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惊险的浪漫
[book_author]阿加莎·克里斯蒂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03616
[book_dec]惊险的浪漫【Parker Pyne Investigates】又译作:派恩探案,本书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另一侦探帕克·派恩的华丽探案集,关键词:神奇,浪漫。波洛日后的老搭档奥利弗夫人和秘书李蒙小姐此时都被派恩先生聘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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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中年夫人的烦恼
帕金顿先生与太太吵了几句,气呼呼地戴上帽子,把门一摔,离家去赶八点四十五分的火车,到市里去上班。帕金顿太太依旧坐在早餐桌前。她的脸涨得通红,紧咬着嘴唇,要不是最后愤怒代替了委屈,她早就哭出来了。“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帕金顿太太说,“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她继续想了一会儿,又喃喃道:“那个放荡女人,狡猾卑鄙的狐狸精!乔治怎么会这么傻呢!”
愤怒逐渐平息了,悲伤和委屈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泪水涌入帕金顿太太的眼睛,顺着她那已进入中年的两颊滚落。“光说我不会再忍了当然很容易,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忽然问她感到孤独无助,彻头彻尾的绝望。她慢慢地拿起当天的报纸,又一次看到了头版上的那则广告。
人事广告
您快乐吗,如果答案是“不”,那么请来里奇蒙街17号,
让帕克-派恩先生为您解忧。
“奇怪!”帕金顿太太自言自语道,“简直大奇怪了。不管怎样,去看看也无妨……”
这么一来,在十一点时,稍微有些儿紧张的帕金顿太太被引进了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
正像刚才说的,帕金顿太太的确有一些紧张,但也不知怎么的,只要看到帕克-派恩先生就让人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他是个大块头,但并不胖;他有一个大光头,一双小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闪烁着光芒。
“快请坐。”帕克-派恩先生说,“您是应我的广告而来?”他充满期待地加了一句。
“是的。”帕金顿太太回答,但并没有说下去。
“而且您不快乐。”帕克,派恩先生用一种就事论事的诚挚语调说,“很少有人是真正快乐的。如果您知道快乐的人究竟有多么少见,您会大吃一惊的”
“是吗?”帕金顿太太问道,尽管她并不觉得别人快乐与否和她有什么相干。
“这对您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我知道,”帕克-派恩先生说,“但对我而言可就大不一样了。您看,我已经在一家政府机构整理了三十五年的各种数据。现在我退休了,我忽然为我所积累的经验想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用途。其实这很简单。不快乐的原因可以被分为五大类——没有其他的了,我可以向您保证。一旦找到了病因,总应该能找到解救之法的。”
“我好比是一个医生。医生首先对病人的病情作出诊断,然后对症下药。有些病确实是无药可救的。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坦率他说我无能为力。但我向您保证,帕金顿太太,一旦我开始治疗,我担保会药到病除”
这可能吗?这一切究竟是胡说八道,还是确有其事?帕金顿太太充满期待地盯着他。
“我们可以开始听听您的情况了吗?”帕克。派恩先生微笑着说。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撮起了手指,“您的苦恼与您的丈夫有关。总的来说嘛,您还算有个幸福的婚姻。您的丈夫,我想,赚了不少钱。我想这里还牵涉到一位年轻的小姐——也许正是在您丈夫的办公室里工作的一位小姐。”
“一个打字员。”帕金顿太太说,“一个可耻的浓妆艳抹的小荡妇,不过是厚厚的唇膏、丝袜和乱蓬蓬的鬃发。”她脱口而出。
帕克-派恩先生点头的样子让人感到十分安慰:“这不会带来什么坏处——我毫不怀疑,那是您丈夫的想法。”
“一点不差。”
“那么,为什么他不能与这位年轻的姑娘建立纯洁的友谊,为她沉闷的生活带去一丝亮色,一些享受呢?可怜的孩子,她的生活,如此缺乏乐趣:这些,我猜,是他的感想。”
帕金顿太太连连点头:“胡说——全是胡说!他带她去泰晤士河上坐游船观赏风景——我也喜欢坐船游览,但五或六年前他说这妨碍了他玩高尔夫球。但他却为她放弃了高尔夫球。我爱去戏院——乔治说他太累了,不愿意晚上还要出门。现在他却带她去跳舞——跳舞!而且凌晨三点才回来。我——我——”
“而且毫无疑问,他对女人的嫉妒心,尤其是如此不可理喻的嫉妒表示悲哀。”
帕金顿太太再次点头:“就是这样。”她警觉地问:“您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数据。”帕克-派恩先生简洁地回答道。
“我真是太不幸了,”帕金顿太太说,“我一直是乔治的好妻子。刚结婚那会儿我拼了命地干活。我帮助他逐步走向成功。我从没搭理过其他任何一个男人。他的衣物总是缝补得好好的,我做好吃的给他,勤俭节约地把家管得井井有条。而现在我们成功了,能享点儿福了,可以出去旅游,做那些我一直憧憬有朝一日能做的事——结果却是这样!”她艰难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帕克-派恩先生缓缓地点了点头说:“您放心,我完全理解您的处境。”
“那么——您能帮助我吗?”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当然了,我亲爱的女士。有一个办法,噢,没错儿,是有一个办法。”
“是什么?”她瞪圆了眼睛,充满希望地等待着。
帕克-派恩先生轻声然而坚决他说:“您必须按我说的去做,并且我将收取两百畿尼的报酬。”
“两百畿尼!”
“一点儿不错。您付得起这笔钱,帕金顿太太。如果您生了病需要动手术,您会为了一次手术付这样一笔钱。快乐与身体的健康同样重要。”
“是事后付款吧,我想?”
“恰恰相反,”帕克-派恩先生说,“您得预先支付。”
帕金顿太太站起身来:“恐怕我不能——”
“不看清货色就做这笔生意?”帕克-派恩先生轻快地接口道,“嗯,也许您是对的。就冒险而言,这笔钱是多了点儿。听我说,您必须信任我。您必须付这笔钱赌上一把。这就是我的条件。”
“两百畿尼!”
“没错。两百畿尼,确实是一大笔钱。再见,帕金顿太太。如果您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通知我。”他微笑着与她握手,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她离开后帕克-派恩先生摁了摁桌上的一个按钮,一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年轻女子应声而入。
“请把档案A拿来,莱蒙小姐。再请你告诉克劳德,可能马上用得上他”
“一位新客户?”
“一位新客户。目前她还没拿定主意,但她会回来的。也许就在今天下午四点左右。把她记上。”
“方案A?”
“方案A,当然了。真有意思,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情况是独一无二的。好吧,提醒一下克劳德,别打扮得太稀奇古怪的。别喷香水,而且最好把头发剪短些。”
下午四点十五分的时候,帕金顿太太再次走进帕克-
派恩先生的办公室。她抽出一本支票簿,开了一张支票递给他。他给了她一张收据。
“现在呢?”帕金顿太太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现在,”帕克-派恩先生微笑着说,“您可以回家了。明天早晨的第一趟邮件里将会有一些给您的指示。我将感到非常高兴,如果您能按指示去做。”
帕金顿太太满怀愉悦的期待回了家。帕金顿先生回家时满心戒备,如果早餐桌前的战争重新开始的话他将随时准备为自己辩护。但是他发现他妻子看上去不像是要吵架的样子,不由松了一口气。她显得异乎寻常地心事重重。
乔治听着广播,想着那个可爱的女孩南希会不会允许自己送她一件毛皮大衣。她自尊心很强,他知道,他不想冒犯她。可是,她也确实抱怨过天气太冷了。她那件花呢外套是件便宜货色;那根本挡不了寒气。他可以这么跟她说,那样她不至于生气,也许……他们应该尽快再出去共度一个傍晚。能带一个那样漂亮的女孩去一家时髦的餐厅可真是一件乐事。他可以看出好几个年轻人都在嫉妒他。她真是不同寻常地漂亮,而且她喜欢他。在她看来,正如她对他说的,他一点儿也不老。
他抬起头,视线正与他妻子的相遇。他突然有内疚的感觉,这使他有些恼怒。玛丽亚可真是个小心眼、好猜疑的女人!她剥夺了他哪怕是小小一点的快乐。
他关了收音机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晨帕金顿太太收到了两封意想不到的来信。一封是个打印件,确认与一位知名美容师的预约。另一封是确认与一位服装裁剪师的预约。第三封才是来自帕克。派恩先生的,邀请她当日与他在里茨饭店共进午餐。
帕金顿先生提到他也许不回家吃晚饭了,因为有点生意上的事要去拜访一个人。帕金顿太太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帕金顿先生一边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场风暴,一边离开了家。
那位美容师很不一般。“您对自己大疏忽了!夫人。”他对她说,“可为什么呢?若干年前就应该这样做了,不过,这还不算太晚。”
她的脸被好好打理了一番。美容师在她脸上又挤又揉,还喷了蒸汽。脸上敷了面膜,后来还抹上了营养霜,又扑了一层粉。还有许多其它的小花招。
最后,一面镜子被递到她手中。“我相信我看上去真的年轻了不少。”她在心中暗想。
做衣服的过程同样充满刺激。当她离开那里时,觉得自己时髦漂亮,紧随潮流。
一点半时,帕金顿太太赶到里茨饭店赴约。帕克。派恩先生已经在那儿等她了。他的衣着无懈可击,浑身上下依然带着那种让人宽慰舒心的感觉。
“非常迷人”他说,同时用富有鉴赏力的眼光将她从头看到脚。“我已经冒昧为您叫了一份鸡尾酒”
帕金顿太太并没有喝鸡尾酒的习惯,但她并没有提出异议。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辍着那味道浓烈的液体,一边听着她那仁慈的指导者讲话。
“您的丈夫,帕金顿太太,”帕克-派恩先生说,“我们一定得让他坐立不安。您明白吧——坐立不安。为达到这个目的,我要为您介绍我的一位年轻朋友。今天您将与他共进午餐。”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一边左右张望着。他远远地望见了帕克-派恩先生,优雅地向他们走来。
“这位是克劳德-勒特雷尔先生,帕金顿太太。”
克劳德-勒特雷尔先生大约只有三十来岁。他姿态优雅,温文有礼,衣着完美,而且非常英俊。
“很高兴能认识您。”他低语道。
几分钟后帕金顿太太已坐在一张二人小桌前,面对着她的新导师。
刚开始时她有些拘束,但很快勒特雷尔先生便使她放松下来。他对巴黎十分熟悉,还曾经在里维埃拉呆过不少时间。他问帕金顿太太是否喜欢跳舞。帕金顿太太说喜欢,但近来却不曾跳过,因为帕金顿先生不喜欢晚上出去。
“但他怎么能如此冷酷地把您留在家里呢,”克劳德-勒特雷尔微笑着说,露出一排漂亮的白牙,“在这个时代女人们不必再为男人的嫉妒心作出牺牲。”
帕金顿太太几乎要说出男人的嫉妒心和这事儿没什么关系,但她忍住了。不管怎么说,这说法听起来不错。
克劳德-勒特雷尔轻松地谈起了夜总会。他们说好,第二天晚上帕金顿太太将与勒特雷尔先生一起光顾那家倍受欢迎的“小天使长”。
帕金顿太太对于如何将这件事情告诉她丈夫有些紧张。她想,乔治会觉得这异乎寻常,甚至可能是荒唐可笑。可结果是她根本不必为这件事操心。早餐时她大紧张了,没来得及开口,而下午两点时有个电话打来,传信说帕金顿先生将留在市里吃晚饭。
那个晚上过得非常愉快。帕金顿太太还是个女孩的时候就很会跳舞。在克劳德-勒特雷尔技巧搁熟的带领下她很快学会了时新的舞步。他夸她的晚礼服漂亮,头发也做得很好(那天上午帕克-派恩先生为她约了一位擅长做时髦发型的发型师)。当他们告别时,他吻她的手的优雅姿态简直使她身心震颤,帕金顿太太已有多年没有享受过这样美好的夜晚了。
接下来的十天过得简直使她困惑。帕金顿太太不断在外面吃饭,喝茶,跳舞。克劳德-勒特雷尔给她讲了他童年时代所有令人落泪的故事。她也听他说了他父亲失去所有财产后他们的悲惨境遇。她还听他讲了他悲伤的罗曼史,以及女人们由此给他带来的酸楚感觉。
第十一天,他们正在“红司令”跳舞。帕金顿太太在她丈夫发现她之前就看见了他。乔治正和他办公室里的那位年轻姑娘在一起。两对儿都在跳舞。
“你好,乔治。”当他们转到一块几时,帕金顿太太轻快地与他打招呼。
帕金顿太太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丈夫的脸在惊异中涨得通红,又由红转紫。看得出来,惊异中还掺杂了几分愧疚的神情。
帕金顿太太有一种全局在握的快活感。可怜的老乔治!帕金顿太太回到桌边坐下,观察着那一对。他可真胖,光秃秃的脑袋,跳起舞来又是那样笨拙。他跳的是二十年前的那些花样,可怜的乔治,他是那样急切地想变得年轻些!而那个与他跳舞的可怜的姑娘还不得不装出一副喜欢的样子。现在她的脸在他肩上他看不见的地方,看上去真是厌烦透了。
而她自己这边,帕金顿太太满意地想,是多么地让人嫉妒。她瞥了一眼身边看上去完美无缺的克劳德,他正知情识趣地保持沉默。他是多么理解她。他从不与她争执——而丈夫们在结婚若干年后总不可避免地与妻子们争吵。
她又看了看他,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他微微一笑,他深邃的眼睛,那样忧郁、那样浪漫、那样温柔地看着她。
“咱们再跳一个吗?”他低声问道。
他们又跳了起来。那真是天堂!
她感到乔治充满歉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她想起来,他们的目的是让乔治嫉妒。那是多么久远的事啊!现在她真的不想让乔治嫉妒什么,那会使他不好受。为什么要让他难过呢,可怜的东西?每个人都这样地快乐……
帕金顿太太到家时帕金顿先生已经在家呆了一个小时。他看上去困惑而缺乏自信。
“嗯,”他搭话道,“你回来了。”
帕金顿太太甩开那件就在当天上午花了她四十畿尼买的披肩。
“是啊,”她微笑着说,“我回来了。”
乔治咳了一声:“呃——遇上你有点儿奇怪。”
“是吗?”帕金顿太太说。
“我——这个,我想带那个女孩出去也算是做件好事。她家里有些麻烦事。我想——这个,好事,你知道。”
帕金顿太太点点头。可怜的老乔治——笨手笨脚,还那么兴奋,那么自得。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家伙是谁?我不认得他,是吧?”
“勒特雷尔。他名叫克劳德-勒特雷尔。”
“你怎么认识他的?”
“噢,有人介绍的。”帕金顿太太含糊他说。
“你出去跳舞,可真有些奇怪——在你这把年纪。可别被人当成笑话,我亲爱的。”
帕金顿太太笑了。此刻她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美好,她不想说些什么破坏它的话。“有变化总是好的。”她和善地说道。
“你可得小心,你知道,有许多这样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有时候中年妇女实在是傻得可笑。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儿,亲爱的。我不想看到你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
“我觉得做些运动很有好处”帕金顿太太说。
“嗯——没错。”
“我希望你也这么做。”帕金顿太太好心好意他说,“最重要的是快乐,不是吗?我记得有一天早餐时你这么说,大约十天前吧。”
她丈夫警觉地看了她一眼,可是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讽刺。她打了个哈欠。
“我得去睡了,顺便提一句,乔治,最近我花了不少钱。会有很多各种各样的账单寄来,你不会介意的,是吧?”
