浸湿了,在山脚下我们钻进了林子。我们在树林里朝铁路走去,一路上没见着一个人。靠近铁路的树木稀稀拉拉,给烧得黑乎乎的;大部分的树倒在地上,还有一些树站着,剩下灰色的树干和黑色的叶子。 我们这边的火只把附近的一些树烧焦了,但没有连根烧掉。在一个地方,伐木工在星期六还干过活。新砍倒的树躺在空地上,旁边是一堆锯末和蒸汽锯。近旁有一座被遗弃的临时小屋。这天早上没有一丝风,四周一片死寂,连鸟鸣也听不见。我和炮兵一边走,一边小声交谈者,时不时朝后面望望。我们当中停过一两回,仔细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我们离道路近了,开始听见了马蹄声,透过树干我们看见炮兵行进在通往沃金的路上。我们朝他们打招呼,他们停了下来,我们赶紧向他们奔去。这是第八骠骑兵团的一个中尉和两个士兵,还有一个象经纬仪那样的仪器,炮兵告诉我那是日光信号机。 “你们是我今天早上最早看到的两个人,”中尉说。“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和脸充满兴奋。我后面的人好奇地望着。炮兵从路边跳下来敬了个礼。“大炮昨晚给摧毁了,长官。我一直藏着,想找机会加入炮兵。我想,沿着路再走半英里,你就能见到火星人了。” “他们长什么样?”中尉问。 “带盔甲的巨人,一百英尺高。三条腿和身体象是铝制的,还有一个戴着头罩的大脑袋。长官。” “去你的!”中尉说,“简直胡说八道!” “你会看见的,长官。它们还拿着一个盒子,盒子里射出火光,打在人的头上。” “那算什么——是枪吗?” “不,长官,”于是炮兵把热光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说道一半,中尉打断了他朝我看着。我还站在路边。 “绝对没错,”我说。 “好吧,”中尉说,“我想我该去看看。看这儿”他对炮兵说——我们接到命令让人们离开房子。你最好到威伯利奇,向马纹少将报道,告诉他你见到的一切。认得路吗?” “认得,”我说;他把马转向南面。 “你说半英里?”他问。 “差不多,”我答到,向南面的树梢指着。他谢过我,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我们就看不见他们了。 又走了一段我们在路上遇见了三个妇女和两个孩子,正在忙着从一所工人的房子里出来。他们找到一辆手推车,正在往里装着不太干净的包裹和破旧的家俱。我们经过时,他们正忙着干活,没顾上跟我们搭话。 在比福利我们钻出松树林,乡村在阳光下面宁静而安详。我们已经远离了热光的射程,要不是路边空空荡荡的房子,收拾东西的人们和站在铁路桥上望着沃金的一小群士兵的话,这一天和平常的礼拜天没什么两样。 几辆马车和小车在通往阿特尔斯东的路上嘎嘎走着,突然我们发现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一扇门里,架着6门12磅的大炮,它们彼此距离相等,排得整整齐齐,对着沃金方向。炮手站在旁边等着,弹药车就在旁边。炮兵们站在那里,仿佛在接受检阅。 “这还不错!”我说。“他们至少能好好打一仗。” 炮兵在门口犹豫不决地站着。 “我可要进去了。”我说。 在远处靠近威伯利奇桥的地方,穿白色制服的士兵正在垒起一条长长的壁垒,后面是一排火炮。 “那简直是用弓箭对付闪电。”炮兵说道。“他们还没看见热光呢。” 几个闲着的军官站在那里,望着西南方的树梢,正在挖工事的人不时停下手里的活计,望着同一个方向。 比福利特一片混乱。居民们在收拾东西,二十多个骠骑兵,有的骑马,有的步行,在催促着他们快走。三四辆带着圆圈里有一个白十字标志的政府马车和一辆大型旧马车,和其它车辆一样在村里的街道上装货。因为是星期天的缘故,许多居民都穿得很讲究。士兵们费劲地向他们解释他们当前的危险。我们看见一个老头,拿着一个老大的盒子和几盆兰花,正和一个中士气呼呼争辩着,因为他不让把这些东西带走。我走上前去,拉了拉老头的袖子。 “你知道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指着挡住火星人的松树问。 “嗯?”他转过头说。“我在跟他们说这些东西很贵重。” “死到临头了!”我大叫到,然后就撇下他,去追那个炮兵了。我在街角上回了回头,士兵已经离开他了,而他仍然站在盒子旁边,兰花放在盒子上面,呆呆地朝树顶上望着。 在威伯利奇,没人能告诉我们总部在哪儿;整个镇子乱糟糟的,比我到过的任何地方都乱。到处是马车,小车和各色各样的马匹。镇上受人尊敬的居民,穿着高尔夫球衣和划船衣服的男人,和他们服装华丽的妻子正在收拾行装,河边闲着的人起劲地给他们帮忙,孩子们十分兴奋,很高兴星期天能发生些不寻常的事。在这样的混乱中牧师照旧在作他的早祷,教堂的钟声在喧嚣中响起。 我和炮兵坐在水泉的台阶上,拿出家里带来的东西,吃了一顿不差的饭。巡逻兵们——这回不是骠骑兵了,而是穿白色制服的投弹兵,正在警告人们立即离开,或者让他们在战斗开始时藏到地窖里去。我们穿过铁路桥的时候,看见一大群人聚到了车站附近,车站的月台上放满了盒子和行李。我相信,为了向契切运送士兵和大炮,正常的交通已经停止了,后来我听说在加开的列车上,人们为争抢座位打了起来。 我们在威伯利奇呆到中午,然后我们到了歇盘登水闸附近,那里是泰晤士河和威河汇流的地方。我们花了好长的时间帮助两个妇女往一辆小车上装东西。威河有三个河口,这里挤满小船,对岸还有一条渡船。在歇盘登这边有一个带草坪的小酒店,再远处曾经是歇盘登教堂,现在给一座尖塔代替了。尖塔在树林里露出头来。 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群激动的,吵吵嚷嚷的逃难者。虽然人们还没有惊惶失措,但是河上已经没有的足够的船让人们渡河了。人们拿着重物喘着气;一对夫妻甚至抬着一块门板,上面堆满了杂物。一个人告诉我们他想从歇盘登的火车站逃走。 人们叫喊着,有人甚至在开玩笑。这里人们的想法是,火星人只是可怕的人类,它们会攻击城镇,但最后还会给消灭。人们时不时地朝威河对面的草地上紧张地望一眼,但是那里一切照旧。 泰晤士河的对岸,除了几艘靠岸的船以外,一切都非常安静,同秀兰的情况完全相反。渡过河的人往路上走去。大渡船刚刚打了个来回。三四个士兵站在酒店旁的草坪上望着逃难的人,非但不去帮忙,反而嘲笑着他们。因为不是营业时间,酒店关着门。 “那是什么”一个船夫叫道,“闭嘴,傻瓜!”我旁边的一个人对一头狂吠的狗喊着。然后声音又出现了,这次是从契切传过来的,一种沉闷的声音——一声枪响。 战斗开始了。几乎立即就有一队士兵在我们右面的河对岸一个接一个地开火了,我们看不见他们,是因为他们藏在树林后面。一个女人尖叫起来。每个人都站在那里,给突然的交火吸引了注意力,虽然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但战斗近在咫尺。除了平坦的草地,什么没有,奶牛漫不经心地吃着草,温暖的阳光下垂柳闪着银光。 “士兵们把他们挡住了,”我身边的一个女人充满怀疑地说。树梢上升起一片烟雾。 忽然我们看见河的远处冒出一阵烟,这股烟直蹿上去,挂在空中;然后大地抖动起来,强烈的爆炸声震动着空气,震碎了附近几幢房子的窗户,让我们大吃一惊。 “他们在那儿!”一个穿蓝毛线衫的人叫道。“那边,看见吗?那边!” 很快,四个装甲火星人一个接着一个现身了,它们在树梢上高高地站着,横跨在伸向契切的草地上,正朝小河走来。它们开始看起来和戴帽子的人一样,滚动着,快得象鸟一样。 然后,第五个朝着我们斜着走过来了。