“账单?”帕金顿先生问道。
“是啊,买衣服,做按摩,还有头发的护理。我真是奢侈得不像话——不过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
她上楼去了,帕金顿先生呆在原地惊讶得张大了嘴。对于今晚的事玛丽亚的态度好得令人称奇。她看上去根本毫不在意。不过真是遗憾,她突然开始喜欢花钱了。玛丽亚——那个勤俭节约的模范!女人们!乔治-帕金顿摇了摇头。那个女孩的兄弟最近遇上些麻烦。好吧,他愿意帮忙。无所谓——该死的,城里的事儿最近也不太顺利。
帕金顿先生叹了口气,也缓缓爬上楼去。
有时候在当时没有引起注意的话事后反而会被想起。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帕金顿先生说的一些话才真正引起他太太的反应。
靠女人混饭吃的男人;中年妇女;傻得可笑。
帕金顿太太是个内心勇敢坚强的人。她坐下来面对事实。靠女人混饭吃的男人。她在报上读到过许多关于他们的事,也读到过中年妇女们所做的蠢事。
克劳德是个靠女人吃饭的人吗?她猜想他是的。可是,吃软饭的男人靠女人付账,而克劳德总为她付账。是的,可这其实是帕克-派恩先生在付账,不是克劳德——或者,不如说是她自己的两百畿尼。
她是一个愚蠢的中年妇女吗?克劳德-勒特雷尔在背后嘲笑她吗?想到这儿,她脸红了。
好吧,那又怎么样?克劳德是个靠女人吃饭的男人,她是个愚蠢的中年妇女。她想她应该送他点什么,比方说一个金质烟盒之类的。
一种奇怪的冲动驱使她出了门,来到阿斯普雷商场。她挑了一个烟盒并付了钱。她和克劳德约好了在克莱瑞奇餐厅共进午餐。
当他们喝着咖啡时,她从包里拿出那个烟盒。“一点小礼物。”她喃喃道。
他抬起头,皱着眉说:“给我的?”
“是的。我——我希望你会喜欢。”
他用手使劲儿把它从桌上推了回来。“你为什么要给我那个?我不会收的。拿回去。拿回去,我说。”他生气了,黑眼睛里闪着怒火。
她咕哝了一句:“我很抱歉。”把烟盒放回了包里。
那天他们都有些局促不安。
第二天早晨,他给她打来电话:“我必须见你。今天下午我能来你家吗?”
她让他三点钟来。
他到的时候脸色苍白,十分紧张。他们互相问好,那种尴尬的感觉更明显了。忽然他跳了起来,面对着她:“你以为我是什么?这就是我想来问你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是的,朋友。但这又有什么区别,你仍然认为我是——嗯,一个吃软饭的男人,一个靠女人活着的家伙。你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不,不是。”
他把她的否认扔在一边。他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你就是那么想的!没错,这是真的,这就是我要来这儿告诉你的话。这是真的!我的任务是带你出去,让你开心,与你谈情说爱,让你忘掉你的丈夫。这是我的工作,一个可鄙的工作,是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问道。
“因为我受不了了。我无法再这样继续下去。不能继续这样对你。你与众不同。你是我可以信任、依赖、敬慕的那种女人。你以为我不过是说说而已,这又是游戏的一部分?”
他靠近她,“我会证明这不是一场把戏。我要走了——为了你。为了你我要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而不是现在这种令人厌恶的家伙。”
他突然拥紧了她,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接着他放开她,站在一边。
“再见。我是个可耻的家伙——一直是。但是我发誓现在一切都将改变。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爱看报上的人事广告吗?每年的今天,你都会在那一栏里看到来自我的祝福,告诉你我记得这一切并在努力履行诺言。那时你会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还有一件事,我没从你那儿拿任何东西,而我希望你能收下这个。”他从手指上除下一个简单的金指环,“这曾经是我母亲的。我希望你能留着它。再见。”
乔治-帕金顿回来得很早。他发现他妻子神情恍惚地盯着火炉中的火焰。她温和地与他说话,却显得心不在焉。
“听我说,玛丽亚,”他突然冒出一句,“还记得那个女孩吗?”
“怎么了,亲爱的?”
“我——我从没有想让你难过,你知道。对于她,其实没什么。”
“我知道,是我太傻了。如果这能让你快乐,想和她在一起就在一起好了。”
毫无疑问,这些话应该让乔治-帕金顿喜上眉梢才对。奇怪的是,他却感到很懊恼。当你的妻子鼓励你这么做的时候,带一个女孩出去玩还能有什么乐趣呢,该死的,这不是那么回事儿!所有那些,做一个快活的小子,玩出火的男子汉的感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乔治-帕金顿突然感到很疲倦,而且自己账上的钱也少了不少。那女孩是个精明的小家伙。
“要是你喜欢的话,咱们一起去度假怎么样,玛丽亚?”他试探着问道。
“噢,不用管我。我很快乐”
“但是我想带你去。咱们可以去里维埃拉。”
帕金顿太太的微笑显得可望而不可及。
可怜的老乔治。她喜欢他。他是那样一个让人怜爱的
老家伙。在他的生命中没有她所有的那种秘密的光彩。她的微笑更加温柔了。
“那可真是太棒了,亲爱的。”她说。
帕克-派恩先生正与莱蒙小姐说话:“娱乐费用?”
“一百零二英镑十四先令六便士。”莱蒙小姐说。
门被推开了,克劳德-勒特雷尔走了进来。他看上去闷闷不乐。
“早上好,克劳德,”帕克-派恩先生说,“事情还顺利吧?”
“我想是的。”
“那个戒指呢,顺便问问,你在上头刻了个什么名字?”
“玛蒂尔德,”克劳德愁眉苦脸他说,“1899。”
“好极了。那则广告该怎么写?”
“我在奋斗。怀念着你。克劳德。”
“请把它记下来,莱蒙小姐。人事专栏。十一月三日——让我想想,费用为一百零二英镑十四先令六便士。是的,十年,我想。这样我们还赚了九十二英镑二先令四便士,够多的了,差不多是够多的了。”
莱蒙小姐离开了办公室。
“听我说,”克劳德突然开口说道,“我不喜欢这样。这是个可耻的把戏!”
“我亲爱的孩子!”
“可耻的把戏,那是个正经的体面女人——是个好人。对她撒那些谎,说那些凄凄惨惨的话,该死的,这让我恶心!”
帕克-派恩先生扶了扶眼镜,带着研究的兴趣看着克劳德。
“我的天!”他冷冰冰地说,“我可真不记得在你那些一一嗯!——声名狼藉的事业进程中你的良心曾经感到过不安。你在里维埃拉的浪漫情事尤其大胆厚颜,而你在加州黄瓜大王的妻子——海蒂-韦斯特夫人身上捞到的好处就更不用说了,这些都充分显示了你冷酷无情的商人本性”
“好吧,我开始觉得不一样了,”克劳德生气地咕哝着,“这——不好,这种把戏。”
帕克-派恩先生用一种校长教导一个心爱的学生的口气说:“我亲爱的克劳德,你已经完成了一项值得赞赏的工作。你给了一个女人每一个苦闷的女人都需要的东西——一段罗曼史。女人的激情不能长久,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但是一段罗曼史可以被放进储藏室,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回味。我知道人类的本性,我的孩子。我告诉你,一个女人在多年以后,依然能从这段往事中得到快乐。”
他咳了一声,“我们非常成功地完成了帕金顿太太的委托。”
“可是,”克劳德抱怨说,“我不喜欢这样。”他离开了办公室。
帕克-派恩先生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新的案卷。他写上:
情场老手良心发现。注:观察发展情况。
[book_title]惊险的浪漫
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在帕克-派恩先生办公室的门外犹豫了一会儿,将日报上那则已读过不止一遍并使他来到这里的广告又看了一遍。广告简单得很:
您快乐吗?如果答案是“不”,那么请来里奇蒙街17号,
让帕克-派恩先生为您解忧。
少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然穿过转门,踏入外间的办公室。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年轻女人从打字机前抬起头,询问地看着他。
“请问帕克-派恩先生在吗?”威尔布拉厄姆少校问道,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您这边请。”
他跟着她走进里间的办公室——来到温和的帕克-派恩先生面前。
“早上好,”派恩先生招呼道,“请坐,好吗?现在请告诉我,我能为您做点儿什么。”
“我叫威尔布拉厄姆——”他开始说。
“少校?上校?”派恩先生问道。
“少校。”
“啊!而且不久之前刚从国外回来?印度?东非?”
“东非。”
“我想那是个美丽的地方。好吧,那么您现在回家来了——但您不喜欢这样。是这件事使您烦恼吗?”
“您说的太对了。但您是怎么知道的——”
帕克-派恩先生挥了挥手:“这是我的工作。您看,我已经在一家政府机构整理了三十五年的各种数据。现在我退休了,我忽然为我所积累的经验想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用途。其实这很简单。不快乐的原因可以被分为五大类——没有其他的了,我可以向您保证。一旦找到了病因,总应该能找到解救之法的。”
“我好比是一个医生。医生首先对病人的病情作出诊断,然后对症下药。有些病确实是无药可救的。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坦率他说我无能为力。但我向您保证,一旦我开始治疗,我担保会药到病除。”
“我可以向您保证,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在退役了的帝国建设者中——这是我给他们起的称号——有百分之九十六都不快乐。他们曾有过充满活力和责任感的生活,随时可能处于险境,然后却换来了——什么?拮据的生活,令人烦躁的气候,还有普遍都有的那种好像鱼儿离了水似的感觉。”
“您说的一点儿不错。”少校说道,“我所厌恶的就是这种枯燥乏味的感觉。枯燥乏味,没完没了地闲扯些村庄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我能怎么办?除了我的退役金外我还有一点儿钱。我在科伯姆附近有幢不错的房子。但我没钱去狩猎、射击或钓鱼。我还没结婚。我的邻居都是些好人,但他们对于这个岛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
“概括他说,就是您觉得生活太平淡了。”
“平淡得要死。”
“您想要刺激,甚至是历险?”派恩先生问道。
那位战士耸耸肩:“在这个小地方压根儿没有这种事。”
“请原谅我这么说,”派恩先生严肃他说,“那您可就错了。如果您知道怎样去寻找,在伦敦就有的是危险,有的是刺激。您只看到了英国生活的表面——平静,舒适。但它还有另一面,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把这另外一面展示给你。”
威尔布拉厄姆少校沉吟着打量他。在派恩先生身上有一种使人觉得安心的东西。而且他有一种力量——一种让人觉得他可以依靠的力量。
“不过,我要提醒您,”派恩先生接着说,“这可得冒一点儿险。”
战士的眼睛一亮。“那没什么。”他说,然后突然问道:“那么——你的服务费是——”
“我的服务费,”派恩先生说,“是五十英镑,预先支付。如果在一个月后您仍然觉得生活枯燥乏味,我将把钱如数退还给您。”
威尔布拉厄姆考虑了一下。“还算公平。”他终于说道,“我同意了。我这就给您开张支票。”
交易完成了。帕克-派恩先生抿了抿桌上的一个按钮。
“现在是一点钟。”他说,“我想请您带一位小姐去吃午饭。”门开了。“啊,玛德琳,我亲爱的,这位是威尔布拉厄姆少校。他将与你共进午餐。”
威尔布拉厄姆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没什么可奇怪的。走进屋来的这个女孩深色皮肤,神态慵困,美妙的大眼睛,长长的黑睫毛,脸色很好,还有性感的猩红嘴唇。一身精美的服装勾勒出起伏动人的曲线,从头到脚她都完美无缺。
“呃——我很荣幸。”威尔布拉厄姆少校说道。
“德-萨拉小姐。”帕克-派恩先生说。
“我十分感谢。”玛德琳-德-萨拉轻声道。
“请在这儿留下您的地址,”派恩先生说,“明天早晨您会收到我进一步的指示。”
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和那位可爱的玛德琳离开了。
玛德琳回来时是下午三点了。
帕克-派恩先生抬起头。“怎么样?”他问道。
玛德琳摇了摇头。“他吓坏了,”她说,“认为我是个荡妇。”
“我猜他会这样想。”帕克-派恩先生说,“你按我说的去做了?”
“是的。我们畅快地谈论了其他桌上的客人。他喜欢的是金发碧眼、中等身材、略有些苍白文弱的那一种。”
“那应该很容易。”派恩先生说,“给我拿日类文件来,让我看看目前我们这儿都有些什么样的。”他的手指掠过一长串名单,最后停在一个名字上,“弗雷达-克莱格。对,我认为她会是个合适的人选。我最好和奥利弗太太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二天,威尔布拉厄姆少校收到一张字条,上面说:
请于下周一上午十一点前往汉普斯特德依格尔蒙特的弗赖尔斯路找一位琼斯先生。请自称来自瓜瓦船运公司。
在接下来的那个周一的上午(那天正好是个公假日),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十分听话地按纸条上所说前往依格尔蒙特的弗赖尔斯路。他是去了,没错,但他并没有到那儿。因为在他到那儿之前,又发生了另一件事。
那天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往那儿赶。威尔布拉厄姆少校被卷入人群,在地铁里被挤得喘不过气来。而且他发觉要找到弗赖尔斯路也不太容易。
那是一条被人冷落的死胡同,道上还印着旧时的车辙。两侧是些宽敞的大房子,依稀看得出;昔日的风光,但现在已是年久失修,被人弃置了。
威尔布拉厄姆少校沿着马路走着,不时停下脚步看看门柱上已经模糊不清的姓名。突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心中一紧,不由侧耳细听。那是一种被什么堵着的哭叫声。
那声音又来了,而且这次依稀可以听到其中夹杂着“救命!”的呼声。它是从他刚刚路过的那幢房子的围墙里传出来的。
威尔布拉厄姆少校一刻也没有犹豫。他推开摇摇欲坠的篱笆门,悄无声息地沿着长满杂草的汽车道向前跑去。在灌木丛中有一个女孩正在两个剽悍的黑人手中挣扎。她勇敢地反抗着,扭来扭去,又踢又打。尽管她努力想把头挣开,一个黑人还是用手捂着她的嘴。
那两个黑人忙着对付那个女孩的挣扎,都没有注意到威尔布拉厄姆的靠近。直到一记重拳打中那个捂着女孩嘴巴的黑人的下颚,把他打得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他们才知道有人来了。另一个黑人吓了一跳,放开那个女孩转过身来。威尔布拉厄姆已经准备好了。他猛地又出了一拳,那个黑人摇晃着退了几步跌倒在地。威尔布拉厄姆赶紧转过身来,先前挨了一拳的那个正试图从背后袭击他。
但那两个人已经挨够了,第二个人翻过身子坐了起来,爬起来一溜烟地就往门口跑。他的同伴也想溜之大吉。威尔布拉厄姆拔腿就追,但又改变了主意,转向那个女孩。她正靠在一棵树上喘息着。
“噢,谢谢您!”她喘着气,“这真可怕。”
威尔布拉厄姆少校这才看清他救的人到底是谁。她大约二十一二岁,金发碧眼,脸上没什么血色,但苍白中仍显得十分漂亮。
“要是您没来的话!”她喘息着说。
“好了,好了。”少校安慰道,“现在没事了。不过,我想我们最好离开这里,那些家伙也可能还会回来。”
女孩的唇边浮上了一丝虚弱的笑意:“我不认为他们还会回来——在您那样揍了他们之后!噢,您真是棒极了!”
女孩敬慕地朝他看了一眼,威尔布拉厄姆少校的脸都红了。“没什么,”他含含糊糊他说,“司空见惯的事,女士们被骚扰。听我说,如果您扶着我的手臂,您能走吗?这一定把您吓得够呛,我知道。”
“我现在没事了。”女孩说。不过,当威尔布拉厄姆少校主动伸出手臂时,她还是扶住了它。她仍然有些颤抖。当他们走出大门时,她向身后的房子瞥了一眼。“我不明白,”她嘟囔着,“那显然是幢空房子。”
“没错,是幢空房子。”少校抬头看看破碎的窗户还有周围那荒废的模样,表示同意。
“可是它的确是怀特弗赖尔斯,”她指着门上一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名字说道,“而怀特弗赖尔斯是我要去的地方。”
“别再为这些事烦恼了,”威尔布拉厄姆说,“很快我们会叫到一辆出租车。接着我们将去什么地方喝杯咖啡。”
在这条路的末端他们来到一条行人更多的路上。幸运的是一辆出租车刚在一幢楼旁下了客,威尔布拉厄姆把它招了过来,跟司机说了个地址,他们便上了车。
“您不用试着说话,”他告诫他的伙伴,“靠着就好。您刚有了一段可怕的经历。”
她感激地对他微笑。
“顺便——呃——我叫威尔布拉厄姆。”
“我叫克莱格——弗雷达-克莱格。”
十分钟后,弗雷达暖着热咖啡,充满感激地看着桌子对面她的救命恩人。
“这真像个梦一样,”她说,“一个噩梦。”她颤抖了一下,“而就在很短一段时间之前我还在希望能遇上些什么——任何事!噢,我不喜欢历险。”
“告诉我怎么会这样的。”
“嗯——要把事情说清楚我恐怕得先说一大段关于我自己的情况。”
“愿闻其详。”威尔布拉厄姆微微向她一鞠躬。
“我是个孤儿。我父亲——他曾经是一艘商船的船长——在我八岁时就去世了。我母亲三年前也去世了。我在市内工作。我为真空燃气公司工作——是个文职人员。上个星期的一个傍晚,我回到住所时发现有一位里德先生在等我。他是一位律师,从墨尔本来。”
“他彬彬有礼地问了我一些关于我的家庭的问题。他解释说他认识我父亲有很多年了。事实上,他为他办过一些法律事务。然后他告诉了我他这次来的目的。‘克莱格小姐’,他说,‘我有理由相信您也许能从您父亲去世若干年前所进行的一项经济交易中获益。’当然,我惊讶极了。”
“‘您不太可能听说过这项交易,’他解释说,‘我想约翰-克莱格从来没有把它当真过。不过,没想到那笔买卖却赚了钱,但您必须有一些必要的文件才能得到那笔钱。那些文件应该在您父亲遗留下来的物品里头,但也有可能已经作为没用的东西给毁了。您是否保留着您父亲留下的文件呢?’”