他们向着大炮敏捷地冲去,带装甲的身体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他们走得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大了。左边离我们最远的一个,在空中高高挥动着一个大箱子,我星期五晚上在契切见过的可怕的热光射向了小镇。 看到这个奇怪可怖的,运动迅速的生物出现时,河边的人一时都给吓昏了头。没有了喊叫声,只有一片沉默。然后传来了人们的怨声和脚步声,还有水里的噼啪声。一个人害怕得忘了放下肩上的箱子,朝我转过身,箱角把我撞了一个趔趄。一个女人朝我伸过一只手,然后就跑过了我。我转身加入了人群,但是我害怕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脑子里只有那可怕的热光。赶紧钻进水里去! “钻进水里去!”我叫到,没人理我。 我又转过身,冲着火星人跑过去,沿着铺满石头的河岸跑到水里。有几个人也学着我的样。当我经过一条小船时,一船的人跳了出来。我脚下的石头又湿又滑,河水很浅,大约二十英尺,还没淹到我的腰部。当火星人在我头顶上不到两百码的距离出现时,我脸朝下扑进了水里。我的耳朵里全是船上的人跳进水里的声音。他们急急忙忙地朝岸边跑去。 但是火星人暂时并没有理会到处逃跑的人群,就像人们不会注意地上给我们踢到的蚁巢里乱作一团的蚂蚁一样。后来,当我憋得半死,从水里抬起头时,发现火星人的头罩正对着河对岸开火的大炮,火星人一边走,一边伸出了热光的发生器。 一瞬间火星人就到了河岸,一步就跨过了河。他们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高度,来到了歇盘登村的附近。这时有六门大炮——它们给藏在村子外头,没有人看到——一齐开了火。头顶上一个接着一个的震动,让我的心怦怦直跳。第一发炮弹在怪物的头罩顶上炸开时,他已经举起了热光箱。 我惊叫了一声。我看不见其它四个火星人;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发生的事情上。突然又有两发炮弹在火星人身体旁边的空中爆炸了,头罩正在转过来,没有来得及躲开,第四发炮弹又炸开了。 炮弹在他的脸上爆炸。头罩涨裂开来,红色的和闪光的金属碎片到处飞舞。 “打中啦!”我高兴高采烈地叫着。 我听见水里的人应和着我的叫声。我当时差点因为激动跃出了水面。 被击中的巨大躯体象醉汉一样地转向一边;但他并没有倒下去。他奇迹般恢复了平衡,抬起脚,高高地举着热光箱,快速地朝歇盘登方向转过去。头罩里的火星人已经死了,他现在只是一架复杂的金属机器,正一步步走向毁灭。他一直朝前走着,完全迷失了方向。最后他撞在歇盘登教堂的尖塔上,钟楼给撞了个粉碎,然后一个转身,重重地摔进了河里,在我的眼里消失了。 强烈的爆炸震动着空气,水柱、泥浆和破碎的金属片飞散在空中。当热光箱碰到水面时,水立刻化成了蒸汽。然后就有一排混浊而滚烫的巨浪从上游的河道里冲了下来。我看见人们纷纷朝岸上跑去,他们的喊叫压过了火星人倒下的声音。 我一时忘记了朝我逼来的热浪,没有想到要保护自己。我趟着水,推开一个穿黑衣的男人,一直走到了河弯的地方。六七条小船在波浪里漫无目的地漂着。火星人的尸体横躺在河的下游,一大半淹在水里。 一大团水汽从机器的废墟上喷了出来,穿过蒸汽,我隐约看到巨大的肢体在水里搅动着,水花和泥浆在空中飞溅。触手象手臂一样,毫无目的地挥舞着,好似受伤的动物在波浪里挣扎。机器里不断喷射出大量的红褐色的液体。 一声愤怒的呼叫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这声音就象是制造厂里的汽笛声。离纤夫拉船的小路不远处,一个人站在齐膝深的水里,朝我叫着,指给我看什么东西。我回过头,看见另一个火星人迈着大步,向着契切的河岸走去。这次歇盘登的大炮没打中它。 我再次钻进了水里,尽量摒住呼吸在水底下朝前游着。周围的水打着转,变得越来越热。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呼了一口气,甩了甩头上和眼睛里的水,水汽象白色的雾一样旋转着升起来,挡住了火星人。周围的声音震耳欲聋。然后我又看见了他们,巨大的灰色身影出现在迷雾当中。他们已经离开了我,其中两个在同伴冒着泡沫的身体旁站了下来。 第三个和第四个站在他后面的水里,其中一个离我大约200码,另一个面向莱尔海姆。热光箱高高举了起来,发出咝咝声的光束前后飞舞着。 空中充满了嘈杂的,含混的声音——火星人的铿锵声,房子倒塌的轰隆声音,树木、篱笆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片。浓浓的黑烟同河上的蒸汽混在一起。当热光在威伯利奇桥上忽前忽后地扫过时,所有被击中的东西都发出一片白光,然后立刻就跳出一股黑烟。近处的房子还完好无损,映在后面的火光里,在蒸汽中现出灰白色。 我在水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滚烫的水一直淹到我的胸部,觉着没指望逃命了。透过芦苇丛,我看到和我一起待在河里的人穿过芦苇丛往外头跑去,象受了人惊吓的青蛙在草丛里钻来钻去,还有人没头没脑地朝纤夫拉船的小道上跑。 忽然白色的热光朝我跳了过来。房子给光束碰到的地方立刻陷下去一块,随后冒出了火苗;树木忽地一声着了火。热光在小道上前前后后地跳动着,把人们一个个击倒,紧接着就射到了水边,离我站着的地方不到50码。它穿过河水朝歇盘登方向扫过,经过的地方水沸腾了起来,冒出一片蒸汽。我赶紧朝岸上跑去。 才那么一会儿,一个好象沸水一样热的巨浪往我身上冲了过来。我叫着,身体给水烫伤了,眼睛也差点烫瞎了,顾不上疼痛,往岸上爬去。要是我摔一跤的话,肯定就没命了。我感到毫无希望,躺倒在泰晤士河和威河汇合处的沙地上,完全暴露在火星人的视线下。我想这下是必死无疑了。 我恍忽感到一个火星人的脚走在卵石滩上,到了离我的头几码近的地方,转了个方向,然后又抬了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四个机器抬起了同伴的尸体走了。他们的身体在河边和草地上的烟雾中时隐时现。然后,我慢慢地明白了——靠着奇迹,我活下来了。 [book_title]第十三章 我是怎样遇到牧师的 在突然受了地球人的教训以后,火星人退到了霍散尔草地原来的地方;他们在匆忙中抬着同伴的尸体撤退,显然没有注意到我这个毫不起眼的人。如果他们抛下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进攻的话,只有几个由十二磅大炮组成的炮队挡在他们和伦敦之间,他们一定会比进攻的消息更早到达伦敦的;象一个世纪前袭击里斯本的地震一样突然而可怕。 但他们并不着急。圆筒一个接一个落下来;每隔24小时就降落下来一个增援部队。同时海军部和陆军部已经充分意识到敌人的强大力量,加紧了战备。每分钟都有一门大炮加入阵地,黄昏前,在金斯顿和李希蒙间的山坡上,每一个小树丛后面和每一排的乡间别墅后面都埋伏了一门大炮。在火星人占据的霍散尔草地周围,大约方圆20平方英里无人的焦土上,在焚毁的村庄里和烧黑的枯松林间,都藏着勇敢的侦察兵,他们都会利用日光信号机报告火星人的进攻。但是火星人已经知道了炮兵的策略和让人们接近的危险,所以进入圆筒一英里范围之内的人没有生还的。 这些巨人在整天象是一直在走来走去,把第二和第三个圆筒里所有的东西都运到霍散尔草地的沙坑边上去——第二个圆筒在阿特尔斯东,而第三个在比尔伏特附近。有一个火星人站在烧焦的石南丛和毁坏的房子那里站岗,其它的火星人离开了战斗机器,下到了坑里去。他们一直干到深夜,从坑里喷出绿色的浓烟从梅洛附近的山岗上就能看见,据说,甚至在彭斯推德和依泼塞姆也能看见。 当在我后面的火星人准备着第二次进攻,我前方的人类严阵以待的时候,我从烟火熊熊的威伯利奇来到了伦敦。 我看见远处一艘小船给人留在水里,朝下游漂着;我赶紧脱下大部分湿衣服,追上去抓住小船,才逃过一命。船上没有桨,我只能尽量用烫伤的手去划水,顺着河朝哈利伏特和威尔顿漂去我费尽地划着,不时回头看看。我一直在河里走,因为我想万一火星人回来的话,在水里比较容易逃命。 火星人倒下烧热的水沿着下游朝我流过来,所以我在前面将近一英里的距离内几乎看不到两岸。不过有一次,我看见一排黑色人影从威伯利奇的草地上跑过去。哈利伏特似乎已经给放弃了,河对面的几所房子也着了火。这个地方看起来感觉非常奇怪,那么平静,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浓烟和几缕火苗径直地升上炎热的蓝色天空。我还从未看见过燃烧的房子前没有聚着一大群人的情形。再远一点岸上的芦苇正在燃烧着,冒着烟,地上的一条火线正在向草垛延伸过去。 我顺水漂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经过了这么一次折腾我感到精疲力尽,水底下也还是很烫。然后我害怕起来,又开始划起了水。最后,当我在河弯处看到了沃尔顿的桥,我开始发作的寒热和疲惫让我暂时忘记了恐惧,爬上密特尔萨克斯的岸上,躺倒在高高的草丛里。我猜当时大约是五点钟。我站起身,走了大约半英里,路上没遇见一个人,又在一片篱笆里躺下了。我记得自己好象自言自语。那时我很渴,后悔自己没再多喝些水。奇怪的是,我竟对自己的妻子生起气来;我不知道当时是不是这么想的,但我对没有赶到莱瑟海德感到很担心。 我不大记得看到牧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可能我当时昏睡过去了。我看见时,他已经坐在我身边。他的衣袖上满是漆黑的煤烟,脸刮得光光的,抬着头看着闪动着微光的天空。天空上飘动着一排排卷着的积云,染着仲夏的落日的余辉。 我坐了起来,听见了我活动的声音,他立刻看着我。 “你有水吗?”我突然问到。 他摇了摇头。 “你一个钟头都在要水喝。”他说。 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望着对方。我敢说他一定觉得我看起来非常奇怪,光着上身,下身穿着湿淋淋的裤子和袜子,浑身烫伤,脸上和肩上给烟熏得黑黑的。他的脸看上去很柔弱,下巴有些往里缩,卷曲的头发象亚麻一样盖在低低的前额上。他的眼睛很大,是淡蓝色的,茫然地望着。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睛转向旁边。 “这意味着什么?”他说。“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我望着他没有回答。 他伸出一只细细的,苍白的手,用一种几乎是抱怨的口气说着。 “为什么让这些东西下来呢?我们犯了什么罪过?我刚刚做完早祷,在路上散了会儿步,想让自己的脑子清醒清醒,然后,就来了——大火、地震、死亡!所多玛和蛾摩拉(圣经中因罪恶被上帝消灭的两个城市)!我们的工作都完了——这些火星人是什么?” “我们是什么呢?”我清了清嗓子,问道。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又看了看我。他静静地这么望了有半分钟。 “我在陆上散了会儿步,想让脑子清醒清醒,”他说。“突然——大火、地震!” 他又安静了下来,下巴几乎碰到了膝盖。 他又挥着手。 “所有的工作——主日学校——我们做的一切——威伯利奇干了什么?一起都完了——都毁了。教堂!我们三年前才重新建好。没了!消失了!为什么?” 他停了一会儿,他又象低能儿一样地说起来了。 “燃烧的烟将永远升向天空!”他大叫到。 他的眼里充满怒火,朝威伯利奇方向伸出一根瘦瘦的手指。 这时我开始明白他遭遇了。他显然是来自威伯利奇的一个逃难者,那里的痛苦经历让他发了疯。 “他们离孙勃莱远吗?”我一本正经地问。 “我们怎么办”他问。“到处都是这些生物了吗?他们统治了地球吗?” “他们离孙勃莱远吗?” “今天早上我还在做早祷……” “情况有了变化,”我静静地说,“你要冷静,我们还有希望。” “希望!” “对,虽然破坏很大,但是还有不少的希望!” 我开始向他解释我的看法。他起先还挺有兴趣地听着,但我说着说着,他眼里的神情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他的眼光又茫然地从我的身上移开了。 “这一定是毁灭的开始。”他打断我说。“毁灭!这是我主伟大可怕的一天!人们应该向高山和岩石呼叫,让它们落下来,把他们藏起来——不让坐在宝座上的主看到!” 我开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于是不再向他解释,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 “象个男子汉的样子!”我说“你给吓昏了头了!如果宗教在灾难面前束手无策的话,那还有什么用呢?想想地震、洪水和火山给人们造成的灾难吧!你以为上帝认为威伯利奇是一个例外吗?他可不是一个保险人。” 他一声不响地坐了一会儿。 “但是我们怎样才能逃走呢?”他突然问我。“他们战无不胜,毫无同情心。” “也许是吧,”我答到,“我们应该比他们更强大,更疯狂。三小时前有一个火星人在那边给杀死了。 “杀死了!”他说,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怎么能杀死上帝的使者呢?” “我看见的。”我告诉他。“我们碰巧走进了战场里,”我说,“仅此而已。” “天上的那些闪光是什么?”我说那是日光信号机在打信号——人类意志和努力的象征。 “我们在他们中间,”我说。那些闪光说明风暴正在聚集。那边,我想应该是火星人,伦敦方向,在金斯顿和李希蒙的山后的树林里,人们正在挖掘战壕,布置大炮。火星人还会朝这边过来的。” 我正说着,他忽然跳了起来,用一个手势打断了我。 “听!”他说。 从河的另一边的小山丘后面传出了沉闷的炮声和奇怪的叫声。然后一切又都静了下来。一只小金虫从我们面前的篱笆上嗡的一声飞过。在威伯利奇和歇盘登升起的浓烟上,一轮苍白的新月高挂在西面的天空下,反射着夕阳的光辉。 “我们最好还是沿着这条路朝北走吧。”我说。 [book_title]第十四章 在伦敦 当火星人降落在沃金时,我弟弟还在伦敦。他是医学院的学生,正在准备即将开始的考试,他直到星期六早上才听说火星人的事。星期六的早报除了刊登了一篇很长的专稿,描写火星和火星上的生命以外,还有一条短讯和一篇含糊其辞的电报,因为其简短,反倒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报道说,火星人对接近的人群感到恐慌,用快枪杀死了几个接近的人。电报最后下结论说:“他们看起来很可怕,但火星人并没有离开他们落下来时形成的沙坑,实际上,他们似乎没有力气爬出来。这可能是地球上强大的引力场造成的。”在文章的最后,作者进行了一番让人颇为欣慰的解释。 当然所有聚集在大学生物系的学生对这样的消息都非常感兴趣,我弟弟当天正是去了那里。