“我解释说我母亲把我父亲留下的许多杂物都放在一个旧的水手贮物箱里头。我曾经草草翻过,但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也许您没有意识到那些文件的重要性。’他微笑着说。”
“于是,我找到那个箱子,把里头的几份文件都拿给他看,他看了看,但是他说不可能当时就分出哪一份和那个交易有关。他要把它们带走,如果有什么发现就与我联络。”
“周六的最后一批邮件里我收到他来的一封信,让我到他住的地方去商量这件事情。他给了我地址:怀特弗赖尔斯,弗赖尔斯路,汉普斯特德。他让我今天上午十点四十五分来。”
“因为找这个地方,我迟到了一会儿。我急匆匆地穿过院门走向屋子。突然那两个可怕的男人从灌木丛中向我扑来。其中的一个捂住了我的嘴,我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我拼命把头挣开大声呼救。幸好您听到了。要不是您——”
她顿住了,她的表情说出了她想要说的话。
“很高兴我正好在附近。上帝,我真想抓住那两个臭小子。我想,您从没见过他们吧?”
她摇了摇头:“您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很难说,但有一件事很明显,即在您父亲留下的文件里头有一些别人想要的东西。这个叫里德的家伙告诉您一个瞎编乱造的故事好让他有机会看看那些文件。显然,他要找的东西不在那儿。”
“噢!”弗雷达说,“我说呢。上周六我回到家的时候觉得我的东西被人翻过了。实话告诉您,我还怀疑是我的房东太太出于好奇来翻我的东西呢。不过现在——”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对了。有人想办法进了您的房间搜寻了一下,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怀疑您知道那个文件的价值,先不管那是什么,把它随身带着。他布置了这次埋伏。如果您的确随身带着它,他们就能把它抢走。如果没有,他们可以把您关起来,试图让您说出它究竟被藏在哪儿。”
“但到底会是什么呢?”弗雷达叫道。“我不知道。但一定是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的东西。”
“这看起来不太可能。”
“噢,我不知道。您的父亲曾经是个海员,他去过许多偏僻的地方。他也许碰上了一些他自己还不知道价值的事儿。”
“您真的这么看?”女孩苍白的脸颊上激动得出现了红晕。“我的确这么想。问题在于,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您不想去找警察吧,我想?”
“噢,不,千万不要。”
“我很高兴您这么说。我看不出警察能做些什么,而且那只会给您带来不愉快。现在我建议让我请您吃午饭,然后送您回家,以保证您安全到达。然后,我们也许可以找找那个文件。因为,您知道,它总应该在某个地方。”
“也许父亲自己把它给毁了。”
“也许是这样,当然了。但他们那方面显然不这么想,那对我们来说就有希望。”
“您说那可能会是什么?宝藏?”
“我的天,也许就是的!”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叫道,身上所有的活力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不过现在,克莱格小姐,午餐!”
他们一起吃了一顿愉快的午餐。威尔布拉厄姆将他在东非的生活都讲给弗雷达听。他描绘了猎象的经历,女孩听得又害怕又兴奋。当他们吃完饭后,他坚持要叫车送她回家
她住的地方在诺丁山口附近。他们到那儿之后,弗雷达和她的房东太太谈了几句。然后她带着威尔布拉厄姆来到二楼,在那儿她有一间小小的卧室和一间客厅。
“和我们猜的一模一样,”她说,“周六早晨有一个男人过来说要安一条新的电路。他告诉她说我房间里的电线有问题。他在那儿呆了一会儿。”
“把您父亲的那个箱子给我看看。”威尔布拉厄姆说。
弗雷达给他看一个包着黄铜皮的箱子。“您看,”她说,一边打开箱子,“空空的。”
威尔布拉厄姆沉思着点点头:“其他地方再没有文件了吗?”
“我敢肯定没有了。妈妈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这儿。”
威尔布拉厄姆检查了一下箱子的内部。突然他高兴地喊起来:“在内衬里有一道裂缝。”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去,在里面摸索。接着他们听见一声轻微的噼啪声。“有东西滑到里头去了。”
他马上把找到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张叠了好几次的脏兮兮的纸。他在桌上把它整平;弗雷达越过他的肩膀盯着看。她失望地喊了一声。
“那不过是一些奇怪的符号。”
“咦,这是用斯瓦希里文写的。真没想到,斯瓦希里文!”威尔布拉厄姆少校惊呼道,“东非的地方语言,我知道。”
“真没想到!”弗雷达说,“那您能看懂吗?”
“还行。不过这可真是件奇怪的事。”他把那张纸拿到窗前。
“是有什么特别的吗?”弗雷达紧张地问。威尔布拉厄姆把那张纸看了两遍,然后回到女孩身边。“这个,”他轻轻一笑,“您的宝藏在这儿了,没错。”
“宝藏?真的?你是说西班牙的珠宝——一艘沉船——之类的?”
“也许没那么有传奇色彩吧,不过说的是一回事儿。这张纸标着一个藏着一批象牙的地方。”
“象牙?”女孩震惊他说。
“是的。大象,您知道。有一条法律规定一年能捕猎多少头大象。某个偷猎者大大地违反了那条法律却没有被抓获。他们在追踪他,于是他把那批东西藏了起来。多得够吓你一跳的——而在这张纸上写得很清楚如何能找到那批象牙。听我说,我们一定得去找到它,你和我。”
“你是说它真的值好多钱?”
“对你来说是一笔不错的财富。”
“但我父亲怎么会有这张纸?”
威尔布拉厄姆耸耸肩:“也许那个人快要死了,他大概是为了保险起见把它用斯瓦希里文记了下来,然后给了你父亲。他们也许是朋友。你父亲看不懂,没觉得它有什么用。这是我的猜测,但我想和事实不会差得大多。”
弗雷达吁了一口气:“太刺激了。”
“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处理这个珍贵的文件。”威尔布拉厄姆说,“我不想把它留在这儿。他们也许还会再来。你是否愿意让我来替你保管呢?”
“我当然愿意。但是——这难道不会给你带来危险?”她踌躇着说。
“我可不是好惹的,”威尔布拉厄姆正颜厉色他说,“你不用替我担心。”他把纸叠起来放进他的皮夹。“明天傍晚我能上你这儿来吗?”他问道,“到那时我会制定出一个计划,而且我会在我的地图上找到那个地方。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大约六点半到家。”
“好极了。我们一起商量一下,然后让我请你吃晚饭。我们应该庆祝一下。那好吧,再见。明天六点半。”
第二天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准时来了。他按了门铃,说找克莱格小姐。一个女佣人开了门。
“克莱格小姐?她不在。”
“噢!”威尔布拉厄姆不想进去等。“那我过一会儿再来。”他说。
他在对面街上逛了一会儿,每一分钟都期待着会看到弗雷达轻快地向他走来。几分钟过去了。七点差一刻。七点一刻。还是没有看到弗雷达。一种不安的感觉笼罩了他。他又回到那幢房子那边再次按响了门铃。
“听我说,”他说道,“我和克莱格小姐六点半钟有一个约会。她是不是真的不在或者说她——呃——有没有留下什么口信?”
“请问您是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吗?”佣人问。
“是的。”
“这儿有给您的一张条子。是有人送来的。”
亲爱的威尔布拉厄姆少校:
发生了一件颇为奇怪的事。我现在就不多写了,请你来怀特弗赖尔斯找我好吗?请见字即去。
威尔布拉厄姆少校皱起眉毛,脑筋转得飞快。他心不在焉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封信,是寄给他的裁缝的。“请问,”他对那位佣人说,“您能不能给我一张邮票。”
“我想帕金思太太那儿应该有。”
一会儿她拿来一张邮票。威尔布拉厄姆付了她一个先令。在他去地铁站的路上,他把它扔进了邮箱。
弗雷达的信使他非常不安。是什么使那个女孩一个人跑到昨天遭遇危险的地方去呢?他摇了摇头。这么做真是蠢极了!是那个里德又来了吗?是不是他又想方设法让女孩相信了他?为什么她要去汉普斯特德?他看了看手表。快七点半了。她一定指望他六点半就出发。迟了快一个小时,大晚了。要是她能想到给他留一点儿暗示就好了。
那封信使他困惑。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种口气不像是弗雷达。
他到弗赖尔斯路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差十分了。天色正在暗下来。他警惕地朝四周看看,周围看不到任何人。他轻轻地推了推那扇摇摇欲坠的门,门无声无息地转开了。车道上没有人。屋子一片黑暗。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时不时警惕地朝两边看看,他可不想被人偷袭而来个措手不及。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有一丝光亮透过一扇窗的缝隙闪了一闪。屋子里头有人。
威尔布拉厄姆敏捷地一闪身进了灌木丛,向房子的背后摸去。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底层有一扇没上插销的窗户。那像是个洗碗间的窗户。他抬起窗格,用在来的路上刚在一家店里买的电筒往里照了照。里头空无一人。他爬了进去。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洗碗间的门,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又用电筒照了照,是一间厨房——空的。厨房外是几级楼梯,然后是一扇门,显然通向屋子的前半部分。
他推开门,侧耳细听,什么也没有。他溜了进去,来到前厅。还是没有声音。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门,他选了右边那扇,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然后转了转门把。它动了,他一寸一寸慢慢地推开那扇门踏了进去。
他又拧亮了电筒。屋子里空空的,连家具也没有。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背后有个声音。他猛一转身——太迟了。一样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他往前一跌昏倒在地……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威尔布拉厄姆又恢复了知觉。他醒过来,头疼得厉害。他试着动了动,但发现动不了。他被人用绳子绑起来了。
他的神智突然清醒了,他。记起来,刚才他的头上挨了一下
墙上高处的一个汽灯发出一点微光,使他看清自己是在一间小小的地下室里。他向四周看去,心不由得一沉。不远处躺着弗雷达,也像他一样被绑着。她的眼睛闭着,但当他紧张地盯着她看时,她呻吟了一声睁开双眼。她困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认出是他,眼里涌上了兴奋的神情。
“你也在这儿!”她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太让你失望了,”威尔布拉厄姆说,“莽莽撞撞一头闯进了陷阱。告诉我,你给我留了张条子,叫我到这儿来见你吗?”
女孩的眼睛惊讶地瞪大了:“我?是你给我送了张条子。”
“噢,我给你送了张条子,是吗?”
“是的,我在办公室里收到的。条上说让我到这儿来见你。”
“用了同样的法子来对付我们。”他哼道,然后他解释了一下情况。
“我明白了,”弗雷达说,“这是为了——?”
“拿到那份文件。我们昨天一定被人跟踪了。一定是这样才骗了我们。”
“那么——他们拿到了吗?”弗雷达问道。
“可惜我不能摸摸看。”威尔布拉厄姆沮丧地看了看他被绑着的双手。
突然有一个像是来自半空中的声音开始说话。他俩被吓了一跳。
“是的,谢谢,”它说道,“我已经拿到了,很好。一点儿不错。”
那个看不见的声音使他俩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里德先生。”弗雷达喃喃道。
“里德是我的名字之一,我亲爱的小姐,”那个声音说,“但只不过是其中之一。我有许多名字。现在,我很遗憾你们打扰了我的计划——我从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你们发现了这所房子,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你们还没有告诉警察,但你们将来也许会那么做。
“我恐怕不能在这件事上信任你们。你们可能会做出保证——但是保证一般起不了什么作用。而且,这幢房子对我来说十分有用。你们可以说,它是我的清理场所。没有谁能从这里活着出去。从这里你们将离开人世——去别的地方。你们,我很遗憾他说,即将离开人世。令人惋惜——但必须如此。”
那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不会有流血。我憎恶流血。我的方法要简单得多,而且照我看,的确不太痛苦。好吧,我该走了。再见,二位。”
“听着!”说话的是威尔布拉厄姆,“随你对我做些什么都行,但这位小姐什么也没有做过——什么也没有。让她走不会对你有什么害处。”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就在那时弗雷达发出一声惊叫:“水——水!”
威尔布拉厄姆艰难地扭过身子顺着弗雷达的目光看去。一股水流正源源不断地从天花板附近的一个洞里流出来。
弗雷达恐惧地喊了一声:“他们要淹死我们!”
汗珠出现在威尔布拉厄姆的眉端。“我们还有希望,”他说,“我们可以呼救,肯定会有人听见的。来,一起喊。”
他们竭尽全力呼叫,直到嗓子都哑了才停下。
“恐怕没什么用,”威尔布拉厄姆沮丧他说,“我们离地面太远,而且我想门都被塞住了。话说回来,要是外面能听到,那个畜牲肯定会塞住我们的嘴巴。”
“噢,”弗雷达说,“都是我不好。我连累了你。”
“别为那个烦恼,小姑娘。我担心的是你,在这之前我也曾陷入过绝境而且都脱险了。照那股水流进来的速度,离最糟糕的事情还早着呢。”
“你真了不起!”弗雷达说,“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除了在书里。”
“傻话——不过是稍微动点儿脑筋。现在,我必须解开这些罪恶的绳子。”
威尔布拉厄姆又扭又扯,过了十五分钟,他满意地觉得绳子松了不少。他拼命低下头,抬起手腕,直到他能用牙咬那些结头。
最后他的手终于松开了,余下的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虽然浑身酸痛僵硬,但总算自由了。他俯向女孩,很快她也松了绑。这时候水才刚到他们的脚踝。
“来,”威尔布拉厄姆说,“快离开这儿。”
几级楼梯上面就是地下室的门。威尔布拉厄姆少校查看了一下。
“这儿没什么难的,”他说,“门并不结实。很快就能把它从铰链那儿撞开。”他用肩膀用力撞了几下,就听见木头碎裂的声音——一声巨响,铰链脱开了,门倒在地上。
门外是一段楼梯。楼梯尽头又有一扇门——这回可不一样了——是坚实的木门,安着铁闩。
“这个有点儿难了,”威尔布拉厄姆说,“嘿,快看,真走运,它没有上锁。”
他把门推开,探出头去望了望,然后示意女孩跟上。他们来到厨房后面的一条通道。很快他们已经站在通往弗赖尔斯路的阶梯前。
“噢!”弗雷达抽噎着,“多可怕啊!”
“我可怜的宝贝,”他用双臂拥住她,“你勇敢极了。弗雷达——我的天使——你能不能——我是说,你会不会——我爱你,弗雷达。您愿意嫁给我吗?”
弗雷达的答案令威尔布拉厄姆欣喜万分。过了一会儿,他又笑着说:
“还有一件事,那个关于宝藏的文件还是在我们手上。”
“可是他们已经从你那儿把它夺走了!”
少校又得意地笑了:“这恰恰是他们没能做到的!你看,我画了一份假的,在来这儿找你之前,我把真的那份放在一封给我裁缝的信里寄走了。他们拿到的那份是假的——祝他们走运!你猜接下来我们干什么,宝贝儿!我们要去东非度蜜月,去寻找我们的宝藏。”
帕克-派恩先生离开他的办公室,往上爬了两层。在这幢楼顶层的一个房间里坐着奥利弗太太——轰动一时的小说家,现在是派恩先生工作队伍中的一员。
帕克-派恩先生敲了敲门,走进了房间。奥利弗太太坐在桌前,桌上有一台打字机,几本笔记本,四下散放的手稿,还有一大口袋苹果。
“一个很好的故事,奥利弗太太。”帕克-派恩先生愉快他说。
“事情成了?”奥利弗太太问道,“我很高兴。”
“那个‘水淹地下室’的把戏,”帕克-派恩先生说,“你是否觉得下次换一些更独特的方法——也许更好?”他用商量的口气说道。
奥利弗太太摇了摇头,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我认为不会,派恩先生。你知道,人们常常读到这样的故事。地下室渐渐涨满了水、毒气,诸如此类。这会使人们在亲身经历这些在书上读过的事情时感到更加刺激。公众是保守的,派恩先生,他们喜欢老掉牙的把戏。”
“好吧,我想你应该是对的。”帕克-派恩先生说。他没有忘记,这位女作家有畅销英美的四十六本小说,被翻译成法、德、意、匈、芬兰、日本和阿比西尼亚等多国语言。
“费用如何?”
奥利弗太太拿过来一张纸:“总的来说花费很少。那两个黑人,泊西和杰里,要的很少。扬-洛里默,那个扮演里德先生的演员,拿的报酬是五个畿尼。地下室里的那段话是事先录好的。”
“怀特弗赖尔斯对我来说一直很有用。”派恩先生说,
“我没花多少钱就买下了它,而在那儿已经上演了十一出好戏了。”
“噢,我忘了,”奥利弗太太说,“小约翰的报酬。五个先令。”
“小约翰?”
“是的。那个用水桶往地下室里灌水的男孩。”
“啊,是的。顺便问问,奥利弗太太,你怎么会懂斯瓦希里文的?”
“我不懂。”
“我明白了。是大英博物馆吗?”
“不,德尔弗里奇情报局。”
“现代商业技术可真厉害!”他喃喃道。
“惟一让我担心的是,”奥利弗太太说,“那两个年轻人到那儿之后不会找到任何宝藏。”
“一个人不能什么都有,”帕克-派恩先生说,“他们那时已经有了一段蜜月。”
威尔布拉厄姆太太坐在一张躺椅上。她的丈夫正在写一封信,“今天几号了,弗雷达?”
“十六号。”
“十六号,天哪!”
“怎么了,亲爱的?”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个叫琼斯的人。”
无论婚姻如何幸福,有些事还是不能说的。
“真见鬼,”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心想,“我真应该去把我的钱要回来。”
但是作为一个公正的男人,他又看到了问题的另一面,“话说回来,是我违背了约定。我想要是我去见了那个琼斯,的确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且,不管怎么说,要不是我去见那个琼斯,我就不会听见弗雷达呼救,我们也许永远也不会遇见。所以,间接来说,也许他们有权拿那五十英镑!”
威尔布拉厄姆太太也在想她自己的事:“我可真是个小傻瓜,居然会相信那个广告,付了那些家伙三个畿尼。当然了,他们什么也没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要是我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先是里德先生,然后是查理那样突然而浪漫地走进我的生活。想想看,要不是机缘巧合,我也许从不会遇见他!”
她转过身,充满爱慕地对她的丈夫微笑。
[book_title]奇特的珠宝窃贼
帕克-派恩先生桌上的铃响了。“什么事?”这位不凡的人物问道。
“一位年轻的女士想要见您。”他的秘书说,“她没有预约。”“你可以请她进来,莱蒙小姐。”没过一会儿,他已经在和他的来访者握手。“早上好,”他说,“请坐。”
那位年轻的女子坐下来看着帕克-派恩先生。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一头深色长发起伏有致,在颈项后弯成一排小卷。从头上的白色针织帽到脚上的网眼丝袜和样式典雅的鞋,一身装束将她衬得美丽动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十分紧张。
“您是帕克-派恩先生?”她问道。
“我是。”
“那个——登广告的人?”
“是那个登广告的人。”
“您说如果人们不——不快乐——可以——可以来找你。”
“是的。”
她把心一横:“好吧,我非常地不快乐,所以我想不妨过来——过来看看。”
帕克-派恩先生等待着,他感到她还有更多的话要说。
“我——我陷入了可怕的麻烦。”她紧张地绞着双手。
“我看得出来。”帕克-派恩先生说,“您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看起来,这正是女孩所犹豫不决的事。她紧张地死死盯着帕克-派恩先生。突然她一连串地说了下去。
“是的,我会告诉您。我现在下定决心了。我担心得快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去求谁帮忙。然后我看见了您的广告。我想这也许不过是个骗局,但它总在我的脑子里,不知为什么它听起来那么让人安心。接着我想,好吧,来看看没什么坏处。我总能找个借口走掉,如果我不——嗯,它不——”
“是啊,是啊。”帕克-派恩先生说。
“您知道,”女孩说,“这意味着,这个,要信任某个人。”
“而您觉得您可以信任我?”他微笑着问。
“这可真奇怪,”女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但我的确这么觉得。我甚至一点儿也不了解您,但我毫不怀疑我可以信任您。”
“我可以向您保证,”派恩先生说,“您的信任完全正确。”
“那么,”女孩说,“我会告诉您是怎么回事儿。我叫达夫妮-圣约翰。”
“啊,圣约翰小姐。”
“夫人。我——我结婚了。”
“啐!”派恩先生轻骂了一声,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白金指环,对自己十分恼怒,“我真蠢。”
“如果我还没有结婚,”女孩说,“我也不至于那么担心。我是说,这件事就不会那么糟,是因为想到杰拉尔德——好吧,这儿——所有的烦恼都是由这个东西引起的!”
她探手到她的包里,拿出件东西扔在桌上,那东西亮晶晶地闪着光,一直滚到帕克-派恩先生面前。那是个镶嵌着一颗大钻石的白金戒指。
派恩先生捡起它,拿到窗前在玻璃上划了划,又拿出个珠宝商用的放大镜细细端详。
“一颗品质超群的钻石,”他回到桌前评价道,“我敢说至少值两千英镑。”
“是的。可它被偷了:是我偷的!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的天!”帕克-派恩先生说,“这很有意思。”
他的顾客忍不住呜咽起来,拿出块显然不够用的小手帕不停地擦着眼睛。
“好了,好了,”派恩先生说,“问题会解决的。”
女孩擦干眼睛吸了吸鼻子。“是吗?”她说,“噢,是吗?”
“当然是了。好吧,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都是因为我前些日子手头有些拮据的缘故。您看,我很会花钱,而杰拉尔德总为这个生气。杰拉尔德是我的丈夫,他比我大好多岁,有点儿——嗯,克己勤俭的观念。他觉得欠债是件可怕的事情,所以我没敢告诉他。然后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了赌场,我想说不定我能赢些钱来还债以摆脱困境。开始我是赢了,然后又输了,然后我想我不得不继续下去。然后我继续赌。然后——然后——”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明白了。”派恩先生说,“您不用把细节都说一遍。结果您的处境更糟了,是不是这样?”
达夫妮-圣约翰点了点头。“您知道的,在那时,我根本不能告诉杰拉尔德,因为他痛恨赌博。噢,那真是一团糟。后来,我们在科伯姆附近的多塞默家住了一段日子。当然他们的钱多得令人咋舌。他的太太纳奥米,曾是我的同学。她很漂亮又讨人喜欢。当我们在那儿时,这枚戒指的指环松了。我们要走的那天,她请我把它带到城里交给她在邦德大街的首饰匠。”她顿住了。
“现在我们到了困难的部分。”派恩先生帮了她一把,“请继续说吧,圣约翰夫人。”
“您不会说出去吧,是吧?”女孩恳求道。
“我的客户的秘密是神圣的。而且不管怎么说,圣约翰夫人,您已经告诉了我这么多,我大概都可以自己来完成这个故事。”
“确实如此。好吧,不过我讨厌提起这件事——它听上去太糟了。我去了邦德大街。那儿还有一家叫‘维罗’的店,他们——他们仿制珠宝。突然我昏了头,把那枚戒指拿进去说我想要一个一模一样的仿制品。我说我要出国,不想带真的珠宝去。他们好像觉得这挺自然的。”
“于是我拿到了仿制品——它是那么像真的,你都无法把它同真品区别开——我把它用挂号信寄给了多塞默夫人。我用了一个刻有那个珠宝匠名字的盒子,所以一切都像那么回事儿,我还做了个看上去很专业的包裹。然后我——我——当了那个真的。”她把脸埋进她的手中,“我怎么会这么做?我怎么会?我是一个低级、卑劣、庸俗的小偷。”
帕克-派恩先生咳了两声,“我想您还没有说完吧。”他说。
“是的,还没有。您知道,这些都差不多是六个星期以前的事。我还清了所有的债务,但是当然了,我心里一直很不舒服。后来我的一个侄子死了,留给我一些钱。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赎回了那个可恶的戒指。嗯,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这就是那个戒指。但是,有一件很困难的事。”
“怎么?”
“我们同多塞默家发生了争吵,起因是鲁本爵士说服杰拉尔德买了一些股票。杰拉尔德在这些股票上损失惨重,一气之下对鲁本爵士说了些过头的话——噢,真是糟透了!到了这种地步,您看,我没法把戒指还回去。”
“您不能以匿名的方式寄回去吗?”
“那就全露底了。她会查验她的那枚,当她发现那是个假货时就会猜到我所做的一切。”
“您说她是您的朋友,能不能告诉她整件事的真相——请求她的原谅?”
圣约翰夫人摇了摇头:“我们的关系没有到那种程度。只要涉及到金钱或者珠宝,纳奥米就会变得铁面无情。如果我把戒指还回去她也许不能控告我,但她会把我做的事告诉每一个人,那样我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杰拉尔德也会知道,他不会原谅我的。噢,事情真是糟透了!”她又哭了起来,“我一想再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唉,派恩先生,您有什么法子吗?”
“办法倒有一些。”帕克-派恩先生说。
“您有办法?真的?”
“当然。我建议您采取最简单的方式,因为根据我的经验,最简单的往往是最好的,它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尽管如此,我还是理解您的难处和顾虑。到目前为止,除了您以外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不幸的事情吗?”
“还有您。”圣约翰夫人说。
“噢,我不算在内。好,也就是说,目前您的秘密还是安全的。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戒指换回来。”
“太对了。”女孩急切地说。
“那不会太难。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找到最好的方案。”
她打断了他的话:“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这就是为什么我都快急疯了。她正打算把这个戒指重新镶过。”
“您怎么知道的?”
“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一天我和一位女士一起吃午饭,我夸她戴的戒指漂亮——一个大翡翠戒指。她说这是最新潮的设计——还有纳奥米-多塞默也要把她的钻石戒指按这个款式重新镶过。”
“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尽快行动。”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说我们必须设法进入那所房子——而且尽可能不是以卑微的身份。佣人是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昂贵的钻石戒指的。您有什么主意吗,圣约翰夫人?”
“嗯,纳奥米要在星期三开个舞会。我的那位朋友提到她在找几个表演舞蹈的人。我不知道有没有定下来——”
“我想这可以办得到,”帕克-派恩先生说,“只不过如果已经定了就得多花一点儿钱。还有一件事,您知道电灯总开关在哪儿吗?”
“我恰好知道,因为有一天夜里佣人们都休息之后保险丝断了。在大厅的背后——在一个小柜子里。”
在帕克-派恩先生的要求下她给他画了幅示意图。
“好了,”帕克-派恩先生说,“一切都会解决的,不用再担心了,圣约翰夫人。这个戒指怎么办?是放在我这儿,还是您更愿意自己保管到星期三?”
“嗯,也许最好还是我留着。”
“现在,不要再烦恼了,好吗?”帕克-派恩先生命令道。
“那么您的——收费是……?”她怯怯地问道。
“现在先不说这个。我将在星期三把一切必要的花费告诉您。服务费是非常低的,请您放心。”
他送她到门口,然后摁了摁桌上的按钮。
“叫克劳德和玛德琳到我这儿来。”
克劳德-勒特雷尔是全英格兰那群靠女人混饭吃的男人中最英俊的,而玛德琳-德-萨拉是引诱男人的荡妇中最有诱惑力的。
帕克-派恩先生用满意的眼光打量着他们。“我的孩子们,”他说,“有一项工作要你们来完成。你们要扮成国际知名的舞蹈表演者。现在,好好地准备准备,克劳德,而且一定要做好……”
多塞默夫人对舞会的筹备工作非常满意。她审视了花饰的摆放并表示同意,又对管家下了些最后的指令,然后对她丈夫宣告说到目前为止还算一切顺利。有些让人失望的是,刚才接到一个电话,说那两个来自“红司令”的舞蹈演员,迈克尔和胡安尼塔,在这最后时刻因为胡安尼塔扭了脚踝不能前来履行合约了。不过,会有两名在巴黎轰动一时的表演者前来代替他们。
演员们准时来了,多塞默夫人表示满意。舞会进行得很顺利。朱尔斯和桑琪亚作了表演,而他们的舞姿的确让人心醉神驰:一个奔放的西班牙舞,然后是一个叫做“堕落者之梦”的舞蹈,再接下来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现代舞表演。
舞蹈表演结束后,大家开始跳舞。英俊的朱尔斯邀请多塞默夫人与他共舞一曲。他们翩翩起舞,多塞默夫人从来没有过这样完美的舞伴。
鲁本爵士正徒劳地四处寻找那位撩人心魄的桑琪亚。她不在舞厅里。
事实上,她正站在外头空无一人的大厅里的一个小盒子的边上,双眼紧盯着自己手腕上那块镶着宝石的手表。
“您不是英国人——您不可能是英国人——能跳得像您这样好,”朱尔斯在多塞默夫人耳边轻轻说道,“你是个精灵,风之精灵。Drou3hckapetrovkanavarouchi.”
“那是什么语言?”
“俄语。”朱尔斯随口扯道,“我用俄语来说我不敢用英语对您说的话。”多塞默夫人闭上了双眼。朱尔斯将她拥得更紧了。
突然灯全都灭了,四周一片漆黑。在黑暗中朱尔斯弯腰亲吻了她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当她终于积聚起力量把手抽回来时,他握住了它,将它举到唇边再次亲吻了它。不知怎么的,一个戒指从她手指上滑落到他手里。多塞默夫人觉得不过是转瞬之间灯又都亮了。朱尔斯正对她微笑。
“您的戒指,”他说,“它滑下来了。您允许我?”他把它戴回她的手指上,眼中闪耀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鲁本爵士过来谈论那个主开关:“是哪个白痴干的吧,想来个恶作剧,我猜是这么回事。”
多塞默夫人对此不感兴趣。那短短几秒钟的黑暗令人感觉十分美妙。
帕克-派恩先生星期四早晨到办公室的时候,圣约翰夫人已经在那儿等他了。
“请带她进来。”派恩先生说。
“怎么样?”她满心焦急。
“您看上去脸色不好。”他责怪地说。
她摇了摇头:“我昨天晚上根本睡不着,我一直在想。”
“这儿,是一些必要开销的账单。火车票,服装,还有给迈克尔和胡安尼塔的五十英镑。总共六十五英镑十七先令。”
“好,好!可是昨天晚上——一切顺利吗?事情办妥了?”
帕克-派恩先生惊讶地看着她:“我亲爱的女士,当然一切顺利。我满以为您应该是知道的。”
“真是松了一口气。我一直在担心——”
帕克-派恩先生责怪地摇摇头说:“这个行业是不允许失败的。如果我认为我没有成功的把握,我将拒绝接受委托。如果我接受了,成功实际上是一个可以先行得出的结论。”
“戒指真的已经还给她了,而且她一点儿也没有怀疑什么?”
“一点也没有。一切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
达夫妮-圣约翰松了口气说道:“您不知道,我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您刚才说费用是多少来着?”
“六十五英镑十七先令。”
圣约翰夫人打开包拿出钱来。帕克-派恩先生谢过她,开了一张收据。
“但是您的服务费呢?”达夫妮奇怪道,“这只是开支那一部分。”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收取服务费。”
“噢,派恩先生!不能这样,真的!”
“我亲爱的小姐,我坚持如此。我不会拿一分钱。这会违背我的原则。这是您的收据,而这个——”
像一位快乐的魔术师表演一个成功的魔术,他微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并把它从桌上推了过去。达夫妮把它打开。那里头,躺着那个无论怎么看都像模像样的钻石戒指。
“可恶的东西!”圣约翰夫人朝它做了个鬼脸,“我恨透你了!真想把你从窗口扔出去。”
“我可不会那么做,”派恩先生说,“这会把人们吓一跳的。”
“您肯定这不是真的那个?”达夫妮问道。
“不,不。那天您给我看的那个已经完璧归赵了。”
“那么,一切都解决了。”达夫妮高兴地笑着站起身来。
“奇怪您问了我这个,”帕克-派恩先生说,“当然,克劳德那个可怜的家伙,可没什么脑筋。他很可能会把它们搞混。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今天早晨我特意请一位专家来检验了一下。”
圣约翰夫人突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问道:“噢!那他怎么说?”