可是街上却没有一点儿不平常的兴奋迹象。下午的报纸标题很大,但文章只有片言只语。报道只提到了部队在草地上的行动,还有沃金和威伯利奇的松林的大火一直烧到8点钟。在《圣杰姆士》报的号外上,宣布了电讯已经中断。据推测这是由于倒下的松树把电线砸断引起的。那一晚人们对发生的战斗一无所知,就在那晚,我驾马车到了莱瑟海德后又返回了霍散尔。 我弟弟并不为我们担心,因为他从报上得知圆筒的降落地点离我的房子还有两英里远。他决定当晚到我那儿去,想在那些东西给杀掉前看看他们。4点钟,他给我发了一封电报(我后来根本就没收到)。到了晚上,他又到音乐厅去听音乐。 星期六夜里,伦敦也起了暴风雨,我弟弟乘出租马车到了滑铁卢。他等在午夜发车灯站台上的时候,听说出了事故,火车到不了沃金。他没法了解到事故的性质;实际上,当时就连铁路当局自己也不知道。车站上没有什么混乱的迹象,铁路官员们推测比福利特和沃金的叉道上出了事,所以让通常通过沃金的夜车改道,从佛吉尼亚沃特或者吉尔伏特经过。他们想尽办法安排南安普顿和朴次毛斯的旅游团,给他们找一条新的路线行驶。我弟弟和火车站长的相貌有些相似,一个晚报记者把他当成了站长,拦住他想作采访。除了几个铁路官员,没有人把事故和火星人联系起来。 我后来从报上读到,说星期天早上“伦敦被来自沃金的消息震惊了。”事实上,这完全是夸大其辞。许多伦敦人是直到星期一早上的混乱开始时才听说火星人的。那些先前听到火星人消息的人一开始也没有弄清报纸上的消息是怎么回事。大部分伦敦人星期天是不看报纸的。 其次,伦敦人脑子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安全感,加上伦敦的报纸经常刊登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所以他们对读到的并没有感到不安:“昨晚大约7点,火星人走出了圆筒,彻底摧毁了沃金车站和周围的房子,屠杀了整整一个骠骑兵团。尚没有详细的报道。机关枪对它们的装甲完全没用;大炮给它们摧毁了。逃跑的骠骑兵冲进了契切。火星人好象正在朝契切或温莎推进。西秀兰陷入一片惊慌,人们在通往伦敦的方向建筑工事,试图抵挡火星人的进攻。”这就是星期日《太阳报》的描述。在《评判员》报上,一篇幽默的小品文把火星人描写成冲到村子里的猛兽。 伦敦没有人知道装甲的火星人的实质,一个普遍的观点是他们非常迟钝:“爬行的”、“吃力地爬动着”类似的词语出现在几乎所有早期的报道中。没有一封电报是由看到火星人进攻的目击者发出的。星期天的报纸在新听到的消息后发号外,有的甚至没有新消息也发号外。但是上午的报纸没告诉人们更多的消息,直到下午官方才向新闻界公布了自己掌握的情况。消息只提到所有沃尔顿、威伯利奇和该地区的人都在涌向伦敦。 我弟弟还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第二天早上去了方德林医院附近的教堂。在那里他听说了火星人入侵的事,人们为和平祈祷。他出来时买了一份《评判员》报。他开始对听到的消息感到担忧,于是去了滑铁卢车站,想看看通讯是否恢复了。公共马车、马车、骑车的人和无数的行人衣冠楚楚的来往着,对卖报人喊着的惊人消息无动于衷。人们只是感到新奇,只有那些亲戚在危险地区的人才感到不安。在车站上,他第一次听说温莎和契切的线路已经中断了。行李工告诉他早上从比福利和契切车站收到了几个非同寻常的电报,可是现在却突然中断了。我弟弟没从他们那里听到详细的情况。 消息只是说:“在威伯利奇发生了战斗。” 火车运行现在非常混乱。许多人站在月台上,等着迎接从西南线路过来的乘客。一个银灰头发的绅士走上前来,骂着西南运输公司。“应该整它一下才对。”他说。 从里士满,比特尼和金斯顿来了一两辆车,车上的乘客原来是去划船的,发现河上的闸门给关上了,才觉得有些紧张。一个穿蓝白色运动装的人和我弟弟聊天。 “许多人坐着小车、马车和其它能找到的交通工具,带着满箱的贵重物品涌向了金斯顿,”他说。“他们全是从莫莱赛、威伯利奇和沃尔顿过去的,他们说在契切听见了炮声和枪声,骑马的士兵让他们赶紧离开,因为火星人来了。我们在罕普顿宫殿车站附近听见枪声,我们还当是雷声。这是怎么回事?火星人不是爬不出沙坑吗?” 我弟弟不知怎么回答。 过后他发现连地铁的乘客也感觉到了一点恐慌,因为星期天出游的人纷纷从西南的别墅区——巴恩斯,温布尔登,里士满公园和寇和提前回来了;但是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每个在铁路工作的人都很不高兴。 大约五点钟的时候,在东南车站和西南车站的交通恢复了,立即引起了聚集在火车站上人群的一阵激动,但是通讯又很快地中断了。车箱里装满了大炮和士兵。这些大炮是从胡尔维奇和切特罕运去防卫金斯顿的。人们和士兵开着玩笑:“你们会给吃掉的!”“我们是驯兽人!”等等。过了一会儿,一队警察开进车站,开始驱散月台上的人群,我弟弟又回到了街上。 教堂晚祷的钟声响了。一群救世军的姑娘唱着歌,沿着滑铁卢路走着。在桥上一群游手好闲的人望着水面上一片奇怪的泡沫往下游漂去。太阳正在落下去,钟楼和议会大厦在宁静的天空下耸立着,红色的天空上布满一条条紫红的云。有人说在水里看见了浮尸,一个自称是后备军人的告诉我弟弟,他在西面看见了日光信号机的闪光。 在惠灵顿大街上,我弟弟遇到了两个卖报人,他们刚刚从舰队街出来,手里攥着登着惊人标题的,油墨未干的报纸。“可怕的灾难!”他们在惠灵顿大街上叫着。“威伯利奇发生激战!火星人给打退了!伦敦在危险中!” 我弟弟不得不付三便士买了一份报纸。 直到那时,他才了解到这些怪物的力量和可怕。他知道他们不是一群笨拙的生物,而是操纵着机器身体的理性生物;它们移动迅速,威力最大的火炮也挡不住他们的进攻。他们被描述成“巨大的蜘蛛形机器,走起来象火车一样快,还能射出极强热量的光。”伪装的大炮——主要是野战炮,已经被部署在霍散尔的草地上,尤其是在沃金和伦敦之间。有人看见五部机器朝泰晤士河方向走去,有一个被侥幸摧毁了。其它炮弹没有击中目标,炮兵立即就给热光消灭了。报道里还提到士兵伤亡惨重,但是报道的口吻还比较乐观。 火星人给击退了,它们并非战无不胜。他们又回到了沃金周围三个圆筒那里。带着日光信号机的信号兵们从四面向他们推进。大炮迅速从温莎,朴次毛斯,阿尔段孙和胡尔维奇地区,甚至从北方运来;其中还有从胡尔维奇调来的95吨远程大炮。为了保卫伦敦,一共有160门大炮部署在阵地上。伦敦从来还没有这么大规模的军事集结呢。 人们正在加紧制造运送炸药,希望能在圆筒降落时立即摧毁它们。报道说,毫无疑问,情况非常奇怪而严重,但人们不必惊慌。火星人的确相当奇怪而可怕,但到地球上的顶多二十多个,是打不过我们几百万人的。作者有理由假设,从圆筒的大小来判断,每个圆筒里不会超过五个火星人——一共才十五个。至少有一个给打死了,公众会及时得到危险来临的通知,已经采取了必要的措施来保护西南部受到威胁的居民。最后,这篇评论又强调了一下伦敦是安全的,当局有能力对付当前的困难。 这篇文章用很大的字体印在报上,油墨都没干透,所以还没有时间加上评论。我弟弟说,他对取消平常的版面刊登这篇文章的作法感到很好奇。 整条惠灵顿大街上人们都在争抢着号外,在河滨马路上,一群卖报人吵吵嚷嚷的。连公共马车里的人也纷纷下车,想买到一份报纸。显然这个消息让人们非常激动。我弟弟说,河滨路上的一家地图商店的帘子也给拿下来了,一个人身着节日服装,戴着柠檬黄手套的人在窗里急急忙忙地贴上一张秀兰的地图。 我弟弟沿着河滨马路走到特拉法尔加广场,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他看见了几个从秀兰来的难民。