“他说这是一个绝妙的仿制品。”帕克-派恩先生乐呵呵地说,“一流高手的作品。这总算能让您完全放心了,是吧?”
圣约翰夫人开口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她瞪着帕克-派恩先生。
后者重新回到他桌后的位子上,慈祥地看着她。“从火里抓栗子的猫,”他像是在梦中,“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角色。”
“对不起,您刚才说什么了?”
“我——不,什么也没说。”
“好,我想给您讲一个小故事,圣约翰夫人,是关于一位年轻的女士的。一位金发女郎,我想。她没有结婚,她并不姓圣约翰,她也不叫达夫妮。相反,她的姓名是思尼思汀-理查兹,而且直到最近她一直是多塞默夫人的秘书。
“怎么说呢,有一天多塞默夫人的钻石戒指的指环松了,理查兹小姐把它拿到城里去修。跟您的故事很像,不是吗?理查兹小姐的脑子里冒出一个跟您一样的念头,她让人仿制了那个戒指。但她是一位有远见的小姐。她知道总有一天多塞默夫人会发现戒指被换成了一件赝品。那时她会想起是谁把它拿到城里去修的,而理查兹小姐就会受到怀疑。
“那么怎么办呢?首先,我猜,理查兹小姐花钱买了一顶假发——第七号发型,我想——”他像是一无所知地看着他的客人的卷发,“——深棕色。然后她来找我,给我看那个戒指,让我确信那是个真品,从而解除了我的怀疑,在这之后,又制定了一个掉包的计划。那位小姐然后将戒指交给珠宝匠,及时地把它还给了多塞默夫人。
“昨天傍晚在滑铁卢车站,另一个戒指,那个赝品,在最后一分钟被匆匆忙忙地送到我们手上。没错,理查兹小姐并没有不把勒特雷尔先生也许是个珠宝行家的可能性考虑在内。但为了让我自己放心,知道一切都光明正大,我安排了我的一个朋友,一位珠宝商在车上等候。他看了看那个戒指,立刻断言道,‘这不是真正的钻石,这是一个高明的仿制品。’
“您当然明白事情的关键所在了,圣约翰夫人?当多塞默夫人发现她的戒指被掉了包,她会想起什么?那位年轻的舞蹈演员,当灯灭的时候曾经把她的戒指弄了下来。她会进行调查,然后发现原先要来的演员被人贿赂因而未来履约。如果事情追踪到我这里,我的什么圣约翰夫人的故事听起来可一点儿也站不住脚。多塞默夫人从未认识过什么圣约翰夫人。这故事像个蹩脚的谎言。
“现在您可以理解,不是吗?我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因此我的朋友克劳德把他从多塞默夫人手上拿下来的那个戒指又为她戴了回去。”帕克-派恩先生的微笑不那么慈祥了。
“您明白我为什么不能收费?我保证让顾客得到快乐。显然我没能让您快乐。我只再说一句话:您很年轻,也许这是您第一次尝试做这种事。而我,恰恰相反,年纪比您大,而且在数据统计方面有一段相当丰富的经验。根据我的经验,我向您保证在百分之八十七的情况下欺骗都是没有好结果的。百分之八十七,想想吧!”
那位冒名的圣约翰夫人兀地站了起来。“你这个老滑头!”她说,“你怂恿我上当!还让我付钱!而且一直——”她噎住了,向门口冲去。
“您的戒指。”帕克-派恩先生说,将它拿起来递给她。
她一把抓了过去,朝它看了一眼,猛地把它从窗口扔了出去。
门砰地一响,她走了。
帕克-派恩先生饶有兴味地向窗下看去。“正如我猜想的,”他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呢。那个卖杂货的先生都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了。”
[book_title]丈夫的烦恼
毫无疑问,帕克-派恩先生所拥有的一大长处便是他极富同情心的态度。这是一种能让人对他产生信心的态度,只要顾客一踏进他的办公室,他就已经了解顾客遭遇了何种性质的困境。他所需要做的,就是为必要的解释铺垫一条道路。
在这个早晨,他正坐在桌边面对着一位新的顾客——雷金纳德-韦德先生。他立刻发现,韦德先生属于不善言辞的那一类人,这类人不善于用言语来表达感情。
他是个高大壮实的男人,有一双柔和悦目的蓝眼睛,皮肤晒成健康的棕色。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摸着一撇小胡子,一边可怜巴巴地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动物一样沉默地看着帕克-派恩先生。
“看到了您的广告,您知道,”他结结巴巴地说,“想想也许来看看也成。看上去有些古怪,但也说不好,是吧?”
帕克-派恩先生正确地理解了这些听上去莫名其妙的话。“当人们遇上困境时,总愿意冒点儿风险。”他说。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一点儿不错。我愿意冒风险——任何风险。我目前的情况很糟糕,派恩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很困难,您知道,非常困难。”
“那,”派恩先生说,“就是我能帮您的地方。我知道该怎么办:我是解决人们所遇见的各种麻烦的专家。”
“噢,依我说——这可有点儿夸张!”
“这并不夸张:人们的烦恼可以分成几大类。有的是因为疾病;有的是因为生活乏味无聊;有的妻子们因为她们的丈夫而烦恼,也有的丈夫们——”他顿了顿,“因为他们的妻子而烦恼。”
“事实上是,您说对了,您说的完全正确。”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派恩先生说。
“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妻子想与我离婚,好让她嫁给另外一个家伙。”
“这在现在是很常见的事。而您,我推测,在这件事上想的和她不一样?”
“我喜欢她。”韦德先生简单地说,“您知道——我喜欢她。”
一条简单而又有些平淡的陈述,但就算韦德先生说:“我崇拜她。我祟拜她所踏过的土地,为她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对帕克-派恩先生而言,也不会比“我喜欢她”那几句话更能说明问题。
“可这有什么不同,您知道,”韦德先生接着说,“我又能怎么办?我是说,一个男人是如此地无奈。如果她更喜欢另一个男人——好吧,你不得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主动退出,让位给别人什么的。”
“您是说您容许她和您离婚?”
“当然。我不能让她闹上离婚法庭。”
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但您却来找我,为什么?”
那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您知道,我不是个聪明人,我不会想什么办法。我想您也许可以——对这个,提些建议。您看,我还有六个月时间。她同意再等六个月。如果在这之后她仍然要离婚——好吧,那我走。我想您也许能给我一点儿启示。现在无论我怎么做都让她生气。
“听我说,派恩先生,是这么回事:我不是个聪明人!我喜欢打打球什么的。我喜欢打一次高尔夫球,或是一局网球。我对音乐啊、美术啊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我的妻子却很聪明。她喜欢看看画展、听听歌剧或音乐会,自然她觉得我乏味透了。那个家伙——邋里邋遢、留着长头发的家伙——他懂那些东西,能谈论那些东西。我不能。从某种程度来说,我可以理解一个聪明、美丽的女人对我这样一个混球儿感到难以忍受。”
帕克-派恩先生哼了一声:“您结婚有——多久了?……九年了?而且我相信你从一开始就抱着这样一种态度。错了,我亲爱的先生。灾难性的错误!决不要对一个女人抱有自愧不如的态度。她会用你自己对自己的评价来看待你——而你是活该。您应该以您运动方面的才能为骄傲。您应该不屑地把美术和音乐称为‘我妻子喜欢的那些无聊玩意’。您应该对她不能把球打得更好一些表示同情。谦卑的态度,我亲爱的先生,是婚姻的障碍!没有一个女人能经受这样的考验。难怪您的妻子不愿意再继续这场婚姻了。”
韦德先生满脸迷惑地看着他:“好吧,”他说,“那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这当然是主要的问题。不论您在九年前应该怎么做,现在都已经太晚了。我们需要采取新的策略。您曾和其他女人有过密切交往吗?”
“当然没有。”
“也许我应该这么说,哪怕是一点点儿调情?”
“我从不怎么注意女人。”
“错了。您必须从现在开始。”
韦德先生看上去十分戒备,他说道:“噢,听我说,我不能这样。我是说——”
“这不会给您带来任何麻烦。我的一位属下将与您共同完成这项工作。她会告诉您,您应该怎么做,而您对她所表现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关注,她都会理解成那是出于工作的需要。”
韦德先生看上去松了一口气:“这好多了。但您真的认为——我是说,在我看来这会使艾里斯比以前更想离开我。”
“您不了解人类的天性,韦德先生。而您更不了解女人的天性。以一个女人的眼光来看,您目前不过是个废旧物品,没有人想要你。一个女人要一件没有人要的东西来干什么?什么用也没有。但让我们换一个角度。假设您的妻子发现您也像她一样希望重新获得自由?”
“那她应该会很高兴。”
“她应该,也许,但她不会高兴的!不仅如此,她会发现一位迷人的姑娘被您所吸引——一位有本钱挑挑拣拣的年轻女子。立刻您的价值就上升了。您的妻子知道,她的朋友们会说是您为了和一位更迷人的女人结婚而抛弃了她。那会使她难堪。”
“您这么想?”
“我敢肯定。您再也不会是‘可怜的老雷吉’,您会成为‘那个滑头雷吉’。天差地别!她不会放弃那个男人,但毫无疑问她会试图把您抢回来。她不会成功。您会很理智,不断用她说过的那些话来回答她。‘还是分手的好’,‘性格不和’。您认识到不但她说的那些是正确的——你从来都不理解她——而且她也从未理解过你。不过现在我们不用说得那么详细,等时机到来时我们会给您详细的指示。”
韦德先生看上去仍然疑虑重重。“您真的认为这个方案会起作用?”他怀疑地问。
“我不敢说它百分之百会成功,”帕克-派恩先生谨慎地说,“有一种极小的可能性,就是您的妻子确实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男人,无论您怎么说或怎么做都无法让她回心转意。不过我想那不太可能。她也许是出于厌倦才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厌倦了您那种毫无怨言的奉献,还有您不该那么不明智地让她感受到的死心塌地。如果您按我的指示去做,我敢说成功的机会有百分之九十七。”
“行,”韦德先生说,“我干。对了——呃——?”
“我收的服务费是两百几尼,预先支付。”
韦德先生拿出了支票簿。
在午后的阳光下洛里默球场显得生气勃勃。艾里斯-韦德靠在一张躺椅上,十分引人注目。她穿着浅紫色的服装,妆化得很技巧,使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是个三十五岁的女人。
她正在和她的朋友马辛顿夫人聊天。她常常能从马辛顿夫人那儿得到共鸣。两位夫人都对她们的丈夫成天只知道谈论股票和高尔夫球厌烦透顶。
“因此人们只能学会得过且过。”艾里斯总结道。
“你说的太对了,亲爱的,”马辛顿夫人说,但接下来那句话她加得太快了,“告诉我,那个女孩是谁?”
艾里斯爱理不理地耸耸肩:“我可不知道!是雷吉找来的。她是雷吉的小朋友:真可笑。你知道他从不正眼朝女孩子看的。他来找我,支吾了半天,结结巴巴的,最后说他想请这位德-萨拉小姐来过周末。当然我一下子就乐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你想想,雷吉!好,就这么她来了。”
“他在哪儿认识她的?”
“我不知道。他在这一点上总是含含糊糊的。”
“也许他认识她有一段时间了。”
“噢。我不这么认为。”韦德夫人说。“当然,”她继续说,“我很高兴——真的是很高兴。我是说,既然这样,这使这件事对我而言容易多了,因为我一直在为雷吉难受,他是那样一个好人。我一直这么对辛克莱尔说——这会使雷吉多么痛苦。但他坚持认为雷吉很快就会忘了这一切的;看来他是对的。两天前雷吉好像心都碎了——而现在他要请这个女孩来玩!正如我说的,这真让我高兴。我喜欢看到雷吉过得快快乐乐的。我猜那个可怜的家伙大概还以为我会嫉妒,多可笑的念头。‘当然了,’我说,‘让你的朋友来玩吧。’可怜的雷吉——好像一个那样的女孩会真的喜欢他似的。她只不过是想找点儿乐子。”
“她非常迷人,”马辛顿夫人说,“几乎美得有些危险,如果你知道我是指什么的话。那种只知道引诱男人的女孩。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不是什么好女人。”
“也许不是。”韦德夫人说。
“她的衣服很漂亮。”马辛顿夫人说。
“你不觉得有些太花哨了吗?”
“但非常昂贵。”
“俗气。她看上去太俗气了。”
“他们过来了。”马辛顿夫人说。
玛德琳-德-萨拉和雷吉-韦德正穿过草地向这边走来。他们又说又笑,看上去非常快乐。玛德琳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摘下运动帽,撩了撩她那头漆黑浓密的长发。无可否认,她的确十分美丽。
“这个下午过得可真带劲儿!”她叫道,“我快热死了。我看上去一定狼狈极了。”
雷吉-韦德在她暗示下紧张地开了口。“你看上去——看上去——”他尴尬地笑了一声,“我可不会这么说。”
玛德琳的目光和他相遇,她的眼神中包含着对他的充分理解。马辛顿夫人警觉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您应该去玩玩高尔夫,”玛德琳对女主人说道,“您错过了这么多东西。为什么不试试呢?我有一个朋友试着学了学,后来玩得挺好的,而且她比您大许多岁。”
“我不喜欢这些东西。”艾里斯冷冷地说。
“您不擅长运动吧?多么不幸啊!这让人感觉跟不上潮流。不过说真的,韦德夫人,现在的教练水平那么高,几乎是谁都能学得挺好的。去年夏天我的网球水平就提高了一大截。当然我的高尔夫球玩得糟糕透了。”
“瞎说!”雷吉说,“你只需要有人点拔一下。看看你今天下午打出的那些好球。”
“因为你教了我该怎么打。你是一个好老师。很多人压根儿就不知道该怎么教,但你有这个本事。能成为像你这样的人真好——你能做任何事。”
“瞎说。我没什么好的——什么用也没有。”雷吉被搞糊涂了。
“您一定非常为他感到骄傲。”玛德琳转过去对韦德夫人说,“这些年您是怎样看住他的?您一定非常聪明。或者是您把他藏起来了?”
她的女主人没有回答,然而她拿起书的那只手却有些颤抖。
雷吉说要换衣服什么的,然后离开了。
“真谢谢您让我上这儿来玩。”玛德琳对韦德夫人说,“有些女人对丈夫的朋友总是疑心重重。我觉得嫉妒真是可笑,您说呢?”
“我也这么想。我决不会为雷吉嫉妒的。”
“您真是太伟大了: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个对女人充满吸引力的男人。当我听说他已经结婚的时候,可真是个打击。为什么所有有魅力的男人都那么早就结婚了呢?”
“我很高兴您觉得雷吉这么有吸引力。”韦德夫人说。
“对啊,他的确是,不是吗?这么英俊,又这么擅长运动。还有那种对女人好像不屑一顾的态度。当然那只会使我们更喜欢他。”
“我想您一定有许多男性朋友吧?”韦德夫人说。
“噢,是的。比起女人来,我更喜欢男人。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真正对我好过。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您对她们的丈夫太好了。”马辛顿夫人咯咯笑了两声。
“嗯,有时候我真为别人感到难过。有这么多男人不得不和那样乏味的妻子生活在一起。您知道,那些所谓‘有艺术气质的’、‘高品味的’女人。自然,男人们会想找些年轻机灵的姑娘说说话。我认为关于婚姻的现代观念是很明智的。趁你还年轻的时候找一个与自己兴趣相投的人一起重新开始。我是说,那些‘高品味’的妻子们也许会找一个长头发的家伙,和她们自己是一类人,能使她们满意。我觉得减少损失重新开始是个好主意,您说呢,韦德夫人?”
“那当然。”
玛德琳似乎感觉到气氛有些冷淡。她说了几句要换衣服喝茶的话。然后也离开了。
“这些现代女孩真是些令人讨厌的东西,”韦德夫人说,“一点儿思想也没有。”
“至少她还拿定了一个主意,艾里斯,”马辛顿夫人说,“那个女孩爱上了雷吉。”
“胡说八道!”