一个男人推着象是卖菜的小车,妻子和两个男孩坐在车里,车里堆满家俱。他从威斯敏斯特桥走来;身后紧紧跟着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五六个看起来很体面的人,还有一些盒子和包裹。这些人的脸都很瘦削,他们的形象和公共马车穿着盛装的乘客形成了鲜明对比。衣着华丽的乘客好奇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着他们。他们在广场停住,好象不知道往哪儿去,最后转向东面顺着河滨路走去。后面一点的地方过来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骑着一辆老式的三轮车,车的前轮很小。他身上很脏,脸色苍白。 我弟弟转向维多利亚街,又碰见一群难民。他脑子里模糊地觉得,可能会遇见我。那看见不少的警察在维护交通。一些难民在和公共马车里的人交换着消息。有一个人声称看见了火星人。“我告诉你们,他们是高跷上的锅子,象人一样地走。”大部分人对自己的特殊经历感到非常激动。 维多利亚街的菜馆给新来的人挤满了。街角的人们读着报纸,激动地交谈着,或者看着星期天到来的人。随着黑夜的降临,人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后来我弟弟说,就象赛马日爱泼赛姆赛马场的情景一样。我弟弟和几个难民聊了聊,也没得到很满意的消息。 除了一个人之外,没有人告诉他沃金的消息,那个人说沃金前一天晚上已经给整个摧毁了。“我从比福利特来,”他说;“一个人一大早骑自行车经过那里,挨家挨户让我们离开。然后士兵就来了。我们到外面去看,在南面看到一些烟雾,其他什么都没有,也没见一个人过来。然后就听见了契切的枪声。许多人从威伯利奇过来了。所以我就锁上门跟着来了。” 当时街上的人们都对当局表示不满,觉得政府没能及时对付火星人,给大家造成了麻烦。 大约八点钟,在伦敦的南部已经能清楚地听见炮声了。我弟弟因为在繁忙的大街上,所以没有听见,当他经过静静的街道朝河边走去时,就清楚地分辨出炮声了。 两点钟左右,他从威斯敏斯特朝他摄政公园的公寓走去。他这时非常为我担心,知道这次的事情非常严重。他的脑子里和我一样充满了斗志。他想着等待发射的大炮,四处奔逃的人群;尽力想象着几百尺高的“高翘上的锅子”。 从牛津街上驶过一两车难民,在梅列博路上也有一些。但是新闻传播如此之慢,在摄政街和波兰宫殿还挤满了星期天散步的行人,人们成群结队地交谈着,在摄政公园边上的煤气灯下,许多情侣们象平时一样静静地走着。晚上很温暖,也很安静,少许有些压抑;炮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午夜过后,南面似乎出现了一些闪光。 他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报纸,害怕我已经遇到了什么不测。他感到很不安,吃过晚饭后又毫无目的地出门了。回来以后,他根本就没心思复习功课了。他午夜过后才上床睡觉,星期一凌晨,他在睡梦中给一阵小锤敲门声,街上人们的脚步声,远处的鼓声和钟声惊醒。红色的反光在天花板上舞动着。他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拼命想着,是世界末日到了还是整个世界都疯了。然后他跳下床朝窗子跑去。 他住在小阁楼上,当他砰地一声打开窗,探出头来,听见街上传来的喊声,人们衣冠不整地从窗里伸出头,相互打听着消息。“他们来了!”一个警察敲着门叫到,“火星人来了!”然后又朝另一扇门跑去。 鼓声和军号声从阿尔巴尼的军营里传过来,周围的每一个教堂都在起劲地敲着钟。对面的房子响起了嘈杂的开门声,窗子里亮起了昏暗的灯光。 从街上驰来一辆关着门的马车,嗄地一声转过了街角,从窗下吵吵闹闹地驶过去,声音慢慢地在远处消失了。紧接着就来了两辆出租马车,它们是一长串驶往恰克农场车站的先锋,那里发往西南方向的列车正在上客,列车已经不能不能通往欧斯登了。 我弟弟向窗外呆呆地盯了好一会儿,看着警察一户户地敲门,不知道喊些什么。然后他身后的门开了,住在楼梯对面的房客冲了进来,只穿着衬衫、裤子和拖鞋,吊带托在腰上,头发给枕头压得乱遭遭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着火了吗?乱成什么样子了!” 他们从窗口伸出头,竭力想听清楚警察在喊什么。人们从边上的街道涌出来,成群地站在街角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弟弟的邻居问。 我弟弟含糊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就开始穿衣服,一边不断地跑到窗前看看外面的混乱场景。这时几个卖特早发行报纸的人冲进了街道,叫着:“伦敦在窒息的危险中!金斯顿和里士满的防线失守!泰晤士山谷发生大屠杀!” 在他们周围,街道两边的房子里,公园后面的屋子里,梅列莱蓬上无数街道上的房子里,或者威斯特朋公园区和圣朋克斯教区,往西北到吉培恩,圣约翰森林和海姆泼斯登,往东到旭亚迪区,海勃莱和霍克斯顿,总之,从海林到东海姆的整个伦敦大区里——人们都在擦着眼睛,打开窗子伸出头去,问着莫名其妙的问题,匆匆地穿上衣服。大恐慌的第一阵气息开始穿过大街小巷。这是大灾难的开始。星期一凌晨,在迫近的危险面前,伦敦终于从星期天晚上的睡梦中惊醒了。 我弟弟从窗口没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下楼来到街上,此时屋顶上已经升起了粉红色的朝霞。逃跑的人和马车越来越多。“黑烟!”他听见有人叫着,又有人叫“黑烟!”恐慌立即传遍了人群。我弟弟在门口犹豫着,看见一个卖报人跑来,立即要了一份报纸。卖报人和人群一起跑着,每份一个先令——暴利和恐慌荒唐得混合在一起。 从报上我弟弟读到了陆军总司令阵亡的消息。 “火星人用火箭发射了大量的黑色毒烟。他们熏倒了我们的炮兵部队,摧毁了里士满,温布尔登,正在向伦敦缓慢推进,沿途摧毁了一切。已经无法阻止他们。除了逃跑,我们对黑烟已经束手无策。” 报道只有这些,不过这足够了。600万居民惊惶失措,四散奔逃;大家汇成人流,朝北方逃去。 “黑烟!”人们叫着:“起火了!” 附近教堂的钟声响成一片,一辆马车冲进了街边的河里,引起人们一阵惊叫和咒骂。房子里前前后后地亮起了黯淡的黄色灯光,几辆马车撞翻了没熄灭的路灯。天上的霞光越来越亮,它显得冷冷的,静静的。 我弟弟听见房间里前前后后响起了脚步声和人们上下楼梯的声音。他的女房东走出屋子,穿着睡衣,包着一条围巾;他丈夫在后头嘟哝着。 我弟弟这才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忙回到屋里,拿上所有的现金装进口袋,冲到了街上。 [book_title]第十五章 发生在秀兰的事 当我弟弟在威斯敏斯特桥上看着难民的时候,牧师正在哈利伏特的草地的篱笆底下坐着跟我胡说,火星人又开始了进攻。从目击者的叙述中得知,大部分火星人当晚留在霍散尔的坑边做着准备,放出一阵阵绿色的烟。 但是在8点钟,有三个火星人出来了,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穿过比福利特和比尔伏特,朝列泼莱和威伯利奇走去。夕阳底下,大炮在等着它们。火星人没有一起进攻,而是列成一条直线,相互间隔开一英里半。它们互相用汽笛一样的声音联系,音调忽高忽低。 我们在哈利伏特听到的就是这种喊叫声和炮声。在列泼莱的炮手都是没有经验的义务兵,本来就不应该给部署在这么紧要的地区,他们毫无目的地打出了一排齐射,因为射击太早,根本就没有击中目标。然后他们就朝空无一人的村里逃去,有的骑马,有的步行。火星人没有使用热光枪,只是从他们的面前走过,突然出现在彼希尔公园的大炮面前,把它们摧毁了。 圣乔治山上的士兵就训练有素多了。他们藏在松树后面,连附近的火星人都没看见他们。他们象接受检阅一般精心布置好大炮,在1000码的距离上开了火。 中弹的火星人摇摆着,他朝前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就倒了下去。大家叫了起来,急忙开始重新装填火炮。倒下的火星人发出一声长啸,第二个闪亮的巨人立即回答他,出现在南面的树林上方。他的一只腿似乎给炮火打坏了。第二排炮弹没打中火星人,落在地上,他的两个同伴立即用热光对准了大炮。弹药给打爆炸了,大炮周围的松树蹿出火苗,只剩下一两个人朝山顶逃去。 这以后,三个火星人似乎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负责观察的侦察兵报告说,在过后的半小时里,他们在那里一动不动。给打倒的火星人从头罩里艰难地爬了出来,从远处看是一个小小的红褐色身影,象是个菌头,开始修理自己的支脚。大约九点钟他修完了,头罩又从树林顶上露了出来。 晚上九点多一点,又有四个火星人加入了这三个火星人哨兵,每个都拿着一个粗粗的黑色管子。他们把相同的管子递给另外三个火星人,于是七个火星人继续往前走,在圣乔治山,威伯利奇和赛德村之间排成半圆形,相互之间保持着同样的间距。 当火星人开始移动时,十几枚火箭从山上射出,向在迪登和爱信等待着的炮兵们发出信号。同时四个火星人,都带着管子穿过了小河。我和牧师正吃力地拖着脚步,沿着向南通向哈利伏特的通往北方的小路上走着。火星人象黑色的影子,出现在西方的天空下。他们看起来象是在一片云里走着,因为田野上笼罩着一股乳白色的烟,一直升到他们三分之一的高度。 看到这些,牧师从压低嗓子低低地叫了一声,开始狂奔起来;而我知道根本是逃不掉的,于是转了个弯,在打满露水的荆棘和荀麻丛中,爬进了路边的一个大沟。牧师回头看见了我,赶紧转身跟了过来。 两个火星人停下来,离我们最近的一个面向秀兰,远一点的一个朝着斯顿站着,晚上的星光下映着他们灰色的身影。 火星人短短续续的叫声停止了;他们在自己的圆筒外站定,围成一个大大的弧形。这个弧形足有十二英里的宽度。战争史上还没有一场战斗是在这样的寂静之中开始的。无论我们还是对列泼莱的观察者的感觉都一样,火星人在淡淡的月光和繁星下,反射着落日的余辉与圣乔治山、比希尔树林的火光,仿佛是夜空下唯一的主宰。 然而在面对着这个弧形,从斯顿、汉斯洛、迪顿、爱歇、奥克海姆,一直到河南的山丘上,树林里,还有南面开阔的草地上,树丛和乡间房子的后面,都布置好了大炮。发信号的火箭在夜空中炸开一片火花后消失了,所有的炮手们都在紧张地等着。只要火星人进入射程,这些一动不动的人影和在夜里闪着微光的大炮会立即投入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 成百上千的士兵无疑都有这样的想法,连我也不例外,火星人到底对我们了解多少?他们是否知道我们几百万人是组织严密,训练有素而且行动一致的呢?或者他们把炸弹的突然爆炸和对他们营地的包围,当作我们对受惊的蜜蜂群的猛攻吗?他们想把我们消灭光吗?(那时我们还不知道火星人吃什么)当我望着火星哨兵时,脑子里闪过几百个这样的问题。在我的内心深处则想着伦敦方向隐藏的庞大部队。他们准备好了陷阱吗?能把火星人骗到汉斯洛的火药库吗?伦敦人有没有信心和勇气,把自己的城市变成燃烧的莫斯科呢? 我们感觉又过了很长的时间,从篱笆那边传出炮火的轰鸣声,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旁边的火星人高高举起管子,象开枪一样地发射了,震得地面直晃。斯顿的火星人接着也发射了。既没有火光,也没有烟,只有爆炸的响声。 火星人的发射让我非常激动,竟然忘了危险,也顾不得给烫伤的手,爬进了篱笆朝孙勃莱望着。这时又来了第二次发射,一个巨大的抛射物从我头上向霍恩斯洛飞去。我想大概要看见闪光或者是烟雾,或者一些破坏的景象。但是并没有发生爆炸。接着就是一片寂静;足足有三分钟。 “发生了什么事?”牧师站在我身边问。 “天晓得!”我说。 一只蝙蝠飞过去不见了。远处传来一阵喊声,然后就消失了。我又望了望火星人,看见他们沿着小河朝东边走去。他们行动迅速,带着一种转动的动作。 我期待着隐蔽的大炮朝他们开火;但是夜空中始终保持着宁静。随着火星人的前进,他们的身影渐渐缩小,消失在雾气和黑暗当中。我们又爬高了一些。孙勃莱方向有一个黑影,好象刚刚出现一座圆锥形的小山,把远处的视线挡住了;在远处河的对岸,我们看见出现另一座山丘。在我们的凝视下,山丘似的东西变得原来越低,越来越大。 我脑子里突然一转,朝北面望去,那里出现了另一座模糊的黑色山丘。 一切都变得沉默了。东南方向的远处,我们听见火星人相互喊叫着,然后空气给他们的发射震动了一下。但是听不见炮火的声音。 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我才了解到这些不祥的黑色山岗的意义。每一个站在我描写过的圆弧形上的火星人,都用象枪一样的管子,向每一座小山上,每片树林,每排房子和每一个可能隐蔽着大炮的地方,发射了巨大的弹筒。有几个火星人发出了一个,有几个发出了两个。据说在列泼莱的射出了至少五个弹筒。弹筒砸在地上并没有爆炸,只是放出了大量的黑色浓烟,形成黑色的烟柱,卷曲着向上涌动,象一座由气形成的小山,向着周围的地面沉降,扩散。所有动物,只要碰到黑烟,或者吸进那么一点,就死掉了。 这种黑烟很重,比最浓的雾还要重,所以当它从弹筒的撞击中释放出来以后,立即在空气里沉了下来,象水一样地朝四周扩散,它们绕过山岗,流进了山谷,深沟和水道里,就象碳酸从火山口流出来一样。当它接触到水,就会发生反应,水面马上出现一层层泡沫似的浮渣,浮渣沉下去以后,立刻又有新的泡沫冒上来。浮渣完全不溶于水,但是奇怪的是,虽然水受了毒素的影响,如果喝了除去浮渣的水,人是不会受到伤害的。浓烟并不象气体那样立即散尽。它聚集在河岸旁,沿着山坡流动,在风的吹动下缓缓飘着,同空气里的水汽慢慢混在一起,变成尘土降落在地上。我们至今不知道这种物质的成份,只知道其中有一种我们未知的元素,在蓝色的光谱里发出四道线来。 当黑烟散开以后,它低低地垂在地上,只要在50英尺的高度上面,无论是屋顶上,高楼的上面还是大树上,都可以逃过毒气的伤害,当天晚上,这在恰伯罕街和迪顿得到了证明。 一个从那里逃出来的人讲给我们听这种奇怪的黑烟的情况,他在教堂的尖塔上看见房子和村庄给淹没在浓浓的黑雾里。他在塔上呆了整整一天半,又饿又热,地面在蓝天和远处山岗的衬托下象盖着一层黑色的天鹅绒,到处有红色的屋顶、绿色的树木、灌木丛、大门、房屋和围墙在阳光下露出头来。 因为在恰伯罕的街上,黑烟给留在地上散开。而一般火星人在黑烟发挥作用之后,总是在黑烟上喷出一些蒸汽使空气重新清洁起来。 他们清洁了我们附近岸边的空气,我们回到了哈利伏特的空房子里,从窗口看到了这一切。我们还在里士满山和金斯顿山上那边看见探照灯扫来扫去,大约11点钟,窗子颤动了起来,我们听见南边部署的野战炮射击的隆隆声。炮声断断续续朝罕普顿和迪顿看不见的火星人轰了大约15分钟,然后白色的电光熄灭了,继而出现了红色的火光。 