“没错儿。刚才我看到了她看他的那种眼神。她才不在乎他是不是结婚了呢。她要把他占为已有。令人作呕,依我说。”
韦德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干笑了两声:“话说回来,”她说,“那又怎么样?”
一会儿韦德夫人也上楼去了。她丈夫正在他的房间里换衣服。他正哼着歌。
“过得很快活,亲爱的?”韦德夫人问道。
“噢,呃——还行。”
“我很高兴。我希望你能快乐。”
“是的,我还不错。”
演戏并不是雷吉-韦德所擅长的,可是他那种因为觉得自己是在演戏而时不时产生的尴尬却恰恰歪打正着。他不敢看他妻子的眼睛,当她和他说话时常常被吓一跳。他感到很可耻:他讨厌一切装模作样的把戏。没有什么能比他这个样子产生更好的效果了。他看上去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你认识她有多久了?”韦德夫人突然问道。
“呃——谁?”
“当然是德-萨拉小姐。”
“呢,我也不知道。我想是——”
“真的?你从没有提到过她。”
“我没有吗?我想我忘了。”
“忘了!”韦德夫人说。就见紫裙子一闪,她走开了。
用完茶后韦德先生带着德-萨拉小姐去参观玫瑰园。他们一边穿过草地,一边感受到背后的两双眼睛一直追踪着他们。
“听我说,”在花园里她们看不见的地方,韦德先生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听我说,我想我们还是放弃吧。刚才我妻子看我的那样子就好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别担心,”玛德琳说,“这没什么。”
“是吗?我是说,我不想让她与我成为敌人。用茶的时候她说了些很不客气的话。”
“这没什么。”玛德琳说,“你做得好极了。”
“真的是这样吗?”
“是的。”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你的妻子正在长廊的拐角处,她想看看咱们在干什么,你最好吻我一下。”
“噢!”韦德先生紧张地说,“一定要吗?我是说——”
“吻我!”玛德琳命令道,
韦德先生吻了她。如果说他的动作缺乏热切的情感,那么玛德琳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她紧紧地拥住了他。韦德先生呆住了。
“噢!”他说。
“你很讨厌这样吗?”玛德琳问道。
“不,当然不。”韦德先生很有风度地说,“我——我只是吃了一惊。”他急切地加了一句:“咱们在花园里呆得够长了吧,你说呢?”
“我想是的。”玛德琳说,“咱们在这里演了一出好戏。”
他们回到草地上。马辛顿夫人告诉他们韦德夫人去休息了。
稍后,韦德先生满脸不安地来到玛德琳身边。
“她心情很不好——歇斯底里。”
“很好。”
“她看到我吻你了。”
“好啊,我们是想让她看到的。”
“我知道,但我不能这么对她说,是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说事情就这样——这样——发生了。”
“好极了。”
“她说你在想方设法与我结婚,还有你不是什么好女孩。那使我很恼火——这对你真不公平。我说,你不过是在完成一项工作。我说我对你非常尊重,她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对。当她依然这么说下去的时候,我大概是对她发火了。”
“太棒了!”
“然后她叫我走开。她说她再也不想跟我说话。她说要收拾行李离开这儿。”他看上去不知所措。
玛德琳笑了:“我告诉你该怎么办:告诉她,她不用走,你走;你会收拾行李回城里去。”
“可是我可不想走!”
“那没关系。你不用走。你妻子不会愿意你一个人去伦敦快活。”
第二天早晨,雷吉-韦德又有新的情况汇报。
“她说她觉得既然已经同意再留六个月,现在离开是很不公平的。但既然我有朋友在这儿,她说也想请她的朋友来玩。她正在邀请辛克莱尔-乔丹。”
“是那个家伙吗?”
“是的。而且要是让他到我家来,我宁愿见鬼去。”
“你必须让他来,”玛德琳说,“别担心,我会关照他的。就说考虑之后你不反对,并且你知道她不会介意你邀请我也再住几天。”
“噢,天哪!”韦德先生叹了口气。
“千万不要灰心,”玛德琳说,“一切都进展得很好。再过半个月——你的烦恼就一扫而光了。”
“半个月?你真这么想?”
“这么想?我敢肯定。”玛德琳说。
一周后玛德琳-德-萨拉走进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疲倦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浪荡王后来了。”帕克-派恩先生微笑着说。
“浪荡?”玛德琳说。她苦笑了一声又说道:“我从来没有在作一个勾引男人的浪荡女人时这么困难过。那个男人被他妻子迷住了!简直是病态。”
帕克-派恩先生笑了:“是的,没错儿。嗯,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使我们的目标更容易达到。我并不会如此轻易地将任何一个男人,我亲爱的玛德琳,置于你的魅力之下。”
女孩大笑起来:“你不知道要他装出喜欢的样子吻我一下有多难!”
“对你来说真是新奇的经历,我亲爱的。好,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是的,我想一切如我们所愿。昨天晚上这出戏到了高xdx潮。让我想想,我是在三天前做的最后一次报告?”
“是的。”
“好吧,正如我告诉你的,我只那么看了那个可怜虫辛克莱尔-乔丹一眼,他完全为我神魂颠倒了——特别是当他从我的穿戴上看以为我很有钱。当然,韦德夫人简直暴跳如雷,她的两个男人都在围着我转。我立刻表现出我更喜欢哪一个。我当着辛克莱尔-乔丹还有韦德夫人的面取笑他。我嘲笑他的打扮,他的长头发,还嘲笑他的内曲膝。”
“高招。”帕克-派恩先生赞赏地说。
“昨天晚上火山终于爆发了。韦德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她指责我拆散她的家庭。韦德先生就问她辛克莱尔-乔丹又是怎么回事儿。她说那不过是她孤独痛苦的结果。她注意到她丈夫心神不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说他们一直是幸福美满的一对儿。他知道她爱他,她只想要他。
“我说太迟了。韦德先生配合得妙极了。他说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他要和我结婚!韦德夫人随时可以和她的辛克莱尔在一起。没有什么道理为什么不马上开始办离婚手续,再等六个月太可笑了。
“几天之内,他说,她会拿到必要的文件,可以传来她的律师。他说他没有我活不下去。然后韦德夫人摁着胸口说什么她的心脏不好她不舒服,叫人给她拿白兰地。他没有心软。今天早晨他去市里了,而我敢肯定她现在已经跟去找他了。”
“那么,万事大吉,”派恩先生乐呵呵地说,“这次可以说是圆满成功。”
门“砰”地被推开了。门口站着雷吉-韦德。
“她在这儿吗?”他问道,大步走了进来。“她在哪儿?”他看到了玛德琳。“亲爱的!”他叫道,紧紧抓住她的双手,“宝贝,宝贝,你明白,对吗?昨晚不再是演戏——我对艾里斯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长时间我都如此盲目。但最后这三天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玛德琳微弱地问。
“明白我爱你。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想要你。艾里斯随时可以和我离婚,这一切都结束之后你会嫁给我,不是吗?说你会的,玛德琳,我爱你。”
就在他把惊呆了的玛德琳拥入怀里时,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瘦女人,穿的衣服是一种脏兮兮的绿色。
“我就知道,”这个新来的闯入者说,“我一直跟着你!我知道你会去找她!”
“请您放心——”帕克-派恩先生开口说道。他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闯入者根本没有理睬他。她一口气说下去:“噢,雷吉,你不会忍心让我心碎的,我只要你回来。这件事我一个字儿也不会再提。我会去学高尔夫。我不交你不喜欢的朋友。这么多年来,我们在一起那么快乐——”
“我直到现在才找到快乐。”韦德先生说,一边仍然注视着玛德琳。“行了,艾里斯,你一直想嫁给那个混球儿乔丹,你干吗不去呢?”
韦德夫人的喊声变成了哭嚎:“我恨他!我再也不想见到他。”她又转向玛德琳骂道:“你这个邪恶的女人!你这个勾引男人的荡妇——把我的丈夫从我身边抢走。”
“我不想要你的丈夫。”玛德琳恍惚地说。
“玛德琳!”韦德先生痛苦而又焦急地看着她。
“请走开。”玛德琳说。
“你听我说,我不是在演戏,我是认真的。”
“噢,出去!”玛德琳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出去!”
雷吉不情愿地向门口挪去。“我会回来的。”他警告她。
“你还会见到我的。”他把门一摔走了出去。
“像你这种女人应该被绞死!”韦德夫人咒骂道,“在你出现之前雷吉待我一直温柔体贴,现在他变了这么多,我都快不认识他了。”她抽泣着匆匆出去追她的丈夫了。
玛德琳和帕克-派恩先生面面相觑。
“我也没办法。”玛德琳无可奈何地说,“他是个好人——很可爱——但我并不想嫁给他。我压根儿就没想过会这样,要是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能让他吻我!”
“啊!”帕克-派恩先生说,“很遗憾,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判断上的失误。”他悲哀地摇了摇头,拿出韦德先生的卷宗,在上面写道:
失败——由于非人为因素。
注意——理应有所预见。
[book_title]小公务员的奇遇
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靠在转椅背上,打量着来访者。他面前是一位身材矮小却很强壮的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眼光忧郁而迷惘,还带着点怯意,然而却分明闪着急切的希望看着他。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您的广告。”那个小个子男人略为紧张地说。
“您遇到麻烦了吧,罗伯茨先生?”
“不,还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儿。”
“那么,您生活得不幸福?”
“我也不该那么说。我已经拥有了许多值得让我心存感激的东西。”
“我们都是如此,”帕克-派恩先生说,“但到了我们不得不提醒自己注意这个事实的时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知道,”小个子男人急切地打断他说,“您说的一点不错!您真是一针见血,先生。”
“那就给我讲讲您的故事吧,怎么样?”帕克-派恩先生提议道。
“没有什么好说的,先生。正如我说的,我拥有许多值得我心存感激的东西。我有个固定的工作;存了一点儿钱;孩子们也都健康活泼。”
“那么您想要的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他一下子脸红了,“我想您大概觉得这很可笑吧,先生。”
“一点也不。”帕克-派恩先生说。
帕克-派恩先生富于技巧的询问使他获得了更多关于罗伯茨先生的个人情况。他讲述了他在一家著名的公司任职以及如何缓慢但是稳步地得到提升;他讲述了自己的婚姻;讲述了如何努力使自己保持体面;如何尽心教育孩子,并且使他们都看上去“讨人喜欢”;讲述了如何煞费苦心地打算、计划,尽量省点儿钱下来,使自己每年能有一点儿积蓄。事实上,帕克-派恩先生听到的是一段为了生存而无休无尽的奋斗历程。
“嗯——你知道是这样的,”罗伯茨先生坦言道,“我妻子最近不在家,她带着两个孩子和她的妈妈住一阵儿。对孩子们来说是个小小的变化,而她也可以休息一下。那儿再没有空余的地方给我,而我们又没有钱去别的地方。一个人在家呆着,看报纸的时候我看到了您的广告。我已经四十八岁了。我只是想……不寻常的事情处处发生。”他说完了,眼中充满了一个到都市来奋斗的普通人的悲苦。
“您是想,”派恩先生说,“让生命燃烧哪怕十分钟?”
“呃,我不会那么说。但是也许您是对的。我只是想改变一下单调的生活方式。然后我会充满感激地回到我一贯的生活——只要能有一件事情值得我细细回味就好了。”他热切地注视着派恩先生,“我猜想这不太可能吧,先生?恐怕——恐怕我付不起很多钱。”
“那您认为多少钱可以接受呢?”
“我能付得起大约五英镑吧,先生。”他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等待着。
“五英镑,”帕克-派恩先生说,“我想——我想我们大概能找点五英镑能做成的事。你害怕危险吗?”
罗伯茨先生蜡黄色的脸庞上闪现出一丝红光:“您是说危险吗,先生?噢,不,一点儿也不。我——我从未做过任何危险的事情。”
帕克-派恩先生笑了:“那么请您明天再来,我将告诉您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愉快的旅行者”是一家不太著名的餐厅,只有一些常客经常光顾。他们不喜欢有新面孔出现。
派恩先生来到这里,侍者认出他来,恭敬地向他问好。
“伯宁顿先生在吗?”他问道。
“是的,先生。他在他通常坐的桌子那边。”
“好的,我去找他。”
伯宁顿先生是一位军人模样的绅士,长得棱角分明。他高兴地和他的朋友打招呼。
“你好,帕克,最近可是极少见到你。我没想到今天你也来了。”
“我偶尔来几次,尤其是当我想找一位老朋友的时候。”
“是指我吗?”
“当然。事实上,卢卡斯,我一直在考虑我们前几天谈的事。”
“彼得菲尔德那件事吗?看到报纸上的最新消息了吗?不,一定还没有。要到今天傍晚的报上才会有这条消息。”
“什么最新消息?”
“他们昨天晚上谋杀了彼得菲尔德。”伯宁顿先生一边说,一边平静地吃着色拉。
“天哪!”派恩先生叫道。
“噢,我一点儿也不吃惊。”伯宁顿先生说,“这个顽固的老头,彼得菲尔德,根本听不进我们的话,坚持要自己保存那些设计图。”
“他们拿到了设计图了吗?”
“没有,好像有个女人来过,给了教授一份煮火腿的烹饪法。这个老蠢驴,和往常一样心不在焉,把那个什么烹饪法放在保险箱里,而把设计图放在厨房里。”
“真幸运。”
“就算是吧。但我现在还是不知道能派谁把设计图送到日内瓦去。梅特兰在医院里,卡斯莱克在柏林,我又脱不开身,这就意味着得派年轻的胡珀。”他看着他的朋友。
“你还是那样想?”帕克-派恩先生问道。
“当然。他已经被人收买!我知道。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但我跟你说,帕克,一个人不诚实的时候我能感觉出来!我想让那些设计图安全到达日内瓦。国联需要它们。一项发明不出售给某一个国家这还是第一次。它将被自愿交给国际联盟。”
“这是迄今为止所尝试过的最佳和平姿态,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它得以实施。而胡珀已经背叛我们了。你等着瞧吧,如果他坐火车,他会在车上被人下药!如果他坐飞机,飞机将在某个合适的地点坠落。该死的,我不会放过他。纪律,一定要有纪律,这就是我那天找你谈这件事的原因。”
“你问我是否能找到什么人。”
“是的。我想你也许能在你那行里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某个渴望历险的勇敢者。无论我派谁去都很有可能会被干掉,而你的人可能根本不会受到怀疑,但他一定得有胆有识。”
“我想我能找到可以胜任的人。”帕克-派恩先生说。
“谢天谢地现在还有人愿意冒险。那么,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帕克-派恩先生说。
帕克-派恩先生正在对他的所有指示做最后的总结: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吗?您将乘坐一等卧车前往日内瓦。列车经过福克斯通和布洛涅,您在布洛涅上车,列车十点四十五分离开伦敦,第二天早晨八点钟到达日内瓦。这是您要去的地方的地址,请把它记住,然后我就把它销毁。在这之后您就住进这家酒店等待进一步的指示。这里是足够的法国法郎和瑞士法郎。您明白了吗?”
“明白了,先生。”罗伯茨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我想问一下,先生,我可以——嗯——知道我要送的是什么东西吗?”
帕克-派恩先生慈祥地笑了:“您要送的是记录着俄国皇家珠宝密藏处的密码。”他又严肃地说:“您可以理解,当然了,激进派的特工人员将会千方百计地企图中途拦截您。如果您不得不谈到您自己时,我建议您就说最近有了一些钱,因此要到国外去小小地旅行一番。”
罗伯茨先生呷了一口咖啡,向窗外美丽的日内瓦湖望去。他很高兴,但同时又有少许失望。
他很高兴是因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身处异国。不仅如此,他还住在一个今后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住的酒店里,而且压根儿不必为钱操心!他拥有一个带私人卫生间的房间,饭菜精美可口,服务热情周到。对于这些,罗伯茨先生有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他又有些失望,是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作是“历险”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他从未碰到过伪装的布尔什维克分子或神秘的俄国人。他与别人打过的惟一一次交道就是在火车上和一位说得一口好英语的法国商人进行了愉快的闲谈。遵照指示,他把文件藏在换洗用品袋里,然后在指定地点转交。其间没有任何需要克服的困难,更没有什么虎口脱险的经历。罗伯茨感到失望。
正在此时,一个留胡须的高个儿男子低声说了句“劳驾”,然后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了下来。“请您原谅我的唐突,”他说,“但我想您认识我的一位朋友,他姓名的缩写是‘P.P’。”
罗伯茨先生一振,随之兴奋起来。终于,神秘的俄国人出现了。“是——是的。”
“那么我想我们无须再作自我介绍了吧。”陌生人说。
罗伯茨先生上下打量着陌生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位陌生人五十岁上下,长相高贵,但显然是个外国人。他戴着眼镜,扣眼上系着一条小小的彩色飘带。
“您以最令人满意的方式完成了您的使命。”陌生人说,“您是否准备再接受一个进一步的任务呢?”