然后第四个圆筒降落了——它象一颗明亮的绿色陨星。后来我才知道,它落在毕歇公园里。在里士满和金斯顿山那边的大炮开始射击之前,西南方发出了几声零星的炮声,我想,那是炮手在被黑烟吞没之前匆忙发射的。 就这样,象人们用烟熏黄蜂巢那样,火星人在通往伦敦的乡间释放着黑烟。火星人排成的圆弧形慢慢扩展开来,最后形成了一条线,从汉威尔到孔培和马尔登。整个晚上,他们用管子开道。自从一个火星人在乔治山给打倒后,他们再也没有给炮兵一次开炮的机会。只要面前有可能埋伏着大炮,火星人就放出一个弹筒,而看得见的大炮都给热光消灭了。 到了半夜,里士满公园山坡边上燃烧的树林发出的火光照在一股股黑烟上,笼罩在整个泰晤士山谷的上面,一直延伸到眼睛看不见的地方。两个火星人在烟雾里慢慢走着,向各个方向发射着热光。 火星人并没有漫无目的地到处使用热光,或许他们制造不出那么多热光,或许不想摧毁所有的村子,而只是想打退人们的进攻。他们显然达到了这后一个目的。星期天晚上对火星人有组织的反击是最后一次。再后来就没人能阻挡火星人的进攻了,整个反击显得毫无希望。鱼雷艇和驱逐舰带着快速炮开往泰晤士河上游,水兵们拒绝停在河里,发生了哗变。当晚唯一还在参加抵抗的人在埋地雷和挖壕沟,连他们也是心不在焉,干干停停。 人们只能想象出驻扎在依希尔在星光下紧张地等待着的炮兵们的命运了,肯定不会有幸存者的。人们可以想象,人们秩序井然,军官们充满警惕,炮手们做好了准备,身边放着弹药,炮车和弹药箱车的驾驶员和平民们站在能走到的最近的地方,宁静的黑夜,救护车,医院的帐篷里躺着从威伯利奇烧伤的伤员;然后是火星人发射时沉闷的响声,笨重的弹筒飞过树林和房子,落在附近的地面上。 再想想看,人们突然给转移了注意力,黑烟翻卷滚动着向前涌来,朝空中升上去,把夜空染成无边的黑暗,一股奇怪而可怕的烟雾朝人们袭去,人和马匹在烟里变得模糊了,他们叫喊着,奔跑着扑倒在地上,传来惊恐的叫声,大炮给丢下了,人们喘不过气,在地上扭动着,黑烟形成的山锥迅速地扩散。然后就只剩下黑夜和死亡——只有一团浓重的烟雾覆盖在尸体上。 黎明之前,黑烟朝里士满的街上涌去,正在瓦解的政府做了最后的抵抗之后,通知伦敦的居民赶紧撤离。 [book_title]第十六章 逃出伦敦 你一定很难想象,星期一的早上来临的时候,一阵恐惧的浪潮扫过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逃跑的人群迅速汇成了一股人流,在火车站周围象泡沫一样涌来涌去,人们纷纷在泰晤士河上争抢着船只,急急忙忙冲向北面和东面的每一个出口。10点钟的时候警察已经毫无组织,到了中午时分,连铁路当局也乱了方寸,在整个社会秩序的解体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所有在泰晤士北面的铁路线和凯南街上在伦敦东南的居民,都在星期天午夜得到了警报,火车里塞得满满的。直到两点钟,人们还在为在车箱里找到一个立足之地大打出手。3点钟,主教门街也挤满了相互践踏的人流,离利物浦大街车站约200码的地方,响起了枪声,人群发生了械斗,派去维护交通的警察也精疲力尽,满肚子的怒气,用棍子打着他们要保护的人的脑袋。 很快火车司机和司炉工都不愿意回伦敦来了,从火车站逃跑的人群不断增加,沿着路基向北跑去。中午在巴尼斯那里有人看见一个火星人,一片缓缓下沉的黑云沿着泰晤士河和蓝培斯低地飘过来,切断了从桥上逃跑的退路。另一团黑云蔓延到依林上空,围困住了炮台山上的一小群人,山上的居民虽然没有死,但是却逃不出来了。 我弟弟想在恰克农场车站乘上西北线的火车,但没有成功——货场上来的一辆火车头从喊叫的人群之间开过,几个健壮的男人好不容易才拦住人群,不让他们把司机的头往锅炉上撞。我弟弟来到恰克的路上,躲避川流不息的马车——他还算走运,他是到自行车商店的第一批人。他把车从商店里拉出来的时候,前轮胎扎破了,还伤了一个手腕,但是他顾不上许多,还是骑上车走了。在哈佛斯托克山的斜坡上,他给几辆翻倒的马车挡住了去路,于是朝贝尔萨兹路骑去。 这样,他离开了混乱的人群,转上了爱琪维亚路,大约7点钟的时候到了爱琪维亚。他又累又饿,但是已经远离了逃难的人群。沿途上人们站在路边,好奇地看着他。几个骑车自行车的人和骑马的人,还有几辆汽车在路上超过了他。离琪维亚还剩一英里的地方,一个轮圈裂了,自行车完全没用了。他把车扔在路边,继续朝村里走去。大街两边的商店半开着门,居民们挤在街上、门廊里和窗前,吃惊地望着大批难民涌入。我弟弟总算在一家小酒店里吃了点东西。 他在爱琪维亚留了一会儿,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逃跑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象我弟弟一样,好象想停留一会儿。这时还没有火星人进攻的最新消息传来。 路上一直很挤,但还没有造成阻塞。开始大多数的难民都骑着车,但过了一会儿,汽车和马车也匆匆开过去了,在通往圣阿尔朋斯的路上扬起一片尘土。 我弟弟也许模糊记起了住在契姆斯伏特的朋友,最后决定转入了通往东方的一条偏僻小路。他转过一个篱笆,沿着一条小径向东北方走去。他沿途经过了几所农舍和一些不知名的地方。他开始没有看到很多难民,一直到了通向高巴耐特长满杂草的小路上,他才遇到了两位女伴。他及时赶到,碰巧救了她们一命。 当时他听见叫声,赶紧转过路口,看见两个男人正在把她们拽下一匹小马拉的马车,另一个人则拉着吓惊的小马的马头。其中一个穿着白色衣服,个子稍矮的女人站着大叫;而另一个肤色较黑,身材瘦小的女人一只胳膊给一个男人抓住,用另一只手里的马鞭抽打着他。 我弟弟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叫着,一边冲了过去。其中一个离开那个女人,朝我弟弟转过来,我弟弟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一场打斗在所难免了。他是一个很不错的拳击家,于是跳上前去,把那个人打翻在马车轮子上。 这可不是讲绅士风度的时候,我弟弟一脚把他踢倒,然后抓住那个拉着瘦小女士胳膊的家伙的衣领。他听见马蹄声,然后脸上就挨了一鞭子,另一个家伙朝他鼻梁上打了一拳,给他抓着的那个家伙趁机挣脱开来,朝他原来过来方向的一条小路上跑去。 我弟弟给打得有点头晕,发现自己正面对着那个抓住马头的男人,而那辆马车正左右摇晃着沿着小路跑下去,两个女人在车上往后看着。他前面的那个家伙看上去很壮实,正想朝他冲过来,我弟弟一拳揍在他的脸上。这时我弟弟才发现自己孤身一人,于是转身躲开,朝小路上的马车追去。那个家伙紧紧地跟在后头。他们身后是一大群逃难的难民。 他突然给拌了一跤;跟着他的男人跑到前面去了,他站起身,发现自己又面对着两个人了。要不是前面那个瘦小的女人拉住了马赶回来帮忙,我弟弟就有点招架不住了。她手里有一支枪,不过当她们遭到攻击的时候,这把枪放在座位底下。她在六码的距离上开了一枪,差点打中我弟弟。一个胆小的家伙立刻逃跑了,他的同伙追过去,骂他胆小如鼠。两个家伙站在小路上,而另一个同伴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拿着!”那个瘦小的女人把枪递给我弟弟。 “回车上去,”我弟弟说,一边从裂开的嘴唇上抹去血迹。 她一声不响地转过来——他们都在喘着气——走到另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士那里,她正拼命拉住受惊的小马。两个家伙不想再动手了。当我弟弟再回头看时,他们已经逃走了。 我弟弟说:“我坐这儿,如果可以的话。”他上车坐到前排的空座位上。两位女士朝后头望了望。 “给我缰绳,”她说,然后往小马身上抽了一鞭。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在路上转过一个弯,三个坏蛋都看不见了。 我弟弟就这样出乎意料地驾着马车和两个不认识的女士向一条不知名的路上驰去,一边喘着气,嘴唇裂开了,下巴也给打得青了一块,手指关节上还沾着血迹。 他后来才知道,她们一个是住在斯登摩尔一个外科医生的妻子,另一个是他的妹妹,医生早上从宾南的一个重病人那里回家时,在路上的车站里听到了火星人进攻的消息。他急忙赶回家里,叫醒妻子和妹妹(一个佣人两天前已经离开)——收拾了一些急用的东西,把手枪塞在车座底下(算我弟弟走运),告诉她们驾车到爱琪维亚乘火车。他赶去通知邻居。他说自己会追上她们。当时是早上四点半,现在已经将近九点了,可连他的人影也没有。爱琪维亚的越来越多的难民让他们没法停在那里,只好走到这条小道上来。 这就是她们断断续续讲给我弟弟听的事情。他们在新巴尔涅特附近停下来。他答应和他们呆在一起,直到她们决定该怎么做,或者等到那个女士的丈夫赶来。我弟弟为了安慰她们,声称自己很会使枪——实际上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用。 他们在路边停了下来,小马在篱笆里很高兴地吃草。我弟弟把自己逃离伦敦的经历告诉了她们,并向她们讲述了知道的关于火星人的事和他们的所作所为。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了,他们谈了一会儿以后,就陷入了期待之中。路上走过几个战士,我弟弟就向他们打听了一些消息。他们的片言只语更让我弟弟觉得人类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感到立即逃走的必要性。他不得不催促两位女士。 “我们有钱。”那个瘦小的女人犹豫着说。 她的眼睛遇到了我弟弟的目光,犹豫不见了。 “我也有,”我弟弟说。 她说它们有30个金镑,还有一张5磅的纸币,说可以用这些钱在圣阿尔巴或新巴尔涅特乘火车。我弟弟因为看到伦敦人在车站争抢的情景,觉得根本就没这希望,提出穿过爱萨克斯到哈维区,然后逃出英国。 爱尔汶斯东夫人——这是那个穿白衣妇女的名字——什么都不想听,老是想着“乔治”,但是她的小姑却很冷静,最后同意了我弟弟的建议。就这样,一行人向巴尔涅特走去,以便越过大北公路,我弟弟牵着马,想尽量让它省点力气。 太阳慢慢爬上半空,天气变得很热,脚下的白色沙土给晒得发烫,他们只能慢慢地行走。路边的篱笆盖着灰色的尘土。他们离巴尔涅特越近,路上就越加混乱。 他们遇见越来越多的人。大部分人比他们出来的早,他们又脏又累,相互之间小声嘟哝着。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走了过去,眼睛盯着地面。他们听见了他的声音,转头去看,见他一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另一只手打着空中看不见的东西。他发完疯以后,就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赶路了。 当我弟弟一行人走到巴尔涅特南面的十字路口时,看见一个妇女刚穿过左面的田野来到路边,手里抱着一个孩子,边上还跟了两个;然后又来了一个穿着黑色脏衣服的男人,一手拄着手杖,另一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再转过一个街角,从大路的别墅之间的一条小巷里出来一辆小马车,拉车的小黑马浑身冒汗,一个戴着阔边帽的年轻人赶着车,浑身沾满灰土。车上坐着三个姑娘,好象是东端工厂的工人,还有两个小孩儿也挤在里头。 “到爱琪维亚怎么走?”赶车人问道,他眼睛张得大大的,脸色苍白;我弟弟告诉他向左转,他也不道谢,立即加鞭接着赶路。 我弟弟注意到在前面的房子上升起了一股淡淡的灰色烟尘,遮在大路后的一排房子前,路前是一长列的别墅。在炎热的蓝天下,几股带烟的火苗从前面的房子上头窜出来,爱尔汶斯东夫人突然大声哭叫了起来。哭叫声和混乱的人声交织在一起,其中还混着许多马车车轮的声音,马车的吱嘎声和马蹄的哒嗒声。小路在离大路不到五十码的地方来了个急转弯。 “天哪!”爱尔汶斯东夫人喊到,“你把我们赶到哪儿去?” 我弟弟停下马车。 从大路上来了一大群人,相互拥挤着,汇成一股乱遭遭的人流朝北方涌去。在刺眼的阳光下,一大片尘土把地上20英尺以外的东西都变得灰蒙蒙一片,匆匆而过的马匹和步行的人群,还有各色各样的马车不断扬起一阵烟尘。 “让开!”我弟弟不断听到有人叫着。“让开路!” 在小路和大路交叉的地方,就像是一片冒着烟的火场;人声鼎沸,尘土飞扬,发出刺鼻的气味。在前面一点的路旁,一座别墅正在燃烧着,冒出来的滚滚黑烟从大路上飘过。这情景让人们更加混乱。 两个男人从他们身边赶过去。然后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她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裹,哭哭啼啼的。一条迷路的猎狗伸着舌头,在人群里转来转去,又惊又怕,朝我弟弟身旁跑来。 在眼睛望得到的地方,在房子之间到处都是肮脏的,急匆匆的人流,从通向伦敦方向的每一条路上涌出来。黑色的脑袋和挤在一起的身体在拐角出看得更清楚了,他们急急忙忙地走过去,然后又重新出现在人流里,最后给吞没在一片烟尘里。 “走啊,走啊!”人们喊着。“让开,让开!” 后面的人们用手撑在前面人的背上。我弟弟站在马头前面。他给不由自主的人群推着,一步一步地在小路上走着。 爱琪维亚是一片混乱,恰克农场也挤满乱糟糟的人流,所有的人口都在逃难。整个场面混乱得难以想象。人们冲过了街角,然后又退了回来,背对着小路。走在路边的行人们为了给马车让路,有的摔倒在坑洼里,有的相互撞在一起。 连小车和马车也挤成了一堆,有时留出一点空档,时不时有几辆等不及的马车冲到前头,人们不得不让开来,靠在篱笆和路边房子的门旁边。 “快走啊!”大家叫着。“快走!他们来了!” 一辆马车里站着一个身着救世军服的瞎子,用弯曲的手指比划着,一边嚷着,“永生啊,永生!”他的声音嘶哑,又叫得那么响,直到他的人影消失在烟尘里好一会儿,我弟弟还能听见他的叫声。一些挤在马车上的人发疯似地抽着马,一边和其他驾车人争吵着;有的人静静地坐着,两眼呆呆望着,充满可怜的神情;还有些人狠命扭咬着自己的双手,或者干脆头朝下躺在车厢后面。马的嚼子上满是泡沫,眼里充着血。 路上是数不清的各色的自备马车,载客马车,商店马车和带篷马车;还有一辆邮车,一辆写着“圣朋克拉斯教区”的清洁车,一辆很大的运木材的马车里装满了破烂和一辆轮子上溅满鲜血的啤酒车。 “让开!”有人喊着。“让开!” “永生啊,永生!”回声从路边传来。 这里有穿得破破烂烂的穷妇人,也有穿着讲究的贵妇人拖着脚步走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跟在旁边,华丽的衣服沾满了尘土,疲惫的脸上布满泪痕。有些男人走在她们身边,有的常常帮她们一把,有的则有粗鲁又凶狠。穿着褪色的黑色旧衣服的乞丐们挤在他们身边,大声叫骂着。几个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