“当然了。噢,是的。”
“很好。您要去预订明天晚上由日内瓦至巴黎的火车卧铺票。要九号卧铺。”
“如果已经有人预订了呢?”
“不会。我们会派人关照的。”
“第九号卧铺,”罗伯茨重复道,“行了,我记住了。”
“在您的旅途中会有人对您说:‘对不起,先生,我想您最近到过格雷斯?’您将回答:‘是的,上个月。’然后那个人会说:‘您对香水感兴趣吗?’您将回答:‘是的,我是个合成茉莉花油制造商。’以后,您要完全听从跟您说话的那个人的指挥。嗯,对了,您有武器吗?”
“没有,”罗伯茨先生心绪不宁地说,“没有。我从未想过——那是——”
“马上可以得到弥补。”留胡须的男人说。他四下张望了一番,没有人在他们的附近。有个硬邦邦的东西被塞到了罗伯茨先生的手中。“很小,不过很有效。”陌生人微笑着说。
这一生中还没有摸过手枪的罗伯茨先生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了口袋里。他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手枪随时都有可能走火。
他们又演习了一遍接头暗号。罗伯茨的新朋友起身告辞。
“祝您好运,”他说,“预祝您安全地完成任务。您真是个勇敢的人,罗伯茨先生。”
“我勇敢吗?”陌生人离开后罗伯茨忍不住想,“我肯定不想死,绝对不想。”
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油然而生,但不知怎的又略微掺杂着一丝不安。
他回到房间翻来覆去地研究他的武器,却还是对应该如何使用不甚明了,不由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被逼到不得不用枪的境地。然后,他出门去预订车票。
火车九点三十分离开日内瓦。罗伯茨先生适时地到达了车站,卧车车厢的列车员接过他的车票和护照,站在一边看着手下把罗伯茨的箱子放在行李架上。那上面已经有其它行李了:一个箱子,一个旅行装。
“九号是下铺。”列车员道。
罗伯茨起身离开车厢时迎面撞到一位正在往里走的高大男子。他们互相道着歉走开——罗伯茨用英语,陌生人用法语。这个人又高又壮,剪了个小平头,戴着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将信将疑的目光。
“一个讨厌的旅客。”罗伯茨先生心中暗想。
罗伯茨隐约从他的旅伴身上感到一丝邪恶的阴影。让他订九号卧铺,是不是为了监视这个人?他自认为很可能是的。
他又一次来到过道里。离发车还有十分钟,他打算到站台上去走走。刚在过道里走了没两步,迎面走过来一位女士。她刚刚上车,列车员手里拿着票走在她的前面。罗伯茨侧身让她通过。当她走过他身边时。她的手提包掉在了地上。罗伯茨弯腰把它捡起来递给她。
“谢谢您,先生。”她说的是英语,但带着明显的外国口音。她的声音低沉浑厚,充满魅力。她正要继续往前走时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先生,我想您最近到过格雷斯?”
罗伯茨的心激动得狂跳起来。他将听从这样一位可爱的女土的指挥——毫无疑问,她是如此可爱:她身着旅行皮外套,头戴一顶别致的小帽,脖子上挂着珍珠项链。她深色皮肤,抹着暗红的唇膏。
罗伯茨按照要求回答道:“是的,上个月。”
“您对香水感兴趣吗?”
“是的,我是个合成茉莉花油制造商。”
她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只留下一句低语:“车开后立即到过道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对罗伯茨来说似乎比一个世纪还要长。火车终于开了。他沿着过道慢慢地走着。那位穿皮外套的女士正费力地想打开一扇窗户,他急忙上前帮忙。
“谢谢,先生。我只是想在他们坚持要关上所有门窗之前享受一点新鲜空气。”然后她换了一种柔和低沉而又快速的语调说:“在我们的旅行同伴睡着时,通过边境之后——记住不是之前——?”
“明白了。”他放下窗子,提高了嗓音说道:“小姐。这样好点儿了吗?”
“非常感谢。”
罗伯茨回到自己的包厢。他的旅伴已经在上铺躺下了。
他对于火车上这一夜的准备显然是简单的:实际上不过是脱掉了靴子和外套。
罗伯茨考虑着自己应该穿什么。当然了,如果他要去一位女土的房间,自然不能脱衣服。
他找到一双拖鞋,用来代替了靴子,伸手关了灯就和衣躺下。几分钟之后,上铺的男子就发出了鼾声。
刚过十点他们就到达了边境。门被打开了,有人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先生们有什么要报关的吗?而后门又被关上了。没过一会儿火车就开出了贝勒加德车站。
上铺的男子又在打鼾了。罗伯茨又等了二十分钟,然后悄悄起身,打开洗手间的门。他闪身进去,闩上身后那扇门,望着另一边。那扇门没有闩。他犹豫着,是否应该敲门呢?
也许敲门实在有些荒谬,但他不喜欢不敲门就进入别人的房间。他终于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等待着,他甚至大着胆子轻轻咳嗽了一声。
屋里马上有了反应。门一下子被拉开,他被一把抓住胳膊拉进屋去。女孩在他身后把门关好并上了锁。
罗伯茨屏住呼吸。他从未想像过如此令人心跳加速的景象:她穿着一件奶白色纺绸带花边的睡袍,靠在通向过道的门上喘息着。罗伯茨经常在书上读到在逃亡中的被追逐的美人,而今天,生平第一次他亲眼见到了——赏心悦目而又令人兴奋的情景。
“感谢上帝!”女孩喃喃自语。
罗伯茨注意到她还很年轻,是那样可爱动人以致于罗伯茨觉得她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仙女。浪漫终于降临了——而他正身处其中!
她讲话的声音低沉而又急促。她的英语很好,但音调却是异国的。“我真高兴您来了。”她说,“我害怕极了。瓦西里埃维奇就在车上。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吗?”
罗伯茨丝毫摸不着头脑,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原以为我已经躲过他们了。我早该料到的。我们该怎么办?瓦西里埃维奇就在隔壁包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珠宝落到他手上。”
“我不会让他害您的,也不会让珠宝落入他手。”罗伯茨义无反顾地说。
“那我该把它怎么办?”
罗伯茨的眼光越过女孩落到门上。“门已经锁上了。”他说。
女孩笑起来:“对瓦西里埃维奇来说,上锁的门又算得了什么呢?”
罗伯茨越来越觉得好像置身于他最钟爱的小说中。“那么只能这样了,把珠宝交给我。”
她怀疑地看着他:“这些珠宝可值二十万呢。”
罗伯茨脸红了:“您可以信任我。”
女孩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好,我相信您。”她的动作十分敏捷,立刻拿出一双卷好的长袜递给他——薄丝长袜。“收好,我的朋友。”她对目瞪口呆的罗伯茨说。
他接过长袜,立刻就明白了。这双袜子本该像空气一样轻,现在却是出奇地重。
“把它们带回您的包厢,”她说,“您可以明天早晨交还给我——如果——如果我还在这儿的话。”
罗伯茨咳了一声。“听我说,”他说,“关于您,”他顿了一下,“我——我必须保护您。”他由于顾及到礼节规矩而面红耳赤,“不是在这儿。我会呆在那儿。”他冲着洗手间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如果您愿意呆在这儿——”她看了一眼空着的上铺。
罗伯茨脸红到了脖子根。“不,不。”他拒绝道,“我在那儿很好。如果您需要我,大声喊就行了。”
“谢谢您,我的朋友。”女孩温柔地说道。
她躺回下铺,拉上被子,感激地朝他微笑。他退到洗手间里。
突然间——一定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他觉得听到了什么动静。他侧耳倾听——什么也没有。也许是听错了。可是他刚才明明听到隔壁车厢里有一丝微弱的响声。要是——一旦要是……
他轻轻地打开了门。包厢内和他离开时一样,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小蓝灯。他站在那儿,眼睛费力地在昏暗中搜索,直到适应了为止。女孩已不知去向。
他把灯开到最亮。包厢是空的。突然他吸了吸鼻子。他只闻了一下就辨认出来了——甜丝丝的,又有些恶心,是氯仿的气味。
他踏出包厢(他注意到门现在没有锁),来到走廊里,前后张望。没有人。他的眼睛盯着女孩隔壁的那扇门。她曾经说过瓦西里埃维奇就在隔壁包厢里。罗伯茨小心翼翼地转转门把手。门从里面锁上了。
他该怎么办?敲敲门要求进去?那人会拒绝的——而且,女孩还可能不在那儿。即使她在那儿,她会因为他把事情闹大了而感激他吗?他认为对他们正在进行的这件事来说保密性是极其重要的。
一个心烦意乱的小个子男人慢慢地在过道里来回踱步。他在最后一个包厢前停了下来。门开着,列车员正躺在里面熟睡。在他头上的衣帽钩上,挂着他的棕色制服外套和鸭舌帽。
就在那一刹那间,罗伯茨决定了他的行动方案。没过一分钟他已经穿上了列车员的外套,戴上帽子,急急地沿着过道往回走。他在女孩隔壁的包厢门前停了下来,鼓足勇气,断然敲门。
包厢里没有任何反应。他又敲了一次。
“先生。”他尽量模仿着列车员的口音说。
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脑袋——外国人模样,除了留着的黑色短须外脸刮得很干净。那人面带愠怒,看上去很恶毒。
“什么事?”他不耐烦地说。
“您的护照,先生。”罗伯茨退后了一步,示意道。
那男子迟疑了一下,跨出门来。罗伯茨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做。如果女孩在屋内,他自然不会让列车员进门。说时迟那时快,他竭尽全力把那个外国人推到一边——那男子毫无戒备,再加上火车的晃动也帮了他的忙——自己闪身进了包厢并锁上了门。
女孩侧卧在床铺的尾端。嘴巴被一个布条塞住,双手被绑在一块儿。他迅速解开绑绳,她倒在他身上,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浑身无力,非常难受。”她喃喃道,“我想是氯仿。他——他拿到珠宝了吗?”
“没有。”罗伯茨拍了一下口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问道。
女孩坐了起来。她的神志渐渐完全恢复了。她注意到他的穿戴。
“你真聪明!居然想到这个!他说如果我不告诉他珠宝在哪儿他就会杀了我。我害怕极了——多亏您来了。”她突然笑起来,“我们还是比他厉害!他不敢采取任何行动。他甚至不能回到自己的房间来。”
“我们必须在这里呆到天亮。也许他会在第戎下车。再过大约半个小时我们就会到达第戎。他将给巴黎发电报,他们会在那儿寻找我们的踪迹。现在,您最好把这套衣帽扔到窗外去,以免它们给您带来麻烦。”
罗伯茨一切照办。
“我们不能睡觉,”女孩决定,“我们必须保持警惕,直到天亮。”
这是一个奇特而又令人兴奋的不眠之夜。清晨六点钟,罗伯茨谨慎地打开门向外张望,附近没有人。女孩迅速地溜回自己的包厢,罗伯茨紧随其后。很明显包厢被人搜查过了。他仍从洗手间回到自己的包厢。他的旅伴还在梦乡里。
他们七点钟到达巴黎。列车员高声埋怨着丢失了外套和帽子。他没发现还丢了一名乘客。
然后一场刺激有趣的逃跑开始了。女孩和罗伯茨换了一辆又一辆出租车在巴黎城中穿梭。他们从一个门进入酒店或餐厅,又从另一个门出来。终于女孩作了手势。
“我们已经甩掉他们了,”她说,“现在我敢肯定我们没有被跟踪。”
他们吃过早餐后坐车前往布尔歇机场。三小时后他们到了克洛伊登,罗伯茨生平第一次坐了趟飞机。
在克洛伊登,一位高个子男人在等待着他们。他与在日内瓦给罗伯茨下达指令的人隐约有些相像。他毕恭毕敬地向女孩问好。
“车在这儿,小姐。”他说。
“保罗,这位先生将与我们同行。”女孩说。她转向罗伯茨说:“保罗-斯蒂潘依伯爵。”
等着他们的是一辆高级轿车。车开了大约一个小时,他们来到一处乡间别墅,在一幢宫丽堂皇的房屋前停下来。罗伯茨被带到一间书房,在那儿交出了那双珍贵的长筒丝袜。
然后他们让他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斯蒂潘依伯爵回来了。
“罗伯茨先生,”他说,“我们对您不胜感激。您真不愧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他拿出一个红色的摩洛哥皮盒子,“请允许我授予您圣-斯坦尼斯劳斯勋章——十级荣誉勋章。”
恍若身处梦境,罗伯茨打开盒子,看见里头静静地躺着一块镶嵌着宝石的勋章。那位年老的绅士继续说着。
“女大公爵奥尔加希望在您离开之前亲自向您表示感谢。”
他被带进一间起居室。那里站着他的旅伴,身着华美的曳地长裙。
她优雅地挥了挥手,那男子退出了房间。
“是您救了我的命,罗伯茨先生。”女大公爵说。
她伸出她的手,罗伯茨吻了一下。她突然扑到他的怀里。
“您真是一位勇士。”她说。
他的唇碰到了她的。一股浓郁的东方香味洋溢在周围。
他紧紧拥抱着那苗条美丽的身体。世间万物都静止了
他好像依然沉醉在梦中,这时有人在他耳边说:“车已准备好,将送您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
一小时后,车回来接那位女大公爵奥尔加。她上了车,那位白发男子亦紧随其后。他已经拿掉了他的假胡须,那玩意儿让他觉得又闷又热。汽车将女大公爵奥尔加送到斯特雷特姆的一所房子前。她进了屋,一位年老的妇人从茶几上抬起头来。
“啊,玛古,亲爱的,你总算回来了。”
在日内瓦——巴黎的快车上这个女孩是女大公爵奥尔加;在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她是玛德琳-德-萨拉;而在斯特雷特姆的家中她是玛吉-塞耶斯,一个诚实勤劳的家庭的第四个女儿。
世界多么神奇啊!
帕克-派恩先生正与他的朋友共进午餐。“祝贺你,”他的朋友说,“你的人顺利地圆满完成了任务。托马里那帮人只要一想到那种枪的设计图已经交到国联那里肯定会气得发疯。你事先告诉你的人他带的是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我想——呃——不说也许更好些。”
“你做得很谨慎。”
“并不完全是出于谨慎,我想让他更有乐趣。我猜想他大概会觉得一支枪不够刺激,我想让他来点历险。”
“不够刺激?”伯宁顿先生瞪大了眼睛,“天哪,那伙人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是啊,”帕克-派恩先生慢悠悠地说,“但我不想让他被人干掉。”
“你干这个赚得不少吧,帕克?”伯宁顿先生问道。
“有时候我也赔钱,”帕克-派恩先生说,“如果值得的话。”
在巴黎,三个怒气冲冲的男人正在互相埋怨。
“该死的胡珀!”其中一个说,“他太让我们失望了。”
“设计图不是由办公室的任何一个人传递的。”第二个人说,“但星期三那天它的确被送走了,我肯定这一点。所以依我看是你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根本不是我的错。”第三个气哼哼地说,“除了一个小公务员之外火车上根本没有英国人。他从未听说过彼得菲尔德或者那种枪,我敢肯定。我曾经试探过他。他对彼得菲尔德和枪毫无反应。”他笑起来,“他倒是对布尔什维克有些过敏。”
罗伯茨先生坐在火炉前。他的膝上放着一封来自帕克-派恩先生的信,信里有一张五十英镑的支票,“来自对某项使命的完成表示满意的人。”
坐椅的扶手上放着一本图书馆的书。罗伯茨先生随手翻开,“她像个逃亡中的美人一样无力地靠在门上。”
这个嘛,他可亲眼见过。
他又读了一句:“他抽了抽鼻子。隐隐地,令人作呕的氯仿的气味钻进他的鼻孔。”
这个他也知道。
“他拥她入怀,碰到了她那微微颤抖的猩红色的嘴唇。”
罗伯茨先生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梦,全都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出门的旅途无聊至极,但是想想回程中发生的事!他感到很刺激。不过他也很高兴又回到家了。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也不能老过那样起伏跌宕的生活。甚至那位女大公爵奥尔加——甚至那最后一吻——都带有恍若梦境的感觉。
玛丽和孩子们明天就到家了。罗伯茨先生高兴地笑了。
她会说:“我们的假期十分愉快。真不情愿留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亲爱的。”然后他会说:“没关系,亲爱的。我有些公事,去了一趟日内瓦——是一些谈判——看看他们给我寄来了什么。”然后他会给她看那张五十英镑的支票。
他想到了圣-斯坦尼斯劳斯勋章,十级荣誉勋章。他会把它藏起来的,但是要是玛丽发现了呢?那就不得不作些解释了……
啊,对了——他会告诉她那是从国外得来的,是件古董。
他打开书愉快地继续读下去。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丝毫惆怅的表情。
毕竟,不可思议的奇遇也在他身上发生了。
[book_title]金钱与幸福
艾布纳-赖默夫人的名字被送到帕克-派恩先生面前。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由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毛。
没过多久他的顾客就被带进了他的办公室。
赖默夫人是个高个子女人,骨架很大。尽管她穿着天鹅绒衣裙和厚厚的毛皮大衣,还是掩饰不住粗笨的体态。那双大手上的关节突出,十分明显。她的脸又大又宽,脸上化着浓妆。一头黑发作成时髦的发型,帽子上还缀着好几支弯弯的鸵鸟毛。
她冲派恩先生点点头,扑通一声坐在一张椅子上。“早上好,”她说,她的嗓音略带沙哑,“要是你真有那么两下子,就告诉我该怎么把我的钱花掉!”
“非常有创意,”帕克-派恩先生喃喃道,“在这个时代可很少有人问我这种问题。那您是真的觉得这太困难了,赖默夫人?”
“是的,没错。”这位女土毫不讳言,“我有三件毛皮大衣,无数件巴黎时装之类的东西。我有一辆车,在花园大道有一幢房子。我有一艘游艇,但我不喜欢出海。我有一大批那种会从眼皮子底下看你的高级仆人。我也出去旅游过,见过外头的世面。要是我还能想出再买些什么或干些什么的话,可真要谢天谢地了。”她充满期待地看着派恩先生。
“可以捐给医院。”他说。
“什么?你是说把钱白白扔掉?不,那我可不干!让我告诉你,那些钱可是来之不易的辛苦钱。如果你以为我会把它拱手相送,好像是扔掉一堆垃圾一样毫不在乎,那,你可想错了。我要把它们花掉,花掉并且从中得到快乐。如果你有什么符合这个条件的好主意,你可以指望我给个好价钱。”
“您的提议让我很感兴趣,”派恩先生说,“您没有提到您有没有一幢乡间别墅。”
“我忘了说了,不过我已经有了。让我无聊得要死。”
“您最好再告诉我一些关于您自己的情况。您的问题不容易解决。”
“我很愿意告诉你,我并不为我的出身感到羞耻。以前我在一个农场里干活,我还是一个女孩的时候。很辛苦。然后我开始和艾布纳交往,他那时是附近磨坊里的工人。他追了我八年,然后我们结婚了。”
“您那时觉得幸福吗?”派恩先生问道。
“是的。艾布纳待我很好。不过,我们一起熬了一段苦日子;他有两次都失业了,再加上不断生孩子。我们曾生过四个,三个男孩,一个女孩。可是没有一个活下来。我敢说要是有他们在可就大不一样了。”她的神色变得柔和了,看上去突然变年轻了。
“他的肺不好。艾布纳的肺。打仗那会儿他们就没要他。他在家干得很好,被任命为工头。艾布纳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他拟了一份新的操作工序。应该说他们待他很公平,付了他一笔不少的钱。他把那笔钱用在了另一个主意上。他成功了。钱滚滚而来。现在也还很赚钱。“告诉你,刚开始时那真是少有的乐事。可以有一幢房子,高档的浴室,还有自己的佣人。再也不用煮饭、拖地、洗衣服。只管舒舒服服地靠着绸椅垫在客厅里坐着,按铃叫佣人们送茶点来,简直像个伯爵夫人!那可真叫享受,我们觉得有意思极了。然后我们来到伦敦,我找第一流的裁缝做衣服。我们又去了巴黎,还去里维埃拉那些地方度假。那时觉得这一切美好得像梦一样。”
“再后来就不同了。”帕克-派恩先生说。
“我想我们对那些东西麻木了,”赖默夫人说,“过了一阵子之后觉得不那么有意思了。啊,从前我们甚至有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我们,现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至于浴室,嗯,说到底,一个人一天洗一次澡也就够了。而艾布纳的身体开始让人担心了。我们花了大钱看医生,但他们也束手无策。他们试过这个又试那个,但没有什么用。他死了。”她顿了顿,“他还很年轻,只有四十三岁。”
派恩先生同情地点点头。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钱还是滚滚不断地来,不能用它们来干点儿什么真是太可惜了。但就像我告诉你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我没有的东西可买的了。”
“换句话说,”派恩先生说,“您觉得生活乏味,您无法享受生活。”
“我厌烦透了,”赖默夫人闷闷不乐地说,“我没有朋友。那帮有钱的就想让我捐款,在背后只会取笑我。那帮没钱的旧伙伴也不愿意搭理我。我坐着自己的车去使他们感到自愧不如。你能做些什么,或提点儿什么建议吗?”
“我也许可以,”派恩先生缓缓地说,“会很困难,但我相信我们有成功的机会。我认为我也许能为您找回您所失去的对生活的乐趣。”
“怎么找?”赖默夫人简洁地问。
“这个,”帕克-派恩先生说,“是我的工作机密。我从不事先透露我的方法。问题在于,您愿意赌一赌吗?我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但我相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我需要采取非同一般的方式,因此费用会很昂贵。我收取一千英镑的服务费,预先支付。”
“你倒是可以漫天喊价,是吧?”赖默夫人用一种内行的口气说,“好吧,我愿意赌一把。我习惯了付高价钱。但是有一点,当我付了钱要一样东西时,我一定要得到它。”
“您会得到的,”帕克-派恩先生说,“不用担心。”
“今天傍晚我会给你送来支票。”赖默夫人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信任你。傻瓜是留不住钱的,人们这么说。我敢说我就是个傻瓜。你可真有胆子,在报纸上到处做广告说你能让人们快乐!”
“那些广告是要花钱的,”派恩先生说,“如果我不能说到做到,那些钱就被浪费了。我知道是什么让人们不快乐,因此我很清楚地知道,怎样才能让他们快乐。”
赖默夫人怀疑地摇了摇头走了。空气中还留着一股昂贵香水的味道。
英俊的克劳德-勒特雷尔逛进了办公室:“又要我出马了?”
派恩先生摇摇头。“没那么简单,”他说,“不,这次的事很棘手,恐怕我们不得不冒冒险了。我们要尝试一些不寻常的手段。”
“找奥利弗夫人?”
派恩先生听他提到这个世界闻名的小说家时笑了。“奥利弗夫人,”他说,“其实是我们当中最循规蹈矩的。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主意。噢,对了,请你给安特罗伯斯博士打个电话。”
“安特罗伯斯?”
“是的。我们需要他的协助。”
一周后赖默夫人再次走进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
他站起身来迎接她。
“请您放心,这段时间的拖延是十分必要的。”他说,“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并且我需要一位非同寻常的人物的协助,他不得不穿越半个欧洲赶来这里。”
“哦!”她半信半疑地说。她的脑子里老是想着她那张一千英镑的支票,而且那支票已经被兑现了。
帕克-派恩先生按了一下按钮。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孩,东方人的长相,身穿白色护士服。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德-萨拉护士?”
“是的。康斯坦丁博士正等着他的病人。”
“你们要干什么?”赖默夫人带着一丝不安问道。
“让您感受一下某种东方的神秘力量,亲爱的女士。”帕克-派恩先生说。
赖默夫人跟着护士上了一层楼。在那儿她被带进了一间与这幢楼其它部分毫无相似之处的房间。墙上挂着东方的刺绣,长沙发上放着软软的垫子,地上铺着美丽的地毯。
一个男人正俯身在一个咖啡壶前不知做什么,当他们进来时他直起身来。
“康斯坦丁博土。”护土说。
那位博士穿着欧式的服装,但他的面庞黝黑,眼睛黑黑的,细细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那么您就是我的病人了?”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回响。
“我没有生病。”赖默夫人说。
“您的身体是健康的,”博士说,“但您的灵魂感到了疲倦。我们东方知道如何医治这种病。请坐下来喝杯咖啡。”
赖默夫人坐下来,接受了一小杯香味浓郁的液体。在她啜饮着那杯咖啡时那位博士说:
“在西方,他们只知道医治身体的疾病。这是个错误。身体不过是一件乐器,用它来弹奏某一个曲调。有可能是一支悲伤、疲倦的曲子,也有可能是一支充满欢乐的轻快的曲调。后者正是我们将要给予您的。您很有钱,您会花这些钱并享受生活,您会重新体会到生命的可贵。这很简单,简单,很简单……”
一股倦意袭上赖默夫人的全身。那位博士和护士的身影变得模糊了。她感到极度的快乐,同时又困得要命。博士的身影变大了。整个世界都在变得越来越大。
博士盯着她的眼睛。“睡吧,”他说,“睡吧。你的眼皮合上了,很快你就会睡着。你会睡着,你会睡着……”
赖默夫人的眼皮合上了。她漂浮在一个美好的广阔世界里……
当她睁开眼睛时,她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她依稀记得一些事——奇怪的、莫名其妙的梦;然后好像醒了;然后又是一连串的梦。她记得好像有辆车,还有那个穿着护士服、深色皮肤的美丽女孩向她俯过身来。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完全清醒了,而且躺在她自己的床上。
有一点不对,这是她自己的床吗?感觉可不一样。它没有她自己那张床柔软舒适。它依稀属于过去那些几乎被遗忘的日子。她动了一下,床“吱扭”了一声。赖默夫人在花园大道的床可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她环视四周。毫无疑问,这不是在花园大道。这是一家医院吗?不,她断定,这不是一家医院,也不是一家宾馆。这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墙壁隐隐看得出是淡紫色的。有一个木头的脸盆架,上面放着一个水罐和一个脸盆。有一个木头衣柜,还有一个锡箱子。有从没见过的衣服挂在立架上。
床上铺着一床打满补丁的床单,上面睡着她自己。
“我这是在哪儿?”赖默夫人说道。
门开了,进来一个矮小丰满的女人。她的面颊红红的,看上去脾气很好。她的袖子卷着,还戴着个围裙。
“看哪!”她叫道,“她醒了。快进来,医生。”
赖默夫人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跟在那个丰满女人后头走进屋来的男人根本一点儿也不像是那位举止优雅、肤色黝黑的康斯坦丁博士。那是一个弓着背的老头,正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着她。
“那就好。”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床前握住赖默夫人的手腕,“你会很快好起来的,我亲爱的。”
“我怎么了?”赖默夫人问道。
“你失去了知觉,”医生说,“你大概昏迷了一两天。没什么可担心的。”
“真的吓了我们一跳,汉纳。”那个丰满的女人说,“你还一直说胡话,尽说些莫名其妙的事。”
“是的,是的,加德纳太大,”医生阻止她再说下去,“我们不该让病人情绪激动。你很快就会恢复健康的,我亲爱的。”
“你一定是在为该做的那些活儿担心吧,汉纳?”加德纳太太说,“罗伯茨太太一直在帮我,我们干得挺好的。你就好好躺着养好身体吧,我亲爱的。”
“你为什么叫我汉纳?”赖默夫人问。
“怎么,那是你的名字呀。”加德纳太太困惑地说。
“不,不是。我的名字是阿米莉亚。阿米莉亚-赖默。艾布纳-赖默夫人。”
医生和加德纳太太互相看了一眼。
“好吧,你好好躺着。”加德纳太太说。
“是的,是的。别担心。”医生说。
他们走了。赖默夫人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为什么叫她汉纳,而当她告诉他们她自己的名字时,他们为什么会交换那样一种好笑的不相信的目光?她究竟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起身下了床。她感到腿有点儿软,但她还是慢慢地走到小窗前向外看去,是一个农场!她完全被弄糊涂了,又回到床上。她在一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农场里干什么?
加德纳太太再次走进屋来。她捧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碗汤。
赖默夫人开始她的一连串询问:“我在这幢房子里干什么?”她问道,“谁带我来的?”
“没人带你来,我亲爱的。这是你的家。至少,最近这五年来你一直住在这儿,而我从来没想过你会突然病倒。”
“住在这儿!五年了?”
“是啊,没错。怎么了,汉纳,你不会是说你还是没想起来吧?”
“我从没在这儿住过!我以前从未见过你。”
“你看,你生了这场病,把事情都忘记了。”
“我从没在这儿住过。”
“但你的确住在这儿,我亲爱的。”加德纳太太突然冲到柜子前拿出一个相框递给赖默夫人。那里头有一张褪了色的照片。
照片上有四个人:一个留胡子的男人,一个丰满的女人(加德纳太太),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脸上带着腼腆的微笑,还有一个穿着印花裙子、系着围裙的人,是她自己!
赖默夫人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张照片。加德纳太太把汤放在她身边,悄悄离开了房间。
赖默夫人机械地喝着那碗汤。汤很不错,热辣辣的。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是谁疯了?加德纳太太还是她?她们当中肯定有一个疯了!可是还有那个医生。
“我是阿米莉亚-赖默。”她坚决地对自己说,“我知道我是阿米莉亚-赖默,没有人能改变这一点。”
她喝完了汤,把碗放回到盘子上。一张折叠着的报纸映入了她的眼帘。她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的日子,十月十九日。她是哪天去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的?十五号或者十六号。那么她一定病了有三天了。
“那个卑鄙无耻的博士!”赖默夫人怒气冲冲地说。
话说回来,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她听说过有些人好些年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她担心自己也得了这样的病。
她翻开报纸,百无聊赖地浏览着各个栏目。这时她突然注意到两张照片。
阿米莉亚-赖默夫人,纽扣大王艾布纳-赖默的遗孀,昨天被送进一家私人诊所进行精神方面的治疗。在过去两天里,她坚持声称自己并不是阿米莉亚-赖默,而是一位名叫汉纳-穆尔豪斯的女佣人。
“汉纳-穆尔豪斯。原来是这样。”赖默夫人说,“她成了我,而我成了她。我想是掉包吧。好,我们马上就能把事情弄清楚。如果那个狡猾的骗子帕克-派恩还要再耍什么把戏——”
但是就在这时她在报上又突然看到了康斯坦丁这个名字。这回是个大字标题:庚斯坦丁博士宣称在赴日前夕的最后一次讲座上,克劳迪斯-康斯坦丁博士提出了一些惊人的理论。他宣称通过将灵魂从一个身体转移到另一个身体,可以证明灵魂的存在。据称在他在东方所做的实验中,他已成功地进行了一次对换试验。身体被催眠的甲的灵魂转入被催眠的乙身体,而乙的灵魂转入甲的身体。从催眠状态中苏醒后,甲声称自己是乙,而乙认为自己是甲。为了让实验成功,必须找到身体样貌非常相似的两个人,因为容貌上的相似可以避免多余的困惑。实验不仅在孪生胞胎中间取得成功,而且在两名容貌相似的陌生人之间也取得理想的实验效果。尽管他们的社会地位相差悬殊。
赖默夫人把报纸扔到一边:“骗子!无耻的骗子!”
她现在什么都明白了!这是一个大胆无耻的阴谋,为的是夺取她的钱财。这个汉纳-穆尔豪斯是派恩先生的工具,也许她是无辜的。他和那个叫康斯坦丁的家伙一起导演了这出戏。但是她会揭露他——她会戳穿他的把戏。她会让他受到法律的惩罚——她会告诉所有的人。在愤怒的狂潮中赖默夫人突然想到一点。她想起了第一幅照片。汉纳-穆尔豪斯并非是一个听话的工具。她反抗过,她坚持她自己的身份。然而换来的是什么?
“被关进了疯人院,可怜的孩子。”赖默夫人说。
她的背上冒出一股凉意。
疯人院。他们把你抓进去,永远也不会放你出来。你越是说自己是清醒的,他们越是不会相信你。你被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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